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八章 人马俱碎
四十步……
三十步……
“弓弩,收——!”
“步矟,上——!”
当两方距离二十步时,唐军弩手和长弓手立刻有序地后退,而五排长矟手则上前顶替他们的位置,然后纷纷将长矟探出盾牌间隙,与刀盾手共同组成一道带刺的盾墙。
过不多时,两方前沿阵列轰然相撞。
盾墙毕竟是靠人力支撑,憋了一口恶气的疏勒重甲兵如嗜血野兽般顶着攒刺过来的长矟,硬生生地将许多唐军击倒在地。
梁建方一锏砸死身前之敌,随即拾起一面大盾,奋力堵住盾墙的漏洞,尔后大声疾呼:“战锋,进——!”
下一刻,唐军阵中立时响起一片“呛啷”声,之前撤至二线恢复力气的弩手们齐齐抽出腰间的三尺横刀和铁骨朵,一通连敲带砍,又将冲破盾墙的疏勒重甲兵反推了回去。
唐军刚刚稳住阵脚,行动略比疏勒人迟缓的吐火罗长矛方阵又朝唐军阵列攻了上来。
虽然这些吐火罗人都是半吊子的长矛兵,所用的骑矛也比唐军步矟短了一尺,但仗着人多势众还是给唐军战阵的两侧造成了非常大的压力。
眼见前方阵列开始松动,主将苏定方将佩刀向前一指:“跳荡兵,出——!”
“你阿爷来也!”
真化府折冲都尉高德逸大吼一声便率众冲出盾墙,一头扎进了敌群。
高德逸出身渤海高氏,原本是卫国公李药师帐下猛将,与薛孤吴仁并称“朔方双雄”,可惜在唐灭东突厥一役期间严重违反军纪被弹劾贬职,后来又因为守丁忧错过了击灭吐谷浑之战,作为一个军事贵族子弟,他绝不甘心一直沉沦,其立功之心早就急不可耐!
高猛将此番西征可谓是卯足了劲儿,但见他一身银光战甲,左手宽刃斧,右手狼牙棒,所到之处断矛乱飞,鬼哭狼嚎,如虎入羊群般勇不可挡。
看到自己一方的攻势已经显现疲软之态,性情暴躁的咥利失再也坐不住了,当即下令阿瑟那鼠匿的拔汗那骑兵与薄布特勤、哥舒阙俟斤所率的突厥骑兵一齐加入战团,分别向唐军左右两翼发起冲锋。
“马军,出右阵驱敌!”
“弓手执戎械,进援左翼!”
旗语发出,独孤达提槊上马,率领一众甲骑和精骑出阵迎战突厥骑兵,步弓手们则立刻拿起预先准备好的钩镰枪,迅速结阵阻击拔汗那重骑。
有道是“吃一堑长一智”,突厥马弓对唐军骑兵的杀伤力实在微乎其微,薄布特勤与哥舒阙俟斤自是不由分说,仗着兵力优势和出色的个人骑术,也有样学样,开始尝试排出墙阵与唐军骑兵对战。
只不过,这墙式冲锋岂是“临阵磨枪”就能学好的?
突厥骑兵在慢跑时还能保持队列齐整,结果最后一加速,他们这阵式立马就走了形……稀的稀,密的密,结果依旧被唐军骑兵冲得七零八落。
而当独孤达率领唐军骑兵肆意横冲直撞之时,唐军战阵左翼已然陷入了一片乱战。
唐军的盾刺之墙仿佛被重锤砸出了几个大洞,终究还是没能挡住拔汗那重骑兵势弱雷霆万钧般的强力冲击。
“跟我上!”
梁建方从腰间解下一条带绳的铁钩,然后奋力往前一抛,便牢牢地缠住了一个迎面冲来的敌骑。
紧接着,两名手持钩镰枪的士兵迅速上前攻击敌人的战马,只听得一声惨嘶,锋利的钩刃轻易割伤了两只蹄子。
全身覆甲的骑士重重地摔在地上,未等其爬起身,梁建方已然欺近,高举铁锏,狠狠砸下,骑士立时脑浆迸裂!
但,“以步御骑”终究不是一件易事。
对抗铁兽般的重骑兵,需要非常强的心理素质,而唐军显然不可能人人都能做到梁建方这般从容不迫。
眼见战势胶着,手持长刀的郎将葛志高忍不住向苏定方请示道:“敢问大将军,某等何时可以出战啊?”
苏定方眼观前方,镇定自若地道:“十郎莫急,让胡人甲骑再冲一会儿。”
葛志高顺着主将的视线望去,脸上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既然如此,葛某就只有希望这些胡骑不要死得太早了。”
不多时,拔汗那骑兵撕开唐军数道步兵阵列,终于杀到了苏定方的将旗前,但前冲的势头却也快到了强弩之末。
正当阿瑟那鼠匿准备稍作蓄力以便斩将夺旗之时,突然金鼓声急促地响起。
阳光之下,一道耀眼夺目的刀墙赫然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陌刀,进——!”
