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6章 审问(中)
孙途这话还真让几人为之一愣,确实,他们只急于想着把那些藏于东京城内的辽国奸细,又觉着已经掌握了不少线索,就可以即刻出动拿人了。可现在仔细一想,似乎除了一个范家店外,就没有更多进一步的线索了,就连那范家店怕也只是个障眼法,去了也只会失望。
随后,狄鹰扬更是深深皱眉:“倘若这么说来,那些辽人奸细怕是已经要离开东京了吧?”毕竟昨日禁军出动四处拿人造成的动静可是不小,尤其是在城门和顾家大宅的举动,只要是有心之人,便能在第一时间察觉不妙而想着逃离。
孙途却道:“倘若我们这次只截下粮食或是一批伤药,或许会真如你所说,可现在既然有了一批弓弩,就另当别论了。”
狄鹰扬很快就明白了过来:“你的意思是他们会不甘心?”
孙途笑了下,却不急着作答:“先审了顾家父子再说吧。”话说完,两个身子佝偻,步履蹒跚之人就被人押进了堂来,要不是早知他们身份,众人都不敢相信他们居然就是顾家商行的老少东家了!
虽只隔了一日,顾攸之和顾晖父子的精气神已彻底颓靡,看着两人都似已老了十岁不止,脸上满满的都是恐慌和不安,被人带到孙途跟前后,更是直接双腿一软,就已跪了下来:“孙……孙将军,我……我顾家是一时糊涂才受人蒙蔽,做出这等事情……”
不等孙途盘问,顾攸之已经自己认下了罪来。在亲眼看到孙途从他家中搜出那几封书信后,顾攸之最后的一点底气也已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有深深的自责后悔与恐惧。因为他很清楚,这一回是人赃并获,而且还是勾结辽人私运弓弩这样的大罪,别说他的官身只是花钱买的,就算真是朝廷正式封下的四品高官,下场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至于顾晖,这时更是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满是乞求与恐慌地仰视着孙途,事情到这一步他都已经绝望了,那些弓弩可是从他手下的商队车里搜出来的啊。
孙途的目光幽幽盯着他们好半晌,这才冷声开口:“想你顾家多年来也算是深受朝廷护佑了,却不料今日却干出此等里通外敌的勾当来,本侯问你们,心中就没有一点愧疚吗?”
顾攸之强自提了点精神,小声道:“小人知罪,确实是我等受人蒙蔽,又被银钱迷了眼,才……才做出此等大逆不道的举动来。”
“是吗?”孙途不置可否地应了声,又看向顾晖:“据我所知这几年里你顾家商行的一切之事皆由你做主,你又有何话说?”
“小人,小人确实是一时贪心而被人利用了。一开始,他们只是花高价从我店中购买粮食布匹,并雇我顾家的商队运去北边,小人以为有利可图就应了下来。可不想之后他们的需求越来越大,索要的粮食数量更是庞大,无奈之下,我只能从别处购粮……只是
没想到的是,去年间,那人突然就亮出了自己是契丹人的身份,并以此为要挟,迫使我顾家商行不断为他们提供各种北边的紧缺货物,却也使得我越陷越深……”
孙途目无表情地听着他的叙述,堂上所有人都紧紧皱起了眉头来,他们是真没想到辽国奸细这次会如此耐心,花几年时间来作布局,怪不得顾家商行会一头栽进去呢。
而顾攸之更是心头苦涩,因为他想起了这一两年间其实自己是有所察觉的,自家商行的盈利确实要比以往多了许多,只是当时自己也被利益蒙蔽了眼睛,只觉着是儿子能力更强过自己,居然只有欢喜而未曾察觉有什么异样,又或者,自己压根就不想去发现有何异样。
感受到在场众人幽深的目光后,顾晖更感恐慌,只能为自己开脱道:“但小人确实不知道他们居然大胆到敢把弓弩这样的武器也通过我顾家商行往外运啊,要是知道的话,就是给小人再多的钱,我也是不敢答应的。”
“所以你所知道的,只是要运一批伤药离开东京?”孙途随即问道。
“正,正是。毕竟以往这样的夹带也自不少,但多是些盐巴、伤药之类的物品,可从未有过弓弩这等兵器。不敢有瞒侯爷,其实每次把货物运出城后,我的人都会仔细查看一番,毕竟干系重大啊。”
孙途点头表示赞同,又看了眼狄鹰扬他们一眼:“如此看来,他们处心积虑,花费大量时间和钱财与你们顾家结交,其实最终的目的就在于这批要运出东京的弓弩上头了。”
“想来就是如此了。”顾晖毕竟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心头更是大恨大悔,知道自己其实一早就落入到对方的算计中了,还自以为赚了大钱而沾沾自喜呢。
狄鹰扬也跟着明白了过来——无论是粮食也好,盐巴伤药和布匹也罢,虽然大宋的货物确实要比辽人自产的好上许多,但他们也压根犯不着花出高价购买。因为辽宋间其实是有榷场的,这些货物中的大多数都可通过正规途径流通,又何必多此一举,多费钱财呢?
