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七十六章想身后名的汪直(二十二)
(二十二)
大圣虽放荡不羁,随心所欲,但却不会滥杀成性。
笙歌心中黯然,说不上是庆幸还是失落。
庆幸不是……
还是,她心存的侥幸落空。
“他们该死。”
小少年用阴冷的目光盯着笙歌,说出的话坚定残忍,让人不寒而栗。
“他们都该死。”
笙歌叹了口气,伸手轻轻覆住小少年的眼睛,半晌没有开口。
无人知道,她心中都想了些什么。
“滥造的杀孽,很难清除的。”
这种杀孽,与战场厮杀,有质的不同。
她怕……
她怕万一这个少年郎真的跟大圣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届时,又该如何。
“不是滥杀,是他们该死。”
小少年再一次冷漠的强调道,声音中不见丝毫悔意。
笙歌凝眉,却也没有直接反驳,而是放出神识进入了小少年的识海之中。
这其实不算一个小村子,因着地处偏僻,地形地貌复杂,三面环山,唯一通往外界的出路还隔着一片密林。
甚至,大明朝的堪舆图上,都不曾标柱过这处村落。
在小少年的记忆中,没有关于为何会在此处有一个与世隔绝的村落的任何信息。
与其说是村落,倒不如说是一群无家可归的亡命之徒聚集在一起。
小少年家中行医,乃是一家人外出上香,在山路上遇人求助说有村民突病。
本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想法,一家四口随人穿过密林来到了村中。
小少年,父母,还有祖母。
那时的小少年,还是个刚刚学会说话的小孩童。
村子里的确是病了,只是却不是身体生病了。
刚入村中,小少年的父亲便被打断了双腿,而母亲,祖母,却开始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屈辱。
不是不想死,而是为了小少年,只能心存侥幸的活着,期望有一天小少年可以逃出去。
这几年里,小少年不知看到了多少女子被骗,然后不堪受辱,自杀的自杀,疯的疯。
枯井之中,满是白骨。
许是腻了,便有人提议架起火堆,要烧死小少年,尝尝这曾经细皮嫩肉小少爷的肉是什么味道,可却被小少年反杀。
火光里,小少年就好似真真正正的觉醒为一个怪物,暴涨的力量,杀死了村中绝大多数的人。
笙歌收回神识,觉得刚才那些往生咒还真是喂了狗了。
不对,狗都觉得晦气。
能撤回吗?
不能撤回,她就要去地府好好的跟阎王聊聊,十八层地狱,重点关照了。
还有那个小坟包,笙歌看着碍眼极了。
挥手,土堆被掀开,挥袖捞出小少年的家人,剩下的一把火烧了所有的尸体。
入土为安?
配吗?
不配。
反正小少年已经知道她非常人了,有些神通很正常。
再说了,就小少年那伤,常人也救不回来。
“的确是该死。”
“所以,跟我走吗?”
笙歌追问道。
不跟也得跟,没有其他选择。
因为胎记,也因为小少年这性子,若是放任不管,只会扭曲的更加厉害。
是天意,也是缘分。
“我是怪物。”
话题再一次回到了这里。
且还是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失控的怪物。
也许永远不会,也许就在不久以后。
“你觉得你能打得过我?”
笙歌上下打量着小少年,反问道。
“既然打不过我,是不是怪物有问题吗?没问题啊。”
不正常的时候,打晕就是了。
所以,跟在她身边最安全。
小少年:说的好有道理,他竟无言以对。距离上一次这么无语还是在上一次。
“所以,能换个地方养伤吗?总觉得这地儿晦气的要命。”
不对,应该是脏。
她嫌弃。
真想一把火烧了这村子啊,只可惜,村子附近除了树就是山。
放火烧山?
算了吧,那些个杂碎似的东西还不值得花花草草什么的陪葬。
花花草草也会嫌晦气。
“能。”
只是……
小少年看着地上的三具尸体,眼神复杂。
这些年里,父亲被打断腿便一直小心翼翼,只有那日护着他时重新有了几分血性。
死,对于他的家人来说更像是一种解脱。
“烧了吧。”
“你认真的?”
笙歌挑眉,那她刚才辛辛苦苦的捞出来是为什么?
当然,也是有价值的,最起码那些骨灰不会跟那帮人渣混在一起。
处理完这些事情后,小少年骑在马上,笙歌牵着马,朝着密林外走去,一点一点远离了这个噩梦般的地方。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总不能一直小少年小少年的叫吧。
“随便,叫什么都好。”
“你若想,重新给我取一个也好。”
小少年随意的说道。
名字,家族什么的,都已经跟他没有关系了。
他就只是个怪物而已。
取名?
笙歌表示,她是个取名废,每取一个名儿都像是要她命似的。
“你的胎记是从小就有吗?”
对于笙歌来说,这是重点。
“不是,那天被绑在火架上烧,胎记有了,心跳却没了。”
小少年诚实的说道。
“你是因为胎记,所以才会带我走吗?”
因为这个胎记,所以哪怕面面知道他是怪物,所以依旧坚定的护着他。
无论如何,胎记是在他身上的。
“差不多吧,但也不全是。”
“谁让你也怪可怜的。”
她是个大善人,见不得人受苦受难。
好吧,说的她自己都觉得有点儿恶心了。
“你是仙人吗?”
“不,我是太监。”
小少年:╭(°A°`)╮
太监……
现在的太监都这么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了?不是说太监都是趋炎附势欺软怕硬颠倒黑白的人吗?
他遇到的这么厉害,还需要趋炎附势?
“别这么惊讶,我就是个太监,这天底下最大的太监了。”
“我叫汪直。”
“你既然说随便叫你啥都行,要不你叫汪曲?”
笙歌嬉皮笑脸开玩笑道。
这名儿一听,就知道是兄弟。
这孩子啊,眼睛真真有几分大圣的神韵,只是多了几分阴冷,少了几分坦荡的霸气。
“也行。”
“我好像听过你的名字,汪公公……”
明明是宦官,却比小皇子还要受宠的存在。
两章两章,哈哈哈哈
第八百七十七章想身后名的汪直(二十三)
(二十三)
虽说这村子地处偏僻,可谁让那帮人渣隔三差五就会想方设法出去坑蒙拐骗,所以也算不得真正的与世隔绝。
外界的消息多多少少在他们的言语交流间都能听到一二。
恰好,汪直二字,不止一次。
那帮人提起汪直有愤愤不平,有艳羡嫉妒,甚至想着要不然也入宫做阉人博一个滔天富贵。
可最后都不了了之。
传闻中,被当朝皇贵妃娘娘当皇子养大的宦官,司礼监掌印,西厂提督,甚至辽东一战成名。
汪直二字,如雷贯耳。
“你确定?”
笙歌深深觉得自己还没有到如此名扬天下的地步。
不对,这不是重点。
“确定。”
“太监现在都这么厉害了吗?那我也可以做太监吗?”
小少年视线转向笙歌,问的一本正经。
笙歌:别这样,她慌。
这年头,还有上赶着做太监的,难道不知道这是一件多么难为情的事情吗?
“少年,你得端正态度,认知清晰。”
“不是现在的太监都这么厉害了,而是我厉害,与我是不是太监没有必然联系。”
笙歌真怕这个一根筋儿的少年,一时想岔了,闭眼闷头一刀下去自宫了。
“可你就是太监啊。”
小少年一本正经的反驳道。
笙歌嘴角抽搐,她实在不想听到小少年把毕生目标定为了如何成为大太监。
“打住。”
“你如果要做大太监就得回皇宫,我不回,我要去冲锋陷阵保家卫国。”
“是跟着我还是回去做太监,你自己选吧。”
笙歌也实在懒得跟小少年再辩驳。
冲锋陷阵?
保家卫国?
听到这句话,小少年的眼睛明亮极了。
年龄越是小,就越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心中的英雄梦就越是简单纯粹。
这年头,太监都可以从军,做一个游走于人前光明正大的军人了吗?
小少年狐疑的看着笙歌,似是要辨别这句话的真伪。
“你那什么眼神儿,不是你自己说我是被皇贵妃娘娘当皇子养大的?”
这小屁孩儿,竟然看不起她。
那小眼神儿,跟大圣一模一样的,无形间就让她气急。
“倒也是。”
“那我们去哪里?”
能不做太监,做英雄,更好。
“你先养好身体,然后牵马,别指望我一直给你牵马。”
她是捡了个倒霉蛋孩子,不是捡了个祖宗。
“还有,利索索学会骑马。”
小少年表示,他可能是被嫌弃了。
小少年这身体一养便养了半月,最让笙歌惊慌的是小少年的心跳慢慢回来了,胸口胎记的颜色却越发浅淡。
就好似,假以时日,这个胎记会完全消失,小少年也会变成一个正常的人,她的猜测好像从头到尾都毫无根据。
要不然再把小少年打成重伤吧,这样一个念头在笙歌脑海中突兀的出现。
是不是那样,小少年胸口的胎记就会一直存在。
罢了,罢了,她不能魔怔。
既然耗费心神和灵力救下了小少年,她便会好事做到底。
不管那一份巧合究竟会不会存在。
随着时间的流逝,小少年越来越沉默,越来越乖巧,直到有一天,笙歌看着小少年拿着匕首在胸口刻下与胎记相同的轮廓。
原来,所有的沉默和乖巧,都是怕被丢下。
而胎记的存在,对于小少年来说就是安全感。
笙歌看着小少年鲜血淋漓的胸口,眼神黯淡,眉头紧皱。
小小年纪,怎么就能对自己这么狠?
这就是传说中的欲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吗?
这性子,是不是有些偏执了?
“我说过,人也好,怪物也罢,我都会护着你,你何须如此。”
而她想看到的,也从来都不是一个被一刀一刀刻下的印记。
“你心脏重新开始跳动,可以做一个正常人,也很好。”
“我不会丢下你。”
笙歌抬手,手心温和而又治愈的力量覆盖在小少年胸膛。
“你撒谎。”
“自始至终,入你心入你眼的,都只是这个胎记。”
“如果当日没有这个胎记,你便不会说出那番话。”
小少年执拗的盯着笙歌。
执拗,却也依旧直白。
就好似虚伪的温情,他不屑于维持。
这个小少年,心中竟也有莫名其妙的坚持和骨气。
“人也好,怪物也罢,我都会护着你。”
“你犯下的杀孽,我会替你慢慢偿还。”
“是人还是其他,都不重要。”
这随口而出的诺言,听了多让人心动。
只可惜,自始至终,这诺言都是对着他胸前的胎记所言。
笙歌微怔,小少年的话倒也不算是胡思乱想。
若当初没有这个胎记,她依旧会救下,只是不会带在身边这样精心养着。
穿梭了这么多个世界,活了千万年。
她虽没有成为铁石心肠的冷漠之人,但善心也不会毫无保留的给一个初见之人。
“你既如此直白,那我们便坦诚的聊聊。”
“我认识一故人,于我有师徒之恩,救命之情,相伴之谊。”
“于我而言,那是我底气之所在,是我最信任之人。”
“他没有胎记,可他胸口同样的位置有同样的伤,他把他的心脏剖出来给了我。”
“如果没有他,此时我早就不知道死在哪里了。”
那颗蕴满天地灵气,天生地养的五彩石心,此刻正在她的胸口跳动,与她血脉一体。
“胎记,让我动了恻隐之心,这话不假。”
“可我话既然已经说出口,那便不会出尔反尔。”
“你可懂?”
“傻事以后莫要做了,我不会丢下你。”
“我给你取名汪曲,就是把你当做了弟弟,我光明正大的立于人前,你作为我的弟弟,同样可以。”
小少年愣在原地,良久没有开口。
硬生生把自己的心脏剖出来换给了汪直吗?
