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0章 究竟该不该加倍
陈旭嫦见陈静越女剑张弛的样子,一时恍然大悟,夹在胳膊肘下的腰刀“哐当”落地,双颊骤起红晕赛过晚霞,捂脸低吟道:“丢人,丢人,这,这,这真是太丢人了!”
陈静见势,极速收回越女剑一声长叹,似这慢人一步的性子,要是在紧要关头,一定要人老命。
先前,还有一众师兄出剑配合,确实还算机灵,如今成了“独行侠”,确实有一种大不如前之感。
不过,一时也情有可原,越女剑八剑重聚才过没多久,就先后折了五个师兄,更残了心里一直念叨的曹小强,确实也不容易。
陈静不敢多想,也不敢继续想下去,后背骤起一阵拔凉。
陈旭嫦双眼从十指缝隙中极速环视了一回,还好没人看见。
并且,远处赫连不亢的茅草屋离得最近,眼下也已经没有了多余的声响,大概一家人都睡着了吧。
对于这样的糗事,陈旭嫦相信陈静不会记在心上,何况旁边也没有一个流民路过,此时此刻就算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了。
陈旭嫦又忍了好一会儿,这才缓缓收回了捂住脸的双手,而后先理了一理玄色行头、正了正身子,之后毕恭毕敬抱拳道:“幽嫣谷墨家第九十九代弟子,多谢纯依香儿女侠教诲!从今往后,我就以纯依香儿女侠马首是瞻,嘿嘿。”
陈静摆手轻笑道:“以后,可得用心。不然,害人害己。不可大而化之,也不能浮躁。如此万全!”
陈旭嫦微微一笑道:“是。幽嫣谷墨家第九十九代弟子知道了!”
陈旭嫦言毕,转身又几个来回便拾起了十三把腰刀,一股脑儿都放在高头大白马的一侧,用马缰绳顺手轻轻一绕,就掉不下去了。
踢踏、踢踏、踢踏,……
这十三把腰刀对高头大白马来说,微乎其微,全然就如空气。
陈静径直牵马缓行其后,看陈旭嫦一副得意忘形的样子,一时又不知说什么好!遥想自己十八岁的时候,可自己又有过十八岁吗?
遥想幼时的一些往事,还真不知道有没有过十八岁。
不知不觉,一晃就老了。
况且,一直还记得陈小英先前说过的话,过了十八岁就老了。眼下,自己还真不知道老了多少岁。
往事确实不堪回首!
既然往事不堪回首,那就得多周全陈旭嫦。又看陈旭嫦得意忘形的样子,一时却又感觉到了欣慰。
毕竟,在差不多和陈旭嫦一样年纪的时候,从来没感受过得意忘形,也从来也没有这样的机会。
嘭嘭、嘭嘭、嘭嘭,……
天坑已经到了,确实是一个天然生成的好地方。在天坑的一边,还有一晃三尺高的土丘。赫连不亢与细封拓拔正左一拳、右一掌击打着土丘,让土丘掩埋杜家人。
十三个杜家人早就被赫连不亢与细封拓拔丢进了天坑里,此时此刻,完全看不见杜家人的影子,只剩下一层微微湿润的土沫。
“赫连兄台,好功夫!……”
“细封拓拔,你也不错!……”
“哈哈,哈哈,痛快!……”
“哈哈,痛快至极啊!……”
“……”
陈旭嫦见这一副英雄气,自是先忍住了好一会儿,可要是再不叫住这两个人,这十三把腰刀就快埋不下去了,径直疾呼道:“埋了十三条畜生,可不别忘了还有十三把腰刀,还得清除驿道上的血迹!”
赫连不亢与细封拓拔闻言,双双脸色铁青,只顾一时拳打脚踢的爽快,全然忘记了这一茬子事。
就在赫连不亢与细封拓拔转身之际,细封拓拔似有所悟道:“被这十三条畜生追杀,却丢了弯刀。这一次,可得选一把好刀防身!”
细封拓拔急步上前,来回细看了一番,抽出一把腰刀在月下左边一斩、右边一刺、前边一剁、后边一砍,收刀之际,又上下细看了一回,摇头叹气道:“这刀可是好刀!只是给这杜家畜生,太可惜了!”
细封拓拔微微扭头之际,顺手掷与赫连不亢道:“这么好的刀,都埋了,着实可惜。给你一把刀防身吧!拳脚功夫虽然硬气,可也硬气不过刀枪剑戟十八般兵器!”
赫连不亢顺手接过了腰刀。
虽然这一些年来,一直都在刻意逃避,也很多年没有再摸弯刀。
此时此刻,与细封拓拔的英雄气相惜,接刀全然不费吹灰之力。
赫连不亢在月下掠过刀影,而后疾声道:“好刀,好刀,好刀啊!要是当初赫连家的弯刀,也有这腰刀的成色,自是无坚不摧!怎会落得国破家亡而虎落平阳被犬欺!”
细封拓拔见势,轻笑道:“这事何其简单,要是用牛羊换来铁石,要是再请一些过硬的工匠师傅,又何愁没有削铁如泥的弯刀!”
赫连不亢自是点头不语。
细封拓拔又选了一把腰刀,而后余下十一把腰刀一股脑儿往天坑里重重的一掷,“哐当”声骤起。
之后,腰刀往土丘里极速一劈一斩、一拉一撩之间,又一大块土丘移到了天坑里。使刀斩泥埋人,确实比拳打脚踢要快很多。
就这样数个来回之后,天坑被填为平地,土丘也被斩成平地。
就在这一个时候,细封拓拔与赫连不亢急切又道:“难得机缘如此巧合。赫连兄台,你我甚是投缘,要是不嫌疑我细封拓拔是小部族,那就结为异姓兄弟。正好两位使越女剑的女侠可为见证,千载难逢!”
赫连不亢不假思索道:“好啊!正有此意!既然细封拓拔不嫌弃赫连家还是流民,我都不敢开口!”
细封拓拔轻笑道:“江湖都道,英雄不问出处。你可知那汉高祖,无非就是一个亭长。要论身份与地位,说不一定还不及你我呢!”
赫连不亢摆手轻笑道:“诶,细封拓拔何出此言?我就一个流民,又如何能与汉高祖相提并论!而你细封拓拔,掌党项八部之一部,汉高祖远不及你,远不及你啊!”
细封拓拔极速转身,抱拳急切又道:“两位女侠,可不要推辞!”
陈静见势微微点头,又缓缓透过面纱斗笠,看眼前这一副光景,只听江湖传说中有结为异姓兄弟,就比如那汉末的刘关张三结义。
不过,这还是第一次亲眼所见所闻,有道是:君子成人之美。自然也愿意做这一个见证。
陈旭嫦玄色斗篷一旋,轻笑又道:“既是如此,就由幽嫣谷墨家与两位英雄喊礼了,意下如何?”
细封拓拔与赫连不亢闻言,自是欣喜若狂,径直双双上前,身子极速一正,而后抱拳,紧接着齐声又道:“我等愿幽嫣谷墨家第九十九代谷主,吉祥、吉祥、吉祥!”
陈旭嫦很久也没受过这种礼遇了,径直开怀一笑,道:“吉祥,吉祥,吉祥!你们吉祥,大家也都一起吉祥,嘤嘤嘤,嘤嘤嘤。……”
细封拓拔目视赫连不亢,率先又道:“细封拓拔,年三十有三!”
赫连不亢目视细封拓拔,紧接着道:“赫连不亢,年三十有八!”
细封拓拔笑道:“赫连大哥!”
赫连不亢笑道:“细封二弟!”
紧接着,两人凝视月空,又同声盟誓道:今有赫连不亢/细封拓拔结为异姓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天不改志,地不乱心。有违此誓,全家暴亡!”
赫连不亢与细封拓拔言毕,旋即双双对月重重一拜,陈旭嫦在一旁忍不住疾呼道:“一拜天地!”
紧接着,赫连不亢与细封拓拔又转身对陈静与陈旭嫦一拜,陈旭嫦忍不住疾呼道:“二拜高堂!”
之后,赫连不亢与细封拓拔相视一笑,面对面一拜,陈旭嫦忍不住疾呼道:“夫妻对拜,送入洞房。不,不,不,两位英雄,口误,实在是口误!兄弟对拜,礼成!……”
赫连不亢与细封拓拔倒也没有在意陈旭嫦之言,只当是打趣说笑,毕竟方才杀人又埋人,确实也该赶走一些晦气。能得越女剑做见证,必定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陈静入耳万分愧疚,看来陈旭嫦在胭脂亭受的刺激确实不小。
陈静自然也知道,陈旭嫦一定还想着和曹小强能有这样对拜的机会。只可惜,造化弄人!
就让陈旭嫦活在希望里,能有渺茫的希望,总比没有希望要强!
细封拓拔极速起身,扶正赫连不亢,轻笑道:“赫连大哥,先前说好的那一千头牛、一千头羊,眼下又亲上加亲,我这个当二弟的,总得意思意思,不如加一倍!”
赫连不亢旋即摆手,急忙又道:“细封二弟,使不得,使不得,这万万使不得。一千头牛、一千头羊,已经够多了,不能再加倍了,受之有愧,大哥受之有愧!”
细封拓拔扭头问道:“两位女侠,你们说,究竟该不该加倍?”
赫连不亢急切道:“不加倍!”
陈旭嫦轻笑道:“加倍!”
第641章 喝了五石散兑酒
陈静见势轻轻摇头,紧接着又长叹一声道:“哎,都盟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还拘泥于加倍与不加倍,实在汗颜,实在汗颜啊!”
“自古以来,话说这‘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应该就是‘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吗?”
陈旭嫦闻言大吃一惊,而后极其尴尬的低下了玄色斗篷。
赫连不亢与细封拓拔相视一笑,紧接着赫连不亢轻笑道:“纯依香儿女侠,实在高我等一筹。可这一筹,大约高出了十万八千里远!”
“虽然圣人有言:三人行,必有我师。依我当下看来,三十人,三千人,三万人,以至于更多人,都足可为其师矣!哈哈,哈哈。……”
细封拓拔附和着轻笑点头。
陈静摆手轻笑道:”过誉了,实在过誉了。在下,无非只是心静!只要心静,眼前所闻所见,更为通透到底。诸位还当用心,用心!”
一众人等自是微微点头。
细封拓拔腰刀一收一旋之间,镇定道:“如纯依香儿女侠之言,赫连大哥,从即刻起,你爹已经就是我爹、你娘已经就是我娘,你家孩儿已经就是我家孩儿,你家夫人已经就是我嫂子咯。哈哈,……”
赫连不亢抱拳道:“细封二弟客气了,亦然,大哥亦然啊!……”
陈静见势,左掌鞍前一旋,而后斜身一跃上马,悠悠又道:“嫦嫦,我们也该是时候走了。”
陈旭嫦点头之后,飞身一跃上马,往九尺驿道率先一路狂奔。
赫连不亢与细封拓拔同时抱拳道:“我等多谢两位女侠周全万一!后会有期,后会兮有期!……”
就在陈静即要开口之际,赫连不亢急切又道:“纯依香儿女侠,你且放宽心,善后之事不会忘记。”
陈静自是长舒了一口气息。
细封拓拔镇定道:“赫连大哥,即是如此,咱们得先回去善后,再商量诸如牛羊之事,意下如何?”
赫连不亢点头只道:“好!”
之后,赫连不亢与细封拓拔并排着大笑而去,在九尺驿道上的两个相亲相近的人影,斜地里望去,越拉越长,又越拉越远。
“驾!”
陈静策马一鞭,往前方直追陈旭嫦。马踏白练,飞影掠燕。
策马奔腾了好一阵子,陈静才追上了陈旭嫦,急切追问道:“嫦嫦,嫦嫦,嫦嫦。你这是怎么了?”
陈旭嫦策马缓行,玄色斗篷微微摇头,而后略有一些委屈,悠悠又道:“静静,你就实话实说。我不会生气,我是不是已经变傻了?”
陈静与陈旭嫦并排策马奔腾之间,初听这一个“傻”字,突然又想起了幼时的陈小英。
遥想在那一个时候,被陈小英反复称之为“呆痴女、笨傻女”,那可比这“难听”多了。
不过,既然陈旭嫦不信是陈静的“姥姥”,如何会信之后的事?
陈静缓缓透过面纱斗笠之间,又见一绺而下的皎洁月色,以及九尺驿道边上的墨绿松枝,先是长舒了一口气息,而后镇定道:“嫦嫦,实不相瞒。在我年幼的时候,可被拣养之娘,还是我的那一个‘姥姥’,都认为我是:呆痴女、笨傻女。”
“如今这一个乱糟糟的世道,原本几人称孤几人称王,又骤变为几人称孤几个称天王,大多胸怀一己之私,谁又胸怀天下万千乡民?”
“于这一个乱糟糟的世道而言,我等越女剑不合时宜,也不同流合污,反倒成了当世异类。幽嫣谷墨家向来秉承的‘天志’,与一己之私者看来,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越女剑挡住了他们的私欲,况且越女剑九死一生、无怨无悔,在私欲者看来,那就都是‘傻子’。”
“嫦嫦,你现在还纠结是不是‘傻子’吗?越女剑就是这么‘傻’!明知飞蛾扑火,会燃尽最后的生命,却也义无反顾。正是九死一生、无怨无悔之精妙所在之处啊!”
陈旭嫦一时如释重负,先长舒了一口气息,又燃起了一股力量,旋即拱手又道:“静静之言,真如拨云雾而见青天,确实受益匪浅!”
“从今往后,那我就做一个快乐的‘傻子’杀尽五斗米道,抛弃心中的一己之私念,光大幽嫣谷墨家!”
“太虚道长既然要修太虚道,我就修我的幽嫣谷墨家‘天志’,我倒是很想看一看,究竟是太虚道命长,还是幽嫣谷墨家‘天志’命长!”
陈静一时心宽,有道是相由心生,只要心宽,一切也便更从容。
“嫦嫦,说的极好,说的极好!本就当有幽嫣谷墨家谷主的样子!”
“心善者为侠,在这一个乱糟糟的世道里。似我等心善而无一己之私者,万中无一,万万中也无一!”
陈旭嫦仰望月空,悠悠道:“诚如静静所言,既然万万中也无一,那我就要做万万中的其一!”
陈静自是微微点头,看来陈旭嫦是开悟了,能开悟那是好事。
与此同时,就在九尺驿道前方远处的一处野店,还有一些游离的灯光,最显眼处,是孟婆郡太守府差役吴明领着六个差役正喝酒。
野店里的掌柜与伙计,在野店的角落里正打着瞌睡。要是在平常的时候,早就关门大吉了。
毕竟,又是在九尺驿道边上的野店,要是遇见了杜家人,不但白吃白喝不说,还要连吃带拿,苦不堪言,挣的辛苦钱都喂了狗。
虽然,皂衣差役有时候也白吃白喝,至少不会连吃带拿。
要是运气好的时候,皂衣差役还会多少意思意思一回,多少也会给一点钱,只当是少赔一些本钱。
虽然在九尺驿道边的买卖有时候确实也不错,不过要是遇见了杜家人与皂衣差役,要白干好些天。
当然了,相比之下,宁愿遇见皂衣差役,也不愿意遇见杜家人。
可是,又身在孟婆郡中,只得:人在屋檐下、怎敢不低头。
世事如此,世道如此,做一点小买卖,人微言轻,又能奈天何!
一众皂衣差役早已喝得半醉,言语之间除了气愤,更是不平。
“吴大人,吴大人,兄弟几个跟了你这么一些年,真为你不值!”
“是啊,那杜雷仕算一个什么东西,不但是结巴,还是外郡人,在郡里耀武扬威,根本没把咱们这一些土生土长的孟婆郡人放眼里!”
“哎,还不是太守公子张义在其后撑腰。要是没有太守公子张义在其后撑腰,借五斗米道的话说来,早晚看不见第二天的太阳!”
“吴大人,咱们可得担心。太守大人又那么溺爱张义,上一次丢了那么多蒲葵扇,太守大人把火全发在跟风者身上了。要是有一日,杜家人取代了咱们,不敢想!”
“是啊,是啊,是啊!吴大人,得想一个法子。咱们好歹是官府中人,杜家人,他们算什么东西?”
“咱们要是被杜家人取代了,可吴大人你要是被杜雷仕取代了,我等丢不起这一个脸,丢不起啊!”
“是啊,吴大人,先别喝了!”
“……”
自古以来,酒后吐真言。
一众皂衣差役半醉半醒之言,却也真的都是肺腑之言。
要是手中的差事都弄丢了,家中妻儿老小又该怎么办?
要是丢了差事就会没钱;没钱,就等于没饭吃;没饭吃,自然就会饿;饿久了,那会死人的!