只有弓弩这样的军中利器,才是完全不可能通过正常渠道获得,尤其是这些才刚开发出来的新式弩机,那是军中绝密,更不可能外泄了。而这,却是辽人最忌惮大宋军队的地方,所以他们才会不惜布局,花下大力气来秘密获取,并将之偷送回辽国了。
而这,也印证了孙途刚才的推测,他们绝不会甘心就这么离开。居然在花费了大量钱财和时间精力的情况下,却在这最后的关键处失败,弓弩一件都未能送到辽国。所以哪怕事情已到了这一步,那些辽国细作依然会想尽一切办法来再试着把弓弩给送出城去的。
孙途却并没有在此事上纠缠太久,而是迅速换了话题:“我来问你,你就没有防上一手,在与他们交易的过程中追踪他们的位置?”
他问的正是顾晖,这位虽然贪心,但既然在商场多年,这点头脑总该是有的,尤其是在被人威胁后,断不会真不做半点挣扎,好歹也得查出这些人的下落才是。尤其是,这东京还是自家地头,他就更有办法跟踪到那些人了。
果然,顾晖在一愣后苦笑道:“侯爷果然英明,不过……”
“只要你能协助本侯抓到这些家伙,我必会向天子进言,适当地减轻你们的罪责,至不济也能保你顾家一条血脉!”孙途迅速打断道:“这是你最后,也是唯一的机会。”
“我,我说。”事到如今,顾晖已经没有了其他更好的选择,只能相信孙途所言,当下就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给道了出来。
听完他的一番讲述后,孙途的嘴角不觉轻轻一扬:“当真是好心机啊,怪不得能被委以重任,深入我汴京城干此窃取重要军情的勾当。”说到这儿,他又看向了顾攸之:“好了,现在该由顾老板你来回答我几个小问题了。你顾家这些年当真是发展得顺风顺水啊,而这回出了事后,居然又能引得诸多官员为你等出头,我想这其中定有什么隐秘之事吧?说说吧,你们背后的靠山都有哪些,他们又可知道你们平日里是做哪些买卖的吗?”
此话一出,不光是顾攸之,就是秦桧等旁听之人都面色一变,显得有些紧张起来了——孙途这是要做什么,他是打算将此事往大了闹,牵连进更多的官员来吗?
