第十六章 他们还在人家拼命求救的时候说个不停来着
男人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这意味着他距死亡越来越近。
孟凉凉觉得她得做些什么,“谢哥,我们闯进来的意义不能是眼睁睁的看着吧?”
白无常摊手,“目前看,是这样。”
白无常是指不上的了,孟凉凉迅速在记忆中搜寻到一段心经,拿出她所能拿出的最大的气势背诵起来。
她之所以知道这篇心经,是因为她购买的特价字帖中有这部分内容。练字时的注意力多在字的笔画结构,内容她并不是记得很熟,因此背的磕磕巴巴。
而孟凉凉的朗诵功底是不可小觑的。一篇经文被她诵出了气吞山河、声震五岳的气势,就连磕巴都磕巴的那么刚劲,那么铿锵。
诡怖紧张的画面因为有了这么一段配音而变得莫名的滑稽。白无常显然是没经历过这种状况,错愕的看过来。
这段经文没有产生效果。眼见着那个男人停止了呼救的动作。他的双手紧紧的抵住水池,双脚不住的蹬着地,徒劳的做着最后的挣扎。
孟凉凉见状,语速越发的快起来,磕巴的也就越发的有节奏。
白无常忍不住发问:“孟婆大人你在做什么?”
孟凉凉抽着忘词的间隙飞速回答,“念佛经啊!万一有用呢。”
白无常确认了一下,她说的的确是佛经两个字,“虽然我不会念经,但是你的发音好像不太对。”
孟凉凉再一次的抽着磕巴的间隙,迅速的问道:“哪个字不对?”
白无常的回答无比的快速且无比的笃定,“都不对。”
立刻的,孟凉凉停止了背诵正确的发音,指的该不是梵文吧?
那种语言她不会啊。如果现在有个学习的机会,她想她会去学的。问题是:现在没有。
难道真的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不,准确的说他们并没有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还在人家拼命求救的时候说个不停来着。
生平第一次,孟凉凉觉得自己担当了一个不靠谱的角色。
此刻那个男人停止了一切动作,软趴趴的扎在水池里。
孟凉凉的大脑轰的一下空白了,“死、死了?”
白无常到底是白无常,神情淡定,语调平稳且透着那么一股子专业劲儿,“没离魂,准确的说不算死。”
孟凉凉的大脑重新运转起来。她看向白无常,“是不是就算离了魂,只要你不勾走他,他还是能活?”
所以,他才如此淡定。
果然在下一秒钟里,孟凉凉见到白无常点了点头,然而随即他又说道:“某些时候是这样。这一次......”
示意了下孟凉凉去看那团黑气后,白无常继续说,“她身上的胎气没了。我猜这两只胎鬼本该再次投胎成这女人的子女。胎鬼再次被夺去投胎为人的机会,所产生的怨气非比寻常。它们之前的异常大概也是因为这个。”
说到此处,白无常有些愧色。要是白天他能立刻行动,而不是想当然的以为两三日里不会生变,那么眼前的事件也就不存在了。记不清已是第几千次,白无常暗暗警告了自己一下,最后总结道:“今天这桩事不会轻易了结,这两个人恐怕都得死。”
孟凉凉当然不会理会白无常的示意,她的目光始终躲避着那团黑气,“谢哥你这么淡定,是有对策吧?”
白无常看出了孟凉凉的紧张,颇有些莫名。略一思索后,他自以为明白了其中的缘故,挥着手笑道:“职责所在,能做的必定要做。但实在做不到也是无可奈何。到时候把两条冤魂塞进枉死城就是了,不会对你我造成什么大麻烦的。”
“嘎?”
这回答跟孟凉凉的脑回路完全对应不上,大脑在消化处理的时间里,她的脸上除了呆愣还是呆愣。
白无常以为是自己解释的不够清楚明白,于是又细致的解释道:“待他日将这两只胎鬼收伏,与两条冤魂一同带至判官面前,由判官理个是非善恶,判出偿报罚惩。这件事也就算是处理圆满。
你才被封神,空有神体而无神通。我身负重伤,还在卸职养伤期。说到阎君跟前去,这桩事也没咱们什么责任。”
说罢,白无常还抚着舌头,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孟凉凉......
这、这思维跟她完全就不在一个维度啊!
没等孟凉凉做出反应,白无常揣起手一脸疲倦的说道:“我先回去休息一会儿。”
话音还没完全落下,他已化作一缕白雾向着孟凉凉的手腕处钻去。
“别啊!”孟凉凉赶忙的伸手去抓那白雾,“别留我一个人,我害怕。”
白雾消失的飞快,她并没能抓住。热水房里除了“哗哗”流水声,就只有孟凉凉这道劈了叉的话音在飘荡回旋。
手链里传出白无常的安抚,“它们伤不到你。”
伤不到她也改变不了它们是鬼、是形象恐怖的鬼的事实!且过一会儿还会多出两只来......
孟凉凉的头皮麻的厉害,话音也越发的劈叉,“那个、那个你等会儿谢哥。谢哥?”
这一次手链里没有传出任何的回应。
光线晦暗,雾气氤氲。空气如同粘滞住一般,流水声和它引发的回声都是无比的清晰。不需看那团黑气,单是这种氛围就已是对孟凉凉胆量的挑战。
温晓雅喉间开始传出一种低低的含糊的“咕咕”声。这在孟凉凉濒临边界的承受力上又添一根稻草。
在承受的边界崩塌后,孟凉凉没有被吓疯。
有人恐惧的极点是愤怒,有人恐惧到极点会冷静。孟凉凉恐惧到极点,既没有愤怒也没有冷静,她开始跑神。
仰望着天花板,孟凉凉不知道该摆个什么表情才好。
她,孟凉凉。一个努力生存的普通学生。走着走着路,忽然就被雷劈了,损失了一部手机、大部分的证件还有一块没来得及吃掉煎蛋的三明治。之后,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的成了个神。
再之后,通知她成为神仙的老王在扔给她一只无常后就没了消息踪影。
再再之后,那只无常满舌头职责的、急赤白脸的催她来见鬼。现在它却优哉游哉的眯着去了。
职责大过天的鬼设呢,阿喂!
......
跑神的过程中,孟凉凉察觉到一丝变化。那是很奇特的一种感觉,分明她没听到什么,也没看到什么,大脑却明确的给出判断:那个男人的魂魄开始离体。
孟凉凉谨慎的调整着视角去观察,果然见到那男人的身上开始浮起一层淡淡的重影。
现在要怎么办?
这个问题才一浮现,肢体就先一步的做出了下意识反应。她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手高举着汤壶避免洒露,一手大力的扯开犹还死按着男人不放的温晓雅。
没了温晓雅的压制,男人的身体滑落倒地,头颈终于从水中解放。他身上的那层重影渐渐的缩回不见。
他的危机得以摆脱,孟凉凉的情况却不好了。
黑气从四面八方将她包围,如同沸腾的水浪、咆哮的龙卷风,不断的向她扑袭。“嘶嘶”的声响夹杂着尖厉的哭号充斥入耳。幸好,那凶猛的来势在距她她约莫一尺的地方顿住,半毫前进不得。
滚滚黑气中,不断的扑出张巨大的狰狞面孔。黑洞洞的眼、黑洞洞的口,充斥着怨怼、愤恨,仿佛下一秒就要扑过来将她撕碎。然而,它再怎么扑也是没用。那约莫一尺的距离一直稳稳的存在着。
果然,胎鬼伤不到她半分。但问题是,她害怕啊!
闭上眼睛、堵上耳朵,还依旧能感受到胎鬼的存在。在这种情况下,孟凉凉机智起来。她选择转移注意力,集中所有精神去做另外一件事,借此忽略掉鬼的存在。
论起集中注意力,那当然是背单词。
第十七章 事实无情的证明
不得不说,背单词是个好主意。但这是个治标不治本的办法,能缓解她的恐惧,不能改变她的处境。
难道就要这一直僵持下去,直到白无常伤愈,或者幸运的等来一只过路的鬼差。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依照由少至多的顺序,孟凉凉将她所会的单词默背完一遍。估摸着外面已天光大亮,便试探着移动脚步向外走去。那可怖的黑气紧紧的裹挟着她,她动一步,黑气移一步,每移一下那尖厉的哭号声就高昂一分,刺耳穿脑。
试探着走了几步后,孟凉凉发现那约莫一尺的距离稳定无比。于是她的脚步快起来,冲刺般的窜出门去。
她的想法很简单,鬼是怕阳光的。只要她跑出水房、跑出这座大楼,到阳光充足的地方去,困境便迎刃而解。要么这两只胎鬼知道厉害,自动退去,要么执迷不悟的缠着她,被阳光晒个灰飞烟灭。
现实再一次证明了它的骨感。
水房的门外不是走廊。氤氲的水雾,惨白黯淡的光线,哗哗的流水声和地上倒卧着的一男一女,无一不证明这地方依旧还是刚刚那间水房。
孟凉凉慌慌的拍着手链,“谢哥、谢哥,快出来看看。鬼打墙啦。”
拍了十几下,手链都没有任何的反应,倒是那黑气停止了盘旋,一分为二的散开了。
恐惧的源头远离,孟凉凉略松一口气,继续拍打手链。终于,白无常顶着一双惺忪睡眼,不紧不慢的飘了出来。
破除鬼打墙的能力,白无常还是有的。他甚是从容的对孟凉凉说,“跟着我走。”
没等他们移动两步,地上的一男一女忽然直挺挺的竖立起身,向着孟凉凉扑来。在他们的身后,各有一团黑气凝结,如操纵提线木偶般操纵着两人。
孟凉凉这才意识到,方才黑气散开并不是放弃了攻击,而是发现奈何不得她,所以改变了攻击的方式。
对于这种状况,白无常的反应相当迅捷。扬手间,一支缠满白穗的竹仗出现在他手中,一挥一拨,就解除了孟凉凉的危机。
放在平时,区区两只胎鬼,白无常收拾起来不费吹灰之力。但现在的白无常是个重伤号,还是差一点点就陨灭的那种。吃力两个字,不足以形容他现在的处境。
很快,温晓雅冲破了白无常的阻挡,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疾风闪电样冲到孟凉凉的身前,双手紧紧的卡住她的脖颈。
被胎鬼控制的温晓雅,力气大的惊人。孟凉凉怎么也掰不开她那双越掐越紧的手。空气久久的没有涌入气管,孟凉凉依旧思维清明,四肢有力。
看起来,她不会被掐死。但不会被掐死,不代表被掐着不觉得难受。为了让自己好受一点,孟凉凉使着吃奶的力气,去掰温晓雅的手指。
相比于孟凉凉的难受,此刻只需面对一只胎鬼的白无常明显好受不少。他甚至能分神向孟凉凉发问,“你招惹它们啦?”
脖颈被卡住,孟凉凉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白无常没再说话,专注的对付着眼前的胎鬼。一对一的打,他还有赢的几率。
孟凉凉也发现了局势的变化。这让她多少找到了些心理安慰,瞧,是她牵住一只胎鬼,白无常才有机会去收另一只。虽然牵制的方式很丢神,并且完全被动着,但只要结果好,受点罪没关系,丢点脸也值得。
眼见着操控着那男人的胎鬼渐渐趋败,局势再一次发生了变化。
胎鬼很聪明,当它发现掐脖子没用后,即刻松开了一只手,伸的平直如一把刀斧瞄准着孟凉凉的胸膛。
孟凉凉本能的感到了危险。在这一瞬间里她猛然想到,老王曾说过之前有数位冥神陨灭神也是会死的。
她想要躲闪,无奈脖颈还被温晓雅的另一只手紧紧的扼在墙上,而她那只平直的仿若刀斧的手在此刻飞速的向着孟凉凉的心口插去。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孟凉凉的大脑空白了。
一样方方正正的物什自白无常的手中抛出,迎风暴涨化作一方长宽约莫半丈的巨印,流光溢彩,耀目非常。巨印“砰”的一声压下,落在温晓雅身上,如同虚影穿身而过,只将她背后的黑气牢牢压住。
失去了胎鬼了控制,温晓雅的身体软软的倾倒。
思维重新运转的孟凉凉鲜明无比的感觉到受刺激了。她满心满脑的都是决心:修炼!必须疯狂修炼!学神术、学仙法,学习一切能攻击、能自保的术法。
像刚刚这种情况,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次发生。
她的决心还没有下完,就惊悚的发现危机还没有解除。
巨印的光彩闪了闪,噗的缩小不见了,黑气贴在地面上挣扎着,看起来很快就要卷土重来。白无常的状况也相当不妙,萎靡虚弱,好似马上就要消散。
孟凉凉抿紧了唇,一双手也不自觉的紧紧握起。她低下头跑向白无常。她的脚步很快,却每一步都踩得结实。
不难推测,白无常忽然变成这样跟使用那只巨印有关。也不难推测,以白无常现在的状况,他不该使用那只巨印。
都是因为要救她。
虽然她很惜命,虽然她很害怕,虽然落入这个境地都是白无常坑的,孟凉凉还是选择扬起手腕,让腕子上的手链碰触到白无常。
手链碰到白无常的一刹那,白无常的身体化作一缕白烟,被拢进了手链当中。
进攻目标忽然消失,那个男人转而冲向了孟凉凉。孟凉凉哪肯再次陷入方才的境地,她捂着脖颈左蹦右跳,蹿得飞快。此刻她的走位是糟糕的,动作是滑稽的,而心情却是慷慨悲壮的,且这份悲壮的色彩,随着她脚步的移动愈加的浓烈着。
这是最好的选择。
即便继续留白无常在外面,局势也不会因他而翻转。比起两个全完蛋,自然是及时止损,保住一个是一个。保住她的办法,她想不出来,但是保住白无常的方法还是有的。
这份悲壮的色彩在十几分钟后唰的一下完全褪去。孟凉凉想起白无常曾说过,他不能长离她身边。
如果她完蛋,是不是他也会跟着完蛋?