一声令下,千名手持长刀的甲士立时迈步向前。
“陌刀”并非时下新鲜事物,隋末唐初江淮豪杰阚凌便是善使此物的好手,但如这般被唐朝作为军中制式兵器,还是有史以来的头一遭。
而这些唐军甲士所持陌刀,均为两面开刃的长柄钢刀,通长一丈,标重十四唐斤,刀身全是精钢打造,皆可削铁如泥,吹毛断发。
并且,此刀对刀手的能力要求也很高,非力大胆壮者不能胜任。
葛志高所统领的这十旅陌刀手自然都是从军中千挑万选出来的锐士,个个体格雄健,高大威猛,齐头并进之时,那气势是相当的骇人。
其中,尤以葛志高本人最为抢眼,身长将近六尺五寸的葛家十郎,锦盔黑铠赤面甲,握着陌刀的样子宛如一尊魔将现世,让拔汗那骑兵们见了无不有种想要避而远之的冲动。
作为李曜的坚定拥护者,葛志高长期担任着天辅国师府的典军一职,虽然这个见官大三级的身份,看起来威风八面,却罕有让人真正施展一身武艺的机会,否则他也不会至今还是一个区区的五品郎将。
所以,这个正当盛年,身体状态处于巅峰的大唐男儿强烈渴望着上阵杀敌。
而此时,这个自取功勋把名扬的机会就摆在了他的眼前!
见到敌人露出惊惧之态,葛志高的心中顿时生出一股巨大的勇气。
不等对方做出反应,他已然越众而出,三步并作两步,身形陡然加速,快如八步赶骣。
在靠近阿瑟那鼠匿的时候,葛家十郎猛地挥起映着夏日骄阳的陌刀,紧接着便是惊天一声暴吼:“喝啊!!!”
射人先射马,斩将当然也是先斩马。
绚烂刀光闪过,马头高高飞起,鲜血喷了它的主人一脸。
染成红人的阿瑟那鼠匿还未从鞍鞯上落下来,葛志高再次挥舞陌刀,只听得一记令人牙酸心悸的刺耳声响了起来,这是重刀锋刃切开甲片、肌肉以及骨骼的声音,阿瑟那鼠匿的整个人瞬间被他拦腰斩断,分作两截。
葛志高看也不看地上惨嚎将死的拔汗那王,把猩红的长刀斜举胸前,开口发出了一道洪亮悠长的命令:“斩——!”
千柄陌刀高高扬起,又重重劈下,溅起无数血花。
这一刻,许多拔汗那骑兵突然发现自己被数道亮光同时封住了行动,堵住了呼吸。
刀墙所过,人马俱碎!
第五百三十九章 阵前易帜
白刃霜飞,红血星流。
陌刀手们不断挥斩,杀得敌军好似易碎的泥偶一样,人头滚滚,断肢横飞,以致地面上迅速堆积起一层又一层的人马尸体。
葛志高连斩十数人,浑身上下都粘满了鲜血和碎肉。感觉自己快要无法视物,他竟然摘去了面甲,似狂似颠地哈哈大笑起来,舞得刀风呼呼作响,明显已彻底进入了忘我状态。
见此情形,苏定方不禁哑然失笑,用略带调侃的语气向左右吩咐道:“瞧,葛郎将笑得多开心呀,立刻传我军令,擂鼓吹号,为血战中的将士们助威!”
金鼓号角齐鸣,葛志高等陌刀手的表现得更加凶猛了,当者尽皆死状极惨。
国主阵亡,又遭一边倒的屠杀,拔汗那人的意志彻底奔溃了。
他们无序地拥挤着,拼命掉转马头,试图尽快逃离这处修罗场。
但,唐军岂容这群胡骑轻易地跑掉?
钩镰枪兵与陌刀手迅速组成了包围圈,很快就将深陷唐军主阵且难以动弹的拔汉那骑兵全数歼灭。
咥利失看得又惊又怒,他简直无法相信会出现这样惨不忍睹的场面。
不过饶是如此,这位西突厥南庭的可汗依然没有退兵的想法,他仍觉自己掌握着战场上的主动权。
因为唐军以寡敌众,这时已经渐渐显现疲态,就连最后加入战斗的陌刀手们也开始有点体力不济了。
就在咥利失打算把作为预备队的龟兹人也投入战斗的时候,北面数里外忽然升腾起了一柱狼烟。
许多人立刻就认出来了,这是突厥斥候释放的警示信号——唐军的主力到了。
不消片刻,一群游骑自北狂奔而来,途间不断有人坠马,背后显然还有追兵。
咥利失见状,立即派出两队附离前去救援,而追兵只是唐军的侦骑,看到附离俱为甲骑,于是知难而退,打马而还。
幸存下来的斥候被甲士们扶到狼头大纛前,咥利失急忙问道:“你们快告诉本汗,敌军有多少人马?距此还有多远?”
一名斥候抢先答道:“禀报可汗,我估计敌军兵马应该有十万左右。”
“十万?”
听到这个数字,咥利失顿时脸色微白,面对唐军先锋区区万余人马,自己这帐下逾十万之众竟然会打得如此艰难,若是两方兵力相近,那还了得!