但孙途却压根不给对方多作思索的时间,迈步走到了一脸纠结的顾攸之跟前,森然道:“到了这时候,你觉着往日的那些靠山还会保你吗?不,要换作是我,他们现在为求自保都来不及,只会想着如何切断你与他们间的联系,甚至只要有机会,他们都想把你们灭口了。所以现在能帮到你们的只有本侯,你们也不必再守着什么秘密了,把与你们关系紧密的官员都说出来吧。还有,除了严家粮铺之外,你们应该还从别处收购了不少粮食吧,也把这些铺子如实道来!当然,你们也可以选择不说,但那样,我就只能将你们交给刑部审问了。而一旦从我手中脱离,你们的生死,你们家人的生死可就无法得到保障了。”
这就是赤果果的威胁,但效果却极其出色。因为之前他们已经交代了许多事情,也不在乎多透露一些了。反正顾家经此一事是彻底完了,所以哪怕得罪了那些朝中官员也不再有任何影响。
只一阵沉默后,他们终于开口:“我说,除了严家外,还有李氏、黄家、甄家……他们十多个铺子曾把粮米卖与咱们。至于靠山……”两父子对视一眼,终于道出了一个让众人都颇感熟悉的名字来:“御史台王中丞便在我店内有着一成干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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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将军说了,要是你们不把票票交出来,就把你们都当辽国奸细给抓起来,通通打板子。。。。。
第817章 审问(下)
在顾攸之道出自家的后台靠山后,在场众人再度面露惊讶与凝重之色,尤其是狄鹰扬,更是轻轻咦了一声,随即又迅速看向孙途,却发现对方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来,道出了一句:“怪不得!”
别看顾攸之提到只有一成干股,可要知道顾家商行一年下来盈利数字可是相当不小,尤其是近一两年来,哪怕只有一成利,怕也是数倍于一名御史中丞的俸禄了。不过众人惊讶的却非这个受贿数字之大,而在于他所提到的王中丞身份的特殊,那可是向来标榜自身正直无私的御史台的二把手,可算是朝中极其贵重的要官!
孙途的目光又在那扇略显突兀的屏风处一扫,这才又追问道:“除他之外呢,可还有其他朝中要员被你顾家收买交好?”
两父子稍作迟疑,又报出了一些官员的官职姓名来,不过论地位身份,却都要远逊于王中丞,毕竟那可是朝中从三品的高官,能比得过他的也确是寥寥无几了。
见他们再说不出什么东西来,孙途方才一摆手,让人将他们带下去,而这时,秦桧是再忍不住了:“侯爷,这案子牵连太广,咱们真能一查到底吗?”想到接下来还要与王中丞这样的高官为敌,他只觉着一阵腿软心虚。
孙途却未作回答,而是冲跟前的几个手下一摆手,这几位立刻会意地走到角落处,将那扇屏风挪开,从而露出了里头早已满面惊容的一干御史言官来。此时的他们看着可真有些狼狈了,不但被绳索绑着,嘴上也被塞了东西,使得难出一言,只能是看着孙途呜呜不断,也不知急着想说些什么。
孙途再一点头,才有人上前取出了他们口中之物,而还没等他们开口呢,他已先道:“若我所料不错,你们也是受了王中丞之意才跑来我皇城司闹事的吧?甚至在来此之前,你们都不知到底出了什么状况。”
正想叫嚷几句什么的这些位御史被他的话说得一愣,虽未应答,只从他们的反应就可看出孙途所言非虚了。而他的话还在继续:“本侯之前就觉着奇怪,纵然你等纠察弹劾百官之权,却也不可能如此急切地跑来此处吵闹,现在算是有答案了,这分明就是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的作法了,看来顾家花到你们头上的那些银钱还当真是值了。”
“你……你含血喷人!”终于有人反应过来,愤然否认道:“我等一心为公,岂会干出这等不知廉耻,知法犯法的事情来!我们与顾家商行并无半点干系,你别想冤枉我们!”
“是吗?可刚才顾家父子的供词你们也都听到了,他们可是据实把自己攀附结交王中丞一事给交代了出来。而且本侯相信他们手上也必然还有相关物证,足以让陛下相信双方关系。而你们这些人在顾家人等被本侯拿下后跑来皇城司搅扰是实,说一句与此无关,你觉着会让人采信吗?”孙途冷着一张脸缓缓道出,直说得他们
更是心惊色变,虽有许多辩驳,可一时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就在他们感受到强大的压力的当口,孙途的话锋又陡然一转:“不过本官倒是真信你们并非那肯为蝇头小利就颠倒黑白,罔顾王法的宵小之徒,至少从你们之前在面对本侯时的凛然无惧就可看出你们为人还是正直的。”
“我们本就只一心为公……”
“可除我之外,还有谁会接受呢?尤其是当顾家的供词上奏到官家跟前,再加上你们这突兀的表现,若说其中没有利益勾连,恐怕连你们的同僚都难以作信吧?”孙途继续给他们施加着压力,也让他们迅速明白了他的话中有话。
片刻后,才有一人迟疑道:“你说这么多到底有何用意?”