吴明又一盏五石散兑酒下肚,悠悠道:“喝了五石散兑酒,饮罢方抬头;喝了五石散兑酒,醉后万般有;喝了五石散兑酒,梦送黄金楼;好酒,好酒,好酒,……”
“来,来,满上,满上,都满上!不醉不归,不醉不归啊!……”
“……”
吴明杯盏一扬,旋即又“刷刷、刷刷”的满上了一盏五石散兑酒,先远望了一回如练的九尺驿道,抬头遥看明月之际,紧接着一饮而尽。
“好酒,好酒,好酒。兄弟们,五石散兑酒可都是好酒!之前,那是我的错,那都是我的错啊!……”
“只要喝了这五石散兑酒,一切如烟如梦,万般皆由己。五石散兑酒,好喝,好喝,好喝啊!……”
“来,来,来,举杯!谁不举杯,就是不给我吴明的面子,要还是兄弟的,就一饮而尽!……”
“……”
一众皂衣差役只得举杯。
吴明趁着七分的醉意,三分的明白,紧接着张弛双手又道:“来,来,来。咱们兄弟一场,可不能输了气势,一起喝,也一起念,……”
“喝了五石散兑酒,饮罢方抬头;喝了五石散兑酒,醉后万般有;喝了五石散兑酒;梦送黄金楼;好酒,好酒,好酒啊!……”
“干!……”
“干了它!……”
“喝完了这一盏,还有另一盏;喝完了另一盏,还有三盏,……”
咕噜、咕噜、咕噜,……
吴明见势一时满意至极,虽然知道皂衣差役心生不满,有时候良苦用心,是不能与人言明的!
况且,张家打压过了费家,下一家很可能就是吴家了。
第642章 一人得道犬升天
毕竟,正如身边的这一众皂衣差役兄弟所担忧,杜家人已经做起了近似于皂衣差役的差事。
短打小衣上的“杜”字,已经就是另类的皂衣官服。并且,这一些杜家人能干皂衣差役之不干之事。
就比如,杜家人在九尺驿道两旁一言不合就打人,一言不合就杀人、埋人。至少,皂衣差役确实干不出来,心里多少还是讲王法。
眼下,孟婆郡“张杨费吴”之名中,只有差役头领是吴家人。
即使是傻子,也都能看得明白其中的深意。摘下吴家人的差役头领,换上更为“听话”的杜家人。
皂衣差役跟随吴明多年,要是只摘掉吴明一人,恐难服众。索性一股脑儿把皂衣差役全都换掉。
出头鸟不敢出头。至少眼下不敢出头,唯有沉醉于五石散兑酒。
一盏,一盏、又一盏,……
吴明嘻嘻哈哈之间,一时从七分的醉意、三分的明白,骤变为九分的醉意、一分的明白。
月华如霜,驿道如练。
吴明歪歪斜斜起身,嚷嚷着给了野店伙计一些散碎银子,晃晃悠悠又道:“小二哥,好酒,好酒!五石散兑酒,好酒,好酒啦!”
野店伙计一时兴起,给了散碎银子虽然不足以还清之前的白吃白喝,总算是少赔了一些本钱。
“吴大人,各位官爷。慢走,慢走,慢慢走。五石散兑酒确实难得的好酒,下次再来,下次再来,……”
野店伙计点头哈腰恭送,等吴明七人走远之后,又重重抽了左脸一耳光、右脸一耳光,……
“下次再来,来你一个头啊!再多来几次,这买卖就没法做了,……”
“官啦,官啦,官啦,……”
“……”
野店伙计愤愤不平之间,又极速叫醒了掌柜,两个人很快收拾了一番,也是时候该打烊了。
要是再不打烊,要是再遇见一些白吃白喝还连吃带拿的杜家人,这买卖又要白做好些天。
就在这一个时候,从吴明前方驿道右边茅草屋里,突然传过来了一阵又一阵极其刺耳的沉吟。
一众皂衣差役眉头一皱,怒火冲天道:“埋汰旮旯,埋汰旮旯,埋汰旮旯!这杜家人,就是畜生!”
“吴大人,管不管?管不管?管不管?我实在忍不住了!……”
“家家都有妻女,岂容该死的杜家人乱了孟婆郡中的纲常,……”
“吴大人,你要是不管,这事我管定了,一人做事一人当!……”
“……”
言未毕,一个皂衣差役腰刀一旋,月下一闪寒光嗜血,略带几分酒气,急步往茅草屋冲了过去。
“埋汰旮旯,该死的杜家人!”
皂衣差役兴致勃勃的冲进了茅草屋内,骤起一阵腰刀撞击声后,皂衣差役脖子上架着一个“井”字,四个杜家人逼出了皂衣差役。
紧接着,一个杜家人一手捉刀的同时,极速穿好了短打小衣,看来这一个杜家人就是小头目。
这一个杜家小头目叫杜上德,是杜雷仕的堂弟,江湖中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杜上德亦然。
杜上德仗杜雷仕之势,一时在孟婆郡中小有名气。生来本就游手好闲,正好在九尺驿道两旁生事。
要让杜家人在孟婆郡站稳脚,只有多生事端,而后多平息事端,才能彰显杜家人的用武之地。
自然而然,杜雷仕虽然是一个结巴,也心知肚明。很多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杜上德。
正因为杜上德游手好闲,只要在九尺驿道边上住上了有几分姿色的流民,要是又被杜上德看中,无一人能逃出杜上德的手掌心。
杜上德常以“食色性也”为名,先往其家中要吃要喝,然后让身边的杜家兄弟架开无关人等,无论白天又或者夜里,次次得手。
虽然杜上德对于孟婆郡中骤起的声名“杜丧德”又或者“毒丧德”嗤之以鼻,无论好名也好,恶名也罢,只要是名,那就是好事一桩。
要是孟婆江南、江北都知其大名,那也算是大名鼎鼎的人物。
杜上德骂骂咧咧道:“老子还以为是谁呢!就这一身黑皮,原来是太守府来的差役,还真误了老子的好事!该打,该打,通通都该打!”
吴明见势不妙,似杜上德这样的人,惹不起,必须要躲得起。
吴明不得不佯装全醉,晃晃悠悠之间,抱拳又道:“我这帮兄弟不懂事,败了杜大爷的兴致,实在对不住杜大爷,对不住杜大爷啊!”
杜上德瞥了一眼吴明,在来孟婆郡之前,传说吴明还是孟婆郡中一等一的快刀,如今沉醉在五石散兑酒里,还真不像一个人物。
杜上德眉头一舒,既然杜雷仕眼下得势,说不一定有一天就取代了吴明,像吴明这样的怂货,打扰了兴致,确实该好好的教训一回。
江湖中也说,新官上任三把火。眼下,这么好的机会,正好替有可能很快上任的杜雷仕好好整治一回吴明,也当是打探一回虚实。
反正,太守府皂衣差役败兴在前,一众皂衣差役又是一身酒气,借酒闹事之嫌,自是板上钉钉。
杜上德腰刀扛肩,与身边的四个杜家兄弟使了一个游离的眼色,旋即“井”字又收缩了一寸。
倘若一不留神,腰刀一旋,皂衣差役必定人头“扑通”落地。
“吴黑皮,你给老子跪下!……”
一众皂衣差役闻言,旋即酒醒了三分,腰刀出鞘,怒视杜上德。
好歹吴明做了这么多年的差役头领,虽没留大名远播千里,但也没留下让人恨之入骨的恶名。
在这一个乱糟糟的世道里,似吴明这般,已经就很难得了。
杜上德歪歪斜斜上前三步,一口唾沫星子喷到吴明脸上,而后腰刀一直,厉声大骂道:“埋汰旮旯,吴黑皮,你赶紧给老子跪下!要是不跪下,你这一个黑皮兄弟,也就死了!死了死了的,死翘翘的!”
吴明不急不恼、不争不怒,径直扬起皂衣大氅,轻抹脸上湿漉漉的唾沫星子,还有一股腥臭味。
“井”字下的皂衣差役一脸愧疚之色,急切道:“吴大人,吴大人,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啊,是属下一时冲动,连累了你!”
“吴大人,这一次是属下错了,属下实在是大错了。吴大人,……”
“……”
杜上德极速转身凶了一眼皂衣差役,腰刀在“井”字腰刀上重重一拍,“当”,震开的腰刀刀锋在其脖子上划出了一道斑驳的血迹。
腰刀上斑驳的血迹,一时好似星星点点,在皓皓月影下,像一朵朵含苞待放的海棠花枝。
“啧啧啧,啧啧啧。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你这一个小黑皮,坏了你家杜大爷的兴致,你家可有诸如姐姐妹妹、妻女侄女之类?……”
“呸!我呸!杜丧德,早晚不得不好死,必然不得好死!……”
“哈哈,你又不是我儿子,也不是我孙子,你倒是挺孝顺,居然关心你家杜大爷的生死了。还是想一想眼下吧,看谁先不得好死!老子一个眼神,就能让你人头落地!神气什么?你还神气什么!……”
“一人做事一人当,一人做事一人当。有种,冲我来!与吴大人没有半点关系!你要冲吴大人来,杜丧德,你没种,你真没种,……”
杜上德转身,一手捏紧皂衣差役双颊,轻笑道:“没种?没种?你居然说你家杜大爷没种?在这九尺驿道边上,只要被杜大爷看上的,早就生根了,迟早还会发芽!”
皂衣差役被捏紧了双颊,一时不能吱声,支支吾吾中尽是恨意。
杜上德一边扭头盯住吴明,同时盯住不敢上前的皂衣差役,狠狠说道:“就这一条黑皮,居然还敢说老子没有种!老子是他家杜大爷,老子就先让他先没种,也让孟婆郡中的黑皮们,长一长记性!……”
杜上德言未毕,右腿从下而上重重一踢,皂衣差役顿时脸色铁青,眉头紧锁又极其狰狞。
嘭、嘭嘭、嘭嘭嘭,……
皂衣差役骤起一脸虚汗,极速闭气之间,紧接着长舒如老牛。
“杜丧德,你太过分了,……”
“杜丧德,住手,……”
“……”
就在皂衣差役一通疾呼之间,吴明双腿一曲,“扑通”跪地!
“吴大人,士可杀不可辱!不能这样啊,这事不能这样啊!……”
“吴大人,吴大人,……”
“……”
杜上德见势收回了右腿,又放开了“井”字下的皂衣差役。
“井”字下的皂衣差役眼前天玄地玄,除了满眼都是月亮与星星之外,两只耳朵就似置身在蜂巢中。
嗡、嗡嗡、嗡嗡嗡,……
或者已经变成了一只蜂子。
杜上德见势,左右马步一拉,仰头轻笑道:“吴黑皮,你跪迟了!爬过来,你爬过来啊!”
“对了,还得一边叫‘吱吱’,一边爬过来。招惹杜家人,这就是下场!从今往后,也长一长记性!”
“爬,爬,叫‘吱吱’快爬,……”
第643章 终于等到了今天
五个皂衣差役自是恼怒至极,正想挥舞着腰刀以堂堂正正的男人血性拼他个你死我亡,也不枉在这一个世上轰轰烈烈的走过一遭。
身为男子汉大丈夫,宁可站着断头死,不可跪着苟且生!
要是另一个皂衣差役就这样丢了脑袋,眼下这五个杜家人,一个也活不了,一个也逃不了。
一命抵一命,那也值了!
冷风袭后背,吴明又清醒了三分酒意,自知大丈夫能屈能伸,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毕竟,淮阴侯韩信都受得胯下之辱,为何自己就受不得?韩信那可是左右楚汉之争的佼佼者。
听说南山郡诸葛长风也曾趴在地上叫‘吱吱’,为何自己做不得?
吴明缓舒了一口气息,右手一扬,止住了五个皂衣差役上前。
“吴大人,吴大人,……”
“吴大人,为什么啊,……”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啊,……”
“……”
吴明没有说道一字半句,径直双掌入地,之后一前一后、一左一右,往杜上德马步下爬了过去,一边缓缓又道:“吱吱!吱吱!……”
五个皂衣差役脸往一边,各自腰刀重重掷地,骤起“当当”如暴雨打夏荷,一声长叹一阵闷雷。
杜上德得意至极,待吴明皂衣刚过一半之际,索性一屁股坐了下去,紧接着腰刀在吴明大腿上重重一拍,使劲又道:“马儿驾,马儿驾,马儿驾驾,马儿驾驾驾,……”
“马儿不吃草,马儿也能跑;马儿不吃草,马儿也能嚎;……”
“吴黑皮,你是一匹黑马,黑马一匹啊!好,好,好极了!老子今天高兴,老子今天太高兴了!……”
“……”
吴明驮着杜上德行了数十步之后,杜上德又揪着吴明的寿帽如马缰绳,左右来回又各行了数十步!
另外四个杜家人早已笑出了猪声,四把腰刀往后松开了一尺。
杜上德见势,凡事都讲究见好就收,不能太出格。要是太出格,丢了性命,反而会弄巧成拙。
杜上德旋即放开了吴明,缓缓起身之后收刀入鞘,让四个杜家人也放开了那一个皂衣差役。
杜上德觉得:今夜这一出,天明后,一定要传遍孟婆郡。让孟婆郡中的皂衣差役丢人通通都丢到姥姥家去,甚至丢人丢到祖宗家去。
待天明传出之后,以后看吴明的脸色,比现在骑人更为有趣。
“吴黑皮,你变了,你变了,你已经变成真正的黑皮了,……”
“吴黑皮,你家杜大爷困了。得先回去了。哈哈,哈哈,……”
“……”
杜上德声声嘲笑之间,领着杜家人在月色下很快就消失了身影。
那一个皂衣差役受了重踢,早就疼得不成人样,待杜家人抽身之后,顺势又重重的“扑通”滚地。
吴明长舒了一口气息,总算送走了杜上德这一个瘟神。要骂“杜丧德”又或者“毒丧德”,还骂轻了。
吴明急切道:“还愣着干什么,赶快抬他回去!紧要之处,可不能落下病根!可不能让人活守寡!害一个人与害两个人,孰轻孰重?”
五个皂衣差役没有应承,只是轻抹发红的眼眶,又极速收好各自的腰刀,紧接着迅速围了上去。
之后,两个人手扣着手如两条软绵绵的木棒,一棒在脖子、一棒在腰间,抬上了那一个皂衣差役。
剩下一个皂衣差役,周全在左右。五人一阵急促的小跑,很快也都消失在了九尺驿道上。
吴明见走远了皂衣差役,挥舞腰刀在九尺驿道前劈后砍、左刺右斩,一闪皂衣身影在月下极速游离之间,已然远去了数百步!
仰天一声长啸,“啊!”
气冲云天,追月又逐星!
“扑通!”
吴明重重倒地,就在九尺驿道上摆出了一个“大”字,盯紧正对面的那一轮看了多少年的月亮。
突然之间,觉得月亮好似在暗暗的发笑,也好似月亮在无情的鄙视,鄙视中还有一些轻薄!
不知不觉中,眼眶湿润,一只眼睛留下了一滴眼泪。眼下张家人独大之势,又能奈何?又无一人可助吴家一臂之力,又能奈何?
况且,五斗米顶上三道已来孟婆郡,又有杜家人掺和其中,此一时又非彼一时,想要以一己之力对张家人动手,必定还未出手,必然注定全败,更会连累吴家人。
要是天亡吴家人,虽不能奈天何。可是,不甘心,极其不甘心!
吴家人不愿意做费家第二,更不愿意做潘家第三!得想法子!
吴明就这样想着,不知又过去了多久,就在一睁一闭眼之间,眼前策马闪过来一黑一白两道影子。
吴明极其警觉的坐起身来,看九尺驿道上一闪而过的人影,并不是黑白无常,而是活生生的人。
就在吴明惊喜万分之间,两骑高头大白马旋即止蹄,“咴儿、咴儿”的撕裂声落地之际,已经认出了着白纱白袍、面纱斗笠的陈静。
吴明自是悲喜交加,两行热泪一抹,激动道:“纯依香儿女侠,你可终于又回来了!我在这九尺驿道上,已经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了今天!等了好久,真的等了好久,……”
自从陈静被张义逼出孟婆郡之后,没多久又来了杜家人,杜家人在九尺驿道作恶,要是陈静回孟婆郡,一定会出现在九尺驿道上。
这一次,终于如愿以偿了。
陈旭嫦玄色斗篷一旋,扭头轻笑道:“静静,还真看不出来,孟婆郡还有这么多人念着你!真好!”
吴明见势,双手一撑起势,一闪皂衣大氅一拂,正身抱拳道:“孟婆郡太守府差役头领吴明,见过幽嫣谷墨家第九十九代谷主,愿谷主:吉祥、吉祥、吉祥!……”
陈旭嫦大吃一惊道:“吴大人,那你是什么时候认识我的呢?”
吴明自是轻笑道:“回谷主的话,就这一身无二的玄色行头,又是幽嫣谷墨家这一代唯一的女弟子,一目了然,自是一目了然啊!”
陈旭嫦尴尬只道:“呵呵!”
陈静越女剑一旋,缓缓透过面纱斗笠看吴明一副狼狈相,又见身边没有一个皂衣差役跟随,好奇追问道:“吴大人,泪痕又是为何?”