咥利失下意识地扫了周围一眼,果然不出他所料,几乎所有人的脸上都现出了难以掩饰的惊惧之色。
咥利失刚收回目光,阿悉结阙俟斤就适时地上来劝他暂避敌锋芒,先撤退回龟兹,改日再与唐军一决雌雄。
咥利失心中没有底气,却又不愿落下畏战的名声,遂有些犹豫不决起来。
可是未等他细想,北面再次传来动静,咥利失等人纷纷循声望去,就见远方的地平线上,正有一支大军如海如潮般汹涌而来。
视线所及之处,当先两面大旗隐约可见,分别上书“大唐护国明昭公主”“大唐武功郡王”。
而在大旗之下,正被一大群卫士众星捧月般簇拥的,便是李曜和李世民姐弟俩。
李曜双腿控马,双手举着单筒望远镜,一直看个不停。
并辔而行的李世民见她先是观察了交战之处,随后又望向了突厥人的所在,遂问道:“明昭,前方形势如何?”
李曜把望远镜递给他:“我们来得还算及时,你自己看看吧。”
李世民接过望远镜,看了片刻,不由得大发感慨:“世民实没想到这个刘黑闼的旧属会有这般大将之才,明昭慧眼识英雄,令人不得不服啊!”
李曜傲然地笑了笑,从李世民手中收回望远镜便扬声唤道:“韦师实!赵文彦!宋君明!牛进达!”
附近四个声音齐齐应答:“末将在!”
随即,李曜发出一道道命令:
“韦师实领八千精骑,从敌军左侧包抄!”
“赵文彦领三千甲骑,冲击苏定方部右阵来犯敌骑!”
“宋君明领五千轻骑,直奔铁门关!”
“牛进达领一万轻骑,绕至敌军右侧,等我们奋力合击,你立即对敌加以驱阻拦截,不可让咥利失向南而逃!”
“喏!”
四人接下军令,立刻分头而去,李曜用望远镜往身前一指,含笑问向李世民:“二郎,可敢随我冲敌?”
“不敢请耳,固所愿也。”
李世民久疏战阵,早想练练手了,方才见到突厥人战力平平,等的就是李曜这句话。
李曜哈哈笑赞:“好!不愧是世民,胆气端的不减当年!”
笑罢,旋即从得胜钩鸟翅环上取了丈八长槊,娇喝一声:“传我帅令,全军乘马出击!”
进攻的号角声起,万马奔腾,蹄声如雷,撼天动地。
“这该死的女人……难道她战前不须整军吗?”
“可汗,我们该怎么办?”
“迎战,还是撤退,可汗快拿个主意吧!”
看到唐军主力的整个阵式向两翼伸展,无边无涯,势如排山倒海,阿悉结阙、阿悉结泥熟、哥舒处半等部俟斤惊愕得手足无措,咥利失也是脸色又白了几分,未及细想便脱口而出:“全军撤退,撤往铁门关!”
但是,随后他又忽然觉得有点不妥,伸手一把拽住龟兹将军白叶护的缰绳,冷不丁丢出一句:“你率部殿后。”便匆忙命人敲锣发出了撤军信号。
在作战中撤退,不仅检验着将帅的统率能力,还是一支军队纪律性和组织性的最大考验。
咥利失可汗本人还是颇会治军的,率领着上万名铁甲附离退而不乱,井井有条。
他的嗣子薄布特勤和哥舒阙俟斤都是善战之辈,面对赵文彦和独孤达两支骑兵的夹击,且战且走,还会主动分兵遮护咥利失可汗的两翼安全。
而其他弩失毕部的表现也不逞多让,不给唐军可乘之机,甚至还想寻机给对方一个“穷寇莫追”的教训。
可是,那些仆从国的军队就有些不堪入目了。
按照他们的惯性思维和经验认知,仗还没打完就要全军撤退,基本等同于战败。
因此,正在战斗的众多西域胡兵一听见鸣金声响,立马乱了套。
各部人马都只顾着自己,争先恐后地转身逃窜,恨不得多生出两条腿来,简直是完美地诠释了何为“乌合之众”。
看到那些好似牛羊一般被人驱赶过来的败兵,担负殿后任务的白叶护显得异常淡定。
只见他稳稳坐于马背,不慌不忙地从鞍鞯里取出了一卷布并挂在了自己的骑矛上,然后将其高高举起,赫然竟是一面“唐”字旗!
第五百四十章 父慈子孝
“咥利失横征暴敛,肆意欺压诸国,你们还不速速与我跟随大唐仁义之师,推翻突厥暴政!”
白叶护手举唐旗,一边策马,一边疾呼,而他身后的龟兹兵也齐齐高声应和:“跟随大唐仁义之师,推翻突厥暴政!”
瞧见这等场面,正逃得狼狈的裴阿摩支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将他是咥利失妹夫这档子事儿都给忽略了,率先对白叶护的号召做出了回应:“疏勒的儿郎们,现在摆脱突厥人残酷压榨的机会来啦!拾起你们的钢刀和长矛,一起去杀突厥狗呀!杀啊!”
其他诸国的溃兵目睹到这家伙毫无节操的表现,为了保命也不再迟疑,纷纷振臂高呼,竟是全员选择对五弩失毕反戈一击。
仆从军的集体变节,气得咥利失三尸暴跳,七窍生烟:“无耻的龟兹人!天杀的阿摩支!”其声音分贝之高,哪怕是嘈杂的战场,在二里外都听得见。
见此情形,李曜忍俊不禁,对身侧的兰韶英打趣道:“那个阿摩支倒是一个机灵人,不知他发现疏勒已在自己外出作战期间亡于柴嗣昌之手,又会作何表现?”