捂着脖子,再一次绕开了攻击。孟凉凉又发现,地上那片黑气到底还是挣脱开了,再一次的凝集成形。
危机关头,孟凉凉镇定下来。
知识就是力量。她检索了记忆中一切有关于对付鬼的词条,根据当前现有条件做出了行动吐口水。
志怪小说终究是小说。事实无情的向孟凉凉证明,对着鬼吐口水并不能让对方变成动物。
第十八章 这就尴尬了
地上那团黑气再次操控了温晓雅的身体,她没有来攻击孟凉凉,而是转身到墙角摘下了拖把。
孟凉凉的嘴角狠狠一抽。她不认为胎鬼这种存在会有什么拖地的癖好。此时此刻,这只拖把不再是拖把,而是一件凶器!
一只胎鬼,她已逃的勉强,再加上这个武装升级的,境况可想而知。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无论是重于泰山还是轻于鸿毛,她都不想死,更加不想被拖把怼死。
孟凉凉险险的躲过了来势凶猛的拖把,却来不及躲避那个男人的一双手。眼看那双手就要卡住自己的脖颈,孟凉凉闭紧双眼一脚踹了过去。
惊喜来了,男人被她踹翻在地。这情况让她心中陡升希望,那抹希望在短短几秒的时间里如浇了汽油的火焰般,熊熊的燃烧起来。
居然,可以硬杠!
此刻在孟凉凉的脑海中迅速闪过的,是苏小暖同她讲过的各种剧情。孟凉凉的时间不怎么够用,考纲外的小说没看过几部,也不追番追剧。苏小暖就不同了,她看过的小说海洋一般,追的番剧能排列成一片大森林,且总会兴致勃勃的跟她讲那些小说、番剧的情节。
听得多了,自然就发现了一些相似处,也就是套路。
如果她是主角,遇上眼下这种状况,那么接下来就该是见证她爆发小宇宙开挂解决问题,首次走向爽点小巅峰的时刻。而对于她是不是主角这一点,孟凉凉有信心。被雷霹成神还不是主角,怎么才是?
隐隐的,孟凉凉体会到了艺术来源于生活这句话的真实。
心中有了希望,腰杆也直了起来。面对着直直刺来的拖布,孟凉凉避无可避,索性不避。她一反手抓住了拖把头,猛地一拧一夺,拖把杆自温晓雅的手中脱落,紧跟着一戳,拖把杆准确无比的怼中了温晓雅,将对方怼倒在地。
孟凉凉顿觉信心大涨。她将手里的拖把翻转过来戳在地上,手扶拖把杆儿,一种名为气势的东西自她后脚跟迅速的膨胀到脑瓜顶。
胎鬼不知道惧怕神君鬼差,却本能的惧怕着力量。乍见到孟凉凉身上腾起的气势,顿被骇住。
孟凉凉见状更加觉的自己的想法对了,问题即将迎刃而解。
然而,并、没、有!
她没有开挂爆发出什么神秘力量,更加没有爽点小巅峰的到来。仅仅几秒之后,胎鬼就发现眼前这位不过就是气势有点吓人,本事那是没有的。于是孟凉凉再一次陷入到你追她赶我逃跑中。
好在这次她手里有了武器,拖把。情况总不至于像刚才那么糟糕。手舞一把拖把,东戳西怼,抽冷子踹上一脚,孟凉凉渐渐就找到一点点游刃有余的感觉。
在这一过程中孟凉凉琢磨明白了,胎鬼本身近不得她身,所以才操控这两个人来攻击她。实际上,她需要对付的还是人。跟鬼撕架她没经验,跟人撕架吗......她长年打着各类的短工,接触着形形色色的人,难免遇上几个不讲理的。吵架她有经验,撕架她也有经验。
这让她再一次的看到了希望,可惜现实也是再一次的给予她无情。
她忽略了一句话:双拳难敌四手。
当胎鬼看透了她三板斧的招式,孟凉凉的游刃有余就变成了狼狈应对。才戳倒这个,那个又飞扑过来。怼趴那个,这个的爪子又举着消毒桶向自己罩来。
这场架的难度比之前任何一场泼妇撕......嗯,比之前任何一场正义反击都来的高。对方是不知道痛的,更不会下意识的去躲避拖把头。反而她怕真的伤到这两具身体。瞻前顾后,自然越来越束手缚脚,疲于招架。
胎鬼开始发出桀桀的笑声。孟凉凉这会子恨不能再长出几双手来,也无暇去琢磨这笑声里的意味。
忽然间凝滞的空气出现了一点波动。
一道身影十分不科学的凭空出现。没等孟凉凉看清楚,耳边便听得“铮”的一声清鸣,眼前铺开了一片清冽光华,如霜上月色,如星下泉流。
那是一把剑。不同于孟凉凉在公园里见过的那些剑,它的形制很是简练,剑身森寒,剑托极窄,剑尾无穗。一刺一点寒光烁烁,绚然无匹;一崩一劈劲风呼啸,罡气激荡。
顷刻之间,两只胎鬼离开了它们操控的人体,被迫入到一颗黑漆漆的珠子里,只余嘶嘶的惨叫声回旋,很快的也消散了。
一切归于平静。
孟凉凉这才看清,剑的主人是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他穿着一身黑色的休闲装,更衬的肌肤好似白玉。那是一种不掺任何杂质、温润硬朗而没有一点温度的质感。
他的唇角天生有些上翘,不喜亦带笑。分明长了一副近人的长相,却让人犹望高山之雪,不敢轻近。他整个人就像是从水墨丹青上走下来的人物,但那举手投足间的清冷,又是水墨丹青所难描绘的。
孟凉凉从未见过这样的人物。
她有些紧张。对方身上的气息,跟别人都不一样。还有这身手、这通身的气质,明显是有来路的。她要不要先打个招呼,留个好印象,还是稳妥些等对方先打招呼。先打招呼的话,要怎么打呢?
神仙的世界,她还不懂啊。
在孟凉凉潜心思考的时间里,黑衣男收妥珠子,回剑入鞘,接着将趴倒在地的那两位翻转摆正,用手指抵在他们的额头上划出串淡淡的光尘。光尘排列出的是一道符咒的模样,在两人额上闪了闪,便消没了踪影。
黑衣人站起身,这才看向孟凉凉。
他的眼眸如琉璃样剔透明净,又如星辰般蕴藏万物。他分明在看着孟凉凉,却让孟凉凉感觉到对方并没有在看自己。准确的说,他看过来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样稀松平常的没有生命的物体,清冷冷没有一点温度。
这就尴尬了。就在前一秒,她还思考着要不要跟对方打招呼。看这模样,对方绝对没有跟自己打招呼的意思。
当然,打不打招呼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接下来怎么办。
第十九章 看在都是非正常人类的份儿上
摸不清对方的底细和来意,孟凉凉也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不是她有胸怀有胆气,而是刚刚那场撕架已经撕出了破罐子破摔的心情。
孟凉凉手拄拖把,甚是光棍的立在原地,淡定的观瞧着黑衣男接下来的行动。
只见他走来身前,伸过两根修长好看的手指头,在她额上行云流水的划了几下。他的劲道很轻,如似风过水面,他的手指微微有些凉,除此之外,孟凉凉没有任何的感觉。
符文成形,在孟凉凉的额头上消没了踪影。
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
黑衣男的目光里终于有了点烟火气。他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孟凉凉,再看看她手中的拖把,接着目光一转又瞧了瞧倒扣在地上的消毒桶和那些凌乱的脚印。
在他打量着这一切时,孟凉凉觉得自己了悟了。根据苏小暖描述过的那些番剧套路,她推测黑衣男画出的符咒是让人忘记些事情的,用以善后抹去某些踪迹。
那么问题来了。对方好歹也救了她。她要不要给救命恩人一个面子,假装符咒起效。可要怎么装才好呢?是直接倒地装昏,还是做出茫然的模样问几句:你是谁?我在哪儿?发生了什么?
比较而言,应该是前者靠谱。
不过这毕竟不是做题,依照推测行动能不能行的通?
孟凉凉的内心活动正丰富着,黑衣男仿佛察觉到什么般,他飞快的消去自己的足印,接着拎起了孟凉凉后衣领处的帽子。
不科学的景象再次出现,令她都没有时间去忧虑被领口卡住喉咙的自己会不会因此获得与白无常同款的造型。
她被黑衣男拖着穿过了墙壁。
穿过了墙壁?
墙壁!
刺激还没结束。她还没来及看清自己身处的环境,眼前的一切景物就都化作了一道道模糊的急速下滑的光影。风从足下盘旋,在周身掠过。等四周的物什终于能清晰的映入视野,孟凉凉发现,她被带到了医院的天台上。
衣帽被放开。孟凉凉下意识的伸手去检查帽子和衣服的连接处。
哟,没开线。谁说便宜没好货的。瞧这衣服的质量,好到感人肺腑、催人泪下。
月光被城市的霓虹照的黯淡。重重的光源让孟凉凉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清晰可辨。黑衣人能确定,她身上没有灵气亦没有妖气。而她的神情举动,又全然不似一个普通人该有的。
略一思索,他想到了某种可能,“异能者?”
声音清冷冷的淡,听不出一丝丝的情绪。
简单的三个字,孟凉凉也听懂了对方的意思。她摇了摇头表示否定。
黑衣男没说话,只是看着她,显然是在等她报出来历。孟凉凉瞄了瞄犹在手中的拖布,说自己是神,会给神仙这个团体丢脸吧。如果对方也是神仙,那一准儿会给地府丢脸。就算对方也是地府的,那她也会给自己丢脸。
沉浸在内心活动中的孟凉凉久久不言。黑衣男当然不知道她的内心在活动些什么,对于她的沉默,他解读出了另一种内容。
“不方便说?”他的唇角向上勾了勾,又说道:“是够丢人。”
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带了抹明显的讥讽。顿时,那孤冷出尘的画风碎裂开,让他有了几分真实和生动的色彩。
孟凉凉正在反应他话里的意思,就见他转过身一个纵步跨向天台的边沿。孟凉凉立刻丢开拖把抢步上前,紧紧的拉住他的衣摆,并迅速的扫视着天台通道的所在。
“帅哥,做事情要有始有终。医院这种地方的天台都是长年锁闭的,我下不去啊。”
黑衣男微微蹙眉看向她抓住自己衣摆的手,硬邦邦的吐出了三个字,“没义务。”
闻言,孟凉凉手上的力气更大了几分,她甚是紧张的说道:“别介啊。授人玫瑰,手留余香。把我带下去,这对您来说就是一顺手的小事情。再说了,是你把我弄上来的呀。
都是非正常人类,交个朋友呗。”
黑衣男的嘴角微微一抽,“我不需要朋友,以后也不会见。”
这人白长了一副世外仙人的脸,说起话来可是一点也不仙人。
识时务者为俊杰,有求于人的时候,不好强硬理论。而她,一向很俊杰。
孟凉凉深吸了口气,努力摆出一副语重心长,“帅哥,只要你在三界内、五行中,就一定会再见到我。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到时候,我还你这份人情。”
比如,热情的端一碗汤,表示优待。
显然黑衣男没有被打动,他连神情都没波动一分,“不需要。”
此刻她们在天台的边沿,透过硕大的led大字灯,孟凉凉眼睛的余光瞄到了医院楼下的花园。这距离......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不屈不挠,再接再厉的问:“那您怎么才能带我下去呢?”
