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险死还生
还来这一套!郭致远既已抓住了妖书案的本质,自然不会再被赵士祯这招抵死不认给难住,莞尔一笑道:“其实就算赵先生不说,我也知道这幕后操纵者是谁!正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妖书一案,郑贵妃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她主导的福王集团的废立计划被迫打消,沈一贯操纵的浙党看似强势,实则声望一落千丈,沈阁老代表的东林党更是陷于囹圄之中,唯有势力本来最为弱小的太子.党势力,不仅凭借此案巩固了太子之位,还占据了暂时的主动权,正是妖书案的最大获利者!那这妖书案背后的幕后操纵者就呼之欲出了,除了当今的太子殿下还能有谁?!……”。
赵士祯被郭致远的话说得张目结舌,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这时他突然做出了一个郭致远大惊失色的举动,孱弱的身体快速得像只猴子,就地一滚快速拿起地上的火铳对准了郭致远,颤抖着手将打火石凑近燃火绳,有些狰狞地怒吼道:“你为什么要逼我!我都已经承认是我做的,你为什么还要逼我!我本不想杀你,但妖书一案的真相,只有你一人知道,只要我杀了你,那么太子就不会再有危险了!……”。
望着黑洞洞的枪口,郭致远感觉后背冷汗淋漓,双腿发软,他是知道这火铳的威力的,那棺材里尸体的惨状让他想起来就不寒而栗,他也是有些得意忘形了,自以为胜券在握,不想这赵士祯却对太子如此愚忠,居然不惜与自己同归于尽。
当务之急还是要稳住赵士祯,郭致远连忙道:“赵先生,你且听说,我知道你忠于太子,可我也并非要对太子不利,否则刚才就将你送顺天府了,更没有必要将其他人支开,如果你杀了我,我外面的同伴肯定会把你抓起来送进顺天府,到时候锦衣卫顺藤摸瓜,肯定会怀疑到太子身上,你这样做反倒是害了太子……”。
赵士祯听郭致远说得好像有点道理,也有些犹豫起来,突然脸色一变,目光闪过一丝愤恨:“顺天府尹楚弘纲正是郑贵妃的亲信,你们既然是楚弘纲派来的捕快,想必也是他的心腹,今天栽在你们手里,早晚是个死,还是先杀了你,我再自杀,大家一拍两散!”
郭致远只好再次使出韦小宝的大笑神功,哈哈大笑起来,果然这一笑把赵士祯给笑糊涂了,皱了皱眉头道:“你这小儿为何无故发笑?……”。
郭致远大笑着摇了摇头道:“赵先生误会了,在下并非楚府尹的心腹,腰牌也是‘借’来的,更和郑贵妃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家父乃前礼部侍郎郭正域,被当朝首辅沈一贯陷害,污蔑为妖书案的嫌疑人,今天早上已经被捉下狱,我一路查探妖书案的始作俑者,只是为了洗刷家父的冤屈。”
赵士祯狐疑地上下打量了郭致远一番,他与郭正域不算很熟,但也打过几个照面,细细端详郭致远的样貌,果然和郭正域有几分相似,知道他并非假冒,而郭正域虽非太子.党人,但曾为太子讲官,自不可能害太子,这才彻底信了郭致远的话,将火铳放了下来,赞叹道:“郭侍郎有子若此,真是让我等羡慕。这次妖书案我本为打击郑贵妃集团,不料反遭沈一贯倒打一耙,让沈阁老与郭侍郎遭了秧。既然事情由我而起,也不能让郭侍郎替我背黑锅,待我将家事安顿好,我自会去投案自首,将所有罪责揽在我身上……”。
郭致远心中暗暗感叹,这赵士祯真是个实心眼,方才为了太子不惜跟自己同归于尽,如今为了帮郭正域洗脱冤屈,又要去投案自首,越发起了将他收服之心。只是这赵士祯对太子如此死忠,要让他效忠自己,只怕不易,只能徐徐图之,连忙道:“自首万万不可!我知道赵先生威武不能屈,但连小子都能从先生身上推断出妖书案幕后主使者是太子,更何况是那老奸巨猾的沈一贯,先生一旦暴露,势必会牵连太子,而我父曾为太子讲官,同样无法洗脱嫌疑,形势越发不妙……”。
赵士祯一听也傻眼了,束手无策道:“那如何是好?总不能坐视郭侍郎代我受过吧,那锦衣卫大牢可不是人呆的地方,郭侍郎在那里面少不得要受皮肉之苦,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罪过就大了……”。
郭致远为自己“算计”这位迂直得可爱的火器专家感到有些汗颜,但他的目的就是要让赵士祯跟着自己的思维节奏跑,连忙道:“为今之计,只有请赵先生安排我去见太子殿下,我亲自向太子殿下面陈,言明厉害关系,请太子殿下出面为我父说话,或能让我父脱离牢狱之灾……”。
听郭致远说要见太子殿下,赵士祯又有些警惕起来了,万一郭致远是沈一贯派来套话的,让郭致远去见了太子,岂不是一切都露陷了,赵士祯脸上阴晴不定,目光闪烁地盯着郭致远,似乎对是否相信郭致远有些拿不定主意。
就在这时,郭致远突然听到窗外传来一丝轻响,借着朦胧的月光,一道黑色的身影从眼前一闪而过,手中持着黝黑色的箭弩,箭光闪闪,手指一扣,几梭破风之箭,破窗而入,向赵士祯咽喉激射而去!
“小心!”郭致远大吼一声,赵士祯哪里想到有人会对他下此毒手,年岁老迈,双腿更是不听使唤地僵硬起来!
郭致远想到如果赵士祯一死,妖书案就成为悬案,郭正域也没有沉冤得雪的希望,连忙猛地跳起来,一把将赵士祯推到一边,身子一斜,恰巧将那箭挡住!
郭致远闷哼一声,捂住手臂上的伤口,转眼看去,一个蒙面刺客闪动着冰冷的双眼,越过窗户跳了进来,迅速抽出一把雪亮的长刀,恶狠狠地朝着赵士祯和郭致远走了过去!
第十六章未卜先知
郭致远扑上去一把抓住蒙面刺客的小腿,蒙面刺客一皱眉,腿一蹬,将郭致远踹出老远,他也不理郭致远,猛地转过头,死死盯住赵士祯,扬起手中锋利的马刀就朝赵士祯当头劈下!半弯的刀刃,还带着鲜血的腥味,刀光如雪,如闪电直下!
郭致远慌乱地向四周看去,突然看见地上落着赵士祯扔下来的火铳,急忙扑过去,一手托住枪身,一手握住枪管,打燃火绳,颤抖着瞄准,扣动枪机!
“砰!”*味瞬间弥漫在整个房间里,郭致远更是被强大的后坐力直接冲在墙上!
刀光终于在赵士祯的头顶停住,锋利的刀刃离赵士祯的头皮只有不到一公分的距离,蒙面刺客惨叫一声,手中的刀再也握不住掉了下来。蒙面刺客捂住胸口,血从手指尖滴落,目光中闪过一丝幽暗的狠毒,刚准备拿起地上的刀再次袭击,就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只得快速从窗户之中一跃而出,瞬息之间已经消失在黑暗的夜色中。
这么大动静,张承自然也听到了,顾不得郭致远交待要单独和赵士祯聊天,推门跳了进来,见到屋内凌乱的场面也大吃了一惊,惊呼道:“公子,你受伤了?!刚才发生何事?要不要找医生来?”
郭致远捂住伤口,冷静地摇摇头道:“我没事,刚刚进来了一个刺客,已经跑掉了,现在没事了,张大哥,方才发生之事,切不可让他人知晓,你暂且留在外面守着,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张承点点头道:“小人遵命!”,说完将门重新带上,手握腰刀,站在门口守卫起来!
赵士祯在地上啐了一口血,感激地对郭致远道:“郭公子,方才若不是你,我这条老命差点交待了,我欠你一条命,哼,也不知是谁要杀我?”。
郭致远捂住手臂上的箭伤,从地上拾起刀,苦笑道:“此人身手不凡,若不是火铳利器,你我两人或许都会命丧于此!你想想看,如果我们两个知道妖书案真相的人死了,到底谁是最大获益者?”
赵士祯想了一会儿,若有所悟,低声道:“我怎么知道?”
郭致远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这家伙真是愚忠到了极点,他要收服赵士祯,正要打破他对太子的幻想,索性捅破窗户纸,冷笑一声道:“妖书案为太子指使,只要你这个执行者和我这个知情者一死,那么妖书案自然成了一场悬案,就再也没有人真正知道妖书案的真相!可想而知,刺杀你的主脑正是太子殿下!我不信赵先生真的猜不到,只是你不愿意面对罢了!”。
一提到太子,赵士祯又激动起来,厉声道:“你不要血口喷人!太子英明贤良,乃一代明主,怎么可能干这种自断臂膀之事?你若想要离间老夫与太子的关系,恐怕你大错特错了!若不是看在你方才救我一命的份上,休想老夫再与你合作!”。
郭致远暗叹一声,这家伙真是愚忠到不可救药了,看来要收服这家伙远非一日之功,只能慢慢改变他的思想了,就连忙摆手道:“好,好,是不是太子姑且不论,但现在你应该相信我没有恶意了吧,是否可以安排我去见太子呢?……”。
“面见太子?这不可能!”赵士祯的头摇得像是拨浪鼓一般:“妖书案发生后,太子为了避免嫌疑,深居宫中,谢绝见客,不和任何人联系,东林党的沈阁老曾多次派人求见,都被拒之门外,又怎么会见你?”。
郭致远暗忖这太子朱常洛果然不简单,隐藏得够深,这样做不仅避免了嫌疑,而且保存了实力,此人心机心术,真可说深不可测,怪不得历史上朱常洛在不被万历帝所喜众人也都不看好的情况,最后还是成功上位当了皇帝,看来自己要想见他的确很难,就算见着了,要想说服他为郭正域出头也不容易。
“要不你写一封信,由我转交给太子?我在宫里当差,出入宫禁相对方便一些……”赵士祯试探地问道。
这似乎也是一条可行之路,但郭致远转头一想,还是不行,其一,赵士祯此人只懂技术,不懂政治,而朱常洛对他已起杀机,派他去传信简直是鸡给黄鼠狼拜年—有去无回,其二,要说服朱常洛决非易事,以信件为媒介,一来一回太耗时间,自己只有三天时间,根本耗不起。所以自己必须面见朱常洛!
这时郭致远脑海里灵光一闪,朱常洛派人杀赵士祯灭口失败,肯定会更加担心事情败露,那么接下来他肯定会亲自召见赵士祯进一步试探,如果发现事情败露说不定就在宫里就把赵士祯灭口了,自己要收服赵士祯自然不能让他这么死了,而这也是自己见到朱常洛的最好机会!