所以,总归是他胡闹了。
被救下,却不知感恩,怕被丢下,便绞尽脑汁。
偏执是他。
阴狠是他。
贪心还是他。
噩梦般的几年如同梦魇,挥之不去。
对于唯一的救命稻草,竟生了些许执念,平白添了不愉。
“我是汪曲。”
小少年喃喃自语。
第八百七十八章想身后名的汪直(二十四)
(二十四)
无论有没有胎记,他都是汪曲。
其实,话摊开来说,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直白坦诚的说完,反倒没了忐忑纠结。
“对,你是汪曲。”
笙歌肯定道。
“只是,我这个人树敌不少,争议良多,你作为我的弟弟,以后貌似也少不了麻烦,所以做好心理准备。”
她的身份,她所要做的事情,就注定了她对生活不会风平浪静。
只要有机会,史官文人,便不会放过她。
所以,以后也有小少年心烦的了。
“我不怕。”
争议也好,麻烦也罢,都不怕。
“知道你不怕。”
笙歌翻了个白眼,小小年纪就能够面不改色拿着刀在自己胸口上划拉那么大口子的,怎么着都不像是会怕麻烦的。
“好了,这伤过一段时间就好了,疤都不会留。”
“还有,别胡思乱想了。”
“你与他不同,你是弟弟。”
他……
他是老父亲的角色。
就是借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对着大圣喊弟弟。
“好。”
小少年,不对,应该是汪曲。
汪曲没有再追问,沉声应了下来。
笙歌松了口气,就怕这个小家伙不依不饶。
“你既然是我的弟弟,日后也要把皇贵妃娘娘当作家人长辈在敬重。”
“她养大了我,冒天下之大不韪,为我求了一个建功立业名留青史的机会。”
“若不是她,我可能如今还在京城呢,更别提遇到你还救了你了。”
万贵妃是她在这个世界这十余年,最喜欢的一个人。
她是要为万贵妃养老送终的。
小少年点头,应了下来。
汪直。
万贵妃。
这就是他此生活着的意义了。
……
距离大同府越来越近,笙歌的心也越来越不平静。
从她踏入大同府的那一刻起,就再也不是宦官汪直,而是大同府都指挥使。
大同府的兵马,一应听她调令。
不得不说,明宪宗还真是舍得,就这么把大同府都给了她。
到时候,她窝在大同府练兵,京城那帮想要拿唾沫淹死她,笔杆子戳死她的官员也是鞭长莫及了。
只是,这大同府为何跟她想象中不太一样。
汪曲牵着马,笙歌驻足望着不远处宏伟古朴的城墙,以及城墙南门东倒西歪每个成形的守城门士兵,皱了皱眉。
再怎么说,大同府也算是大明朝九边重镇,京城的屏障,为何懒散至极。
凭什么防御外敌?
就凭历朝历代的先辈们一代代在大同修筑的长城吗?
这个都指挥使,怕是没那么好当。
笙歌和汪曲慢慢向城门走去,城门口有痞里痞气的士兵手中的长矛对向普通的平民百姓在收取入城门保护费,一脸的理直气壮本该如此。
身为士兵,本该保家卫国,护佑城中百姓安居乐业,可什么时候手中的兵器挥向了弱者,挥向了他们本该誓死守护的人民。
“城门税?”
笙歌看向了挡住她去路的人,面色蜡黄,眼神浑浊,虚的不得了。
“当今天子勤政爱民,体恤百姓,何时加收了城门税,我竟不知。”
笙歌冷声道。
坐在皇城之中,永远都看不到这世间真正的样子。
有的只是歌功颂德,有的只是风调雨顺,天下万安。
“皇城有没有小爷我不知道,但这大同府身为边陲重镇,收城门税不是理所应当吗?”
带头的士兵凶神恶煞的瞪着笙歌。
看着也算是锦衣华服的富家公子,怎么扣扣搜搜的连几个铜板都舍不得掏。
“你这话说的,真让我不知道理所应当四个字应该怎么写。”
“知府的意思?”
“指挥使的意思?”
反正皇位上坐着的那个没脸收这个税。
而新鲜出炉的指挥使就是她自己。
虽说大同府的都指挥使这么多年形同虚设,但最起码也是堂堂正正的正三品。
都指挥使司是明朝设立于地方的军事指挥机关,手里实打实握着地方军权。
按理说,不至于被一个四品知府拿捏。
可偏偏这些年大同府流水的指挥使,铁打的知府,自然知府大人就成了这城内独一号的人物了。
“士兵在城门口轮岗,本是为了盘查危险,而不是盘剥百姓。”
“告诉你们知府大人,新任的都指挥使到了。”
“我就在这里等着了,看看你们的知府大人何时前来迎接。”
“对了,我姓汪。”
也不知汪曲从哪里寻来一把椅子,笙歌很是自然的坐了下来。
还真真是天高皇帝远,小小的知府过的就像土皇帝似的,税法都别具一格。
府衙内,冠冕堂皇的知府大人一听这姓,联想到京中不日前传的沸沸扬扬的消息,心下一慌。
姓汪……
昭德宫养大的那位小祖宗,皇上的心腹。
无数人猜来猜去,都没想道当今的天子竟然不管不顾直接空降汪直为正三品的都指挥使。
还派来了这里……
以后的日子怕是得夹起尾巴小心翼翼的伺候着这位爷了。
想来娇生惯养在深宫长大的宦官,至多也就是体验下生活,厌了倦了,自然就回到皇城那个锦绣堆了。
稳住,别慌。
“下官大同知府不知指挥使大人今日到来,有失远迎,还请大人赎罪。”
能屈能伸,方显大英雄本色。
知府大人脸上堆着笑,满脸的谦卑,看着笙歌就好似看着财神爷。
“刘知府言重了。”
“我只是有一事不解,我大明税法,何时多了一条城门税。”
“这些年我身为掌印,各方大事都略有了解,可对这一桩,独独有些疑问。”
笙歌并没有刻意遮掩自己的身份。
就在城门口,当着来来往往无数百姓的面,如同唠家常一般承认了自己太监的身份。
“城门税?”
知府大人不解的反问道。
“下官失察,任这大同府数年竟不知还有人似收城门税,是下官之过。”
“下官这就派人去查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一句失察,把自己的责任推卸的干干净净。
这就是官场啊,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皇上挂念边疆百姓生活疾苦,这才派了我前来,也不知有没有打扰到知府大人?”
第八百七十九章想身后名的汪直(二十五)
(二十五)
笙歌似笑非笑,故作无意的问道。
她不来,这山西大同府便是刘知府一手遮天。
“不打扰,不打扰。”
“汪大人出任大同都指挥使乃是众望所归,军中将士早就翘首以盼。”
“相信跟着汪大人少年英才,定然可以前途光明。”
刘知府这话说的实在是漂亮。
笙歌很是怀疑,这位知府大人的官职究竟是靠科举进士及第,还是拍马屁一步登天?
“这些话还是莫要说了。”
“皇恩浩荡,知府大人还是先查查那些不该有的税吧,也不知这大同府除了本将军本官不知的城门税可还有其他?”
“知府大人总不能一直失察吧?”
笑面虎,比京中那帮想要用唾沫星子淹死她的人还要膈应人。
“不会不会,”
知府大人装模作样的擦了擦额头本就不存在的汗水,应承道。
笙歌入城,汪曲牵着马跟在笙歌身后,在笙歌的背影越来越时,知府大人瞬间直起了腰,挥挥手,令府衙衙役拿下了那四名士兵。
城门税怕是不能用了,看来得换个法子了。
如果单单是换了个都指挥使,还不至于让他诚惶诚恐,一个正三品一个正四品,鹿死谁手,尚不可知。
更不要说,大同府是他的大本营。
可汪直背后是有人的,这天底下权势最大的两个人。
皇贵妃能冒着被弹劾被指着鼻子骂的风险举荐汪直,就说明真真是有几分把汪直当儿子养的意思。
而皇上也能扛住压力,不管不顾的应下皇贵妃,说明是极其看重信赖汪直的。
这么一个人,他惹不起。
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他就不信皇贵妃能忍心把精心养大的孩子仍在这风吹日晒的边陲很久。
还真是背靠大树好乘凉,一个初出茅庐的阉人,一露面就是手握实权的正三品指挥使。
这背景,羡慕不来。
……
“坏人。”
默默牵着马跟在笙歌身后的汪曲蓦地开口。
“对,是坏人,小汪曲的感知还是很敏锐的。”
笙歌头也不回的应道。
这位知府大人,想来是藏有大秘密的人,否则也不会搓磨走那么多个指挥使。
“不过,你是怎么发现他是坏人的?”
笙歌颇有些好奇。
“看着烦,所以就是坏人。”
笙歌:……
好任性,好傲娇……
“唉,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谁都不认识,是不是有点儿可怜,被人欺负了可怎么办?”
笙歌果断的岔开了话题,再说下去,小汪直就该跟她较真非要掰扯出个所以然才罢休了。
“不会。”
“你认识我,我会保护你。”
汪曲一本正经的回应着。
只要他活着,就不会让人伤到汪直。
笙歌撇撇嘴,这小破孩儿是在讲冷笑话吗?
笙歌歪头瞥了一眼汪曲,心下叹气,这眼神真的是越来越像大圣了。
只是,大圣的这份坚定是在无惧无畏的往前走,不论是破碎虚空成就大道还是无止境的走向更高的地方。
“就你这小胳膊小腿的,还是先练练再说这话吧,要不然刮过的风听见都想停下来帮你吹干你脑子里的水再走。”
笙歌没好气的揶揄道。
这小屁孩儿,不能对他太客气,越客气,就越能胡思乱想。
小小年纪,定会早早白了头。
鹤发童颜?
应该也蛮惊艳的。
总归,她还是个颜狗。
一太监,一小孩儿,一匹马,就这样招摇过市,堂而皇之的入住了都指挥司。
幸好,都指挥司看起来还是干干净净亮亮堂堂的。
经过笙歌在城门口那一闹,大同府不少宦官百姓都知道鼎鼎大名的汪大太监,摇身一变成为了大同府的都指挥使,掌一地军权。
对此,笙歌摊摊手,表示无所谓,早知道晚知道,反正早晚都得知道。
笙歌刚刚洗漱整理好,下辖指挥同知,指挥佥事,镇抚,知事等属官已经在正堂等候多时了。
这些人,都是直属于她的。
可以说,她就是他们的顶头上司。
第一次正儿八经的会面,笙歌换下了鲜亮的颜色,紫黑色长袍,成熟而又神秘,为笙歌增添了几分成熟。
“见过指挥使。”
一众人拱手向笙歌问好。
十几岁,年少轻狂的都指挥使实在令人难以信服。
天家空降,是为了让履历更加出色吗?