吴明又轻抹了一回眼眶,之后淡淡说道:“方才不知是两位女侠前来,眼睛里进了几粒沙子,又多抹了一回眼眶,就成这样子了,……”
陈静自是摇头道:“吴大人,九尺驿道上的奇葩事如此之多。在下可心里都有数。你就直说了吧!”
吴明长叹一声,正色道:“纯依香儿女侠果然名不虚传,什么都瞒不过你。实不相瞒,是杜雷仕的堂弟杜上德作恶,欺男霸女之事被咱们撞见,有一个兄弟被打伤了。……”
陈旭嫦一时迷惑道:“我说吴大人啦,杜上德又会什么功夫?”
吴明微微摇头。
陈旭嫦紧接着又道:“既然杜上德不会功夫,那你怕他什么?一刀劈了他!孟婆郡还讲不讲王法?”
陈旭嫦一言,激起吴明心中的千层巨浪,如今总算是遇见了对的人,必须要一吐为快。
“回谷主的话。咱们当差的讲王法有什么用?要是太守大人、太守公子不讲王法,我辈又能奈何?”
“确实,我一刀能劈死杜上德。可劈死杜上德之后呢?我被太守大人或者太守公子定罪不打紧,被杜雷仕落井下石也不打紧。”
“可是,这一定会害苦了原来那一帮跟了我多年的兄弟,还有吴家人必定会因此而受牵连!”
“圣人有言:小不忍则乱大谋。卑职所为,全是为了今天。为了纯依香儿女侠领人回孟婆郡。”
“要是纯依香儿女侠不回来。卑职为了兄弟与吴家人,说不一定某一天真的与杜家人同流合污了。”
“即使有那么一天,卑职也曾经心向王法、心向光明,都是被这一个世道给逼迫的啊!”
“……”
陈旭嫦急切打断话茬子,扭头轻笑道:“静静,初耳听起来,这一个差役头领,还像是一个好人呐,和南山郡、东山郡还真不一样!”
吴明眉头一舒,正气道:“回谷主的话,卑职是不是好人,纯依香儿女侠最为清楚了。要卑职不是好人,何不早与杜家人同流合污?”
陈静遥想一些往事,又极其警觉的环视了一周,轻声问道:“吴大人,既然如此,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我就问你,你是不是奸细?”
吴明眉头一皱,急切道:“纯依香儿女侠,要卑职是奸细,当初为何要自伤一刀放你走?放你走,你居然不走,才惹出张青龙、张白虎枉死,更逼走了郡中的陈家人!”
陈静再一次追问道:“吴大人,在下就只问你,你是不是奸细?只需答‘是’亦或者‘不是’!”
吴明镇定只道:“不是!”
陈静长舒一口气息,紧接着轻声追问道:“既然如此,你又在孟婆郡中这么长日子,眼下你也应该查出来奸细究竟是谁了吧?”
第644章 盼星星又盼月亮
吴明自是摇头叹气,极其愧疚道:“纯依香儿女侠,恕卑职无能。虽然有一些线索,也不好妄语混淆视听,但是有一点卑职可以肯定,当日的奸细绝对不是费家人!”
陈静眼前突然一亮,看来费大德这一些日子以来,确实受了不少委屈,还是无处可诉的委屈!
“吴大人,既然这么肯定,那会不会是杨家人又或者吴家人?”
吴明再一次微微摇头。
陈静缓缓透过面纱斗笠,先看了一回月色,再看了一回地形,而后急切道:“吴大人,既然如此,杨家人与吴家人是否还有奸细,在下一探便知。不过,还得先劳烦吴大人多跑一趟,不知意下如何?”
吴明面上骤起八分喜色,虽然还有五石散兑酒的余味活泼在皂衣大氅上,但是此时此刻已经酒醒,从涌泉穴而上到百会穴都是力量。
旋即,腰刀一正,道:“卑职从未忘记当初之言。紧要关头,卑职一定会出手。眼下,愿听差遣!”
陈静遥望九尺驿道远处的松林外,要是再行一段路程,那里就是飘然亭了。当初飘然亭一家人,眼下也是时候该再一次会面了。
“吴大人,在头遍鸡鸣前。你能让杨家族长杨明利、吴家族长吴长志飘然亭一会吗?先就这两家!”
“头遍鸡鸣前?好,好,好!这事卑职一定办妥。纯依香儿女侠且放宽心,此事不难。不知此一行,就两位女侠亲临孟婆郡吗?”
陈静微微摇头。
吴明见势自是暗喜,上一次陈静想以一己之力没有杀灭张家人,看来这一次必定不会重蹈覆辙。
“两位女侠,事不宜迟。卑职这就去杨、吴两家去请两家族长!”
“对了,计谋再成之前,还需敌明我暗,吴大人切莫先声张!”
“如此甚妙!卑职先去了!”
吴明一闪皂衣大氅身影在九尺驿道上一阵狂奔,之后极速拐下九尺驿道,很快消失在月色里。
陈静缓缓透过面纱斗笠,越女剑一收一旋之间,遥指飘然亭的方向,悠悠又道:“嫦嫦,今夜九尺驿道就先到此为止了。咱们得去飘然亭,等候杨明利与吴长志。”
陈旭嫦抬望眼之间,莞尔一笑道:“都依静静。静静之计,莫非又还是要借用杨家人、费家人、吴家人之力,再战张家人与杜家人?”
陈静长叹一声,急切又道:“眼下依然还是敌众我寡,不然呢?这与使越女剑点剑剑气借力使力如出一辙,大道至简,大道至简呐!”
“这一次,不但多了五斗米顶上三道,还有杜家人;还不知道有多少孟婆江北州郡的顶上三道,确实不容大意。此一时又非彼一时!”
陈旭嫦点头,道:“确实,虽然有刘一谷与陆修静,还是得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要是让张家人有所觉察而防备,必定万分棘手!”
陈静镇定道:“先见杨明利与吴长志。之后,赶在天明之前回客缘斋,与客缘斋掌柜再商议商议,顺道等候刘一谷、陆修静。”
陈旭嫦镇定只道:“嗯。”
陈静策马又加一鞭,很快离开了九尺驿道,取小道直去飘然亭。
陈旭嫦策马紧随其后。
高头大白马一前一后,如燕穿过了几处松林,又趟过了几条潺潺的溪流,之后又闪过了几弯田间小道,飘然亭已然近在眼前。
陈静率先斜身下马,立于飘然亭内,之后与陈旭嫦面对面坐下。
飘然亭外的月色还是那样皎洁的映在亭中石桌上,尽是光明。
此时此刻,陈静微微闭目,已经马不停蹄了这么久,高头大白马也需要歇脚,人也需要养精蓄锐。
陈旭嫦见势,一时长舒了一回气息,也极其警觉的闭目养神。
就这样过了好一阵子,从远处突然传过来了阵阵急促的马蹄声。
踢踏、踢踏、踢踏,……
陈静与陈旭嫦极其警觉的环视之间,见从远处策马奔来了两行人马,杨家人与吴家人终于到了。
人影近了,来人确实也不多。
杨明利领着管家,带来两个短打小衣的家丁;吴长志领着管家,也带来了两个短打小衣的护院。
杨明利与吴长志率先下马,急步奔进了飘然亭,家丁与护院极其警觉的巡视在飘然亭十步之外。
杨家管家与吴家管家极其警觉之间,毕恭毕敬的侯在飘然亭外。
“纯依香儿女侠,你可终于回来了,终于回来了,终于回来了啊!要是再不回来,孟婆郡必定会变成曾经的南山郡,张家人一家独大,我等必定都要背井离乡了!孟婆郡中现在已无陈家人,杨家都土生土长多少辈了,舍不得,舍不得啊!”
“是啊,老夫可是盼星星、盼月亮,日思夜想,那是日日思、夜夜想,总算是盼到了这一天!天不亡我吴家人,天不灭我吴家人啊!”
“……”
杨明利与吴长志抱拳,极速踏入飘然亭后,又转身同声道:“愿谷主:吉祥、吉祥、吉祥!”
陈旭嫦毕礼道:“两位族长,既然先前有飘然亭一家人之约,不必拘泥,都请入座,入座,入座!”
杨明利与吴长志见势,自然也不客气,径直锦绣华衫一拂,各自面对面而坐,久别重逢一脸喜气。
陈静仰望星空,长叹道:“孟婆郡陈家人已去,皆是在下之过。但愿有朝一日,这一些远走他乡的陈家人能重回故土,根在孟婆郡,又何须去天涯漂泊?远在他乡的陈家人,也是时候该回家了!”
吴长志拱手又道:“纯依香儿女侠,无需自责。这要怪,得怪无耻至极的太守公子张义,‘四家五害’,太守大人他家就占其二,哎!”
陈静缓缓透过面纱斗笠,看吴长志与杨明利虽然喜气,但是也掩饰不了额头上多出的皱纹,发际之间也骤现了少许白发,越见斑驳。
“既然两位族长应差役头领吴大人之约前来,在下有一事不明,还望两位族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纯依香儿女侠,本就是飘然亭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一家人也不干两家人,但问无妨!”
“是啊,纯依香儿女侠,吴明得知你回来,又连夜赶回太守府。紧要关头,他会出手的。当初送他去太守府当差,看来这一步棋又走对了。有了内应,总要心安许多!”
陈旭嫦在一旁根本插不上话,只是静静的听着。看孟婆郡中这两家大户的神情,是之前从来都没有遇见过,也从来没有想过的事。
三人行必有我师,说的极好。确实还有许多要学、要会的地方。
既然“张杨费吴”四家大户中的三家再一次联手,胜算又多了好几成,至于究竟又多了几成胜算,还得等计成之后,便知分晓。
陈旭嫦也估摸着将来有一天,也能像陈静这般受人敬重,幽嫣谷墨家何愁不能大兴?“天志”昭昭、日月皓皓,必定也能万世长传。
既然如此,从现在起,就得暗地里多向陈静“偷师”。
陈静见杨明利与吴长志信誓旦旦一言,沉思之间,急切又道:“在下重归孟婆郡,又听说费大德是奸细,你们怎么看?你们都信吗?”
杨明利与吴长志相视一笑,旋即杨明利率先开口道:“纯依香儿女侠,眼下即是飘然亭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明人也不说暗话!”
“要是在别人面前,咱们杨家又或者吴家,也都会相信费大德就是奸细,也会说费大德就是奸细!”
“在纯依香儿女侠面前,老夫与吴族长从来也不相信费大德就是那一个奸细。奸细另有其人!不过,恕我等无能,没能找出奸细!”
陈静一时疑惑不解道:“既然杨族长这么肯定,又何以知之?”
吴长志接过话茬子,长叹一声之后,缓缓又道:“纯依香儿女侠,实不相瞒啊,在费家家丁与护院中有咱们杨家与吴家的人。自费家被张家打压之后,有一些家丁与护院想离开费家再换一个主家。”
“要不是老夫与杨族长暗中给这一些家丁与护院使钱,让其留下来护着费家,只怕费家早就成破落户了。只要费家一亡,杨家也好,吴家也罢,摧枯拉朽必不可阻挡!”
陈静闻言一时明了,这是唇亡齿寒的道理,要是没有杨家与吴家暗中撑着,兴许费家败得更惨!
“看来,两位族长确实还没有忘记飘然亭一家人之约。即是如此,不知两位族长可有计谋?”
“纯依香儿女侠,费家要用流民壮大势力。咱们杨家自然也不能落后。天明之后,杨家也要去寻会功夫的、力大的、会手艺的流民!”
陈静闻言自是暗暗吃惊,看来费家庄院中的家丁与护院这么快就把消息都传给了杨家、吴家,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收人钱财,与人消灾。话虽如此,却有几分凶险!
陈静镇定又道:“既然如此,在费家庄院中,可有张家人的眼线?”
第645章 还要不要人好活
杨明利与吴长志闻言先是大吃一惊,而后相视一笑,吴长志率先开口道:“纯依香儿女侠有此一问,老夫心安,心安呐。在费家被打压之前,老夫也曾有过这样的怀疑;但是在费家被打压之后,费家确实已经没有张家人的眼线!”
杨明利微微点头,附和道:“纯依香儿女侠,吴族长言之有理。费家已然落魄,张家何须多此一举。以老夫看来,咱们杨家与吴家之中,必定会有张家人的眼线!”
“纯依香儿女侠,这一次得想出一条万全之策。牵一发而动全身,宜快不宜慢,否则祸多于福!”
陈静沉思了一会儿之后,急切问道:“两位族长,既然如此,可知五斗米顶上三道与张家合二为一在一处?如今人又在何处?”
吴长志极其警觉环视一周,而后轻声道:“五斗米顶上三道以强龙之势,力压张家这一条地头蛇。在外人眼里看来,好似张家已经是如虎添翼,实则各怀鬼胎。”
“张家想借五斗米顶上三道之势更进一大步;五斗米顶上三道又想让张家变为马前卒。毕竟,孟婆郡东边的南山郡‘沦陷’,一部分杜家人还想借势再夺回南山郡。”
杨明利紧接着又道:“听说五斗米顶上三道与张家并未合二为一。这于我等来说,确实为好消息!”
“至于五斗米顶上三道究竟在何处落脚,请恕老夫无能。咱们杨家人确实近身不了张家人。况且,眼下又多了杜家人,容易让人生疑。”
“不过,杜家妄想借张家之势夺回南山郡,老夫之前与南山郡夏侯太守暗中有书信来往,夏侯太守在必要时,会助我等一臂之力。”
陈静一时长舒了一口气息,看来这一次飘然亭一家人各自都有了大长进,又心安了许多。
“既然如此,各家还需暗中壮大实力,太守府有军士、皂衣差役,更有杜家人,这一些人还望飘然亭一家人全力挡之;余下诸如五斗米道之流,就由我等全力挡之。若有风吹草动,各家可得互通消息。”
“在下一时半会行踪不定,客缘斋掌柜,在下信得过她。倘若一时半会寻不着在下时,可告之于她!”
“眼下,飘然亭一家人就算是兵分两路。杨族长、吴族长,这一次就拜托两位、拜托两族族人了!”
杨明利与吴长志抱拳,而后吴长志急切又道:“纯依香儿女侠,你且放宽心。既然你已回孟婆郡,孟婆郡必定再一次得见青天。只要郡中有异动,吴家与杨家、费家,必定会拧成一条绳子,谁来抽谁!”
杨明利急切又道:“纯依香儿女侠,杨方圆太过于隐忍。老夫之前是小看他了。这人大有用处,老夫自然会把他安排在紧要之处!”
陈静眉头一舒,旋即抱拳轻笑道:“好,好,好极了。两位族长,各家族长都用其长处、避其短处;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张杨费吴’之名,张家必定独大不了!”
“既然如此,飘然亭一家人新约已成。还望杨家、吴家、费家同心同德,万不可生出一己之私。”
“余下之事,便可见机行事!两在族长,敌不动、我不动;敌若一动、我必全动。意下如何?”
“……”
杨明利与吴长志暗喜,待时而动确实也是一个好法子,径直双双抱拳起身,一副志在必得之态。
“就依纯依香儿女侠,老夫这就回杨家庄院先安排一番!纯依香儿女侠、谷主、吴族长,老夫这就先行一步了。告辞,告辞,……”
杨明利领着杨家管家,旋即斜身上马率先离开了飘然亭。
“纯依香儿女侠,杨族长已去,老夫也该回去安排一番。纯依香儿女侠、谷主,告辞、告辞,……”
吴长志转身领着吴家管家,飞身上马,紧接着又离开了飘然亭。
很快,在九尺驿道上就没有了杨家人与吴家人的影子,空中的那一轮明月也暗淡了皎洁,离偏西落山之际,大约只有一步之遥。
咕咕喔、咕咕咕喔,……
第一声鸡鸣起来之后,在不远处与远处,啼叫此起彼伏。
“静静,你太厉害了!真是佩服至极啊!这一些公鸡打鸣,还又真是时候!嘤嘤嘤,嘤嘤嘤。……”
陈旭嫦觉得陈静料事如神,就这一招,确实还得用心的学学。
看来,大凡料事如神者,首先得洞悉天时、地利、人和。然后于胸腹之中合三为一,即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陈静悠悠轻笑道:“嫦嫦,有朝一日,你也能成!万事开头难,只要过了这一关,自是一马平川!”
陈旭嫦点头只道:“嗯!”
陈静极速起身,仗剑一旋,斜身上马,道:“嫦嫦,趁天色未明,咱们得直去客缘斋。这里离客缘斋还有好一些路程,不容多停留!”
陈旭嫦附和只道:“嗯!”
陈静快马又加一鞭,很快就离开了飘然亭,陈旭嫦紧追不舍。
踢踏、踢踏、踢踏,……
白影如燕追、玄影似莺逐。
高头大白马又两闪身影重回了九尺驿道,又路过几弯松林山坳,之后直取小道狂奔而去客缘斋。
天光微微明亮了,小道上早有稀稀拉拉的乡民往地里干活去了。
莫道行路早,更有早行人。
乡民就只为一口饱食,起早贪黑自是天经地义,别家朱门酒肉、又或者睡到日上三竿,那是他们家的祖宗恩赐,又或者祖坟埋得好。
乡民一直都觉得:无权无势,祖宗又没有留下万贯家财,祖坟风水必定也不好。自然容不得半分怨言,也容不得半句真心话。
只要生而为乡民,世世代代就都是乡民,还只能说太守大人为民请命,晋国陛下为民谋福。
兴许,太守大人确实为民请命了。只是这一些民,都是大户人家之民,与小户人家又有何相干?