对方不说话,只盯着她抓住自己衣摆的手,面上的不悦明显起来。
他不出声接茬,也并不妨碍孟凉凉继续说话,“你没经过我同意就把我带上来,我不怪你。只要你把我弄下去就行。”
对方还是不说话。
“看您这面相也不是无理取闹的人。您把我弄上来一定有原因是吧。我也不问为什么,您再把我弄下去ok啦。您看,咱们废话这功夫,都够几个来回啦?”
对方依旧不说话。
“那就算您学**行不行。学习**好青年。”
终于对方开了口,“我不是青年。”
孟凉凉见他终于说话,颇感鼓舞。想着大家那都希望自己永远是宝宝的心理,便试探着道:“好少年。”
她这颇具谄媚嫌疑的模样语气,令黑衣男越发不悦。眼见着他的脸色黑起来,孟凉凉想道,虽然大部分都喜欢别人把自己往年轻了说,但也有些人喜欢别人说自己成熟。
于是,她立刻改口,“好中年?”
对方的脸黑的好似锅底。
孟凉凉有些犹疑了,“好老年?”
锅底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阴云密布,滚雷暗藏。
孟凉凉当机立断,把能想到的称呼都拉出来溜了一遍。
“大侠。”
“仙君?”
“神君?”
......
“好汉!”
随着这一声“好汉”的落下,黑衣男的面皮一抽,伸出手来干脆利落的在自己衣摆上一划。
伴随着“嗤啦”的撕裂,黑衣男跃离天台,如一只离弦之箭眨眼消失在夜色中。孟凉凉的手里只余一截黑色的布料,有玄色的流光在布料上闪了闪,旋即便消失了。
四周围安静的只有夜风不时吹过的声响。
孟凉凉......
天台上的风比地面上大些,呼呼的吹来又呼呼的吹去。
第二十章 过日子嘛 省一点是一点
天台四周装着排水管,一直延伸到距地面半米处。她可以选择顺着排水管道爬下去。但楼高难度系数更高,她做不到。
手机还好好的躺在口袋里,她可以选择打电话求助。但她打给谁?老王也没留个电话给她。打给别人,她要怎么解释自己身在天台的原因。
拍了手链无数次,白无常没有任何的反应。连个商量的鬼也没有。
孟凉凉无可奈何的找了处地方坐下,看了看手里那截布料。方才布料上的光闪的很快,她并有注意到,只是瞧着这块布跟别的布有些不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摸着布料还算柔软,像是吸水性不错的那种。孟凉凉三五下把布料折起,揣进自己的口袋。管它是什么布料,既然人家不要了,那正好她还缺一块抹布。
过日子嘛,省一点是一点。
收好布料,孟凉凉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她惊诧的发现,时间不是她以为的第二天晚上。此刻距她下楼拿汤的时间才过了十几分钟而已。在热水房里的消耗的时间好似并不存在。
被困在天台,孟凉凉坐也坐不安稳。半分钟不到她就起身来扒着天台的边沿往下观瞧,瞧了这面瞧那面,把所有能观察的地方都观察了一遍后,又返回来开始新一轮的观察。
按道理说,医院这种地方遇到鬼差几率应该很大,怎么她就一位都瞧不见。
功夫不负有心人。约莫十分钟后,孟凉凉终于发现在二十层的一扇窗户外,飘飘悠悠的晃着道人形的影。一席宽大到足以遮盖全身的黑斗篷,一把巨大的镰刀。
这、这是鬼差......吧?
孟凉凉正纠结,那道影子一晃,贴着墙壁飞速的移动起来。眼瞅着距离越来越远,孟凉凉一急想要跟过去。她一面尽力快的移动自己的位置,一面又怕失去那道影子的行踪,依旧半探着身去瞧。
于是,倒霉的意外就这样发生了。她的脚绊在了先前丢下的拖把上,一个重心不稳从边沿上翻了下去。而且,是头向下。
耳边呼呼的声音响起。
孟凉凉还来不及反应,那呼呼的声音随着“砰”一声闷响停止了。
痛,头痛的发麻,脖颈也难受的很,全身上下就没一处舒服的地方。但是,她还活着。摸了摸脖子和脑袋,都还好好的,没有凹进腔子里。也没有脑浆横流、鲜血迸溅,她连一点皮都没有蹭伤。
孟凉凉站起来,懵的厉害。
几秒钟后,楼上的某间窗子里飘出道人声,“刚是不是有人跳楼?”
很快有人接话,“我也看见了。”
“好像是有什么掉下去了。是人吗?”
......
孟凉凉爬起身,在有人出来查看前迅速的溜了。
医院的窗户都是安全窗,上开三分之一的那种,里面的人没办法向下探头。她摔下的地方也没瞧见监控。只要溜的够快,不会被发现的。
重新走进医院大厅,孟凉凉有种恍若隔世之感。好一会儿,才终于缓过了点神儿。
经历了前所未有的恐怖事件,被恶鬼追杀,差点被困住,还从天台摔下来。但是成为神,这是一件结结实实的大好事。
神啊,不用吃、不用喝也能活下来的神,从二十几层高的大楼上摔下来都死不了的神。
她怎么好意思在这里矫情!
孟凉凉狠狠的搓了搓自己的脸,站起身来活动了下筋骨,全身上下都洋溢起一股意气风发。身上痛感已经消失了差不多,这令她再次认识到成为神的好处,那股意气风发便更加蓬勃。
类似今天的事情,想必以后还会发生。她要努力修炼,让自己成为一个合格的、称职的神,一个能够轻松应对这些状况的神。
当然那都是长远计划,短期计划是:在学会飞之前,她要成为一个有坐骑的神。
揣着满腹的计划,孟凉凉又走回到那条长廊处。此时长廊的灯都大亮着,两名维修员正搭了梯子在检查摄像头。一名护士站在旁边,同他们聊着天。气氛完全不像是闹鬼的样子。
那三位聊天的声音并没有刻意压低,孟凉凉能轻易的听清他们谈论的内容。
原来长廊的另一头是急诊大厅。就在半小时前,有位急诊病人的家属到水房打热水,发现水龙头大开着,那流速排水都排不及,水漫了一地。地上还躺着一男一女。
两个人身上有些外伤。护士叫来保安调监控,却发现监控不知什么时候坏了,画面卡在固定的一帧。这里曾发生了什么,丁点儿没拍到。
半小时前,那是黑衣男拖着她飞上天台的时候。孟凉凉有些明白了,黑衣男为什么做出这个举动。
水房里的灯也大开着,地面已经清理过,洁白的瓷砖被灯一照,更显得明亮。水房里的空气是流动的,跟刚刚的感觉完全不同。
这间水房格局方方正正,所有角落都能一目了然。可孟凉凉探头打量了好几圈,也没发现汤壶的影子。
走廊里正聊天的护士见孟凉凉站在水房前,探着头模样像是在找寻什么,便开口问道:“需要帮忙吗?”
孟凉凉客气的问道:“请问,您有没有见到一只汤壶?”
“汤壶?”护士伸手比划了一下,“这么大的?”
孟凉凉忙忙点头,“对。就这么大,保温的那种,提手是灰色的。”激动过后,孟凉凉意识到那只汤壶是她在现场的证据啊。
温老师和那男人身上的伤几乎都是她用拖把怼出来的。孟凉凉不由的心虚起来,但她什么也没描补,只是尽量让自己的表情自然,一副不知情的模样。
不过她想多了,护士压根儿就没往那方面想。她只是想着能不能从孟凉凉这里打听出什么线索。听孟凉凉这样说,她想了想又问道:“你来的时候,有没有注意拖把还在不在?”
拖把?拖把在天台上。
孟凉凉的心越发虚,她努力按下这份虚意,佯作出回想的模样,片刻后面带难色的说道:“这我还真想不起来了。当时也没留意。”
本来就没抱多大希望,护士听了也没流露出失望的神色,只是点点头说,“跟我来拿吧。”
说着,她转过身往急诊大厅那边走去。
孟凉凉快走几步跟上,十分进入角色的八卦道:“刚发生什么事儿啦?”
“别提了。”护士满脸的郁闷,“简直就是见鬼了,都不知道该不该报警。”
第二十一章 当神仙真好
孟凉凉无比庆幸,她今天穿的是短裤凉鞋。酷暑时节,沾到身上的水迹都已经干了。她才能如此自然的腆起一张假装不知情的脸。
汤壶被误认为是温晓雅的,收在了她的床头柜上。
护士领着孟凉凉过来时,温晓雅还没醒。孟凉凉心虚,也没敢多留,拿回汤壶跟护士道过谢就飞快的跑回到住院部。
此时的医院比刚刚她下楼时热闹了很多。不少人都见到窗外掉落下一道黑影,疑似有人坠楼,出来找时却什么都没找到,反倒又听说一楼水房闹出的怪事。哪家医院都不缺少灵异传说,但亲身经历大家都还是第一次。于是电梯口、走廊里都聚了些出来八卦的人,连下不了床的卫既白都在用手机八卦着。
见到孟凉凉进来,卫既白赶紧放下手机,“学姐,外面到底怎么回事?”
此刻他眼中那分痞气和不羁统统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闪闪发亮的迫切和激动。标准的八卦相令孟凉凉顿时感觉到对方的亲切。是那种深刻的、从身心和灵魂散发出来的亲切,而不是肤浅的从钱夹子里散发的那种。
卫既白这样问,显然是以为她在楼下八卦,所以才去了这么长的时间。孟凉凉当然不会解释,她顺着卫既白的误会,把那位护士的描述加工润色了一下,转述给卫既白。
汤壶里面装的是排骨玉米汤,酥烂浓香的排骨、莹润金黄的玉米段,一把红红的枸杞点缀其间。光是瞧着就觉得馋,更甭提那勾人的香味。
卫既白乐于分享,孟凉凉也没跟他客气。
在说八卦这件事情上,孟凉凉的段位足以将绝大部分人遥遥的甩在身后,堪称精英中的精英。如果八卦界也有金腰带的话,孟凉凉绝对有资格去抢夺。
在今晚,她的八卦段位开启了一个新的境界精神分裂式八卦。她完全的站在一个吃瓜群众的角度,眉飞色舞、滔滔不绝的八卦着自己。面不改色心不颤,连她自己都有点相信,这两件怪事儿都跟她没关系。
玉米排骨汤配八卦还是不错的。八卦完,汤壶也见了底。卫既白听得意犹未尽,只觉齿颊留香的不是玉米排骨,而是学姐的遣词用句。
学姐到底是学姐,学霸的封号不是虚的,连八卦都八卦的这么有文化。仔细回味一下,她的语言结构几乎严谨到无懈可击,且逻辑与艺术感染力并存。明明听起来很扯的一件事,从她嘴里说出来,就是那么的让人相信。
卫既白的佩服里带上了一点小崇拜。
孟凉凉也感到意犹未尽,她是说的意犹未尽。带着这股意犹未尽孟凉凉刷好了碗筷汤壶。课程重点都补得差不多了,两人又就校内的各类小道消息进行了探讨研究。直到卫既白乐队的几个人演出完毕赶来医院,卫既白有了人照顾,孟凉凉才收拾东西准备回去。
走之前她指着桌子上的几只矿泉水瓶问卫既白,“这瓶子还要吗?”
卫既白瞧了瞧那些瓶子,一头的雾水,“不要了啊。”
孟凉凉点点头,“那我拿走了。”
说着话她依次的拿起瓶子,拧开瓶盖、扭扁瓶身、重新拧牢瓶盖、丢进背包。一系列的动作,孟凉凉做的行云流水,挥洒自如。把一群人看的目瞪口呆。
什、什么情况?
直到孟凉凉走出门,才有一位反应过来,喊住她说,“太晚了,不安全。我送你回去。”
她一个神,一个从二十几楼上摔下来都死不了的神,走个夜路有什么不安全。但是孟凉凉没有拒绝,因为她是一个不会飞,又没有坐骑的神。
陈秉也跟着开了口,说道:“也行,小川去送小孟。我送想子他俩回去。”
小川全名叫做严川,也是孟凉凉的校友,音乐系的研究生。从病房到停车场,严川并没有询问那些塑料瓶,只是跟孟凉凉聊些学校里的趣事。出了停车场后,他们就没有再聊什么。因为严川开的是一辆重型摩托,不太适合进行聊天这种活动。
对于摩托孟凉凉不懂,只是觉得速度飞一般的快。
回到精神病院已经是后半夜。孟凉凉再次试图呼唤白无常,依旧没有得到回应。
简单的洗漱过,她打开背包准备归置好东西就休息。她一面整理着笔记和书本,一面在心里做着总结规划。主要内容就是见到老王后需要办哪些事。
首先就是白无常的问题,这是重中之重;然后是询问申请坐骑的相关事宜;再之后是跟老王要个联系方式,或者其他神仙鬼差的也行,今后再出现什么问题,她也好有个咨询、求助的对象......