也不知这次的指挥使可以在大同府待多久。
大同府的将士,早就今时不同往日了,就连府衙里随便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衙役都能随意欺辱。
这边陲,守的实在憋屈。
一到冬季,瓦剌军就打着借粮的名义强取豪夺,打,他们打不过。
反而每一次都是知府出面劝退瓦剌士兵,然后还大同府百姓近一年的安静。
至于如何劝退的,他们也不知。
反正在大同府的百姓心中,驻军就是混吃等死的废物,保不了家,护不了民。
而知府大人则是将生死置之度外敢于直面风险与残暴凶狠的瓦剌军谈判的父母官和青天大老爷。
军营之中,人心惶惶。
偷偷摸摸有多少逃兵,他们也没细算。
有多少人成了知府大人忠实的下属唯命是从,也不清楚。
还真就应了百姓们的那句话,混吃等死,得过且过。
如今,又换了一个如此年少的都指挥使。
笑话啊……
一个络腮胡子的中年男子,浓眉大眼,低头无声的苦笑着。
空有报国志,想着荫庇妻子儿女,偏偏成了尸位素餐的蛀虫。
笙歌不着痕迹的打量着在座的十几个人,这都是大同府驻军的中坚力量。
来之前,她也搜集了一些资料,多多少少了解几分。
整顿是必须得整顿的,否则如今的大同府驻军去打瓦剌就是故意去送人头的。
这样的军备力量守卫如此重要的兵家重地,朱见深竟然能踏踏实实的高枕无忧,也是稀奇。
假以时日,被偷袭,再来一个兵围京城也不是不可能。
对于这帮老油条,用当日在辽东客客气气的法子自然是想不通的。
那个时候,她是监军,要收敛锋芒。
而在这里,她要做的是收服,是震慑,是练兵。
第八百八十章想身后名的汪直(二十六)
(二十六)
所以,她要做的是震慑。
可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寒暄几句当朋友。
是让这帮上了岁数的有资历的老人们心有敬畏,还有奔头。
资料不全,也不能怯场。
大不了相面,掐指一算,好好聊聊。
“林同知。”
被笙歌点到名的是位富态至极的中年男子。
岁数不小,心眼也不少。
“本官听闻你前两年新抬了位平妻,那平妻旺夫旺家之名远播,对吗?”
当时的林同知,还只是一位从四品的的镇抚使。
短短两年,连升两级,成为了这大同府驻军从三品的指挥同知,仅在指挥使之下。
一地驻军,一指挥使,两同知,四指挥佥事,然后才能轮得到镇抚使。
“都是侥幸,若论运气哪里比得上指挥使大人,不及弱冠之年,首次入仕便是正三品指挥使,属下望尘莫及。”
林同知嘴角含笑,四两拨千斤的开口。
他拜见的指挥使又不是一两个了,可结果呢?
哪个指挥使最后不是灰溜溜的离开了大同府。
这大同府的天可不是由指挥使说了算。
对于林同知的挑衅,笙歌丝毫不放在心上,爱蹦哒才更容易揪出问题,不是吗?
“不知林同知抬的平妻是哪家千金,说出来也好让同袍们沾沾光,看看能不能找个沾亲带故的。”
“旺夫旺家可是惹人稀罕。”
笙歌唠家常似的,好奇的问道。
林同知拍着自己肚子的手微微一顿,脸色顿时一僵。
“金城县暴家的遗孤。”
“暴家?本官只听说过刘知府府上有一寄居的表小姐,姓暴。”
“不知,此暴是彼暴吗?”
闻言,林同知的脸色越发难看了。
“是。”
林同知硬巴巴的答道。
刘知府上的表小姐知晓的人并不多,却不知为何就传入了这位汪指挥使耳中。
“原来,想要旺夫就要娶刘知府府上的千金啊,多谢林同知解惑。”
“看来,本官当年执掌西厂掌握的消息还是挺可靠的。”
谈话谈到这里,已经很直白了。
就差亮堂的来一句,攀上了刘知府就是升官的捷径。
西厂……
林同知如坐针毡,差点儿忘了,汪直曾是西厂提督,是圣上的耳目。
那大同府发生的事情,能够瞒得住眼前这位看似年纪轻轻却挑事能力很强的指挥使大人吗?
不行,他得去跟刘知府通通气。
“李指挥佥事。”
经过与林同知刚才那番谈话,面对笙歌的点名,在座的所有人已经下意识收起了最开始的漫不经心。
这点名,确定不是要人命?
“属下在。”
李指挥佥事猛的站起身,努力表现的态度良好。
“别属下属下的了,学学林同知的气度,坦然淡定从容不迫,坐吧,坐着聊。”
“前年腊月,刘知府与瓦剌之人谈判,刘知府钦点你带一千兵马兵护送保护左右,本官好奇的是,不战而降,瓦剌竟没得寸进尺,挥军南下?”
“这可不像瓦剌的风格啊,当年瓦剌能生擒先帝,能剑指京城,如今竟改了性子,本官和陛下对此都很是诧异。”
“陛下当时收到消息,还笑称,刘知府和瓦剌气场相合,是个福将呢。”
在京城这么些年,日复一日与那些文臣打交道,别的没学会,阴阳怪气的说话膈应人倒是越发的熟练了。
嗯,她现在就是个老阴阳人了。
李指挥佥事半晌没有说出一句话,他说啥?
他能说他压根儿就没有见刘知府和瓦剌将领谈判吗?
不能……
“年纪大了,属下记性不大好了。”
李指挥佥事讪讪的说道。
“原来是年纪大了,脑子也不好了啊,那本官可不能落下个刻薄待人的名声,不如从明日起你就在家中好好调养身体吧。”
“为大明鞠躬尽瘁这么多年,也该好好歇歇了。”
“不知李佥事意下如何?”
笙歌声音柔和,笑意盈盈,体恤属下的姿态摆的足足的。
“不……”
不用。
“不用吗?难道李佥事想起来了?”
笙歌故作惊喜,追问着。
李佥事:……
“那多谢指挥使大人体恤。”
李佥事咬牙切齿的谢恩。
只是回家养身体而已,待指挥使走了他依旧是正四品的佥事。
笙歌眯着眼睛,笑意真实了几分,又是一个良好的开端啊。
“不知林同知的身体可……”
还不等笙歌开口,林同知就忙不迭的说道“我身体好的很。”
“可惜了……”
笙歌叹气道。
在座的所有人:
这句可惜是什么意思?他们好像不太理解。
“那既如此,梁千户,就接了李指挥佥事的位子吧,可有异议?”
梁千户便是那位络腮胡子,看起来粗旷不已,跟大同府城墙气质有几分相似的中年男子。
“这不符合规矩。”
李指挥佥事着急忙慌的跳出来。
在家修养和被撸了官职旁人代替性质是完全不同的。
这位汪指挥使出手要不要这么狠。
“规矩?”
“本官离京时,陛下给了我大同府军中一切事宜皆有我决定的权力,你若是不信的话,本官可以去向陛下讨一份圣旨。”
在座的有沉默了,圣旨那玩意儿也是想讨就能讨的吗?
为什么,他们总会觉得这位指挥使大人是在显摆他得陛下宠信呢?
好吧,忘了宦官的基本生存技能就是察言观色讨人喜欢了。
“所以,明日起,梁千户就是梁指挥佥事了。”
笙歌拍板决定道。
“属下自知能力有限,千户已是极限,不足以接替李大人的位子。”
令笙歌没有想到的是,络腮胡子男人竟然拒绝了她的委任。
笙歌凝眉,略作思量,便也没有强迫。
她大抵是知晓这位梁千户的想法和担忧了。
能力有限什么的,都是托词。
梁千户不知她到此的目的,所以想着明哲保身,不想牵扯到所谓的派系争斗之中。
之前的都指挥使得多没用,竟然让军中的这些人如此的忌惮刘知府。
“今日的见面就先聊到这里吧,等哪日本官想起些什么再聊也不迟。”
“梁千户,留下。”
今天我努力更新三章,这是第二章哦。
第八百八十一章想身后名的汪直(二十七)
(二十七)
再一次被点到名字的梁千户表示,他其实并不想留下。
“因为刘知府?”
笙歌直截了当的开口。
梁千户看向面前这个身材看起来修长瘦弱年纪轻轻的指挥使大人,先是点了点头,紧接着又摇了摇头。
“是,也不全是。”
他不怕牺牲,但他不想做无谓的牺牲。
“梁千户,本官可不是之前来去匆匆的指挥使,这点你放心。”
“我会常驻大同府练兵,至于练兵的目的……”
笙歌的手指在地图上直指瓦剌。
“要不然陛下怎么会煞费苦心的让我一个宦官千里迢迢来大同府。”
“身为军人,有保家卫国的热血,又应有荫庇妻儿的职责,我看得分明,你热血未凉。”
“至于刘知府的事情,不着急,徐徐图之。”
“你先回去想想吧,本官也不逼你,三日时间,要不要赌一把,想清楚了再给本官答复。”
“记住,只有三日。”
该说的,她都已经说清楚,至于梁千户的选择,她反倒不是特别执着了。
她的大棋,总不至于因为梁千户一人,棋局就此停止。
待梁千户离开之后,汪曲从屏风之后出来,一边为笙歌换茶,一边皱着眉头开口。
“何须这么麻烦,你那般神通广大,把碍事碍眼的快刀斩乱麻除了就是。”
他着实是不愿意看着汪直为这些琐碎的事情劳心劳力。
笙歌只觉得满头黑线,这小破孩儿杀性怎么还是这么强。
“这是哪儿?”
笙歌指着脚下的土地,问道。
“大同府。”
“大同府是大明境内,大明有大明律例,既身处大明,就该入乡随俗,行大明事。”
她的确是在不停的崩剧情,崩人设,但她依旧在剧情和自由之间小心翼翼的找着平衡点。
每个时代,都该有属于每个时代都生存法则。
她倒是可以随心所欲,凭着一身通天彻地的能力移山填海心想事成,可被她过分拔苗助长之后的时代真的可以良性发展下去吗?
不一定。
所以颠覆整个时代,不是她一个任务者可以完成的事情。
俗话说得好,江山就是人民,人民就是江山,人民才是历史变革根本推动力量。
她不配。
笙歌的认知在无数次的穿越中反而越发的清晰。
“汪曲,我并不觉得刚才处理事情是一种麻烦。”
“若我刚才不由分说除了所有看着碍眼的人,你以为结果会好吗?”
“那些人会把这笔债算在贵妃娘娘头上。”
“还有啊,汪曲,再碍眼,也是一条性命,该死与否不是由我们看着是否碍眼决定的。”
笙歌有些发愁,她实在不知道应该如何掰正汪曲的三观。
可以强势,可以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但不能随心所欲杀人辱人啊。
这样一来,与汪曲所仇恨的那帮人渣有和区别。
问心无愧这样的词,更不能让汪曲作为至理名言。
要按汪曲的心性,都杀光可能依旧觉得问心无愧。
慢慢来吧。
笙歌叹着气,揉了揉汪曲的小脑袋。
这个小破孩儿,实在伤脑筋。
按理说,杀性重的人更不该带着上战场经历杀戮,否则杀性只会越来越重。
可送回京城,她又不放心。
难啊。
“汪曲,有罪之人,该论处的我都会一一论处,不会姑息。”
该死的死,该罚的罚,该罢的罢,该关的关,哪能简简单单一句都除了解决。
汪曲感受着头顶的温暖,听着笙歌的话,似懂非懂,但也在认真的思考。
不是不可教,是得耐着性子慢慢教。
总不能她真的亲手带出来的娃儿从小怪物变成大魔头吧。
……
在梁千户犹豫不定,他心中热血的确尚未熄灭,他想将瓦剌军赶的远远的,他生在大同府长在大同府,从军想护大同府百姓安宁。
可,要赌上妻儿的性命吗?
以前跟刘知府做对的都是什么下场?莫名其妙失踪的失踪,穷困潦倒生不如死的生不如死,被莫须有罪名关押的关押。
他不怕为国捐躯,烂命一条。
可妻儿呢?