兰韶英轻声笑道:“他还能怎样,当不了一国之主,做个羁縻州刺史也是不错的。”
李世民肚子里憋了多年的怨气,原本准备杀戮一番,狠狠发泄发泄,谁知面前之敌居然悉数倒戈,直教他一时无从下手,此刻听闻二女的对话,没好气地插嘴道:“什么刺史?他也配?胡儿禽兽也,畏威而不怀德,依我之见,该将此类杂胡统统送至长安,免得他们故态复萌,节外生枝!”
在他看来,番邦蛮夷都是不服王化的民族,没有礼义廉耻,只以强者为尊,谁能赢得战争就依附谁,如此他们永远是赢家,都是一群典型的墙头草。
李曜暗叹李世民的这些气话并非没有道理,原史里裴阿摩支的表现还真就跟他说的一样,不由饶有兴致地问道:“二郎可是还有高见?”
李世民笑而不答,只道:“明昭,阿兰,你们等着看好戏吧。”
……
……
“杀!杀啊——!”
在唐军的默许下,吐火罗长矛手、火寻弓兵纷纷骑上战马,重新操起了自己的主业,配合唐军铁骑对五弩失毕大军的两翼发起了猛攻,薄布特勤和哥舒阙俟斤两部骑兵对此毫无还手之力。
随着压力倍增,五弩失毕的左翼率先奔溃了,哥舒阙俟斤被中郎将赵文彦一槊枭首,其部众也被全歼,除了战死者和重伤垂死者,大部分人都明智地选择了下马受降。
而薄布特勤见自己处境岌岌可危,在亲信胡将石亦温的劝说下,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脱离咥利失可汗原定的撤军路线,率领数千拓羯胡骑朝西北方向突围。
“逆子!可恶的逆子!让本汗再见到你,定要敲碎你的骨头!吃你的肉!喝你的血!剥你的皮!抽了你的筋~~~”
咥利失目眦欲裂,怒不可遏地冲着薄布特勤遁去的方向发出一通咆哮,旋即身子在马背上晃了两晃,就两眼翻白昏厥过去,引得一众扈从大呼小叫,手忙脚乱……
“这……这就是所谓的好……好戏?”
兰韶英震惊得说话都结巴了。
她知道突厥人基本没有什么操守,却没想到薄布特勤会在危急关头抛弃了对他宠护有加的叔父兼养父,跑得半分迟疑也无,当真是养不熟的狼崽儿。
李曜看了李世民一眼,揶揄道:“是啊,还是一出父慈子孝的大戏呢。”
李世民听出李曜一语双关,也对他暗藏讽意,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不过他这些年养气功夫大涨,面不改色地把话头转移到了正事上:“这个薄布特勤,我们要不要分兵去追?”
李曜略一沉吟,摆手道:“放他走吧,此子将来还有用处。”
由于南庭军队的两翼失去了保护,唐军和西域诸胡可以对其进行三面夹击,没费太大工夫就把咥利失可汗的直系部队和另外三个突厥部落的兵马分割了开来,使其各自为战,无法遥相呼应。
于是,落在最后的哥舒处半部很快支撑不住了,其部落俟斤只得带头向唐军缴械投降。
阿悉结阙部和阿悉结泥熟部俟斤发觉形势变得愈发糟糕,不约而同地率部南奔图伦碛,试图凭借沙漠险地来摆脱敌军的围追堵截,但唐将牛进达的一万轻骑早已提前拦在了他们的面前。
碰了个头破血流之后,这两部突厥人只得折返向西,待他们与咥利失本部汇合,已经折去了大半人马,可谓损失惨重。
这时,咥利失刚好醒转过来,阿悉结阙部俟斤和阿悉结泥熟俟斤主动向可汗交代了自己的违背军令之举,毕竟他们没有背弃南庭,因此咥利失也没有出言责怪,而是激励他们与自己勠力同心,杀出一条血路。
接下来,咥利失将部众分作两批,采取交替掩护的战法,一批结阵阻击后方追兵,一批向前突进,每战一阵便互换角色,始终没有显露溃败之象。
经过一番恶战,咥利失终于成功突出了重围,只可惜当他带领残部来到铁门关时,抢先赶到的宋君明逼降了关城守军,城头已然插上了大唐战旗。
过不了铁门关,咥利失就剩下一条路可选,只能冒着被唐军再次包围的风险,逃往位于铁门关东南方的渠黎城。
至于尚在围困员渠城的拔塞干部,他已经完全顾不上了。
而暾沙钵俟斤得知铁门关失守,咥利失可汗也彻底放弃了他的拔塞干部,赶紧派人将咥利失兵败鱼海的消息告诉了员渠城内的乙毗咄陆可汗,并表示自己不想屈膝降唐,愿意举部投入北庭。
乙毗咄陆可汗起初半信半疑,但暾沙钵俟斤下令解除通讯封锁后,留在城外的北庭探子立即给乙毗咄陆可汗送来了唐军大胜南庭的战报,证明暾沙钵俟斤所言非虚。
于是,乙毗咄陆可汗不再有任何犹豫,连夜与暾沙钵俟斤重修于好,指天为誓,风急火燎地接受了拔塞干部的加盟。