想到这里,郭致远就自信满满地微微一笑道:“赵先生,不必了,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太子殿下过一会儿必会派人前来召你进宫,到时候你只需带上我,告诉太子殿下说我已然知晓妖书案的全部内情,太子殿下自然就会见我了……”。
赵士祯狐疑地望了郭致远一眼,满脸不信地道:“太子殿下难得召见我一回,你如何能断定他今日会召见我,而且此时宫门已闭,外人进入颇为麻烦,更是不可能,难道你能未卜先知不成?……”。
郭致远哈哈一笑道:“赵先生,我能不能未卜先知,一会儿自见分晓,赵先生如若不信,我们不妨打个赌……”。
赵士祯属于那种钻进死胡同就出不来的人,什么事情都喜欢认死理,不服气地道:“赌就赌,不过老夫身无长物,输了也没什么好赔给你的……”。
郭致远等的就是赵士祯这句话,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银票拍在桌上笑道:“这倒好说,我若输了,这些银票就送与赵先生做钻研火器之资,赵先生若输了,只需为我做一把火铳即可……”。
赵士祯为官清廉,一点俸禄都用在火器研究上了,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自然不会把送上门的银票往外推,而造火铳正是他的拿手好戏,当下满口答应了下来。
赵士祯经常鼓捣火器,免不了也有意外受伤的时候,所以家里倒是常备着治外伤的药物,当下翻箱倒柜找出药物帮郭致远把伤口简单处理了一下,又找出一件自己穿过的青衣长袍给郭致远换上,郭致远身高与赵士祯差不多,倒也还合身,只是颜色老气了些。
这时就听门外传来小翠的声音,“老爷,慈庆宫来了位小公公,宣你立刻进宫……”
第十七章 伪装
赵士祯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像看妖怪一样望着郭致远,颤抖着手指着他“你…你……”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郭致远却是早知赵士祯会是如此表情,哈哈一笑道:“赵先生,你输了!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情哦……”。
赵士祯如今对郭致远算是彻底服气了,叹了一口气道:“郭公子神机妙算,老夫自叹不如,我定为你制造一支最先进的火铳,既是太子相召,待老夫去换上官服,与你一起去见太子吧……”。
趁赵士祯去换衣服的间隙,郭致远打开了内室的门,张承仍手握腰刀一丝不苟地站在门口守卫,却不见楚婉儿那刁蛮小妞的身影,想必是赌气离开了。
张承见郭致远出来连忙过来行礼,郭致远连忙摆摆手道:“今日辛苦张大哥了,我与赵舍人还有要事要办,张大哥就先回去休息吧……”。
“那公子自己小心,若还有用着小人之处,只管吩咐!……”张承知道郭致远行事自有分寸,也不多言,躬身向郭致远行了一礼就转身离开了。
赵士祯也换好官服出来了,与郭致远出了院门,院门外一个白白胖胖地小太监坐在马车上早已等得不耐,没好气地道:“赵舍人如何这般慢,若是太子殿下怪罪下来谁吃罪得起!……”。
这小太监在宫中不过是最底层的下人,但却对赵士祯这个从七品的舍人如此颐指气使,赵士祯眼中闪过一丝愤怒,却也不好表露出来,毕竟这小太监是太子跟前的人,只得拱了拱手,闷声道:“让公公久候了……”。
那小太监看到赵士祯身后的郭致远,脸色立刻一变,尖声道:“这是何人?太子殿下只召见你一人,闲杂人等一律不见!……”。
赵士祯只得忍气吞声道:“这位是郭侍郎之子,有要事要见太子,还请公公通融一下……”。
那小太监撇撇嘴拿腔作调道:“我管你什么郭侍郎、李侍郎,宫里岂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出了事情谁担待得起啊?!……”。
赵士祯被这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小太监气得浑身直抖,还是郭致远见机快,连忙上前从怀中掏出几张银票对那小太监塞了过去,那小太监收了银票,瞟了郭致远一眼,这才老气横秋地道:“看你还算机灵,杂家(注:杂家:太监自称)就担些干系,带你入宫,但太子殿下见不见你,杂家却是不管的,若太子殿下不见你,你怎么进去的就怎么出来,切不可生事,否则杂家也救不了你!……”。
郭致远连声应诺,这才跟赵士祯一起上了马车朝宫城驶去,此时宫门已闭,紫禁城中自然是守卫森严,不过那小太监手中有太子令牌,而赵士祯经常入宫值守,与宫中侍卫也算脸熟,一路倒还算顺利,守卫侍卫查验了太子令牌就直接放行了。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来到慈庆宫外,郭致远跳下马车,眼前的慈庆宫看起来十分简陋,窗棂上的红漆都有些斑驳了,太子的慈庆宫如此寒碜,郭致远倒也没有特别惊讶,史书上说朱常洛为宫女王氏所生,极为不得宠,宫中称宫女为“都人”,他就被万历帝蔑称为“都人子”,即便是他成为太子之后,境遇也并没有太大改善,就连身边的太监都对他不太放在眼里,冬天不给取暖生火,常常冻得浑身发抖,而服侍太监却躲在火炉旁取暖。
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怪不得朱常洛会如此心思阴沉,或许正因为他善于装可怜始终摆出一副弱者的姿态,才博得了朝中众臣的同情和支持,而一旦上位就迫不及待地纵情享乐,当皇帝不到一个月就嗝屁了,只活了38岁,史称”一月天子”。
不过此时的郭致远却不敢对即将面见的朱常洛有半点小视,史说不一定就是真相,能够布下这心思缜密的连环局,就说明朱常洛绝不简单,自己今天如果不能说服他,搞不好就会和赵士祯一起被灭口,但郭致远却又别无选择,此时能救郭正域的,也只有朱常洛了!
赵士祯让郭致远在宫门外等候,自己跟那小太监先去见太子了,宫门外有侍卫守卫,郭致远也不敢随意乱走,老老实实站在那里想着一会要如何应对。
不一会儿赵士祯就出来了,说太子答应见郭致远了,郭致远整了整衣服跟随赵士祯进了内宫,赵士祯将郭致远带到偏殿,指了指敞开的殿门,示意郭致远进去,他自己却没有再跟进来,想必太子有交代,要与郭致远单独面谈。
郭致远走进殿内,殿内陈设也十分简陋,空荡荡的,正对殿门的位置摆着一张低矮的长几,长几上放着一盏昏沉的蜡烛,一名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盘腿而坐。
这想必这就是太子朱常洛了!他面庞清秀,身板单薄,显得有些文弱,双目微敛,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种和年龄不相符的成熟和小心翼翼。长几上还摆着一副象棋残局,朱常洛正手持着一枚棋子,低头思考着该落子何处,烛光闪烁下,让他清秀中又多了几分阴沉。
郭致远也不敢多打量,这可是太子啊!正要上前行礼,朱常洛却把棋子一放,抬起头朝郭致远温和一笑,挥挥手道:“免礼了,你就是郭侍郎之子?……”。
如果不是已经知晓朱常洛正是“妖书案”的幕后主使,郭致远只怕还真会被朱常洛这副平易近人的做派给迷惑了,怪不得赵士祯那家伙会对他如此死忠了,事实上历史上朝中众臣也都被朱常洛的温厚伪装给欺骗了,力挺他上位,谁又会想到他居然是震动朝野的“妖书案”的真正幕后策划者呢。
郭致远越发觉得朱常洛可怕,不过他自然不会表露出来,装作十分感动的样子躬身行礼道:“正是,家父遭奸人陷害,含冤入狱,还请太子殿下为家父主持公道,洗脱不白之冤……”。
不等郭致远说完,朱常洛就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叹了一口气道:“你的来意我已知晓,郭侍郎乃本宫讲官,他身陷囹圄,本宫也是心急如焚啊,奈何本宫空有太子之名,你见这慈庆宫的情形,当知本宫处境如何,本宫实是有心无力啊!……”。
第十八章 天下棋局
郭致远暗道一声滑头,朱常洛不等自己把话说完就把话头堵住了,显然是不愿帮郭正域出头,不过他早已想好应对之策,不慌不忙地继续拱手道:“那么我倒要恭喜太子殿下了!”。
朱常洛微微一愣,有些摸不透他这句话的含义,瞬息恢复平静,苦笑道:“本宫处境艰难,履步维艰,正焦头烂额之时,何喜之有?”。
郭致远微微一笑,朗声道:“太子殿下贵为储君,乃天下大义之所归,缺少的只是一个展现自我的机会,而妖书案震惊朝野,朝中各派势力人人自危,此时如太子能站出来,仗义执言,必能提高太子的声望,亦可为太子在朝中赢得更多的同盟和支持,正是太子扩大自己影响力的良机!实乃喜从天降啊!……”。
朱常洛眼中精光一闪,暗忖那赵士祯说眼前这年轻人如何厉害,看来倒非虚言,果真是能言善辩,不过他心机深沉,对妖书案早有定计,自不可能被郭致远三言两语给打动,就指了指面前的棋盘道:“妖书一案,牵扯甚大,父皇向来不喜我妄议朝政,本宫素来无争,亦无意插手朝中之事,惟有在此自娱自乐罢了……”。
郭致远见朱常洛仍在伪装,也不点破,扫了一眼棋盘,棋局之上正厮杀惨烈,对弈双方都缺马少炮,惨不忍睹,就眼睛一亮,指着棋盘微微一笑道:“在小子看来,这天下大势,就如这盘象棋残局,杀机四伏,无论太子殿下争与不争,都已身在这棋局之中,身不由己呢……”。
“哦!”朱常洛眉毛一扬,眼中精光更盛,微微一笑道:“郭侍郎虽曾为本宫讲官,却从未与本宫讲过这棋艺之道,你既为郭侍郎之子,家学渊源,想必也精于这棋艺之道,不如陪本宫下上一局如何?请坐!……”。
郭致远知道朱常洛此举等于表示自己已经有了谈判的资格,就老实不客气地在朱常洛对面盘腿坐了下来,仔细看了一下棋局,心头又是一喜,穿越前的他最喜欢研究象棋残局,而眼前的这个残局正是他反复揣摩过多次的一个有名的残局,心里就又多了几分把握。
朱常洛先手,拈起“車”横冲直下,吃掉郭致远棋盘上的“相”,已成将军之势!似笑非笑道:“这棋局之中,以这‘相’最是无用,空有其名,既不能过河杀敌,偏又自诩方正,只走‘田’字,摆在这棋局之上碍手碍脚,不若弃之……”。
朱常洛这话当然是话中有话,也代表了他真正的心思,以沈鲤、郭正域为代表的东林党人性格迂直,不能完全被朱常洛所用,成为其太子.党势力,又四处树敌,如今被沈一贯借妖书案打击,或被软禁或被下狱,对朱常洛来说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他自然不肯担风险,在这种非常时期出来帮郭正域说话了。
郭致远自然也听懂了朱常洛的话外音,微微一笑道:“小子虽不敢称精通棋艺,但对太子殿下此话却不敢苟同,在小子看来这棋局中的每一颗棋子都有其不可替代的作用,关键就在于你怎么用……”。
朱常洛皱了皱眉头,脸上阴晴不定,郭致远见其犹豫不决,索性把话说透了,朗声道:“这‘相’就好比沈阁老和我父亲,他们性格方正,不善逢迎,或许不为太子殿下所喜,但他们代表的却是朝野的清流舆论力量,就算是当朝首辅沈一贯的浙党也不敢小觑,才会借妖书案陷害打击他们……”。
“而且太子殿下想必也清楚,殿下能坐上这太子之位正是以沈阁老和我父亲为代表的清流舆论力量誓死抗争的结果,所以他们绝不是可有可无的弃子,而是太子殿下不可缺少的臂助!殿下仁义之名天下皆知,如今坐视自己曾经的讲官身陷囹圄,岂不令天下清流寒心吗?!……”。
被郭致远明捧暗讽,朱常洛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尴尬道:“非本宫不义,实是势孤力单,自身难保……”。
郭致远将棋盘上“仕”撤回防守,挡住了朱常洛“車”的将军,不急不慢地道:“太子殿下之所以势孤力单,就是因为没有用好这棋局中的每一颗棋子,才会步步艰难,就好比这“仕”,只能在这方寸之间移动,似无大用,但其常伴天子左右,其作用实不可小视……”。
朱常洛眼睛一亮,若有所悟地道:“你是指……”。
“小子素闻司礼监秉笔太监陈厂公为人平直宽和,识大体,太子殿下可向圣上举荐陈厂公主审妖书案,一则可以向陈厂公示好,使之成为殿下在内宫中的一大助力,二则也能让我父沉冤得雪,可谓是一举两得,殿下何乐而不为啊?……”郭致远微微一笑道。
(注:陈厂公:指时任司礼监秉笔太监东厂头子陈矩,其时阉党势力还没有像后来那样不可一世,而陈矩为人正直,享有清誉,算是太监中难得的正面人物)
朱常洛也微微有些意动了,如果能把陈矩代表的阉党势力拉拢过来,对他确实是大有帮助,但他又怕妖书案真相败露,引火烧身,手指轻轻叩着棋盘,沉吟道:“还是不妥,妖书一案令父皇十分震怒,已令沈相主查此案,本宫再贸然举荐,恐父皇不喜……”。
郭致远见朱常洛还在推脱,也有些沉不住气了,心说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还装有意思吗?脑袋一热,脱口而出道:“这妖书案真相如何,这世上难道还有人比太子殿下更清楚吗?若真让那沈一贯查出真相,只怕太子也脱不了干系吧!……”。
朱常洛的目光一下子冷了下来,眼中杀机迸现,将手中的棋子重重地往棋盘上一摔,寒声道:“大胆!你这是在要挟本宫吗?!……”,随着他这一摔,几名手握锋利长刀的蒙面人如幽灵般出现在殿内,装束与刺杀赵士祯的蒙面刺客一模一样!