他卷入这次派系之争,若来自京城中那位天之骄子撒手离开,又是扔下一堆烂摊子呢,那么等待他们一家的就是灭顶之灾。
可指挥使说他来大同府不是为了为履历镀金,是真的练兵办实事,打瓦剌。
赌一把吧,不赌心头总有一口气憋屈着,让他喘不过气。
身为军人,本就该有野心和铮铮铁骨,要不然背着军人之名行着苟且偷生之事,算什么军人。
梁千户一咬牙,旋即决定好上笙歌这条贼船。
但,他必须得悄悄安顿好妻儿。
梁千户在思量着如何神不知鬼不觉把妻女送出大同府时,林同知和李指挥佥事双双把家还。
只是,这个家都是刘知府的家。
林同知和李指挥佥事多多少少都沾亲带故。
林同知纳了在刘府寄居的表小姐,而李指挥佥事则是收了刘府送出去的小妾。
这年头,妾通买卖。
虽说单论官职高低,刘知府只是正四品,而林同知已是从三品,李指挥佥事也是正四品,没必要仰人鼻息,可谁让这大同府的天就是刘知府一手遮着呢?
他们爬的这么高,离不开刘知府的推波助澜。
“知府大人。”
两人一见刘知府,立刻规规矩矩的问好。
“嗯?”
“谁让你们这么大张旗鼓过来的?”
刘知府凝眉,一脸的不耐。
当初选这俩人就是看着蠢点儿,好掌握,可这是不是太蠢了些。
新指挥使刚刚到任,他们两个却堂而皇之的出现在知府府上。
搞笑呢?
林同知和李指挥佥事对视一眼,顾不得请罪,由林同知把刚才的谈话内容和结果告知了刘知府。
“来者不善啊。”
刘知府摩挲着手上硕大透亮的玉扳指,喃喃说道。
“不过那姓梁的千户倒是识时务。”
“不为本官所用也无所谓,做个睁眼瞎事不关己也不错。”
“我们新鲜出炉的指挥使大人是在给你们下马威啊,这么一番惊心动魄的谈话过后,这军中大小官员哪个还敢怠慢他。”
另外,茶茶那本也开始复更了,等笙歌等的无聊的,可以去看看哦。
不会失望的,乖哦
第八百八十二章想身后名的汪直(二十八)
(二十八)
不愧是皇贵妃和圣上辛辛苦苦亲自教养大的人啊,看来还真有几分本事。
年轻人,心气高是好事儿。
可俗话说的好,强龙不压地头蛇,更不要说汪直还只是个宦官。
总归只是小人得志罢了。
他就不信京中那些自命清高自认不凡的文官阁老能心甘情愿看着一个宦官蹦跶的这么欢实。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啊。
待京城乱翻了天,陛下和皇贵妃娘娘自顾不暇,汪直就是想不回都难。
“李佥事,你莫要着急。”
“既然指挥使让你歇息,你歇着就是,正好趁着假期好好享受下天伦之乐。”
“这个你收好。”
刘知府示意一眼,旁边伺候的小厮立刻碰上一排银锭子递给了李佥事。
“你放心,佥事的位子早晚都还会是你的。”
有了刘知府的这句话,李指挥佥事惴惴不安的心落在了肚子里,欢欢喜喜的接了银子。
拿着银子暂时休假,也算得上是一件好事儿了。
“至于林同知……”
“先不管指挥使那是试探还是敲打,亦或者是真的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都别自乱阵脚。”
“既然指挥使如此心心念念旺夫旺家之事,那本官听闻此事,自然要为上峰排忧解难。”
“这件事情,你们就别管了,我来解决。”
“你们现在要做的事情便是看好各自手下的兵,那些兵只能听你们的令。”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心高气傲的天之骄子在军营中受挫,总不能也来问罪他这个八杆子打不着的知府大人吧?
受点儿委屈,就灰溜溜回去告状了。
不得不说,刘知府打得算盘很好。
空降本就难被信服,难以收拢将士,更不要说还有不断兴风作浪的。
林同知和李指挥佥事相携离开了知府府上,脸上的凝重早已消失不见。
“你说,知府大人那句为上峰排忧解难是什么意思?”
“或许可能是给汪指挥使也送个女子?”
“给太监送女子,看得到吃不到,知府大人当真是好手段,杀人诛心啊。”
“也不知道指挥使那稚嫩的笑脸被气哭是什么模样。”
“有一说一啊,汪指挥使那张脸是真的让人上头。”
林同知和李指挥佥事嘀嘀咕咕了半天方才各自上了马车。
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林同知和李指挥佥事找刘知府,在笙歌的意料之中,这一找,恰好印证了她的猜测。
这大同府指挥使换的勤,原来是有原因的啊。
作妖吧,继续作,要不然这日子得多无聊。
不过,作的越厉害,死的就越快。
就在笙歌无聊的翻看着当地的县志,越看越上头的时候,刘知府带着一位从头到脚都包裹着黑衣不知是男是女的上门拜访了。
这么神秘?
笙歌阖上县志,递给一旁困的打盹儿的汪曲,汪曲瞬间清醒。
有一说一,县志上还是记载了不少有趣之事的,而她也是紧着有趣的读给汪曲,可偏偏小破孩儿哈欠声就没停过。
她是该说汪曲听故事都能睡着,还是该夸对方睡着都不忘增长知识。
“把嘴角的口水擦擦,有客人造访。”
笙歌扔给汪曲一条帕子,嫌弃的说道。
她读书有那么无聊吗?分明还是抑扬顿挫感情挺丰富的。
对牛弹琴,汪曲就是那头牛。
“梁千户?”
“还是刘知府?”
小汪曲虽说不爱读书,杀性重,但脑子还是很灵光的。
“刘知府。”
笙歌淡淡的说道。
她倒要看看对方要出什么幺蛾子,难不成是要给那两个蠢材找回场子。
“你先去睡觉,还是跟我一起见见?”
“跟你一起。”
汪曲毫不犹豫的答道。
刘知府是坏人,所以他得跟着汪直,再不济他的小身板还能挡个刀。
若是笙歌知晓汪曲的想法,怕是会笑出声。
秦王政的世界,是她最后一次需要人用命相护了。
再说了,到现在了一个刘知府的刀子她还不至于招架不住。
“也行。”
“把灯挑的亮一些,好好看看这刘知府是人是鬼。”
在下人的带领下,刘知府一行二人被带到了书房。
“知府大人深夜造访,实在是稀奇啊。”
笙歌目光一扫,便知跟在刘知府身后之人是个女子。
大晚上,登一个太监的门,带着一个女子,确定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没有提前送拜帖,惊扰了指挥使,是下官之过。”
“只是下官今日听闻,指挥使大人数次提及刘府千金旺夫一事,虽说在下官看来,旺夫一事纯属无稽之谈,但既然指挥使大人信奉旺夫一说,下官自当为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是小女,还望指挥使大人笑纳。”
宽大的黑衣之下,是一位身材苗条,颇有些病西子般韵味的女子。
小女?
亲生女儿就这么大手一挥送了出去?
原来,刘知府不仅仅喜欢把自己的小妾送人,还喜欢把自己的女儿送人。
既然这么喜欢送人大礼,怎么不把自己的头割下来当作一份大礼送了呢。
笙歌的嘴角挂着玩味的笑容,面前的姑娘倒是一脸平静,也不知是认命,还是心中自有谋算。
“知府大人,难道你忘了本官的身份?”
笙歌安抚性的拍了拍汪曲的小脑袋。
在汪曲心中,刘知府是坏人,那他送来的人就更是洪水猛兽。
所以,小怪物汪曲恨不得冲上去狠狠咬刘知府一口。
真当她没有听到小汪曲气的磨牙的声音。
“到了大人这一步,是何身份都不重要了。”
“历朝历代素来不缺宦官娶妻纳妾过继子嗣,而大人与那些人相比更是尊贵。”
“所以,大人既然提到刘家女旺夫旺家,下官也不求刘家女为妻,只求您把她带在身边。”
有这样的父亲,真是可悲。
笙歌挑眉,真是没想到啊,穿成了宦官竟然还有人上赶着给她送小妾。
还是个貌美如花的小妾。
这刘知府还真是舍得下面子,不怕旁人笑话。
这样一比较,笙歌反倒觉得京城那帮敢指着她鼻子骂的老顽固更显可爱了。
第八百八十三章想身后名的汪直(二十九)
(二十九)
突然有些佩服京中那些老顽固,要不然下次回京的时候,给那些骂她骂的最凶的带份礼物吧。
果然啊,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
越比较,刘知府这张脸就越难以入目。
“知府大人误会了,本官不是这个意思。”
“你也知道本官的身份,本官是皇贵妃娘娘亲手养大,陛下亲自教学问,所以本官从来没有因为自己是宦官就低人一等。”
“至于知府大人那句是何身份就不重要了,本官并不认同。”
“本官如此贵重的身份,哪里不重要了?”
笙歌笑眯眯的反问道。
语气轻飘飘的,可每一句话都想把人噎死。
刘知府:……
他那话是这意思吗?
这年头,还有男子身为宦官为荣,不以为耻的?
历朝历代多少大宦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最大的执念就是做一个健全的男儿,到了汪直这里就成了最大的荣耀。
他带女子前来的目的本就是让汪直难堪却又不得不吃下这个哑巴亏。
可现在呢……
“娶妻纳妾不是不可以,只是本官的婚姻大事,都是皇上和皇贵妃娘娘做主的。”
“怎么?刘知府是想越俎代庖,替陛下做一次主?”
“还有,刘知府你确定你家的千金能旺的了我汪直的气运?”
真以为她现在是个不健全的太监,就什么人都可以塞给他吗?
从始至终,笙歌的嘴角都挂着浅浅的笑容,柔和的就像是在唠家常。
“下官不敢。”
刘知府心中气急,面上却不敢表露半分。
替皇帝陛下做主的消息若是传出去,那无异于就是谋反的罪名。
谁能想到这个汪直这么难缠。
早知如此,他就该细细思量个更好的法子再出手。
“是下官愚钝,妄图揣测上峰的心意,还望指挥使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下官一次。”
“今后下官定引以为戒,谨言慎行。”
刘知府一如既往的能屈能伸。
“至于小女,既然无资格做大人的妾室,那就随意做个粗使丫头吧。”
“如何处置,皆由大人决定。”
伸手不打笑脸人,他的姿态已经摆的足够低,连府上千金都送出去过粗使丫头了,总该轻轻揭过去这件事情了吧?
“刘知府,容本官问个问题。”
“你为何如此执着的往旁人府上塞女子,据本官所知,这大同府大大小小各级官员不少人后院都与刘知府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也不知那些大人是如何放心的,就不怕青青草原长在自家后院吗?”
“刘知府,你还是把令爱带回去吧,本官着实无福消受,不过刘知府这份一心为本官的心意,本官会尽快告知皇贵妃娘娘,争取为刘知府求一份赏赐。”
笙歌承认,她就是在明目张胆的威胁刘知府。
这个老家伙,藏的太深了。
并且身前又竖着太多的挡箭牌,她一来,老家伙就收起了所有雷厉风行的一面,缩进了乌龟壳里。
她不逼一把,这个老家伙怎么舍得自乱阵脚,把脖子伸出来,让她一刀砍了呢。
刘知府:……
刘知府默默的带着自己所谓的爱女脚步匆匆的离开。
这次才是真正的偷鸡不成倒失把米。
谁能想到汪直这么不按套路出牌,他都卑躬屈膝笑脸相迎到这个份儿上了,竟然毫无用处。
实在是该死。
看来,他得为京城添一把火了,总指望那些言官怕是来不及了。
汪直这里一出错,那弹劾皇贵妃的还会少吗?
……
……
“为什么不收下?”
