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神仙阵势(1)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这是通行全人类的真理。
“好吧,好吧。”电隼无奈地摇头。
四十八小时并不漫长,我和简戎之间还有很多事需要交流,重点就是她陪简鹏飞上山的这一个多小时时间里发生的事。
令我欣慰的是,经过了湖边一役,她已经对我完全信任,愿意把所有的秘密跟我分享。
“我和祖父在山下会面,他共对我说了四段隐语或许更多,但我只意识到了四段。简氏一族是间谍世家,除了**谍报部门常用的‘辞海隐语’‘日期隐语’‘地名隐语’‘阿拉伯数字隐语’之外,还独创了简氏的家族隐语,形式更复杂,牵涉知识更广泛”
“重点,我只需要重点。”我提醒她。
简戎点头:“第一段,翻译内容是‘全部壁画一体逆时针旋转研究’;第二段是‘突破时空概念历史一体化研究’;第三段是‘找对人’;第四段是‘天时地利人和’。”
我默默地记住四句话,顺势连续解读,其意思应该是:“找对人,在天时地利人和的情况下,把所有壁画放在同一时空下逆时针研究。”
天时、地利、人和是一件事取得成功的三大先决条件,莫高窟这个地方亘古不动,占据了“地利”。其它两样,天时和人和非常难以界定。从莫高窟建立至今,已经过去千年。千年之中,那一天是“天时”?曾有亿万人到此参观游览,哪一个人算是“人和”?
要切准“天时、地利、人和”不容易,至少有亿万、亿亿个可选项,根本无法一语中的。
“你理解其意思吗?”我问。
“七、七。”简戎回答了两个字。
我稍稍思索,立刻猜到了两个数字所代表的意思。
中国的二战史上,最黑暗的一日一夜应该就是“七七卢沟桥事变”。从这一天开始,日**蹄肆虐,开始了并吞亚洲大国的侵略计划。
“那一天就是最合适的一天?真是……真是想不到。”我不由得感叹。
那是中国历史上最不寻常的一天,也是玄学历史上“客星犯牛斗、血漫昴日鸡、东水逆天宫、北雪欺西山”的大乱之日。
很多中国的玄学家都能预感到,那一天将发生很多改变历史的大事,包括最终的“国有二龙蛇、将军献京城”事件,都是“七、七”这一日的天体运行、地廓旋转决定的。
“祖父说,简氏一族本来有名垂青史、光照九州的荣耀机会,但因为他的愚忠,错失良机不说,还让大国陷入了刀兵血洗、倒悬水火的乱局。这是简氏一族的奇耻大辱,更是他本人厚着脸皮苟活不死的主要原因。他必须找到一个人,重新打开莫高窟之门,让亚洲版图和全球世界恢复本来的模样。无论强汉还是盛唐,都好过‘七、七’之后的样子。”简戎说。
“现在,并不需要回溯强汉、盛唐,中国已经进入盛世,任何术士所谓的‘助力’都无必要。简先生说的话、要做的事都已经过时,不能照原样执行。”我提出了反对意见。
强汉、盛唐固然辉煌美好,但那时的政治制度、国家愿景并不符合当下的国际形势,也不是新时代的大众百姓乐意接受的。
百姓们要的,就是今日盛世,尤其是十八、十九会议之后的国家动力十足、人民信心百倍、民族希望长远的大好局面。
此刻再妄言将世界带回“强汉、盛唐”就是逆势而行,必然被时代的列车碾压于钢轮之下。
“祖父说过,只要揭开敦煌天机的秘密,世界就会在一瞬间无声倒退,这是必然,无法控制。”简戎说。
我苦笑一声:“如果这是必然结果,那我们还是放弃寻找敦煌天机吧。”
“龙先生,难道你不希望回到一个可以大展身手、统领天下的属于你一个人的英雄时代?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成吉思汗……那些都是属于英雄的时代,剑指江南,诸侯俯首,塞外奔驰,射雕引弓……何等快意,真正的男人就应该有那种豪情。”简戎充满向往地说。
历史上的每朝每代,的确都是英雄拯救时代的传奇故事,正如简戎列举的那些真性情、伟丈夫的一代豪杰。可是,英雄拯救了时代,也让时代灭亡于另外一个英雄手里。
怎样才能避免这些此起彼伏、你争我夺的闹剧,唯一的解决方式,就是“国家属于人民共有”这种高度智慧、高度和谐的基本国策。
历史上,国家属于嬴家、刘家、李家、赵家、忽必烈家,却从来没有属于过人民。
新中国,国家属于人民,属于五十六个民族的大团结家庭。谁会跳出来反对自己?绝对没有人。
“你不这样想,很多人这样想,所以才会为了敦煌天机明争暗斗。去年,黄花会曾经得到消息,远在非洲的埃及江湖人物也蠢蠢欲动,要杀过来夺宝。为了活下去,就必须守住敦煌天机。”简戎无法说服我,只能讲出真实情况。
那时,我们站在监测站的屋顶上,一边呼吸着清新冷冽的空气,一边头脑清醒地交流情况,同时远眺古舞台,希望能有意外发现。
我们的人生追求大有分歧,所以谈话变得越来越干涩。
换句话说,只要简氏一族拿到敦煌天机的秘密,这个世界就变得危险了。
突然,前面的虚空之中出现了无数高大的影子,仿佛一群御风而行的巨人,向着古舞台而去。
“你看到了吗?”我问。
简戎手搭凉棚,凝神向前,望了十几秒钟,无声地点头。
“我猜,监控屏幕上看不到这一切。”我说。
简戎没有追究原因,只是凝神远眺。
高加索山区流行着很多神话传说,比如海神波塞冬的“冬宫祭台”、中国古代水神共工的“力量之眼”等等。
北方联盟没有瓦解之前,一直秉承唯物主义,对这些传说从不重视。
现在,如果能客观地评述一切的话,其实那些神话传说也非空穴来风。
总而言之,明智的人不会批判自己不懂的领域,因为那很可能会闹出大笑话来。
只看监控屏幕的人不知道古舞台上发生了什么,也不会像我和简戎这样,看到虚空中的那些幻影。
“上去。”简戎向古舞台一指。
“我去通知电隼,一起上去。”我向下面指着。
此刻,我没有想太多,直接沿着铁梯下去,奔向电隼的休息室。
房间门口的两名警卫正在打瞌睡,听见我的脚步声,立刻跃起拔枪。
“通知将军阁下,我有要事求见。”我说。
面对这些人,只能按规矩办事,不能擅自闯入,引发混乱。
保镖敲门,那名翻译兼秘书走出来。
我把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翻译摇头:“将军刚刚睡下,请稍后再来。”
“告诉将军,古舞台有新情况。”我勉强按捺住自己的脾气。
“任何事都等将军醒了再说,他累了。”翻译回答。
在这里,我至少耽搁了三分钟之久,直到电隼闻声走出来,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分钟。
我把发现三言两语讲出来,电隼马上穿外套、登皮靴,跟我出门。
奇怪的是,屋顶上已经不见了简戎的身影。
“简小姐刚刚一个人向上边去了。”警卫过来报告。
我不禁顿足,才明白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早知如此,应该拉着简戎一起下去,请示完毕后再一起回来。
“我们走,我们跟过去。”电隼大叫。
情急之下,我全力奔跑,把电隼和他的手下远远拉在后面。
古舞台上空荡荡的,视界之内,全是皑皑白雪,没有简戎的身影。
“简小姐,简戎简小姐……”我连叫了几声,但却无人回应。
我低头看,雪地上留着两行脚印,一直向前,通向古舞台后面的石壁。
石壁极陡极高,即使是顶尖攀岩专家借助于先进工具都未必能正面翻越。尤其在这种大雪天气里,石壁上覆盖着一层湿滑的薄冰,无论使用冰镐还是吸盘,都无法在几分钟内攀上几十米高的崖顶。
我站在原地,没有冒然跟着那两行脚印过去,因为那脚印直通岩壁,没有丝毫拐弯的迹象。那种感觉,就像有一个人全力奔跑直冲岩壁,连半点收脚的意思都没有。
现在,脚印消失于岩壁,古舞台上不见人影,唯一的解释似乎就是“简戎被石壁吞没了。”
“怎么了?怎么了?”电隼等人赶过来。
我张开双臂,阻止众人继续向前。
“脚印通向岩壁。”那翻译小声报告。
这是任何人都能看到的事,无需赘述。关键是,为什么脚印要通向岩壁?为什么人会消失不见?过去几分钟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龙先生,你到得最早,看到了什么?”那翻译又问。
我轻轻挥手:“不要问,我看到的跟你看到的一样多。”
电隼的人以古舞台为圆心,搜索了半径两公里的范围之内,没有任何发现。
雪后的山中,按照脚印搜寻失踪者比较容易。那些连脚印都没留下的地方,当然不会存在线索。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简小姐进入了那里,其实这也是最不可能的事。”电隼苦笑着说。
这真的是悖论中的悖论,只不过我和电隼都是见多识广的人,并不会为此而大惊小怪。
排除了一切可能性之后,我们小心翼翼地沿着简戎留下的脚印走到石壁前。
那些脚印百分之百是简戎留下的,从鞋底痕迹到尺码大小、发力程度、步幅跨度等等,全都符合简戎的特征。
电隼是超级间谍,跟在他身边的,也不乏目光如炬之辈,对这些脚印的主人毫无疑义。
最大的铁证来自于石壁前的最后一枚脚印,竟然只有半个,也就是脚掌中央至脚后跟的痕迹。按照想象,其前脚掌的痕迹都在石壁之中,或者是石壁从天而降,将这个脚印一分为二。
在莫高窟,我数次见识过断龙石。这一次,如果将石壁视为断龙石的话,就能够解释现场的古怪情况了。
“这石壁是会动的?”电隼也想到了这一点。
所有人一起抬头仰望,又一起摇头。
石壁跟山体连在一起,如果想将它抬起来再放下,恐怕只有神仙才能做到。
“无法想象,无法解释。”电隼缓缓摇头。
“调卫星照片过来,就能找到真相。”我说。
“看监测站的屏幕,是不是也可以?”那翻译问。
电隼挥手:“还用得着问?抓紧去看。”
我希望监控能够拍到简戎的行踪,可惜,之前我注意到,监测站的摄像头全都是普通的高分辨率光学摄像头,既不是红外线夜摄镜头,也不是超精细自动触发摄像头,并不足以应付眼下的情况。
普通摄像头受磁场强弱影响较大,一旦辐射超标,它们就变得形同虚设。
果然,不到一分钟,监测站就传来消息:“监视屏一切正常,没有简小姐登上古舞台的记录。”
电隼大为恼火:“一切正常?这些脚印又作何解释?”
“等卫星图片吧。”我安慰他。
简戎不会无缘无故失踪,总有一种合理的解释。
第301章 神仙阵势(2)
“我已经调集了所有跟高加索山有关的资料,但没有一项能跟古舞台的事沾上边。谁能告诉我,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电隼喃喃低语。
身为大国元首,无法左右全球局势有情可原,但他连自己国内的问题都无法刨根问底,那实在是太令人郁闷了。
那翻译还想开口,电隼遥遥一指,翻译马上闭嘴。
其实,我也很厌烦那种在关键场合里喋喋不休、满嘴废话的人,聒噪不停,完全是在折磨别人的耳朵。
现场沉默了几分钟,那翻译找机会凑近我,轻轻拉了一下我的衣袖。
我回头看看他,他的嘴唇动了动,几乎没有发声,只用口型交流:“借一步说话。”
“求你。”见我没有挪步的意思,他再次张口,望着我的眼神中充满了乞求之意。
我不愿连续拂人面子,就随着他一起后退,到了一排松树后面。
“龙先生,我看过贵国的传奇小说《义妖传》,里面有个故事,跟今天发生的完全相同。”那翻译说。
我当然知道《义妖传》是本什么样的书,那是古代的民间传奇故事大合集,满本都是匪夷所思的人与妖之间发生的诡异故事。
“与今天的事相似?”我不明白对方的意思。
“蛇,一条峨嵋山的大蛇修炼成精,在西湖边报恩的故事。那个故事里,蛇跟和尚战斗,和尚战败了,最后躲进了螃蟹的壳子里面,还记得吗?”那翻译的话前言不搭后语,但只要熟悉中国民间故事的,听到“峨嵋山、大蛇、西湖、报恩”,就知道一定是《白蛇传》的故事。
大蛇修炼成人后,化名白素贞,民间称为“白娘子”。被白娘子打败的和尚名为法海,最终躲进螃蟹壳子里,成为天下人痛恨并耻笑的对象。
“好,继续说,先说关键问题。”我连连点头,表示明白他说的故事。
“和尚躲进螃蟹,只要打开螃蟹,就能看见一个完整的人。在这里,高加索山上消失的人,会在另外一个地方出现,叫做‘召唤镜、回声壁’。按我的猜测,如果那女的真的消失在石壁里,就一定会在那里出现。”那翻译说。
我听懂了他的意思,立刻追问:“‘召唤镜、回声壁’在哪里?”
他四面望了望,辨明方向后,向着监测站的西面一指:“距离此地的直线距离大概在十公里,一条山中溪流的尽头。”
我突然记起了简戎转述过的简鹏飞留下的遗言“隐语”,也跟“水尽头”有关。
“怎么去那里?”我继续问。
“可以乘车,一小时可到也可以乘将军的直升机,十五分钟可到。”翻译回答。
我马上点头:“好,我们去向将军汇报,借他的直升机,去那地方。”
等我赶回电隼身边,他的情绪已经平静下来,正在挥拳踢腿,锻炼身体。
我最初听到这消息很兴奋,但往回走的过程中,马上对翻译的话进行缜密分析。
法海躲进螃蟹壳是个民间传说,代表了百姓们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朴素想法。回归现实当中,没有人相信那是真的,即使每次剥螃蟹的时候,看到那“盘膝打坐人形”的东西,也不会认为那是法海的真身。
能够在电隼身边担任翻译兼秘书的人,其见识一定不会太差,会相信这种无稽之谈吗?
那么,他将事情的矛头指向所谓的“召唤镜、回声壁”又将意欲何为?
“将军,我有事禀报。”那翻译说。
我冷眼旁观,绝不抢功。
“什么?”电隼向我瞄了一眼。
我转过身,眺望无尽的远方。
全球各地每天都会发生各种各样的失踪事件,很多失踪者一旦消失,就再无下落,成了一个谜。
我不希望简戎以这种方式离开世界,简鹏飞死了,她跟着消失,等于简氏一族在一天之内连损两员大将,灭族之厄不远矣。
如果能找到其它线索,我更愿意这件事是一次五角大楼导演的绑架事件。
那边,翻译已经在电隼耳边汇报了自己的看法。
电隼连连点头,显然已经被翻译的话打动。
“龙飞,我们一起乘直升机过去。”电隼站起来。
我迅速意识到,直升机的载人极限为六人,除去驾驶员、我、电隼、翻译之外,仅仅能带两名保镖,而且只能携带手枪、***等轻型武器,防御能力极其有限,这会让电隼的出行安全性大大降低。
翻译用对讲机下达命令,很快,一架直升机就由山脚下飞过来,缓缓地停靠在监测站的屋顶上,螺旋桨缓缓转动,吹得积雪乱飞。
“走吧。”电隼招呼。
我感觉翻译有些可疑,但没有明说,而是装作被蒙在鼓里,快步跟在电隼后面。
到了监测站登机时,果然如我所料,飞机上只能带两名保镖。
“其他人乘吉普车过去,地点是契卡镇的召唤镜、回声壁。沿途注意警戒,到达后立刻建立一公里防御圈。”翻译继续下令。
按照他说的,飞机与吉普车的耗时相差很大。飞机先到,若是发生交火,吉普车根本赶不及。
手枪的有利射程为二十米,***则是在五十米内发挥其杀伤力。只要敌人使用突击步枪进攻,两名保镖就自身难保了。
飞机升空后,我注意到,翻译缓缓地松了口气,右手插入怀中,摸索了很久,才轻轻抽出来。
单手上**、拧***、弹开保险栓都是需要长期训练才能掌握的,作为文职,他一定很少干这种活,所以才会比较费劲。
我不希望自己是他第一个猎杀目标,所以没有系安全带,而是将安全带的长度调到极限,足有两米半之多。关键时刻,安全带能当一条软鞭、钢丝锁、救援绳使用,杀人救人,无不得心应手。
很快,飞机开始下降,下面是雪山围合下的一个村镇,约有七八十户人家。
“听过那地方吗?”电隼回头问我。
我摇摇头,电隼哈哈大笑:“那些传说非常古老,在国际资料中都查不到,只有本国语言的文献中才有刊载。知道吗?为了树立本国的国际形象,我们做了很多改革,国内、国外两路宣传,对外的宣传一律走高端大气、正义凛然的路子,对内则是宣扬民族先进性、制度优越性、国家唯一性、官员廉洁性……各国全都如此,对不对?”