注意力不集中的结果就是,不小心被纸张划破了手指。
瞧着伤口的大小,孟凉凉无奈的叹了口气:又要耗费几贴创可贴。幸好在这地方,消毒棉球是不用花钱的。
护士长前天才给了她一瓶棉球,让她擦手机使。孟凉凉拿出棉球来清理伤口,殷红的血珠被擦拭下去,露出来的居然是一块完好无损的皮肤。
完、好、无、损!
孟凉凉揉了揉眼,又揉了揉先前被划破的那根手指。真的是完好无损。她看看自己的手指,再看看棉球上的血迹,然后又看看自己的手指。
当神仙真好这得节省多少医药费!
这个认识带来的直接影响就是,孟凉凉将本就计划增加一倍的修炼时间又翻了一倍。并且,她还找了几个没人注意的地方,可以全身心的打滚......呃,修炼。
只是可惜,接下来的日子她并没有多少时间去修炼。德语班的老师换了一位,这位的教学方法跟温老师不同,作业量暴涨。卫既白摔断腿的事终究还是没能瞒过家里。腿断了,他家老爷子也没打算荒废他养伤的时间,一口气聘了数位不同科目的家教。
对于自家爷爷请家教的路数,卫既白门儿清。为了争取一口喘息的时间,他使出十八般武艺,让孟凉凉替换下老爷子请来的德语家教。对此,孟凉凉没有婉拒。
作为一个不用吃、不用喝,还不需要医药费的神仙,她其实不用这么拼命挣钱。但那种看着积蓄不断增长的愉悦和踏实,她无论如何也舍不掉。这不单单是习惯的问题。
像从前的每一个假期一样,这个夏天,孟凉凉依旧忙的像只陀螺。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暑假一点点的接近尾声,而老王还是没有出现,手链也是沉寂寂的,怎么也唤不出白无常。
暑假快要结束的时候,孟凉凉收到了一条qq信息。发消息的是一位不怎么熟悉的高中同学,三年时间,加起来都没说过十句话的那种。
孟凉凉敢说,对方都不是很确定这个q号是属于她的。因为这条消息的内容是:孟凉凉?
第二十二章 你怎么回来了!
瞧着那个问号孟凉凉格外好奇,对方找她会有什么事。于是她回复:“是我。”
很快对方又发出一条,“你爸到处找你,都打听到我这里了。”
她那个所谓爸还会找她!
孟凉凉的第一反应是,“找我去配型?”
消息伴随着一张表情包发出去,她注意到对话框上一直显示的“对方正在输入”消失了,几秒钟后又重新出现,随即对话框里蹦出一句,“你已经知道了?”
暑热的天气里,孟凉凉捧着手机的双手一片冰凉。
这样猜是一回事,真的发生又是另外一回事。即便早就接受了她父亲不在意她的事实,她的心情还是没有办法完全不受影响。好半天,她都不知道该要说些什么。
对话框里又接连的蹦出两条消息。
“你的事情我知道一些。你爸问我你的联系方式,我没说。”
“听说你爷奶还去a市找你了。”
对方以为她已经知道了具体情况,所以也没再说明。发了这两条消息后就再没动静了。孟凉凉也没有仔细问,只是怀着真诚发了一句“谢谢你”。
孟凉凉很八卦,但涉及到那个家庭,她不想去打听。她的身体也已经跟正常人不一样了,这种情况下,知不知道详情并没有什么不同。
时间在孟凉凉的忙碌中一天天的过去。在暑假进入倒计时三天时,德语班的课程结束了,给卫既白补习的工作也随之结束。孟凉凉打算用这最后几天回家去补办身份证。
精神病院这边,还差几天原来的帮厨阿姨才能回来。孟凉凉跟院里说明了状况,提前结束工作。走之前,她把能提前做出来的活儿都做了。
孟凉凉的老家在一个小镇子,下了火车后还需要转乘大巴。
高铁动车一般都是很准时,但价格相对贵些。所以孟凉凉的首选一向都是绿皮普列,虽然它经常性的晚点。
这一次她乘坐的列车晚点晚的有些过分,下车后孟凉凉一通的冲刺跑才勉强赶上最后一班大巴。
大巴车不紧不慢的开回镇子时,太阳早就已经落了山,星星一颗一颗的在穹幕上亮起来。轻拂的晚风中,飘着悠闲的气息还有谷物和酱料的香气。
透过客运站的护栏能看到,车站外还有几个餐饮摊没有离开。孟凉凉仔细想了想,决定还是省下晚饭钱,反正不吃也不会饿。
走出客运站,立刻有几个人围了上来。
“去哪儿?上车、上车。”
“这边坐车来。”
“五块钱,送到你家门口。”
“坐我车,我车凉快。”
......
五块钱全镇送达的小蹦蹦,其实还是挺划算的。不过孟凉凉选择走回家。一同出站的乘客都往小蹦蹦的停放处走去,唯独孟凉凉直接走向人行道。与众不同自然就会引人注意。
孟凉凉不在意旁人打量来的好奇,自顾的往前走。走出十几步后,她听到身后有人叫她,“孟凉凉?”
转头看去,只见一个煎饼摊的摊主正看着她。孟凉凉用了几秒钟的时间认出来,对方是她的高中同学吕强,也就是几天前在qq上发信息给她的那位。
吕强确认了真的是她后,一个没忍住冲口就是一句,“你怎么回来了!”
孟凉凉笑了笑,回答说:“我回来办点事儿。”
吕强有些欲言又止,最后说道:“你没吃饭呢吧?”说着话他舀起一勺面糊来,“请你吃个煎饼。”
孟凉凉忙说,“我吃过了。”
随着她的话音,面糊“滋啦”一声落在了铁板上,竹筢一扫,就化作一轮雪白的圆。吕强又拿起两只鸡蛋来“啪”“啪”敲开,“说了请你吃,就请你吃。老同学客气什么。”
吕强的动作很快,葱花、脆皮、火腿肠,一样样的铺在饼上,最后又洒了一把肉松和香菜。
热腾腾的煎饼装进纸袋,递到了孟凉凉的面前。孟凉凉抠门,却不太好意思占人便宜。她才要掏钱,吕强“啧”了一声,说:“就一煎饼,瞧不起我啊。”
为了表示自己很瞧得起对方,孟凉凉停下了掏钱的动作,道了谢接过煎饼来咬下一大口,并立刻夸赞说,“好吃,这手艺特别好。”
吕强笑起来,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好吃吧。我打算毕业以后搞个品牌早餐,我爸妈一直不同意。哪天你跟咱班同学一起去帮我劝劝他们。”
摘了围裙,吕强开始收拾摊位。一面收拾一面滔滔不绝的跟孟凉凉描述他想要做的品牌早餐。在他的蓝图里,煎饼只是很小的部分。他想要做的是针对城市白领的一周餐。
他的计划细致到每一步的可惜性,听的孟凉凉很是心痒。如果她有钱,她一定会投资。
就在孟凉凉这样想的时候,吕强的话很自然的转了方向,“我弄这个煎饼摊算是我实现梦想的第一步吧。累是累点,也值了。还好我体力好,扛造。”
他看了孟凉凉一眼,“一个好身体真的特别重要。少一肾,不是闹着玩的。”
孟凉凉一愣。
吕强笑了笑,说道:“按说这事儿跟我没关系。我这人就这样,咱同学一场,话不说出来,我浑身不得劲儿。”
孟凉凉心中一暖,她认真的向吕强道了谢,才又说道:“我就是回来补个身份证。”
吕强又笑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收完摊了,带你一段。”
吕强家距她家不远,从客运站这边过去,她家倒是更近一点。
送她到小区门前后,吕强说了声“都是同学,有事尽管找我。”才又驶动三轮车。
目送着吕强走远,孟凉凉转身走进小区。
这片小区原本是外公外婆分到的职工房,小区里的居民大部分都是认识的。这个点儿,正是大家出来乘凉跳舞的时候。
孟凉凉发现,小区里的人在跟她打招呼时,神情都有那么一点奇怪,而且还奇怪的不一致。
第二十三章 还好 神仙也怕辣椒水
孟凉凉走到自家楼下,才终于理解了那些奇怪的神情都代表了什么。大致可以分为三部分,一,同情可怜。二,谴责厌恶。三,单纯看热闹。
单元门前正上演着一场似曾相识的大戏。
她那个所谓的奶奶此刻坐在花坛子上,声情并茂、涕泪齐下的讲诉着家里的不幸遭遇,请求大家告知孟凉凉的下落。话里话外都透着对她的指责。
伎俩还是当年她起诉父亲时,这位老太太前来施展的那些,没有更新升级也没有一点改变,却还是不可否认的好用。最起码她成功的引来了大家的注意力,就连孟凉凉走近也没人注意到。
孟凉凉驻足听了一会儿,大抵听懂了老太太表达的内容。简单的总结下,就是她那个弟弟患了肾衰竭,必须要换肾才能活下去。这种情况下孟凉凉这个做姐姐居然就躲起来不肯露面了。家里是有点对不住她,当年没有包容她的任性,但是她那个弟弟是无辜的。
人的肾有两颗,命就只有一条。用一颗肾去换一条命,两个孩子都能活下去。哪怕换不成,去瞧瞧自己的弟弟也不枉她白当这个姐姐。可她连面都不露。怎么就这样冷血、怎么就这样自私......
不得不说,老太太的口才相当不错,唱作俱佳、入骨三分极具感染力。
孟凉凉家里的事情,小区里的人多多少少都知道一点。这会子什么想法的都有,但都是闭着嘴听热闹,并不发表言论。
都是老邻旧居,一天两天也许还有人觉得是老太太无理取闹。但谎言重复一千次都有可能成了真理,又何况老太太打的是卖惨牌。大部分人都会下意识的去同情的弱者。等这件事口口相传发酵起来,难保不会有圣母蹦出来说是她无情无义、自私自利,是她外公外婆不会教养孩子。甚至还有可能连当年的事情都被歪曲。
即便不考虑长远,单说眼前,老太太的行为让孟凉凉很不舒服、很不痛快。
也仅仅只是不痛快。没觉得伤心难受,也没觉得气不打一处来。生气伤心这样的情绪多半是源于在意,而她对这些所谓的亲人早就冷了心。如果跟每个不相干的人都要生一场气,那她什么工都打不成了,只能去吹气球。
生活告诉孟凉凉:百忍成金。
生活也告诉孟凉凉:该出手时就出手。
这并不矛盾。生活中有着各种各样的道理,分别适应着不同的情况。人要学会的就是判断分辨,什么时候该用什么道理。现在,孟凉凉做出了她的判断。
那家人无非是想让她去配型。首先,她不能去医院表演自愈超人金刚狼。天知道会不会被什么奇怪的组织带走研究。其次,即便她还是一个正常人类,她不愿意为那家人承担任何风险。
十几年不闻不问,想用人的时候找不到,老太太就跑来这里卖惨博同情,给这些邻居套上道德的枷锁,迫着他们去打听、告知她的下落。
本来就是简单的一问一答的事情,老太太却选择事先造势,试图用谎话制造出一座舆论的大山压住她、逼她去配型乃至捐献。
这招放在几年前,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招架。而独立生存让她已不是几年前的她。现在谁要在她面前耍泼,她能将对方的认知观按在地上摩擦、摩擦,摩擦出魔鬼的步伐。
很多时候相较于摆事实,谎言更能简单有效的打击谎言。对付泼妇,那就得比她更泼。对付卖惨婊,那就得比她更婊。
一楼的杜大爷总喜欢偷偷的往绿化带里种菜。像前方三步的树干上缠绕着的豆角,左边冬青后的辣椒,右边十五步草坪里的韭菜......
孟凉凉瞄准一株辣椒。先是前后左右的观察了一下,确定楼上楼下目所能及的范围里没有谁留意到自己。然后一个飞快的蹲身,探手掐了只辣椒下来,掰开在手指上蹭了蹭。
藏好两段半截的辣椒,孟凉凉再次观察了下周围。狠狠心把抹了辣椒汁水的手指凑向眼皮。
还好,神仙也怕辣椒水。
随着泪水的喷涌,孟凉凉用高过老太太三倍的声音喊出声,“你能不能不要逼我了。”
这嘹亮的一声,顿时把大家的目光吸引过来。没等任何人做出反应,孟凉凉扬着一张泪脸,半是委屈半是愤怒的喊道:“你们对不起我,弟弟没有。给弟弟捐肾,我愿意。可匹配不上,就要拿我的肾去卖,凭什么!”