次日一早,李曜率领大军来到员渠城下,看见北庭乙毗咄陆可汗与拔塞干暾沙钵俟斤携手出城相迎的场景,并没有感到丝毫意外,也更加认同了李世民的一些说法……
第五百四十一章 指点迷津
武德十九年六月初三,唐军取得焉耆大捷,首战即重创西突厥南庭。
此战,南庭数万仆从军阵前倒戈,突厥弩失毕四部被斩两万两千余人,逾一万人沦为俘虏。
由于薄布特勤领八千拓羯弃父北遁,哥舒处半部全体投降,拔塞干部转投南庭,五弩失毕变成了三弩失毕,咥利失可汗躲入渠黎城时,帐下兵马已不及两万,可谓元气大伤。
渠黎相距员渠不过一日路程,咥利失可汗片刻也不敢多留,准备好补给,整顿完残兵,不等天明便率部向西“转进”。
他的目的地是跋禄迦,因为那里现在正是步利设的管辖地。
步利设此人极端敌视唐朝,与唐军主帅护国公主有杀子之仇,还有亡国之恨,因其反叛北庭之举,又跟乙毗咄陆可汗结下了死仇,故其个人利益与西突厥南庭已然紧密捆绑,除了与之共存亡别无他路可走。
从渠黎到跋禄迦,必须经过龟兹,且西域夏季干燥少雨,军队会尽量沿河而走,所以咥利失可汗刚踏入龟兹的领地,就在赤河北岸遭到了唐将薛万彻和龟兹王白素稽的攻击。
南庭军缺乏斗志,士气低迷,战力和纪律性都大打折扣,半道突遭伏击,又失去了近半兵力,若非薛万彻故意放咥利失一马,只怕西突厥南庭就此成为了历史。
对于唐朝来说,此番出兵远征明面上的理由是援救西突厥北庭,打击西突厥南庭,但真正的战略目标是掌控整个西域。
所以在此之前,唐军对咥利失可汗既不会抓,也不会接受其投降,更不会伤其性命,只会逼着他不断逃跑。
咥利失可汗跑得越远,唐朝扩张的地盘就越大,控制的番邦就越多。
否则的话,李曜可能就要领着将士们提前打道回府了……
……
……
赤河遇伏之后,咥利失可汗又提心吊胆地走了几日,总算是毫发无损地抵达了跋禄迦。
步利设出城相迎,见到南庭残兵凄惨的败军模样,不禁想起了当年自己在战场上被那位唐朝公主痛击的恐惧,心中暗忖:“自己也该做些准备了。”
是夜,咥利失可汗在步利设的府邸内酒足饭饱过后,便把焉耆之败的前后经过说了一遍。
咥利失可汗说着,似乎忽然悲从心来,哀声叹气地道:“枉我待那逆子如亲生,竟在生死存亡之际弃我而去,真是人心难测啊!”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步利设眸中一抹精光倏然而逝,也长长叹了口气,故作关切地道:“隔皮猜瓜,谁知好坏,却不知可汗将来作何打算?”
咥利失可汗道:“本汗近来一直疲于奔命,还没有考虑好。”
步利设又试探着问咥利失:“可汗是否有意遣使求和?”
失败者向胜利者求和,无异于主动请求称臣,咥利失可汗自是知晓步利设的立场,只要他在步利设面前露出半点这方面的意思,运气好的话,乙毗咄陆可汗就是他的前车之鉴;运气不好的话,步利设现在就会跟他火并,然后自立为汗!
思及此,咥利失可汗不着痕迹地瞥了步利设一眼,见对方神色间隐含锋芒,室内也是一片肃杀,更加确信自己心中的判断,眼珠子微转,赶紧表明态度:“你放心,我突厥与唐贼不共戴天,本汗宁愿站着死,也绝不会为了苟活,向东方下跪称臣!”
步利设神色稍缓,点头道:“可汗败而不堕,我相信突厥仍有复兴之望!”说罢挥手屏退一众侍者。
咥利失见状暗暗松了一口气,也让自己的贴身卫士们到室外守候,随即诚恳地向步利设求教:“唐军现在势大,我们暂时无法力敌,不知符利有何主意?”
步利设缓缓说道:“伟大的伊利可汗当年灭柔然,并高车,征服数万里土地,起家也不过几百帐而已,如今可汗虽新败,但有上万勇士跟随,可谓远胜先祖!世上的英雄从来不会屈服于困难,既然现在我们打不过唐军,那就找地方蛰伏起来!毕竟天山冰雪也有消融的时候。”
“符利,你说的太对了!”
咥利失闻言,顿时振作起了精神,挥舞着拳头说道:“天地广袤,鸟凭翅膀,人靠骏马,本汗就不信唐军能追到天边!”
步利设对咥利失抚胸施了一礼:“阿史那符利愿意永远追随可汗,但也不至于到天边那么遥远,我们只要去一个唐军不敢涉足的地方可以了。”
“不敢涉足……”
咥利失微微一愣,随即大摇其头:“你说的可是图伦碛?这绝对不成,唐军灭高昌,就是取道沙海。”
步利设也摇头道:“可汗会错我的意思了,据南方传来的消息,图伦碛周边诸国已然尽皆降唐,而北面有北庭咄陆五部拦路,都去不得。”
咥利失略一思索,道:“莫非是粟特人的地盘?”