翻译哈哈大笑,但电隼的话并不好笑。所以,翻译的笑声就变得极为突兀了。
“很好笑吗?”电隼问。
翻译点头:“是是,将军的话一直都非常深奥,属下崇敬不已。”
我在心底冷笑,知道翻译言不由衷。
翻译的相貌还算端正,但眼神闪烁,左顾右盼,一直都是心神不宁的样子。
飞机持续下降,落在镇中央的小广场中。
“下飞机后向右走,目标在路的尽头。”翻译领头跳下飞机。
我没向电隼说出自己的感觉,翻译是他的人,反的是他,不是我。所以,这算得上是电隼的家事,别人最好不要插手。
这镇子非常安静,所有临街的门窗都关着,街上一个人影都看不到。
路的尽头直达山边,一幢白色的三层建筑物依山而建,表面望去,也是没有人影。
我们一行人快步穿过无人的街道,闪入建筑物中,然后由一架旋转楼梯上了三楼。
三楼只是一个大厅,大厅三面是墙,一面直接就是**的山体石壁。
石壁的面积约为八米宽、四米高,左半部分平滑如镜,应该是采用了特殊的技术打磨过,呈现出一种神幽的黛蓝色,能够照出人影来。右半部分的石壁异常粗糙,起伏不平,呈波浪状。
电隼挥手,那翻译就凑近石壁,站在左半部分前面。
“这是高加索山区的一种民间巫术,在镜子里看到的人,就能从旁边的石壁上凸出来。运气好的话,马上就能将其拉出来,重回世间,获得极大的好运。运气不好的话,要召唤的人就会变成‘山鬼’,死于石壁下面。”电隼向我介绍。
我仔细看那半边上下起伏的石壁,赫然发现,所有“起”的石壁都是人形、人脸形,各种挣扎动作都有,都在竭尽全力向外挤,但最终没能突破石壁的阻隔,遭困至死。
这面石壁竟然是一面“死墙”,将无数人憋死在里面。
如果像那翻译说的,简戎也通过神秘渠道进入这里,只怕也是生还无望。
那翻译在镜面石壁前站了几分钟,一停不停地来回踱步,显得十分焦虑。
我由窗子向外看,四周静悄悄的,暂时没有危机出现。
进入二十一世纪之后,各国之间摩擦不断,有些地区几方势力打得如火如荼,背后都有超级大国的鼎力支撑。
可以说,变数越来越大,冲突愈演愈烈,大国也无法完全控制局势。
国际观察家们纷纷坦言,再这么发展下去,五年之内,第三次世界大战必然爆发。
过去,电隼在自己国家领土之上是绝对安全的,完全没必要担心政变、哗变、空袭、斩首之类,可是现在,当他的人头赏格变得如珠穆朗玛峰一样高不可攀时,总有不怕死、贪财、撞大运的歹徒敢接下这单活,以飞蛾扑火的姿态,潜入北方大国,妄想取他项上人头。
我一直瞄着翻译的背影,只要他敢拔枪,瞬间就会死定了。
“将军阁下,事情有些奇怪”翻译回头禀报,右手又探入怀中。
电隼大步走过去,与翻译并排站在镜面前。
“我感受到那个中国女孩子的存在,但她一直不肯出现。现在,我必须出去找人帮忙,失陪几分钟。”翻译说。
我毫不迟疑地接话:“好,外面危险,我陪你出去。”
镇子里地势平坦,若是有人占据制高点开枪,大家都会被困在这幢建筑物里。
我希望翻译尽早露出本来面目,那就能够早点从被动转为主动,看清楚敌人的意图。
翻译并未反驳,与我并肩下楼。
“到这里来有几分把握?”我问。
“很大把握。”翻译笑着回答。
“原理呢?山中神秘消失的人怎么会到这里来?”我追问。
“没有原理,世界上的很多事,人类总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只要到这里来能救人,何必管那么多?”翻译反问。
“如果救不了人,岂不是耽误了简小姐的命?”我也反问。
“哈哈,耽误了她的命?你根本不知道她是否还活着,不这样做,还有好办法吗?”翻译揶揄地大笑起来。
我冷笑一声,不再接话。
那时,我们刚刚迈下最后一级台阶,站在一楼的大厅里。
猛然间,我的脚下一软,身子不由自主地下坠,跌进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第302章 神仙阵势(3)
我短暂地失去了知觉,但随即清醒,察觉自己被紧紧地箍住,挣扎不得。
四周极其黑暗,又一片死寂,听不到任何声音。
我开口要叫,却发现声音只能冲出喉咙、口腔,但却无法送出。原来,我的眼前就是一面坚硬的墙壁,将声音阻住。
“怎么会这样?虽然极其小心,却还是着了那翻译的道。”我有些沮丧。
我完全清醒之后,极力挣扎四肢,觉得这拥挤的空间虽然坚硬,却是可以稍微活动的。
“我被囚禁在石壁中”我突然明白过来。
那面石壁上的人形、人脸形突然浮现在我眼前,立刻刺痛了我的心。
我低估了那翻译的力量,陪电隼到这里来,实在是冒险之极。
“如果那翻译说的是真话,那么,被困在石壁里的人,拼命向前挣扎,是不是就能脱困?”我心存侥幸,马上开始向前挣扎。
这个过程十分狼狈,幸好是在黑暗中,没有人目睹我的四肢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身体已经穿过了面前的墙壁,远处微光乍现。
我又挣扎了一阵,距离那微光越来越近。
那地方像是一面玻璃砖墙,的确看到墙外有模模糊糊的人影,却无法分辨其体型,更不要说看清五官了。
直觉上,那应该是电隼和剩余的两名保镖。
我试着大声喊,嘴里发出的声音被前面的墙反弹回来,吹到自己脸上,额头刚刚渗出的冷汗倍感阴冷起来。
直到此刻,我才发现自己已经坠入了一个“盲信”的陷阱里面我盲信电隼,他盲信翻译,我们都盲信了到这镇上就能寻见消失的简戎。
“龙先生消失了。”我隐约听见了那翻译的声音。
“去找,去找。”电隼叫着。
我的心情益发沉重,现在的情况已经非常清楚,那翻译问题极大,正在操纵一切。
如果电隼身边的人全都离开,那翻译便能为所欲为。
我拼尽全力向前挣扎,却无法突破最后一层壁障。
“嗡”的一声,一股巨大的声波从我左侧冲击过来。我无法控制身体,竟然被那声波撞翻,侧身向上。
原本,我为了突出壁障,只是紧盯前方,根本忽视了身边的环境。眼下,就在我上方五米之处出现了一些非常奇怪的事物。
从我的角度无法窥其全貌,只能大致认为,那是十几名在虚空中向前猛冲的人。他们的衣饰相当古老,衣襟盖住脚面,腰带斜垂在身后。
我还发现,他们是“没有颜色”的,浑身上下都是一种质朴无华的青灰色,与花岗岩雕塑近似。
他们似乎是一动不动的,于是便更像是一个雕塑群。但仔细看,他们又似乎在动,只是动得极其缓慢,如同被卡住的钟表钢弦一样。
这种情形似曾相识,因为在中国的很多地方都有雕塑群像,其中一部分出自名家刀下,样貌逼真,表情生动,虽然是静默肃立的石像,却被赋予了动感十足的神韵。
“这里是众神受难之地。”那翻译又开口了。
“什么意思?”电隼问。
“在外面,大人物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酣畅淋漓地指点江山风云,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与之相对的,在外面越风光,到了这里便越局促,获得的待遇就越低下。”那翻译奸笑起来。
“你是什么东西?敢这样对我说话?”电隼怒喝一声。
一连串怪事发生后,电隼已经失去了自控力,变得暴躁易怒,无法冷静地处理问题。
“你当然应该知道我是谁,在这个国家里,还有谁敢反对北方大帝的权威?从前,所有人都以为你是北方大帝的助手,不过是听命行事,有太多身不由己之处。现在,我们才明白,坐在大帝宝座上的不过是傀儡,这个大国原来掌握在你手里。这一次,一切都要划上句号了,无论你是电隼还是北方大帝,都将成为冰雪下的历史。”那翻译说。
“你们是‘北海狩魔族’的人。”电隼醒悟过来。
“没错,没错。”那翻译说。
我突然意识到,电隼已经陷入了更深的危机之中。
世人一提到北方大国,就会想到北方大帝,将他神化为镇守北方、傲视全球的唯一领袖。
十年来,北方大国的官方媒体抓住一切机会宣扬这一点,不断地推高北方大帝的“神”格,让他的个人光芒笼罩整个北极圈地区。
很可惜,新世纪的人都忽略了“北海狩魔族”的存在。那是一个历史悠久、横贯北方的神秘大族,其历史可以追溯之远古时期,与中国的古书《山海经》和远古神话“盘古开天辟地”印证起来。
狩魔族还有另外一个名字流鬼国,在盛唐时期,曾经派出使者不远万里到大唐长安去进贡朝拜,获封“北海流鬼国”之名。
这个名字可以在《隋唐史》中查到,野史之中的记载更为诡异,记载该国使者为“鬼形魔性、如魑如魅”,并且“日常以活畜为食”,传言中该国人在灾荒之年常常“以人为食”。
综合来看,无论是“北海狩魔族”还是“北海流鬼国”,名虽不同,但都是些半人半鬼之辈,与人类有着明显界限。
按照历史说法,北海狩魔族的疆域极其广大,向南延伸至大草原的北侧,向北则是漫过北极圈,全面覆盖冰海、极寒地区。
北方大国的繁荣昌盛掩盖了危机,新世纪以来的媒体喧嚣冲淡了现代人对于北海狩魔族的恐惧。可是,这个大族永远存在,并不会因为世人的遗忘而主动消亡。
他们才是北极圈真正的主人,不因一战、二战的天下局势而变,更不会因为北欧、北美妄图入侵北极圈而退避。
忘记了这一点的北极圈毗邻国,就要付出沉重的代价。
此前,我只是觉察到了翻译的异常表现,却没有将他与“非人”组织联系在一起。
“嗡嗡”,越来越多的音浪向我冲击过来。我赫然发现,原来这空间是完全透明的,只是因为之前没有光,让我误以为身边全是包裹在黑暗中的坚硬石壁。
这空间不但透明,而且无限广阔,禁锢其中的“人”成千上万,分布在我的上下左右。
所有被禁锢者都向着同一个方向,也就是此前那一点点光亮的来处,犹如飞蛾投火一般。
当前面亮起来的时候,我就看到了站在石壁前的电隼与那翻译。
“过去,很多大人物神秘消失于高加索山地区,普遍的解释是他们遭遇了冰雪暴和高山雪崩,被永久地埋葬于冰天雪地之下。我曾怀疑过……至少有十几次,那十几名大人物不应该消失,原来都在这里……原来都是北海狩魔族在暗中布局……”电隼仰望石壁。
我不清楚他能不能在万千人里面找到我,但我确信,这些禁锢于石壁中艰难前进的,一定有他熟悉的过去的领袖。
纵观北方大国的历史,连北方联盟存在的时间段都计算进去,至少有几十位堪称一时之枭雄的大人物在位高权重之时突然陨落,再未出现过。按照该国官媒的解释,该大人物为国出力过度辛苦,直至积劳成疾,虽经多方治疗调养,却未能挽回生命,实在是国家之大憾。
外界传闻,大人物们都是因为“功高震主”,才被秘密部门按照最高统帅的意思偷偷处理掉。此类事件层出不穷,官媒、外媒都已经习惯了解释和怀疑的套路,民众也不再当作新鲜事。
如果一切都是出于北海狩魔族的暗中杀戮,那就合情合理了。
“这石壁之内封印的,都是北方诸神啊”电隼长叹一声。
自古以来,横空出世的大人物都不是凡人,而是被亿万凡人尊为“神仙、救世主”。
这荒僻小镇的无名小楼之内竟然封印了这么多神仙,这种阵势,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断然不会相信。
“对,北海狩魔族的猎杀目标就是世界之神,不局限于一国一地,而是放马全球。在狩魔族的版图之中,天下没有神,只有魔。凡出类拔萃、卓然不群者,皆在射程之内。”那翻译说。
像北海狩魔族这样的组织并不鲜见,只要是对中国古代传奇小说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江湖上每隔百年就会出现隐居门派出世涤荡江湖风气的例子。那些红极一时、横极一时、嚣张跋扈于一时、作恶多端于一时的人物火帮派都会一夜之间倏忽授首,名下所有财产、庄院、田地全都被无名氏发放给无辜百姓。
这种例子给天下被压迫者带来了活下去的希望,而北海狩魔族的行为处于正邪之间,并非仅仅惩治恶人,与中国古代江湖那些例子还有一些差别。
从我的栖身之地到石壁外面仅有一尺,如果能突破这短短的一尺,我就能重新回到电隼与翻译身边去。
视界之内,许多人距离壁障边缘仅有一寸、半寸甚至仅仅是一层窗户纸的距离,但却举步维艰,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枪如果有枪械或利器,也许就能助人一臂之力了。”我想到了解决办法。
“龙飞呢?也在石壁中?”电隼问。
“也许吧。”翻译模棱两可地说。
“这一次,你可能犯了一个错误,不该在这神仙阵势之中,添加一个最不同凡响的人……你知道吗?我国最好的预言师、相术师、占卜师、降灵师都说过,龙飞的存在,是天神行囊中的种子不小心跌落凡间的结果。你想禁锢他,实在就错得太离谱了。”电隼说。
听他如此推崇自己,我顿时觉得有些惭愧。
如果足够高明的话,我就能在古舞台上找到简戎,而不是听信翻译的鬼话,误入这面禁锢石壁之内。
“我当然知道,而且就是因为他不是凡人,我才不得已用这种法子困住他。杀他或者不杀他都是一件太冒险的事,只有将他困在这里,进可杀,退可放,呵呵呵呵,你说,还有更妥当的处理方法吗?”翻译笑起来。
我明白翻译的意思,这面透明石壁既是蚕茧,又是囚笼,既不会饿死人,又不会逼得人绝望自杀,的确是个很好的软禁之所。
“你一定会后悔的,后悔做出这个看似聪明、实际愚蠢的决定。我估计,半小时之内,龙飞就能回到这里来。”电隼语气笃定地说。
“哈哈,妄想吧,半小时之内,狩魔族的接应人马就会赶到了。”那翻译冷笑着说。
第303章 靺鞨神庙(1)
当我被禁锢于一个狭小空间时,其状态类似于佛家僧侣的闭关静修。不同的是,闭关者无论出于净室还是深山古洞中,身外总有极大的活动空间,眼下,我却是栖身于一个透明的茧子里,四周可以自由挪动的间隙不超过半尺。
“茧室之修”是古书中记载的最适合内省、反思、独处、深挖的方式,但普通修行者在正常情况下根本无法做到。
世间任何事都有其两面性,被困相当可怕,但却逼出了我体内的潜力,突然领悟到这样一件事“莫高窟壁画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壁画,而是真实的、被禁锢的人物。当他们在某种特殊情况下由活生生的人转为壁画以后,就构成了画家永远无法用画笔创造出来的‘极品、孤品’。莫高窟壁画之所以天下无双,就是因为壁画人物充满了无法解释的神韵和灵气国外有活人蜡像馆,那个案例似乎能作为旁证……”
一个人的知识总是有外延边界的,到了一定程度,理论穷尽枯竭,便无法阐释某件事、某种道理。正因如此,古代诗人才有“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的旷世之感叹。
以我目前的眼界,只能看到“活人变为壁画”,但却无法更进一步解释“活人如何变为壁画”。
“我是不是也会被困石壁之中?”电隼问。
他的情绪已经平静下来,这正是我希望看到的。
“不会。”那翻译说。
“呵呵,难道还有比被禁锢于石壁更残酷的折磨等着我?”电隼立刻展示出超乎常人的敏锐感觉。
“没错,但我并不以为那是折磨,而是一种很美妙的际遇。凡人永远享受不到那种待遇,那是无限接近于永生的状态,只接触一次,就将永志不忘。”翻译说。
我观察他的面部表情,那是一种极度渴望、无限向往的状态,仿佛焦渴中的大漠旅行者谈及绿洲时的样子。
“我们会去哪里?地球鲜为人知的之处?”电隼问。
智者的思维模式殊途同归,这两个问题也是我最想问的。
当然,我也有答案,那就是“北极圈神秘入口、地球第二种人”。
隋唐野史中,流鬼国的使者自称来自“北海冰洋之下”,每年到了固定日期和时辰,大海里“冰洋洞开、水如阶梯、高有百丈、整月如昼”,他们就是从那里进出。
其中,“整月如昼”其实就是地球的“极昼”现象。古代人以为神奇诡异,但现代人却已经习以为常。
同样,海水中裂开大洞、水势如同阶梯的现象,在百慕大魔鬼三角洲地区也出现过,科学家解释为“地磁异动”。
如果这翻译说的话都是真的,电隼很快就会体验深入地球内部的神奇滋味。当然,他也可能一去不返,成为又一位失踪于高加索山区的大国元首,为北方大国的官媒和国际媒体提供一段时期的头条素材。
“你一定知道的,他们也一定知道。”翻译高举双手,向着石壁。
我艰难地蠕动身体,双臂扭转,摸索到口袋里的短枪。
体外空间狭窄之极,我甚至无法屈曲手腕,把短枪掏出来,只能将右掌覆盖在短枪上,食指伸入扳机孔内,反扣扳机。
我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身体收缩,给枪口留出足够的直线空间,以免误伤自己。
做这件事的时候,我仔细地观察着同样被禁锢的人。
我相信,他们也一定想到过使用利器突围的办法。可惜的是,他们大多数是政治家、指挥家,而不是像我一样,既是来自中国的江湖游侠,又长期练习功夫,对于自己的身体有足够的控制力。
在连续的吸气、转体过程中,短枪几经腾挪,已经瞄准了最前方的壁障。
“我们出去说吧,在这里,呼吸都快窒息了。”电隼说。
他带头向外走,那翻译没有多想,快步跟上去。
当他们消失在楼梯口以后,我再次深深吸气。
手枪在封闭空间内发射时,会产生少量的有毒气体。我必须提前做好准备,不能盲目地连续射击。
第一枪,子弹出膛后,飞行一米半,嵌入了透明的壁障里。
我欣喜地看到,弹头是“嵌入”而不是遇到障碍弹开。这就说明,那壁障是能够被弹头的侵彻力撕裂的,相当于一件软壳防弹衣。
弹头击发时的**味异常呛人,几乎全都钻进我鼻子里。我不再犹豫,连续十一次扣动扳机,打光了整个**。
起初,浓烈的**味呛得我无法呼吸,但突然之间,壁障撕裂,外面寒冷清新的空气涌进来。
我拼命向前挤,先是伸出头去,接着是肩膀和双臂,随即身子发力扭动,从石壁中脱出,沉重地落地。
至少大口呼吸了三十次以后,我的脑子才清醒下来,根本来不及回头检查石壁,马上起身,闪到楼梯入口的侧面。
枪声一定会惊动那翻译,只要他原路返回,就要死定了。
我采取半跪姿势,头沉下去,右耳贴地,用“伏地听音”的功夫,静等着外面楼梯上脚步响起。
如我所料,半分钟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楼下传来。同时,那人一边奔跑,一边拉动枪栓,子弹上膛。
我没有让那翻译有开口、开枪的机会,当他的右脚迈过楼梯口的瞬间,我左手一抄,把他放倒,右掌垂直切下去,正中他的喉结。
接着,我反手一抄,不等他握着的那把短枪落地,就抓在了自己手里,仍旧半跪,瞄准楼梯口外面。
我刚刚经历过一次“大意失荆州”,不可能二次犯错了。
楼梯上第二次传来脚步声,来的正是电隼。
“我没说错吧,想困住龙飞,错得太离谱了。”电隼不忘调侃那昏厥过去的翻译。
我们来不及互相解释,马上回到石壁前。
石壁的确是透明的,从外面看,那么多各种样貌、各种打扮、各种姿态、各种表情的人同时被置于透明石壁中,既诡异,又壮观。
这种情形,像极了一组大型立体雕塑,但却无法命名。
细想一下,无数人被囚禁于茧一样的空间里,漫长而屈辱地活着,既不能解脱身体,又不能解脱生命,真的是一件太恐怖、太诡异之事。
我亲身经历了这一切,才明白狩魔族所做的事对我们人类有多大的伤害。
“我们有两个选择。”电隼说。
我立刻接话:“要么不入虎穴,要么焉得虎子,对不对?”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本来是一句话,但却代表了两种选择。“不入”表示逃避危险而求安稳,“焉得”代表的却是激进求索、一追到底。
电隼刚刚摆脱了翻译的控制,但根本没有惊魂未定的感觉,反而立即制定了作战原则:“龙飞,这是接近真相的唯一机会,也是最好机会。所以,我才一直站在这里,没有发出急召人手的号令。”
“太冒险了。”我明白他的想法。
翻译说过,要将电隼带到北极圈入口去,这是深入虎穴的大好机会。要想击溃对方,就得铤而走险。
电隼当权的这几年,内忧外患,常年不息。国际观察家纷纷指出,电隼正在寻找一种一劳永逸的治国方略,从根本上扭转政治松懈、经济乏力的颓势。
“我想试试。”电隼说。
“我能帮你什么?”我直接问。
对于枭雄而言,他需要的是支持而不是同情,更不是毫无意义的规劝。现在,我全力协助他,就是对一个当世枭雄的最大尊重。
“竭尽全力跟踪我,找到对方的秘境入口。我若出事,就通知军方,以最猛烈的火力不计后果地轮番轰炸,确保永绝后患。”电隼说。
这是个好办法,也是当下最恰当的应对之策。
否则的话,一旦狩魔族撤退,缩回暗处,就再也无法重拾线索了。
“好,我先隐藏起来。”我说。
为了保险起见,我从楼外一直向上攀登,爬上了楼顶,选择了一个能够兼顾楼内、楼外的位置,匍匐身子,静心等待。
事情变得非常微妙,双方都摆出了谨慎试探的阵势,各自留有后手。
“如果电隼死了,北方大国就乱了。”我在心底默默地想。
五角大楼最希望看到这一点,因为电隼是大国之魂,只有他敢毫不畏惧地面对美洲白头翁,以血还血,以牙还牙,在全球各个战场上频频回击五角大楼的霸权行为。
“以他的一己之力真的能找到适合人类生存的地底秘境……那样,他将是最适合捧起诺贝尔和平奖的英雄,一下子就解决了人类生存在地球上的最大矛盾,至少千年以内不必担心土地与粮食的难题了……即使他为了正义公里殒命献身,至少给后来者贡献出了一枚挺进北极圈的路标,对人类发展做出了重大贡献,成为人类永远纪念的绝世英雄。
从这种意义上说,我钦佩电隼。
他至少是“做事、做人、有胆、有识”的一条好汉,身先士卒,绝不浮夸,值得我挑大拇指称赞。
等了接近半小时,我并未发现有飞机或者车队接近,只有那两名保镖匆匆忙忙地由镇中心跑来,冲入了楼里。
他们跟电隼在一起,只怕会有生命危险,毕竟对方只想挟持电隼,其他闲杂人等,一定会就地解决。
三分钟后,两名保镖架着电隼跑出来,奔向直升机停放的位置。
我有些不解,他们这样做,就等于表明电隼放弃了深入虎穴的想法,把我一个人丢下,独自逃命去了。
“怎么会这样?”我远眺直升机,期望会出现新的变化。可惜,三个人上了直升机以后,螺旋桨加速转动,然后飞机缓缓升空,径直离去。
“啊?”我无法想象两名保镖对电隼说了什么,竟然使他来不及跟我打声招呼就一个人离去。
“一定发生了大事……”我只能离开屋顶,回到石壁那里。
翻译仍旧躺着,一动不动。
我切中他喉结的那一掌用了三成力气,相当于手下留情之极,才没有对他造成致命的伤害。
当然,我只要适度刺激他的太阳穴、百会穴、玉枕穴和大椎穴,他就会瞬间清醒。
中国功夫的精髓在于“融会贯通”,只有将多种功夫恰到好处地综合运用,才能取得最好的效果。
石壁已经暗下来,恢复了半边平滑半边凹凸的原来模样。
既然石壁没有异样,要想获取情报,就得借助于那翻译了。
我退回翻译身边,缓缓地俯身,准备弄醒他。
猛地,我看见他的眼睛竟然半睁着,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更为诡异的是,他的呼吸已经停止了,鼻翼之下,没有丝毫气息进出。
“怎么会……他死了,谁杀了他?是电隼吗?不对不对不对,是刚刚那两名保镖!”我立刻想通了第一层问题。
接踵而至的,就是第二层问题:“电隼知道翻译的重要性,当然不会下令杀他。可是,翻译却还是死了,只能说明两名保镖根本没有听从电隼的吩咐。他们三个一起走,难道是绑架挟持?难道……难道两名保镖就是狩魔族的援军?”