话音落下,围观的众人里有些呆滞住了,有些忍不住议论出声,还有些觉得自己对底线的认知被刷新了。而孟凉凉的奶奶被这个完全陌生的孟凉凉给镇住了。一时间她有些不敢确认,这究竟是不是她要寻找的孙女。
记忆中的孟凉凉死犟死犟的,跟她那个外公一样自认清高。像这种举动,她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出来的。
老太太的脑子有些凌乱,她使劲儿的闭了闭眼,重新打量着孟凉凉的五官轮廓。
孟凉凉还在继续用她充足的肺活量和清晰的口齿刷新着老太太的认知。
“没钱,你们自己不是有三栋房子吗!”
“自己房子不卖,来逼我卖房、卖肾。”
“到这里胡说八道,逼我听你的话。你凭什么?”
一串儿睁眼大瞎话说完,孟凉凉抿紧了嘴唇,努力瞪大眼睛一瞬不瞬的瞧着老太太。同时在心里飞快的检查了一下,刚才自己的表现跟平时的人设有没有违和。
这时候已经有几位阿姨、奶奶围到了孟凉凉的身旁。对门张奶奶伸手把孟凉凉搂在怀里,不住的轻拍着她的背劝慰安抚。
老太太终于反应了过来,也终于等到了说话的机会。但她顾不上说话,此刻的她恨不能立刻就带孟凉凉到医院去配型,救她的宝贝孙孙。
她快步的向着孟凉凉冲过去。眼瞧着寻找多时的人就在眼前,却被几个人拦住身,靠近不得。
老太太豁出浑身的力气也没能冲脱阻拦,她嚎啕一声坐在地上,抑扬顿挫、有腔有调的呼天抢地起来。颇具字正腔圆、余音绕梁的味道。边哭还边用手在大腿上击着拍子。
“我不活啦!列祖列宗啊你们睁睁眼,睁睁眼看看这个丧良心的死妮子。她妈生她奶水不够吃,我东家讨一勺粥西家讨一勺汤,巴天巴地的把她养活了。她现在长大啦,翅膀硬啦,就忘了祖宗老子,忘了爷奶亲人,红口白牙的胡说八道,丧了良心都不怕遭报应啊。
可怜我那孙孙,天天想夜夜盼,就想着自己那亲姐姐来见一面。死妮子心肠似铁石啊,黑了那个心肝啊。
我不图你雪中来送碳,我求着你雪上莫加霜。你不救你那亲弟弟,你还昧着良心泼脏水,丧了那个良心呐。
我地列祖列宗哎,你们开开眼......”
火力全开的老太太,十几个人都没劝住。孟凉凉算是见识到了“姜是老的辣”这话在撒泼行犹其的真理。
第二十四章 乱哄哄
撒泼之道老太太深谙纯熟,孟凉凉也被生活教会了这点。
不同的是,老太太的经验多,而孟凉凉善于从所见所闻中总结学习提炼创新,这种技能是随时随地的。就像现在,孟凉凉没有选择斗音量唱对台,而是耐心的等待着老太太消耗体力。
随着老太太的话越唱越多,孟凉凉心里的mmp也是越来越多。
她原以为胡搅蛮缠、睁眼说瞎话是艰辛生活所赋予她的技能。看起来不全然是,可能有一部分是遗传。
她妈妈生她时,奶水的确不够吃,那时候她爸妈的收入不多,是外公外婆贴补了奶粉钱。跟那家人没有一厘钱、一粒米的关系。
至于那个弟弟,在她还盼着爸爸接回自己的时期,每当她打电话回去,他总会从中使坏。
有一年她趁外公外婆不注意,自己偷偷的跑回那个家。爸爸和后妈都不在,他往花茶里投了一把水仙花瓣骗她喝。原因是想实验实验水仙花到底有没有毒。
水仙花当然有毒。当她腹痛呕吐,全身都在发冷汗时,那个弟弟挡着门不肯让她出去,用球棒阻止她打电话求救。而当她爸和后妈进门,瞧着那一地的狼藉,她爸和后妈一样眼中只有厌恶不耐。
那目光冰冷冷的刺进她渴望着父亲的心。那时候的她不求爸爸像以前一样疼她,她只是想待在他身边,只是那样简单的一个愿望而已。
那天,她爸知道了事情经过,慌忙的送她进了医院。她不知道那份慌忙里有几分对她的担心,她听到、看到的就只有他对儿子的紧张。在医院他把投毒说成了误食。
从那天开始,她对父亲这两个字再没有任何的希冀,父亲对她来说只是一个名词。
后来那个弟弟被带到医院给她道歉。翻得高高的白眼、撇的高高的嘴,还有一声“切”就是弟弟给她的道歉。
发生那些的时候,弟弟不足十岁。小孩子不懂事,但她就是没办法原谅。如果要说大度,不报复就是她最大的大度。
终于老太太唱没了力气,开始捂着脸呜呜咽咽的讨同情。孟凉凉知道,轮到她主场了。
从张奶奶怀里抬起头,孟凉凉张着那双被辣椒水弄的通红的眼,腰杆儿挺得笔直。她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字的说:“我不会卖这颗肾的。我更不会卖掉我外公的房子。
我是没了妈也没了外公外婆。想欺负我也一样没门儿。”
每一个字她都说的掷地有声,带着倔强和一股刚劲儿。对于这个备受欺凌,强作刚硬的人设,孟凉凉觉得自己拿捏的相当到位。此刻她在心里感谢自己这双善于观察生活的眼睛、感谢苏小暖给她讲过的各种小说情节、感谢她遇上过的用实力给她打样儿的各种婊......
老太太没想到,孟凉凉脸不红气不喘的咬死这个谎言,往她头上泼脏水。她更没想到,对方只用几句话就杠住了她那场耗费体力的哭闹。
她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拿捏不住孟凉凉,再这样下去难保偷鸡不成蚀把米。
身为一块老姜,一块有着个等肾救命的孙子的老姜,老太太不会就此放弃,也决计不能放弃。她当机立断,改变方法。
老太条猛地站起身来。大家伙儿骇了一跳,七手八脚的把孟凉凉拉到了身后。然而老太太并没有冲过来,她透过人群看向孟凉凉,噗通一下跪倒在地。
顿时,局面僵住了。
撇开谁说的是真、谁说的是假。单纯从感情出发,这些看着孟凉凉长大、跟孟凉凉一起长大的人都选择护着她。尤其老太太那家人从前就干了不少缺德事。
张奶奶当先开腔为孟凉凉解围,“这位老姐姐,就算是自己家孩子也得讲个人权。更何况凉凉已经改了姓,不是你们家的孩子了。”
张爷爷妇唱夫随,紧跟着说:“老孟两口子不在了,还有我们呢。老姐姐你甭逼孩子,起来,别折孩子的寿。我们大伙儿来跟你掰扯掰扯道理。
我也不管你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就请你想想,一颗肾那不是一根头发、一片指甲。凉凉是要打工养活自己的。你让她没一颗肾,就算是你们肯负担她疗养期间的所有费用,那以后呢。谁能保证她就能恢复的好,恢复到对以后的学习工作没有一点影响?
打拼的岁数,没个好身体她怎么拼?这一辈子也许就因为这个毁了。
凉凉可还没结婚呢。谁能保证她以后的婆家不介意这个?
这事儿你说到天边去,凉凉也没错。你这么逼孩子那是你的不对。”
老太太没有回应张爷爷,她“砰砰砰”三个响头磕到地上,“孙女儿,我有对不住你的地方,我给你赔罪。我求求你,你救救你弟弟,那是你亲弟弟。”
孟凉凉一愣,这样的奶奶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倒宁愿对方继续撒泼,跟这家人交流,唯有撒泼最好应付。
对方没再瞎说八道,她也就不继续瞎说八道。认真的向张家老两口鞠躬道过感谢,孟凉凉走出人群来,对老太太说道:“您别逼我了,不管你们做什么,我就一个答案:不成。”
老太太没出声,一个连着一个响头结结实实的磕在地上。
有人干脆上前硬去拉起老太太。一时间劝老太太起来的,骂她别折孟凉凉寿的,还有喊着孟凉凉赶紧跪还回去的.......场面乱成一团。其中唯有一道尖细的嗓音突出重围,几乎让所有人都听清了它承载的内容。
“上有天下有地。这人啊,可得摸着良心干事儿。自己家孩子造孽,还非要拉上人家孩子一起陪垫。”
老太太原是打定了主意放软态度,求也得把孟凉凉求去医院。但“孩子造孽”几个字刺的她太阳穴直蹦。一时也顾不上挣脱那些拉她的人,立刻的指着出声那人,厉声喊喝,“胡说什么!你们家才造了孽。”
第二十五章 瞧 她没有尖叫更没有逃下楼
刚才说话的是对面楼的刘阿姨,这位向来是个吃不得一点亏的主儿,当即斜睨着老太太,狠狠的往地下“啐”了一口,“我们家有福着呢。就是你们家造孽、你们全家都造孽、你祖宗十八辈世代造孽。”
老太太听得火冲脑门儿,撸起袖子就往刘阿姨那边冲,众人慌忙拉胳膊抱腰,劝她消气的劝刘阿姨别再说话的,乱的比刚才还要热闹。
刘阿姨一扭头退出了人群,但她不是听劝回家去了,而是冲到大家跳舞的音响前,抄话筒、插线、扭大音量、跳上一旁的三轮车,动作快的让人反应不过来。
立在比别人都高的位置,手持话筒,刘阿姨的声音越发有气势,“着急啦?还不是心虚!我瞧你可怜,本来不想说。真打量谁不知道呢,你那个孙子是怎么得的病。那是缺了德,遭了报应。害死一条命,老天就让他陪一条命。
人在做,天在看,人不善,天会判。我奉劝你也积积德吧。”
“你放屁!”老太太的气势再一次的回来了,音量比刚才哭喊时还要大,“派出所都说了是自杀,跟我孙孙没关系。你有什么冲我来,你跟孩子过不去,你要......”
后面的话没人听清,因为那些话无论音量还是内容的吸引力,都比不上音响里传出来的声音高。“那个学生为什么自杀,全三中都知道,是你孙子逼死的、是他害死的。
你孙子是你们家的孩子,他可不是个孩子了,他都够了判刑的年纪了。
我今儿就一条一条的,好好的数数,你那个够判刑年纪的孩子都还干了些什么缺德事儿。我让你知道知道,到底什么叫造孽、到底谁造孽。”
在老太太的眼里,孙子就是块宝贝,孙子干什么都是对的。哪怕不对也是因为他还小。倘若放在平时,她一定会跟刘阿姨撕扯出个胜负,让对方知道知道她的厉害,从此再不敢欺负她的宝贝孙孙。但是现在她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思跟对方撕扯。
孟凉凉这个死妮子已经回来了,当务之急是把她弄去医院配型检查。其他暂且不重要的。
老太太当即决定,回去换个有用的人来对付这死妮子。在离开之前,老太太气咻咻的指着刘阿姨厉声道:“你给我等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的碾压,刘阿姨的心情变舒畅了,这会子她被老太太这么一指一喝,非但不生气,反倒哈哈的笑起来,随后冲着老太太的背影挥手道:“你以为你走了我就不说了。我告诉你,晚了!我明儿一早就满镇子说去,连你今天干的缺德事儿一块说。
我让全镇子的人都知道知道,你家都造了些什么孽。
让我等着?我还就在这儿等着,我等你来给我磕头道歉。”
说罢了,刘阿姨意犹未尽的下了三轮车,向着老太太离去的方向再一次的啐了一口,“敢说我们家造孽,也不睁开你那屎糊了的瞎眼看看老娘是谁。”
几十年了,第一次大家觉得刘阿姨这脾气也不是全没好处。
围观的人见老太太走掉,都开口劝慰了孟凉凉几句。
孟凉凉向着大伙儿深鞠了几个躬,认真诚恳的道了谢,又特意单独的向张奶奶夫妻俩和刘阿姨道了一遍谢。
张家老两口人缘一向好,此时的反应也跟往常一样。倒是刘阿姨,自年轻时就是出了名儿的厉害刻薄,从来只能旁人吃她的亏,而她绝不肯吃一丁点儿的委屈。这么多年来,大家伙儿对她背后编排当面躲,哪有人跟她道过谢。
刘阿姨有些扭捏,手脚都别扭的不知道往哪里放。刚刚她也不是为了给孟凉凉这孩子出头。开始她是图个嘴痛快,后来那是因为老太太骂了她。怎么这孩子还这么正经诚恳的跟她道谢
刘阿姨有些不习惯这种与人打交道的模式,她佯作清嗓子缓解了一下尬意。随着不适应的缓解,另一种感觉自她心底一丝丝的冒出,有些轻飘飘的。
刘阿姨再次的清了清嗓子,“小、小事儿。”说完了她摆摆手,快步的往自己单元走去。
大伙儿三三两两的散开了,剩下几个人原地驻足,问孟凉凉有没有吃过晚饭,得到已经吃过的答案后又拉着她聊起旁的,直到夜深了才各自的转回家去。
这片小区还是于上世纪90年代建成。楼道很窄,水泥的地面、木制的栏杆上处处都染着时光的痕迹,哪怕灯光再亮也驱不走那种仄暗的感觉。
楼梯扶栏是全木制的,用手一扶就会“吱咯吱咯”的作响。那声音在楼道里回回旋旋,总会让人生出些不好的联想。孟凉凉小时候最怕独自走这段楼梯,她怕从哪里冒出只鬼来。
现在每次走在这里,心里就只有满满的回忆。那些回忆一个接着一个的温暖着她的心,让她的唇角扬起一抹不自觉的笑。
那些温馨的回忆在她走到自家门口时被生生的切断。
对门,张奶奶家的门外,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小男孩蹲在墙角,仰着头看向张家老两口,安安静静的听着他们同她说话。除了身上的衣服、脚上的鞋子都是十年前流行的,他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小男孩。
之所以说“就像”,那是因为孟凉凉知道这不是个小男孩,这是个小男鬼!