汪曲仰着头,目光灼灼的看向笙歌。
在所有人眼中,汪直少年英才,位高权重,眉眼如画,处处都是羡煞旁人。
说实在的,是不是真正的男子,对于汪直来说,已经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问题了。
若是汪直松口,这天底下会有无数才貌双全的女子前赴后继。
“我觉得她没有我长得好看,我只喜欢好看的。”
笙歌一本正经的答道。
那个女子,看起来瘦弱无害,可那双眼睛骗不了人。
没有她好看,还不是个省油的灯,为何要收。
“我这么认真的问你,你就不能不敷衍?”
汪曲眼睛瞪的大大的看向笙歌。
那话,一听就是哄小孩子的。
“我答的很认真。”
“好好歇着吧,明天开始可就有的忙了。”
笙歌故意把汪曲的头发揉的一团糟,看起来就像是个小鸡窝。
“他要出手了?”
闻弦音知雅意,说的便是汪曲这样一点就通的脑子。
笙歌点点头。
哪怕刘知府再怎么想着忍辱负重,但做了这么多年的大同府土皇帝,怎么可能一点儿气性也没有。
她都这么放肆了,不稍稍给她点儿教训,刘知府晚上还能睡得着吗?
刘知府表示,的确,他气的辗转反侧,就连新娶的美娇娘都难以让他开怀了。
三日的时间一晃而过,在这期间,梁千户也秘密求见了笙歌,表达效忠笙歌的决心。
但笙歌并没有对外表示,而是让梁千户继续不动声色。
笙歌在这三日里,对这大同府驻军势力划分有了一定的了解。
嗯,对于大同府的士兵而言,不知指挥使仿佛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也就是说,笙歌在这里做不到令行禁止。
明明令行禁止四个字,是军人最基本的要求。
无数人就像是看笑话一样看着笙歌这个新鲜出炉的指挥使,似乎都有人押注,赌她多久会灰溜溜爬走。
福不双至,祸不单行。
偏偏在这个时候,瓦剌军毫无征兆的卷土重来,凶悍无比的在城外叫阵,甚至还虏了不少出城没来得及回来的平民百姓。
一时间,人心惶惶。
分明,这还没有到瓦剌军每年骚扰抢掠的时候啊。
不少百姓已经自发的前往知府门外,跪求知府大人保平安,劝退瓦剌大军,不要损坏他们的家园。
至于笙歌这个驻军指挥使,所有人视而不见,方法知府大人才是这大同府的定海神针。
在百姓们的千呼万唤下,知府大人犹抱琵琶半遮面,惺惺作态道“指挥使乃皇贵妃亲荐,他不好越俎代庖。”
第八百八十四章想身后名的汪直(三十)
(三十)
越俎代庖?
笙歌勾唇,没想到这知府大人还是个小心眼儿。
她那天用来怼对方的话,又被原封不动噎了回来。
干得漂亮。
的确,她是指挥使,大同府的军务城防只能由她说了算,刘知府算什么东西。
刘知府打的什么如意算盘,她怎么可能不清楚。
想看她的笑话,再过几辈子都不可能。
笙歌站在城墙之上,看着城外的散兵游勇,嫌弃的撇了撇嘴。
就这点儿人,演戏也该演的像一些吧。
就在所有人都等着知府大人如以往一般以救世主的姿态从天而降护佑大同府平安时,大同府驻军的校场响起了阵阵冲天的鼓声。
震耳欲聋,气势磅礴,直冲云霄。
刘知府不屑一顾的继续眯着眼睛享受美妾的按摩,擂鼓有什么用,搞得好像鼓越响,就有兵可用似的。
不就是擂鼓,他也会。
校场之上,新做的旗帜迎风而展,黑底金字,偌大的汪映入众人眼帘。
笙歌站在高台之上,双手背在身后,看着被长风吹的凛冽作响的军旗,总有一日,这面旗帜,会家喻户晓。
无兵可用吗?
那这是什么?
两千多兵马对于大同府驻军的确算不上多,但应付城门外那些作秀的瓦剌军不在话下。
想让她成为笑柄,名声扫地,然后连累皇贵妃成为妖妇?
倒不如洗洗早点睡儿,还能做做白日梦。
“瓦剌军滋扰大同府日久,退让只会让对方得寸进尺。”
“军人保家卫国,此战,必赢。”
“扬我国威,护我百姓。”
“我与诸位同在。”
“战。”
妥协,从来都不会是笙歌的选择。
“战!”
“战!”
“战!”
两千多士兵的声音汇到一处,震撼人心。
城中的百姓,也陷入了茫然,还有战这个选项的吗?
他们怎么不知道。
战,可以战赢吗?
而刘知府更是被惊的做起来,他都派人打好招呼了,这些兵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废物。”
刘知府的手重重的拍在了桌子上。
“唤林同知。”
……
……
笙歌一马当先,带领着两千多士兵冲出城门,懒洋洋的瓦剌军有些摸不着头脑,说好他们只需要在城下叫阵,便能收获今年过冬的粮草呢?
直到滚烫的鲜血泼洒在面颊上,瓦剌军才知道,这次是玩真的。
只可惜晚了……
在笙歌的带领下,势如劈竹,几乎全歼了前来骚扰的瓦剌军,大获全胜。
就连被虏的平民,笙歌也派梁千户暗中解救回来。
又不是打不赢,签什么协议?
笙歌干脆利落的一场仗,让大同府的百姓大开眼界。
原来,瓦剌军不是不可战胜的。
原来,他们也可以不必委曲求全的每年送上赔偿。
所以,那知府大人为什么热衷于议和?
一场大捷,梁千户和郭千户手下的士兵士气高亢,终于不用那么憋屈了。
军人的价值,必须得体现在保家卫国之上。
郭千户是梁千户的至交好友,在梁千户投诚的第二日,便把郭千户引荐给了笙歌。
这便是她两千多兵马的来源。
烹羊宰牛,美酒佳肴,全军庆贺。
对笙歌军令置之不理的士兵们,喝着这份属于胜利者的美酒,心头分外不是滋味。
这份喜悦,本来大家是可以一起共享的。
只是,他们没有选择听从指挥使。
“举杯共饮。”
笙歌站在人群中,看着各式各样复杂的神色,坦然的笑着。
为将为官者的勾心斗角没必要用在普通士兵身上。
身为军人,对于沙场,对于胜利,就会有天然的渴望。
这份渴望和血性,一旦被点燃,那自然就会自发的跟随着她的脚步。
毕竟,她才是名正言顺的指挥使。
不着急,来日方长嘛。
笙歌仰头,一口饮尽杯中的烈酒,皓月之下,清风拂面,篝火映目,这是在京城体会不到的畅快。
她喜欢无拘无束,洒脱自在。
笙歌这边载歌载舞,而刘知府则是怒火中烧,盛怒之下不知砸坏了多少瓷器。
“两个千户投诚,你竟然半分示警都没有,全盘计划,就毁在听信你之言。”
“废物。”
刘知府想起前几日,林同知信誓旦旦打包票说军中一切事务都在他的掌握之中,绝对不会有疏漏。
这就是所谓的一切尽在掌握?
若不是他还有几分剩余的理智,砸坏的就不是满地的瓷器,而是林同知的脑袋了。
林同知瑟瑟发抖,大气不敢出一声。
跟在刘知府身边这么久,他从来没见刘知府如此暴怒过,仿佛一切都游刃有余。
他也不确定,刘知府到底是他的愚蠢气坏了还是被汪指挥使的不识时务气到了……
并且,他还不敢问。
“知府大人。”
林同知还打算狡辩一下自己真的尽职尽责了,就被打断了。
“闭嘴。”
刘知府眼神狠辣冷漠。
城中百姓的猜忌,尚在可控之中。
哪怕军中的人心,也不是不能继续收买。
他现在为难的是那些死去的瓦剌士兵该如何交待。
因他之过,瓦剌士兵死伤千人,成就了汪直的首战告捷。
瓦剌人会放过他吗?
他不敢想,也不知该如何应对才能消了瓦剌人的怒火。
这些年,他已经把瓦剌人的胃口养大了。
“最后一遍警告你,管好手下的人,再有下次,你便以死谢罪吧。”
他可以接受愚蠢忠心的人,但接受不了如此愚蠢的人。
事到如今,竟然还想着找借口推卸责任。
也不知道这个蠢货,他当时是怎么选的。
“滚。”
话音落下,林同知颤颤巍巍的往外走去,显然是被这样的刘知府吓到了。
他害怕,但却已经猜不到刘知府暴怒理由。
不过就是一场胜利,至于吗?
大同府的格局,又不会因为汪直一场小打小闹的胜仗改变。
但是,这话他不敢在刘知府面前说。
多说多错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而酒过三巡,吹风醒酒的笙歌也光临了刘知府府上。
只不过,没走正门,而是一本正经的坐在了屋顶背光阴暗的角落。
屋顶上看到的风景,别有一番趣味。
第八百八十五章想身后名的汪直(三十一)
(三十一)
不过,那些被摔碎的瓷器蛮可惜的。
看成色,都是珍品,日后放在博物馆,都是极好的。
可惜啊。
有必要这么生气吗?年纪这么大了,气坏了身体可怎么办?
笙歌看着房间里面红耳赤,气喘吁吁的刘知府,颇有些担心道。
岁数这么大了,还沉不住气。
不作死,就不会死。
越造作,死的就越快。
这个道理,刘知府竟看不明白。
夜渐渐深了,刘知府命下人打扫干净书房,置物架上的瓷器焕然一新。
刘知府去而复返,呆呆的坐在书桌前,就好似是在等什么人。
笙歌凝眉,这老家伙见她都没这么慎重。
差评,连真正的大佬都分不清楚,是她没有大佬气质吗?
笙歌拧着眉,因为军中烈酒,脸上还带着未散的红晕,眼里亮晶晶的。
不出意外,她要又要立功了,像她这么聪明能干的臣子哪里找。
证据嘛……
又不是找不到……
之所以放任刘知府春风得意了这么久,不过就是因为她在大同府还没有站稳脚跟。
在大同府的军民心中,她只是个天降外来者,是个毫无用处只凭出身的无用宦官。
而刘知府是这大同府的守护神。
那个时候她对刘知府出手,旁人只会觉得她在靠着权势恃强凌弱排除异己。
可,现在不一样了。
总得让大同府的百姓知道,对付瓦剌并不是只有不停求饶赔款赔粮这一条路。
有人怀疑刘知府时,一切都顺理成章了。
等啊等,夜越来越深,就连虫鸣鸟叫声都几乎听不到了。
终于,两位行色匆匆的人,大步流星的走进了书房。
衣着打扮,像极了明人,但一出口却是瓦剌语。
在笙歌面前总以笑面虎的形象出现的刘知府此刻战战兢兢,不停的解释认错,紧接着保证日后给予瓦剌的利益只会多不会少。
在刘知府的安抚下,那两名瓦剌人恶狠狠的丢下一句“再有下次敢戏耍瓦剌军,那瓦剌军就大军压境,毁了这座千年古城。”
“还有,你们这位新任指挥使的人头就做赔罪的诚意吧。”
笙歌挑眉,口气好大啊,真当这个大同府只有刘知府一人?
还想要她的人头……
在两名瓦剌人趁着夜色,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出城时,笙歌如同鬼魅一般出现。
“既然来了,那就不要走了。”
“你们说,对吗?”
“说实在的,知府大人已经厌倦透了被你们瓦剌威胁,你们的贪得无厌更是令他气愤,所以你们半分自觉都没有吗?”