“很简单,既然诸位皆是一心为公,为官正直的御史言官,有此贪官在前,你们就不打算上本弹劾吗?也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你们的清白,也能洗刷御史台的耻辱,各位以为呢?”孙途慢悠悠地道出了自己的想法。
秦桧在旁听得是双目生光,差点就叫起好来。越侯这一手可实在是太厉害了,抬手间就已借此契机把这些个御史给拉到了自己这边,而只要有这些人帮着上疏弹劾,王中丞身上的罪名就有七八成得彻底落定了,毕竟这等下属御史言官弹劾上司的事情可是极其少见的,也更见其所为有多么的不堪了。
而更叫他心中觉着拍案叫绝的,是这一切是孙途在短短片刻间就做出的决断——至少在秦桧看来,在片刻之前,谁也不可能知道王中丞便是顾家的最大靠山,这就是随机应变的高明手段了。
狄鹰扬更是心中一动,因为他想到了韦诚!
樊楼那事都已过去半个来月了,他以为孙途当日所言只是为了给大家打打气罢了,就是韦诚本人,虽然回到了军中听从号令,却也没想过真有一日能报当日的一鞭之仇。可现在,孙途却已经把刀对准了这个身居高位的王中丞,难道一切早就在其的算计中了吗?
从严家一案扩展到顾家,然后再把王中丞也给牵连进来……倘若孙途他真早就做好了相应的准备,那这个自己新认下妹夫的心思和手段也太骇人了些。
只有孙途自己知道,这一切不过是凑巧罢了。但既然在无意中把王中丞给拖了出来,他自然乐得顺水推舟,帮手底下的兄弟出口恶气了,反正他从来都不怕把事情往大了闹!
堂上众人皆各怀心思,有那么一阵陷入到了沉寂之中。而孙途虽未再度逼迫,可一双眼睛还是在这些年轻御史的面上来回扫视,给足了他们压力,让他们能对自身的处境有个明确判断。
这些人脸上神色变幻不断,心中更是迅速做着权衡。其实这也不是太难做出取舍,毕竟相比于上司,还是自己的前程更重要些。何况顾家一案几乎已成定局,哪怕没有他们的弹劾,
已被招供出来的王中丞也很难为自己开脱了。
所以没有过太久,终于有一人开口了:“既然王申滨那厮如此目无王法,我等自当为朝廷锄奸,弹劾于他!”
有了第一个开口,后面的人就再不敢为难了,当即也跟着纷纷表态:“只要此事是实,我等也愿意弹劾他诸多不法之事!”
“各位能作此想,本侯深感佩服啊。”孙途满意而笑:“既然诸位皆是御史台中官员,想必平日里也早知道了不少王申滨利用手中职权为恶之事吧,所以我希望各位莫要放过了这些罪责,也一并弹劾于他!”既然他们都已直呼其名了,那就证明大家已下了决心。
孙途这一手堪称高明,若只是贪污受贿,结交顾家这一个罪名,以王中丞在朝中的地位人脉说不定还能辩驳一番,可一旦再牵连上其他罪名,哪怕不是什么大问题,但只要一多,他的名声也就彻底臭了。到那时,哪怕他在朝中有什么好友朋党,甚至更高的靠山,怕也不好再为他开脱了。
这些御史都深谙弹劾高官的要义,当下也纷纷点头应下。既然已经踏出了第一步,之后就没有任何犹豫,只能火力全开,把自家上司从高位上弹下来了。
孙途见状,更为欢喜,当下把手一挥:“来人,速速位诸位御史松绑。你们几位今日就在此处写下弹章,明日本侯自会帮你们把相关奏疏送进银台司。”
到了这一步,他们也只能听从孙途的安排行事,当下纷纷点头起身,由人安排着去了后头空屋里住下写好弹章。
看着孙途这一番眼花缭乱的表演,轻而易举就把这么大一个罪名安到了一个三品御史中丞头上,众人当真是心惊不已。尤其是秦桧、卫承年和狄鹰扬三个对他还不是太了解的人,心里除了敬佩外,更多的还是畏惧,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说的就是他了。
感受到来自他们的异样目光,孙途又是呵呵一笑:“怎么,这有什么不妥吗?”