虽然她还没有熟练神仙的业务,但是她能从那依稀熟悉的轮廓和他脸上的小痦子认出,这是张奶奶的孙子张宁,小名叫砖头。小时候经常带着她玩。
大概十年前,他被一辆货车撞到,当场死亡。
大概是因为经历过胎鬼的事情,孟凉凉的胆子居然大了点儿。瞧,她没有尖叫更没有逃下楼。如果发僵算是淡定,那她很淡定,相当淡定。
张奶奶发现她目光呆滞直勾勾的瞧着墙角,不由得有些担心。她伸出手去轻轻的拍了拍孟凉凉,“好孩子,没事吧?”
孟凉凉终于回了魂,意识到状况后,机智的化解道:“没事儿,我就是看着墙好像有点不一样。”
张奶奶笑起来,“春天里重新刷了,这还不到半年呢,一群皮孩子见天儿在楼道里踢踢打打,这又花了。”
张爷爷也笑起来,“凉凉这孩子从小就细心,瞧见没,墙上的‘花’变了,人家都注意到了。”
张奶奶轻拍着孟凉凉背,“别多想了,好好休息。明天早上过来吃饭。
哟,你这好长时间不回来了,家里蚊香都得过期。我给你夹一片去。”
说着话张奶奶开门进了屋。见张爷爷也跟着走进去,孟凉凉又看向了墙角的张宁。
张宁的视线也转向了孟凉凉,他像是发现了什么,飘起身来围着她左三圈右三圈的转起来。而孟凉凉在这时候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张宁没被带去地府,那她的外公外婆有没有可能也还在家里。
孟凉凉猛地转过头,掏出钥匙来开门。越是着急她的手就越是抖,好不容易才完成了这个掏钥匙开门的动作。她冲进去推开了每一扇房门,却没有找到她最想念的人。
家还是记忆中的模样,连气息都没有改变一点,可就是让她觉得空荡荡的冷清。
客厅的五斗柜上,外公外婆的相片安安静静的摆放着。
第二十六章 想一想都是浑身抖三抖的酸爽
“哟,怎么把灯都打开了?”随着声音,张奶奶夹着几片蚊香走进来,“凉凉啊,是不是害怕?到我那儿去谁吧。”
在张奶奶身后,张宁也拖着一根铁链跟着飘进来。他熟门熟路的飘到沙发上坐下,歪着头一瞬不瞬的瞧着孟凉凉。
孟凉凉才收敛起失落伤感的情绪,瞥见这一幕后顿觉浑身一僵......呃,是浑身一淡定。虽然张宁的样子并不恐怖,但被一只鬼盯着瞧,她还是没有办法自然以对。
她飞快的移开目光,摇头向张奶奶笑道:“不、不,不是害怕,就是每个屋子都想看看。”
张奶奶听了露出一抹慈蔼的笑,那笑容暖暖的让人觉得心被抚慰。她把蚊香片搁在进门处的矮柜上,“早点睡,有事儿就叫我和你张爷爷。”
说着话张奶奶退出门去,顺带手把门给关了。孟凉凉连忙过去推住正在关闭的门,送出门外再一次的向张奶奶道了谢。
两人又在走廊说了两句话,孟凉凉看着张奶奶进了自己家的门,这才退回到自家门内。
进了屋,把门关住。孟凉凉先垂头做了做心理建设,然后抬眼看向沙发处的张宁。此时她才注意到,张宁拖进来的那根铁链是锁在他的脚腕上的。
张宁眨眨眼。
孟凉凉“淡然”不动,连同眼皮也不动。
张宁再次的眨眨眼,向着孟凉凉笑起来。那笑容纯真明朗宛如生前,顿时勾起了孟凉凉对于童年的回忆。心中仅存的一点不适正要散去,忽然间张宁的样子变了,满头的血肉模糊、红白相间,血淋漓了一身。
有的恐怖走心,有的恐怖走脑,还有就是这种走肠胃的。
孟凉凉生怕那只豪华版煎饼保存不住,第一反应就是紧紧的闭上眼睛、捂紧嘴,然后开始用深呼吸来缓解调整。虽然被吓成这样,孟凉凉还是觉得自己是有进步的。
要是搁在暑假之前,遇到一只鬼再冷不丁被这么一吓,她一定会尖叫一声晕倒在地。说不定还会顺便的抽搐上几下,吐点白沫。
她还没调整好,就听耳边响起一道充满惊喜的声音,“凉凉你能看到我,真的能看到我!”
没有感受到肠胃有任何受刺激的反应,孟凉凉的手就从嘴巴挪到了眼睛上,“有话好说,你先变回去。”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字音里充斥的惊喜越发高昂,“是我啊,我,你砖头哥!想起来没?你砖头哥。”
孟凉凉的回答让张宁捉急。她腾出一只手来,不停的示意他,“好说、好说,你先变回去,变回去。”
张宁围着她转了几圈,迫切的心稳定了些,于是他在孟凉凉的面前飘定,压下内心的焦急说道:“早就变回来了。”
孟凉凉先是张开一条手缝,窥见到张宁的模样果然变了回去,这才放下手来。
寻常有人来家里做客,要沏水拿饮料,切些水果或着端出些零食招待。现在家里什么能吃的都没有,眼前的还是一只鬼,这该怎么招待?
孟凉凉想了想,从抽屉里拿出一包卫生香来,犹疑的询问,“来着这个?”
本来她是觉得这个不靠谱的,没想到张宁一见到香顿时的双目放光,不住的点头。
孟凉凉难得大方一次的抽出半把来,张宁连忙制止,他拉住孟凉凉并伸出三根手指来,“三根三根的来。”
孟凉凉又又一次的僵住。她直直的看向张宁拉住自己的手说好的寻常鬼物近不得神明之身呢!
是他不算寻常鬼物,还是白无常的话没说仔细,这个“近身”指的是恶意的那种?
想要问的问题太多,也不知道老王什么时候再出现。想到这里孟凉凉不由叹了口气。
张宁看她出神,忍不住心急的晃晃她,眼睛盯在香上催促道:“快点儿快点儿。”
孟凉凉找出打火机来点燃三根香。张宁急不可耐的凑过去,深深的吸了一口。接下来他整只鬼都滞住了,连五官都扭曲的那么僵硬。几秒钟之后,他开始满屋子的飞,再几秒之后他撞到孟凉凉跟前,抖着手去按那香头,一连了按了七八遍也没能按熄一根。
张宁清楚自己的能力,熄掉区区一根香对他来说相当不是问题。奇怪的是无论他怎么使力都按不熄那小小的一点亮星。
孟凉凉领悟到对方的意愿,弯身把香头戳在地上,弄熄了。
“你怎么了?”孟凉凉一头雾水,把香放回到盒子里,顺便看了看盒底的说明书。心里思量着:难道卫生香不能够祭鬼?
说明书上当然不会有答案。孟凉凉放下香,仔细的回想了一下。殡仪馆里的香跟这个好像是有点不一样。卫生香更精致一些,要说最大的差别那还是味道。
张宁终于缓过了劲儿,瘫倒在旁边的摇椅上,“我的天,跟吞了一大口风油精似得,还是勾兑了花露水的风油精。”
一大口风油精,还要勾兑上花露水,想一想都是浑身抖三抖的酸爽。
孟凉凉很是歉疚,“这个香是不是不能吃啊。对不住啊,我以前没留意过这些。每次去看外公外婆都是用的殡仪馆的香,家里也没准备。明天我去买点能吃的给你。”
张宁没有立刻说话,孟凉凉的话就一句跟着一句的冒了出来。
“你怎么一直站门口?”
“这么多年你一直都在,还是最近才回来,你有没有看见过我外公外婆?”
“没有鬼差来锁你吗?”
“你脚上这链子是怎么一回事?”
“哎,你刚刚发现我能看到你,怎么那么高兴。是附近没鬼跟你玩,你觉得孤单寂寞所以才这么高兴的,还是你有什么事儿想委托我?”
“是不是这些年没人给你烧祭啊,钱不够?吃不饱?”
......
张宁好似忘记了那风油精勾兑花露水的感觉,他坐直了身目瞪口呆的看着孟凉凉。直到孟凉凉说够了,停住了嘴,他才闭上自己那因为惊讶而大张的嘴巴。
好半天之后,他的脸上闪过一抹恍然。他知道孟凉凉上的是师范专业,在他的记忆里,老师上课都是在不停的说话。她的这种变化应该是大学里的一种训练吧。
第二十七章 她一神仙还不如鬼有本事
他张了张嘴,一条一条认真的回答说,“我进不去自己家,也出不了这栋楼,只能在门口等着。”
“我一直都在。见过孟爷爷和孟奶奶一次,他们头七的时候回来看过你。”
“我见过鬼差哥哥了,鬼差哥哥说我的死是意外,他得带我去一个叫枉死城的地方。我不愿意去,我想我妈妈。鬼差哥哥说我心愿未了,不好强行带走。
他允许我在这里等妈妈,过些日子再来带我去枉死城,但是他不许我走出这栋楼。”
张宁说到这里,抖了抖脚上的铁链,继续说,“它用这个把我锁住了。不过他好像把我忘了,春节都过了十一回了,他也没再来过。”
他顿了顿,站起来望着孟凉凉,“凉凉,你能不能帮帮我。我妈妈好像住院了,我都大半年没见过她了。”
张宁看向孟凉凉的眼睛里一片的纯真,那纯真里却又流露出许多种的情绪,焦急、渴望、祈求、担忧、想念、委屈......
“薛姨住院了?”
张宁点点头,“我进不去门,又出不了楼。楼道里来来往往的人也没人说起过我妈妈,凉凉你帮我吧。”
孟凉凉看了看墙上的挂表。她很久没有回来,挂表里的电池早已经没了电。于是她掏出手机来看了看时间,觉得实在是晚了些,再找借口去对门会打扰张家人休息,“都这点儿了,明天我再去问问怎么回事。要真是住院了,我去医院看看薛姨。”
张宁听了顿时露出笑容来,“凉凉,你真的是我一辈子的好朋友。”
你是我一辈子的好朋友。这是童年里,小朋友们最爱说的一句话。玩的开心了、看对方顺眼了,总要郑重其事的说上这么一句。玩的好的小伙伴之间,也会不时的强调这样一句。
年幼无知时的诺言,总是许的格外顺口。不需要考虑什么,不需要承担什么。今天跟你是好朋友,明天可能就因为一个游戏、一句口角决裂,而后天又会和好如初。
长大了再回想起来,那稚嫩的诺言往往会化作莞尔一笑。但那年那时,许下诺言的一刻里,心是真切郑重的。就像现在的张宁。他的一辈子早就结束了,但此刻他的目光还是诚恳郑重,不掺一丝的水分
敲门声乍然响起,打断了孟凉凉的回忆和感慨。她再次的看了看手机,都已经过了十二点了,会是谁?
孟凉凉收起手机走到厨房里,找出一把水果刀来握在手里防身。看了看一直跟在身后的张宁,她轻声问道:“你有没有能力搬起什么物品?”
张宁回答说,“轻一些的可以,不过我不能让人察觉到我的存在。鬼差哥哥说了好几遍的。”
孟凉凉嘴角直抽,“我已经察觉到你了。”
张宁眨眨眼睛,“也不是我让你察觉到我的。再说你现在跟人也不一样。”
孟凉凉立刻追问,“怎么不一样?”