步利设再次摇头。
咥利失疑惑道:“呃……但请直言为本汗指点迷津。”
步利设压低声音,一字字道:“火寻之西——可萨部!”
……
……
“那……是跋焕城?!”
当李曜领军来到所谓跋禄迦国的都城近郊,就亲眼目睹到了一个浓烟滚滚、火光冲天的焚城景象。
城池被人付之一炬,远道而来的唐军也只得在野地里休整了。
安营扎寨之后,先期抵达跋禄迦的大将薛万彻适时地把几个胡人带进了帅帐。
这些胡人的年纪都很大,个个满面烟灰,衣衫褴褛,模样极为狼狈,他们一见到唐军的主帅和副帅,便立即哭诉突厥人犯下的滔天罪行。
原来,咥利失可汗为了迟滞唐军的追击,下令将周长五六里的跋焕城付之一炬,当时正是深夜,城中的土著们尚在熟睡,因此逃生者仅十之二三。与此同时,步利设带领部众扫荡了跋焕河上游与思浑河下游的所有村落和草场,将男女青壮和粮草劫掠一空,只留下了老幼病弱和废墟白地……
“咥利失、步利设二虏简直是禽兽不如!”
李世民听罢拍案而起,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
李曜暗自好笑,她这个好二弟当年在河北大开杀戒,单单水淹汉东军的洺水之役就不知殃及了多少无辜的百姓人家,若非后来她及时安抚和补救,恐怕河北地区与大唐王朝的关系就会变得如原史那般疏离了。
不过她心里这么吐槽,却不可能开口说出来,只是好言宽慰了老土著们几句,便问明咥利失的大致去向,随即看着李世民,一脸严肃地道:“武功王,本帅拨你甲骑两千,精骑八千,轻骑一万五千去追击咥利失,稍作休整,能否即刻出发?”
第五百四十二章 临别密谈
李世民的一颗心擂鼓似地跳了起来。
因为他知道,自己就要自由了!获得彻底的自由!
最近这半年,李世民和他的三姊约见了好几次,每次见面都会谈很久的话。他发现自己的这位阿姊在认知方面已然超凡脱俗,对方所谋求的格局已经宏大到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在他三姊的眼里,哪怕是华夏九州,也不过是数顷之地而已!
长达十年之久的软禁生活,让李世民早已意识到自己并无太大希望登上大唐皇帝的宝座,而后李元祥入主东宫,更是彻彻底底地断绝了他在这方面的心思。
可是,他不想就此潦倒半生,更不想磨平自己的性格!他还想要做回那个曾经叱咤风云、搅动天下的秦王。
夏君夷民?天地之大,无处不山河!
王位……帝位!我李世民自可取之!
李世民强行按捺住心中的激动,故作一脸淡定地问李曜:“不知我可否自选随行文武?”
李曜的声音很平静:“当然可以,如果无甚问题,便请早些行动,莫让咥利失、步利设二虏跑远了。”
两个时辰后,李世民整装待发。
他这一走,便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去开创属于他自己的江山。
如果李世民成功征服一方异域,或许他这一生都不会再回长安。
所以,李曜决定亲自为其送行。
……
……
跋焕河畔,烟雨迷蒙。
突如其来的一场雨水浇灭了废墟里的余火,也为焦土带了一丝难得的凉气。
李曜与李世民并辔挥鞭,仗着千里神骏的脚力将大部队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策马奔驰间,李曜忽然递给李世民一个卷轴:“给你的。”
李世民双腿控马,徐徐展开卷轴,平原、盆地、山脉、水系显于绢布之上,地形险易,种落分布,无不齐备。其中尤以“突厥可萨部”领地内的标注最为详细。
公元五世纪,北魏以除北患为由九击高车,部分袁纥人的聚落被迫不断西迁。
其中止步于天山者,成为了回纥九姓之一的葛萨部。
余者继续向西迁徙至里海,变成了拜占庭帝国文献里的“哈扎尔人”。
即为今日的可萨人。
也就是说,这可萨部虽然挂着突厥部落的名头,但实际上他们的先祖出自高车六部之一的袁纥氏,与突厥人的死敌回纥人才是同宗同源!
常言道“不以成败论英雄”,李世民毫无疑问也是一代人杰,李曜瞥见他的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便是明白对方心中的征服方略已然有了雏形,遂又叮嘱道:“这是番情司在西域辛劳多年的成果,为此还搭进去了数十条人命,现在我把他交给你,可千万不要弄丢了。”
李世民小心翼翼地将舆图藏入怀中,郑重颔首:“请三姊放心,此图关乎世民此生成败,世民必惜之如命,如有不测,也绝不会使其落入异族之手!”
默行良久,一座横跨长河的石桥渐入二人视野。
此桥看上去异常结实,桥身满是岁月留下的痕迹,已不知经历了多少磨难,在刚经受住了突厥人一番草草的破坏之后,残破的身躯依然坚强地屹立在波涛滚滚的河面上。
李世民瞧了李曜一眼,剑眉微蹙,欲言又止,不觉放慢了骑行的速度。
李曜似有所感,眸波一转,便从对方的眼神里瞧出了心思,忽然一勒缰绳,驻马回首:“你我姊弟离别在即,亦不知今生能否再见,世民有甚么话,但说无妨。”
李世民在她身前停下马来,鼓足勇气地开口道:“三姊,我的九个侄儿可还安好?”