自然,为民谋福,也只是与一等一的大户人家谋得更多的好处。
一郡太守知民情而闭塞圣听,一国陛下不知民情而又沾沾自喜,才有了“何不食肉糜”,才有了这一个分崩离析而乱糟糟的世道。
要说至于别的,老天爷要人三更死,必定活不过五更天。
况且,孟婆郡号称玉皇大帝姓张、老天爷姓张,玉皇大帝与老天爷的生杀大权都紧紧握在张家人手中,于最底层的乡民说来,无非只是池中一尾尾早晚待宰的游鱼。
即是游鱼,谁又看见鱼儿闭眼安心的睡过一次觉呢?无论是白天与黑夜,来回摇摆之间,都拼命睁大着一双眼睛,只为一口饱食。
乡民如游鱼,才有什么“治大国如烹小鲜”,游鱼不但是案板上待宰的鱼肉,还是锅鼎中待煎的河鲜。
生而为乡民,命贱不如猪。至少,生而为猪还有人送上猪食,还有黑夜白天之分,比游鱼好多了。
况且,生而为人,早晚也都会死的。要是死后投胎,一定不做游鱼一般的苦难人生,宁可当猪不当人。要当人,不能当乡民与流民。
至于有什么人从眼前策马奔腾路过,只要不是给钱给粮的事,就只当它是一阵清风、一绺花香。
起早贪黑就是为了干活求一顿饱食,只要干活累不死,那就使劲往死干,撸起袖子,别无选择!
这就是乡民的命!命该如此,又能奈天何?天,它本姓张啊!
何为张?东张西望为张!
于起早贪黑的乡民说来,东张西望只会饿肚子,与“张”无缘自然不能同流合污,凡事只得认命。
陈静与陈旭嫦见乡民的漠然,一时也无可奈何。至少,只要这一些乡民不是张家人的眼线即可。
有朝一日孟婆郡得见青天,这一些乡民自然不会漠然如此。
“驾!驾,……”
八蹄踏飞燕,曙光迎清晨。
客缘斋确实又到了,还是熟悉的布局与招牌,只是还未开门。
“店家小二哥,……”
陈静率先下马,高声疾呼。
“来了,来了,来了。这么早,谁这么早,还要不要人好活呐?”
客缘斋门开了,店小二朦胧的眼神骤起一尺光芒,一时提起八分精神,急切招呼道:“哎呀,掌柜都念叨了好一些日子了,终于又回来了。要是再不回来,可能会想死咱们掌柜了,纯依香儿女侠,请!”
店小二拉过高头大白马,毕恭毕敬又道:“幽嫣谷墨家第九十九代谷主:吉祥、吉祥、吉祥!”
陈旭嫦见这一番阵势,更为惊喜,道:“店家小二哥,客气了!”
陈旭嫦突然觉得,无论陈静在孟婆郡走到那里,都是人人敬仰,真可谓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
陈静与陈旭嫦寻了客缘斋角落里的一方桌台坐下,很快店小二也奔了进来,急切道:“老规矩?”
陈静取下面纱斗笠,越女剑斜放桌台,只道:“好!”
陈旭嫦好奇道:“老规矩?”
店小二笑道:“小米豆汤羹,还有热乎乎又雪白的大馒头,……”
第646章 有金刚不坏之身
陈旭嫦暗喜,有朝一日要如陈静这般境界,默默“偷师”之后,就可正大光明的“出师”了。
小米豆汤羹来了,还冒着滚烫的一绺袅袅白烟,这是这一日里来的第一锅又是第一桌客人。
雪白的大馒头也来了,软乎乎的一绺扑鼻幽香,看着都很馋人。
“两位女侠,慢用,请慢用。要是不够,招呼一声,即刻就有。”
陈静自知待刘一谷与陆修静到客缘斋之前,还需昼伏夜出,招呼道:“店家小二哥,先备两间房。”
店小二点头而去。
“嫦嫦,嫦嫦,客缘斋里的小米豆汤羹与大馒头,可是我小时候吃过的、又是最为熟悉的味道。”
“这就好比家的味道,这一些年来,从来也没有第二家能出其右,找不到这么难舍难分的味道。”
陈静急切言毕,一口小米豆汤羹下肚,又是一口热乎乎的馒头。
陈旭嫦还是第一次见陈静这一副吃相,看来每个人都有一种独有的嗜好,只是并非人尽皆知。
陈旭嫦忙活了一夜,实在有一些饿了,轻咽一口小米豆汤羹,暖乎乎的感觉如闪电直去任督二脉,入口下喉之后,全身舒坦像上天。
捉起一个热乎乎的馒头,轻咬一口,甜中微微有一绺清香;清香中微微有一些醉意;从鼻息而上脑门,整个太阳穴都是力量。
“静静,真的,是真的呢!被你这么一说,我倒是很好奇,究竟客缘斋的掌柜是怎样的一个人!”
“哈哈,哈哈,哈哈,……”
大清早的笑声如风铃。
半老小徐娘一身袭地的锦绣华衫从阁楼上婀娜而下,兰花指轻扬之间,神情尽显雍容华贵之态。
陈旭嫦抬望眼之间,先放下了小米豆汤羹,又放下了雪白的大馒头,起身抱拳道:“幽嫣谷墨家第九十九代谷主,见过客缘斋掌柜!”
半老小徐娘眉头一舒,举手投足之间,轻笑道:“谷主不必拘泥,你就当客缘斋是自己的家。谷主这般礼节,我还得还礼。谷主:吉祥、吉祥、吉祥。哈哈,哈哈,……”
陈旭嫦还是第一次见女子能活成半老小徐娘这般模样,相见之下确实羡煞旁人,也不客气的继续轻咽小米豆汤羹与雪白的大馒头。
半老小徐娘碎步而来,锦绣华衫轻扬,在一旁的桌台边上坐下,趁着晨曦中的一绺天光,先细看了一回陈静,自言自语道:“这一路去了这么长的日子,从孟婆江南一路杀到孟婆江北,又一路杀回来,虽然有一些憔悴,万幸并未伤着!”
陈静轻笑道:“多谢掌柜挂念,在南山郡要不是葛道长与幽嫣谷墨家大侠,只怕也没命回来了!”
半老小徐娘沉思之间,悠悠又道:“罢了,罢了,罢了。都是过去的事了。只是,这无声之雷,什么时候才是一个头啊!眼下,哎!”
半老小徐娘目光落在陈旭嫦身边的三把越女剑上,打趣说道:“谷主,一人使三把越女剑。你有三头六臂吗?有金刚不坏之身吗?”
陈旭嫦倒也没想到客缘斋掌柜如此这般平易近人,旋即咽下小米豆汤羹道:“掌柜的,那你说我有三头六臂吗?有金刚不坏之身吗?”
半老小徐娘轻笑道:“老娘我倒是没有看见三头六臂。金刚不坏之身,老娘倒是看见了。哈哈,……”
陈旭嫦忍住小米豆汤羹没有喷出来,强忍着一咽下肚,长舒了一口气息,镇定道:“掌柜的,我本一介女流之辈,何来金刚不坏之身?掌柜的,没多喝五石散兑酒吧?”
半老小徐娘轻笑道:“这做买卖的要是都沉醉于五石散兑酒,那这买卖就没得做了。老娘我为了客缘斋的买卖,可不能喝五石散兑酒!”
“实不相瞒。昨夜老娘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使越女剑者都有金刚不坏之身。故而,才有方才一问。”
陈旭嫦轻咬一口馒头,而后又道:“掌柜的真会说笑逗人开心。要是使越女剑者都有金刚不坏之身,我那五个师兄,为何命丧于无声之雷下?不是有金刚不坏之身吗?”
半老小徐娘瞅了一眼只顾一个人沉溺在小米豆汤羹中的陈静,而后又与陈旭嫦轻笑道:“佛门中说,劫数难逃。这是诸如“四大天王、八大金刚”的定数。依我看来,兴许你那五个师兄的金刚不坏之身,遇见了无声之雷,变成了绕指柔吧!”
“道家中说:以柔克刚。纵使你那五个师兄有金刚不坏之身,无声之雷又近似于无象无形,正是以柔取胜。这也是‘道法自然’啊!”
“要是以江湖中侠客说来,强撸灰飞烟灭又不能穿透鲁缟,这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是敌人太强!”
“……”
陈旭嫦又忍不住放下小米豆汤羹,极速咽下之后,骤起“嘤嘤”轻笑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停下来。
“掌柜的,真会说笑。要是掌柜的与我等同行,只怕不用吃喝,笑笑也就饱了、笑笑也就胜了!……”
半老小徐娘轻拂锦绣华衫,而后急切道:“谷主,你可别小瞧老娘我这笑笑。老娘我张嘴一声大喝,就能喝退大多数的牛鬼蛇神!”
陈旭嫦掩面轻笑道:“掌柜的,莫非‘燕人张翼德’之后?又或者‘燕人’之后,那是响当当的燕人之威。白白大师兄、乐乐二师兄、山山三师兄,也都是响当当的燕人!”
半老小徐娘也不争辩,觉得该说的话已经全部都说完了,径直起身道:“谷主,慢慢吃哟!要是觉得客缘斋中的饭食合胃口,好吃就多吃一点。老娘我这管饱,一定管饱的!初次相见,这是待客之道。”
紧接着,半老徐娘行至客缘斋正中过道上,双手插腰,往阁楼上一通高声疾呼道:“店小三,该起来收拾收拾了,你可不许再偷懒!”
“店小四,所有的客房都理好了吗?要是老娘发现有一处纰漏,今天都不许吃饭,你听见了没有?”
“店小五,明天的柴禾、后天的柴禾、大后天的柴禾,你都准备好了吗?未雨绸缪,要老娘说几次?”
“……”
阁楼上没有一个人应声,但是紧接着就骤起一阵“噼里啪啦”而又忙碌的声音,从客栈后方又响起了斧子劈木柴的“哐当、咔嚓”声。
之后,半老小徐娘指尖轻扬似蜻蜓点水,从一方桌台滑过另一方桌台,旋即锦绣华衫飞扬如烟。
“店小二,店小二,你过来,你过来,你给老娘死过来!你看,你看,你看看你这擦的什么桌台?咱们客缘斋的桌台远近闻名,要比闺中姑娘的双颊还要光亮,明白吗?”
店小二支支吾吾不敢靠近半老小徐娘,只是打着哈欠在远处的桌台上,一抹、一抹、又一抹,……
半老小徐娘旋即指着店小二的鼻子,大骂道:“昨夜,你偷牛去了吗?看你这无精打采的样子,是不是老娘我要买一头牛与你偷?”
店小二面色铁青,使劲再抹桌台,急切又道:“掌柜的,你怎么知道我昨夜去偷牛了?昨夜还真是在梦里偷牛去了!还是偷的一头大金牛!掌柜的,你能买回来让我偷一次吗?那么大的金牛,只要掰下一只牛角,我八辈子吃穿不愁!”
半老小徐娘打趣又道:“你这一个家伙,梦里的东西你要是能拿出来,我就能把它送梦里去!梦送黄金楼,你要不要?你又要不要?……”
店小二眉头一皱,极速往另一方桌台上轻抹,道:“梦里的一切都是假象,梦醒之后空空如也!我还是干活吧,干活更踏实不心慌!”
半老小徐娘窃笑道:“算你小子识相。虚得一招不如实咬一口!”
半老小徐娘又在客缘斋中巡视完一圈,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又上前道:“两位,请自便!现在,老娘我又困了,得去补一个回笼觉!”
陈静与陈旭嫦自是点头不语。
半老小徐娘又与店小二隔空招呼道:“小心照看客人。有紧要的事,大呼一声。即使老天爷要塌下来,也得先让老娘补足了瞌睡!”
店小二只道:“好嘞!”
半老小徐娘如烟云一闪,往阁楼上行走,又哼着小曲:“杀鱼呀,提刀,虾呀鱼酥,啊啊啊,……”
陈旭嫦目送半老小徐娘上了阁楼,轻笑道:“客缘斋真有趣,客缘斋掌柜更有趣。江湖中道:好看的皮囊比比皆是、有趣的灵魂万中无一,都在客缘斋咯。嘤嘤嘤,……”
陈静先一口大馒头,就一口小米豆汤羹下肚,轻叹一声“啊”,而后镇定道:“半老小徐娘,可非一般的客栈酒肆掌柜,厉害着呢!”
陈旭嫦附和道:“看得出来,就好比佛笑楼中的宋掌柜。读书人说的: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就不知道客缘斋掌柜与佛笑楼掌柜为谁而隐!”
“对了,方才客缘斋掌柜说金刚不坏之身,你有吗?嘻嘻!”
第647章 真是一个好世道
陈静轻放小米豆汤羹,而后又瞅了一眼右手还有一小半的大馒头,极其镇定道:“嫦嫦,你一直都不相信诸如你是我‘姥姥’的事,想来你也不会再相信金刚不坏之身这等事。”
陈旭嫦“噗嗤”一笑,道:“知我者,静静也。要我是你‘姥姥的’,你又怎么会姓陈,你又怎么会比我还年长,这事纯属无稽之谈的呐!”
“幸好没有喝五石散兑酒,要是喝了五石散兑酒,我都以为那一定就是酒话。眼下,权且就当是静静与掌柜说的一个天大的、逗人开心的笑话。嘤嘤嘤,嘤嘤嘤,……”
陈旭嫦紧接着又一口小米豆汤羹下肚,双颊泛着光华就是一个红扑扑的果子,神情中尽是满足。
陈静见势如此,也不再多言一字半句,曾经见惯了“强按牛头不喝水”,径直也随陈旭嫦而去。
毕竟,每一个人的不同经历,只有曲中人经历过世事无常之后,才能知其真假,正是用心去看这一个世界、用心去听这一个世界。
当年不知曲中意,再听已成曲中人。无论曲中曲、曲中意,又或者沉沦叹红尘,这都是生而为人的一条必经之路,当属“道法自然”。
只是,曲中曲、人中人,人散曲又终、曲终人皆空。莫道一曲肝肠断,天涯何处能觅一二知音?
于陈旭嫦说来,肝肠寸断就在魏地胭脂亭;要说这觅知音,也不知道太虚道长还算不算是知音。
而陈静,只能算是知己。
于陈静说来,从幼时有记忆以来,虽说也离奇,大多数时候都是以一己之力诛杀一己之私,确实也做到了“九死一生、无怨无悔”。
江湖中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自然就是: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那又何来一二知音?
知音就是身后的那一道可长可短、可粗可细、可明可暗的影子。
陈静早就已经习惯了,只记得幼时以及现在的:“天志”昭昭、日月皓皓,九死一生、无怨无悔。
嗝!
一碗小米豆汤羹下肚,加上雪白的大馒头,陈静很快就饱了。
没多久之后,陈旭嫦也饱了。
陈静仗剑取回面纱斗笠,起身急切招呼道:“店家小二哥,劳烦领路。小米豆汤羹,味道还不错!”
陈静轻声嘱咐道:“嫦嫦,客缘斋里是非多,半老小徐娘能应付过来。待刘一谷与陆修静到来之前,尽力昼伏夜出以免打草惊蛇!”
陈旭嫦自是点头不语。
店小二毕恭毕敬的奔了过来,急切又道:“两位女侠,请!”
陈静又环视了一眼空空如也还没有一个客人的桌台,嘱咐道:“店家小二哥,要是在白天,要是遇见叫刘一谷与陆修静前来投店,你可得及时来唤我,都知道了吗?”
店小二笑脸只道:“好勒!”
店小二领着陈静与陈旭嫦各自进了房间,之后又下阁楼来收拾桌台,这一天的买卖也算开始了。
陈静与陈旭嫦本就忙活了一整夜,虽然在飘然亭中闭目养神了好一会儿,但是还有三分警觉之心,也不如现在这般神情松懈。
也是时候该好好的歇一歇了。
时光匆匆,客缘斋里很快就热闹起来。慕名而来的也好,盏中常客也罢,人声潮涌如孟婆江江浪。
“听说,太守府差役头领给杜上德跪下了,还叫‘吱吱’!哈哈,哈哈,哈哈。这可是今日最为有趣的一出笑话。诸位,是不是?……”
“笑话?眼下的孟婆郡,还少笑话吗?笑话年年有,只是今年特别多!依我看来,孟婆郡当更名为:笑话郡,又或者:滑稽郡。……”
“莫谈郡中一应大小国事,要是杜家人来了,那一个‘杜丧德’看上了你家女人,老母妻女什么的!那才是晦气,要倒八辈子的血霉!……”
“得,得,得。喝酒,喝酒,喝酒,为这一个太平盛世,为这一个无比繁华之国,喝,喝,喝,……”
“诸位,喝了五石散兑酒,饮罢方抬头;喝了五石散兑酒,醉后万般有;喝了五石散兑酒,梦送黄金楼;好酒,千年一遇的好酒,……”
“……”
觥筹交错,郡中的这一些大户人家又开始沉醉于五石散兑酒中的一应繁华,生而为人,无论怎么辛劳,不就是为了吃吃喝喝的吗?