“你身上的光跟以前不一样了,跟大家都不一样。以前你跟大家都一样的。”
“什么光?”
“就是身上的光。”
“什么光,什么样子的?”
“就是身上的光啊。”
“说具体一点。”
“就是光啊,身上的光啊。”
孟凉凉放弃了这个追问,换了一个方向问道:“那个鬼差身上也有光吗?”
张宁很肯定的说,“有。”
孟凉凉赶紧又问,“跟我的一样吗?”
张宁摇了摇头。
敲门声还在不屈不挠的继续,声音不大却很紧凑,能够听出来敲门的人很着急。
孟凉凉看了看张宁,又看了看手里的水果刀。说出去可能都不会有人相信,屋里明明有只鬼,她却还要靠水果刀防身。
话说回来,她一神仙居然还要考虑防身的问题。说出去更加没人信。
张宁看着她纳闷了一会儿,“你是怕坏人吧?”他拍着胸脯,特别有小男子汉气概的说道:“别怕,有我呢。我去看看是谁,如果是坏人,你就别开门。”
话音落下,他已飘到门前,半截身体穿门而过。
看着这副诡异的场景,孟凉凉满意自己胆量壮大的同时,也在不满着自己她一神仙还不如鬼有本事。
张宁把身体缩回到门内,“两个人,一个老爷爷一个伯伯,提着一箱酸奶、两袋水果,看着不像是坏人。”
孟凉凉听了越发确定心中的猜测,如果这楼里只有她自己,她会戴上耳塞去睡觉,任对方敲到天荒地老也不开门。但现实是,这楼里不止她一个。
孟凉凉站到门边上用恰好能让外面听清的音量问道:“谁?”
门外面响起一道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凉凉。是我,爸爸。是不是睡下了,方不方便开门?”
果然,她猜中了。
孟凉凉立刻道:“不方便。”
门外静默了几秒,那声音又响了起来,“凉凉,你开一下门。”
另一道声音也在门外响起,相较于前一道音量要大上不少,“不开也成,就在这说。”
孟凉凉听着那音量一阵恼火,她猛而轻的打开门,“别扰民!”
门外是孟凉凉的父亲秋鸿志和爷爷秋柏。秋鸿志注意到孟凉凉手里的刀,张张嘴想说什么,终是什么都没说。秋柏也注意到她手里的刀,同样也是想说什么又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前者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后者则是强忍着没说出口。
秋柏迈步走进门来,秋鸿志提着东西也跟着走进屋。
孟凉凉没把门关死,只是虚掩着。
家里的自来水还是通的,柜子里也有茶,但是孟凉凉并没有烧水招待的意思。这种时候,秋家两父子也不在意。
秋柏直接坐在了沙发的主侧,一落座就立刻开口,“我知道你心里怨,心里恨。今儿你撒谎冤枉你奶奶的事情,我们也都不怪你。
我也不说让你原谅的话,你大了,也是懂事的年纪了,多为你爸想想,多为咱秋家想想。
你高祖爷爷就你曾爷爷一个儿,你曾爷爷呢就只有我一个儿,我就只有你爸一个儿。你弟是咱们秋家几代单传的独苗苗。咱不敢不顺着你后妈。
她要跟你爸离婚了,咱家的独苗苗没准儿就得跟着她走。哪怕咱能留下你弟,可这没妈的孩儿苦啊。你也没了妈,你应该清楚。”
叹了一口气,秋柏继续说,“家里对不住你,我替全家给你道个歉。我们以后一定好好的补偿你。”
孟凉凉有姑姑,也有姑奶奶、曾姑奶奶,还都不是一个两个的,而是要论把的。秋柏这说法好似那些位都不存在一样。
如果那些位在意这个,她一定会不遗余力、添油加醋的把刚才秋柏说的话递进她们的耳朵去。以此报答几年前他们秋家全家族对她和外公外婆的骚扰。
孟凉凉没有立即搭话,她把盖在垫子上的遮布轻轻揭起,小心翼翼的翻盖在倚背上。这组沙发是木制的,木倚背能擦,所以孟凉凉节省布料只盖了垫子的部分。
她的动作轻而富有技术含量,没有一点尘土飘落在垫子上。确定不会多浪费洗衣液后,孟凉凉这才慢撕条理的开口。
“第一,我不跟你‘咱’。我姓孟。
第二,是你们造谣撒谎在前。
第三,我让你们进来,不是有商量的余地,是怕你们吵了人家。这楼里住的多半是上了年纪的老人。楼上徐爷爷心脏不好,楼下吴奶奶血压高。怕吵、怕生气着急。大半夜被吵闹到,难保要生气。
最后,最重要的一条,我不会去配型,更不会去捐肾。你们也别想着在这里闹,真闹出事情来,责任可就大了。
话说明白了,请你们两位怎么悄悄来的,就怎么悄悄走。不然我就报警了。”
第二十八章 拍了一宿洋火皮
秋家两父子的脸色同时变了变。不仅是因着孟凉凉的这番话,还有坐了一屁股灰尘的尴尬。
谁家盖家具不是一整个儿盖住的,哪有像这样只盖住垫子且还包裹的严丝合缝、一寸布都不肯富余。不知道的还以为沙发垫就长这样。
秋鸿志有些讷讷的,他站起来手脚有些不知道往哪里放:“凉、凉凉,这些年是我对不住你,我没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
我知道小昊小时候总欺负你,我就想着他小,不懂事,处理起你们之间的矛盾也总偏着他。”
秋鸿志像是猛然想到什么般,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放在茶几上,并往孟凉凉这边推了推,“这些年我偷偷存了钱,你阿姨和小昊都不知道。本来想着等你出嫁的时候给你添办嫁妆。
这样,你先拿着把学费交了。剩下的买些吃的、用的,买些化妆品。我看别人家的闺女都开始化妆打扮了。嫁妆钱,我再给你攒。”
孟凉凉没答话,掏出手机来调出拨号界面,将屏幕冲向他们,按了两下1键,又按了一下2键,然后把手指虚放在拨出键上。
秋鸿志的脸猛地涨红,立刻摆着手说,“我们这就走,这就走。天晚了,警车一来也扰民。我不逼你,你慢慢考虑。”
说着他拽了拽秋柏的衣角。
秋柏站起身,并没有立刻顺着秋鸿志的意思离开。他盯着孟凉凉说道:“我知道你不缺钱,不过这钱也得来的安心,才花的安心。
你不认我,我也是你爷。有辱家门的事儿,你莫......”
秋鸿志猛地一拉他的胳膊,低低的一声“爹”将他后面的话截住了。秋柏意识到,现在不能说这些令孟凉凉更加的抵触他们。他看的明白,孟凉凉这个神情态度,无论他们怎么软语好言都唤不起她的亲情,不如实际些讲个交换也许还能成。孟凉凉的心情好些,肯谈交换的几率也就大些。
他忍下了冲到嗓子眼儿的话,略一斟酌简短的道:“你开个价,只要配型一成,我们砸锅卖铁去求去借,也给你凑出来。
凉凉啊,拿着钱你后半辈子能过得舒舒服服。你弟能得一条命。”
孟凉凉先是一懵,很快的就明白过来,秋柏这话是从何而来,秋鸿志又脸红什么都是因为她手里的这支手机。
孟凉凉本想等拿到薪水就买一支新手机的,可看来看去都觉得不实惠。每年大一新生入学,几家通讯公司都会在校内做活动。她想等活动时买一支优惠机,所以还暂时用着卫既白借给她的这支。
这支手机的热度还没消褪,广告做的铺天盖地,连这个小镇子都覆盖了。从客运站一路过来,她就瞧见了七八张海报。价格明明白白的印在上面。
他们以为这手机是她的。
秋鸿志脸红大概是那张卡里的数额不多,恐怕还买不了两支这样的手机。毕竟师范专业的学费很低,低到了这支手机的价格线以下。
秋柏话里的意思就叫人恼火了,他是以为这手机来的不干净。
孟凉凉的手指就要往拨号键上按,但她终究没有按下去。
当然,不是她心软了。而是屋子里的灯忽然闪了闪,主卧的门无风而动,长久没有打过油的合叶发出了干涩“吱纽”声,随即客厅的摇椅开始“吱呀”“吱呀”的晃动起来。
秋柏的眼睛乍然瞪圆,浑身僵住。他的眼球饱含惊恐,缓慢的转向五斗柜上摆着的照片。冷汗瞬间冒了出来。
没有风,门当然不会自己开了,摇椅也不会自己动起来。这些都是张宁做的,现在他正趴在秋柏的背上,鼓着腮帮子向着他的脖颈猛吹着。
出于不惊扰邻居、不占用警力资源的考虑,孟凉凉暂时没有拨通手机。她指了指两人带来的东西,又指了指他们,然后指向了门口。
意思这样明显,秋鸿志自然懂。他点着头说道:“那行,你早点休息。等明天你心情好了我再来。”说着话他提起自己的东西,拉着秋柏向外走去。
秋柏这次没有坚持,他像是猛地惊醒过来,甩开步子几乎是冲出了屋。
秋鸿志没有留意秋柏的异常,只当他是生气了。走到门口,秋鸿志又转过头来,看着孟凉凉说道:“凉凉,你是小昊最后的,也是最大的希望了。”
说完他这才带着他的东西退了出去。
孟凉凉并没有收到什么影响,她立刻关门上锁,向着张宁挑起了大拇指。
张宁先是洋洋得意的拍着胸脯说,“有砖头哥呢。”几秒钟后,他又发起愁来,“我这算不算被人发现了?他们不会找人来做法吧。”
孟凉凉拍拍他,“有我呢。有人来做法,我把人打出去。那个鬼差要来,你就跟他说......”想到自己还没见过那些同事,人家未必认得她,又想起白无常的事情,于是一举两得的说道,“你就跟他说,白无常出事儿了,让他带你来我。”
“嗯。”张宁很用力的一点头,“我们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孟凉凉这个年纪再用这种神情说起这种话有些尬,但她还是微微笑着,很认真很诚恳的说道:“永远的好朋友。”
在人间滞留了这么多年,张宁的心智行为大体还是小孩子的。小孩子高兴起来,都会玩的废寝忘食,更可况他又是只不用吃饭睡觉的鬼。十一年里,好不容易遇上个能沟通的人,这个人还是他的好朋友。他当然不会安静的飘着。
而孟凉凉乍一回到家,又被秋家的人这么一闹,也没了什么睡觉的心情。于是他们翻出了孟凉凉小时候玩过的洋火皮,在沙发垫上拍了一宿。
天色蒙蒙亮时,孟凉凉隐约听到楼道里有动静,推门一看是张爷爷正要出门去晨练。在楼道里说过两句话后,张爷爷溜溜达达的下了楼,孟凉凉进了张奶奶家,而张宁则在张爷爷走出楼后,飘回到孟凉凉家继续的玩那些洋火皮。
张奶奶正在拌馅儿,孟凉凉看到旁边放着面盆,便洗了手挽起袖子来。
孟凉凉小时候也常在这里吃饭,张奶奶也没拿她当客,只笑呵呵的说,“今儿早上咱吃烫面盒子。我记得你小时候,一个人就能吃一锅。”
孟凉凉熟门熟路的找到了开水壶,拧开水龙头打水,“我现在也能吃一锅。实在太香了,吃撑了也不愿意停口。我小时候就想着长个猪八戒的肚子,想装多少锅贴就装多少。”
张奶奶被她逗笑,同时也有些心疼起她。似孟凉凉这个年纪正是贪睡的时候,怎么就能起的这样早。瞧她衣服都没换过,八成是因为昨天的事一宿没睡。
明明心里苦,又要做出一副没什么事儿的模样。
张奶奶叹了一声,有意的说些小区里有趣儿的事给孟凉凉听。两人一面干活儿一面聊着。
聊了一会儿后,孟凉凉佯装好奇的转头打量了下,问道:“我薛姨没在家啊?”
第二十九章 这、这是闯祸了... ...吧?
提到儿媳,张奶奶的神情有些怪,半是欢喜半是愁。很快孟凉凉就明白了,她这种神情是由何而来。
“你薛姨怀上了。就是吐得特别厉害,不吃东西都要吐。没办法,住院吊营养水去了。”
张宁出事,整个张家最走不出来的就是薛姨,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十年里都没能再次怀上一个孩子。薛姨有孕,这对张家来说是一件大喜事。
孟凉凉连声道着恭喜,又问了薛姨的身体状况和她所住的医院是哪家。
水沸,孟凉凉提起水壶来,小心的把水倒进面粉盆里,用筷子搅出一个个半干的小疙瘩。待凉些了,下手和成光滑的一团面。最后倒扣上一只盆盖住。
醒面的时间里,孟凉凉留意打量了一下屋里的布置。张家的摆设布置似乎没有太大的变动,她每看一样,记忆深处便会浮现出影像来跟眼前的重合。屋子里的一切几乎还是她记忆中的模样。
此刻她的视线里带了特定的目的,她想要找出张宁进不来的原因。换言之,她在用迷信的目光重新打量这些从小就看惯的物件。
很快的她的视线停留在大门上方,那里悬挂着一只精致的小木剑。
“张奶奶,那个小木剑是桃木的吧?”