第十九章 过河卒
郭致远话一出口就知道坏了,朱常洛何许人啊?那是未来的天子啊,虽然现在不得宠,可他既然能布下这心思缜密的妖书局,要弄死自己还不是妥妥的,想必他早已动了杀人灭口之心,才会预先让这些蒙面刺客埋伏在这里,自己这可真是老寿星上吊---活得不耐烦了啊!
不过郭致远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慌神,就装作没看到那几名蒙面刺客一般,拿起棋盘上的一枚卒子,缓缓推过楚河汉界,呵呵笑道:“太子殿下说笑了,小子岂敢要挟太子啊,对于太子而言,小子就如这小卒,不值一提,想必赵舍人也已向太子禀报了小子今日去赵舍人府上查案的经过,小子若要对太子不利,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而小子查案并非一人前去的,若是小子今日进了这慈庆宫没有出去,恐反会对太子有些妨碍……”。
郭致远这番话软中有硬,让朱常洛也有些顾忌了,脸上阴晴不定沉思了一会儿,才挥了挥手,那几名蒙面刺客又如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但朱常洛眼中的杀机却并未消失,拾起棋盘上的“車”往棋界上重重地一放,冷冷地道:“做卒子就要有做卒子的觉悟,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有些话闷在肚子里腐烂是最好的选择,如果一个不小心说了出来,就是死路一条!……”。
郭致远算是摸清了这朱常洛的性格,此人生性薄凉,心机深沉,自己要想保住小命,反倒不能过于示弱了,就把过河卒再次往前一拱,不慌不忙地道:“太子殿下也别太小看了这卒子,这小卒一旦过河,就再也没有退路了,对它来说,唯一可以做的就是闷头往前冲,至于是生是死,早已置之度外!只有不怕死,才能死里求生!……”。
朱常洛眼中又是寒光一闪,跟着也把手中的‘車’往前逼进了一排,寒声道:“卒子就是卒子,还能螳臂当车不成?本宫一‘車’在手,不管多少只小卒,还怕杀不尽吗!”,一股骇人的杀意再次向郭致远笼罩而来!
郭致远突然捻起棋盘右角落一枚毫不起眼的“马”,快速落在楚河汉界旁,形成了马踏“日”的保护之势,哈哈一笑道:“太子殿下若想杀我这小卒,恐也非易事,我这只小卒既然敢闯过河,自然早有‘马’在此护驾,不然就不是过河卒,而是‘找死卒’了!……”。
“不瞒太子殿下,小子在来慈庆宫之前,已去见过沈相,并与他定下三日之约,三日之内定会找出这妖书案的原凶,而整个妖书案最关键的证据,我早已藏在京城内你们永远找不到的地方,一旦我不能活着离开皇宫,这些证据就会送到沈相手里!相信沈相一定会很高兴看到这样的情形吧!……”。
朱常洛闻言也不由一愣,他可以杀郭致远,杀赵士祯,甚至也可以找到陪郭致远一起查案的张承等人一一灭口,但却不可能杀得了沈一贯,而沈一贯正是郑贵妃欲废自己立福王的急先锋,一旦自己幕后策划妖书案的证据落到沈一贯手里,自己太子之位就彻底难保了!
(注:历史上沈一贯最初本也是主张立朱常洛为太子的,但因与他敌对的东林党人力挺朱常洛为太子,所以他的立场也发生了改变)
想到这里,朱常洛眼中也闪过一丝慌乱,咬牙切齿道:“你到底意欲何为?”。
郭致远知道自己总算是掌握了主动权,指着棋盘昂然道:“对于太子殿下和沈相这样的大人物而言,我就是棋盘上的一个小卒,若不过河,只不过是这棋盘上任人宰割的棋子,一旦不怕死冲过楚河汉界,却有可能成为改变整个棋局输赢的决定性力量!我早说过,我如若想对太子殿下不利,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至于我的来意,太子殿下应该已经很清楚了,又何必明知故问呢……”。
朱常洛闭上了眼睛,用手指揉了揉眉心,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睁开眼睛缓缓道:“就算我肯出面为郭侍郎开脱,并举荐陈矩主审此案,但父皇对此事如此震怒,必不肯轻易罢休,此事仍难善了!又该如何是好?……”。
看到朱常洛这一系列细微的动作,郭致远知道自己的小命算是保住了,暗暗擦了擦手心里的汗,再次将小卒推上前一步,更加从容道:“此次妖书案,就像一场以天下为赌注的棋局!郑贵妃等人废立太子的阴谋既已败露,其废立太子的计划就必然无法再实施了,从这一点来说太子殿下已经赢了,而妖书案的真相如何其实已不重要,继续纠结下去只会令朝局动荡,伤及社稷根本,这样的道理圣上不可能不明白,只是圣上一时怒气难消,现在我们只需要为圣上提供一个下台阶,让此事早早了结,自然就皆大欢喜了!……”。
朱常洛眼睛就亮了,他也是当局者迷,又做贼心虚,生怕万历帝怀疑到他头上,才闭门不出,给郭致远这么一点破,一下子豁然开朗了,心情也放松了下来,看郭致远也顺眼多了,点了点棋盘上的那颗过河卒,笑道:“看来你这过河卒作用还真不小啊,看你自信满满,胜券在握,不如将此残局下完再细细商议?……”。
这其实是朱常洛的另一种试探,通过刚才那一番交锋,他见识了郭致远的才干,有心想招揽,又担心这家伙不好驾驭,才故意出言试探。
郭致远自然也听出了朱常洛的招揽之意,按说太子招揽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好事,但他却并不想去抱这条粗大腿,朱常洛生性薄凉,心机深沉,实非良主,而且早早给自己打上太子.党的烙印,对自己未来的发展未必是什么好事,要知道万历帝在位还有近二十年,这近二十年朱常洛只能当缩头乌龟,自己跟他混反而会招到郑贵妃、沈一贯等与太子.党敌对势力的全力打压。
另一方面熟悉明史的郭致远深深知道明朝的灭亡很大程度就是因为党.争过于激烈,一旦卷入党.争之中,自己的命运就很难再由自己掌控,所以从穿越到这个时代起,郭致远就决定绝不轻易投靠任何势力,不让自己沦为党争的牺牲品。
但郭致远又不敢直言拒绝,刚才与朱常洛针锋相对是为了救便宜老爹的命实属无奈,真把朱常洛得罪狠了,朱常洛将来毕竟是要当皇帝的,虽然是“一月天子”,可一个月时间朱常洛要弄死自己却是绰绰有余的,想到这里郭致远也有些左右为难起来。
第二十章 朝堂之上
朱常洛目光灼灼地死死盯着郭致远,看他如何反应,郭致远突然把手中的棋子一放站了起来,对朱常洛躬身行礼道:“太子殿下,天下本没有必胜的棋局,只有懂得在适当的时候收手,才能立于不败之地!既然太子已然明白妖书案的真相不再重要,那这棋局也就没有再下下去的必要了,至于我这小卒,用与不用,能否有用,还不都在太子殿下一念之间吗?……”。
朱常洛皱了皱眉头,郭致远这番话似是而非,既没有直言拒绝他的招揽,也没有明确效忠之意,倒让他一时不知该拿郭致远如何处置了,沉吟片刻,突然拂手将棋盘打乱,哈哈大笑道:“好一个天下没有必胜的棋局,倒是本宫着相了,也罢,这棋就下到这里吧,你说说接下来该怎么办吧?……”。
郭致远悄悄抹了一把冷汗,连忙道:“当下最重要的有两件事,第一,妖书一案涉及圣上最敏感的国本之争,我们必须尽快找一个替罪羔羊,以平息此案带来的政治动荡。这件事就交给小子解决吧!第二,请太子向圣上举荐司礼监秉笔太监陈公公主审妖书一案,这样既可向以陈厂公为代表的太监势力示好,亦可让我父沉冤得雪……”。
朱常洛点了点头笑道:“你倒是好算计,本宫就担些干系,为郭侍郎斡旋一二,郭侍郎倒是好福气,生了你这么个心思玲珑的好儿子……”。
说到这里他突然收起笑容,厉声道:“只是这寻找替罪羊一事,你须办得仔细些,切不可出任何纰漏,否则休怪本宫翻脸无情!……”。
郭致远早已认清了朱常洛的真面目,这家伙翻脸比翻书还快,连忙装作十分惶恐地道:“太子殿下放心,小子定将此事办得妥妥当当,不会出半点纰漏……”。
朱常洛满意地点了点头,重新露出了温和的笑容,挥挥手道:“只要你用心为本宫办事,本宫自不会亏待于你,你且退下吧!……”。
郭致远暗自腹诽不已,朱常洛这招胡萝卜加大棒也太老套了,一句惠而不费的“不会亏待于你”就把自己打发了,沈一贯好歹还许了自己一官身呢,脸上却不敢有丝毫的表露,恭敬地作揖行礼,缓缓退了出去。
就在郭致远消失在殿门后,朱常洛脸上温厚的笑容消失了,换成一种诡异的冷笑,眼中的目光就像一条坚毅、冰冷、恶毒的毒蛇,深深蛰伏在冰窟之内突然探出头来,喃喃自语道:“懂得什么时候拼命,什么时候让步,此子若不能为我所用,必成心腹大患!不过此子现在还有些用处,且留着他,待本宫掌权之时,必杀之!”。
郭致远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未来的天子惦记上了,出了宫门就不由长出了一口气,看来便宜老爹的命算是保住了,因为历史上最后正是太子出面说了句“何故杀我好讲官”才保住了郭正域的命,只是那时郭正域已经在狱中被沈一贯一伙折磨得人不像人了。
从一开始郭致远就没有奢望凭自己这只穿越的小蝴蝶能一下子改变历史,他要是做的是推动历史,让历史在原本的轨迹上加速前进,这样才能为自己在未来的发展道路上赢得先手。
赵士祯见郭致*安出来也松了一口气,连忙迎了上来笑道:“郭公子,太子答应帮郭侍郎开脱了吧?我早说过太子殿下英明贤良,必不会坐视郭侍郎含冤莫白的……”。
郭致远望着一根筋的赵士祯有些无语了,不过这个火器专家现在在郭致远眼里却是势在必得的“宝贝疙瘩”,一定要招揽过来的,就拍了拍赵士祯的肩膀笑道:“赵先生,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总有一天你会明白谁才是真正值得你效忠的明主,这一关算是过了,可你别忘了那刺杀你的刺客还没找到,还是留个心眼的好……”。
第二日早朝,万历帝穿着金色衮龙袍端坐龙椅之上,带着帝王的威严与霸气,一脸沉穆肃静,但他眉眼之中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阶下太子朱常洛、首辅沈一贯领着一帮大臣分列两旁,两人皆是眼观鼻,鼻观心,不知在沉思些什么,除了内阁次辅沈鲤因牵涉妖书案被软禁在家,其他朝中大臣基本都到了,不过近日妖书案闹得沸沸扬扬,他们人人自危,皆低头不语,像一群霜打了的鹌鹑。
万历帝扫了众臣一眼,皱了皱眉头,将手中的几本奏折往桌上一扔,清咳一声,沉声道:“沈爱卿,朕命你主理妖书一案,已有些时日,可有何进展?”。
沈一贯身躯一颤,连忙出列躬身道:“启奏圣上,老臣奉命主理妖书一案,如今已有眉目,缉拿一干人犯下狱,如今正在加紧审讯之中,前礼部侍郎郭正域有重大嫌疑,只是这妖书案案情有些复杂,郭正域又十分顽固,死不认罪,还请圣上再宽限些时日,老臣必能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
万历帝皱了皱眉头,似有些不悦,正要说话,一直沉默不语的朱常洛突然站了出来,躬身道:“父皇,沈相为朝中事务辛苦操劳,实乃吾辈楷模,但毕竟年事已高,精力有限,自查办妖书案以来,沈相着实清减了不少,儿臣举荐一人,替沈相主审妖书一案,或能使妖书案早日真相大白!……”。
朱常洛一说话,众人皆大吃了一惊,要知道朱常洛虽为太子,但他自知万历帝对他不喜,一向十分低调,很少在朝堂之上发表意见,按说妖书案涉及太子位之争,他作为当事人更应该避嫌,却在这个时候站出来说话,就实在有些耐人寻味了。
最吃惊地莫过于沈一贯了,朱常洛虽贵为太子,但论手中实权,却是远不能跟他这个首辅比的,所以平日里朱常洛见到他都是退让三分,如今却公然跳出来跟自己打擂台,真当自己老了吗?沈一贯眼中就闪过一道寒光!