以这一些大户人家看来,家大业大不用辛劳就能吃吃喝喝,又为何要费力去辛劳?纯属多此一举!
像这一个世道,难道不是太平盛世吗?这难道不是歌舞升平吗?这一个世道难道不该千秋万代吗?
该,该,全然都应该!
像这么好的一个世道,不但百年不遇,更是千年不遇。
千不该,万不该的是刁民!
像那一些刁民,又或者乡民、流民过的不好,都是咎由自取。一定是祖宗十八代不中用的结果。
这就好比汉高祖无非只是一个亭长;刘备当初也是一个卖草鞋又讨不了老婆的流浪汉;过的不好,难道不是祖宗十八代不中用吗?
祖宗十八代不中用,才有今日之祸,过的不好又怪天、怪地、怪官府,不是刁民又是什么东西!
刁民,本就不是东西!
要想祖宗十八代之后不当辛劳的刁民,唯一只有祖宗十八代之前变得中用。凡事有因必有果,过的不好的刁民,那是活该。喝不了五石散兑酒的乡民,那也是活该!
活在这一个上好的世道,再加上五石散兑酒,无一朝能出其右!千秋万代没有错,也不会有错!
自古以来,谁又会在梦中要什么有什么?人人梦中都送黄金楼!那黄金楼堪比汉武帝金屋藏娇的黄金楼。这要不是盛世,从古至今就没有一朝能算得上是盛世。
至于玉皇大帝姓张、老天爷姓张,又或者多事的杜家人,无非是为这一个上好的世道寻一些乐子。
要是没有乐子,该会多无趣!
只要喝了五石散兑酒,这一个个可都是有趣的灵魂,可是在这一个世道由人所想的有趣灵魂。
“五石散兑酒,好酒,好酒,好酒,为这一个上好的世道,干!”
“老夫昨夜又在梦里得了十座黄金楼,谁比我多,谁又比我多?”
“老子只有一座黄金楼!只不过,梦见的那一座黄金楼比天高、比地厚,抱都抱不过来,……”
“哟嚯,哟嚯,谁抱不过来?谁抱不过来?要是抱不过来的,都让你家杜大爷抱一抱,也省了十里红妆,也省了上大花轿,……”
一众食客戛然止声,旋即各自低头自取盘中食、自饮杯中酒。
看眼前杜家人这一番杀气腾腾的阵势,只当又有一场好戏。
看戏本就是打发光阴找乐子,即是找乐子,自然得先禁声。
这是看戏一成不变的规矩。无以规矩,不能成方圆,说的极好!
杜上德领着四个杜家人,一大早路过客缘斋,听到方才食客的一应人潮如江涌,一时来了兴致,这才不得不大踏步奔了进来。
杜上德抬望眼之间,腰刀重重一声“啪”,横放在最显眼的一方桌台上,紧接着又轻笑道:“为这一个上好的世道,老子今天也关照关照一回客缘斋。听说,客缘斋掌柜人见人爱,好奇,甚是好奇啊!”
杜上德一大早就把羞辱吴明的事传了出去,郡里都说客缘斋掌柜并非等闲之辈,为了杜家人以后的大计,借机也得试探一回深浅。
杜上德与身边的杜家人使了一个眼色,急切嚷嚷道:“店小二,还不赶快把好吃好喝的摆上一桌子,要是慢了一步,先打断你的狗腿!”
“店小二,五石散兑酒要来最好的!要五石散加双倍的!”
“店小二,要是误了你家杜大爷的兴致,准没有好果子与你吃!”
“店小二,赶来死过来,要是怠慢了你家杜大爷,要不要试一试,先丢了吃饭的家伙?”
“……”
店小二强忍着笑脸,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毕恭毕敬又道:“杜家的五位大爷,即刻就好,就好!”
杜上德白了一言店小二,紧接着目露凶光,厉声大骂道:“埋汰旮旯,埋汰旮旯,埋汰旮旯。该死的小二,会不会说话?这可是在上好的世道里,是要讲究尊卑的世道!”
“我呸,他们四个站着,老子一个人坐着。凭什么他们也和老子一样是杜大爷?要他们四个都是杜大爷,老子今天就是你家杜太爷!”
“去,去,去,赶紧给你家杜太爷摆上好吃好喝的!如此上好的一个世道,千万别低了排场!”
“……”
店小二自是应承,虽然心生不快。但开门做买卖,客人要什么就得给什么!要是胆敢来吃白食,是不会那么容易走出客缘斋的!
杜上德歪歪扭扭的靠在桌台边上,紧接着环视一众食客,狡黠一笑,道:“老子方才听你们说的那么投缘,不如,就来说道说道这一个上好的世道!”
“要是说的不好,可别怪老子手中的这一把刀!”
第648章 难得一见的好诗
一众食客见状,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原本还想着有一场好戏可以近看,却不料都成了戏中人。
杜上德见一众食客的样子,轻笑道:“既然这一个世道都是上好的世道,就是天下大同。都说世道变坏,是从人心涣散开始。只要喝了五石散兑酒,人人梦送黄金楼,一碗水端平,甚好,甚妙啊!”
“就以五石散兑酒助兴,来拼个诗,又或者跳个舞什么的!歌舞升平,自然得有人会跳舞;歌功颂德,自然得有人要之乎者也!”
“……”
杜上德言未毕,四个杜家汉子极速拔出了腰刀,刀背在桌台上一张桌台一张桌台重重的敲了过去。
“要么拼诗、要么跳舞、要么掉脑袋,三选其一,没得商量!……”
“快,快点,快一点,……”
“……”
一众食客见状,都以为乐极生悲,触了大霉头。既然都触了大霉头,自然得早一刻送走大霉头。
原本只想着在客缘斋喝五石散兑酒图一个乐子,又如何能就这样三言两语之间丢了性命呢?
似杜上德这样的俗人,要拼温文尔雅之言,反倒是玷污了诗。
俗人,本就该配俗诗。
“岸上一只鹅,谁来下一句?”
“河心一只鹅,谁来下一句?”
“曲项向天歌,谁来下一句?”
“两只大公鹅。完了!”
言毕,骤起一阵轻笑声。
杜上德眉头一皱,轻拍桌台,厉声大骂道:“埋汰旮旯,你们这一些读书人,一个个真是斯文败类。这么一个上好的世道,又怎么能是两只大公鹅?不应该是一公又一母吗?两只大公鹅,又何来小公鹅?鹅蛋何出?鹅蛋又何出?”
“公为天、母为地,天大地大才有天公地母;雄为阳、雌为阴,五行阴阳才能调和衍生万万众人。你们忤逆天道,这是要逆天啊!”
“这么上好的世道,逆天与你们没有半分好处。将来连五石散兑酒都没得喝!重来,重来,重来!”
杜上德言毕,四个杜家汉子又一次一张桌台一张桌台的敲下去,厉声都道:“重来,重来!……”
一众食客面面相觑之际,一时心知肚明,看来这一个杜上德是诚心找事。不过,待店小二摆满一桌子菜食之前,只得由着杜上德。
“远望一堆灰,谁来下一句?”
“我来!近看灰一堆!谁来?”
“狂风吹夜雨,谁来下一句?”
“汝在灰中飞!完了。”
言毕,又骤起一阵轻笑。
杜上德径直二指轻扬,极速从左指到右、从右指到左,一副爱恨不得的样子,似嗔似怒道:“你们,你们啊!圣人都说的极好:食色性也。原来都是同道中人,都是同道中人啊!乳在灰中飞,好诗,真是好诗,真是难得一见的好诗!”
“来,来,来,诸位同道中人,为这一个上好的世道,喝一杯。一边喝,一起念叨这一个世道独一无二的五石散兑酒!哈哈,……”
杜上德言毕,一盏五石散兑酒下肚,轻飘飘道:“乳在灰中飞,乳在灰中飞!好诗,好诗,好诗啊!”
“来,来,来,一起念:喝了五石散兑酒,饮罢方抬头;喝了五石散兑酒,醉后万般有;喝了五石散兑酒,梦送黄金楼。好酒,……”
“……”
杜上德言毕,一众食客紧接着言毕,仰头而尽一盏五石散兑酒。
杜上德虽然读书不多,一时就以这难得一见的好诗句,觉得读书人大多浪得虚名,也不过如此。
既然这一些杜书人都是同道中人,要是眼下出口成诗,自然也不是难题,说不定语惊四座。
杜上德先一阵“咳咳”,而后招呼一众食客道:“诸位同道中人,既然都为同道中人。杜大爷我也来一首绝世好诗,献丑,献丑了!……”
“咳咳,听好了,都听好了!东边你他妈,西边她你妈。不论谁叫爹,是我笑哈哈。哈哈,哈哈,……”
一众食客后背骤起一大片拔凉的鸡皮疙瘩,这才是真正的斯文败类。这一个上好的世道本就如此,只要有头有脸,放屁都是香的。
不过,可不能因为眼下的这一出戏,就这样轻易的掉了脑袋。
要是为杜上德这样的斯文败类掉了脑袋,实在也不值得!多说几句奉承话,本也无伤大雅!
况且,明面上、口舌上奉承杜上德,在心里完全可以骂尽杜上德的祖宗上十八代,怎么就生出杜上德这样一个混账玩意儿。
江湖中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就是极其难得的一个好处。
谁要是整天把真心话与他人说道,那才是世间真正的大傻子。逢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圣人也有言:水至清则无鱼。
有时候说一说违心话,完全也无伤大雅。比如常说的“万岁”,要是人人真能活到万岁,千年乌龟、万年王八,王八才会活万岁!
说违心话又不会死人,反而多说违心话,活得更为自在。当此之际,还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杜大爷,是难得一见的好诗,真是难得一见的好诗啊,……”
“妙,妙,妙哉至极!……”
“想必无人能出其右,……”
“自愧不如,自叹不如啊,……”
“……”
杜上德见势,更为欣喜。既然同道中人都这般恭维,何不再来一首?从今往后,在这一些读书人面前,也略拔一头,甚好,甚妙!
要是孟婆郡中读书人都拜在杜家人名下,杜家人要常驻孟婆郡,士人归心那也是千秋万代的大计。
“诸位同道中人,过奖了,过奖了,实在是过奖了。杜大爷我今日得遇其时,得遇其人,诗兴大发,诗兴大发,诗兴大发了啊!……”
“都听好了,诸位同道中人都听好了!山前一线天,花间一耙犁;老汉推五车,黄牛累一年。……”
“诸位同道中人,以为如何?以为如何啊!哈哈,哈哈,……”
杜上德一时自鸣得意。
一众食客心里除了骂娘,嘴上却乐呵呵都道:“好诗,好诗,好诗啊!真是千年不遇的好诗。……”
“无人能出其右,大有王佐之才、圣人之才,大才小用了。……”
“……”
就在这一个时候,店小二从担子先放下了热腾腾的肉食,又放下了小米豆汤羹与雪白的大馒头。
小米豆汤羹与雪白的大馒头,是来过客缘斋的一应食客的最喜之物,或者说就是客缘斋的招牌菜。
“杜太爷,请慢用!……”
店小二极其镇定一言,把杜上德从拼诗的陶醉中拉了回来。
杜上德看是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小米豆汤羹和馒头,一时怒火骤起三分,厉声道:“你这,你这是人吃的吗?猪食,猪食,猪食!”
杜上德重重一拍桌台,四个杜家汉子捉紧腰刀一闪身影而回。一众食客见状,斜眼之间开始看戏。
店小二自是不惧,毕竟想要在客缘斋内生事的人,没有一个不规规矩矩的按客缘斋的规矩办事。
“杜太爷,你都没有吃过,你怎么能说这不是人吃的呢?在客缘斋吃过小米豆汤羹的人,不生百病、不着风寒,有缘者还能得长生!”
“来客缘斋的客人,少不了小米豆汤羹与雪白的大馒头。这可是客缘斋绝配。不信,你就尝一尝?”
“……”
杜上德极其轻蔑的凶了一眼店小二,身为杜家人,本为试探客缘斋深浅而来,怎么可能尽听一个跑堂伙计的话,无事必须要去找事!
杜上德与四个杜家汉子指着一盏热乎乎的大馒头,厉声道:“来呀,安排!来呀,安排!……”
四个杜家汉子自是会意,一人捉起一个大馒头,凶神恶煞的咬上一口,又极速喷了出去,之后掷地一踩,大馒头瞬间都变成大饼。
“难吃!难吃!很难吃!……”
“这都是什么破东西?……”
“敢以这样的饭食来糊弄你家杜太爷,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换好吃的来!再不换好吃的来,弄不死你,老子不姓杜!……”
“……”
店小二见势大为不妙,看来这一些杜家人就是刻意来生事的。
这一些年来,都说客缘斋掌柜人见人爱,又是菩萨心肠。
这雪白的大馒头,可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上好之物。
居然被杜上德说成一文不值,是可忍孰不可忍。
店小二觉得:杜上德要在客缘斋生事,站着进客缘斋,必定会横着出客缘斋。
店小二抹布甩肩,立在过道上,往阁楼上一通疾呼道:“掌柜的,有人要吃白食了!掌柜的,有人要吃白食了,……”
店小二喊了好几声,阁楼上居然没有一丝动静,也不见一个人下来,一时心慌,对杜上德无可奈何一笑道:“掌柜的,可能睡着了;掌柜的,可能又睡着了;呵呵,……”
杜上德自是恼怒至极,厉声大骂道:“一个跑堂的伙计,居然对你家杜太爷如此大不敬!来呀,安排!教他以后怎么做人!”
第649章 吴明斜身四出刀
四个杜家汉子一涌上前,明晃晃的腰刀一闪而过,逼近店小二。
店小二本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手足无措只得战战兢兢的退后了一步、两步、三步,……
“杜大爷,杜大爷,诸位杜大爷,不能乱来,千万不能乱来啊!这里是客缘斋,这是客缘斋啊!”
“杜太爷,杜太爷,今天这一回,就当是客缘斋孝敬你的!杜太爷,成不成?你看成不成啊?”
“……”
杜上德没有应承一字半句,自然也不会应承一字半句。幸灾乐祸的由着四个杜家汉子步步紧逼店小二,要不好生的治一治客缘斋,以后客缘斋又如何能屈服于杜家人!
“你这一个家伙,叫你好生伺候着你家杜太爷,你看这是怎么伺候的?该打,而且该往死里打!……”
“哈哈,哈哈,哈哈。你是怕了吧?要是怕了杜家人,那就对了!要是不怕,打到你怕了为止!……”
“……”
四个杜家汉子各自左右摇摆着明晃晃的腰刀,刀锋一收一旋之间尽是得意,往店小二眼前逼近。
“店小三,快来救命啊!……”
“店小四,快来救命啊!……”
“店小五,快来救命啊!……”
“……”
店小二继续步步后退,与此同时声声疾呼,如今叫不醒半老小徐娘,总该叫得来一同干活的伙计。
说时迟那时快,从阁楼与后院极速奔来了三个短打小衣的汉子。
店小三手持一根三尺长的黑色鸡毛掸子;店小四手持一根五尺长又半旧的棕毛扫帚;店小五拖着一把四尺长的劈柴月牙尖斧子。
店小三三人原本各自正忙着干活,先前在客缘斋内的是非,很多时候店小二都能化干戈为玉帛。
可是,这一次却听见店小二惊慌的声音程度不同于往常,故而都好奇的探头出来一看究竟。
这一次,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见眼前这一番针尖对麦芒,自然得同心同力应付杜家人。
店小五劈柴刀斜身一扬,正身闪到店小二跟前,做鹰护状,厉声大骂道:“埋汰旮旯,杜家人本是南山郡的丧家之犬,胆敢来客缘斋撒野,也不掂量掂量,真是活腻了!”