“并,并无不妥!”几人连忙摇头。随后,狄鹰扬又问道:“那接下来咱们再审什么人?”他都有些期待接下来的审问了,毕竟还有好几人未被问到呢,说不定还能借此拿捏住些什么东西来。
但孙途却在看了看外边已暗沉下来的天色后摇头道:“暂且放一放,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呢。”
难道是……狄鹰扬几个这才反应过来,这一番审问下来已是黄昏,而按照孙途之前所言,天黑后就该去拿人了。那些潜藏在东京城里的辽国奸细可还逍遥在外呢,这不禁让众人精神抖擞,就连卫承年都张了下嘴,似乎想请命同往。
可孙途的后一句话却叫他们再度一愣:“韦诚可在吗?接下来的主角可就是他了!”
随着他这话一出,在场人等都下意识地把目光落到了正束手立于堂下的一个军将的身上!
第818章 有仇报仇(上)
金乌落,玉兔升,又是一日黄昏。
程放从弓弩院里走了时,才觉着紧张的情绪好转了许多,自从得知昨日发生在开远门的变故后,他就一直惴惴难安,生怕自己被人查到与那些弓弩相关,突然就有官兵拥到面前,捉拿自己前去严审。
好在,今日一天就这么平静的过去了,看来事情尚未泄露,至少自己现在还是安全的。但是接下来呢,他可不敢保证这事不会被官府追查出来,毕竟身在弓弩院作为弩师的他可是太清楚这些弓弩对朝廷意味着什么了。
有那么一刻除了后悔外,程放更想过趁着自己尚未暴露而逃离汴京。只是再想到家中老父幼儿后,他又只能放弃了。哪怕自己真能逃出京师,可能逃得出这大宋天下吗?何况这么做就代表了自己心虚,到时官府还未查明真相,自己的行动却已不打自招了。
“应该不会有事,他们曾说过会替我保密的……”最后程放只能在心里如此安慰着自己。一面想着,脚步却未有稍停,一直按照多年来的习惯往前走,直到一人与他擦身而过,同时耳畔响起一个声音:“程师请往左边的乐家店一叙。”说着,这位已停步转身,走向了街边所开的那家脚店。
听到这个声音后,却让程放的身子猛一打颤,眼中满满的都是纠结之色,但最终还是乖乖按照那人所言跟在其背后往那家酒店走去。进门后,两人也并未同桌,只背对背的坐在两张桌前,各自点了些酒菜。
但程放到底没有把这些酒菜吃下肚去,本就心怀忐忑的他在听完对方的那番话后,更是觉着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你……你们之前可答应我只此一次的。”
“那没办法,谁叫事情出了岔子呢?想必程师你也听说了昨日变故吧,所以只能再请你出手相助了,毕竟一事不烦二主嘛。不过你放心,只要事成,好处一定少不了你的。”
“我要那么多钱做什么?”又钱拿还得有命花才是真的,而这事显然已大大出乎了程放的胆量。
“那这样,事成之后,我们不但给你价值二十万贯的钱财,还帮你和家人离开宋境,如何?”见程放还在犹豫,这人又跟了一句:“此事已由不得你,程师你应该也不希望自己之前所为被官府知道吧?”