“刚刚被耍,又上赶着找上门送死,该说你们什么好呢。”
“大同府物华天宝人杰地灵,既适合养老,还适合做个风水宝地。”
笙歌着实有些搞不懂,身为封疆大吏,镇守一方边陲,为了些许权势地位,却与有着血仇的敌人共同坑害百姓。
这种做法,算什么?
真以为每年许以利益,就能养熟瓦剌这条白眼狼?
瓦剌靠着这些利益休养生息,等到大同府的下场会是什么,并不难想象。
对于瓦剌,要么彻底打服,要么彻底消灭,归于明朝版图。
没见后世的大清,为了准葛尔多伤脑筋?
要知道,后来的准葛尔,只是瓦剌分崩离析之后,分离出的一卫。
笙歌并没有跟这两位瓦剌人再多说什么,一人一下,倒在地上。
紧接着,她一手拎一个,拎回了指挥司。
这不就是人证,至于物证,刘知府书房的暗格里那么一堆,随便找找,就能做实刘知府通敌卖国之罪名。
她要做的就是这些,至于后续事情,自然有皇帝陛下派来的人接手,她可没兴趣参与审理。
也不知道皇上的人什么时候可以到。
按时间算,她的密信也该到京城了。
……
……
“皇上,那汪直会不会有危险?”
一手遮天的知府大人与瓦剌勾结,那汪直身处险境,会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暂时应该不会,汪直在发现端倪之后并没有打草惊蛇,贞儿,你别担心,朕这就派人去。”
通敌卖国,足以让任何一个为君者震怒。
若不是汪直,那假以时日,大同府还会是京城的屏障吗?
“贞儿,你该对汪直有信心的。”
反正,他现在就觉得汪直就是上天赐给大明朝的福星。
从小到大,这么多年,交代给汪直的差事,汪直从未出错,可堪大用。
再说了,汪直又是他与贵妃养大的,忠心耿耿,大同府交给汪直镇守,拱卫京城,他也放心。
闻言,万贞儿并没有抬头,没有回应。
她养了十几年的孩儿,倾注了所有的心血和期望,如今身处瓦剌和内奸的双重危险之下,她如何不担心。
瓦剌的凶残嗜杀,对于大明人来说,并不陌生。
汪直再出色,也仅仅是个孩子啊。
待明宪宗离开昭德宫后,万贞儿一夜无眠,好像唯有等到汪直的战报方能安心。
战报,已经不仅仅是战报,而是一份寄托了。
“娘娘……”
天蒙蒙亮,万贵妃眯着眼睛揉着鬓角,坐在铜镜前。
“嗯?”
听到青月惊慌失措的声音,万贵妃睁开眼睛,看向了铜镜里的自己。
仅一夜,她的头发白了大半,再也遮眼不住了。
万贵妃的手一顿,随即无所谓的笑了笑。
是真的老了,岁数到了,五十多岁的人了,正常。
“青月,本宫都五十多岁了,若放在民间,早就做奶奶了。”
“别慌,本宫都没哭,你哭什么?”
万贵妃伸手,用帕子擦去了青月眼角的泪水。
“你跟在本宫身边都二十多年了,青月,别哭,如果哪天本宫不幸去了,你就随汪直走吧,汪直那个孩子是个感恩的,会认认真真奉养你。”
前提是,汪直真的可以安然无恙的度过每一次劫难。
“娘娘,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青月忍住泪意,悄悄问道。
之前,娘娘虽有白发,但努力遮掩,还是可以盖住的。
如今,一夜白了头,是什么让娘娘如此忧心。
汪直吗?
“没事儿。”
“伺候本宫梳妆吧。”
第八百八十六章想身后名的汪直(三十二)
(三十二)
“别担心,本宫很好。”
汪直远在大同府,她要为汪直坐稳京城的大后方,巩固好皇上对汪直的信任。
万贵妃一夜白发的事情,在宫中几乎人尽皆知,后宫的气氛凝重沉闷,就连最得万贵妃欢心的柏妃娘娘都不敢再放肆。
得知了这个消息的明宪宗,大手一挥,再一次派出了一批人,保汪直周全。
他的妻子,真的老了。
这样一个认知,让他惶恐不安。
如果……
明宪宗只觉得自己的心就好似被一只大手狠狠揪着,让他喘不过气。
自他记事起,他的身边就是贞儿。
三十多年了,相携相伴,同甘共苦,从未辜负。
他现在比任何人都盼着汪直能够安然无恙,否则,他怕贞儿受不了那个打击。
想当年,皇长子早夭,贵妃郁郁寡欢。
如今,贵妃移情,将汪直视为亲子,教养十数年,如果汪直出现意外,他都不敢想……
他是天子,是上天之子,他的祷告,上天一定会听到。
……
……
在这期间,瓦剌与大同府驻军,再一次发生了激烈的冲突。
不再是第一次的小打小闹,就好似是一只被激怒的雄狮,要狠狠给笙歌一个下马威,让大同府再也升不起抵抗的情绪。
这一战,打的颇有些艰难。
不过,打着打着,自发加入到她麾下的士兵却越来越多,眼神也越来越坚毅。
瓦剌也没有想到,大同府会是一根如此难啃的骨头,本以为这些年的大同府驻军早就被养废了。
贪生怕死,欺软怕硬,苟且偷生,是个软骨头。
这些就是他们关于大同府驻军最深的印象。
可这一战,颠覆了他们的印象。
本就是意气之战,以为可以干脆利索一鼓作气的震慑大同府,没想到却拖了这么久。
不得已,瓦剌军鸣金收兵,以图他日再战。
而大同府内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刘知府通敌卖国,罪无可恕。
刘知府府内书房暗格里与瓦剌人来往书信成为了实证,更不要说还有笙歌擒住的那两个人。
跟随刘知府的一应人,也按律受到了制裁。
“小汪曲,看明白了吗?”
她不希望汪曲杀性重,但更不希望汪直成为一个以德报怨的老好人。
刘知府倒台之后,笙歌开始紧锣密布的肃清军队中的危险因子,整合,练兵。
她想打的,不仅仅是瓦剌。
与瓦剌相比,她更加厌恶的是沿海作乱的倭寇,那份仇恨是刻在骨子里的。
自小接受的爱国主义教育,使得不管穿梭多少个世界,都不能磨灭。
倭寇侵扰,她总不能置之不理。
所以这兵不仅要练,还要认认真真的练。
在笙歌雄心勃勃,大刀阔斧的改革练兵时,断断续续的消息也不断传入京城,万贵妃也等来了心心念念的战报和家书。
汪直无恙,这对于提心吊胆了许久的万贵妃来说是最好的消息。
至于那显赫耀眼的战绩,反倒不是那么重要了。
但偏偏是因为这些战绩,万贵妃的名声更上层楼。
可以说,因为汪直毋庸置疑的战绩,成功的让所有想要鸡蛋里挑骨头的人闭了嘴。
天生的将才。
“娘娘,这下可以放心了吧?”
“汪直有您日日祈祷,必然可以逢凶化吉,大展宏图。”
一时间,青月也说不清楚,娘娘和汪直之间,究竟是谁成就了谁。
相互付出,相互成就吧。
“那是汪直有本事。”
万贵妃展颜一笑。
如果祈祷有用的话,那岂不是人人都会是少年英才?
“是娘娘教的好。”
青月捡着好听的哄万贵妃开心。
这些日子以来,娘娘的老态越发明显,她看着都担心。
“现在就盼着汪直能够早日打服瓦剌,这样就能回京守着娘娘了。”
青月实在是怕,汪直南征北战,常年在外,留下难以弥补的遗憾。
“打服?”
“这才不是小汪直的志向,你不懂他。”
万贵妃话中的宠溺显而易见。
她的小汪直要做的事情是把瓦剌那辽阔广袤的土地彻底收归大明的版图。
若这真的是她的孩儿该多好。
万贵妃的眼眶微微有些湿润,也不知是遗憾,还是想念。
……
……
笙歌在大同府一呆便是三年,三年的时间把大同府的驻军练成了一支以一敌百骁勇善战的雄师。
三年间,大明朝的版图在不断扩大,瓦剌不断收缩,直至投降俯首称臣。
至此,瓦剌纳于大明版图。
瓦剌子民,亦是大明子民。
而小汪曲在不断的磨练之下,通身的气质也越发像笙歌记忆中的人了。
笙歌发誓,她绝对没有刻意把小汪曲往大圣的方向上养。
只能说,都是缘分。
德胜门前,朱见深携文武百官前来迎接笙歌班师回朝。
德胜门之意乃是“旗开得胜”、“太平安定”。
百姓夹道欢迎,更有无数人在好奇这位可与大汉冠军侯相媲美的少年将军究竟是何等模样。
墨发高高竖起,一身盔甲在阳光的照射下反着凛冽的光,看着有些不近人情,可偏偏俊美的有些不像话。
“臣,汪直拜见陛下。”
笙歌下马,恭恭敬敬的向明宪宗请安问好。
功高震主,目无君上,素来不是什么好名声。
“快快请起。”
朱见深只觉得豪气干云,神清气爽。
本来只想着呕心沥血做一个群臣百姓口中的中兴之君,不曾想,汪直以一人之力,把的功绩推向了顶点,超越了历代先祖。
果然啊,万贵妃和汪直就是他的福星。
想到万贵妃,朱见深的眼神一黯。
贵妃的身子越发不好了,从去年冬日,就开始缠绵病榻。
如今的昭德宫,扑鼻的都是浓重的药味。
听说汪直今日入京,贵妃前几天就开始忙碌起来,让宫女们靠窗通风换气,殿内插上各种花束,就为了遮掩她生病的事情。
他看在眼里,却无能无力。
的确,贵妃的年纪确实大了。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他看得清楚也能理解,只是实在无法接受。
贵妃已经完完全全成为他生命的习惯。
第八百八十七章想身后名的汪直(三十三)
(三十三)
“贵妃已经着手安排好宫宴,就等你回宫了。”
朱见深遮掩住眼中的涩意,温和的说道。
宫宴之上,朱见深和万贵妃相携出现,经过精心打扮,万贵妃依旧雍容华贵。
可底子里的虚弱怎么可能瞒得过笙歌呢。
她知道,万贵妃大限将至,最多超不过两年的光阴了。
酒过三巡,宾客尽欢,笙歌散去一身的酒气,带着汪曲前往昭德宫拜见万贵妃。
“娘娘,这是汪曲,我离京那年救下来的。”
笙歌一边帮万贵妃拆着满头的珠钗,一边把汪曲介绍给了万贵妃。
“娘娘,他唤我一声哥哥。”
在笙歌的示意下,汪曲认认真真的向万贵妃请安。
在汪曲心中,万贵妃也是认定的家人。
“起来,让本宫看看。”
万贵妃弯腰扶起了汪曲,眉眼柔和,声音慈爱。
“是个好孩子。”
万贵妃揉了揉汪曲的小脑袋。
真的,挺好。
汪直是大藤峡叛乱中瑶民的后代,自入宫便是孤身一人。
如今有人陪着,她也可以放心了。
“汪直,如今回京可有什么打算?”
“娘娘,我近期不打算离京了,在外这几年,实在有些辛苦,想跟在娘娘身边享享福,也不知道娘娘还收留我吗?”
万贵妃养育她一场,她须得留在这里尽孝。
再说了,她也实在是不忍心万贵妃为了她担惊受怕。
那满头的白发,让她心软。
“好好说话。”
“你都是名正言顺的官场之人了,还留在本宫身边不像话。”
好不容易,汪直才走到了这一步,她不能拖后腿。
“可是,我想待在娘娘身边。”
“还有汪曲,他可不能净身,要不娘娘随便把他指给哪个皇子做伴读吧。”
“这样,他就能跟我一起留在宫里陪娘娘了。”
笙歌不顾万贵妃的拒绝,再次恳求着。
她知道,万贵妃心软,对她向来都没有办法,她这就是典型的恃宠而骄。
“伴读?”