我连跺三脚,懊恼不已。
如果我料得没错,此刻直升机飞去的方向,正是北极圈入口。
第304章 靺鞨神庙(2)
“怎么会这样?”我无法原谅自己,竟然再次判断失误。
我跑出大门,飞奔至之前直升机停靠之处。地上只留着飞机支架的立足点痕迹,已经无法追击。
“**烦!”我不禁摇头苦笑。
这**烦虽然不是因我而起,但电隼在我眼皮底下失踪,却是不争的事实。
后续部队抵达时,我仍然没有太好的办法。
有人马上上报国安部,很快那边有命令传来:“所有人按兵不动,等待首都排遣高手急援。”
那幢靠山的小楼已经被团团围住,士兵们全都子弹上膛,如临大敌。
我坐在楼外的山石上,一遍又一遍反思整个过程。
现在,能够确信的是,狩魔族在北方大国安插了足够多的线人,甚至已经跟这个国家的各条战线融为一体,无从分辨。
究其实,国家是后续建立的,而狩魔族却是亘古永存,是北海世界真正的主人。他们采取种种措施打击北方大国,一定自诩为正义一方,以消灭侵略者为荣。
或者,也可以这样说,北方大国与狩魔族根本无法并存。对于前者的统治者而言,卧榻之侧难容他人鼾睡;对于后者而言,愿与全人类为敌,唯有如此,才能独善其身,避免第二种人的领地被人类再度污染。
欧洲科学家曾经说过,虽然人类正在千方百计寻找可供藏匿、发展、永生的“地球底层”,但那些已经完美藏匿的地球先民们却极力反对这一点,并且对人类的寻找计划千方百计地进行破坏。只有经过大洪水、大毁灭、大灾荒的地球先民,才知道人口泛滥、环境污染的极度可怕之处。
他们避祸于地球底层,既得避开自然灾害,又得避开人为破坏,这种“自保”关乎生存。所以,当人类破坏其宁静生活之时,双方必将陷入水火难容的敌对局面。
我身边的小楼之内禁锢着无数大人物,他们的治国主张已经威胁到了狩魔族的生存,所以才会被暗中控制。
如果将他们全都释放出来,世界上就会凭空多出几千名智者,高手云集,盛极一时。
那可能变成人类的盛世,当然也可能让人类社会迅速陷入诸侯争霸、群雄并起的战国时代,不要说是三战了,在现代化武器、交通、通讯、思维意识的加持之下,也许会爆发一场毁天灭地的超级战争,导致传说中的大毁灭提前来临。
一想到“大毁灭”,我突然打了个寒颤,回头看着那小楼。
我隐约觉得,那翻译带着我和电隼到这小楼来,是一个饱含深意的连环陷阱。
禁锢我、挟持电隼只是第一步,仅仅是引子和序章,后续还有更可怕的计划。
天色阴沉下来,似乎又在酝酿着一场超级暴雪。
从我的亲身经历可以得知,只要有足够尖锐的利器,就能切开石壁,释放所有人。
“是这么简单的一回事吗?”我扪心自问。
按照常理,狩魔族一旦发现行迹败露,至少会采取毁灭行动,将这些好不容易禁锢起来的大人物毁掉,让人类彻底失去这部分经验丰富的领袖,无法短时间内继续挺进北极圈。就像他们挟持电隼一样,至少要造成北方大国几个月甚至一年的混乱,等到重新选举元首、组建新一届**机构、颁布新法新规之后,国家秩序才能稳定下来,各项工作才能继续推进。
他们逃了,却留下了一个悬而未决的巨大的烂摊子,让北方大国去收拾残局。
“一定不是这样,至少不是表面看到的这样。”每反思一遍,我都坚决地告诉自己。
高手示弱,必定有回马刀、回马枪的后续手段伺服。所以,与高手过招,眼见未必为实,必须深度解读形势,才能避开对方设置的陷阱。
又过了两小时,首都特使的三架直升机落地时,雪花又无声地飘起来。
一队黑衣特警由飞机上冲下,迅速占据了小镇的各个制高点,替换掉原先的守军。同时,小镇里寥寥无几的居民都被驱赶出家门,迅速遣送到相邻的镇上去。
很快,这个镇子的原住民被清空,甚至连一条狗、一只猫、一头牛都不留,只剩下军人和特警。
四周安静下来,到处可见狙击步枪瞄具镜片的反光。
特使终于走出了机舱,醒目的光头在雪中分外刺眼。
那是米杨科夫,一个在国际上被称为“光头刺客”的政客,以心思缜密、沉默寡言著称。媒体总结过,此人极少夸夸其谈,只要开口,就会一语中的。
民众看腻了那些口若悬河的政要,米杨科夫的出现,契合了民众需求。所以,他在国内深受选民拥护,获得的支持率仅次于北方大帝。
我曾无数次在媒体上见过米杨科夫,现在看上去,实际的他比在电视里更沉默、更阴郁。
“龙先生。”他主动跟我握手,“我看过你所有资料,久仰了。”
我不愿多说什么,只是跟他握手,然后轻轻点头:“客气。”
米杨科夫身后站着两名秘书、两名保镖,四个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我脸上,仿佛八支手电筒一般,似乎想从我脸上找到电隼失踪的答案。
“国内发生大事,我已经向议会申请了特别许可,邀请你做解决突发事件的国际观察员,可以随时对我们的解救工作进行质询。”米杨科夫说。
我刚刚点头,他身后的秘书便呈上文件,请我签署。
“有任何安排,请一并说出来。”我说。
那秘书十分精干,立刻展开文件夹介绍:“龙先生,文件共有三份,分别是观察员聘请书、未来五年保密协议、与全球任何国家的政党不能有私相授受行为的承诺书。”
我不辩解,也不反对,从那秘书手中接过签字笔,飞快地将三份合同全都签好。
“多谢。”米杨科夫说。
我的爽快博得了他的好感,但这对解救工作没有任何帮助。
特警们已经划定了正对小楼的一栋民居作为指挥所,与小楼的直线距离约为一百五十米,通过大口径望远镜观察那边的情况非常容易。
民居位于高坡上,与小楼的二楼视线平齐。
米杨科夫的秘书很能干,迅速地将地图册、调查记录、狩魔族资料、历史上追杀狩魔族的绝密档案在长桌上一字排开,同时在侧面架设大屏幕、投影机、笔记本电脑、通讯站、对讲呼叫器、麦克风等等。
“找回他。”进入指挥所之后,米杨科夫只说了一句话。
两名秘书迅速行动起来,电话指挥查找被挟持直升机的下落。
我没有急于翻阅秘书提供的资料,资料再多,只能证明过去发生的事,与今天发生的事并无直接关系。
望远镜中,小楼静悄悄的,没有丝毫异动。
“要不要先拆掉那小楼?”一名秘书问。
我和米杨科夫都没理睬他,只是各自坐在一扇窗前,举着望远镜观察。
“给我简戎的资料。”我回过头,向坐在电脑前忙碌的工作人员说。
几秒钟后,一份资料摆在我面前,封面就是简戎的照片。
简戎的经历中,比较出彩的一段是在巴格达,历时一年半,获得了五角大楼的特级嘉奖,获颁“钻石白头翁”奖章。
通常,那奖章会颁发给对国家有特殊贡献的间谍人员。二次海湾战争中,共有十几名间谍获得过该奖章,其中就有成功追踪到“红龙”的超级间谍“拍子”以及捕获**讯息的间谍“单手怪”。
资料中并未列出简戎凭借何种功劳获得奖章,但却有数张照片表明,她曾深入到巴格达的各个下层街区,那是美军和伊军都极少关注之处。
简戎具有间谍天赋,这跟她的家世有关。她曾进入51地区进行深度学习,研究方向与“第二种人”有关。
我相信,自己一直期待的就是这一点发现她深入研究“第二种人”的课题,一定与北方大国有关。
“我去找她。”我把资料递给米杨科夫。
“土拨鼠在土里藏身,放把火就出来了。”米杨科夫说。
“我要的是活的土拨鼠,不是烤土拨鼠。”我说
米杨科夫点点头,轻轻挥袖,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两名秘书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边忙着手里的工作,一边聆听我与米杨科夫的对话。
我走到门口,其中一名秘书跟过来,低声问:“龙先生,你擅长驾驶山地滑雪车还是山地摩托,选哪一种?武器呢?资料中说,你不喜欢使用枪械甚至是***具,安全起见,还是应该带上防身,是不是?”
“都不用,我空手徒步就可以。”我回答。
秘书不多废话,点头后退。
我出了指挥部,系紧领口和袖口,稍稍辨别方向,便向着古舞台方向前进。
按照秘书的理解,我要去的目的地是古舞台,就必须借助于交通工具,迅速抵达该地然后展开搜寻。实际上,那是一种错误的认识,因为简戎是一个活人,而不是一个物品。
人与大自然全都动态存在,如同流水,或快或慢,都在一刻不停地行进当中。
“以不变应万变”固然是高手对敌时的聪明招法,但此刻并不适用。
我希望自己的第六感能够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用心灵、意念与简戎沟通,直至准确地找到她。
离开指挥部两公里后,我向右转折,进入山脊的另一侧。
山脊等于是分水岭,将两侧的景物完美分隔,彼此不能互见。只有跨越山脊,才能看到另一边的情形,全面洞悉局势。
“如果简戎活着,就会跟踪而来,等着第二种人出现。她当然应该活着,以她的生存技能,不会盲目出击,也不会束手就缚。”我有这种信心。
沿着风雪前进了一段,我在一处避风的岩壁下稍事休息。
我相信,后面一定有特警进行“跟踪保护”。不甩掉这些尾巴,就不会有意外发现。就算简戎潜伏左近,也不肯出来见面。
要解决尾巴的问题非常简单,我捡了两堆树枝,用“敲击燧石”的方法点燃。
高加索山区乃至整个北方大国都不缺少燧石,这里的任何树种都包含足够的油性,比其它地方的树枝更容易点燃。
树枝引燃后,我又捧起一把雪,撒在火堆上。篝火半明半灭,浓烟随即腾起。
我没有犹豫,立刻矮身离开,借着树林的掩护,迅速下滑三百米,进入山脊下的沟底,身体半埋在雪中。
在这个过程中,我尽量减少自己的脚印,而是采取拖行、跳行、滚动等方式,使自己在雪地上留下的痕迹变得杂乱无章,没有明确的指向性,彻底迷惑追兵的思维。
当然,如果那些追兵过于懒惰的话,就会远远地盯着青烟,不作进一步的行动。
我在雪中潜行,离开沟底,继续奔向古舞台。
蓦的,前方右侧传来斑鸠叫声,咭咭咕咕,十分刺耳。
我马上止步,身子一缩,潜入落叶堆中,只露出眼睛,警惕地向前方观察。
第305章 靺鞨神庙(3)
我离开指挥部的首要目的是寻找简戎,但同时又不仅限于此。
在全球一体化的大趋势之下,发生在高加索山区的怪事几小时内就能传遍各国,那些率先反应过来的小国间谍部门一定会迅速行动起来,向这边集结,占据有利地形监视北方大国的行动。
消灭或者团结这些人,才是上上之策。
我在刺骨的冰雪中沉寂了超过十分钟,斑鸠叫声传来之处忽然有了新的动静。
一大堆树叶簌簌响动,然后就冒出一个穿着雪地迷彩服的人来。
他迅速攀上近处的一棵大树,离地五米之后,取出望远镜,向着我点燃的篝火出观察。
我趁此机会,悄然接近那棵大树,绕到树后,潜入落叶之中。
“蜂鸟,蜂鸟,一切安全,可以见面。烟雾距离此地两公里,安全,安全。”树上的人用英语打电话,联络其同伴。
风雪太大,遮挡了他的视线,没有觉察无声摸近的我。不过,他的疏忽大意也非常致命,如果我有杀心,他在打电话之前就已经一命呜呼了。
我向着西北方缓缓后撤,给接头双方留下足够的空间。
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钟,但漫山遍野都是白雪反射的茫茫白光,视线比白天差不了太多。
很快,正南面出现了一条灰色的影子,沿着山沟凹处快速奔来。
树上的人举着望远镜四下望,但却忽略了脚下。
等他从树上下来,我已经后撤四十米,不露丝毫痕迹。
南面的人飞奔过来,两人在树下会合。
“真是不敢相信,露娜就那样失踪了。看了你发过来的资料,那巨石怎么会突然升起来又瞬间跌落呢?”树上的人问。
“不是升起来,而是古舞台陷落了。”那人影开口。
“是简戎。”我立刻辨析出她的身份,但并不过分狂喜,因为这种情况是我早就预料到的第一、简戎不是一个人孤军作战,在外围一定留有黄花会的策应部队;第二、简戎不会轻易犯险,即使有大好机会突然冒出,她也不可能见猎心喜,忘记了危险。
对于超级间谍来说,世上没有绝对真相,所有真相都是伪造出来的,是她刻意呈现给别人看,而不是别人的意外发现。
在古舞台上,我们发现了雪地上的一行脚印和被巨石压住的半只脚印,所有证据表明,留下脚印的就是简戎,那么顺理成章的,“简戎被巨石压住”就是一个现成的结论。
我只要真相,就算无法直溯其源,也得揭开间谍组织伪装前的真相,找到他们曾经目睹过的第一现场。
现在,两人提到了一个女性的名字露娜,而且露娜才是脚印的主人,也就是简戎的替代者。
“现在,没有露娜的任何讯息。虽然她身上携带着多个跟踪触发器,却没有”那男人说。
“那不是重点。”简戎打断那男人。
“是是,蜂鸟,我明白自己的任务。现在,北方大帝的人已经清空了镇子,我安插在里面的六名眼线也被转移到另外的地方去了。眼下,唯一能够确定的情况是,**高官米杨科夫全面控盘,准备拆除那小楼,将那些诡异之处全都扫荡干净。”男人继续说。
他的情报后半部分完全错误,我与米杨科夫近距离接触过,其下一步行动绝对不会是拆除小楼,而是静观其变。
“能召集多少人?”简戎问。
“至少三百人,其中三分之一是经历过最近十年沙漠战争的国际雇佣兵,全美式装备,轻重武器齐备,至少能够正面对抗敌人超过一小时。”那男人回答。
关于双方实力强弱的对比,不是一个笼统的概念,这男人说的“对抗一小时”相当不负责任。按照我的估计,无论简戎一方有多强的武器配备,都无法抵挡米杨科夫一方地面部队与三架武装直升机的陆空双击。
在仅有地面简单工事而没有地堡掩体的情况下,武装直升机的速射机枪犹如割草机,能够轻易收割方圆十公里之内的人头,几分钟内就能将一队雇佣兵杀得片甲不留。
“不需要那么久,我只要进入神庙半小时就足够了。你们暂且吸引敌人的注意力,我得手后立即撤退至一号接应点,全体乘车离开。”简戎说。
“那小楼果真就是传说中的神庙吗?”那男人问。
“小楼只不过是为了掩盖神庙旧址而建,包括这个小镇,也是一种掩饰。”简戎回答。
“是狩魔族建起来的?”男人又问。
“小鹿,你今天的问题怎么这么多?这些问题,只要查阅资料就会明白,根本不需要拿出来讨论。”简戎不悦地说。
“是是。”那男人连连点头。
我有种奇怪的感觉,这男人似乎是有意拖延时间,所以才东拉西扯,问了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
“小鹿,去准备吧。”简戎低头看看腕表,沉声吩咐。
那男人领命,立即向西南赶去,消失在乱树之后。
我稍一思索,马上悄悄迂回,借着树木的掩护,快速接近简戎。
如果时间足够宽裕,我可以选择跟踪监视的策略,但现在形势危急,稍有差池,就会死伤遍地。所以,我不敢大意,更不敢浪费一点点时间,只能单刀直入。
简戎背对着我,靠在一棵树上,低头沉思。
她的肋下、腰间、裤脚肯定都暗藏武器,在这种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情况下,我冒然现身,只怕会引发误会。
“唉,越是不愿杀戮,越是躲避不开。”她忽然仰面长叹,陡然双手拔枪,矮身向东。
她的射击速度极快,装了***的手枪发出连续的“笃笃”声,比啄木鸟敲击树干的响声高不了多少。
东面二十步之外,有人在草丛树叶间闪避,却没有开枪还击。
只用了十几秒钟,简戎便打光了两个**。敌人仍未开枪,但包围面扩散,成为扇形,借助树木掩护,由东、东北、东南三面包抄上来。
这里的树木虽然仅有一尺粗,但进攻者都是行家,一停住脚步即紧贴树干,仅有衣角露在外面。简戎的短枪上只装了***,却没有光学瞄具,急切间想在十几米内精确击中敌人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从侧面看到,敌人共有五名,携带的武器分别为**、突击步枪、霰弹、轻机枪、***,是一个标准的战斗小组。
以这种武器组合对抗简戎的两支短枪,如同老鹰抓小鸡一般。
对方迟迟不肯开枪,只是为了留活口。否则的话,单单是那支装备了红外线瞄具的***,就能在三十步以外一箭封喉,夺了简戎的性命。
从这些人的防弹衣、防炫目眼镜、作战靴上可知,他们是米杨科夫带来的特警。
唯一出人意料的是,在这种复杂地形下,他们不应该准确地找到简戎的位置,除非是有人替他们做了精准的卫星定位。
既然简戎没有生命危险,我就能暂且放心了。
综合简戎的行动表现,我意识到,她的目标在于那小楼,即刚刚提到的神庙。
神庙中除了石壁、被禁锢者,没有任何可以挪动、携带之物,所以我判断,她的目标是石壁中的某个或多个人物。
“又一次被利用了。”我在心底自嘲。
大多时候,我全心全意地为别人着想,换来的通常都是冷冰冰的背叛。
我并不埋怨简戎,因为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她是间谍,自打出世,就必须肩负起各种使命,为了最终胜利而全力以赴。
在间谍的世界里,只有任务,没有自我。既然加入这一行,就必须遵守规矩,否则就会丧命出局。
简戎切换**的速度极快,但与第一轮射击相同,她无法凭借短枪击杀训练有素的北方大国特警。当她切换第三轮**的时候,敌人已经从五个方向瞄准了她。
“好了。”简戎站起身,太高双手,然后松开,任由两支短枪落地。
“五对一,胜之不武,是不是?”简戎挥手一捞,袖筒里弹出两把***,左手刀贴着左腕反握,刀尖向上,右手刀刀尖向下,仅仅从小指末端露出两寸。
两把刀,一阴一阳,充满了跃动的杀机。
“你的资料,米杨科夫先生需要。你开价,他愿全盘收购。现在,电隼完了,整个国家大权,都在他手里。”手持***的高大男子开口。
既然简戎已经弃枪,他们就不再掩藏于树后,而是大摇大摆地包围上去,距离简戎十步,形成一个松散的包围圈。
电隼出事,有人幸灾乐祸,有人迅速夺权,有人立即上位……这是政治圈的常态,根本没人顾得上为他默哀。
一个大人物倒下,被他的光辉遮掩的无数人得以站起来,这才是突发事件的本质。
“他买?买得起吗?你们传话,能代表他吗?”简戎问。
那男人没有回答,而是从胸前的口袋里取出手机,向前一递,用意非常明显,就是请简戎与米杨科夫通话。
我确信,自己百分之百能在两个回合之下击倒这五个人。不过,这种情况下,简戎一定会挥刀杀人,不留活口。
正如简戎刚刚说的,造化弄人,一至于斯,越是厌倦了杀戮,就越遇上不得不杀的坏事。
“神庙的秘密永远属于简氏一族,不可能卖给任何人。如果能卖,早就卖给北方大帝了。回去告诉你的主子,死了这条心吧。”简戎冷笑着说。
“命和秘密,你只能选择一种。”那男人没有收手,而是踏上一步。
“同样的选择题,你会怎么选?”简戎问。
“我从不选择,只懂得效忠。不过,对于一个双面间谍而言,你现在必须做出选择了。”那男人冷冷地说。
电光石火间,简戎陡然向前一扑,双刀各挥了三次,在那男人的脸上、颈上、手上各留了两道血痕。
当她再次退守时,刀刃上的鲜血涔涔流下,落在脚边的枯叶之上。可是,她并没有赚到任何便宜。那男人被刺六刀,毫不动容,反而在刀光中逆势抢攻,连续两次以拳锋迅猛无匹地击中了简戎的肩窝。
“没机会的,投降吧。”那男人说。
“我的帮手来了。”简戎微笑起来。
“你的帮手?哼哼,不会有帮手了,你的人早就变节了。”那男人漠然回应。
“是吗?龙飞,他们说你变节了,真的吗?”简戎一笑,脸上痛楚的表情中带着极度的欣喜。
我无声地站起来,穿过五个人的包围圈,走近简戎。
“怎么会?要变节,总得有个合适的理由吧?”我向着简戎微笑,然后轻轻抬起右臂,环住她的细腰。
第306章 流鬼国与狩魔族(1)
“是啊,你可不是见了高官厚禄就要抛弃朋友的人,对不对?”简戎脸上的笑容十分僵硬,双臂再也撑不住,无力地垂下来。
我本来就没想埋怨她,这种情况下,更是只能全力相助,不再说任何伤害她的话。
“龙先生,不要为难我们。”那男人的语气始终冷冰冰的,犹如一架战斗机器。
“不要杀人。”我说。
“什么?”那男人没听懂,皱着眉反问。
简戎听懂了,但却连连摇头:“事情都这样了,不杀人,怎么办?”