张奶奶顺着她的视线往门上瞧了瞧,手里的动作一顿,“那个啊,那是雷击桃木。砖头小时候总是整宿整宿的哭,你张爷爷就找了这么一段木头,削成小剑挂在门上。”
张奶奶笑了笑,手低下重新忙碌起来,“这是老辈人传下来法子,不科学,不过管用。”
不科学就对了。
孟凉凉觉得这东西八成就是阻挡张宁进来的原因。她想了想,夸赞说,“我张爷爷以前还做过木匠呐。雕琢的可真精致。”
张奶奶笑着说:“什么木匠。过去的年月跟现在不一样,一穿一用都是自己动手,就为省下几个钱。那时候的人个个都是半瓶子水的木匠、篾匠、泥瓦匠......”
“我张爷爷这手艺可不像是半瓶水。”孟凉凉掀开面盆,拿出面团来重新揉着,“张奶奶,我有个艺术系的同学正在找这些民间艺术品,说是搜集毕业设计的素材。
这把小剑能不能借我拍一下照,十分钟就行。”
“家里好像还放着几片木头。我让你张爷爷再做一把新的,送给你那个同学。”张奶奶看着那把小剑有些出神,语速也缓慢了些,“这还是你张伯伯抱着砖头挂上去的。”
孟凉凉本来想说“不用麻烦,拍一下就好。”听张奶奶说完,话就不好再说了。
孟凉凉见张奶奶这样出神,生怕勾起她的伤心,连忙用一串讨喜的话跟她道了谢,又利用手里的面团巧妙的引开话题,故意引着她说些开心的事情。
面团简单的糅过一次,分成一块块的等份,各自擀成片,包裹上满满的馅料。锅热倒油,摆入锅贴,随着油水“滋滋”的响动,香气热气一齐的腾起来,扑扑的往鼻端蹿。
等煎到两面焦黄,夹出盛盘。皮又韧又脆,馅又鲜又香,一口咬下去,汤汁在口腔里肆意飙飞。热腾腾、香馥馥,根本停不了口。
张爷爷散步归来,拎回了大骨豆腐汤和白粥用佐锅贴。大骨豆腐汤香浓,令锅贴的鲜香更显饱满。白粥顺滑清淡,可以更好的衬托出锅贴鲜美的滋味,同时又能中和油煎所带来的浓重感。
无论怎么搭配,都可以完美的唤醒这个清晨。一餐吃罢,孟凉凉心里的不愉快都被散了个干净。
吃饭,果然是人生最幸福的事情。嗯,神生大概也一样。
跟张奶奶一起收拾了碗筷,又聊了一会儿孟凉凉才回到自己家,在没有阳光照入的大衣柜里寻到了张宁。
跟张宁说了薛姨和那把桃木小剑的事情后,他沉默了一会,出声道:“没事,我进不去,别的鬼也进不去。”
孟凉凉想要哄慰他几句,他却自己开了口,“我在门外也能看见他们。还能跟他们一起上下楼梯,跟活着的时候一样。”
他的语气里满透着一种刻意的不在意。
对方要硬充小男子汉,孟凉凉也不好拿人当小孩子看。她收回了将要出口的哄慰,转而道:“我出去办点事儿,顺便买把香来给你,你还有没有想要的东西?”
出乎预料,张宁并没有关心香和东西,而是不情不愿的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孟凉凉以为他是嫌自己待着无趣,就把屋里的窗帘都拉紧,拖出了一只小箱子来指着那里面满满的玩具说,“你先玩这个。”
张宁从衣柜里探出半截身体,扫了眼那些玩具,脸上倒是也出现了兴趣,只是瞧着还有些不情愿。他看向孟凉凉,颇为留恋的说道:“待在你周围特别好受。你一走远,那种感觉就没了。”
孟凉凉一愣。白无常不能长离她四周,张宁又说待在她周围会感觉到舒适。鬼差跟鬼的差别,从字面上看也就是一个字的不同。它们的气息也只是有着些许的差别。
一个念头从她心底冒出来,越想就越觉得可行。
孟凉凉抬起手腕,指着腕子上的手链说,“你试试看,能不能钻进去。”
为了精确准度,她用手指捏住那枚被鱼线包裹的玉环,强调道:“这里。”
从张宁的神情里,明显能看出他对这个要求理解无力,且看向她的眼神,无限的接近着看什么也不懂的傻孩子。然后他的脸上就出现了一抹包容,拍着小胸脯对孟凉凉说,“行,我给你试试。”
孟凉凉......
在张宁看来,他还是当哥哥的,对于孟凉凉的要求得尽量去满足。谁让他是个男子汉呢,只当哄她玩儿。
在孟凉凉看来,她已经长成了大人而他还是个小孩子,那张小脸上的神情简直不要太明显。算了,谁让她已经是个大人了,只当没看见。
短暂的几秒停顿后。
张宁后退了几步,瞄准孟凉凉的手腕,一头撞了过去。
孟凉凉的心提了起来,她紧紧的盯着张宁,心中不住的念叨着,“进去、进去、一定进得去。”
张宁以为他会撞到孟凉凉的腕子,然后结束这个游戏,没想到才一靠近就感觉到身体脱离了自己的控制,强大的吸力令他瞬间消失在屋子里。
随着“哗啦”一声响,心想事成的孟凉凉呆滞了。
张宁的确是进到了玉环里,可在他进去的一瞬间,他脚上的铁链脱落了。
孟凉凉的目光一寸寸的向下挪去,落往那根孤零零躺在地板上的铁链。
这、这是闯祸了......吧?
第三十章 死磕到了诀窍 又开始死磕技巧
孟凉凉拍着手链叫了张宁几声,他并没有像白无常那样出来。
地板上的铁链开始一节节的缩短,最后缩成一只拇指大小的铁环。
孟凉凉垮下肩,仰望着天花板上的吊扇叶。半分钟后她深吸一口气,开始了无方向、密集型的死磕。不断的拍手链、抖手链、单一的呼唤、结合拍抖动作和站姿方位进行组合式呼唤......
折腾了大半个小时,终于一缕青烟自玉环中冲出,转瞬化出张宁的身影。
张宁整只鬼都是懵的,他愣了一会儿,忽然兴奋起来,“凉凉你好厉害。”
对于这句不遗余力的夸赞,孟凉凉没有给出回应,她此刻还在专心致志的回想着,刚刚她使用的是什么方式。
如果没有记错,刚刚最后一次她使用的方法是集中精神在心底默念。可这个方法她前前后后试过了很多次,为什么只有最后一次起了作用?
对于神仙技能,孟凉凉既没有教材指导也没有前辈引导。等待老王的出现,被动的令她没有安全感。于是她选择自己死磕到底。
当神和当人一样,得学会依靠自己解决问题。
她捋了捋思路,首先问道:“砖头哥,你刚进去有没有看到什么?”
自昨天开始,这还是她第一次叫他“砖头哥”。张宁立刻就摆出了做哥哥的样子,停止兴奋一脸稳重的点头,“看到一只白衣服的吊死鬼。他身上的光和鬼差哥哥差不多。”
孟凉凉立刻追问:“他状况怎么样,是受了很重的伤吗?他有没有说什么?”
“他好像是在睡觉。”张宁的脸上浮起一抹按也按不住的纳闷,“鬼还要睡觉吗?我从来没睡过。”
鬼睡不睡觉她是不知道的,白无常究竟是个什么状况,她也不好瞎猜。在这种情况下,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不动他。白无常没有消散,这已经是个很好的消息了。
张宁的稳重是装出来的,没多大会儿他就憋不住了,出声喊她,“凉凉,咱们是最好的朋友吧?”
孟凉凉抬头看向他,“你想让我带着你去见薛姨?”
张宁很小心的点了点头,问道:“行吗?”
孟凉凉看了看地上的锁环,又把目光挪回到张宁脸上,“那你要先配合一下,别出声也别动。如果到了玉环里,千万别去打扰白衣服的那位。”
像是在保证什么般,张宁用力的点下头,然后就像玩木头人游戏一样,一动不动,一声不发。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孟凉凉开始了又一次的死磕,只不过这次她有了方向。
随着时间的流逝,孟凉凉基本确定了,集中精神在心里默念就是挪动张宁进出玉环的诀窍。但不知为什么,不是每次都灵。
孟凉凉死磕到了诀窍,又开始死磕技巧。实验证明,熟能生巧这句俗话在神仙界也是行得通的,在反反复复的练习中她渐渐摸索到那点微妙的契机。游刃有余还做不到,但成功率已大大提高。
这种程度暂时够用了。
孟凉凉看了看时间,把需要的证件材料都找出来装在包里。然后把张宁挪出来,“你得跟我走了,要不要再见一见张奶奶和张爷爷。”
张宁不懂她的意思,歪着头说,“我见完我妈妈就回来。”
孟凉凉指着地上的铁环,“你会用吗?”
张宁呆呆的看了会,然后就惊恐起来,他抱着头蹲在地上,口中语无伦次的念叨着,“怎、怎么办?锁不上了!
我以为能锁回去的。我没想真逃,我就看看妈妈,我还会回来的。
怎么锁不回去了!怎么锁不回去了!
鬼差哥哥说,我敢逃,他就抓我下油锅,还要拿石磨磨碎了我......”
孟凉凉连忙出声安抚,“没事,没事,有办法。”
张宁好似听不见一般,完全的陷入到了自己的世界。孟凉凉发觉,随着他恐惧的加深,他的样子开始发生变化,与之一同变化的还有一种东西,模模糊糊、似有若无,令她难能捕捉。
孟凉凉根本来不及去细细的探究,那模糊不清的是什么,因为张宁的样子是向着恐怖的方向去变化的。孟凉凉忍不住放大了些音量,“张宁!”
短促有力的声音落下,张宁只觉浑身一震,脑筋瞬间清明起来,模样也随之变化回去。他抬起头来看着孟凉凉,脸上是未褪尽的惊恐。他小声的说,“凉凉,我有点儿害怕。”
闯这么一祸,她也害怕啊!怕又怎么样,反正已经这样了。
孟凉凉蹲下身,拍着他的肩膀说:“没事,你就在玉环里好好的待着。那个白衣服的吊死鬼是白无常,他说话好使。”
“白、白无常?白无常怎么在你的手链里。”张宁终于反应过什么来,问题向开了闸的水一样倾流出来。
“这手链是什么东西?”
“凉凉你是不是成了捉鬼天师啦!你刚刚的声音有点不一样。”
“你、你是不是要抓我去炼什么东西......”问到这里他有些谨慎的向她说,“凉凉,我们是好朋友。”
孟凉凉搓了搓额头,“我不是捉鬼天师,我也不会炼化你。你不是没出过这栋楼,怎么懂得还挺多。”
张宁眨眨眼,“电视剧里这么演的。”
孟凉凉回忆了一下小时候看过的电视剧,“我怎么不记得。”
张宁有些急,“上个月刚播的我该怎么办?是不是得叫醒白无常,让他把我重新锁起来。”
孟凉凉明白了,他出不了楼、进不了门,但能跑去同楼别家蹭电视看。这么一想......
孟凉凉搓了搓手臂上泛起的鸡皮疙瘩,略带警惕的问道:“除了看电视,你没看过......别的吧?”
张宁快要急哭了,“我就只看电视。凉凉你能不能正经点儿!”
谁不正经?
她很正经,正的不能再正。
为了证明自己的正经,她把话题说回到正经事上,“锁什么锁,都说了白无常说话好使。”
她这一句话的重音全在“说话好使”四个字上。
张宁锁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恍然一个大明白,“我知道,这是走后门。”
虽然本质就是这么回事吧,但孟凉凉觉得不好让一个单纯的孩子有这种思想,而且她很有归属感的觉得地府的形象得维护住。
于是她清了清嗓子,很认真很严肃的说,“不不不,这怎么能是走后门呢。这是申诉情况。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具体状况具体处理。”
张宁摇摇头,似有感慨,“凉凉呐,你长大了。”
即便对方是个孩子,孟凉凉听了这话还是油然的自心底升起一抹淡淡的、莫可名状的感喟。是啊,她长大了。开口就可以说出很有道理的话。
然而紧跟着,张宁的声音再次响起。
“跟大人一样睁着眼睛说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