四个杜家汉子见店小五还算是一个血性汉子,径直腰刀一挥,又往店小五身前冷不丁齐劈了下去。
当!……
店小五柴刀一横,四把腰刀只是重重的砍进了柴刀的木把上。
店小三见状,鸡毛掸子往四个杜家汉子眼前使劲一拍、一拍、又一拍,从鸡毛掸子里散出一绺薄薄的尘灰如雾,让四个杜家汉子一时之间只能半眯着眼睛看人。
与此同时,店小四扫帚一横,专打四个杜家汉子的膝盖骨头。
“都是废物,都是废物,都一扫帚一扫帚的扫出客缘斋去,……”
“我扫,我扫,我扫扫扫,……”
“……”
店小四扫地出门之势,一时让四个杜家汉子冷不丁的极速退后了一步、两步、三步,……
虽然眼下还是四对四,杜家汉子对于四个短打小衣的伙计,不按常理出招,防不胜防而落败。
杜上德见状更是恼怒至极,手持腰刀居然没占到半分便宜,径直桌台上的一应杯盏肉食,一股脑儿的推下了桌台,“哐当”、“嘭”,……
“丢,丢,丢人,给老子砍死了他们!无非就是四个伙计!有什么神气的,有什么可神气的!……”
“住手!通通给我住手!谁敢动客缘斋,我要了谁的脑袋!……”
杜上德闻声大吃一惊,扭头正看见吴明领着四个皂衣差役,各自紧握腰刀杀气腾腾的奔了进来。
杜上德眉头一皱,前一夜还是一副怂样,刚过了一夜就蹬鼻子上脸,这比客缘斋伙计更为可恶。
事有轻重缓急,待先收拾了皂衣差役,再收拾客缘斋伙计不迟。
客缘斋伙计见来了皂衣差役,长舒了一口气息,至少皂衣差役还不至于辱骂、打杀跑堂的伙计。
杜上德右手一扬,四个杜家汉子腰刀一正,先弃了四个伙计,正对大踏步上前的皂衣差役。
就在过道的正中间,杜上德怒视止步在五步之外的吴明;四个杜家汉子怒视四个皂衣差役!
“吴黑皮,难道昨夜还没有被老子骑够?还想被老子再骑一回?那一种趴在地上叫‘吱吱’,还爬着走,是不是很过瘾?哈哈,……”
“杜上德,本官身为太守府差役头领,今得太守大人口令,前来拿你回府问话!胆敢不从,杀无赦!”
吴明之言确实也属实,一大早皂衣差役都被太守张信唤了去。
只因细封拓拔被杜家人杀了随行之人又被劫了钱财,死里逃生不能就此罢休,故而细封拓拔去太守府找张信告了杜家人一状。
细封拓拔觉得:要是不治一治杜家人,太守府又不给一句说辞,没法与随行家人交代,也没法与野利拓拔交代,更对不住党项八部。
最主要的是,党项各部在孟婆郡中做的买卖,暗中给了张信不少好处。或者说,党项各部是张信的财神爷。对于财神爷被杜家人打劫还杀人,无异于太岁头上动土。
为此,张信为平细封拓拔之怒火,也是为了党项各部的买卖,无论如何也得亲自过问这一件事。
为此,才一大早招来吴明,又让吴明去寻杜上德。毕竟,像这一种事,自然杜雷仕不屑去干。可是杜雷仕在这一件事上,也得避嫌。
拿人钱财手短。要是让杜雷仕去办这一件事,一时半会也不好与细封拓拔交代,吴明是不二之选。
杜上德眉头一皱,一时觉得莫名其妙,怎么又惹上了张信?
一时觉得不可思议,转眼之间就觉得:一定是吴明无中生有,而后公报私仇。
毕竟,在杜上德的记忆里,无论是太守张信,还是太守公子张义,一直都极其看好杜雷仕。
眼下,莫非皂衣差役拿着鸡毛当令箭,开始反戈一击了?皂衣差役为了不被杜家人取代?差役头领吴明为了不被杜雷仕取代?……
况且,昨夜又受辱,兔子急了还咬人,狗急跳墙之事处处可见。
一定是这样、肯定是这样!
要是这一次被吴明拿回了太守府,官字两个口,都由着他说,可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唯一之法:就是不被捉住!
要不被捉住,就得反抗!
杜上德思索已定,径直冷冷一笑道:“吴黑皮,要杀无赦的,是咱们杜家人吧!看你这一身黑皮,也该是时候该换一个人穿了!让你穿真是笑话,天大的一个笑话!”
“吴黑皮,‘吱吱’、左边五步,右边五步;前边五步,后边又五步;好,好,好极了!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
四个杜家人紧接着大笑不止,完全没把皂衣差役放在眼前,还当皂衣差役和以前一样好欺负。
吴明见势,皂衣大氅一拂,重重掷地,腰刀斜身一横,一副要拔刀之状,盯紧杜上德,冷冷道:“昨夜的事,都已经过去一夜了!本官办的是今天的差事。本官就问你一句话,给不给本官回太守府?”
“记住了:与我吴明为敌,即是与官府为敌;与官府为敌,即是与朝廷为敌!你自掂量掂量!”
杜上德觉得好笑至极,区区一个太守府差役头领,随时都可能被太守张信拿下,还说什么官府与朝廷!
在这一个上好的世道里,官府能左右朝廷,朝廷管不了官府!正所谓:山高路远、猴子霸王!
杜上德也不与吴明多言,口舌之争多说无益,就不信吴明敢动粗!只要敢动粗,杜雷仕就有了借口,正好借机使计取代吴明。
杜上德眉头一横,侧目斜视吴明,轻蔑道:“你家杜大爷们,你家杜太爷,都不从!你又能奈何?你来杀了老子啊?来啊,来啊,……”
杜上德旋即又与四个杜家汉子轻笑道:“看,看看!才过了一夜,都是什么德行!看来,是时候让这一群黑皮,在众人面前再叫一回‘吱吱’,也不负这一个上好的世道!”
“兄弟们,来呀!安排!先砍死这一群碍人眼的黑皮!在老子眼前嗡嗡嗡嗡,就像一只大苍蝇!”
“……”
四个杜家汉子得令,径直腰刀一斜,急步上前,横竖之间,先劈吴明。只要劈死或者劈伤了吴明,剩下的四个皂衣差役,如法炮制。
吴明眼疾手快,左手轻扬皂衣大氅止住身后皂衣差役上前,右手腰刀一闪寒光刀影,斜身往四个杜家汉子气海穴轻轻的一滑!
刷!……
刀光所过之处,四个杜家汉子裤头掉到了膝盖处,冷不丁的一股阴风从后背而上,拔人脊梁骨。
与此同时,吴明收刀入鞘,与杜上德厉声大喝道:“本官再问你一次,给不给本官回太守府!你要是说半个不字,下一次出刀,就不是裤头这么简单了。有可能是胳膊,也有可能是大腿,……”
第650章 味道确实好极了
杜上德自知势成骑虎,又如何能束手就擒呢?那是不可能的!
“上,砍死一个是一个!……”
四个杜家汉子得令,左手捉紧裤头、右手挥舞腰刀,再一次凶神恶煞的往吴明逼近。
毕竟,先前都是羞辱、打杀他人的份。如今众目睽睽之下受辱,不劈死吴明对不住那一个“杜”字。
吴明不为所动,四个皂衣差役腰刀极速出鞘、一闪身影而过,便各自架住一个杜家汉子。
四个杜家汉子面面相觑,完全没想到皂衣差役出刀如此之快。
看来之前的一切都是假象,一切都是故意被杜家人欺负的假象。
不但四个杜家汉子心里发怵,就连杜上德在发怵中又骤起了一阵拔凉之感,凉透了心肝脾肺肾!
好冷,冷若冰霜!
杜上德觉得:为了杜雷仕的脸面,为了杜家在孟婆郡千秋万代,身为血性男儿,虽然打不过吴明,又岂能忘记手中还有一把腰刀!
腰刀,即是最后的尊严!
刷!……
杜上德腰刀出鞘,盯紧吴明,冷冷道:“吴黑皮,敢对老子动粗,老子也敢动粗!老子要是少了一根毫毛,风雷掌必不饶你!”
吴明也不与杜上德争辩,极其镇定的再一次追问道:“杜上德,给与不给,快给本官一句准话!”
杜上德见势,径直腰刀横竖之间,往吴明咽喉处一闪而过。
吴明只是冷冷一笑,皂衣大氅极速一扬、二指一伸又一紧,眨眼之间就夹住了杜上德袭来的刀光。
之后,吴明二指使力一折,弹开杜上德的腰刀去了三步之外。
杜上德虎口骤起一阵撕裂之痛,紧接着一绺昙花落地。湿漉漉的右手,骤起一股咸湿的气息。
“吴黑皮,你,你,你,……”
“杜上德,不会功夫还使刀弄枪的,就不怕折断了双手?……”
“吴黑皮,你,你,你,……”
“杜上德,本官好心再问你最后一次,给不给本官回太守府?……”
“吴黑皮!臭黑皮!烂黑皮!该死的黑皮老鼠!你家杜大爷我宁死不回,宁死不回!宁死也不回!……”
就在杜上德骂骂咧咧之间,忍痛换回左手斜捉腰刀,歪歪斜斜的往吴明心窝处疾刺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吴明侧身一闪刀光,刀锋正对杜上德的脑门!
咻咻、咻咻,……
斜地里飞来两支筷子,一支筷子直取杜上德歪歪斜斜的腰刀、另一支筷子直取吴明劈人的腰刀!
被筷子这一击,杜上德的左手似有万钧重,跌跌撞撞的又退去了一边。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客缘斋掌柜,果然水深!
杜上德再一次骤起一阵冰凉透底,宛若掉进万丈深渊,即黑暗又如冰挂子,早晚要碎成一堆渣滓。
杜上德顿感大为不妙,要不赶快寻出一条脱身之计,不被吴明捉走,也会被半老小徐娘暴揍一顿。
毕竟,这一桌台的食物已经泼洒在地,谁见了,谁都会有火!
吴明腰刀一斜似有百钧,自然也不会与半老小徐娘为敌。
远近的乡民与大户人家都称之为菩萨心肠,不看僧面看佛面,径直斜持腰刀又退后了三步。
毕竟,半老小徐娘并非等闲之辈,连张义这样的纨绔子弟也为之无可奈何,确实真有本事。
“住手!在客缘斋内,由老娘我一个人说了算!来者皆是客,聚散都是缘。这里只许吃喝,要人老命的事,离客缘斋越远越好!……”
半老小徐娘一边打着长短不一的哈欠,一边又婀娜而下阁楼,身后只紧随着店小二一人。
店小三、店小四、店小五都趁着店小二去唤半老小徐娘之际,各自又回去忙着各自的手中活。
只要半老小徐娘一出手,在客缘斋内从来就没有止不住的打斗。
“老娘我还想着多睡一小会儿,没想到这么多事!真让老娘不得安生,真让老娘我不安生呐!……”
“都说一说,都说一说,这是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半老小徐娘兰花指轻扬,手绢如燕掠过眼前这一处乱局。
吴明见势,腰刀一正,毕恭毕敬又道:“掌柜的,本官受太守大人之命,来拿杜上德回府问话!这一个杜上德,不从,还抗命!……”
半老小徐娘手绢轻轻一扬,极速止住话茬子,悠悠道:“吴大人,得,得,得!官有官路,商有商道,江湖有江湖规矩!官府的事与客缘斋没有半点关系。要在客缘斋内拿人,老娘我也无话可说!”
“但是,在客缘斋内要人老命,老娘我就不许!出了客缘斋,断胳膊掉大腿与客缘斋没有半点关系,这是客缘斋的规矩。你可明白!”
吴明自是微微点头,只要杜上德待会儿敢踏出了客缘斋屋檐下半步,拿住杜上德必定易如反掌。
杜上德一时长舒了一口气息,只要在客缘斋内不走,一众皂衣差役也就无可奈何,径直疾呼道:“掌柜的,掌柜的,投店,我要投店!先来两间上房,先住一个月!”
吴明与一众皂衣差役只是冷冷一笑,以杜上德的性子,三天不上房揭瓦就活不下去,能在客缘斋避祸住一个月,纯属无稽之谈。
半老小徐娘看杜上德略有一些惊慌的神情,又见一地肉食,自是怒火中烧。不吃,也不能糟蹋!
“杜上德,你与官府有何瓜葛,老娘我管不了,也不想管!……”
“既然你还想着投店,那也好,先把地上这一些肉食,给老娘我吃干净咯!要是吃不干净,不但要收你双倍酒肉钱,休想投店!……”
杜上德总算又寻着了一根救命稻草,这一些掉在地上的肉食,本就糟蹋了许多,要吃干净,自然是吃干净。能吃多少,就吃多少!
杜上德不得不放下桀骜之气,径直腰刀一扔,蹲下身子,急切又道:“掌柜的,我吃,我吃,我一定吃干净!江湖中道: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好,好,好极了!”
杜上德旋即捉起一根猪肉肘子,先“吧嗒、吧嗒”的撕咬起来,一边又抓起一把小米豆汤羹,一边舔食下肚,急切道:“好吃,好吃,好吃,味道确实好极了!……”
店小二冷笑道:“杜上德,方才不是说这是一个上好的世道吗?眼下如何?眼下又如何啊?”
杜上德皮笑肉不笑,道:“店家小二哥,难道,这不是一个上好的世道吗?那一些刁民穷得吃土,你看,我这地上还有猪肉肘子!那一些乡民与流民叫苦连天,你看,我这不是地上能拣猪肉肘子?这一个世道,难道不是上好的世道吗?”
店小二一时无语至极,只是白了一眼杜上德,而后转身去干活收拾其它的桌台。有半老小徐娘在,没有一个人能在客缘斋内逆天。
杜上德一边吃着,一边招呼四个杜家汉子道:“还愣着干什么?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一起来吃,一起都来吃啊!早一刻吃完,早一刻投店;早一刻投店,早一刻周全!”
四个皂衣差役见势也收回了腰刀,放开了四个杜家汉子。
毕竟,前一夜四个杜家汉子羞辱吴明,眼下四个杜家汉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自取其辱,确实解恨。
江湖中道:出来混的,迟早要还的。只是,一众皂衣差役都没有想到,现实报来得如此之快。
吧嗒、吧嗒、吧嗒,……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杜上德五人一时完全沉醉在拣食的美味中,就连方才已经被踩成大饼的馒头,也都极速沾着地上的小米豆汤羹细嚼慢咽起来。
此时此刻,杜上德五人好似完全忘记了置身在客缘斋中,就好似郡城角落里拣食的乞丐。
杜上德一副得意至极之感,就如春风十里。遥想在九尺驿道与各国流民送春风,没想到还能在客缘斋被春风吹了一回,实在妙极了!
不用吃土的这一个世道,就是一个千载难逢的上好世道!
“掌柜的,小米豆汤羹,确实难得一见的好味道。掌柜的,这大馒头配上小米豆汤羹,绝配!……”
杜上德一边下咽,一边说道之际,双颊与下巴尽是小米豆汤羹的糊糊,全然是三五岁的小孩子!
半老小徐娘见势,怒火灭去了三分,冷冷又道:“方才老娘我在迷迷糊糊中,好像听见有人说这不是人吃的东西,还说是猪食!……”
杜上德自是佯装不知,急切又道:“掌柜的,这么好吃的美味。怎么可能是猪食?又怎么可能会是猪食呢?猪,是吃不了的!”
“猪,又怎么会同类相食呢?同类相食,好比就是读书人说的‘易子相食’,那是万恶的世道,与这一个上好的世道相去甚远,相去甚远!”
半老小徐娘一时轻叹道:“真不知是人不如猪,还是猪不如人!”
杜上德轻抹嘴角,指着地面道:“掌柜的,现在可以投店了吧!管它人不如猪、还是猪不如人。猪,注定要被人分而食之!”
第651章 一出难得的好戏
半老小徐娘兰花指张弛之间,先轻飘飘的看了一眼杜上德,又冷不丁的看了一眼四个杜家汉子,而后盯住湿漉漉的油水污渍,意味深长说道:“老娘我向来言而有信。泼洒肉食在地,得给双倍钱;过分小米豆汤羹与馒头,得给十倍钱!”
“你们这一些人不知好歹,又怎么怨得了老娘我呢?在客缘斋里可以装疯迷窍,也可以沉醉于五石散兑酒的味道!要是糟蹋五谷杂粮,自是天地不容、老娘我也不容!”
“还想着投店?先给足罚钱!然后老娘我要是高兴了,兴许会让你们在此多留停留一时半会。否则,老娘我就要让你们扫地出门!”
“……”
半老小徐娘看见一脸僵持的杜上德之后,又环视了一众看戏的食客,兰花指从左指到右、从右指到左,字字珠玑道:“都一样,都是一样,通通都是一样!要是你们也故意泼洒了肉食、过分了小米豆汤羹与馒头,得加倍!得加十倍!……”
一众食客咿咿呀呀的点头,喝着五石散兑酒,又继续看戏。
杜上德初闻半老小徐娘之言,感觉四周的空气瞬间凝结成霜,出入鼻孔的气息也越来越急促。
客缘斋掌柜半老小徐娘明明就是欺负人,摆明了不给投店,还故意使计恶心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眼下敌众我寡,还得另寻一条脱身之计。用刀子,打不过吴明;使心计,又耍不过半老小徐娘。
江湖儿女都说:女人一哭二闹三上吊。要是男人无理耍横起来,正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哎呀,哎呀,哎呀,哎哟喂,哎哟喂,哎呀呀,老子的心啊,老子的肝啊,快疼死老子了,……”
杜上德脑门一偏,身子一斜,滚地先是一个“大”字,之后又是一个“人”字,紧接着又是一个“入”字,再之后又是一个“一”字,……
四个杜家汉子见势,呆呆的立在一旁,云里雾里又手足无措!