我正色回答:“囚禁林中二十四小时,那时你的使命应该能够达成了吧?”
简戎略一沉吟,也郑重其事地点头:“那我尊重你的选择,二十四小时,事毕人散。”
外人听不懂这样的交谈,尤其是像面前的这五个杀人机器。他们的人生辞典中只有“杀”与“被杀”,完全没有“悲悯”与“止杀”。
简戎能听懂我的话、读懂我的心思、遵守我的行动准则,这让我倍感欣慰。
她是间谍,这样做等于是为了我改变了职业原则。
“谢谢。”我说。
“谢谢你,原谅我。”她说。
“你活着,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何谈原谅?”我笑了。
“如果这是你的心里话,我情愿死了,或许就能永远活在你的心里了。”她也笑了。
男子的铁拳极重,简戎说了这几句话,连右侧嘴角都流出淋漓的鲜血来,可见已经受了内伤。
“你要不要坐下休息?”我问。
“你一只手能不能打赢他们?”简戎反问。
“可以。”我回答。
“那么,我们共同进退,共同御敌,让北方民族也看看我堂堂中华天国的真正功夫,好不好?”她笑着问。
在简戎脸上,我依稀看到了顾倾城的模样。虽然她们一个是港岛江湖的女侠客,一个是五角大楼的女间谍,但同样拥有睥睨天下、傲视群雄的巾帼气势。
“当然可以,为什么不呢?”我微微一笑,右臂轻收,把她拥得更紧一些,免得她脱力倒地。
“龙先生,我们没有必要动手,你是我国的贵宾,而简小姐也是米杨科夫先生力邀的客人,大家并没有对立矛盾,完全可以和平解决,一起回小镇去。”那男人说。
他当然不相信我一只手能击倒五人,所以说话时的语气既有容忍,也有不屑。
“放过简小姐不能的话,就不必嗦了。”我说。
“龙先生,不要逼我动手。”男人向同伴挥手,所有人立刻收枪。
“动手吧。”我从不偷袭,更何况,面对这些人,还用不着角智,只需角力就够了。
那男人深吸一口气,双拳一抱,摆出自由搏击的架势。
我拥着简戎向前,左手能够触到对方拳头之时,突然进身,左手化为鹤嘴势,在对方的双肘关节、双肩井、喉结、眉心、天灵盖迅速啄了七次。
这种打击力度,足够对方晕厥倒地。
不等其他四人有所反应,我滑步旋身,左腿连弹,连用了“地躺拳、鸳鸯脚、戳脚、弹腿”等几种下三路功夫,准确无误地踢在四人的腰眼、颈侧、心窝、肋骨,每一脚都正中要害。
一轮攻击下来,五人缓缓倒地,根本来不及抵抗。
中国功夫千变万化,当把“巧”字发挥到极致时,只懂得搏击术、军警格斗术的人外国人根本无从抵挡,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儿。
“好了。”我笑着告诉简戎。
“我果然没有看错你。”简戎吁出一口气,身子一软,倒在我怀里。
我从五个人身上搜出钢丝软铐,挨个将他们的双手双脚反铐,用手帕堵住嘴,然后拖到树林内的凹坑里,用大堆树叶盖住。
“你的人出了问题。”我提醒简戎。
“对,我祖父临终前留下‘鹿鸣鹿鸣’的话,让我开始怀疑小鹿。江湖险恶,世风日下,小鹿可是我简家亲手培养起来的,现在却为了某些利益出卖我唉,我不想提他了,还有正事要办。帮帮我,我的背包里有一些药,拿给我……”简戎的情绪有些低落。
我打开她的背包,找到了一个拳头大的塑胶药瓶,里面装的是红色的迷你胶囊。
“五粒……给我五粒就可以了。”简戎说。
我把胶囊倒在手里,立刻闻见一股隐约的异香。在港岛,我不止一次见过、闻过这东西,深知它的效能和危害。
“你不能吃,这是饮鸩止渴。”我立刻把胶囊放回药瓶里,再把盖子拧紧。
“我不会成瘾,这次,我必须进神庙去,有很重要的事等着我去做。你放心,这些药的剂量配伍分配得……很科学,绝对……绝对不会成瘾,而且我有信心,就算不小心成瘾,也绝对能……戒掉。龙飞,给我,赶紧给我……”简戎气喘吁吁地说。
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成功地戒掉毒瘾,无论是初级的丸子还是高级的粉剂,只要有了开头,人就像坐上了最陡直的滑梯,一路到底,根本连刹车的机会都没有。更何况,简戎包里携带的是这类物品中最危险的一种,在港岛有两个名字,分别是“神仙登天梯”和“晴空霹雳”,效力增加十倍,危害增加百倍。
“你要做什么,我去帮你做。你不用服药,任何事我都能帮你。”我说。
我对简戎说话时,忽而精神恍惚,仿佛面对的是顾倾城。
顾倾城一个人失踪于莫高窟112窟,一定也是为了某个特殊的目的。如果当时我在,就会全力以赴相助,以免她误入歧途。
“不行,这件事是简氏一族自己的事,事关重大,不能假手旁人。把药给我,把药给我……”简戎的情绪变得十分激动。
“把药给她,给她,退后。”那个被简戎称作“小鹿”的男人出现在十步外的树后,双手举枪,正对着我。
“给我个理由。”我冷笑一声。
“我相信这一次蜂鸟一定能成功,一定能重新改写不,应该是重写亚洲历史。你根本不知道,神庙里藏着什么人,一个……一个远在二战时期就洞悉天机的人,他的存在,足以决定二战亚洲区的胜负,足以让中国一跃成为全球第一大国,占领东北亚,横扫东南亚……”小鹿也有些激动。
二战中的确存在着一些能够扭转乾坤、逆袭圣位之人,屈指算来,至少能找出十个。可惜的是,因为种种意外,这十个人或战死,或交通失事,或遇刺身亡,全都不得善终。
按小鹿的说法,神庙里就藏着这样一位高手,而简戎肩负的使命,就是要将这个人救出来,送往安全之所。
问题的焦点又回到之前的假设上去了,如果这些冠绝一时的智者同时重现人间,各自发挥他们的长处,只要组织起一支人马,就能将国家搅得天翻地覆。如此一来,救他们就变成了全球灾难的推手,谁能承担这样的后果?
“小鹿这样说了,你还会代为去做吗?”简戎颤栗着苦笑。
她向我伸手,指着自己的背包。
我一时无语,竟然找不出合适的话来阻止她。
“给她,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小鹿仍然保持着如临大敌的警戒姿势。
我不由自主地弯下腰,把背包递到简戎手上。
她要做的事干系重大,不是我一个简单的“代做”就能解决的。
比起“智者大解放”的可怕后果来,米杨科夫率领的军队、特警反而不值一提了。
“好吧,好自为之。”我黯然后退。
简戎找到药瓶,拧开盖子,倒出五粒,仰头吞下去。
“好好照顾她。”我向小鹿说。
我不得不承认,简氏一族筹谋的事实在是太复杂,别人想帮忙都根本无从帮起。
“不用你操心了,哼哼。”小鹿冷笑。
我茫然后退,内心的世界观岌岌可危,已经临近崩溃边缘。
神庙的存在,给这个世界增添了太多不确定、不稳定的因素,我非常怀疑米杨科夫根本没有能力处理好这件事,只会越弄越糟。
虽然神庙处于北方大国的国境之内,但它的破坏力太大,必须得由联合国那样的国际公约组织来科学控制,绝对不能落入战争狂人、科学怪人的手里。
“龙飞,等等。”简戎在我背后叫。
我回过头来,她已经擦掉了嘴角的血迹,脸色恢复了正常。
“龙飞,我们一定还会再见面的。江湖不老,英雄不死,总有重新聚首、再创辉煌的那一天。”她说。
我生平第一次对“再见面”产生了怀疑,或许在神庙一役之后,世界格局一夕剧变,加速进入三战时期。
“好了,我目送你走,再见。”她说。
我默默地转身,向着来路蹒跚而行。
其实,我可以破坏简戎的潜入计划,令她无功而返,就能保全神庙的原状,让世界按照原先的轨迹继续运行。
“看起来,只有这一条路,才勉强算是人间正道了。”我的脑子很乱,已经无法想出另外一个两全其美的妙计来了。
刚刚转过树林,背后突然传来一声枪响。
“是小鹿开枪”我心头一惊。
枪声的穿透力很强,证明枪口没有***。我刚刚一直看得清楚,小鹿指向我的那把枪就没装***。
简戎做事小心,两把枪都装着***,自然不可能是她开的枪。
我向回飞奔,枪声又连响两次,惊得树林里的宿鸟喳喳乱撞起来,一直向西飞去。
小鹿已经倒下,就倒在简戎面前三步之处。
那把枪握在简戎手中,枪口仍然抵着小鹿的太阳穴。
“我没事。”简戎一跃而起。
我确信,胶囊已经起作用,使她浑身都充满了过度亢奋的力量。
“惩戒叛徒,很正常。”我说。
“对,小鹿实在短视,以为黄花会完了,简氏一族完了,所以就投靠了北方大帝,成了双面间谍。他的智商还是低了点,好好地给黄花会做事都不够用,又怎么可能当好一个双面间谍?我今天必须清理门户,正义也许迟来,但绝不会不到。”简戎说。
“他召集的人呢?都是空的?就算不是空的,也不敢用了,对吧?”我问。
简戎抿着唇一笑:“那是当然,他说的话全是陷阱,根本不能相信。龙飞,我现在孤身一人,似乎已经无法完成任务了,但是,我必须去做这件事,哪怕死在米杨科夫的机枪扫射之下,都必须去。你呢?怎么样?是冷眼看我被人射杀还是热情洋溢施以援手,让我有继续苟活人世的机会?”
第307章 流鬼国与狩魔族(2)
国际观察家对于米杨科夫做过精准分析,那是一个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怪才。长期以来,米杨科夫被电隼的光辉覆盖着,仿佛白天的星星,世人根本看不到他发出的光亮。
这一次,他临危受命,代掌大权,做事方法一定与过去不同。
中国人有“新官上任三把火”的说法,米杨科夫很可能也陷入这种人性的怪圈。
简戎不是开玩笑,此刻潜入神庙,很可能遭遇围困,不但无功,反而有可能死于敌人乱枪之下。
我无法掩饰对简戎的关心,此刻,唯有陪在她身边,才能保证她的安全。
“一起走吧,或许能想出解决办法来。”我无可奈何地说。
“我就知道,你不会放任我去送死的。”她微笑着,欣慰地叹了口气。
我们将小鹿的尸体藏在落叶之下,意外的是,刚刚藏起的五人都遭人割喉,无声无息而亡。
“是小鹿干的。”简戎指着五人颈上的刀痕。
“妄开杀戒,实在该死。”我大为懊恼。
虽然百般保全,却仍然没能让这五人活命。看起来,人算不如天算,他们的厄运早就注定。
我和简戎一直向北,到达了契卡镇西侧的另一个镇子,从地图上计算,与契卡镇的直线距离为四公里,中间隔着一道河沟、一道山脊。
这个季节,河沟上冻,足以通车。所以,只要找到一辆越野车,十分钟内就能抵达神庙。
我们进了镇上唯一的一家小客栈,要了二楼上最好的房间,然后点了炭烤羊排、大盆炖鱼和两瓶伏特加酒,让客栈老板送入房间里来。
壁炉点燃后,拳头粗的松木劈柴一边在火堆里滋滋轻响,一边散发出好闻的松脂清香。
“放松下来,不要多想你的计划,明天再说。”我告诉简戎。
服用药物只会让她徒劳地亢奋,并不能增加她的体能和智慧。恰恰相反,过度亢奋容易使人躁进,成为跌进陷阱里的小白鼠。
我从不沾“药”,就是太清楚这些东西的危害,谨慎克制,绝不以身试毒。
“听你的。”走进这间屋子之后,简戎似乎真的放松下来,笑容真诚,举止轻盈,不再眉头紧锁,更不再固执己见。
烈酒使人忘忧,我们每人喝下一大杯伏特加之后,彼此间的隔阂消失得无影无踪。
“龙飞,我知道你的心意,你也知道我的……心意。我的想法很简单,必须完成祖父的嘱托,杀到神庙去,把那个据说是出身于流鬼国的人弄出来。流鬼国是什么?是狩魔族,是北海狩魔族,一个被历史永远遗忘的异族。可是,我认为,简氏一族最应该做的,就是揭开‘敦煌天机’的秘密,那秘密是在莫高窟里,是中国的地盘,是属于中国人的大秘密。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你知不知道,只有流鬼国的人才能揭开敦煌天机的秘密,普通人拿到再多资料,也只会执迷不悟……所以,我说这次是孤注一掷,不成功则成仁。北方大帝不懂,米杨科夫也不懂,你知道吗?这个国家的人都是流鬼国的后代,既没有先祖的灵力,又没有现代人的智慧,只是横行草原的食草动物,看似强大,实则不堪一击。我一个人可以去神庙,足够了,但我期望你陪我去,一个人独闯天涯久了,总会厌倦,总会觉得,空虚寂寞孤独忐忑冷……你是不是也常常有这样的感觉?”简戎半醉,已经语无伦次,但却使劲拉着我的胳膊,喋喋不休地说下去。
流鬼国留给这个世界的只有古代那些诡异传说,到了现代,北方联盟强极一时,武器越来越先进,流鬼国便渐渐淡出了人类的记忆。
如果解开“敦煌天机”也需要流鬼国的人,这就十分麻烦了,也就意味着,我必须与简戎一道,救出并保护那人,返回莫高窟去。
“怎么救?有计划吗?”我问。
简戎指着扔在沙发上的背包:“微型激光切割机,可充电,充满电以后,可以连续工作十二小时。还有一些……针剂,注射之后,使其能够抵抗任何现代细菌污染,保证生存健康。我还准备了五个撤退地点,依据不同情况,可以有针对性地做选择。”
“必须有人中途阻击追兵,给我们争取撤离的时间。”我说。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先前我也阐述过了,只要米杨科夫的武装直升机升空,方圆十公里内便无人能侥幸生还。
很多影视作品中披露过武直的攻击场面,每一架飞机上最多可以装载四支大口径机枪外加八箱子弹,填弹、预瞄、射击、停止都是由电脑控制。四枪齐射,半空中顿时弹雨纷飞,用“人头收割机”来形容武直,绝对一点都不过分。
“没有人。”简戎回答,随即补充,“即使有人,也是心怀叵测、随时发难之辈。黄花会一倒,猴子们就都散了。”
“米杨科夫带来了三架武直,你想没想过,该怎样应付它们?”我问。
简戎直率地摇头:“没想过,但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
我无声苦笑,凝神看着简戎。
在我的注视下,简戎只好开口:“肩扛式火箭发射筒能够对抗武直,但我没有那种武器装备。”
伊拉克战争带给全球军事观察家这样的珍贵启迪“武直的优点和弱点同样明显,在有效射程内,只要一发***,就能让一架武直死无葬身之地。”
半写实电影《黑鹰坠落》中,索马里地方武装正是这种战术的坚决贯彻者。当武直低空飞行时,只要站在临街的楼顶,就能用***低价、高效地秒杀武直。
直至现在,武直的这种致命弱点仍然存在,无法掩藏,更无法根除。
军事专家提出的“加厚装甲”方案是最简单、最直接的,但增加装甲覆盖厚度之后,武直的自重直线上升,飞行控制、悬空急停的准确度都直线下降,陷入了因噎废食的窘境。
也就是说,只要搞到火箭筒,就能瞬间扭转战局。
我早就想到了办法,但实施难度太高,所以没有提出来。
“先从军队手中搞到重武器,动手救人的同时,迅速消灭武直。同时,用大密度布设压发雷的方式,阻止敌人的越野车、山地摩托车继续追踪。”这就是我的办法。
办法虽好,却有美中不足之处,那就是必须展开大规模屠戮,至少消灭米杨科夫麾下一半人马,才能震慑对方,做到全身而退。
假如一件事必须靠大规模杀戮来终结,那就违背我的做人原则了。
“龙飞,想揭开敦煌天机的秘密,就必须联手。”隔着桌子,简戎向我伸过手来。
“你有什么好处?我有什么好处?”我低声问。
“这是简氏一族的使命,祖父拼力支撑生命,就是想晚一点闭眼,看到这使命达成。可惜,这最终还是变成了他的遗愿。我是简氏最后一人,若我不能完成,简氏的先辈们也就不能含笑九泉了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可惜啊可叹,大好的一盘棋,因为小鹿反叛而变得举步维艰起来……”简戎回答。
我凝视简戎的眼睛,她的眸子黑白分明,清澈明亮。
通常,拥有这样一双眼睛的,都应该是好女孩,比如顾倾城那样。
“我该信任你吗?”我问。
“你不该信任我吗?如果答案是否定的,我们也不会在此烤火、饮酒、聊天了。”她回答。
我很明白,自从初相逢起,我就在潜意识中把她当成了顾倾城。当两个女孩子的影子在我思想深处交汇时,我时常觉得恍惚,分不清自己想着的到底是谁。
“说说要解救的那个人吧。”我改变了话题。
事实上,我看不透简戎,没有把握完全信任她,但又不得不与她并肩作战。
关于敦煌天机,传言有几千种,究竟哪一种才是真实可信的,已经无比混淆,不辨真假。
甚而至于,人类一直追寻的“金山银海翡翠宫”也变成了虚无缥缈的东西,不再算是最耀眼的宝藏了。无数迷失其中的人,到了最后,侥幸不死的话,终会发觉,自己一生追逐的,只是一个幻梦般的过程。虽然令人迷醉,但却毫无意义。
我已经下了决心,如果简戎坦诚说出解救目标,我们就继续合作,否则,干脆一拍两散。
“好,我可以全部告诉你,知无不言,毫无保留。”简戎说。
以下全部是简戎的叙述,唯一需要更改的,就是目标人物的姓名,稍作隐瞒,避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那是二战时期亚洲战区谍报界的一位天神级人物,由默默无闻的报务员、监听员、密码破译员一步步升上来,最后成为重庆**的首席谍报官,接着便连升三级,成为两大特务机关的要员之一。他在对日谍报工作中战功卓绝,曾经以一人之力破解了日军主力部队的调兵密码,截获日方密电后,在长沙以北连续设伏,三度重创日军辎重部队,为后来的长沙会战奠定了基础。此人的结局十分诡异,外界传闻为军机触山坠毁而亡。按照当时的航行技术,这种事故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当时,全球各国的谍报高官纷纷发出唁电,悼念这位谍报界的奇才。
同为谍报界精英,简鹏飞对此人十分熟悉,并且有上下级共事的经历。此人死后,简鹏飞立刻搜集其全部资料,秘密匿藏起来。简鹏飞曾经亲口告诉简戎,此人坠机之前,用当时世界通用的“明码”发出了一封极长的电报,共有三百余字。不过,虽然超过了三百字,电报仍然没完,停止于一句话的中间。
只要使用“明码”发报的,几乎等于是昭告天下的新闻稿件,并没有固定接收者。也就是说,触山之前,此人发布了一份公开材料,以说明自己当时遇到的情况。
那份“明码”电报中值得注意的共有五句话第一句是“飞机不受控制”;第二句是“向北去过了白山黑水”;第三句是“此地冷极”;第四句是“奇异人”;第五句是“北海流鬼国与狩魔族”。
现在看来,这五句话连起来能够组成完整的事情经过,大致情形应该是这样此人在飞机上受制,被运送至一个极冷的地方,遇到外形奇异的人。其知识储备极其渊博,立刻认出是北海流鬼国人,即传说中的北海狩魔族。