李曜微微一怔,旋即莞尔笑道:“有我在,他们自然安好。”
自从李曜组建了特务机构“丽竞门”,前秦王府的僚属们统统受到了严密监视乃至追捕与清除,李世民苦心培养的“影杀”成员逃的逃、死的死,而后随着周绍范、罗君副两名头目相继亡故,更是彻彻底底地散了伙。
可以说,现在已经没有人能够再威胁到李建成、李元吉的儿子们了。
“三姊做事周全,世民也就放心了。”
李世民好似释然般地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下去。
只不过,听在李曜的耳里,他的话里却是夹杂了愧疚与疑惑,甚至还带了那么一点点的委屈意味。
“周全?”
李曜凝视着李世民:“如果你成功登位,而我也折在你手里,他们即便当年死不了,只怕很难全部活到现在。”
李世民没有避开她的目光:“以当时的状况,我没有别的选择。”
李曜苦涩地笑了笑:“所以,我才会插手阻止你。”
李世民慨然道:“我承认,我曾经深恨过你,但是现在我只想感谢你,你让我看到了更广阔的天地,雷翥海绝不会是我的最终归宿。”
李世民有着绝对的自信,借追捕咥利失之机,征服可萨部,然后凭此功绩封地立国,只会是他李世民重建辉煌的起点——因为李曜给了他足够的本钱!
虽然长孙无忌、杜如晦、杜淹、尉迟敬德、段志玄等人皆已不在人世,但李世民的身边还有房玄龄、高士廉、张士贵、程知节、公孙武达、刘师立等忠心耿耿的能人智士。
而且,两万五千名骑兵当中的骨干基本都是前天策府的老兵。
李世民完全有理由相信,凭自己和房玄龄等人的手段笼络住这批人马,再打造出一支愿意继续跟随他建功立业的“玄甲军”也不是不可能!
李世民沉吟片刻,又忽然问道:“我就要走了,你打算何时让九个侄儿重新现世?”
李曜也不对他隐瞒:“须得新帝登基之后。”
李世民立时了然:“说实话,世民都有点同情当今太子和杨家人了!”
李曜含蓄地解释道:“俗语云‘鸡卵不可全部放于一篮之内’,如果父亲殡天之时,未来新帝还年少,兴许我这姊姊还要摄政,用一些手段也是很正常的。”
李世民不禁哈哈大笑:“端的好手段!”
笑罢,他又凑到李曜耳畔低声道:“三姊,凭你的本事,不做皇帝实在可惜。”
李曜心中一紧,却是面不改色地道:“我只是女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便已满足之极。”
李世民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说道:“看来现在还没到时候啊,三姊将来必会明白何为真正的身不由己,正如世民当年一样!”
随后,二人齐齐陷入了沉默,直至房玄龄、程知节等人打马来到身边,李曜这才道了一声“诸位保重”,旋即掉转马头,扬鞭而去……
第五百四十三章 已手熟尔
送别了李世民,李曜给幸存的当地百姓留下足以保命的米粮,便在感恩戴德的声浪中离开了满目疮痍的跋禄迦。大军沿着河流西行四百余里,来到孤石山下的据史德城,该城依山傍水,地势险要,附近还有着一片望不到边际的大草场,乃是西突厥南庭最为重要的据点和粮草储备基地。
由于咥利失可汗选择向北逃遁,坐落于赤河南岸的据史德变成了一座孤城,于是当咥利失可汗战败的消息传入据史德地界,负责守城的突厥人和龟兹人就立刻火并了。
龟兹人多胆气壮,突厥兵少但更彪悍,两方混战数日僵持不下,直至唐朝大军的到来吓跑了突厥人,才终止了这场几无意义的冲突。
据史德城颇为雄壮,城墙比高昌、焉耆的国都还要高大,但城内却没有多少建筑,因此显得相当宽敞,李曜瞧见城中足以容纳十数万人入驻,遂下令全军进城休整,自己则住进了城主府。
兰韶英推开血迹未干的门板,不禁感慨道:“若非守军内斗,恐怕我等拿下此城也要颇费一番工夫的。”
李曜闻言淡淡一笑:“华姑,准备笔墨纸砚。”
“喏!”
伴随在侧的华姑脆生生地应了一声,迅速从腰间算袋里取出了文具,随后李曜念一句,她写一句,认真执笔的小模样简直是十足的文官范儿,看得兰韶英一脸的姨母笑。
不大一会儿工夫,一则劝降檄文新鲜出炉,李曜立即派人唤来“西域通”肖元朗,吩咐他道:“开路之事便交给你去办了,我会派精兵强将与你随行,软硬兼施,冲突能避则避,若实在不能避免流血,立即飞书传信,明白否?”
“元朗省得。”
肖元朗跟随李曜多年,对他来说,如何“开路”其实已无需明讲。
“署令,请收好。”
肖元朗郑重地捧起华姑递来的文书,稍一思索又道:“为保万无一失,属下还需几名降酋协助。”
李曜颔首道:“你带上那个疏勒王裴阿摩支,再到哥舒处半部挑些名头大的,应该没问题了吧?”