第二十一章 明争暗斗
老奸巨猾的沈一贯自然知道这时候如果自己直接跳出来为自己分辩,肯定会令万历帝不喜,就朝队列末尾的钱梦皋使了个眼色,钱梦皋会意,连忙出列道:“启奏圣上,臣认为太子之言不妥,正所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且妖书案事关国本,唯有沈相方能担此大任,如今妖书案即将真相大白,再换他人主理,只会白白耽搁时日,令此案越发复杂……”。
朱常洛既然站出来,自是早已料到沈一贯不会甘心将妖书案的主理权让出,不慌不忙地冷笑道:“照钱大人所说,除了沈相,这满朝的大臣皆是无能之辈,无法替父皇分忧吗?且本宫举荐何人尚未说出,钱大人又怎知他不能担此大任呢?沈相主理这妖书一案已有时日,却毫无进展,若是换作他人主理,或许早已查明真相了呢?钱大人之前上疏指认郭侍郎为妖书案主谋,如今又迫不及待地反对他人插手此案,是否别有用心啊?……”。
“这……”钱梦皋没想到一向沉默寡言的太子居然一下子变得如此言辞锋利,而他若反驳,就等于把其他大臣都得罪了,一时间也有些语塞了。
万历有些吃惊地望着阶下侃侃而谈的太子,他之所以一向对这个儿子不喜,除了因为朱常洛的生母恭妃出生低微,也因为朱常洛性格阴沉内向,毫无年轻人的朝气,如今儿子突然的异常表现也让他心里掀起了波浪,看来自己对这个儿子还是不够了解啊,万历心中突然涌出一丝愧疚,终究是自己的骨肉啊!自己平日对这个儿子的关心是不是太少了?
所以当沈一贯狠狠地瞪了钱梦皋一眼,正准备亲自出马跟朱常洛打打擂台的时候,万历却摆了摆手,若有所思地道:“太子所言不无道理,朕也想听听太子欲举荐何人啊?……”。
朱常洛连忙躬身道:“儿臣举荐司礼监秉笔太监陈公公主理妖书一案,陈公公提督东厂,而访谋逆妖言大奸恶正是东厂之职责,且陈公公处事向来公正宽和,识大体,实乃查办妖书案的最佳人选!……”。
陈矩此时正手拿拂尘恭谨地侍立在万历一旁,听了朱常洛的话惊得险些连拂尘都掉下来了,总算他还有些城府,脸上不动声色,完全看不出喜怒,不过心里却是思量开了,他能当司礼监秉笔太监,就是因为他只忠心于万历一人,从不与诸皇子及朝中大臣往来,也没有刻意去培植自己在宫中的势力,为什么太子会突然向万历帝举荐自己主理妖书案呢?
而对于朱常洛的这个提议陈矩心情也十分复杂,一方面如果他能查破此案无疑将大大提高他在万历帝心中的地位,但另一方面他也知道妖书案涉及国本之争,朝中各派势力都十分关注,自己夹在中间很可能顺得哥情失嫂意,搞得里外不是人。
“哦!”万历帝眉毛一扬,对朱常洛这个提议也是十分讶异,万历虽算不得什么明君,但他在位三十年,绝不是糊涂之人,早已看透妖书案的本质,作为最大的获利者,太子无疑有重大嫌疑,他刚才让朱常洛举荐也不无试探之意,如果朱常洛举荐亲太子一系的大臣来主理妖书案,他只怕就要起心思了,但太子举荐陈矩却是让他大感意外,因为陈矩是他的绝对心腹,不可能因为太子举荐就偏向太子,难道说太子真是出于一片公心,妖书案真的与他无关?
想到这里,万历瞟了一旁不动声色但却被微微颤抖的拂尘出卖了心情的陈矩一眼,微微一笑道:“厂臣,你可愿替朕分忧啊?”。
陈矩连忙诚惶诚恐地跪伏在地道:“万岁有命,老臣自当肝脑涂地,效犬马之劳,只是老臣昏聩,恐有负万岁重托……”。
万历对陈矩的表态很是满意,点了点头又转头对沈一贯道:“沈爱卿,近来你为妖书案连日操劳,确是清减了不少,只怕有人要说朕不体恤老臣了,不若就将这妖书一案交由厂臣主理,爱卿意下如何啊?……”。
沈一贯一听太子举荐陈矩就知道坏了,陈矩为司礼监秉笔太监,又是东厂提督,论权势并不比他这首辅差多少,又是万历帝身边的心腹,自己要是反对不仅得罪了陈矩这个实权派,也会令万历帝不喜,而如今万历帝这样问,就说明万历帝心里已经有了决定,只是照顾一下自己的面子才做做样子征询下自己的意见。
所以沈一贯尽管心里一万个不情愿,但表面上还要装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拼命挤出几滴老泪,哽咽道:“圣上如此体恤老臣,老臣感激涕零,陈公公处事公正严明,必能查破妖书案,可担此任!……”。
散朝之后,众臣皆散去,沈一贯也满脸失落地离开了,唯有朱常洛显得不急不慢,随意地在宫里漫步,不一会儿陈矩就从后面追了上来,低声道:“太子殿下留步……”。
朱常洛早已料到陈矩会来追自己,轻笑一声道:“还没向陈公公道贺呢,父皇让陈公公主理妖书一案,必定手到擒来,不日就能查破此案!……”。
陈矩来追朱常洛就是想知道朱常洛举荐自己到底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苦笑着摇摇头道:“太子殿下说笑了,这妖书一案岂是这么好破的,锦衣卫以及五城巡捕衙门倾巢而动,遍查全城亦一无所获,太子殿下这是要将陷老臣于两难之地啊……”。
朱常洛要拉拢陈矩,自然要把人情做到家了,压低嗓门道:“公公乃父皇身边心腹之人,我又怎会为难公公呢?要破这妖书案其实并不难,我再向公公举荐一人,郭侍郎有一子,此子心机玲珑,十分不凡,公公不烦见见此人,必能查破妖书案……”。
“郭侍郎之子?”陈矩皱了皱眉头,惊道:“郭侍郎曾为太子殿下讲官,太子殿下可是要老臣替他开脱?但妖书一案,郭侍郎有重大嫌疑,兹事体大,老臣可不敢徇私呢!……”
第二十二章 厂公陈矩
朱常洛收起笑容,正色道:“公公误会了,郭侍郎虽曾为本宫讲官,但他若果真是妖书案主谋,本宫绝不会为他开脱半句……”,说着又装作十分悲切的样子朝南拱了拱手道:“本宫举荐公公主理妖书案,完全是出于一片公心,本宫见父皇为妖书案茶饭不思,心甚焦虑,恨不能替父皇分忧……”。
“沈相为人如何,公公心知肚明,妖书案不过是他排除异己的工具罢了,故恳请公公出手,公正断案,我心昭昭,可表日月!至于这郭侍郎之子确实不凡,公公一见便知,如何处置,全凭公公之意,本宫绝不再置一言!……”。
见太子说得如此凝重,陈矩也有些动容了,他虽只效忠万历帝,但太子毕竟是未来的天子,他也不敢轻视,连忙惶恐道:“太子孝悌贤良,天下皆知,是老臣失言了,太子举荐之恩,老臣记下了,定当鞠躬尽瘁,早日查明妖书案真相!”。
“那就有劳陈公公了!”朱常洛嘴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笑,这样一来,他就把自己从妖书案中摘得干干净净了,至于郭致远,他若能过得了陈矩这关,自然皆大欢喜,如果过不了,陈矩自会收拾他,东厂要让一个人消失多的是办法。
“嗯,郭侍郎之子,一个懵懂小儿真有这么厉害吗?他和这妖书案到底有何关系呢?那就且见一见吧!”向太子告辞后,陈矩甩了甩手中的拂尘,喃喃自语道。
郭致远正为如何解决妖书案而头痛不已,这找替罪羊实际上就是为妖书案编造一个假“真相”,但这假“真相”并不好编,首先要能自圆其说,不能有太多破绽,又要能让各方势力都接受,特别是要让万历帝接受,而作为明朝在位时间最长的皇帝,万历帝可不是那么好忽悠的。
另一方面郭致远虽知成大事者心一定要心狠,但真要将一个无辜之人卷入这妖书案中,他还是有些于心不忍,思来想去也只能按照历史走了,历史上成为妖书案替罪羊的人叫皦生光。
这皦生光是何许人呢?他就是一个落魄的秀才,这家伙也不是什么好鸟,虽是秀才,却没有半点读书人的觉悟,专靠“刊刻打诈”为生。当时有个富商为了附庸风雅,曾经委托皦生光代纂诗集,皦生光故意在诗集中放了一首五律,其中有“郑主乘黄屋”一句,暗示郑贵妃为自己的儿子夺取皇位。那富商根本不懂,便刊刻了诗集。皦生光立即托人讹诈那富商,说他诗集中有悖逆语。那富商情知上当,却也无可奈何,只好出钱了事。
更可笑的是皦生光居然胆大包天又拿着诗集去讹诈郑贵妃的哥哥郑国泰,郑国泰胆小,加上朝野上下舆论都对郑贵妃不利,也只好出钱了事,就这样皦生光聪明反被聪明误,最后把自己的小命也给搭上了。
皦生光虽然可恶,但罪不至死,历史上他被抓后,沈一贯还想把“妖书案”往郭正域身上引,但皦生光却表现出了最后的骨气,在酷刑下始终没有牵连他人。所以郭致远也并不想害了他的命。
这种事郭致远当然不会自己亲自出马,又悄悄把张承找来秘密交待了一番,给了他三百两银票,让他依计行事。张承办这种栽赃的戏码是办溜了的,胸脯拍得山响,拿了银票自去按郭致远的吩咐布置不提。
布置好一切,郭致远才真正松了一口气,让王喜给自己泡了一壶好茶正准备喝,就听门外传来一声幽幽长长,阴阳怪气,尖锐如同粉笔在黑板上乱滑发出的声音,“郭侍郎之子在家否?陈公公传见!”。
郭致远只得苦笑着站了起来,知道肯定是朱常洛把自己卖了,不过他对见陈矩倒是不怎么抗拒,这样反而省了自己许多功夫,连忙快步迎了出去。
一个干瘦干瘦的中年太监大刺刺地站在门口,手中的拂尘不停甩动显得十分不耐烦,郭致远连忙递了几张银票过去,赔笑道:“劳烦公公了!”。
那中年太监手一卷,把银票收入袖口,却仍没有给郭致远什么好脸色,冷哼一声,“跟杂家走吧!”。
郭致远皱了皱眉头,这种收了钱还要装腔作势的小人最不好打交道了,他也懒得再用热脸去贴冷屁股,跟着那太监上了门外的马车。一路无话,马车在东厂西南铁栅栏大门前停了下来,郭致远随那中年太监跳下马车,门口的士兵问都没问,直接打开西南门放行。
这是郭致远第一次进入这个被后世渲染得无比阴暗的特务机构,不禁好奇地四处张望,东厂表面上和普通衙门没什么不同,一水的青砖老房,但不知怎的,走在里面就有一种汗毛直竖的感觉。走进大门,西厢房是一座祠堂,祠堂前有一座“百世流芳”的牌坊,祠堂里供奉着历代掌厂职名牌位,东厢房是一座敞亮的小厅,里面供奉着一尊威风凛凛的岳武穆像。
中间正厅的大门紧闭着,那中年太监让郭致远在门外候着,自己进去禀报,没一会儿就出来了,拂尘一摆,尖声高喊道:“带郭致远晋见!……”。
我靠,这是把老子当犯人了!看来陈矩这是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啊!郭致远苦笑了一下,大步迈进了正厅大门,一进门,就见十几名戴着圆帽穿着皂靴手持大刀的彪形大汉杀气腾腾地排成两排,正中间的太师椅上正坐着一个无须的老年男子,他白耳黑齿,头戴一顶嵌金三山帽,身穿簇新大红织金蟒衣,胸口缀着坐蟒补子,腰上系着一条玲珑白玉带,端的是气势逼人!