简鹏飞反复模拟飞机撞山的过程,很快就发现,飞机撞山之前,没有任何拉升机头的动作,笔直向着山崖撞上去,如同日寇战机的自杀式冲锋一样。
他辗转找到了此人烧成焦炭的骸骨,送到英国的科研机构去做鉴定,最后结论符合他的猜测,那些骸骨属于长期从事耕作劳动的农民,而不是一个长期坐办公室的官员。
于是,简鹏飞得出结论,此人是遭到了神秘的绑架挟持,飞机撞山则是绑架者为了销毁证据。
在以后的六十多年里,简鹏飞一直搜寻此人的消息,直到发现了神庙。
简鹏飞到过神庙三十几次,始终无法突破最后一层窗户纸。与我想比,他最大的问题在于没有身临其境,未曾亲自被困于石壁之内,于是就顿悟不得。
他也是一个具有极强第六感的人,每次徘徊于石壁之前,总是感觉“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直到黄花会分崩离析,他都无法在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找出此人。
当他奔赴古舞台时,最终又想透了一层“此人是流鬼国人。”
只有流鬼国人,才具有那么高的智慧,在人类社会中,出类拔萃,卓尔不群。
简鹏飞自小就是乡邻口中的“神童”,但是跟此人比起来,还是相差甚远,几乎没有可比性。
他在研究此人资料的过程中,找到了很多拍摄于莫高窟的照片。最奇怪的是,被八国联军里的文物贩子盗走的那些东西,也都拍摄在内,应该是此人通过特殊关系远赴各国拍来的。所有照片排列在一起后,简鹏飞发现了一个秘密独缺反弹琵琶图的那幅著名壁画。
第308章 流鬼国与狩魔族(3)
“一定有某种特殊原因,才导致缺失了那幅壁画的照片。”简鹏飞意识到了问题。
他动用了自己的所有关系,复原了此人的成长过程,又一次发现问题。原来,此人生命的最后五年,一直都在追查敦煌天机的事,并且带领着一大批考古学家、盗墓贼十几次进入敦煌莫高窟和藏边地区。
简鹏飞锲而不舍,按照此人入藏的路线,三次重走,最后一次穿过了中尼边境,到达尼泊尔的加德满都。还有,简鹏飞通过日本、英国、德国等地的朋友关系,联系到每一份敦煌宝藏的持有者,采集到大量证据。
后期,从一个偶尔的消息来源里,简鹏飞知道了神庙的事,马上赶过来。就是在神庙中,他意识到神庙与莫高窟壁画之间的相关性,只要揭开神庙的秘密,就能洞悉莫高窟的真相。
简鹏飞最大的敌人就是自己的年龄,九十岁之后,他的脑子依旧灵活,身体却跟不上了。百岁之后,很多过去的老部下、联络人已经纷纷离世,很多工作,他都得交给简戎的父母去做。
很可惜,简戎的父母都没有太大天赋,只是普通人,而且没有远大理想,最大的愿望就是做个平平安安的顺民,不多事,不惹事,小富即安,不求建功立业。
简鹏飞一度以为人生的追求至此结束了,但简戎十八岁以后所表现出的惊人天赋,又让他再次充满了希望。
他交给简戎的任务就是“打破神庙,找到那人,带回莫高窟。那人从北海流鬼国漂流迁徙而来,对人类社会的看法不同,一眼就能洞悉莫高窟壁画的秘密。”
简戎也一直朝着这个方向不断努力,直到现在。
在简戎的叙述中,简鹏飞已经超越了国家界限、民族使命,也忽视了个人身份,只为“敦煌天机”的秘密活着。
这是一个“超人”,不但洞察天机,而且敢于冒险,是中国人里很少见的“天才冒险家”。
每个人的追索都有其目的,小人为利,君子求名。像简鹏飞这样,其追求的目标远远高于常人,已经是普通人无法理解的境界。
“永生,真正的永生。”总结简鹏飞的一生,简戎这样说,“祖父追求的,不是一代人的荣华富贵、长生不死,而是世世代代的永生,将简氏一族的血脉永远流传下去。”
我从她的眼中看到了一种闪光的东西,完全超脱于人类的物欲情爱,进入了虚空、渺远的地方。
“那种永生,没人能达到。纵观中国上下五千年的历史,就算是唐宋明清那样的朝代,也不过数百年而已。更何况,有些朝代,只传了几世就结束了。像秦始皇那样开辟了一个时代的英雄,也不过是二世而亡……”每次回顾历史,我都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自大秦统一六国至今,不过两千余年历史,距今并不遥远。始皇帝嬴政带给我们的启迪,正是“人生苦短”的箴言。
“历史上说二世而亡,就真的是那样吗?始皇帝差遣楼船入海,东渡瀛洲、方丈、蓬莱三大仙岛,如今被世人所知的,只有蓬莱,另外的瀛洲、方丈不知所踪。只有掀开那些不解之谜,才能评说历史的对错。”简戎说。
“此刻只有我们二人,说任何话不过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何不直抒胸臆,说出谜底?”我问。
雪夜虽长,但我们如果采取挤牙膏式的一问一答,就太浪费时间了。
明日,我和简戎就要一道出生入死,以命搏命。现在不说出那些秘密,或许以后就再没有机会了。
“抱歉,抱歉。”简戎有些不好意思,“关于简氏一族的历史渊源、人生追求,我也有很多地方不甚明了,知道的都是断断续续的残篇。我只知道,简氏一族的历史最远可以追溯至东夷国建立之时,祖先曾亲眼目睹天地之间的玄妙变化,深谙五行相生相克之道,遂传下祖训,命令子孙后代一定要以‘永生’作为最高追求。在简氏的祖训中,人间历史皆是虚妄,那些真正左右世界运行的,都是人的眼睛看不到的大人物。比如我祖父那一代,二战烽烟燃遍了亚欧大陆,世界的某些地方却完全置身事外,就好像圣人对弈,在脚下放置火盆取暖一样。火再大,总归不会燃烧到火盆外面来”
突然间,我似有所悟。
学习历史时,我曾无数次在地球仪上勾勒过二战时轴心国、盟军的势力范围。正如简戎所说,战斗始终在某个特定范围内进行向北,不过北方大国首都;向东,不达南北美洲沿岸;向西,止于英吉利海峡;向南,以非、欧相交之处为边界。
名义上,这种大混战被称为“世界大战”,但却只是部分大洲的战争,轴心国所掠夺的,只是欧洲、亚洲地盘,完全没有深入美洲、非洲的计划。
如果真的有一个圣人的“火盆”的话,这“火盆”里装着的就是欧洲、亚洲,而其它的几大洲全都在火盆之外。
“真是个很形象的比喻。”我点点头,表示赞同。
“这是事实,在简氏一族的预言书中,二战又被称为‘火盆之战’。唯一的不同是,这不是圣人的火盆,而是流鬼国的。甚至可以说,是流鬼国引发、主导了这场人类互相攻击、自我毁灭的战斗,其目的是你一定知道,战争的目的是消灭人口,对地球资源进行重新分配。这不是历史学家、人文学家分析提炼出来的,而是流鬼国计划中的一部分。”简戎说。
关于流鬼国的历史,在谷歌上可以公开查到,我不想在此赘述。当然,以简戎的观点来论述,所有公开出来的资料都不可信,“公开”背后,另有一个“隐秘的真相”。
“流鬼国的传闻真的很像是’兄弟会’简小姐,传闻只是传闻,从哪个角度去阐述,似乎都有道理。我了解一些二战的历史,不合逻辑、违背常理之处的关键点实在太多了,无法一一列举。我钦佩简氏一族的执着,到了现在,简氏仍然不忘祖训,这在华裔家族之中已经不多见了。”我由衷地说。
壁炉里的火光黯淡下去,我离开座位,向炉里添柴。
我是个习惯了四海为家的人,无论在港岛、大澳还是敦煌,哪怕是更换住所的第一晚,都能安然入睡,不会受“择床、择房”之苦。
同样,在这个高加索山区北部的偏僻小镇中,我也能平静睡去,不给明天的战斗埋下任何隐患。
就像现在,我拿起一根木柴放进炉火的时候,右手无比稳定,精神十分放松。
唯有真正的放松,才能波澜不惊地迎接任何突发状况,不慌张,不失措,不忙中生乱。
通常来说,这样的雪夜,这样荒僻的地方,晚上不会发生意外。但是,第六感告诉我,米杨科夫失去了那五名特警,立刻就会变成一匹受惊的马,可能做出任何过激反应,以契卡镇为中心,漫山遍野展开搜索。
这是坏消息,会令我和简戎没有藏身之地。这又是好消息,当米杨科夫的人全都撒出来之后,契卡镇、神庙一带的防守力量迅速削弱,更有利于我们潜入。
对于米杨科夫,我既没有好感,也没有恶感。
如果电隼失事,米杨科夫很可能自然上位,成为北方大国的领袖。外界给予他的评价是“保守、低调”,与之前电隼的“高调、激扬”恰恰相反。
结束了神庙的事,也许大家就没有任何交集了,就此错身而过。
“龙飞,有人来了。”简戎突然离座,关掉了房间里的壁灯。
壁炉里的火焰刚刚开始抬头,我立刻拿起水壶,将满满一壶水全都倒进壁炉里,炉火立即熄灭。
远处,两辆越野车呼啸而至,打破了镇里的宁静。
“这种天,只是一路逃出去,肯定冻死。”简戎在我耳边说。
我明白她的潜台词,只有以暴制暴、以杀反杀,干掉追踪而至的敌人,才有活命的机会。
北方雪夜,温度不会高于摄氏十五度,离开有暖气、有壁炉的房间,百分之百会冻僵倒毙。
我当然明白这一点,在敦煌戈壁之上也是如此。
戈壁上的昼夜温差高达三十度,过去没有经验的徒步者、野营者往往在夜间因低温难耐而不得不进城住宿。
我曾数次夜探莫高窟,对这种白天高温、夜间低温的极端天气再熟悉不过了。
“顾倾城失踪于112窟,又会遭遇什么样的天气呢?”这想法突然从我脑子里窜出来,令我深深地打了个寒噤。
“怎么了?”简戎关切地问。
“你说得对。”我掩饰自己的想法,“没有退路,只能硬扛了。”
两名中国人出现在小镇上,就像两个白球放入黑球筐中那样,追踪线索再明显不过。
越野车停在客栈门口,只过了三分钟,杂沓的脚步声就在楼梯上乱糟糟地响起来。
“你、我,谁当诱饵?”我问。
“我来当。”简戎立刻点头,“他们的目标是我。”
我没有丝毫犹豫,闪身到了后窗前,拉开窗子,纵身跃下,落在半人高的雪堆之中。
窗子关上,接着,房间的门被轰然撞开。
我不管上面发生的事,冷静地转出客栈,隐身于墙角,向外探视。
两辆越野吉普车并排着斜停在客栈门口,车头向里,车尾向着横穿镇子的公路。
客栈门口的马灯十分昏暗,正好利于我展开行动。
我悄然靠近车子,发觉车里没人。
很快,我把两辆车的油箱盖子打开,又从车子侧面的工具箱里取出两根塑料油管,将一头插入油箱,轻吸另一头,将汽油引出来。
我知道,大约十五分钟后,油箱就会放干,地上的汽油也会沿着斜坡流出去,到达三十米之外。
那样一来,只要划一根火柴,就能引燃这条汽油带,把车子、车里的人送上西天。
当然,那不是最高明的做法,因为暗夜里的大爆炸分外显眼,会引起其他队伍的注意。最好的办法,就是无声地掩杀进去,把所有人干掉。
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为了安全地活下去,也许我不得不这样做。
“那个男的在哪里?那个男的在哪里?”楼上有男人大叫。
我听得出,那是客栈老板的声音。之前入住时,我就发现他的眼睛有点不老实,总在简戎身上瞟来瞟去。
“不合作,扒光衣服丢到大街上去,等那个男的回来救她,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客栈老板粗野地狂笑起来。
大多时候,我只想与人为善,不肯与人为敌。
中国人一向讲究“入乡随俗、客不压主”,尤其是在北方大国这个彪悍民族横行的国度中。
很可惜,这个客栈老板瞎了眼,把我的善意当成了懦弱,把两条落魄的猛虎当成了绵羊。
“龙飞在哪里?不要抵赖,客栈老板可以作证。我们不是敌人,龙飞是我国的贵宾,只要他能合理解释为什么杀人,一切都不是问题。”另有一个男人喝问。
我向上望,房间里的顶灯已经打开,映在窗户上的人影不少,粗略估计,应该是九个人。
每辆车最多可以坐下五人,但我刚刚摸过座位,从座垫温度判断,每辆车里四人,两辆车共有八人。如果加上客栈老板,正好是九人。
我从楼上跃下时,在楼后面留下了脚印,一定会被那些人发现,顺势跟踪过来。
很明显,他们会非常自然地分为两队,一队追击,一队留守楼上,这就给了我各个击破的大好机会。
第309章 瞬间涅槃(1)
“那男的从窗子跳下去了,下面有脚印。”那客栈老板在叫。
“追,你们三个下去追。”有男人下令。
我径直进了客栈,无声地上了二楼。
房间的门关着,似乎没有太大动静,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
刚刚的两辆吉普车上放着备用武器,长枪、短枪、军用匕首、手**都有,但我碰都没碰。
任何枪声都会引来更多敌人,而且,消灭他们,我只用两只手就足够了。
我旋转门把手,轻轻一推,倏地闪进房间,然后反手关门。
如我预料的,房间内还剩下六个敌人,分别是五名黑衣特警和那个半披着羊皮大衣的客栈老板。
简戎已经被控制住,坐在角落的椅子上,双手反铐在背后。
“哈哈,回来了,他回来了,哈哈……”客栈老板得意地大笑,露出了满嘴凹凸不平的金牙。
窗子开着,追出去的三人就是从那里跃下的。
“发生了什么事?”我问。
“龙先生,米杨科夫先生请你回去。”一个小头目模样的人垂下了手里的短枪,客客气气地说。
“好。”我点点头。
我的举动出乎六人的意料,那客栈老板突然愣住。
“我们的车在下面,现在可以走了吗?”那小头目问。
我缓缓地伸出双手,示意他给我戴手铐。
小头目略有迟疑:“这个……龙先生,如果你肯合作,有些程序可以省略。”
“当然要铐起来,这个男的一看就很暴力,这个女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那客栈老板说着,后退一步,猥猥琐琐地笑着,抬起右手,向简戎头发上摸去。
我只想说,此人完全是在找死。
以简戎的身手,即使双手被铐,只需要一个旋腿反踢,就能要了这家伙的命。
“通知他们,在下面等着,我们这就下去。”那小头目吩咐自己的同伴。
其实,我需要一个对方阵型混乱的机会,那么,双方自然接近,就能瞬间击倒五人。
至于那客栈老板,还是交给简戎好了。
“啊”楼下突然有人发出一声惨叫。
叫声只有一半,随即中断。
“有敌人,灭灯,警戒……”小头目迅速反应过来。
灯灭掉的同时,简戎飞起一脚,那客栈老板就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两人楼后包抄,其余人跟我由楼梯下去。”那小头目吩咐。
我不禁叹气,这小头目受军校教科书毒害太深,只是机械地使用“前后包抄、两路策应”的战术,却不接受之前的教训,已经葬送三人,再准备送掉两人。
“不要分流,集合力量,跟我出去。”我纠正他。
“龙先生,你是……客人,这里由我指挥,不要找麻烦。”小头目差点把“犯人”说出来,临时改为“客人”。
我本想救他,但他执迷不悟。
没办法,我轻轻向后抽身,给他们让出路线。
小头目开门,领着两人鱼贯而出。另外两人按照他的指令,再度翻窗出去,循着前面同伴的路线,向前门包抄。
“外面情况不妙,似乎又有强敌掩杀而至。不过,这不是我们应该考虑的,带上东西,我们赶去契卡镇。”我一边给简戎打开软铐,一边快速地低声吩咐。
我需要乱局,唯有引发多点混乱,才能动摇米杨科夫的阵脚。
“大事不妙,我有预感。”简戎的声音颤抖起来。
她在黑暗中摸到背包,迅速背在身后。
“会是哪路势力?”我问。
“流鬼国,狩魔族。”她回答。
我不愿再往深处想,牵着她的手出门,由二楼走廊尽头的窗户跃下。
空气中已经充斥着军用汽油的刺鼻味道,简戎立刻醒悟,反手摸出了打火机。
既然我们的作战意图变了,那么,点燃汽油带,引发两辆车子爆炸,就是最正确的做法。
我向客栈门口望去,三个人倒在公路中央,其余五人已经在车边会合。
“点吧?”简戎问。
我还没有回答,客栈门口突然有人影出现。
那是一个全身裹着白色熊皮的人,行动非常迟缓,身体臃肿之极。
五名特警反应迅速,立刻举枪对准那人。
我无法准确描述接下来发生的事,因为那看起来笨拙而肥胖的人突然跳起来,变成了一条白色的幻影,上下飞舞三次,五个人就同时向外飞了出去,仰面摔倒在公路上。
“点。”我低声下令。
这一次,简戎突然犹豫起来,打火机攥在右手里,身体僵立不动。
我没有吩咐第二次,立刻转身,从她手中抠出打火机,嚓的一声打着了火。火苗刚刚舔到地面的汽油,蓝色的火焰就贴地飞舞,向着那两辆车子飘然而去。
“不要,那是……那是……那不是我们的敌人,那不是怪物……”简戎语无伦次地低叫着,但却为时已晚。
火焰到了车底,一下子钻入油箱,随即发出“砰、砰”两声,两辆吉普车就冲天而起,直飞到十几米高,如巨大的火龙一般在半空里打着滚。
时间太短,油箱没有放干净,而且那种车为了加强续航能力,另外配备了副油箱。车子上天之后,又发生了第二次爆炸,四散的火球随风飘进客栈的一楼、二楼,引起了冲天大火。
客栈与别的民居并不相连,所以就算这里变成火海,也不会危及普通民众。
那客栈老板对简戎不敬,就算烧死在大火里,也死不足惜。
我观察到,大爆炸开始时,那白色的人迅速后撤,退到街对面去。
他的奔跑速度极快,姿势也极其怪异,竟然像一头北极熊那样,手脚着地,连窜带蹦,很快就消失在民居后面。
我和简戎来不及讨论,立刻向东急行军,半个小时内就登上了山脊。
向东望,契卡镇那边灯火闪烁,在大雪中分外醒目。向西望,大火已经熄灭,镇子里仍然冷冷清清,如同一个凄惨的坟场一般。
北方大国地域广阔但人丁不旺,尤其是高加索山北边直至北极圈的区域,更是人气极差。
“还得再等等。”我不敢大意。
“是啊,这招调虎离山似乎对米杨科夫没有什么效果。”简戎有些失望。
其实,我本来没有站在米杨科夫的对立面上,只是因为简戎与特警部队之间的矛盾,才把我连累至骑虎难下的尴尬境地。
“那是什么,你一定知道。”我说。
那连杀五名特警的怪人身手太快,我连他的动作都没看清,特警们便已经倒毙。
怪人痛下杀手时,简戎有瞬间走神的表现,可知她当时一定联想到了什么。
简戎没有回答,走到一块避风的大石头旁边,缓缓地坐下。
我也沉默下来,不愿紧逼她。
眼下,我们的目标是潜入神庙,切开石壁,找到简氏一族一直看好的那个人,然后将他运出契卡镇,摆脱米杨科夫的追击,辗转返回敦煌。
那么,我们的困难是,必须面对米杨科夫麾下的精锐部队,同时还要时刻防范那名白色怪人的突然袭击。
“抱歉。”简戎在石头后面低语。
我大声回应:“无需抱歉,每个人都有权保留**。”
无论那白色怪人是什么来历,都不影响我和简戎的合作。
我只困惑一点,那就是流鬼国、狩魔族到底在这场乱战中担当了什么角色?