“你……”觉察到对方的威胁后,程放当真是惊怒不已,却又无可奈何。确实,自己早已深陷其中,再想抽身可由不得自己了。到了这一刻,他只能选择相信他们,并与他们合作,为他们做事:“但这事没这么容易,得给我些时间。”
“五天,最多五天。”这人说着,已经把面前的酒菜风卷残云般吃了个干净,在结过账后便快步离开。至于程放,这时却连一口酒菜都咽不下了,只能是有些失魂落魄地坐了一阵,再起身离开。
就因为一时贪念,却把自身和家人全陷落到了最危险的境地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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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后的东京城虽然还有许多地方灯火通明,人流不断,但也有不少地方已随之安静了下来。比如以高官富商宅邸为主的康乐坊内,此时就显得有些寂静了,只有一盏盏挂在豪宅门前的灯笼把光线投到外头的街道上,时而因风略有摇曳。
但突然间,一阵整齐却有力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到来,迅速踩碎了这一地的宁静,然后一队打着火把的禁军就直接杀到了挂着“王府”匾额的大宅前。没有任何的犹豫,便见着一个军卒上前,用力拍打起门环来。
只片刻后,边门吱呀一声开启,王家门房没好气地问道:“什么人竟在如此深夜上门啊?我家老爷一向规矩,天黑之后便不见客!”
“皇城司奉命拿人,叫王申滨出来!”一名青年军官虎了张脸踏步上前,语气森然地发话道。
“大胆,竟敢直呼我家老爷名讳!”这个门房首先的反应在此,但随即,就猛然惊觉前一句话更为严重,立刻惊呼道:“你说什么?”
青年军官却压根没有再答他的意思,一伸手就将之重重推开,然后拔步直往里闯:“皇城司奉命捉拿要犯王申滨,有敢阻挠者以同谋论处!”
那门房身体可比不了他强壮,只一下推便已跌撞着往后退去,然后就看到无数禁军已随着那军官一道涌入门来,这让他更生惊恐,连忙大声呼喊起来:“你们做什么?竟敢闯我王家府邸,来人,快来人啊!”
叫嚷声在还算安静的大宅中远远扩散了出去,很快就有许多家奴人等手持棍棒匆匆赶了出来,只是在看到身披甲胄,提刀拿枪的一众禁军后,他们前冲的势头便是一止。不过还是有人大声喝道:“你们禁军有何道理闯我王家府邸?”
当先进来的那个青年军官只是阴阴一笑,随即高声喝道:“王申滨,你事发了,速速出来受缚!”
这时,内宅的主人们也被惊动,率先跑出来的,是个相貌俊美,却难掩其嚣张气焰的年轻人,在他怒冲冲跑出来,看到眼前一幕后,更是气得面色阴沉,大声喝道:“我道是谁呢,竟是韦诚你找上门来了!怎么,那日在樊楼还没吃够教训,竟敢跑到我家里来闹事,想再多挨几鞭子吗?”
那军官正是当日在樊楼被人羞辱挨了鞭子后羞愧离去的韦诚,而出来的青年公子则正是王川铭,他正用不屑与鄙薄的眼神打量着眼前一干禁军将士。虽然他们个个人高马大,手持利刃,可在他王衙内眼中,却不过是一群土鸡瓦狗罢了,压根不值一提。
被他提到当日之辱,韦诚只觉着自己脸颊上那道已然消褪大半的鞭痕又是一阵火辣辣的作疼,而更难受的却是一颗心,这让他的脸色骤然就胀得通红,突然就是一声怒喝:“大胆人犯竟敢如此羞辱禁军,给我拿下了!”话一出口,他已一个箭步直冲上来,手中刀连着鞘就斜斩而出,直取
对方面门。
王川铭完全没想到这家伙居然敢对自己下手,所以反应上自然慢了一拍,直到腰刀临身,他才慌忙闪避。但他本身就没什么功夫底子,远不是韦诚对手,现在又避得仓皇,虽然让过了头脸,可肩膀却实打实的重重挨了一下结实的。砰响声跟着一声惨叫同时而起,然后他还算高大的身躯就直接被拍倒在地。
就这一下,顿时便把对面那些王家奴仆给彻底震住了。他们是真没想到对方敢对自家衙内下此狠手,甚至他们都来不及出手维护,就眼睁睁看着衙内被打倒在地,惨叫不断。
片刻后,他们才猛然醒悟过来,当即高叫连声,便欲挺身救护。但此时韦诚身后的那些禁军将士也已呼啦一下迎上前来,刀枪的刃口在火光下闪烁着摄人心魄的寒光,直照得这些家伙一阵心惊:“谁敢上前,便以同谋论处,格杀勿论!”