这无须老年男子想必就是陈矩了!陈矩身兼司礼监秉笔太监和东厂提督两大要职,论权势比首辅沈一贯丝毫不差,而他摆出这森严的气势,无疑就是要给郭致远一个下马威,好试试郭致远是否真如朱常洛所说那样不凡。
第二十三章 对症下药
好在这两天郭致远见的大人物也多了去了,首辅沈一贯,太子朱常洛,哪个不是威压逼人。而他对历史上陈矩这个人物也有所了解,知道此人虽位高权重,却和历史上其他飞扬跋扈的太监不同,一生秉持“祖宗法度,圣贤道理”,也算是个正派人物,自己如若在他面前战战兢兢,反倒会让他看轻了,就挺直胸膛,大步朝前,微微拱手施礼道:“郭致远见过厂公……”。
“大胆!见到厂公居然不跪,来人,将他拖出去斩了!”那带路的中年太监也跟了进来,见状立刻指着郭致远怒斥道。
站立在两侧的两名虎背熊腰的大汉立刻凶神恶煞地冲了上来,准备去拖郭致远,郭致远却是屹然不惧,高声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一朝跪下半世穷,自古拜天拜地拜圣人拜父母,独不拜权贵之门!”,说着他又用手一指那中年太监,冷笑道:“你又是何人?厂公尚未发话,你就替厂公发号施令,欲置厂公威严于何地啊?!……”。
“你!”中年太监被郭致远气得半死,却被郭致远抓住痛脚发作不得。
这时陈矩那双眯缝眼睁开了,瞟了郭致远一眼,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随意摆摆手示意那两名大汉退下,慢条斯理道:“罢了,李英你就不要难为他了,在朝里看惯了蝇营狗苟之辈,很少见到这么有血性的年轻人,就准他不跪吧!……”。
说着又转头对郭致远道:“太子殿下说你很是不凡,让太子殿下举荐杂家主理妖书一案想必也是你的主意吧,但你若是以为这样杂家就会令尊郭侍郎开脱,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杂家心中只有万岁一人,只会秉公办案,绝不徇私!……”。
郭致远就知道自己算是押对宝了,陈矩果然与一般太监不同,忠君重义,对这样的人,你只要将忠诚公义摆在前面,他自然就会跟着你的思路走了,反倒比沈一贯、朱常洛这种利益为先、心机深沉之辈好打交道得多,就微微一笑,朗声道:“小子并非是为救我父亲一人而来,而是为了请求厂公救大明江山社稷而来!”。
“救大明江山社稷而来?”陈矩眼中闪过一道精光,皱了皱眉头道:“你这小儿好大的口气!”。
郭致远不慌不忙地正色道:“妖书案一案令朝野震动,更被奸臣利用,打击忠良,满朝大臣人人自危,若不早日审结,必将伤及国本,令我大明朝危机四伏,江山社稷危矣!……”。
陈矩眼中精光更盛,脸上阴晴不定,沉吟不语,那中年太监李英却是脸色一变,再次指着郭致远厉喝道:“大胆!我大明正值太平盛世,何来危机一说,小子危言耸听,大逆不道,其心可诛!……”。
郭致远不屑地瞟了李英一眼,冷笑道:“我倒是觉得阁下比我更大胆呢,几次三番替厂公发号施令,是想取而代之吗?……”。
这话就有些诛心了,郭致远不提倒没事,一提在场众人也都觉得李英有些僭越了,李英吓得满头大汗,连忙向陈矩辩解道:“厂公,你休听这狡诈的雌口小儿挑拨,小的只是想维护你的威严!”。
陈矩瞟了李英一眼,李英立马不敢说话了,陈矩转过头去,对郭致远面无表情地挥挥手道:“江山社稷,国之重器,岂可妄议,莫说你这懵懂小儿,便是杂家也不敢轻语,杂家年已老迈,无欲无求,朝中大事自有万岁圣断,明日杂家就向万岁辞去这主理妖书案的差事,你休要再鼓惑于我,念你年幼无知,杂家就不追究你妄语之罪了,退下吧!……”。
陈矩这就等于把门彻底关上了,郭致远一下子愣住了,他这两日见首辅,见太子,都是无往不利,将这些大明朝最顶级的大人物忽悠得一愣愣的,要说心中没有几分得意那是假的,没想到在本以为最好打交道的陈矩这里却碰了壁,难道说自己看错了陈矩,问题到底出在哪儿呢?郭致远的脑子快速运转起来。
要说服一个人首先要摸清他的心理,对症下药,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只要是人就一定有所求,抓住了这个关键点,他自然就会跟着你思路走,郭致远见沈一贯,就是抓住了他的野心,才敢当面戳穿他的阴谋,晓以利害,让他对自己有所顾忌,而见朱常洛,则是利用他想扩张势力的心理,以帮他掩盖妖书案真相,拉拢东林党和阉党势力,诱之以利,说服他站出来帮郭正域说话,那么陈矩的心理弱点又是什么呢?
人不可能做到真的无欲无求,但陈矩的话外音其实也很明白,他身兼司礼监秉笔太监和东厂提督两大要职,论权势已是到了极点,升无可升了,他年纪也已近古稀,又无子嗣,自然不想趟党争这滩浑水。那么自己又能拿什么诱惑他呢?
突然郭致远脑海里灵光一闪,想起自己跟过的市长说过的一句话,人之所求,无非名利二字,陈矩既不求利,那他求的自然是名了!
想到这里,郭致远就有了主意,再次使出“大笑神功”,哈哈大笑道:“厂公可知为何世人对内官多有偏见吗?盖因内官一旦掌权,多飞扬跋扈,不知进退,故英庙之时会有王振之乱,宪庙之时有汪直擅政,武庙之际有刘瑾专权……”。
郭致远此言一出,陈矩的脸色一下就黑了下来,眼中杀机迸现,死死盯住郭致远,一股骇人有若实质的杀气向郭致远笼罩而来!其余众人也对他怒目而视,郭致远列举的这几人都是明朝历代臭名远扬的太监头子,这不是指着和尚骂秃驴吗?这小子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吧!