“算了,本宫做主收他为义子,你俩好好陪着我这个老太婆就好,做什么伺候别人的差事。”
汪直身边的人,指给哪个皇子都不合适。
如今的汪直,手握实权,声名在外,若是跟哪个皇子走得近了,容易人心动荡。
陛下已立太子,没必要去助长旁人不该有的野心。
至于太子,更不合适。
“还不谢谢娘娘?”
笙歌伸手戳了戳汪曲,人比人气死人啊。
想当初,她为了入昭德宫煞费苦心,如今的小汪曲摇身一变就成了万贵妃的义子,名正言顺的小主子。
笙歌表示,她有些嫉妒。
不久之后,圣上论功行赏,大手一挥赏了笙歌一个侯爷爵位,不是没人反对,只是反对无效。
毕竟,若论功绩,别说一个侯爵,就是国公的爵位,笙歌也受得起。
于是,笙歌心安理得的受了封,然后安心在昭德宫住了下来,像多年前那般伺候万贵妃的饮食起居,见证万贵妃与朱见深数十年如一日的相濡以沫。
时间倏忽而逝,要走的人终归是要走的。
“贵妃既去,我亦将去矣。”
病榻前,朱见深死死的攥着万贵妃的手,就好似这样就能过强行留住对方。
“皇上,别任性。”
“臣妾放不下你,放不下汪直,你也知道,这些年,臣妾视汪直如子。”
“汪直如今看似显赫,可实际上却如烈火烹油,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
“把汪直交给其他人,臣妾不放心。所以,你能不能替臣妾再多照看他几年。”
“陛下,臣妾会等您的,多久都等,所以您慢慢来就好。”
“汪直,臣妾就交给您了。”
万贵妃深知,她的存在对于朱见深来说,就是精神支柱。
她病逝,那朱见深必然也会倒下。
她不忍看到,明明朱见深还正直壮年。
将汪直托付于他,既可保汪直周全,又能让他有事可做,不至于随她而去。
“臣妾此生无悔无怨。”
话音落下,万贵妃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昭德宫挂满素缟,朱见深依旧握着万贵妃早已冰凉的手不肯撒手。
笙歌默默的看着这一幕,心中万千情绪翻涌。
一饮一啄,皆为因果。
万贵妃贯穿了朱见深漫长的声音,以一种坚不可摧的姿态屹立于他的心中。
是精神支柱,是自幼的依恋,是日积月累的习惯,是刻入骨髓的感情。
很多时候,是不是爱情其实根本不重要。
朱见深这二十多年扛下了所有的压力和弹劾,给予了万贞儿至高无上的权势和宠爱。
如今,万贞儿一走,朱见深的精气神儿肉眼可见的就黯淡了。
“陛下,让臣为娘娘更衣吧。”
笙歌忍住眼中的泪意,对着朱见深说道。
“等等。”
“汪直,朕想追封她为皇后。”
生前,是他无能,无法给予她皇后之位。
死后,他想与她同穴而葬。
唯有皇后,才可以与他生同裘死同穴。
这么多年,他早就离不开她了。
“好。”
笙歌轻声应道。
如今的万贵妃的名声与剧情里天差地别,若皇上执意追封为后,也不是不可能实现。
朱见深轻轻的将万贞儿的手放回锦被,然后起身大步向外走去。
无论何人反对都没用,反正所有人都知道在贞儿的事情上,他向来执拗。
可令朱见深意外的是,他的提议并没有引起太多的反对。
谁让这些年来,万贵妃兢兢业业的管理后宫,教养皇嗣,后宫安定和谐。
而因着汪直的不世功勋,万贵妃在民间名声极佳,追封皇贵妃为皇后也是情理之中。
朱见深不顾礼制,不管忌讳,亲自为万贞儿换上了皇后的朝服,然后命画师画像。
画像之上的万贞儿,已经明艳鲜活。
万贞儿下葬帝陵,朱见深罢朝半月。
再见朱见深时,燕窝塌陷,胡子拉碴,却已经慈爱的拍了拍笙歌的肩膀。
就好像从这一刻起,他就要承担起万贵妃交给他的属于一个父亲的责任。
贞儿的用意,他知晓。
“汪直,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只是,稍微快些。”
朱见深对万贵妃的感情是历史都承认了的偏爱,这一点毋庸置疑。
“万侍长去了,我亦将去矣。”(《万历野获编》卷三)
在万贵妃去世的同年九月,朱见深也驾崩了。
所以我也不算是完全胡扯……
第八百八十八章想身后名的汪直(三十四)
(三十四)
太久,他怕他撑不下去。
“陛下,还请好好保护身体,娘娘若是知道,会难过的。”
因为万贵妃有所托付,朱见深硬撑着一口气,也会完成她的托付。
有时候笙歌在想,到底是先死的那个人可怜,还是剩下的那个人可怜?
世人皆畏死,这样一想,好像死了的那个更可怜。
可活着的那个呢?
“陛下,臣请命铲除沿海倭寇,不剿灭倭寇,誓不还朝。”
这是她一直都想做的事情。
“去吧。”
“福建水师,会有人与你交接。”
“还有,注意安全。”
这最后一句,是替贞儿给汪直的嘱托。
汪直曾经的每一份战报,都被贞儿小心的收着,以后的战报,就由他带给贞儿吧。
“陛下保重。”
曾经看着她长大的人,一个个都老了,终究会一个个离开。
漫长的活着,实际上就是在不停的见证生离,见证死别。
笙歌淡淡的笑着,再一次离京,突然间就没有了第一次离京时的恣意,就好似心态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小汪曲依旧在身侧,这两年里,万贵妃对小汪曲极好。
小汪曲眉眼长开,越发像她记忆里的一个人。
可是,除此之外,她再也探查不到半分汪曲不同寻常的地方。
罢了,罢了,还是先去清除了那倭寇作乱吧。
倭寇之乱说的便是日本武士阶层以及一部分浪人和商人,经常在中国东南沿海一带进行武装掠夺和骚扰。
甚至偶有贿赂市舶司太监,杀害明朝备倭都指挥的事情。
大明朝不乏有为抗倭抛头颅洒热血的民族将领,也曾铸造过稳固的东南海防。
可随着明朝政治的日益腐败,海防逐渐松弛,沿海倭寇又开始猖獗起来。
明英宗在位时,倭寇就曾大举入侵浙江台州。
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毫无人性。
只可惜,明英宗无法顾及,分身乏术,只能拆东墙补西墙,却始终无法有行之有效的方法遏止倭寇。
笙歌到达福建之后,因为有着明宪宗朱见深的提前打点,交接并没有遇到太大的纠葛。
笙歌一边重新调整海防图,重建海防,一边根据她脑子里的知识交代工匠造船,顺带还秘密研制火器。
再往后的战争,刀剑长矛等冷兵器的作用会越来越低,大明朝必然得跟上时代的步伐。
这种事情,做起来一回生二回熟。
做慈安皇太后的那个世界,她做了太多的功课准备,没看见头都秃了?
就这样笙歌窝在福建,以福建为基点,联络周边,重筑大明朝的东南海防。
在她觉得时机成熟之际,战船,火器,水军,登陆了那个小岛国。
总是骚扰侵犯别国的,被反打回来总是异常的慌张。
笙歌表示,对这里,她的同理心发挥不了任何作用。
旁的不说,单单说明英宗在位时的台州倭寇作乱之事,以虐杀婴儿取乐。
又是用竹竿绑起来,又是泼热水,折磨人虐杀人的法子层出不穷。
跟这样的人,讲平等互助和谐相处,难道不是在自取其辱吗?
所以,提都别提,提了她也不会想听。
攻其不备,出其不意,平定祸患,使其再无东山再起之力。
做完这些事情,笙歌松了口气。
汪直的身后名,早已经不是她担心的问题了。
灭瓦剌,平倭寇,哪一件事情拎出去都足以让史书大写特写。
关于阉人,宦官,脸谱化的形象,终于注入了新的活力。
汪直二字,足以让宦官的形象更加立体全面,有血有肉。
在笙歌回京途中,京中传信,天子驾崩,太子即位。
笙歌有些怔然,朱见深最终还是随万贞儿去了。
对于这种感情,她也不知道该作何评价。
外人眼中,朱见深对万贞儿相差近二十岁的感情深觉不可理喻,荒唐不已。
可偏偏也就是这二人做到了几十年如一日,做到了生死相随。
回京对新帝复命完之后,笙歌自请前往皇陵替先帝和万皇后守陵。
新帝看着依旧光风霁月羡煞旁人的汪直,下意识拒绝。
谁都知道汪直是大英雄,是天才的少年将军,更是父皇最信赖之人。
如今,他刚登基,汪直前去守陵,只会让旁人觉得,他无容人之雅量。
对于汪直,他是既羡慕,又妒忌的。
虽为阉人,却是整个皇宫最耀眼的存在。
万皇后捧在手心里的人,陛下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就连三元及第天下文人代表的商首辅也是其实际的启蒙老师。
他虽为皇子,活的远不如汪直恣意。
可那有什么办法呢,这么多年,后宫都掌握在万皇后手中,汪直又屡立奇功。
对于新帝的挽留,笙歌委婉的拒绝。
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她还是懂的,更不要说,她的地位还如此特殊。
她想要的信任和自由,新帝无法给予她。
再待下去,只会毁了这表面的平静,倒不如此时带着盛名激流勇退。
该退时退,也是一种智慧和勇气。
新帝无奈,厚赏一番,顺带把爵位再晋一级,也就允了笙歌所求。
值得一提的是,汪曲也得到了封赏。
毕竟是万皇后唯一名正言顺的义子,义子也是子,得了个郡王的虚名。
虚名归虚名,但总归有俸禄,有宅院,也不算是无根浮萍。
可这些年里,汪曲早就习惯了跟在笙歌身后,笙歌在哪里,他就在哪里。
于是,一国公,一郡王,双双前往皇陵为先帝和先皇后守陵。
在这里,笙歌遇到了青月。
万皇后给青月准备了无数的后路后路,荣华富贵,尽享天年没有问题。
甚至只要青月愿意,诰命夫人的身份也是可以的。
但最终青月都没有遂了万皇后的意愿。
青月自小便在宫中,跟在万贞儿身边,一跟就是几十年,无家无子,身份也好,地位也罢,都不那么重要了。
青月和万贞儿之间,既是主仆,也是家人。
待笙歌和汪曲到达皇陵之后,青月就好似又找到了活着的动力。
在青月眼中,笙歌便是小主子。
第八百八十九章想身后名的汪直(三十五)
(三十五)
就好似,于青月而言,笙歌在某种程度上成为了万贞儿的延续。
当年那个落落大方长袖善舞的青月,也老了。
活着,为的就是寻一个支柱。
笙歌带着汪与青月曲住在皇陵的不远处,像极了一家三口。
时光如梭,笙歌不在朝堂,朝堂依旧流传着关于笙歌的传说。
汪直想要的是身后名,如今不仅仅是有身后名,还有生前名。
人生天地间,尘世浮华,如清风悄然入弦,风轻花落,笙歌也不知道到底过去了多少年。
只知道,明皇陵区域内,又添了一座宏伟雄壮的帝陵,
皇城,也迎来了新的主人。
日复一日,生活好像过于一成不变了。
若不是放心不下汪曲,她早就脱离这个世界了。
这么多年过去,她依旧对汪曲心存侥幸。
尤其是对上汪曲那张已经很多年没有变化过的容颜。
不是驻颜有术,而是真正的永远处在风华正茂的时候。
永远年轻,固然很好。
可这不老,不死,她就这样漫无目的,苍白无期待的一直留在这一方小世界中吗?