望远镜中,契卡镇突然混乱起来,无数车子由镇中心开出,沿着公路,先向北,再向西,应该是要赶到车子炸毁的地方去。
“走,下山。”我招呼简戎。
这才是我预计的结果,当米杨科夫第二次收到人员损失的报告以后,就会真正重视起来,派出主力部队驰援。
我们从神庙右侧摸过去,沿途解决了四名岗哨,很快就到了小楼的外墙下。
小楼内亮着灯,却不见人影。
“进去吧。”我当先带路,一直到了二楼的石壁前。
在我有那种奇遇之前,绝对不会想到,石壁内部竟有如此恐怖的景象。现在,石壁仍然是一半平整如镜、一半凹凸不平。
“把石壁全都破坏掉就行了。”简戎说。
她的想法很直接,但却太简单。
“你确信这样做是绝对正确的?”我问。
简戎放下背包,首先取出的不是电钻和切割机,而是几十条软性**,每条的长度都超过半米。
“你是要炸掉它,而不是小面积切割?”我问。
这样做的话,就等于是毁掉神庙,再也不会产生其它的后续变化了。
“对,这里毁了,莫高窟才能重生。龙飞,你一直想做的,不正是揭开112窟的秘密吗?我是在帮你,绝对不是在害你。神庙是北方大国的神迹,与中国人无关,而莫高窟是中国人的神迹,才真正与中国人的利害得失相关。”简戎大义凛然地说。
只有极端的爱国主义者才能说出这样的话,其实,地球上的一切文化遗产都属于全人类,而不是属于某一个国家。
单单以国家论英雄,简戎的境界还是太浮于表面了。
“你这样做,我无法苟同,也很难帮忙。”我只能如实表达自己的看法。
“我自己来,恶名我一个人来背,可以了吧?”简戎并没有停止手上的动作。
我粗略估计**的用量,只要使用三分之一,就足以将石壁全部炸碎了。
从物理学的角度来看,石壁破碎,被禁锢在后面的人就都能得救,一个个被解放出来,重新恢复正常的生命状态。
从玄学角度来说呢,则结果完全相反。那些人以一种奇怪的状态被禁锢起来,已经与石壁融为一体,如同茧子里屈居的大蚕一样。如果强行撕开蚕茧,是不是等于揠苗助长,就会瞬间要了他们的命?
“简小姐,你最好三思而后行,这不是个好办法!”我大声说。
我非常反对这种暴力破解的手法,炸碎石壁之后,想复原就不可能了,造成的后果也根本无法弥补。
简戎停住,似乎在考虑我的话。
“简小姐,如果暴力毁掉石壁可行的话,电隼、米杨科夫甚至北方大国的其他领袖早就做了,何必拖延至今?他们的聪明智慧以及手下智库的能力高出我们不知多少倍,他们不炸,我们为什么要炸?你说呢?”我继续劝告。
简戎仍旧一动不动,身体似乎变成了僵硬的雕塑。
我走过去,从她手中拿走软体**,猛然发现,她的眼珠一动不动,已经出了大问题。
“简小姐?简小姐?”我连叫两声,她却置若罔闻。
我按住她的手背,赫然发现,她的身体已经失去了温度,皮肤也失去了弹性。
“简小姐”我几乎无法保持冷静,只好双手抱住她,将她“搬”到二楼的阴影里去。
简戎的状态约等于“石化”,最后连呼吸、脉搏、心跳都不存在了。
我连叫了十几声,最后确信,她再不可能回应我了。
出现这种意外,完全打乱了我的步骤,任何工作都无法继续下去了。
我把背包收拾好,再抱起简戎,准备撤离。
刚刚走到楼梯口,外面便有四道探照灯的光柱直射进来,将一楼和楼梯照得亮如白昼。
“龙先生,不要徒劳抵抗了,米杨科夫先生有请。”外面有人大声招呼。
我放下简戎,一个人走下楼梯,面对着几十个黑洞洞的枪口。
光柱太亮,我看不清探照灯后面的人影,更无从分辨,到底有多少人埋伏在那里。
“好了。”我把背包抛在地上。
简戎出事,我就算勉强逃遁,也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请吧?”有人奔跑过来,将我团团围住。
我主动伸出双手,一副手铐、一副脚镣便迅速锁了上来。
米杨科夫仍然在指挥所里,看上去情绪分外低落。
“龙先生,怎么会弄成这样?”他不满地向着我低叫,“你杀了我的人,我的十几个人都死了,这笔账怎么算?”
我摇摇头:“不要说这些了,刚刚发生了一些更奇怪的事。”
简戎的意外情况使我的头脑有些混乱,所以无法应付米杨科夫的询问,必须冷静一段时间,才能重新考虑问题。
米杨科夫还想再说什么,我已经缓缓摇头,示意不想再谈下去。
“去掉这些。”我抬起手。
米杨科夫没有拒绝我的要求,命令手下进来,将手铐、脚镣全都去掉。
“给我一个安静的房间,我得静一静。”我又说。
这个要求同样得到了满足,我被送入了一间只有桌子、行军床的房间。
我关上灯,在黑暗中盘膝打坐,进入冥想的状态。
简戎失去知觉之前,一直都在整理**,准备炸掉石壁。
我则是一直跟她交谈,极力劝她取消计划。
当时,我们旁边没有任何人,也没有出现任何异常的声音。
石壁当然也是沉寂一片,跟原先一样。
“难道她的灵魂离开了身体?”我忽然惊觉。
她的样子,像极了玄学中所说的“离魂”。
如果真的是灵魂离开了身体,那么,任何物理方法都没有用处,只能等待灵魂自动回来。
可是,那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呢?
我们明明一同进入了神庙的二楼,一起面对那石壁,根本没有分开过。
“如果她也进入了那神秘空间,是不是就是这种表现呢?”我的思想又深入了一层。
第310章 瞬间涅槃(2)
在深刻的冥想之中,我意识到那石壁的最诡异之处在于,只有身临其境,才能洞悉其奥秘。同时,进入其中之后,只会有两种结果,被困或是脱逃,而前者的可能性约等于零。之前如果不是我口袋里恰巧留有短枪,只怕也无法突破困境。
如果简戎进入了那石壁的话,我必须尽快想到办法营救她,否则,她将像所有被禁锢者那样,长留于神庙之中。
历史宛若滔滔江河,一方面能人辈出,另一方面却是浪花淘尽英雄,无数大人物黯然退场,不再有人关注。
简鹏飞已死,黄花会溃散,眼下关心简戎的只有我自己,能救她的,也只有我自己。
黑暗中,我似乎又看见了古舞台上的半截脚印。
那时,我为她的无端失踪而懊悔不已,现在,我又陷入了同样的情绪困境之中。
“神庙是不可能被拆除的,否则,它在北方大国的土地上不会存在那么久。它是什么?狩魔族为什么会将它当做中转站?那架失踪的直升机又挟持电隼去了哪里……”太多问题等待解决,我脑子里塞得满满的,突然间一跃而起。
“我在这里做什么?难道不应该站起来解决问题吗?当下,除了我,还有谁能周旋于黄花会与北方大国之间,化解一切矛盾,解决一切争端,援救一切失踪者?”我的心上开了一扇天窗,智慧之光猛地照进来,将我心头的乌云一剑刺穿。
我打开门,面前的走廊里竟然坐满了一手拿电话、一手敲击键盘的服饰各异的男男女女。
“龙先生,请稍等,我来解释情况。”米杨科夫从门边的转椅上站起来,写满倦容的脸上堆起了僵硬的笑容。
走廊远端,至少有十架以上摄像机正在工作,已经将我和米杨科夫摄入其中。
我明白,那些席地而坐的人都是记者,分属于不同的媒体。
“喂,人出来了,人出来了……”有人大叫,所有坐着的人都跳起来,一起围向我。
“告诉他们,我不接受任何采访。”我冷静地告诉米杨科夫。
这时候,任何话语都会被曲解,让记者们大做文章,成为攻击**、攻击米杨科夫的利箭。
为他着想,我不能开口说一个字,更不能对着任何媒体的话筒发表意见。
“谢谢,谢谢,我明白。”米杨科夫精神一振,连连向我道谢。
他做了个手势,四名身材高大的保镖迅速跨过来,从前后左右四个方向将我包夹起来,将记者们挡在三步之外。
记者们不甘失败,从保镖的缝隙里伸进手来,握着带有各种媒体标志的无线麦克风,几乎戳到我的身上。
“先生,喂,先生,神庙里到底藏着什么妖魔鬼怪?请发表一下看法,我是国家电视台揭秘频道栏目的首席记者……先生,你的话对我们很重要,不要沉默,这个国家正因为有太多人沉默,才陷入了独裁者的掌控……”一个女人高亢的声音传过来。
我从保镖的臂弯里向外看,发出声音的是一个红发黑眉、嘴唇鲜红的亚裔女人。
她的体格十分强壮,即使在保镖的推搡之下,仍然奋力向前,挂在保镖胳膊上,用力地将话筒伸向我。
很快,保镖们冲开包围,将我带入了另外一栋住宅内。
四周安静下来,我不想说话,也不想再进神庙去,只想尽快见到米杨科夫,跟他详细谈谈。
我需要他的帮助,在这种情况下,他能决定很多事。
米杨科夫在另外两名保镖的护卫下走进来,满脸都是愠怒。
“去查,看是哪条渠道走漏了消息。通知海关,四十八小时内禁止任何外媒相关人员进入。通知内务部队,封锁所有高加索山周遭地区的要道,以发布军事禁令的形式,将契卡镇四周二百公里划为临时军事禁区。”他大声下令,鼻孔因气愤太过而不断喷出白雾来。
记者被称为“无冕之王”,在新闻现场具有联合国法律赋有的无上权力。北方大国自称为“新闻自由的民主国家”,善待媒体、开放采访的表面文章还是必须要做的。
所以,大批记者的涌入,让米杨科夫措手不及。
跟在他身后的瘦削秘书连连答应,显得十分惶恐。
从秘书的表现中,我对米杨科夫的个人性格有了新的判断。任何一个低调而沉默的人必定有暴躁、狂野的另一面,只看是否有机会发作。
当然,恶的一面只会在绝对可信的手下面前展示,属于自己的**。
那秘书越是惶恐,就证明米杨科夫“恶”的那一面有多严重。
“去吧,去吧,去吧。”米杨科夫重重地连续三次挥手,每一次都几乎到秘书的脸上。
我想,如果不是有外人在场的话,那秘书一定会成为泄愤对象,实打实地挨上三个耳光。
“都出去吧,你们都出去吧。”米杨科夫向我望了一眼,再次挥手。
秘书和保镖垂着头退出去,然后小心翼翼地无声关门。
米杨科夫走到窗前,双手按着一把椅子的椅背,气咻咻地无声站立着。
我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见侧影。
他的胸口、小腹快速地起伏着,像一只愤怒的巨大牛蛙,鼻孔中的白气仍然不断冒出来。
“如果不方便,我先出去,过会儿再进来?”我站起身。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看起来米杨科夫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也无法应付现有的困境。
“龙先生,他去了哪里?他去了哪里?你总不能说,他被自己的人绑架了,绑架到茫茫冰海中去了,绑架到北极圈的中央去了……我也不能这样对媒体宣布,这个国家是一台比高加索山还大的机器,一天都不能失去掌控。龙先生,你告诉我,现在应该怎么办?是不是要炸毁这座山、这座庙,还是干脆把外面的记者通通拉出去枪毙?”米杨科夫的愤怒情绪瞬间爆发。
我缓缓摇头:“危机也是契机,阁下是政治家,这一点不用我教。”
他越发愤怒,向前一步,食指指尖一下子戳到我脸上来。
我默默地看着他,等待着一场暴风雨的来临。
“你……你……你……”他连说了三个字,手指慢慢地缩了回去。
“如果火气已经发完了,就告诉我追踪那架飞机的结果。”我说。
“没有结果,没有结果。”米杨科夫摇头。
“至少有一个最后坐标吧?”我问。
“北极圈、北极点。”米杨科夫回答。
“那里是冰海,飞机沉入海中了吗?”我问。
调取通讯卫星拍到的资料,就可以看清飞机发生了什么。
“飞机在北极点突然解体了,消融在空气中,最终连一点发动机的残渣都没剩下。”他回答。
“是消融而不是沉没?”我吃了一惊。
这样一来,电隼就没有生还机会了。
如果北方大国国内知道这一消息,那些亲电隼的派别一定会改弦更张,变成拥护米杨科夫,造成国内政坛的大地震。
“没错,没错。”米杨科夫点头。
“事实如此,那就没办法了。”我说,“恭喜,恭喜。”
米杨科夫对我的玩笑话并不买账,恶狠狠地摇头:“世人都以为我觊觎着国内元首的宝座,恨不得他出事,然后我可以顺理成章地取代他。可是,我根本不是这么想的,我和元首来自同一个城市、同一个街区、同一个学校,一起从军,一起参政。他竞选总统时,我是他的好兄弟、好伙伴,从来都竭尽全力地维护他、帮助他。我一直以为,只有他才能主宰北方大国的命运,才有勇气对抗强大无比的美国。每一年他过生日,我都真心实意地祝福他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他沉浸在动容的回忆之中,一时间竟然无法自拔。
“我都了解了,请面对现实。”我说。
现实情况是,电隼消失,米杨科夫必须担当起大国元首的责任,把国内的政治、经济工作延续下去。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一架飞机、四个大活人怎么可能突然间不见?就算坠机,海面上总会留下油污痕迹。卫星观察报告中说,不到一秒钟,只是一眨眼的瞬间,飞机就消失在蓝天与冰海之间,踪迹全无,仿佛被一个隐形怪兽突然吞掉了一样。如果北极点存在这样诡异的事,那我们的国家就太危险了。”米杨科夫继续说。
“给我看那些报告。”我说。
米杨科夫稍稍有些犹豫,后退一步,双手握拳,眼中流露出狐疑与不安。
他并非如外界传闻那样,既不木讷,也不迟钝,而是有着敏锐缜密的思维能力,一边跟我说话,一边对我进行综合性分析,对双方的利害得失看得清清楚楚。
所以,当我提出看卫星汇报资料的时候,他立刻对我的目的进行评估,并做出了快速反应。
“不要担心,我没有恶意。”我坦然解释。
“我的调研报告中显示,你与黄花会……”他只说了半截话。
“给我看资料,也许我能帮上忙。知道吗?这次的北极点直升机失踪事件与亚丁湾星门事件有非常近似之处。”我提醒他。
亚丁湾星门事件惊动了全球的海军大国,俄罗斯虽然远在北海,却也曾秘密排遣核潜艇前往打探消息。
我以亚丁湾星门做对比,就是为了提请米杨科夫注意,这次的电隼失踪事件相当诡秘,必须刨根问底,找出最终原因来。
否则,后院起火,遗患无穷。
“你代表谁,龙先生?”米杨科夫问。
“我只代表自己,既不代表亚洲大国,也不代表美洲大国,更不是两国的秘密间谍。另外,我的身份是地球人,只要是跟地球安危有关的事,就必须竭尽全力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我说。
在我看来,米杨科夫没有电隼那种傲视天下、全球试剑的豪气,只会怀疑一切、小心谨慎,并不具备大国领导人的特质。如果他顺利上位,只会在国内引发大清洗,使得北方大国元气大伤,那将是一场浩劫,也是全人类的悲哀。
米杨科夫仍然迟疑不决,我只好苦笑着指向门外:“请联络你的智库,最终决定要不要给我看那些绝密资料。无论结果如何,我不强求。”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米杨科夫请我过来商量,却又心存疑虑,无法对我敞开心扉,这已经犯了兵家大忌。
“龙先生,你只要自证跟五角大楼、黄花会没关系,我就可以”
我打断米杨科夫的话:“我没法自证,也没必要自证。现在,我的朋友已经近乎石化,情况万分危急,而且你的国家也处于群龙无首、惶惶不安之中,我们还需要无谓地浪费时间吗?”
米杨科夫猛地点头,转过身,大步走了出去。
第311章 瞬间涅槃(3)
如果不能解决简戎的“石化”问题,以后一定还会有更多无辜者陷入同样的僵局,甚至包括我或者米杨科夫。
世界是公平的,每个人都有可能重复别人的遭遇。
不彻查电隼失踪事件,那么,通过北极点的任何船只、飞机、潜艇甚至卫星,都有可能突然消融于冰海之中,成为永久的“戈多”。
北极点出现危机,则北方大国开通跨越北极新航线的计划就彻底泡汤了。久而久之,北极点就会变成一个新的“魔鬼三角洲”,成为全球航行者的噩梦。
只要摆明利害关系,我相信米杨科夫就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我走到门口,刚刚摸到门把手,外面就有人严肃地出声提醒:“先生,不要出门。我们得到的命令是,除了米杨科夫先生之外,无论谁走出这道门,都必须立刻射杀,不讲任何理由。”
我叹了口气,松开手,默默地后退。
看来,生死存亡之秋,米杨科夫如临大敌,才会下这样的死命令。
“我的朋友怎么样了?有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治?”我问。
“不知道。”门外的人冷冰冰地回答。
我退回原处,缓缓坐下。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而难耐的,足足过了半小时,那扇门才被重新打开。
站在门外的并非米杨科夫,而是两名全副武装的黑衣特警。他们的背后,则是一名手捧笔记本电脑的中年女人。
经常看北方大国新闻的人都对那女人有印象,她被称为该国“隐形”的新闻发言人,每次有重要的新闻发布会、记者招待会,她都会出现在陪同嘉宾之中,不动声色地掌握全局,把控着北方大国的宣传喉舌。
她对于北方大国的政治稳定起着举足轻重的巨大作用,国内国外,将她尊称为“冰夫人”,与当年的“铁娘子”撒切尔夫人并列为国际政坛的“双女神”。
冰夫人把笔记本电脑放在我面前,屏幕对着我,一个字都不说,只是冷冷地盯着我。
电脑显示,桌面上的特殊格式的文档需要一个长达六十四位密码才能开启,而且上面标着“五星级绝密”的特殊记号。
我向屏幕扫了一眼后,就默默地后仰,垂下眼帘,不看冰夫人。
凡是手握重权的女人,都希望以这种方式解决问题,让对手在自己的逼视之下瑟瑟发抖,然后被迫接受任何不平等的条件。
“要想获得阅读这个文档的资格,首先必须手按宪法宣誓效忠于元首,其次需要个人历史审查,再次是政治身份审查……”她一字一句、严肃认真地说。
等她说完,我微笑着抬头:“我朋友呢?她有了特殊的遭遇,是否已经接受了贵国的医疗检查,病因是否已经确定?”
我们说的完全是两件事,她关心我的身份,我关心的却是简戎的病情。
“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不容半点马虎。”冰夫人说。
“把笔记本拿走。”我说。
我不想解释自己有多无辜、多高尚,完全是为了帮助米杨科夫而提出查看资料。该解释的已经解释过了,不必要反复赘述,对方如果存在戒备之心,那就没必要往下进行,由他们自己去解决就是了。
冰夫人后退一步,胸口轻轻起伏,显然已经有了薄怒。
“我要去见我的朋友,去帮我请示米杨科夫先生吧。”我向门外一指。
“国家安危还比不上一个女孩子重要吗?”冰夫人问。
我仍然微笑:“国家是你的国家,朋友是我的朋友。你说,哪一个对你重要,哪一个对我重要?”