那李英更是气得浑身直颤,指着郭致远气急败坏道:“你…你…你罪该万死!来…来人,把…把他拖…拖出去…剥…剥皮…抽…抽筋!……”。
第二十四章 马屁神功
郭致远却根本不理会李英的咆哮,不慌不忙地继续道:“惟到我朝,圣上圣明,群臣贤良,四海升平,盖因厂公您秉守“祖宗法度,圣贤道理”八字,廉洁安静,不扰官不害民,不擅权,以一己之力纠时弊缺失,更敢于仗义执言,随事进谏,匡正今上之失德,堪称“万家生佛”……”。
“厂公提督东厂以来,东厂缉捕罪犯之人数少于历代,然京师之秩序却为历代最为平稳之时期,此实乃天下之福,万民之幸,天下能有今日之盛世,厂公功不可没……”。(注:郭致远中间还列举了几件陈矩帮人开脱,匡正时弊的事例,因为篇幅关系在此就以省略号代替了,省得亲们说我灌水,有兴趣的读者可以百度了解一下,总之陈矩还是很办了几件大好事的。)
陈矩的嘴角就慢慢翘了起来,本来怒瞪着寒光闪闪的眼睛也重新半眯了起来,正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谁不喜欢听好话呢?更何况郭致远所言虽有些夸张,但也并非全是虚言,他列举的那几个事例,都是陈矩生平最得意之事,而陈矩最在意也正是世人对他的评价,可以说正搔到了陈矩的痒处。
在场众人的眼睛也一下子都瞪大了,心说,尼玛,见过拍马屁的,没见过这么会拍马屁的,真是高人啊!应该说郭致远这招先抑后扬确实用得高,简直和那个有名的“这个女人不是人,九天仙女下凡尘。养个儿子会做贼,偷得蟠桃献母亲”历史故事有异曲同工之妙,如果郭致远直接对陈矩说你老人家如何如何英明神武,就达不到这样的效果了,甚至会引起引起陈矩的反感,认为他是个只知溜须拍马的小人。
郭致远一见陈矩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赌对了,越发从容道:“妖书一案如今就有如一烫手之山药,连当朝首辅亦觉头疼不已,朝中众臣皆束手无策,若公公能迅速破解此案,必能令圣上对厂公越发器重,亦能早日平息政局之动荡,为我大明多保留几分元气,他日史书之上,必将牢记厂公之功绩,百世留芳……”。
做太监的人,多是有些无奈的,因为成为太监,就意味着失去了男人最根本的乐趣,只能想办法从别的方面来弥补,所以历史的太监,要么疯狂敛财,要么一味弄权,弄到后来可能都有些心理变态了,陈矩算是个特例,他不敛财,也不弄权,但他却很在意自己的名声,而能够青史留名正是他最大的追求,他在东厂之中供奉岳武穆像,未尝也不是没有一点自比的意思。
所以郭致远这一番话真正打动了陈矩,他用手指点了点郭致远,笑了起来,“真是好一张巧嘴,不过也还算有些见识,怪不得连太子殿下都说你十分不凡呢,且算你所言有理,但这妖书案如今全无头绪,杂家也没有三头六臂,要想迅速查明真相又谈何容易啊?……”。
郭致远见陈矩一笑,就知道有门了,左右看了一下,上前一步道:“小子斗胆请厂公屏退左右……”。
“厂公不可!此子心机叵测,若他欲对厂公不利,恐有危险……”那李英一听就急了,连忙劝阻道。
“切,真是可笑,东厂守卫如此森严,我若是对厂公不利,还想生离此地吗?我可还没活够呢! ……”郭致远冷笑一声道。
陈矩瞟了李英一眼,挥挥手道:“杂家自有分寸,你等先退下吧!……”。
那些带刀大汉都恭谨地尊令退了出去,李英狠狠地瞪了郭致远,也只得无奈地转身离开了。
陈矩转过头来,对郭致远正色道:“小子,杂家答应你会公正审理妖书案,但杂家只会不偏不倚,你若想鼓惑杂家偏袒令尊,蒙蔽万岁,则是休想!你说话前可得想清楚了,若有半句不实之言,杂家定不饶你!……”。
郭致远轻笑一声道:“小子要的就是这公正二字,锦衣卫不是已经缉拿了一干人犯吗?我父是否冤屈,一审便知,厂公若是还不放心,大可以三堂会审,有厂公主持大局,想必不至于有屈打成招之事,亦可让厂公避嫌……”。
“三堂会审?!”陈矩眼睛一亮,点了点头道:“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但就算三堂会审能证明令尊大人是冤枉的,可这妖书案的真正元凶还是没找到啊?……”。
郭致远微微一笑道:“关于妖书案的真正元凶,小子已有一些线索,但这线索小子现在却不能告诉厂公,小子想请厂公带我面见圣上,到时自然会一切真相大白了!……”。
“你要面圣?!”陈矩半眯着的眼睛猛地睁开了,寒光迸现,那股有若实质的杀气再次向郭致远笼罩而来,却是比之前更加骇人,指着郭致远厉声道:“大胆!圣上岂是你可轻见的,你究竟有何居心?!……”。
陈矩掌管东厂,说是一言定人生死毫不为过,举手投足间所带的那股威压当真是不是好玩的,若是旁人只怕早已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郭致远虽早有心理准备,但也感觉腿也些发软了,背心冷汗直下,但他知道成败皆在此一举,只得硬着头皮,麻起胆子拱手道:“小子能有何居心,自然是要帮厂公查明妖书案了,至于为何要命见圣上,皆因小子寻找这妖书案真相的法子着实有些离奇,若是圣上不信,岂非白白耽误时日,难道厂公以为当今圣上之圣明,还能被小子蒙蔽吗?……”。
陈矩脸上阴晴不定,对郭致远的话将信将疑,这小子实在太滑头了,自己见他之初本是心怀戒备的,所以才会一来就给他来个下马威,可最后给这小子一通马屁神功拍下来,居然就应承下来了,但万岁爷可不比自己,要是这小子在万岁爷面前胡言乱语,触怒了万岁爷,自己也要跟着担干系,想到这里,陈矩也有些犹豫不决了。
第二十五章 何惜此命
郭致远见陈矩有些犹豫不决,又麻起胆子装出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道:“厂公可是担心小子胡言乱语触怒圣上?这点厂公大可放心,小子并非愚钝之人,岂不知触怒圣上是要杀头的吗?小子若只为洗脱我父之冤屈,只需明日请厂公主持三堂会审,我父是否冤枉自见分晓,又何必甘冒此奇险去面见圣上呢?实因这妖书案多拖延一日,就对我大明江山社稷多一分伤害,若能为我大明多保留几分元气,小子又何惜此命!……”。
这下陈矩真正动容了,郭致远为了妖书案的真相可以冒杀头的风险去面圣,自己为他担些干系又如何呢?就有些激动地颤抖着手点了点郭致远大声道:“好!好一个何惜此命!若是我大明的臣子皆有你这等胸怀,又何愁我大明不兴啊!就冲你这份赤子之心,杂家就帮你这一回!明日午后,万岁爷会于启祥宫内召集朝内重臣讨论妖书一案,我会请求万岁爷明日召你进宫面圣,至于能否把握机会则全靠你自己了!……”。
见陈矩如此激动,郭致远不禁为自己忽悠这位值得尊敬的老人有些汗颜了,他之所以要冒险去见面圣自然不是因为他前面所说的那些正气凛然的理由,而是有原因的。
一则他虽然已经准备用皦生光当替罪羊来掩盖妖书案的真相,但如何不着痕迹地将查案者的目光往这只替罪羊身上引却是个难题,历史上皦生光被抓是十几日以后了,那时郭正域已经被整得人不像人了,东林党人也被打击得差不多了,元气大伤,所以郭致远抢的就是时间,因为他不是要改变历史,而是推动历史。
这时肯定有读者说了,那他直接告诉陈矩,让陈矩去搜皦生光的家不就结了吗?但大家别忘了人都有先入为主的心理,如果郭致远直接告诉陈矩说皦生光就是妖书案元凶,你去抓吧,陈矩肯定会想这肯定是你这小子玩的把戏,就算陈矩相信了,沈一贯等人也肯定不信,要大做文章,这样一折腾,时间又耽误了,所以郭致远只有直接去见万历,把这个**oss说服了,其他人就算有疑心也不敢再说什么,所以这才是最直接也最有效的途径。
另外郭致远还有一层私心,就是他既然穿越到这个时代,自然是要有一番作为的,万历在位还有近二十年,自己在这个时代能否混得风生水起,很大程度要看这位**oss对自己印象如何,能够借此机会在这位**oss面前露下脸,挂上号,今后混起来就容易多了,富贵险中求,郭致远自然要博一把。
尽管有自己的小九九,但郭致远此时对陈矩却是由衷地起了几分敬意,真心实意地躬身行礼道:“谢厂公成全!小子必不负厂公所望!”。
陈矩欣慰地望了郭致远一眼,挥挥手道:“明日杂家要主持三堂会审,可照应不了你,你自己小心行事,真要触怒了万岁,杂家也保不了你,明日你在家静候,圣上若是准了,杂家自会遣人召你进宫面圣,你先下去吧……”。
郭致远一走,李英立刻钻了出来,向陈矩急忙道:“厂公难道真的信了那小儿的花言巧语,万万不可啊!……”。
“闭嘴!我自有分寸!”陈矩厉喝一声,李英吓得双腿一抖,快速跪了下来,连声道:“厂公恕罪,厂公恕罪!”,陈矩随即眯着的眼睛瞟了李英一眼,幽幽地道:“李英,你在杂家身边已经有十多年了吧,杂家待你如同父子,你以为你最近去郑贵妃宫中频繁走动我不知吗?杂家还没有糊涂到那份上!杂家已经老了,你有你的心思,我不怪你……”。
说到这里,陈矩突然语调一转,森然道:“但今日之事,你若走漏了半点风声,休怪我不念旧情!……”。
李英身躯一颤,也不敢分辩半句,只是头如捣蒜,砰砰在地上直磕,颤声道:“小的该死!小的该死!”,直到头都磕出血来了,陈矩才轻轻地挥挥手道:“罢了,念你伺候杂家多年,这次就既往不咎了,若再有下次,仔细我剥了你的皮!我也乏了,你先退下吧……”。
郭致远一晚上没睡着,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着明日见了万历帝该如何应对,第二日一早就起来了,焦躁不安地在院子里踱着步,还把王喜派到巷子口去守着,让他见到宫里来人就赶紧回来禀报,毕竟这可是要去见天子啊,要说不紧张那是假的。
“来了,来了!”王喜终于气喘嘘嘘地跑了进来,郭致远心头一喜,赶紧整整衣裳迎了出去,来的却是张承,郭致远大失所望,狠狠瞪了王喜这个冒失鬼一眼,不过对张承却是不好摆脸色,毕竟张承是在尽心帮他办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辛苦张大哥了,先进屋喝口茶歇口气再说……”。
张承敬服地望了郭致远一眼,郭致远不问事情办妥了没有,却让自己先进去喝茶歇气,这样体恤下人的主子可不多,看来自己真是跟对人了,连忙摆手道:“能为公子办事是小人的福分,何来辛苦,幸未辱命,事情已经办得妥妥当当了……”。
原来张承昨天按照郭致远的吩咐,搜罗一些皦生光之前敲诈他人的证据,又找了几个破落户去吓唬了皦生光一番,皦生光吓得连夜携家逃离了京城,此时应该已逃出通州境了,张承又在皦生光家中做了些布置,这才回来向郭致远回报。
这算是郭致远今日听到的第一个好消息,好生夸奖了张承一番,又赏了张承五十两银票,让他先回去歇息了。又在焦急中等待了好几个时辰,这几个时辰实在太难熬了,郭致远等得都快发疯了,难道万历帝没有同意陈矩的请求,根本不想见自己这个无名小卒,那自己的如意算盘可就全落空了!
这时王喜又气喘嘘嘘地跑了进来,“来了,来了!”,郭致远没好气地瞪了王喜一眼,训斥道:“王喜,我说你能不能一次把话说清楚啊,到底谁来了?一惊一乍的,你想急死少爷我啊!……”。
第二十六章 闯宫面圣
这次是真的宫里来人了,来的还是李英,不过这次他的态度却比上次好了许多,那张死人脸上居然挤出了一丝笑容,虽然那笑比哭还难看,还一口一个公子的叫着,上马车也是躬着身子请郭致远先上,看来昨日陈矩对他的那番敲打还是起到了一定的效果。
一路上李英有话没话地找郭致远搭讪,郭致远虽然对这个家伙没什么好感,但也知道小人难养,也不得不敷衍几句,马车摇摇晃晃来到了紫禁城,这次走的是正宫门,自然不可能再坐着马车长驱直入了,远远地下了马车,李英给守门侍卫验过令牌,领着郭致远进了正宫门。
郭致远不懂宫中规矩,只当是如现代参观故宫一般,大步走在路中间好奇地东张西望,李英吓得赶紧把他拉到一旁,低声叮嘱道:“郭公子,正宫门不比别处,常有贵人出行的,所以切记不可走路正中,更不可东张西望,若是冲撞了贵人,那可就是大祸事了!……”。
郭致远左右看了一下,发现路过的那些宫女太监果然都是小心翼翼地紧贴着宫墙根快速迈着小步低着头行走着,不由暗叹一口气,这古代可真特么没人权啊,这走个路还这么多破规矩,不过形势比人强,自己也只能当一回缩头乌龟了,要不然万历还没见着,就因为坏了规矩被推出去斩了,那可就真悲剧了。
李英带着郭致远来到启祥宫前殿殿门外停了下来,小声道:“郭公子,杂家就只能送你到这里了,你就在这殿门外候着,万岁爷宣你入殿你方可入内,切不可坏了规矩,否则就是杀头之罪了!……”。
在殿门外等了足有一个时辰,大臣们才排成两列整齐的长龙缓缓而来,走在最前面的分别是首辅沈一贯和太子朱常洛,沈一贯见到郭致远眼中就寒光一闪,事到如今他如何还不知道自己是被这小滑头的缓兵之计给耍了,暗忖道,这小子真是胆大包天,耍滑头居然都耍到皇帝这里来了,可你当老夫这首辅是摆设吗?又岂会让你这黄口小儿称心如意,今日正好借圣上之手将你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倒是朱常洛见到郭致远嘴角就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笑容,微笑着朝他点了点头,其他大臣都不认识郭致远,见到他都是满脸疑惑之色,不过脚步却不敢放慢,鱼贯入内,接着没一会儿就听殿内山呼“万岁”,想必是万历皇帝登场了!