杜上德一副极其吃力的样子,支支吾吾道:“有毒,……客缘斋有毒,……客缘斋肉食有毒,……”
半老小徐娘冷笑道:“杜上德,你要装疯迷窍,也不是这么装的!想要吃白食,可没那么容易!”
言毕,半老小徐娘高声疾呼道:“店小二,店小二,店小二给老娘我拿菜刀来,老娘我就要开膛破肚看一看,吃进杜上德肚子里的猪肉肘子,究竟是哪一块有毒!”
杜上德后背骤起一阵拔凉,看来在半老小徐娘面前无理耍横也行不通了,怎么办?
怎么办?
究竟又该怎么办?
要是有五斗米道天地无法无天之法隐形,那该有多好啊!
要是有天地无法无天之法隐形后,再去九尺驿道送春风,这该多刺激。想一想,都是美滋滋的。忍不住,又吞咽了一口唾沫星子。
不过,江湖中又道:功夫再高也怕菜刀。眼下没有一二式拿手功夫防身,自然更怕菜刀!
要说半老小徐娘使菜刀开膛破肚,生而为人,又非案板上的鸡肉、鸭肉、鱼肉,怎能如此?
好歹,杜上德也姓杜啊!
“掌柜的,你不要乱来,你可不要乱来啊!杜家人不是鸡,更不是鸭,也不是河里的游鱼!……”
杜上德只得畏畏缩缩的往桌台下钻,又见半老小徐娘已经手持一把亮堂堂的剔骨菜刀,看着发怵!
“掌柜的,杜家人不是鸡,不是鸭,不是鱼,更不是猪啊!……”
杜上德确实有一些慌了。
皂衣差役又故意移开了位置,让半老小徐娘去追杜上德,又死死的盯住四个杜家汉子,只要四人敢轻举妄动,会再一次腰刀出鞘!
就在这一个时候,从客缘斋远处策马奔来一骑,身后紧随五百明光铠军士,来人正是张义。
张义一大早也受张信之令,前来周全万一。张信已经料定吴明去拿杜上德必定会旁生枝节。
毕竟,张信不忍吴明伤着杜上德,而让杜雷仕挂不住脸面;更不忍吴明捉不住杜上德也无法与细封拓拔交代。像这种手心手背都是肉的事,张义出马、一个顶俩。
像这一种事,以往常的规矩,必定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和气才会生财,更是家和万事兴。
不然,为何孔圣人颠沛流离也还要说:礼之用、和为贵。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即是中庸之道,更是“礼”。圣人之言,从来都不会有错,自然得全部信奉。
张义身为太守公子,亲自出马周全万一,与皂衣差役说来是“礼遇有加”;与杜家说来是“礼贤下士”。
张义自明其深意,眼下正值“强龙来压地头蛇”,为孟婆郡中张家人千秋万代,也不能有半分大意。
至少说,不能在眼下这一个节骨眼上出半分差错,千万不能让旁人或者异乡人有了可乘之机。
张家人已经用祸起萧墙之计拆败了费家人,又如何能让别家人以此计来让张家人自食其果?
张义策马奔腾之间,旋即而至客缘斋大门,青色折扇一摇,风风火火的踏入客缘斋内,极速拉过一条凳子,二郎腿一翘,上气不接下气道:“好戏,好戏,好戏!真是一出难得的好戏!半老小徐娘子,多日不见,真是想死本公子了!手拿菜刀,不美,不美,不美啊!……”
与此同时,明光铠军士腰刀出鞘,全部围了上来,除了盯住半老小徐娘之外,还得盯住皂衣差役。
吴明见势大吃一惊,径直抱拳又道:“张公子,太守张公子,你这是为何?你这又是为何啊?”
张义轻摇折扇,一双眼睛盯紧半老小徐娘,一边却与吴明冷冷又道:“吴大人,我爹怕你误事。故而派本公子前来收拾残局!看来,我爹说的没错,你确实误事了!”
吴明支支吾吾没能说道一字半句,全然没有想到一切又都在张信的算计之中。看来,孟婆郡中发生的一切,尽在张信掌握之中。
杜上德闻言自是欣喜万分,看来张义才是真正的救命稻草。
毕竟,张义在孟婆郡中从来都是天不怕、地不怕。只要靠上了张义,比靠上杜雷仕还要靠谱八分。
“太守公子,太守张公子,张公子,快救救我,快救救我,……”
杜上德大声疾呼,四个杜家汉子一溜烟躲去明光铠军士的身后。
张义极其不舍的从半老小徐娘身形步法边上移开,盯紧菜刀相逼下的杜上德,折扇重重一击“啪”,摇头叹气道:“堂堂杜家人,居然会怕成这个熊样!丢,丢,丢人!”
杜上德吃力辩解道:“张公子,话可不能这么说!这一些人,人多势重欺负杜家人!张公子,你可得为杜家人做主啊!杜家人为张家人马首是瞻又忠心不二,……”
张义止住杜上德的话茬子,冷冷道:“要想活命,你得闭嘴!”
杜上德几欲开口,还想说一两句恭维之言,却在喉咙里忍了好一会儿,最后确实也忍住了。
毕竟,像这一种紧张的场合,真的也不太适合去恭维他人。
张义起身,环视一圈之后,轻摇折扇又道:“半老小徐娘子,开一个价吧!这货,要多少银子?”
半老小徐娘见势,冷笑道:“官府的事与客缘斋没有半点干系!杜上德已经泼洒了客缘斋的肉食,得给双倍钱;还过分了客缘斋的小米豆汤羹与馒头,得给十倍钱!”
“吃饭投店都要给钱,自是天经地义。张公子,你说呢?”
张义轻摇折扇,冷笑道:“双倍钱?十倍钱?无非就是银子嘛!本公子什么都不缺,银子不就一坨一坨的旮旯么!万幸,咱们老张家的银子,居然还能进半老小徐娘子的钱柜里,不但有缘,还更有趣!”
“还好,本公子在出府之前,确实也带了不少银子。双倍钱也好,十倍钱也罢,百倍钱也都给得起!”
“来呀,安排!……”
张义言毕,两个明光铠军士抬出了一口小箱子,重重的放在了一方空闲的桌台上,露出了白花花的银锭,还有珠光宝气的金饰。
“半老小徐娘子,你看这一箱子钱,够换下这五个杜家人了吧?……”
半老小徐娘一时无言,莫说这五个杜家人,就是整个客缘斋也都能买下来了。民不与官斗、商不与官斗,见好就收,才是大道。
况且,客缘斋之外的事,这做买卖的坐商本就有心无力,自然也管不了那么多,只得自扫门前雪。
“好,既然张公子出此大手笔,客缘斋也不是小肚鸡肠之地。泼洒客缘斋肉食、过分客缘斋小米豆汤羹与馒头的事,就算过去了!”
半老小徐娘隔空与店小二极速使了一个游离的眼色。
店小二自是会意,抹布一扬,上前捉紧小箱子,疾呼道:“掌柜的,实在太重了,我搬不动!”
张义轻摇折扇,冷冷又道:“来呀,安排!拿下杜上德回府!”
杜上德闻言旋即一脸土灰。
第652章 又被人当猪卖了
“张公子,这,这,这,……”
杜上德一时在支支吾吾之间,突然觉得无非只是从一个狼穴移到一个虎窝,原本还指望着张义能网开一面,这一次算是看走了眼!
也罢,也罢,也罢了!
至少,眼下没有落在皂衣差役头领吴明一众人等手里,一时半会也不用再担心吴明会公报私仇。
毕竟,皂衣差役昨夜才受辱,吴明不可能这么快就健忘了!要说健忘,那一定也是装给别人看的!
只要回了太守府,就不相信杜雷仕不出手想法子周全万一。
杜上德沉思之间,倒是很快就想通了,一时明白得不能再明白。
眼下无非只是脱身之计,待回了太守府之后,再来一个金蝉脱壳之计,再安分几天不去九尺驿道送春风,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有时候,世间之事本就这么奇妙又让人不可思议,明明发生在昨天的事,只要过了一夜之后,好似恍如隔世,再也不被人提及。
这就好比江湖中遥传的拓拔绍弑君杀父之事,渐渐的,渐渐的也便真的让人都遗忘了,很快就连做茶余饭后的笑柄也都不够格了。
正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官场上,向来不都是这么干的么!
圣人常有言:朝闻道,夕死可矣。细细想来,确实也恐怖如斯。
兴许,道即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其中的真相虽然也是“天道”与“大道”,身居紧要之位,要是知道得越多,必定死得更快!
要是换一句话说,或者又可以认为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如此想来,圣人之言确实更为可怕,还不用过一夜的功夫,真相也便烟消云散于无形,圣人确实不愧为圣人,一针见血也无可挑剔。
没吃过猪肉,谁又还没有见过长四脚的猪跑路。所以圣人又才说什么:仁者乐山、智者乐水。
佛曰:不可说。故而寄情于山水之间,无非只是避祸而已。
仁智之人自诩为聪明人,聪明人都喜欢装傻,才有了: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
眼下,那就装一回糊涂,装糊涂不会少一条胳膊、断一条大腿。先随张义离开了客缘斋再说。
眼下张义势大,无人能忤逆!
况且,这手臂上的一个个整齐划一的“杜”字,就是另类的官府中人。官有官路,这就是官路。
张义没有理会杜上德,眼神又盯着半老小徐娘多看了一回,径直与明光铠军士厉声又道:“来呀,安排!来呀,拿下杜上德回府!”
杜上德本就想通了,也不再多言一字半句。极速起身,规规矩矩的立在一旁,等候明光铠军士上前押着走。目中余光先蔑视了一眼皂衣差役,又白了一眼半老小徐娘。
吴明突然觉得莫名其妙,原本张信差遣皂衣差役来捉拿杜上德,眼下又变成张义来捉拿杜上德!
要是早知事态会如此,又何必再差遣一众皂衣差役前来拿人耽误天时,这不就是多此一举?
紧接着,吴明转念又一想,这事确实也不太对劲。张信向来老谋深算,此事一定有它的蹊跷之处。
身为下属当差的命,要是不明白上级的真实心意回避陷阱,很快就会被抛弃于九霄云天之外。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事,有时候就是这样“狗腿”,又或者被不知情的路人说成是在“拍马屁”。
谁不愿意明明白白的做人?谁又不愿意明明白白的做事?
可是这一个世道,本就有太多不明不白,又如何能明明白白?
圣人常说:水至清则无鱼。佛曰:不可说。况且,圣人又还说:三人行,必有我师。那是因为有太多不能说道的秘密,只要其中一个人说出来,自然足可为师矣!
那么,眼下这一个秘密究竟又是什么?究竟又该是什么呢?
吴明一时极速沉索着,觉得张信差遣皂衣差役来捉拿杜上德,这本是官府明面上该干的正事;可又让张义来截道捉拿杜上德,莫非是故意打压一方而又抬举另一方?
是了,是了,一定是这样的!
张信明面上确实是在重用皂衣差役,而暗地里打压皂衣差役,皂衣差役成了负重潜行又背锅的人。
而杜家人,明面上受了打压,暗地里却得了好处。正是江湖中常说道的:得了便宜还不卖乖!
吴明一时长舒了一口气息,此事又正是江湖中常说道的:被人当猪卖了,还给人老老实实的数钱!
此一时,又非彼一时!
先前当了这么久的猪,这一次不能再继续当猪了。要是再继续当猪下去,很快就成案板上的猪肉。
吴明思索已定,皂衣大氅极速一拂,重重掷地道:“张公子,卑职先得太守大人之令前来拿杜上德,凡事总得有一个先来后到啊!”
张义瞥了一眼吴明,急忙收住折扇,紧接着在虎口一通“嘭嘭”,而后轻蔑道:“吴大人,难道你还想与本公子抢功劳不成?”
“这差事,已经被你办砸了!本公子只是来与你善后!要说本公子抢了你的功劳!那也好说,你赔本公子一箱钱财,杜上德你带走!”
“要是赔不起,就别说话!”
“……”
吴明一时无言以对,自古以来:说的比唱的好听。就那一箱子钱财,要是老老实实当差,一辈子也挣不了那么多。看来,眼前的这一切,又都在张信的算计之内。
果然,姜是老的辣!
自然,张信也太狠!
张义见吴明理亏,径直起身又道:“半老小徐娘子,本公子公事要紧,可得先走了!本公子日日想、夜夜想,一定会再来看你的!……”
半老小徐娘充耳不闻。
张义大踏步奔出了客缘斋,急切又道:“众军听令:回府!”
两个明光铠军士押着杜上德,而后又各自腰刀入鞘,奔出了客缘斋,很快就都消失在了街角尽头。
吴明突然觉得此事大为不妙,又怎么能就这样放弃了呢?
要是张义半路放了杜上德,又把罪责加与皂衣差役头上,这可是杜家人取代皂衣差役的大好机会。可不能给杜家人这一个机会!
至少,得先跟上张义。
要是张义敢放人,皂衣差役就得再捉住。要是张义不放人,即使空手同归回太守府,一时半会也不至于有借口被杜家人取而代之。
吴明长舒了一口气息,身在官场,也是身不由己。凡事要是不多留一个心眼,凡事要是不多揣摩一回上级的心意,官运必定不亨通!
要是没有一点悟性,莫要奢望说什么加官进爵,就是保住所得之位,那也得时时思索、夜夜琢磨。
江湖中道:慈不掌兵、情不立事、义不理财、善不为官。说的就是这一个道理。当官的要是心善,在这一个世道就当不成大官。心善者,注定被排挤与官运亨通无缘!
吴明也常读史书,秦始皇身为帝王之始,自然为官家之最!当年以万万乡民去修长城,死伤众多无辜者,自然也是心善不了!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自是此理。况且,圣人又说,大仁不仁。秦始皇的不仁,又成了大仁。
吴明身为官府中一员,自知官字两个口由来已久。只要身居最高位,所说所做的一切也都是对的!
正如眼下一郡太守张信所为,一切都是对的!为了不错更多,不错得更离谱,还得紧追张义!
吴明极速与半老小徐娘毕恭毕敬一抱拳,急切又道:“掌柜的,公事在身,多有打搅。告辞!……”
吴明紧握腰刀,一闪身影奔出客缘斋,四个皂衣差役紧随其后。
半老小徐娘抬望眼之间,长叹一声道:“张家人,张家人,张家人啦,又让老娘我说什么好呢!”
“玉皇大帝姓张、老天爷姓张,这可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半老小徐娘言毕,一边掩面打着哈欠,一边又细步上了阁楼。
半老小徐娘行到阁楼一半处,又道:“店小二,用心收拾!晚饭的时候,老娘我给你们加鸡腿!……”
店小二狂喜道:“好嘞!掌柜的,我就喜欢吃鸡!我最喜欢吃鸡了!吃了猪肉,会变得猪头猪脑;这吃了鸡肉神轻气爽,要上天!”
客缘斋中的一应食客,见好戏散场,径直一口五石散兑酒下肚,乐呵又道:“喝了五石散兑酒,饮罢方抬头;喝了五石散兑酒,醉后万般有;喝了五石散兑酒,梦送黄金楼;好酒,好酒,好酒啊!……”
“店小二,你们晚上吃鸡,我现在就要吃鸡,吃鸡,吃鸡,……”
“我要一盘鸡架,……”
“我要一盘鸡胗,……”
“我要两条鸡腿,……”
“……”
店小二从左指到右、从右指到左,急切道:“你们这一些人,就知道瞎起哄!都要吃鸡,还得现宰!”
“现宰就现宰,等得起,等得起,咱们都等得起。来啊,为这一个上好的世道,干!……”
“五石散兑酒,再来两壶!”
第653章 多少钱也买不到
店小二见势又得多忙活。不过,只要客缘斋里的买卖好、客人多,一切忙活都是值得的。
眼下,已经没有杜家人生事,也没有皂衣差役找事,更不会来五斗米道道士,客缘斋里早就弥漫着极其浓郁的五石散兑酒味。
陈旭嫦出于好奇,根本也就没有睡着,方才一直躲在暗处,也总算见识了张义与吴明之争。
遥想陈静都能败于张义之手,除了张义确实并非一般的纨绔子弟之外,身后的张信不容小觑。
陈旭嫦只得暗暗的记在心里。
直到入夜之后,陈旭嫦又与陈静从后院策马闪出了客缘斋。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陈静领着陈旭嫦在孟婆郡中的紧要地方都巡视了一遍,结果大多如出一辙。
只不过,在这几天里,九尺驿道两旁的流民确实安静了许多。
一者,杜上德经历了这一件事,确实安分了好几天,无非要与细封拓拔交代,走一走过场。
二者,杨家、费家、吴家各自在九尺驿道两旁“抢人”,故而九尺驿道两旁的流民在极速锐减。
至于第三嘛,赫连不亢自然不会与杨家、费家、吴家同流,待堂上两位老人病愈,要重回大漠。
有了细封拓拔的牛羊,本就有了地利。只要天时一现,即可举家北返,重振赫连一家一族之威名。
在那里跌倒的,就必须要在那里站起来。只要愿意一同北返的流民,也都暗暗的搬到了赫连不亢左右,这也是求之不得的人和。
至于那一些不愿意北返,又未被杨家、费家、吴家选中的流民,要么留在孟婆郡继续当流民,要么沦落为孟婆江南实实在在的乞丐。
虽然流民与乞丐都是无家无地的破落户,还是有一些细微区别。
流民虽然失家又失地,倘若一天有这样的一个机会,在骨子里还是希望能有一个家、一块地。
而乞丐,就连这一种有家有地的想法也都泯灭了,对于这一种希望也不再抱任何幻想。天大地大,天南地北都是乞丐的家。
赫连不亢从小也常与草原上的牛羊打交道,自然也明白“强按牛头不喝水”的道理,这一些流民自己选的路,赫连不亢又能奈何?