冰夫人傲慢地点头:“你脚下踩着的每一平方毫米土地都是属于北方大国的,如果没有国家庇护,你的安全如何保障?哪个更重要,还需要辩论吗?”
我点点头,不愿再说,索性闭目养神。
在这个国家里,像冰夫人那样身居高位的权力阶层早就忘记了怎么跟人沟通。她们的眼睛只盯着电隼、米杨科夫等不超过十个人,堪称是几人之下、亿万人之上。她们每发出一道命令,立刻有人火速执行,哪怕是错的、滥的、违背人性的、匪夷所思的命令,也会有人不折不扣地执行,拿出一个令她们满意的结果来。
当她走进来时,在她眼中,我只不过是外国二等公民,一个连选举权都没有的外邦人,对她毫无可利用的价值。所以,她不必对我稍假词色,哪怕是多说一句客气话、多微笑一次,都是极度多余。
“我再重复最后一次,如果你想看这些资料,就必须”
我毫不客气地闭着眼睛打断她:“请把电脑拿走,然后带我去见我的朋友。我说得够清楚了吧?”
现在这种情况,谦逊无用,越是对冰夫人客气,她就越是不可一世,把自己置于高贵无比的不恰当位置。
冰夫人沉默了一分钟,才冷冷地发话:“好,我带你去见她。”
我随着冰夫人出门,转折七八次,才到了一个弥漫着福尔马林消毒水味道的房间。
房间的左侧摆放着一个巨大的消毒柜,透明的玻璃门后面,简戎仍然保持着僵直姿势靠在海绵泡沫支架上。
消毒柜的顶部不断飘落淡灰色的雾气,洒向简戎的全身。
房间的另一侧摆着一长排电脑桌,桌面上的十几台笔记本都在紧张地工作着,显示着简戎身体内外的各项生理指标。
桌后,十几个穿着白色隔离衣的男女正在盯着屏幕,脸部被包裹在白色的大口罩里,只露出戴着近视镜的眼睛。
“看到你朋友,放心了吧?”冰夫人问。
我沉默不语,走到消毒柜前,盯着玻璃门后的简戎。
她的样子让我想起了古代高僧的“涅”或者“圆寂”,同样是一瞬间产生的生死变化,同样毫无预兆,同样灵魂离体……我相信,是神庙的石壁把简戎“害”成了这样,她真的灵魂离体的话,其灵魂一定已经留在了神庙之内。
“毫无变化,一切正常。”一名白衣人走过来。
“什么时候能恢复正常?”我问。
“她很正常,一切生理指标跟正常人没有区别,只是不能动。可以说,她正在以另外一种方式‘活’着,只是那种方式,是现今的医学理论无法解释的。”白衣人说。
“无法解释,无法解释……这个世界上,太多事无法解释了。我们存在的意义,就是解决这个问题,去给每一件事找出一个标准答案。”冰夫人说。
白衣人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很明显,他对冰夫人的话极不认同,但却不敢反驳。
冰夫人太高估自己的能力,也把科学、玄学上的不解之谜看得如同数学题一样简单,妄图给所有神秘事件划上句号。
她的这种求知精神、乐观态度自然是好的,但科学、玄学不是单凭精神、乐观就能洞悉奥秘的。
盲目求快、求全、求解,只会让世界变得更混乱,让问题和答案张冠李戴,让世界再次坠入浮夸发展的混乱潮流之中。
所以说,冰夫人这样的人占据了那样一个国家喉舌的位置,实在是国家之大不幸。
“脑电波图?”我向那白衣人伸手。
白衣人立刻点头:“没问题,我去拿”
他刚要转身,忽然想到了什么,马上用探询的目光望着冰夫人。
“朱利博士,龙先生说的话,就等于是我说的。”冰夫人说。
那位朱利博士立刻点头,飞跑到电脑桌前,将一台打印机上的资料页撕下来,再飞跑回来递给我。
人的身体虽然僵直,但只要活着,大脑就有活动迹象。通过审视脑电图,可以发现很多独特问题。当然,那些从医学院毕业的人才只能读懂物理数据,却无法深入洞察病人的内心世界。
从数据看,简戎的脑电图平稳且均匀,跟正常的、健康的年轻人没有什么区别。
“我需要四十八小时不间断记录的脑电图。”我说。
朱利点头:“没问题,我会派专人值守脑电波检测仪。”
我摇头:“不,我的意思,从现在开始,我就待在这里,亲自审读脑电图,直到事情告一段落为止。”
“龙先生,你并非医疗专家,在这里有什么用?你是客人,应该住在客人应该待的地方。”冰夫人当即表示反对。
朱利下意识地摇头,对冰夫人的话再次表示异议。
冰夫人意识到了朱利的态度,下巴一扬,本来要发火,突然又忍住,连连点头:“好吧,好吧,既然大家都觉得这样处置对研究方向有利,那么,我也从善如流,暂时就这样定了。龙先生,你可以留在这里,但必须服从朱利的安排,不要给研究工作添乱。再有,这里的一切研究数据归国家所有,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目的窃为己有。这是命令,请务必照章执行。”
我点头,朱利的表现比我更兴奋,重重地点头:“这样就最好了,我一定会好好跟龙先生合作,把这件事弄得水落石出。”
看上去,冰夫人仍旧心事重重。
当朱利重回电脑桌那边之后,冰夫人低声问:“嗯,龙先生,你为什么会提到亚丁湾星门事件?难道你对那件事的内幕很熟悉吗?”
我知道一小部分内幕,是雷动天通过特殊渠道搞来的,可信度极高,也属于大国绝密。
泄露秘密的是个濒死的江湖大佬,论起来是雷动天的爷叔辈。
“怎么?”我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把问题踢皮球一样踢回去。
“龙先生,亚丁湾星门事件中死了很多人,迄今没有搜索结果。我刚刚在想,如果龙先生对此有内幕消息,我们也许可以好好谈谈。”冰夫人说。
“不是死了,而是失踪。整个亚丁湾就没死过一个人,只是失踪了四千零七人。同时失踪的,还有整支的直升机编队、驱逐舰战斗组、潜水蛙人部队。”我说。
“你说他们没死?而是失踪去了其它地方?这怎么解释,真相到底是什么?”冰夫人一改冷冰冰的模样,突然激动起来。
那次事件,北方大国在人力、物力上损失惨重,至少有二十名以上的海军将领殉职,对该国的海军部队造成了致命打击。
冰夫人如此激动,应该是因为她的亲人也在此役中失踪,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为什么最终定名为‘星门事件’而不是普通的海盗劫难、怪兽横行之类?正是因为‘星门’的出现。在那里,真的出现了可以通往其它地方的神秘通道。”我回答。
第312章 沙皇袈裟(1)
在我所知的资料中,全球海军强国汇聚亚丁湾之后,都无法阻止星门的开启与关闭。
所谓的“门”是指海水裂开之后的情景,并没有一扇真正的“门”,而是一种比喻。失踪的舰船落入了海底,随即不见影踪,根本来不及救援。
过后,海洋专家曾经用“百慕大漩涡”来说明亚丁湾的情况。
两者的相同之处,都是大海裂开;不同之处,则是在于没有人见识过魔鬼三角洲的真相,但亚丁湾事件却在很多军人、媒体的见证下发生的。
“那些资料你亲眼得见吗?”冰夫人的语气中充满了不信任。
我笑了笑:“既然不相信,何必问我?以冰夫人的身份,还有什么资料拿不到?好了,我们先来解决我朋友的问题,然后再谈其它事。”
人性使然,越是要求对方相信,对方越是心存疑虑,不肯全信。关于亚丁湾星门的小道消息满天飞,本来就是人云亦云、以讹传讹,此时此刻要冰夫人相信,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世界上的任何事都是如此,真相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中,而百姓大众所知的,都是虚妄传言,不知夸大、夸张、扭曲了几百倍,添油加醋,神乎其神,直至子虚乌有、怪力乱神的地步。
“你……你……”冰夫人骑虎难下,既想知道我的资料,又不愿放下面子和架子向我求教。
她的身份特殊,在北方大国十分尊贵,已经习惯了被人追随恭维,早就忘记了怎样求人。
“朱利。”我大声叫。
“在,龙先生。”朱利回答。
“把简戎身上设置感应点,除头部以外,心脏、四肢、丹田穴、膻中穴都需要。”我迅速吩咐。
朱利稍一犹豫,低声问:“龙先生,你是要按照中国的穴道理论来医治病人吗?”
我点点头:“就算是吧,丹田与膻中两个穴道是人体的气海与中枢,病人活着,这两个地方必然有强烈的活动迹象,跟心跳一样重要。唯一不同的,一边是气息的运行,一边是血液的流动。”
气息的理论是中国中医独有的,而西方医学能够追踪到的只有液态的鲜血,却无法寻求气态的东西。
中医比西医的高明之处太多了,但看追查气态、液态的方法理论,就能判断出高下。
按照现代物理学的理论,气态、液态、固态是三种高、中、低的存在状态。气态上升,液态流动,固态不变。这种理论套在人体上,则呼吸是气态、血液是液态、骨骼皮肉是固态。在这三者之上,则是人类至今无法理解的生命、精神、灵魂。
我相信,随着中医的进一步发展,最先触及尖端境界的,一定是中医而不是西医。
“好好,我懂一些穴位理论,我去安排。”朱利连连点头。
“最重要的一点在后面,同时准备第二套触电,一一相对,连接到另外的一套隔离箱中。”我继续说。
“要做什么用?”朱利问。
“去准备吧,我有用处。”我在朱利肩上一拍,示意他赶紧去做。
现在,所有人必须在我的指挥下去高速运转,只听命令,不要发问,避免无效的解释时间。
朱利转身去准备,冰夫人的脸色越发难看了。
我不想说话,脑子里急速运转,猜测接下来可能发生的问题。
如果电隼失踪、简戎死了,那么我会选择另一条路封闭神庙,使其永远埋葬在山底,不再重现人间,免得造成全世界人类无法承受的恐怖后果。
我估计,如果向米杨科夫提出这样的建议,他一定会采纳。同时,变本加厉,将北极圈也划为禁飞区、禁航区,使其永远成为地球废弃点。
北方大国历来有这样处理问题的无数先例,比如历史上著名的通古斯大爆炸废弃区,还有就是近代的诺尔贝利核电站废弃区,甚至是地球天眼废弃区……类似例子实在太多太多了。
北方大国幅员辽阔,即使将其中十分之一做废弃封闭处理,其国民也不会有任何异议,毕竟还有十分之九可以自由地生活驰骋。
“龙先生,我愿意合作,百分之百相信你。”冰夫人开口。
“嗯。”我点点头。
“眼下我们面临很大的风险,代总统说对了,议会已经紧急通过一项早就成文的国家协定,即“元首失踪或受制、副总统立即升格为临时代总统全权处理危机”。现在,米杨科夫先生已经是临时代总统。”冰夫人向我解释情况,态度已经和缓了好多,脸上渐渐有了笑意,“代总统说,这是一次大考验,每个人都必须手按宪法宣誓,愿意为了国家安全随时奉献出自己的生命。所以,我也随时会牺牲,为国捐躯。我死,并无遗憾,因我是为国尽忠,死得其所。但是,我还有一件事,始终耿耿于怀,不能放下……”
我知道她要表达什么意思,但并不心软。
做事必须专心,面临大事,更应如此。所以,现在我绝对无法分心去照顾冰夫人的情绪,只是全力以赴思考简戎的未来。
“如果我先死,你去找雷动天,他会告诉你真相。”我说。
冰夫人深吸了一口气,还想做最后的努力:“为什么不是现在?”
我淡淡地回答:“听好了,找雷动天的前提是我死了。否则,你什么消息都得不到。当然,我相信以贵国间谍机关的能力,既能找到雷动天,也能找到向他提供亚丁湾星门事件真相的那个人,但你得到的只是人,却不会是完整有效的信息。好了,这件事就讨论至此,简戎获救之前,再也不要提了。”
冰夫人脸上的笑意瞬间僵硬,接着便缓缓隐去。
向雷动天透露消息的人已经在战争中几生几死,根本不在意死神的威胁。所以,即使北方大国的间谍抓到他,也是一件费力费神却劳而无功的事。
至于雷动天,更是铁板一块,不可能向间谍妥协。
要知道,历史上有太多例子表明,向大国间谍投降换取性命的,比咬牙不说的人死得更快。
间谍不说真话,不做真事,不遵守诺言,更不怜悯别人。简单说,单面间谍只效忠组织,双面间谍只效忠金钱,三面间谍只效忠自己心中的魔鬼。
我向冰夫人说的都是实话,遵守与否,直接关系到她最后能不能解开心结。
够聪明的话,她就会继续忍耐,直到高加索山区的危机彻底化解为止。
我抛开冰夫人,走近玻璃门,鼻尖贴在玻璃上,用心观察简戎。
她当然还活着,只是无法用身体的动作表达思想。
那么,只要我接触到她的思想,就能明白她看到了什么、感知到了什么、脑子里在想什么。
自从认识简戎,发生了许多事,一件一件接踵而来,快得根本来不及筹措第二预案,只能被动地跟着事态发展而前行。
湖边一役,我独力化解了黄花会与电隼之间的矛盾,不但没能奏功,反而将他们两人引入了古舞台上的惊变。甚而至于,从古舞台到神庙,事态急转直下,使我完全落入被动的下风,几乎无法翻身。
“遇见你,究竟是福是祸呢?”我在心底喃喃私语。
在普通人的价值衡量体系中,由简戎引发了这么多复杂变化,这次相遇自然就是一步坏棋甚至是死棋。反之,智者与普通人的思维总是完全相反的,普通人认为的“坏棋”恰恰是智者眼中的“妙招”,足以引发咸鱼翻身、横扫天下的契机。
正因为有了种种变化,才导致米杨科夫、冰夫人连番登场,将神庙这颗掩藏在北方大国契卡镇的毒瘤慢慢割开,露出真相的冰山一角来。
“如果你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也许,我们就能在完全陌生的战场上反败为胜了。”我在心底告诉简戎。
我相信,通过治疗仪的感应线路传输,我就能洞察简戎脑子里的那些微妙变化,将那些残篇断章慢慢连缀起来,形成一个有逻辑性、条理性的情节。
唯有如此,才能解救简戎,同时救活这盘棋。
人生如棋,只有用尽全力筹谋,才能决定胜负,掌握别人,而不是被对手践踏屠戮。
“龙先生,准备好了。”朱利快步过来。
“我进那个隔离箱,把简戎身上的感应线路全都接过来,一一对应,接到我身上。同时,在我的嘴上设置高灵敏度的麦克风,我的手掌之下设置大面积无线电脑手写板。一切准备好以后,找一个可以解毒摩斯密码的人什么都不干,只全心全意地盯着我的眼睛。假如我的口、手都不能传输讯息时,我会用眼睛的开阖来发出密码。”为了避免劳而无功,我刚刚已经想了很多,尽量将后续变化中的每条歧路都包括在内。即使这样,也难免陷入百密一疏的窘境。
“我这就出去找能够解读摩斯密码的军人”
冰夫人突然打断朱利的话:“不用出去找,我来。”
她走近我,换了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龙先生,希望我能有这种荣幸为你服务。你一定知道,我有超过二十年的使用摩斯密码的经验,一定不会错失你传递出来的任何重要信息。”
我相信她解读莫斯密码的能力,但却不敢相信她的心思。不过,当前的情况下,她出手帮忙,也的确省了很多麻烦。
“记住,任何私心,都有可能毁了你原本可以得到的资料。”我低声警告。
冰夫人连续三次点头:“我懂,我懂,我懂。我以自己的个人信仰保证,一定将公事、私事完全分开,不给大家带来任何麻烦。”
朱利看看冰夫人,再看看我,表情异常诧异。
他应该从没见过冰夫人如此说话,平日所见,都是冰夫人高高在上、叱咤喝令,现在出现了冰夫人对我低声下气说话的局面,他一时之间有些不适应。
我再次拍着朱利的肩膀:“等一会儿,无论出现什么异常,都不要惊慌。最坏最坏的结果,不外乎是我和简戎同时七窍流血而亡。记住,你是医学研究者,对于任何研究对象的生死,都不要有个人心理负担。当我躺进隔离箱,就仅仅是一个可供研究的试验品了,没有名字,只有试验编号。”
朱利愣了愣,猛地点头:“我懂了。”
很快,我躺进隔离箱,朱利与他的助手将各种感应器敷贴完毕。
现在,我听不见外面的任何动静,只有氧气口那边传来轻微的“嗡嗡”声,比蚊子的叫声还低。
上一次进入医疗隔离箱的时候还是在港岛,我为了救雷动天,一个人两把刀,从中环的二十四层一路砍杀下来,将“和字号老三堂”的人杀了个片甲不留,确保雷动天毫发无损,西装和皮鞋上一滴血都没沾。
我倒下,雷动天负责善后,送我住进港岛圣玛利亚大医院,请最好的医生给我缝合伤口。
那一次,我在隔离箱里躺了四十天,身体天天接受紫外线杀毒,最后出院时,皮肤黑得像金字塔导游。
我是个男人,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有些事上,更是有所不为而后可以有为。
过去,雷动天是我生命里的一座大山,是我人生信仰的来源,是我的榜样和模范,更是我唯一的大佬、大哥。
“现在呢?他还是吗?”我听见自己的心声悄然发问。
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当然,在外界看来,三年前离港就代表着离开霹雳堂、离开雷动天、离开打打杀杀的江湖。只要离开,我和雷动天就不再是兄弟了。
当然,孟乔并不这样想。
她知道,我总有一天会重出江湖,再次成为“铜锣湾龙少”,而不是屈居敦煌、混迹莫高窟的画家龙飞。
第313章 沙皇袈裟(2)
“危险,危险,危险,快走,龙飞,你快走,这里危险,危险……”我听到了简戎的声音,那么急迫,那么惶恐。
我向右侧的隔离箱望去,简戎仍旧一动不动,保持着僵直的姿势。
“这是她在石化之前说的话”我明白了。
我马上低声重复这句话的意思,由嘴唇边的麦克风传出去:“简戎说话,危险,快走这是她石化之前没来得及说出来的。”
隔着玻璃,我看到朱利突然手舞足蹈起来。
他挥手示意,有人在电脑前打字,对面的大屏幕上立刻出现了我说的话。
冰夫人缓缓地举起右手,伸出大拇指,向我表示赞赏。
我永远都知道自己应该向哪一个方向寻找,无关乎冰夫人赞赏与否。越是线索复杂、困扰重重的时候,第六感就越能予我最准确的打击点,一击中的,领跑全场。
我的眼前忽然有金光一晃,定睛细看,却只看见玻璃以及外面的冰夫人。
“是什么?”我不禁皱眉。
接着,我的耳朵里传来一阵奇特的音乐声。
之所以说“奇特”,是因为那不是乐器发出的声音,而是类似于老式八音盒通过齿轮摩擦发出来的,极其单调,却又具有穿透力,震得我的耳膜发痒。
那是一首很古老的曲子,我竭尽全力辨析,终于从一个旋律中找到线索,那似乎是沙皇时期的宫廷乐之一,其名字应该是某某进行曲之类。自沙皇俄国被推翻之后,无论宫廷音乐、礼节、器皿还是家具,都已经被北方人民抛弃,不复提起。久而久之,似乎被人们永久地遗忘了。
我先看到金光,又听到八音盒音乐,之后便听到了简戎的声音:“这是什么地方?是坟墓吗?是北方大国过去的贵族坟墓吗?有人吗?有没有人在听我说话?”