就听里面一个威严的声音传来,“妖书一案已有时日,今日厂臣已启动三司会审,想必不日即可结案,厂臣已将涉案人犯供词呈朕阅览,并无自接证据证明礼部侍郎郭正域乃此案主使,朕观郭侍郎平日为官亦可称清正勤勉,应不至行此大逆不道之事,若今日三司会审再无证据证明其是妖书案主使,朕拟将其无罪开释,官复原职,诸位爱卿以为如何啊?……”。
郭致远在殿外就闻声一喜,看来自己请陈矩出马是请对了,便宜老爹有救了!这时却听到沈一贯大声道:“圣上万万不可!《续忧危竑议》一书论述深刻,非熟悉朝廷之大臣不能为,目前虽无直接证据,却仍有不少间接证据指向郭正域,他纵非主使,亦难脱同谋嫌疑,据老臣推断,妖书一案应非一人所为,而是一**党精心谋划的阴谋,意图扰乱朝局,其心当诛!老臣恳请圣上继续扩大缉捕范围,将这**党一网打尽!……”。
沈一贯一挑头,那些紧跟他的浙党大臣也纷纷跳出来附和助威,而与郭正域同派系的东林党系大臣,也多因妖书案受了牵连,不是被弹劾贬谪,就是被抓了,就连党派首领次辅沈鲤也被软禁在家,群龙无首,无人站出来仗义执言,朝堂上出现了一边倒的局面。
万历帝虽为天子,却也不得考虑大臣们的意见,脸上阴晴不定,也有些犹豫不决起来,在殿外等候的郭致远就急了,这群家伙是把便宜老爹当落水狗打,要往死里逼啊,脑袋一热,血气上涌,早把李英要他等万历宣他入殿方可入内的叮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大喊一声“圣上,小民有事启奏!”就直愣愣地往殿内闯!
但这皇帝议事的启祥宫岂是那么好闯的,郭致远才进殿门,连端坐龙椅上的万历长什么模样都没看清,就被门口守卫的两名孔武有力的带刀侍卫一推一按摁倒在地,两柄明晃晃的大刀直接架到了他的脖子上,郭致远只觉颈后一寒,冷汗就下来了!
在场众人也都大吃了一惊,心说这是哪个愣头青,连启祥宫都敢闯,还在皇帝面前高声喧哗,这不是打着灯笼上茅房---找死(屎)吗?!
沈一贯一见是郭致远,就心里一喜,知道机会来了,指着他厉喝道:“大胆刁民,朝堂重地,岂可乱闯!更在圣上面前大肆喧哗,此乃大不敬之罪!圣上,臣请将这大胆狂徒拉出去,廷杖至死!”。
万历皱了皱眉头,他倒是还隐约记得陈矩说郭正域之子要来面圣,不过却没太放在心上,一个懵懂小儿,能有什么见识?不过看陈矩的面子还是准了,刚才差点忘了这事,这时见到突然蹦出来的郭致远才想起来,而沈一贯的态度也让他感到诧异,当朝首辅为什么要这么急不可耐地将一个懵懂小儿置于死地呢?
这倒让万历对郭致远多了几分好奇,面无表情地威严道:“来的可是郭侍郎之子?朝堂之上大肆喧哗,你可知罪?!”。
刀架在脖子上,郭致远本来也吓得要死,暗暗后悔自己的孟浪之举,完了,完了,这下小命难保了,不过当沈一贯迫不及待地跳出来要置他于死地的时候,他的血气又涌上来了,心说你这老狐狸,老子不就是摆了你一道吗?又没挖你家祖坟,你用得这么狠吗?非要把老子廷杖至死?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老子好歹也是带着穿越光环来的,将来谁弄死谁还不一定呢!
想到这里,郭致远反倒没那么害怕了,反正闯也闯了,只能置之死地而后生了,就脖子一梗,大声道:“启奏圣上,小民郭致远,家父正是礼部侍郎郭正域,小民不知罪!”
第二十七章 铤而走险
一语既出,满堂皆惊!
沈一贯颤抖着胡须,指着郭致远咬牙切齿道:“大胆!你胆大包天,乱闯朝堂重地,冒犯龙颜,尤不知悔改,当真罪该万死!”。
万历眉头皱得更紧了,若说刚才郭致远闯宫之举还可以说是一时冲动不懂规矩,但现在在自己质问之下还死不认罪那简直就是不可理喻了!难道这小子就是一个愣头青?万历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之色,挥挥手道:“罢了,你乱闯朝堂重地,大声喧哗,本是死罪,念你年幼无知,饶你一死,拖出去,廷杖三十!”。
那两名带刀侍卫立刻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提起郭致远就往外拖,郭致远要的就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效果,这样才能给万历留下深刻印象,所以不惜铤而走险,其实心中早已想好了对策,大呼道:“且慢!我大明向以忠孝立朝,圣上更是以孝道治天下,天下百姓莫不称颂!古有缇萦救父,史章传颂,流传千古,然世人不知,若无汉文帝之圣明,又岂有缇萦救父之千古佳话……”。
“今小民不才,欲效仿先贤,为我父鸣冤,续千古佳话,闯宫亦是无奈之举,圣上圣明远胜文帝,又岂会因孝道治小民之罪,沈相不问缘由便要将我处死,岂不是要陷阱陛下于不孝不义?!……”。
沈一贯也不是省油的灯,脸色微微一滞之后,立刻怒斥道:“好一个牙尖嘴利之徒!妖书一案郭正域有重大嫌疑,圣上明察秋毫,自有圣断,又何来冤枉一说?你乱闯朝堂重地是不争的事实,你以为你巧言令色,就能蒙蔽圣上吗?!……”。
既然已经撕破脸了,郭致远也就没那么多顾忌了,毫不相让地反驳道:“圣上明察秋毫,自然不会令我父含冤莫白,方才我在殿外听得分明,圣上已拟让我父无罪开释,官复原职,奈何沈相明明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妖书案系我父主使,却仍死咬不放,分明是欲治我父莫须有之罪,小民再不挺身而出,恐我父已冤死在狱中!沈相这借刀杀人之计虽妙,却恐难堵这天下悠悠之口!……”。
“你!……”沈一贯气得浑身直颤,森然道:“你休要血口喷人,诬陷当朝首辅,以下犯上,按律当斩!……”,说着就转身对万历拱手道:“臣请圣上将这狂妄小儿治罪,圣上若是不准,老臣唯有告老还乡了……”。
沈一贯这是出绝招了,明朝的首辅似乎都挺喜欢用这招---撂担子,而且往往都很有效果,毕竟皇帝是需要人干活的,首辅都不干了,皇帝自然也得慎重处理了。
不过这次沈一贯的绝招却没见效,万历见两人吵得不可开交,又好气又好笑,而对于郭致远面对当朝首辅,毫不畏惧,针锋相对,居然毫不落下风,也是暗暗称奇,倒是让他起了几分惜才之心,就对沈一贯摆摆手道:“沈爱卿,你何必与一懵懂小儿一般见识,爱卿忠君体国之心,朕岂不知?告老还乡之言切莫再提,爱卿乃国之重臣,怎能意气用事?!……”。
说完就板着脸对郭致远训斥道:“郭致远,沈爱卿乃当朝首辅,岂是你能胡乱编排的!念你年幼无知,又出于一片孝心,情有可原,朕且饶你这一回,若再胡言乱语,定不轻饶!还不快向沈相请罪?!……”。
万历言语虽厉,但若细心观察,你会发现他嘴角其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而他这一番处置,表面上是宽慰了沈一贯,训斥了郭致远,实际上却是偏向郭致远的,大家想啊,沈一贯连告老还乡的绝招都使出来了,最后却仍没奈何得了郭致远,那真正吃亏的是谁啊?
郭致远也是知道好歹的,他的目的已经达到,若还不知进退,那就真是愣头青了,先对万历行礼道:“圣上圣明,谢圣上不杀之恩!”,又转头装模作样地朝沈一贯拱手道:“小子无状,请沈相恕罪!”。
沈一贯虽恨极了郭致远,但万历已经给足了他面子,他也不好再不依不饶了,冷哼了一声,也没有再说什么了。
郭致远知道这第一关算是过来,自然要一鼓作气了,继续道:“妖书一案,我父郭正域被奸人陷害,所谓的间接证据,亦不过是通过刑讯逼供屈打成招,或是暗中引导伪造出来的,其目的不过是借妖书案构陷忠良,排除异己,我父一向正直敢言,刚正不阿,才致蒙冤下狱,妖书案已成本朝最大的冤狱!小民恳请圣上为我父主持公道!洗脱冤屈!……”。
万历帝微微皱了皱眉头,转头向沈一贯面无表情地问道:“沈爱卿,他说的可是实情?果有刑讯逼供,屈打成招之事?……”。
郭致远没有点名道姓,但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出他的每一句话都在针对沈一贯!沈一贯毕竟是官场摸爬滚打四五十年的老油条,脸不红心不跳,先对万历回复道:“绝无此事!圣上切不可听信这巧言令色这徒挑唆!……”。
说着又转身指着郭致远厉喝道:“小子,你若以为凭你空口白牙就能诬陷本相,那你就大错特错了,你说证据是刑讯逼供伪造出来的,可有证据?若无证据,你便是诬陷朝廷重臣,按律当斩!……”。
证据?历史书上一大把呢!郭致远等的就是沈一贯这句话,心中哈哈一笑,利用自己穿越优势的机会来了!朗声道:“按照沈相的指控,我父是与沈令誉合谋刊刻妖书,今日三司会审,三法司将提沈令誉与其奶妈龚氏之小女到堂审讯,主审官问龚氏之小女:‘你所见妖书之印版共有几块?’,龚氏之小女答曰:‘满满一屋子’,圣上,众所周知妖书不过寥寥数页,印版又如何可能满满一屋子呢?显然指控我父是与沈令誉合谋刊刻妖书的证词,都是龚氏之小女在严刑逼供之下信口胡编的!……”。
沈一贯一听就哈哈大笑起来:“真是一派胡言!三法司会审尚未结束,主审官如何提问,人犯如何作答,皆是即兴而为,并无定式,你却说得如亲见一般,难道你还能预见未来之事不成?!”。
郭致远不慌不忙地道:“不错,小民幼年曾经跟着一位游方道人学过周易占卜,虽是雕虫小技,却的确可以预见未来之事!……”。
第二十八章 神算子
沈一贯一听就笑得更大声了,冷笑道:“简直荒谬!子不语怪力乱神,老夫从不信这占卜之说!若这就是你所说的证据,那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说着就不再理会郭致远,朝万历帝拱手道:“圣上,此子先是乱闯朝堂重地,如今又在朝堂之上妖言惑众,实乃大逆不道!若不将其治罪,朝纲法纪何存?!……”。
“而且据老臣了解,这郭致*日不学无术,只知吃喝嫖赌,胡作非为,顺天府曾多次接到百姓举报,控告其调戏民女,圣上如若不信,可问顺天府尹楚大人,如此纨绔之徒,其言如何可信呢?!……”。
顺天府尹楚弘纲是属于亲郑贵妃派系的官员,在这件事上自然是跟沈一贯一个鼻孔出气的,连忙出列道:“确有其事,前两日,这登徒子还意图调戏小女,幸未被其得逞!……”,楚弘纲要是知道楚婉儿居然还被郭致远拐去查妖书案了,只怕鼻子都会气歪。
其他紧跟沈一贯的浙党大臣也纷纷跳出来请万历治郭致远的罪,万历脸色也不好看了,他本有些惜才,如今听说郭致远居然是这样一个人就有些失望了,挥挥手道:“郭致远,朕已饶过你一回,你却仍在此胡言乱语,妖言惑众,死罪可免活罪难赦,拖出去,廷杖三十,打出宫门!……”。
“且慢!”这时一直一言不发的太子朱常洛突然站出身来,温声道:“父皇,占卜之说虽不可理论,却也并非完全虚妄,先秦之时即设有巫祝一职,以占卜、观星相之术问未来之事,汉、唐历代皆设有太史令,亦为占卜官职,我朝之钦天监亦有推步诸事之职责,此时三司会审想必已然结束,只需命人将三法司之审讯记录上呈御览,郭致远所言是否虚妄,两相对照便可知晓,若是不符,再治其罪不迟!……”。
万历点了点头道:“太子所言有理,速将三法司之审讯记录取来给朕一阅!……”。
皇帝的命令自然没人敢怠慢,不一会儿三法司的审讯记录就取来了,而且是由陈矩亲自送来的,想必陈矩也十分心急,一路匆忙跑来,满头大汗,官服都被汗水浸透了,急忙趋庭上前,跪拜行礼,万历帝也懒得看审讯记录,直接向陈矩询问审讯详情,陈矩也丝毫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将前后经过详细说了出来。
这一说不打紧,所有人都惊呆了,因为陈矩所说情况与郭致远分毫不差!整个大殿之中变得无比寂静起来,静得连每一个人的呼吸都能够听得清清楚楚!