这个世界的任务,都完成几十年了,来来回回都见证了大明王朝三代帝王更替了,再待下去,她可能都要成为大明历史的活化石,以及大明皇陵的守墓人。
可,汪曲还不死。
日常一问,汪曲你什么时候去死?
这样说,是不是不太礼貌。
“唉。”
看着汪曲那张脸,笙歌再一次无奈的叹气。
时间啊,简直就是耗死人的。
“又在想我为什么还不去死?”
汪曲猛的凑过去,戏谑的开口。
小时候他是个没心跳的小怪物,长大后就是个不老不死的大怪物。
“你不是有神仙手段吗?为何还会老?”
满头白发,皱纹密布,老态龙钟,每咳嗽一声,汪曲都会担心对方会不会一口气上不来死了。
其实,根本无需担心这个问题。
汪直在,他便在。
若汪直不在,他料理完后事,也会找个地方安安静静的消失。
“有神仙手段,也是凡人,所以,会老会死。”
笙歌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你以为都跟你一样?”
说实话,这么多年,与汪曲朝夕相处,她依旧没有发现更多的端倪。
“我总觉得,用不了多久,我就会死了。”
汪曲平平静静的说道。
笙歌:……
她这算心想事成吗?
不过,这个字,听了还真是闹心啊。
“你……”
什么情况?
笙歌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汪曲活生生从她面前消失。
她是时不时想问问汪曲什么时候死,可没想对方消失的这么不明不白啊。
这世间,竟还有人能过悄无声息的从她面前掳走汪曲?
笙歌猛的起身,在起身的过程,老态死气尽失,整个人回到了最年轻的状态。
她守了这么多年的人,消失的莫名其妙。
循着残余的能量波动,笙歌缩地成寸,出现在一座南方小城。
淮安府山阳县?
笙歌看着城门上古朴的字迹,颇有些不解。
这么多年,她和汪曲窝在皇陵,久不外出,与这淮安山阳毫无交集,甚至从不曾踏足。
难不成这小小的山阳县藏龙卧虎,有着仙人隐世不出?
若真有,她是打呢,还是打呢?
抢人,肯定得打啊,这还用怀疑。
能量,气息,最终消失在一处破败荒凉,年岁久远的宅院前。
宅院布局讲究,看来多年前,也是富贵人家,如今却衰落至此。
“吴宅。”
笙歌看着宅院的牌匾,似是氤氲着数不清的神韵和佛光。
好生奇怪啊。
神性与佛光同在,何至于衰落成这个样子。
笙歌隐去身形,穿墙而过。
院中的枯叶,似是已经很久都没有打扫过了,虽说荒凉,却别有一番风情。
文艺,雅致。
笙歌在书房前停下,隔着半开的窗户,看到一位年逾花甲,须发发白,身形佝偻,略显单薄的老人坐在书桌前,时而低头奋笔疾书,时而停下凝眉沉思。
书房中,还温着一壶酒,墨香混着酒香,虽说奇怪,但也让人上瘾。
笙歌看着老人一张一张写满字的纸,那才是真正聚集着佛光和神性的地方。
到底是怎样的文字,竟有这样的力量。
汪曲,便是被这股力量吸引,然后不由自主的进入了文字的世界。
吴宅?
若按时间算,这大抵便是吴承恩创作西游记的时间了吧。
穿成汪直,从未想过会遇到吴承恩。
毕竟,二者之间相差了百余年,根本不会有交集。
可偏偏,汪曲太能活,硬生生活到了吴承恩辞官回乡,创作西游记的时候。
汪曲会被西游记所吸引,是不是说明,汪曲与大圣之间真的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笙歌百思不得其解,对于这个世界越发好奇,索性就待在吴承恩身边,看着吴承恩呕心沥血绞尽脑汁创作。
春来秋去,寒来暑往,三年的时间在吴承恩的创作中,缓缓流逝。
“完”
似是此字一出,西游记这本巨作,便由此刻,真正的拥有了自行运转的生命力。
如果,如果,汪曲真的与大圣有关,那么对于大圣来说,也许真的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破而后立的契机。
花果山再契合大圣,终归不如吴承恩这个最开始赋予生命的创作者。
一切复归于此,却又非最开始的此。
简单来说,就相当于是马克思主义哲学所讲的辩证否定的观念。
事物自身包含着否定,产生了新的自我。
不过,这不是最重要的,如今最重要的是,她该如何寻到大圣。
要知道,吴承恩的西游记,对大圣并不温柔,处处是危机。
更不要说,汪曲不一定能够占据书中大圣的角色。
毕竟,对于西游记来说,汪曲只是外来者。
心念转动,笙歌伸手拿起西游记的手稿,一页一页慢慢翻看。
“灵根孕育源灵出,心性修持大道生。”
……
……
“径回东土,五圣成真。”
是啊,这才是吴承恩的西游记。
一个原汁原味的西游记,却不是她所遇到的那群人。
第八百九十章想共赢的天书魃(一)
(一)
她记忆中的唐三藏,是身材壮硕,会拿着禅杖,高呼吃俺唐僧一禅杖的光头大汉。
小白龙,芝兰玉树,绝世贵公子,跟在唐僧身后,安安静静。
沙和尚,也是个心中有丘壑之人。
这手中厚厚的西游记,是西游记,却不是她想看到的西游记。
笙歌叹了口气,将书放回原位。
着急无用,担心也无用,她不被这本书所接受。
这本书可以接纳汪曲,但是却不会接纳她。
她该对大圣有信心呢。
大圣那样的人,需要的从来都不是同情。
既见汪曲,那距离见到真正的大圣还会远吗?
不会了。
笙歌往那本依旧飘溢着墨香的书里,注入了暖暖的力量,越发充满灵性。
她的胸腔内跳动着心脏,是大圣的。
换句话说,他们的力量一脉相承,她注入书中的力量,会始终不渝的守护着大圣。
重走一次那条路,便不要那么艰难挣扎,痛苦不堪了。
做完这一切之后,笙歌知道,她也是时候离开了。
一晃,都这么多年过去了。
皇城内,是万贞儿养育她。
山脚下,是她救回汪曲。
大同府,是她收服瓦剌。
沿海地,是她重筑海防。
皇陵内,是她长久守护。
吴宅里,是她目睹创作。
就好似,时时处处,就好似有属于她的回忆。
世间的万种风情,到底是山河秀丽,还是心中缱绻。
笙歌不知。
但好在,山河秀丽,她曾踏足。
缱绻温情,她也曾体会。
“一一,我们走吧。”
“一一,下个世界,可不可以换个画风和场景,朝堂种种,连续数个世界,有些腻了。”
她不想做冲锋陷阵的将军,也不想在尔虞我诈的朝堂。
不如,去修个仙问个道。
别的暂且不说,最起码在此类世界中,她不需要过度的压制自己的力量。
不服气?
一个字,打。
“也行。”
一一翻阅着书,应声道。
“去做天书吧。”
“天书好天书棒,天书是大佬。”
笙歌微微思量,觉得甚是可行,这年头,天书都有心愿了。
这么多个世界,做过妖,做过人,但没做过书,稀奇的体验。
“那就天书吧。”
各种细节,笙歌没有再追问。
见招拆招吧,到了她现在这个地步,已经着实没有了因为任务伤脑筋的必要。
谈不上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吧,也差不多。
“这个天书有点儿不一样。”
伴随着一一这句后知后觉的话,笙歌进入了世界新的世界之中。
唔,的确是有点儿不一样。
……
……
书再不看,就要长成青青草原了。
不是都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吗?
自古圣贤便欺她,没有如玉的美人儿,没有如山的黄金,只有绿油油的草。
扒开草,隐隐约约能看到两个字。
“天书。”
没错,她,笙歌现在就是穿越成了世上最后一本天书。
只可惜,同书不同命,先辈被圣贤参悟声名大噪,她生不逢时,无人问津。
所以,只能发发霉,长长草,晒晒太阳,顺便看看人生百态,生活倒也惬意。
反正,千秋万载,哪怕无一字,她也是天书,沧海桑田,世事变迁,她都是见证者。
许是早早走上人生巅峰的先辈们,见不得天书族中有她这样一条咸鱼,以防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笙歌这本无字天书开始颠沛流离自己填字的凄惨经历。
天书混到这种地步,倒不如一把火烧了。
您会说,倒是再多说几句啊,人人奉献一点字,造福天书靠大家。
只是,意义口中不一样的天书,绝不仅仅是如此。
她变成了天书,而天书本来便是要行走世间填字的,这份任务就这么光荣神圣的落在了她身上。
俄罗斯套娃,天书本身有任务,而她便堂而皇之成为了有任务的任务者。
……
……
东海之滨,原是水汽氤氲,暮云叆叇。
可如今,却是飞鸟苦热,池鱼涸泥。
但见青衣女子,凌空而立,墨发披散,金色瞳孔,木然至极。
胸口贯穿的利剑,视若无物,无悲无痛。
青衣女子眼神渐至涣散,终是无力支撑,颓然坠地。
可向来漠然如枯井的眼神在这一刹那死死盯着一处,似释然,似怀念。
旱逢雨万物复苏,却不包括青衣女子身陨之地。
世人皆知南山多雨,殊不知亦有这一处赤地寸草难生。
刚刚披荆斩棘乘风破浪进入小世界的笙歌看着贯穿胸口的长剑,有些茫然。
天书长草归长草,但总好过被戳个洞吧。
一进来,就要搞这么大,真的好吗?
笙歌的慌张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她发现长剑拔出,随着风簌簌穿过,伤口竟在见风愈合。
见鬼了……
好吧,身为天书,神鬼不侵。
“轩辕藜,你究竟是神还是魔?”
对面白衣及地,英姿飒爽,眸光流转,神色莫名。
朋友,你哪位啊?
轩辕?
这个姓氏,倒是显赫。
并且,朋友,你确定你是个漂亮小姐姐吗?
天书定义,可男可女,性别还能变来变去?
“我是青青草原你的家。”
笙歌凝着眉头,风吹伤口,这感觉太酸爽了。
就在笙歌如同无头苍蝇打算靠着坑蒙拐骗蒙混过关时,千万年无一字的天书徐徐打开,闪着金光的字跃然纸上。
人神两界有一个广为流传的美谈。
轩辕国王姬轩辕藜以人族之身通过登天梯登临神界,护佑轩辕国。
那时,王姬轩辕藜,惹人艳羡,追捧之人犹如过江之鲫,可偏偏王姬心心念念等着一条小蛟龙修行成功。
只因王姬初入修行之时,得遇蛟龙,相识相知,长伴数年,许下了相守誓言,立下了婚书。
传闻中,王姬为护蛟龙度过天劫,损了道行,闭关多年,而蛟龙痴心守护也不负所望成为天界的战神。
一时间,王姬与战神的美谈,人人称颂。
后来呢……
美谈再无下文,所有人都以为王姬携有情郎归隐,闲云流水潇洒度日。
却不曾想,美谈的背后,竟然是血淋淋的现实。
有情郎化身美娇娘,奉王命,东海之滨挥剑斩王姬,转头变成了太一帝君的妻子。
故事背景参考上古时期,逐鹿之战,轩辕藜指代的便是黄帝与蚩尤逐鹿之战中停风雨的女旱魃。
本故事纯属虚构,所以别骂我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