既然不奈何,那就不管了。
有了细封拓拔,赫连不亢脸色好看一些,身板也站得更直。最重要的是,赫赫与连连笑声多起来,堂上二老的病情好得也更快。
陈静与陈旭嫦一时想不明白,一行二十二人从孟婆江北岸分别,都已经过去了好几天,也没见陆修静与刘一谷的影子,实在费解。
眼下,孟婆郡中的一切又变得异常安静,反而更会让人生疑。
大风大浪到来之前,那一瞬间的安静,着实让人坐立不安。
刘一谷与陆修静还未现身,陈静与陈旭嫦只有焦急的等待。
直到一天日上三竿,从客缘斋内骤起阵阵哀嚎,撕心又裂肺。
“掌柜的,掌柜的,掌柜的,快救一救玉奴吧!玉奴不行了!……”
潘家老头儿一脸沮丧,一身湿漉漉的衣裳里,抱着耷拉无力的潘玉奴,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店小二忍不住疾呼道:“掌柜的,掌柜的,掌柜的,救人啦,……”
半老小徐娘慌慌张张的下了阁楼,急切招呼道:“老人家,玉奴怎么了?玉奴这是怎么了啊?……”
潘家老头儿老泪纵横道:“掌柜的,一大早五斗米道不但来抢了昨日夜里钓的新鲜小鱼,还抢走前几日两位女侠给玉奴的银子,……”
“那一些天煞的五斗米道,不但拿人钱财,打了我一顿不说,还把玉奴沉在江里,又说什么‘病成这样,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喝几口孟婆江水,病就痊愈了’,哎,……”
“待那一些天煞的五斗米道走了之后,老头子我才在孟婆江里捞出了玉奴。我可怜的玉奴,我可怜的玉奴啊,全身都已经冰凉了,……”
“……”
半老小徐娘见势,脸色和潘玉奴一样苍白,旋即与潘玉奴把脉,之后急切又道:“老人家,老人家,你先歇一歇,玉奴就交给我了!”
潘家老头儿自是微微点头。
半老小徐娘也顾不得潘玉奴一身湿漉漉的衣裳,径直一把抱在怀里,像是自家的孩子一拥,眉头紧锁之际,往阁楼上奔了去。
店小二安慰道:“老人家,你先坐下,咱们客缘斋掌柜可是人见人爱的活菩萨,你且放宽心。玉奴一定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店小二先与潘家老头儿“刷刷、刷刷”的满上了一盏热茶,又招呼着潘家老头儿坐下,之后才去忙活。
“玉奴,玉奴啊,你可不能就这样死了!你要是死了,我也死了算了,这都是一个什么世道,这都是一个什么乱七八糟的的世道啊,……”
潘家老头儿自是一边低吟,一边又轻咽了好几口热茶,“咕噜、咕噜”,热茶入喉下肚暖胃又暖身,半老小徐娘更为暖心又贴心。
客缘斋内的一应食客见状,隔空又道:“潘家老头儿,五斗米道又来抢你家小鱼了啊?五斗米道还真是喜欢你家的小鱼,哈哈,……”
“潘家老头儿,你那可怜的小鱼儿,只怕又已经进入张寡妇的肚子里了吧!张智那道士,啧啧啧,……”
“潘家老头儿,你还是离开孟婆郡得了吧!大凡给五斗米道盯住的人,从来都没有好结果啊!……”
“是啊,像这么上好的一个世道,又何必去打渔呢?喝了五石散兑酒,饮罢方抬头;喝了五石散兑酒,醉后万般有;喝了五石散兑酒,梦送黄金楼!那是好酒,……”
“……”
潘家老头儿对大户人家的风凉话从来都是左耳进、右耳出。
站着说话不腰疼,从来都是这一些大户人家最为拿手的说辞。
要是让这一些大户人家过一回乡民与流民的日子,只怕是生不如死,笑不出来也哭不出来。
潘家老头儿静静的等待,等着潘玉奴能醒过来。余生的一切,也都把希望寄托在了潘玉奴身上。
要不是因为潘玉奴,兴许这一把老骨头,早就沉在孟婆江底了。
生而为人,潘玉奴就是最后的念想,最后的牵挂!这么多年来的欢乐,是多少钱也都买不到的!
穷开心,真的会很开心!
至于那一些家财万贯者,得日日夜夜担忧着如何不被败家,又得防着被小偷小盗惦记,更得防着官府一纸文书而大鱼吃小鱼。
潘家老头儿虽然觉得苦,但这苦中寻乐了这么多年,潘家也落寞了这么多年,早就已经习惯了。
潘家老头儿只愿潘玉奴能醒过来,只要潘玉奴能醒过来,就是少活一年,那怕现在去死都愿意。
圣人有言:朝闻道,夕死可矣。只要潘玉奴得“道”而生,眼下即使去死一命抵一命,也值得!
“玉奴,玉奴,玉奴,……”
潘家老头儿又一口热茶入喉下肚,之后眼中一闪温润的光芒。
店小二端来一副担子,先放下一碗热乎乎的小米豆汤羹,又放下一盏雪白的大馒头,轻声说道:“老人家,你先吃饱了再说。吃饱了才有力气,吃饱了才有力气啊!……”
潘家老头儿心中有愧,虽然很饿,但是身无分文,半老小徐娘帮了孟婆郡中乡民太多,又怎么忍心去吃白食呢?不妥,也不可以。
况且,要是能救活潘玉奴,都还不知道该用什么来答谢半老小徐娘,眼下更不能厚颜无耻吃白食。
店小二看出了端倪,径直轻声又道:“老人家,你就放心吧!先吃饱了,才有力气!待有了力气,才会网到更多的鱼!有了鱼,才会让玉奴穿暖吃饱!你就忍心玉奴醒来之后穿不暖、吃不饱吗?”
“掌柜的也很喜欢孟婆江里的小鱼,下一次要是打了小鱼,再带几条小鱼来,就当是还了客缘斋掌柜的恩情,老人家,你说怎么样?”
“老人家,你可得守住这一个天大的秘密!一般人呐,我都不告诉他。就是出多少银子,我也不会告诉其他人。吃吧,放心的吃吧!”
“……”
潘家老头儿闻言,就似看见了一绺曙光,又好似看见了将要升起的太阳骤显出万丈光芒。
“店家小二哥,这是真的吗?这是真的吗?那老头子我就不客气了,我就不客气了哦!……”
“嘘!真的,真的,都是真的!千真万确,是多少钱也买不到的!放心,我只与你一个人说过!……”
“店家小二哥,你真是一个好人呐!客缘斋掌柜,真是人见人爱的活菩萨啊!老头子我吃,……”
潘家老头儿在衣裳上极速擦了一回双手,左手捉起一个热乎乎的大馒头,右手拉过小米豆汤羹,一口大馒头、一口小米豆汤羹,……
店小二见状,轻声又道:“老人家,不急!不够还有!客缘斋从来不少小米豆汤羹与大馒头!”
潘家老头儿热泪盈眶,轻声只道:“诶!”
第654章 百事有因必有果
窸窸窣窣、咕噜咕噜,……
潘家老头儿一碗小米豆汤羹下肚之后,一连又要了三碗,并且又多要了好几个雪白的大馒头。
毕竟,店小二方才也说过了,半老小徐娘就喜欢小鱼,如今孟婆江中的大鱼确实不好结网,至于孟婆江中的小鱼确实拦不到人。
没想到,小米豆汤羹与大馒头下肚之后,越吃越有味道,那么索性就放开肚子吃一回饱食。下次多给半老小徐娘送一些小鱼来即可。
嗝,嗝,嗝,……
就这样过去了好一会儿以后,潘家老头儿也终于真的吃饱了,还是这么多年来难得的一次饱食。
潘家老头儿静静的等着,就等着半老小徐娘还回一个活泼乱跳的潘玉奴来,也很想再听潘玉奴叫一声“师傅”,又或者是“师傅傅”。
半个时辰过去了,一个时辰也已经过去了,潘家老头儿先打了一个哈欠,这一些天来为潘玉奴忙上忙下,又上了年纪确实心力交瘁。
潘家老头儿一个不小心,居然就这样趴在桌台上睡着了。
没过多久的功夫以后,恍惚之间,感觉全身如鸿毛轻轻而上浮,这一种感觉就是在上天。
潘家老头儿左右张驰之间,又见一望无际的都是茫茫的云海。
就在云海的正中,却突然发现有佛家四大天王、八大金刚。
突然,从云海正中凌空而下一道道九尺长、五尺宽的无声雷影。无声雷影首先击中了八大金刚中的五位,一时因消云散于无形。
最后,青除灾金刚使计化为一朵白莲,才消去了无声雷影。
在这一道道突如其来的无声雷影里,大神金刚失去了双臂,紫贤金刚哭诉着失去了青除灾金刚。
最为重要的是,佛家四大天王也受不同程度的重伤,持国天王正上气不接下气的为多闻天王疗伤。
就在这一个时候,广目天王和增长天王好似发现来了生人,旋即怒目圆睁大喝道:“大胆凡夫俗子,胆敢觊觎天机,死路一条!”
潘家老头儿也怕无声雷影,自然不想被无声雷影劈得烟消云散,更不想被广目天王和增长天王捉住,一时惊慌失措又念着潘玉奴,只顾着逃啊逃,逃啊逃,逃啊逃!
双脚踩着云海像是踩着三尺厚的白雪“咯吱、咯吱”;又像是踩着一尺深的淤泥“噗嗤、噗嗤”,……
突然,先是一个脚步踩空,而后两个脚步踩空,紧接着又步步踩空,从云海极速落入云天之下,像是坠入了深不见底的无极之渊。
潘家老头儿在落下云天之际,黑压压的什么也看不见,入鼻只闻到嗜血的气味、还有越来越承重的气息,胸口似有万钧大石;入耳呼呼的风声中尽是鬼哭狼嚎。
潘家老头儿极其警觉,莫非这是掉下了陈莫地狱?不过,心里还一直念叨着潘玉奴,即使要死,也得先看一眼活泼乱跳的潘玉奴。
就在这一个时候,突然感觉在黑压压中,有什么器物拉住了一身破烂的衣裳,难道这里还有活物?
潘家老头儿忍不住念叨潘玉奴的名字,一遍,一遍,又一遍!
“玉奴,玉奴,玉奴,……”
潘家老头儿一时从梦魇中喊出了声,急切睁眼,却入耳潘玉奴声声疾呼道:“师傅,师傅傅;师傅,师傅傅;玉奴会网鱼了,下一次,一定要网好多好多的大鱼鱼,……”
潘家老头儿见潘玉奴虽然脸色苍白,身后立着上气不接下气的半老小徐娘,一时好似都明白了。
一切好似都和梦境一样。
人生如梦、梦如人生。
有一些人活在梦里,就好比那一些喝多了五石散兑酒的食客;有一些人只活在这一个世道里,就好似潘家老头儿;更有一些人同时活在梦里与这一个世道里,兴许就有半老小徐娘与潘玉奴。
不过,半老小徐娘能被这一个世道里的人称之为人见人爱的活菩萨,确实也有几分道理。
可是,潘玉奴为什么会成现在这一个样子,已经说不清、道不明了,也永远也只能停留在梦里了。
况且,方才那只是一个梦,梦中的事,又如何说得清楚呢?
又多看了一眼客缘斋中方才热嘲冷讽的食客,还是那一个个熟悉的面孔,现在确实不是在梦里。
“玉奴,玉奴,天可怜见,你还活着,你终于又活过来了!……”
潘家老头儿自是欣喜若狂。
潘玉奴一把捉紧潘家老头儿粗糙的大手,喜庆又道:“师傅,师傅傅。玉奴好像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玉奴不但会结网打渔,有一天还会住进黄金楼里,最后还能变成金黄色的一只大蝴蝶,好美好美的蝴蝶,好美好美的大蝴蝶哦,……”
潘家老头儿一把拥过潘玉奴,激动不已道:“傻孩子,你这一个傻孩子,让老头子我说什么好呢?傻人必有傻福、傻人必有后福!……”
潘玉奴悠悠又道:“师傅,师傅傅,是客缘斋掌柜救了玉奴,是客缘斋掌柜救了玉奴的啦,……”
潘家老头儿点头,长舒了一口气息,万分感激的盯住半老小徐娘,轻声道:“多谢客缘斋人见人爱的活菩萨、多谢客缘斋人见人爱的活菩萨、多谢客缘斋人见人爱的活菩萨啊!哈哈,哈哈,哈哈,……”
潘家老头儿大笑声渐止,而后渐渐的停止了出入的鼻息,最后一动不动的坐在了桌台边上!
潘家老头儿喜极而终,就这样死了。临终前吃了一顿饱食,又见一直念叨着的潘玉奴“死而复生”,这一辈子值了,从此再无杂念。
“师傅,师傅傅!师傅,师傅傅!师傅,师傅傅啊,……”
潘玉奴声声疾呼,撕心裂肺。
半老小徐娘见状大为不妙,紧接着又极速上前,一边轻探了一回鼻息,一边又轻把脉象,之后一把拉过潘玉奴拥入怀里,嘶哑着低沉的声音又道:“玉奴,玉奴,玉奴呀,你家师傅先去黄金楼了!”
“玉奴,玉奴,玉奴呀,……”
“……”
潘玉奴眉头深锁,一脸秋霜,紧接着仰头哇哇大哭道:“师傅,师傅傅;师傅,师傅傅!你不能死,你万万不能死啊!你要是死了,玉奴从今往后就一个人了,真的是一个人了,永远都是一个人了,……”
“师傅,师傅傅!师傅,师傅傅!师傅傅,玉奴还没长大,……”
“师傅傅,师傅傅!……”
“……”
半老小徐娘见势如此,又极速与店小二使了一个游离的眼色。
店小二自是会意,抹布扬肩,极速奔过来,紧接着又平放下了潘家老头儿,轻抹一双老眼,面上却带一点微微忧郁的慈颜之色。
“师傅,师傅傅呀;师傅,师傅傅呀;师傅,师傅傅呀,……”
潘玉奴撕心裂肺的呼喊声早就惊动了阁楼上的陈静与陈旭嫦。
陈静遥想一些往事,要是这一次不是张智所为,又如何能有今日之祸?张智该当杀千刀、斩万剑!
一切的一切,罪在张智一人。要是张智与张寡妇没有那破事,又如何来抢潘家老头儿的小鱼?
百事有因必有果。既然张智所为让潘家老头儿如今丧命于此,这一命就得用张智之命来抵。
一命抵一命,天经地义!
况且,这一些天来,不见刘一谷与陆修静有动静,也不见杜家人与皂衣差役有动静,更不见孟婆郡中五斗米道道士有动静。
如此反常之态,越渐蹊跷,也越渐让人心慌意乱。既然敌不动,那么也是时候该引蛇出洞了。
“嫦嫦,走,去张寡妇家!”
“好,就依静静!”
陈静与陈旭嫦率先一闪身影从阁楼跳窗而出,紧接着又取了一些紧要之物,从客缘斋后院策马一路狂奔,取道张寡妇家。
店小五极速从客缘斋后院奔了过来,急切又道:“掌柜的,纯依香儿女侠与幽嫣谷墨家第九十九代谷主,这一次不是昼伏夜出了!”
半老小徐娘眉头深锁,一双眼皮却如孟婆江波跳跃不止,紧接着长叹一声道:“该来的,终归也会来临!挡也挡不住!罢了,罢了,罢了!天意如此,又能奈天何!”
半老小徐娘径直抱起潘玉奴,隔空与店小二厉声道:“从今夜子时开始,客缘斋要关门七日。待七日之后,再开门迎客做买卖!”
店小二闻言瞠目结舌,从来没有过半老小徐娘这般阵势,卡在脖子上的字眼,一个也说不出来。
紧接着,半老小徐娘又与店小五道:“你赶快去唤来店小三与店小四。潘玉奴家的后事,这七天就由你们三人全权打理!可不许偷懒,可不许小了该有的一应排场!”
店小五急切追问道:“掌柜的,你呢?那你呢?……”
半老小徐娘长舒了一口气息,环视了一众食客,又看了一眼店小二与店小五,镇定道:“老娘我很久也没骑驴了,也要骑一回驴了!做好该做的事,不要为老娘我担忧!老娘我的命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