万历脸上也出现了怪异之色,似乎仍有些不信,拿过陈矩呈上来的审讯记录又细细地看了起来。
沈一贯惊得张目结舌半天没缓过气来,他第一次感觉事情脱离了自己的控制,他自然不甘心,立刻嚷了起来,“圣上,此事定有蹊跷!肯定是郭致远事先与人犯串通好了口供!……”。
这下不用郭致远反驳,陈矩先不乐意了,冷哼一声道:“沈相这是疑心杂家做伪吗?今日三司会审,除了杂家,还有大理寺卿刘大人、左都御史温大人及刑部尚书萧大人在座,可以作证,审讯所问之问题皆系临时起意,且那龚氏之小女作为重要人犯,一直被锦衣卫收监,守卫森严,又如何能与人串通呢?!……”。
“这……”沈一贯一时也有些语塞了,其实他自己也知道串供一说有些牵强,只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借口才脱口而出,没想到却把陈矩给得罪了,陈矩是万历的绝对心腹,他自然不敢疑心他,连忙改口道:“本相不是疑心厂公,实是此事太匪夷所思了,若是世间真有此神机妙算之术,臣等又何须为这妖书案发愁呢?让这小子卜上一卦,妖书案真凶就出来了,岂不省事,哈哈!……”。
沈一贯自以为得计,还干笑了两声,岂不知郭致远心里也乐开了花,差点没笑出声来,这位沈一贯同志可真是活雷锋啊,他正发愁如何不着痕迹地把事情往皦生光这只替罪羊身上引呢,这可真是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啊!立刻不慌不忙地道:“这倒也并非什么难事……”。
这下连万历也来了兴趣,把手中的审讯记录一扔,挥挥手道:“看你信心满满,想必有几分本事,既是如此,你就速速卜上一卦,若果能找到妖书案元凶,朕定重重有赏!但若不准,可就是欺君之罪,你可想清楚了?……”。
郭致远心中又是一喜,连忙道:“谢圣上,那小民就献丑了!”,说着就从袖口摸出几枚早已准备好的铜钱放在掌心里,合上双手闭上眼睛用力摇晃起来,口里还神神道道地念念有词,倒是有几分神棍模样。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郭致远身上,“装神弄鬼!”沈一贯冷哼了一声,却也忍不住好奇心,望着郭致远眼睛都不眨。
“天眼开!”郭致远突然大喝一声,将合十的双手对额头上一碰后,双手打开,铜钱就掉了下来,在地上滴溜溜地转,搞得一帮朝廷大臣眼珠子也跟着转个不停,都快转成斗鸡眼了,这场景着实滑稽。
终于铜钱慢慢停了下来,郭致远绕着铜钱左看右看转了一圈,兴奋地喊了一声“有了!”,这才站起来对万历行礼道:“启奏圣上,卦象显示,这妖书案的元凶应在京城东南方向距此约三里之地的一座民宅内,卦象还显示,元凶之姓氏与我大明的“明”字有关,可能姓“明”或“光”或“皦”,这几个姓氏都十分少见,只需在大致范围内一查便知,小民请圣上速速下旨捉拿元凶,若是迟了,恐那元凶畏罪潜逃!……”。
万历帝见郭致远煞有介事的样子,也暗暗好笑,心里还有些将信将疑,转头对身边的陈矩笑道:“这小子神神道道,也不知是真是假,姑且信他一回,就有劳厂臣你走上一趟,带你东厂人马前往缉拿!……”。
第二十九章 赌命
陈矩领命而去。东厂的办事效率果然十分快速,不过半个时辰,就找到了皦生光家,把皦生光家翻了个底朝天。皦生光早已溜出京城,但他以“刊刻打诈”为生,家中刊刻印文的雕版自是不少,陈矩不及整理,就将所有雕版打包带回,自安排人去整理归类,又在皦生光书房中找到了几本印好的妖书。
不用说,这几本妖书自然是郭致远提前安排张承藏在皦生光家的,但陈矩不知道啊,立刻如获至宝,拿了妖书回来向万历复命,详细地把搜查经过和结果说了一遍,把妖书也呈了上去,沉声道:“万岁,据臣调查得知,这皦生光虽为顺天府生员,平日却专以“刊刻打诈”为生,据其平日之行为及搜查所得之物证,这皦生光应为妖书案元凶无疑,可惜老臣率人赶到之时,那皦生光已举家畏罪潜逃,老臣已命令东厂所部倾巢出动,继续追捕此人!……”。
听完陈矩的叙述,那些朝廷大臣都面面相觑,或惊愕,或怀疑,表情十分丰富,沈一贯先是一惊,眼中闪过一道寒光,立刻站出来大声道:“启奏圣上,妖书一案事关国本,兹事体大,以占卜之结果下结论太过儿戏,且妖书中多处提及宫闱及朝庭秘事,论述深刻,非熟悉朝廷之大臣不能为,这皦生光不过一介生员,有何能耐著妖书?依老臣看,分明是郭致远故弄玄虚,故布谜局,意图蒙蔽圣上,足见其居心叵测,老臣恳请圣上立刻下旨将这狡诈之徒拿下,交于老臣严加审讯,必能找到妖书案之线索!……”。
郭致远见沈一贯仍不死心,也冷笑一声道:“沈相莫非忘了,适才让小子以占卜之术寻找妖书案元凶的是你,如今元凶已找到,说太过儿戏的又是你。圣上圣明,自有圣断,又岂是小子能蒙蔽得了的?倒是沈相你反复无常,死咬这妖书案不放,不知又是何居心啊?!……”。
“你!……”沈一贯气得满脸胀成了猪肝色,差点吐血,事到如今,他如何不知道自己又被这滑头小子摆了一道,奈何棋失一招,已掉进郭致远事先挖好的坑里,再要反驳也是有力使不出了。
万历脸上阴晴不定,目光闪烁不停,他自然也发现皦生光涉案的诸多疑点,就有些犹豫不决,郭致远见状,连忙继续道:“圣上,妖书案涉及国本之争,然太子之位早定,只要圣上谨遵祖宗法度,妖言不攻自破,又何争之有呢?!……”。
郭致远这话就说得十分大胆了,等于在批评万历,正是由于他在太子之位这个问题上摇摆不定,有废长立幼的想法,才会有妖书的出现,此言一出,不仅在场众人惊愕万分,万历眼中也闪过一道寒光,一股有若实质的杀机朝郭致远笼罩而来。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这皇帝发火可不是好玩的,至少郭致远的小命是不够他杀的,郭致远也感觉背心里冷汗直流,双腿发软,但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郭致远也只能赌命了,毕竟历史上万历最终没有废长立幼,说明他还是有所顾忌的。
郭致远强作镇定,继续道:“自妖书案案发以来,朝野震动,人人自危,冤狱四起,若再纠缠下去,伤的就不止是国本,而是我大明的江山社稷了,小子不才,亦知家和方能万事兴,国泰方能民安康的道理,小子能以占卜之术找到妖书案元凶,亦是天意,天意如此,圣意如何,还请圣上早做圣断!……”。
这一番话说完,郭致远仿佛把全身的力气都用完了,对他来说,该做的都做了,该说的都说了,老天爷既然让自己穿越过来,应该不会让自己这么短命吧,所以此时的他倒是完全放松下来了,目光平静地望着眼中寒光闪烁的万历,显得很是淡定。
此时殿内的空气仿佛凝滞了,时间也仿佛凝滞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万历身上,看他如何决断。后世对万历的评价多是说他昏庸懒政,十几年不上朝,但其实世人都小看了万历,作为明朝在位时间最长的皇帝,若真是个糊涂虫,只怕早把自己给玩死了,又怎么可能统治那么长时间呢?
所以万历绝不糊涂,相反他比谁都聪明,他十几年不上朝,却对朝中大臣了如指掌,对大臣们的争斗洞若观火。此时他脸上阴晴不定,谁也看不透他的心思,也不知过了多久,万历突然展颜一笑,用手指点了点郭致远道:“敢如此与朕说话的,你是第一人,你所言虽有些大逆不道,但勇气可嘉!朕恕你无罪!……”。
说着又对身后的太监道:“传旨,妖书一案既已真相大白,当昭告天下,以正视听,今后若再有妄议者,以叛逆罪论处,诛九族!着东厂继续缉捕元凶皦生光,将其早日缉拿归案,不可懈怠!一干涉案人犯,若查无实据,皆无罪开释,礼部侍郎郭正域正直敢言,教子有方,可担大任,着内阁诸大臣议处……”。
沈一贯一听就急了,这样一来他的如意算盘就全落空了,而东林党势必会东山再起,成为他的心腹大患,连忙站出来道:“圣上,万万不可!妖书一案尚有诸多疑点,岂可草草结案,请圣上三思啊!……”。
万历眼中闪过一道寒光,不等沈一贯把话说完,就用力一挥手厉声道:“朕意已决,勿需再议!沈爱卿近来过于操劳,身体欠佳,可在家休养些时日,内阁事务就由沈阁老暂代为主持吧……”。
见万历真火了,沈一贯也不敢再说什么了,万历都让他回家养病了,再不识趣,没准真让他告老还乡,那就真完蛋了!
传旨完毕,万历又转过头来,眯着眼睛望着郭致远似笑非笑道:“朕有言在先,若你果能找到妖书案元凶,朕定重重有赏,你想要何赏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