她的声音极大,又处于一个封闭的巨大的空间之内,瞬间引起了阵阵回声。
现在,我什么都看不见,只有耳朵里的声音此起彼伏地轰响着。
“是袈裟?那一定是袈裟,披着袈裟的会是什么人呢?我马上过去看看,分析一下,沙皇和这里发生的事有什么关系?”简戎说。
我听到了奔跑声,当然,与简戎的声音一样,也引起了巨大的回声。
“沙皇?这人是沙皇?铭牌上的文字表明,这身披袈裟的人竟是过去的沙皇,名字是尼古拉斯图烈。他怎么会披着袈裟呢?难道是皈依了佛教?真是奇怪,历史上从未听说过哪一代的沙皇最终变成了佛教徒。我得想办法出去,不能久困此处。”简戎自言自语地说。
为了不扰乱耳朵里听到的声音,我这次没有使用麦克风,而是用手指在写字板上快速书写,把消息传递出去。
当那些文字出现在大屏幕上的时候,外面的所有人都停止了工作,抬头看着大屏幕,似乎难以置信。
我知道,从简戎那边传来的讯息都是真实的。正是因为有这种自信,我才主导了这样的联络方式。
现在,我能听到她的声音,却无法看到影像。
“天哪……那是什么?竟然是她?”简戎叫起来。
我心里一紧,不知道又将产生什么意外变化。
“是顾小姐,竟然是顾小姐!”简戎再叫。
我浑身的肌肉顿时紧缩,心也像是被一只大手攫住了一样。
“如果龙飞在这里就好了,这才是他真正想要的结果。可惜,只有我在这里,根本束手无策。怎么会这样呢?线报说,顾小姐失踪于敦煌莫高窟112窟的反弹琵琶图之中,自那之后就再没出现过,又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简戎说。
我心里焦急,但却有心无力,没办法催促简戎。
如果她看到了顾倾城,那就代表古舞台这一代的确与莫高窟、敦煌天机有关,否则顾倾城失踪于彼处而出现在此处。
“怎么才能进入简戎的思想中呢?我要看到画面影像,我得看到顾倾城……”我浑身都觉得燥热,忍不住双手按在玻璃上,极力控制情绪,不让它瞬间崩溃。
当然,就算进入简戎的思想,也只是看到,而不会实际接触到。
在极度的混乱之中,我忽然想到,莫高窟、古舞台与神庙之间一定存在某种神秘联系。
“到底这三者之间的连接次序是怎样的呢?三者的缔造者是不是同一种人?与挟持电隼而去的那两人是不是同一种人?”我想从神庙的成因上寻找答案,但却无处下手。
接下来的很长时间里,我没有收到从简戎那边来的任何讯息,似乎我们之间的联络已经中断了。
又过了一小时,朱利沮丧地打开了隔离箱。
“龙先生,出来吧。”他说。
“怎么了?”我缓缓地吐气,从隔离箱里迈出来。
“简戎没有机体反应了。”朱利说。
我几步走到另一个隔离箱前,看到液晶屏上的所有红灯亮起来,尤其是代表心跳的那块屏幕,已经拉成了一条直线。
简戎还是那副僵直不动的样子,并没有明显变化。
“仪器显示,她已经去了。”朱利低声说。
我没有过度慌张,缓缓摇头:“不要急,仪器只能代表一方面,很多时候,人的生死不是仪器决定的,而是另有玄机。告诉你的人,仍然像之前那样严密监测,不要有丝毫松懈。”
朱利领命,马上转告他的同伴。
“龙先生,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你刚刚传输出来的讯息真实度究竟多大?”冰夫人终于开口了。
与朱利不同,她出身于间谍界,对一切都持有高度怀疑的态度。即使我们是合作者,她仍然不会放过我身上的任何可疑点。
“百分之百真的。”我回答。
“可否拿出证据证明?”她追问。
我摇摇头,走到露台上,面对着如刀似剑的冷风。
“如何进入简戎身体”是我眼下面临的严峻课题,仅仅知道她的思想是不够的,而是必须进入她去的“那个地方”。
“需要帮助,对吗?”冰夫人跟出来。
“对。”我点头。
“我叫了几个人过来,你一定感兴趣。”她说。
“说来听听?”我没有拒绝。
她向露台下指了指:“在那里。”
露台外面,一片冰天雪地。
冰夫人所指之处,是三棵巨大的塔松。塔松枝繁叶茂,自然形成了一道挡风挡雪的高墙,外侧积雪过丈,里侧积雪却只有半尺。
现在,雪墙之下,三个裹着羊皮大衣、戴着羊皮帽子的人正以“五心向天”的姿势品字形盘腿打坐,鼻孔里喷出的热气形成了一团直径超过两米的灰白色雾球。
这种打坐方式被称为“吞吐天地之精华”,是邪派常用的修炼之术,过去常常出现在老派仙侠小说《蜀山剑侠传》之中。
那个雾球可以近似地看成是“丹体”,是内力之核,释放出体外的目的是为了与自然界的气机磨合,形成人丹一体的境界。普通修行者的“丹体”仅仅如药丸大小,可以吐出,可以纳入,十分诡异,往往只能在密室之中进行。他们三个不避别人的目光,不怕闲人的打扰,看起来已经达到了极高的境界,不是我能随意评判的。
“他们是最忠诚的保皇派长老,最小的那个已经一百零八岁了。关于神庙,他们了解甚多,但极少与外人交流。他们曾经说过,这神庙的最宝贵之处,就在于能够帮助他人进入生死离合之间,那正是你现在需要的。”冰夫人解释。
她的眼光很毒辣,分析也很到位,从我的皱眉表现上,立刻知道我在思索什么。
“多谢。”我没有故作高深,立刻致谢。
“我去叫他们上来。”冰夫人说。
我摇头:“咱们下去吧,若有所求,必得礼下于人。”
提到保皇派,就要追溯至北方大国的解放战争。那次战争,新党全胜,推翻了老党的统治,并赢得了全国的民心,成立了全球最大的联盟国家,北方呈现出欣欣向荣的崭新气象。
成王败寇,一代新人换旧人,但旧人并没有退出历史舞台,反而形成了一股隐秘的势力,即“保皇派”。
北方联盟的领袖并未对“保皇派”赶尽杀绝,这显示了当时的领袖是一个宽宏大量、目光长远的真正智者。
在这里,我必须提到历史学家的一个公平、正确的观点,那就是新旧两党究竟谁更正确、谁更代表国家和人民的利益?
历史上最好的裁判,当北方联盟解体时,保皇派再度登上舞台,成为自由党派,离开黑暗,重见光明。
从露台到塔松前,只有短短的五分钟时间,我已经反复计算了北方大国、冰夫人与保皇派之间的利益倾轧,选择了可行的合作模式。
“沙洛大师,有朋友来拜访了。”冰夫人大声说。
那三人各自长出了一口气,雾球就慢慢消散在空气中。
“沙洛大师,有朋友来了。”冰夫人重复。
“他不是朋友,是敌人。”其中一人冷冰冰地说。
“好,不是朋友,是敌人。”我重复对方的话,并同意对方的观点。
刚刚走近他们,我就感受到了巨大的敌意。
很明显,他们并不欢迎我的到来。
“沙洛大师,这位龙先生需要你们的帮助,他想进入另一个人的身体里,去完成更复杂的使命。”冰夫人言简意赅,立刻把我们的诉求说得清清楚楚。
“不自量力,必死无葬身之地。”那沙洛大师回答。
“灵魂虚无来去自由,并不损伤**实质。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我又何必冒险?如果不是胸有成竹,我又怎敢冒险?”我说。
那沙洛大师对我的勇气并不欣赏,而是不屑地摇头:“灵魂的世界是个迷宫,说大话的人没有真本事,就算勉强进去,最后结果,不过是死路一条。年轻人,你还是放弃不切实际的想法吧,有勇气很好,但你用错了地方。”
我想了想,斩钉截铁地说:“贵派一直想获得‘革命之火’,是不是?你帮我,我就有办法帮你弄到那东西。”
一句话出口,不但是沙洛大师吃惊,连冰夫人也愣住了。
“革命之火”是一本神秘的册子,新党推翻旧党,靠的就是该册子上记载的无上法门。
港岛是世界各地冒险家的乐园,我的确在一个黑市拍卖会上见过这东西,最终应该是落入了顾氏的手中。
“你说的是真的?如果是真的,我愿意帮你。”沙洛大师迅速反应过来,用力点头。
第314章 沙皇袈裟(3)
“当然是真的,我保证。”我说。
天下所有合作,没有永远的朋友或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只要有足够的利益,即使是针尖对麦芒的仇敌,也会有合作的契机。
“好,祝愿大家合作成功。”冰夫人趁热打铁,分别向我和沙洛伸出手来。
“哼哼。”沙洛冷冷地摇头,拒绝了冰夫人的笑脸。
冰夫人不愧是政坛老手,当面遭人拒绝,居然不以为意,微微一笑,抬手抚摸鬓发,将这份尴尬无声地化解开去。
“我们不一样。”沙洛盯着我。
“对,不一样。”我明白他的意思。
保皇派算是新的****,而冰夫人代表的却是**意志,两者有政治立场上的根本不同。沙洛的意思是,他只代表自己或者保皇派,与我的合作也是保皇派的意思,而非**意志,更不是被**号令而来。
玄学人士有沙洛这种傲气的已经不多了,大部分都已经倒在**的权威大棒与怀柔政策之下,成了**的喉舌与走狗。
他有这种气节,我就更放心了。两种玄学人士的直接合作,不侵犯也不涉及**秘密,相对容易把握。
“跟我走吧。”沙洛说。
他离开雪墙,另外两人也低头跟随,一语不发。
“失陪,好好照顾简戎。”我向冰夫人点点头,随即跟在三人后面。
沙洛带头走向神庙,三人步伐一致,起落之间,仿佛是一个人的六条腿那样,极度整齐,毫厘不差。
街道已经被雪掩埋,冰夫人带来的特警虽然躲在房屋、墙壁的拐角后面,却被天地间的白雪映照得一清二楚,几乎无法藏身。
我向神庙上方的山坡望去,如果那边出现敌对方狙击手的话,就会将特警们一一射杀,不留一个活口。
这种情况下,米杨科夫、冰夫人再亡,北方大国就真的陷入国家无主、混乱不堪的局面了。
我有种感觉,米杨科夫的政治格局太小,不足以承担这个超级大国的顶尖权力、最大责任,而冰夫人又私心太重,目光短浅,更是困于芝麻小事,无法跳出圈子来化解当下的危局。
时势造英雄,英雄造时势。
电隼与北方大国的崛起是相辅相成的,他借助大国成为举世瞩目的枭雄,而大国也因他的出现,而重返超级大国行列,不至于永世沉沦。
离了电隼的大国,就像切掉了一根翅膀的大雁,再也不能展翅南飞了。
行走于没过膝盖的积雪中,我联想起很多,包括大国保皇派的历史。像沙洛这类江湖高手,都是直接效命于沙皇的,虽然没有职位,却拥有先斩后奏的重权,相当于中国明朝时期的东厂、西厂的厂公、督公。
他们的眼中只有皇帝,是铁杆保皇派。
皇帝失势,这些人如丧考妣,一旦有复辟的机会,必定前仆后继,誓死追随。
到了神庙前的坡下,沙洛站住,仰面向着小楼凝视。
小楼外表平凡而破败,既没有牌匾,也没有碑刻。若是外地人至此,恐怕根本想不到它是一座诡异莫名的神庙,而且是来自于古老的民族。
“它是什么?”沙洛忽然问。
跟随他的两人如同傀儡,那么这一句话一定是问我的。
“小楼是外衣,遮掩着真相。”我回答。
“不是。你再看看,它是什么?”沙洛摇头。
我凝聚精神,上下打量小楼。单从外表看,的确乏善可陈。真正可说的,就是二楼的两块石壁。
“我看不出。”我没有掩饰自己,实话实说。
“它是怪兽,一只来自黑水的怪兽。古书里说,它的身体全部藏在高加索山下,只露出一对生杀眼、一张蛤蟆嘴在外面。眼睛看到的一切,都能执掌生死;嘴碰到的一切,都能吞噬下去,滋养高加索山。”沙洛说。
《隋唐史》中记载,黑水以游牧、射猎为主,民族剽悍,敢于天地间万禽万兽为敌,并且收服了远古神兽作为民族图腾,名为“伏驮”。
伏驮神兽长着一双生杀眼,一眼主永生,一眼主立死。被它的右眼看见的,可以逃出生天,反之,被它左眼看见的,就会成为腹中之餐。
唐朝几代皇帝派出使者巡视黑水,就曾亲眼见过伏驮怪兽,并画成了图册,载入史册之中。
“伏驮怪兽能活到现在,年龄早就超过千年了吧?”我问。
“千年?不知其来处,不知其归期,何止千年?如果用碳十四去检测,它的年龄遥远到无法估量,只怕是比远古更远古。”沙洛回答。
我无法想象远古怪兽被压在高加索山下的情形与原因,但是,沙洛这样说了,一定有其来源与依据。
“我要救简戎。”我说。
事情紧急,我没有时间和心情讨论远古时代的如烟往事。
“别忘了你答应过的。”沙洛阴沉沉地说。
“那是交换条件,彼此对等,你也别忘了答应我的。”我说。
“走吧。”沙洛说。
我以为他要进入神庙,但他到了楼前五步,便再次停下。
藏在暗处的特警闪出来,四支**呈扇面形对准我们。
“我们不进去,只是站在这里看看。”沙洛说。
特警们十分警觉,后退两步,***仍然指向我们。
“一定要找到根源,单纯观察表象毫无意义。”沙洛又说。
“不需要进去?”我问。
沙洛摇头:“当然,当然,纠结于一片树叶,怎么能看到森林和高山?”
他说的,自然就是中国成语“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的意思。
我的视线越过小楼,仰望遥远的山巅。
如果那怪兽被压在山底,则高加索山就成了一座庇佑人类平安的神山,值得世人顶礼膜拜。
“你们中国人有一本古书,曾经讲过一只猴子的故事。那猴子也被压在山下,压了五百年,一朝脱困,天下震惊……”沙洛喃喃地说。
他说的是《西游记》里的齐天大圣孙悟空,一只源于石头的猴子,天上地下,仅此一只。
伏驮不是猴子,高加索山不是五行山,所以两者之间并没有可比之处。
我没有回答沙洛的话,因为我觉得,他几次都在顾左右而言他,并没有自己的行动目标直说出来。
神庙的二楼死气沉沉的,看来米扬科夫、冰夫人已经束手无策,毫无头绪。
“沙洛先生,如果你想做什么、能做什么就赶紧进行吧,我们的时间并不宽裕。”我说。
“你的心乱了,那是个**烦。”沙洛摇头。
我惦记着简戎,心当然会乱。否则,又何必与米扬科夫、冰夫人合作?
“有没有溺过水?”他问。
我摇头,虽然心头焦躁,但却不动声色。
“溺水之人知道自己必死,心无旁骛之时,浑身放松,自然就从水底浮上来了。真正能够逃生者,是因为了无生意,一心求死。正因为专心,反而窥见了生命的最高法门。”沙洛解释。
我知道这些话里包含的真理,但是,简戎的生理特征已经消失,处于完全的“僵化、石化”状态,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她唯一的生之希望在我,我若不抓紧时间想办法,她就完了。
更重要的,我听到了她的声音。她说过,顾倾城也在那种奇怪的环境之中。也就是说,顾倾城消失于莫高窟112窟之后,也是一直处于混沌被困的状态,同样等着我去营救。
“两个人,你心里装着两个人?”沙洛回头,深深地凝视我。
他的目光如同一只发怒的刺猬,钢针根根直竖,向我的思想刺探过来,令我无处躲藏。
“对。”我点头承认。
“你不可能担起这么大的责任,即使是你们中国的巨人夸父也不能。他妄图追上太阳问个明白,最终却徒劳无功,倒在向西的路上。一个男人只能撑起一个女人的希望,你若勉强为之,两个女人都得死。”沙洛说。
我不敢自比逐日的夸父,扪心自问,沙洛所说的极有道理。如果顾倾城、简戎同时倒在我的面前,而我只能救走其中一个,该当救谁?
他的话是一种警告,让我猛醒。
既然无力同时救起两人,我就算跟着沙洛找到营救之地,岂能两全其美?
“大师,受教了。”我的后背上突然冒出了一层冷汗,仿佛疾驰中的赛车猛地急刹车那样,思想掉头,眼前豁然开朗。
退一步海阔天空,正是这“一退”,我遽然发现了,自己一直试图解救简戎的行动,实际是把自己逼上了进退两难的绝路。
“你有答案了吗?”沙洛问。
“救一个人,弃一个人。”我坦然说。
“那么,救谁、弃谁也有明确选择了对吗?”沙洛追问。
我点点头:“对,心中明灯一盏,不以风吹而乱。”
人的一生将会面对无数精彩女子,但所爱的唯有一人。对于我来说,那个人就是顾倾城。
冥冥之中,我从港岛迁居敦煌,就是等待她的出现。在112窟的偶遇是命运的安排,都是由那幅反弹琵琶图的壁画牵引着,直至准确相遇,缘分已到,功德圆满。
除她之外,别的女子都是水上月、镜里花,过眼烟云,随手而散。
该放弃的不仅仅是简戎,还有一路走来遇见的黄花会众姝。
“你想通了,就该走了。”沙洛泥塑木雕般的脸颤抖了一下,似乎有了笑意。
他带着我向右绕过神庙,沿着斜坡向上。
山坡上积雪更深,有时候一脚下去,半条腿都陷入雪里。
“喂,龙先生,山上危险,有雪崩……”守在神庙前的特警叫起来。
我没有回头,对于他们来说,雪崩是最大的威胁,但是对我来说,任何来自大自然的可见危险都不足为惧,只有那些看不到、摸不着、听不见的危险才最可怕。
很快,我们攀登到了半山腰。
再回望时,契卡镇已经如同小小的棋盘,座座房屋变成棋子,而那些被大雪覆盖的街道,则变成了棋盘上的单调格子。
沙洛停下,向山下指着:“像什么?”
我抹去了睫毛上的冰花,手搭凉棚,凝神细看。
契卡镇的民居分布相当怪异,距离神庙最远端的地方房屋较多,形成了一个近似的圆形。该圆形的直径约七十米左右。
离神庙近的地方,民居呈直线型,顺直地排列于公路两侧,一直延伸到神庙门前。
“像一个长颈的花瓶。”我回答。
沙洛不响,默然凝视。
我明白,这答案不是他想要的。
我不禁又一次焦躁起来,弯下腰,攥起一个雪球,远远地扔出去。
雪球啸风,砸在一棵松树上,震得树枝上的积雪簌簌而落。
积雪因风起舞,给我带来了瞬间的启迪“反弹琵琶舞……琵琶……乐器……契卡镇像一把琵琶,或者是像琵琶的长颈乐器。”
明白了这一点,我并没有大喜过望,而是觉得未来更充满了不确定性。
“为什么会这样?这个小镇的民居布局为什么会像琵琶?契卡镇与莫高窟相隔千山万水,为什么有这样千丝万缕的抽象联系?”我真的无法理解,但事实就摆在眼前,容不得否认。
“球体的两面靠着什么连接?尤其是这个球体分为很多层次,地幔、地核、地心熔岩……还记得那些伟大人物说过的话吗?太平洋足够大,容得下美国和中国。同样的,北极同样大,容得下任何一个聪明教派,大家总是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合适位置,或沉眠,或养生,总之都活得好好的,绵绵不绝,生生不息。”沙洛说。
“太平洋足够大,地球足够大……”我跟上沙洛的思维步调。
人口学家妄言,地球表面容不下一百亿人口。所以,当人类总数量超过六十亿,很快逼近一百亿的时候,地球就危险了。
可惜,这些人口学家没有学过立体几何学。他们完全不知道,地球可以像一座超级摩天大楼一样,在十几层、几十层的折叠、摞放形式下生存发展,容得下一百亿、两百亿甚至一千亿以上人口。
这就像现代化城市一样,平房占地太大却住人太少,于是城市里便拆除平房,大量修建小高层、高层、摩天大楼,在同样的地表面积上住进了几百倍人。
“人类通过地表连接,地表之下的人通过地下通道连接,是这样吗?”我大概明白了沙洛的意思。
从地表看,莫高窟与契卡镇相隔遥远,但两地之间的地下假如有一条更短通道,那么顾倾城就会出现在契卡镇的神庙,而古代敦煌人也可能在修建莫高窟之后转战神庙,创立了契卡镇,再以“琵琶”为图腾标志。
“看懂了沙皇的袈裟,你就看懂了一切。”沙洛又说。
“那是什么宝贝?”我问。
“那是天机,属于沙皇的天机,也是属于你们中国禅宗的最高智慧。你不懂,我也不懂。走吧,到那里,你就能看到了。”沙洛转身,向着飞雪横飘、寒雾弥漫的高加索山顶遥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