“元朗定不辱命!”
待得肖元朗离开,李曜便褪去戎装,换了一身男子便服,然后领着兰韶英、华姑等扈从乘坐马车往城外行去……
……
……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马车驶入了据史德城郊一座山谷,这时已有一众男女在谷中等待,个个道家打扮,正是钟馗、钟静云等布道营的核心成员。
钟馗随性惯了,见李曜走下车来,也不先打招呼,扯起嗓门大喊一声:“推上来!”
两名年轻的男道士合力将一辆蒙着厚羊皮毡子的木车推至李曜近前,随即揭开羊皮毡子,现出数对泥封陶瓶。
这些陶瓶的瓶体黑色,小口尖底,下粗上细,瓶颈一掌可握,瓶口的泥封盖顶中间还插着一根管口有软塞的竹管,竹管外露部分长约寸半,直径与粗毛笔杆相当,整个瓶体像极了后世插着吸管的细颈饮料瓶子。
瓶内填装之物乃是按照最优配方制成的黑火药,其用途不言而喻。
钟馗讲解道:“这种‘雷火瓶’外壳乃黑釉陶所制,可装药二两八钱,全重一斤四两,这些时日……我们伤了好几个匠人,所以为了安全起见,非战之时药捻与燃药一律分离保管。”
李曜就近拿起一个陶瓶掂了掂,对钟馗说道:“我可否一试?”
“可。”
钟馗朝身侧点点头,钟静云上前递给李曜一根细麻绳,提醒道:“还请师妹谨慎。”
李曜乍见众人都有些紧张,呵呵笑道:“诸位放心,我已手熟尔。”
说罢,她拔出陶瓶盖顶竹管口的软塞,将火绳塞入竹管里,只露很小一截在外,这“药捻”浸泡过硝石溶液和石灰水,软硬适中且具有不错的慢燃性,正是另一平行世界火器时代初期才诞生的火绳。
李曜兀自从腰间蹀躞带取出火镰、火石点燃了火绳,随即撸起袖子,右手握住瓶颈,待火花燃至管口,立即朝着一块无人的空地奋力掷出,两息过后,陶瓶突然“轰”的炸开,溅起一片尘土。
一个道士迅速跑到爆炸点,用尺具在地面丈量了一番,尔后向李曜高声汇报:“坑宽一尺,正中深半寸,碎片散落最远二丈四尺五寸。”
钟馗适时地开口补充道:“雷火瓶廉价易造,只要材料充足,一府工坊都可月产上万,然而若想杀伤人马,其破坏力就略显不足了。”
钟馗说着亲手做起了示范,点燃一个所谓的“雷火瓶”,用力投向了十丈外的一个假人。
这假人其实就是一个套着铁甲铁盔的木桩,雷火瓶爆炸之后,李曜快步上前观察,发现木人损伤不大,盔甲上面更是只有一些浅浅的划痕。
众所周知,陶品易碎,所以为了提升抗摔性,雷火瓶的瓶壁达到了半寸之厚,即使扔在坚硬的石头上也不容易开裂,但此消彼长,厚厚的瓶壁压缩了瓶子的容量,装药少,威力自然就小。
有鉴于此,钟馗等人又按照李曜的设计图稿试做了一种名为“掌心雷”的木柄铁壳炸弹,每颗掌心雷重约两斤,造型与后世的木柄手榴弹比较相近,只是结构更加简单:因为凭现有技术无法做出雷管与拉火绳,所以掌心雷仍然以火绳作为延时引信,并将其塞进了空心的木柄里,弹体则为铸铁所制,内装黑火药、细铁珠,为了增强破片杀伤能力,外壳均刻有深深的网状条纹。
钟馗像变戏法似地从身后掏出一颗手雷,在李曜眼前晃了晃:“师妹可敢试投此物?”
“有何不敢。”
李曜一把从钟馗的大手里抢走掌心雷,抠开柄盖,见手柄内已预先装好火绳,立即点火、投掷,动作一气呵成。
掌心雷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准确地落在假人近前,随着一记震耳的爆响,假人身上的铁甲立时被炸得甲叶四散,铁盔甚至飞落到了一丈开外。
“不错不错!还是这铁疙瘩够劲道!”
李曜忍不住放声叫好,钟馗却苦笑道:“这掌心雷倒也名符其实,只是铁壳成本颇高,而且打造不易,非手艺精细的良匠不能做,故此产量远远不如雷火瓶。”
李曜不在乎地摆了摆手,正容道:“雷火瓶初时自是好用,但威力偏弱,毕竟只有能击破坚盾铁甲,将来才可堪当大用!常言道‘万事开头难’,我相信只要不断改进工艺,掌心雷迟早会成为普及全军的利器。”
钟馗皱眉问道:“那么,这雷火瓶还需保留吗?”
李曜想了想,认真说道:“雷火瓶可加以改进,比如……增大瓶体、加宽瓶口、加粗瓶颈,内里再添加一些铁蒺藜,虽说重了一些,将士投不了太远,但也能作杀敌辅助之物。”
钟馗两眼一亮,抚掌赞同道:“师妹高见,我这就照此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