就在局势已被禁军彻底压住的当口,一个威严里带着浓浓愤怒的声音从里头响起:“你们禁军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直闯我王家,还动手伤了我儿!今日若不能给本官一个交代,就是高太尉也保不了你们!”此事正主,王川铭的老爹,当朝御史台中丞王申滨终于是赶出来了。
已经发泄出心头郁愤的韦诚在对上这个朝中高官带着怒意的双眼后,心头便是一虚,下意识就往后退了一步。但随即,他便想到了来时越侯对自己的嘱咐,今日自家是来拿人的,大义在手,还怕他官高不成?当下里,就把气一提,再度沉声道:“王中丞请了,我皇城司业已查到你与运售弓弩与辽国的顾家商行关系紧密,特来拿你前往查问。我家将军已颁下严令,但有敢阻挠者,皆以同罪论处,既然王川铭刚才大作阻挠,说不得本官只能小惩大诫了!”
这强硬的态度,和敏感的罪名还真让王申滨的心头一沉,甚至连追究自己儿子被人打伤倒地的事情都只能放在一边了,当下就冷笑道:“简直是一派胡言,欲加之罪!本官在朝中一向行事公正,有口皆碑,岂会干出与什么商家结交的事情来,更不知什么辽人,什么弓弩。你们速速离去,要不然……”
“王中丞还请恕罪,今日之事干系重大,我皇城司乃是奉了旨意办案,纵然你位高权重,我们也只能得罪了。”韦诚虽气势为其所夺,但依然没有半点退缩的意思,还把旨意都给搬了出来。
“哼,简直是笑话。本官可是御史中丞,朝中从三品的高官,就是刑部想要问责也得先请示天子,政事堂,你一个小小的皇城司有何权利如此行事?再敢罗唣,就别怪本官不留情面了。”
面对他这强硬态度,韦诚还真有些不知该如何应付才好了,他毕竟年轻,也没经过什么风浪,无论手段心性都还远远比不了这只官场老狐狸。
但这时,一个声音却从禁军中间响了起来:“王中丞,你当真不肯随我们回去吗?”
第819章 有仇报仇(中)
随着这一句出口,孙途已扶刀缓步而出,目光穿过其他众人,落定到了王申滨的身上,竟让他觉着心头一寒,这是以往从不曾生出过的感觉,也让他越发警惕:“越侯孙途?”
作为安排那些个御史前往皇城司吵闹的推手,王申滨自然已把昨日发生在东京的这场变故全数掌握,也深知孙途此人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可即便如此,在真个与之见面时,依然让他感到了危险,脚步都下意识地往后一退。
孙途脸上虽然还挂着一丝笑容,眼中却冰冷一片,漫步上前:“看来王中丞这是完全不把当今官家放在眼中了,明知道本侯是奉了陛下之命办案拿人,居然还敢反抗,甚至纠结府中人等欲与我禁军动手!”
“你这是欲加之罪,本官不过是自保而已。至于你说自己是奉旨办案,那我问你,可有明确旨意吗?若有,拿来我看!”王申滨不愧是在官场里沉浮多年的老油条,很快就调整了心态,依然无惧地与孙途对视,并出言反驳。
顿了一下后,他又冷笑道:“而且朝中自有规矩,什么时候轮到你禁军或是皇城司的人拿人办案了?这都是刑部开封府的差事,哪怕你真有旨意在手,那也是乱命,本官身为御史中丞自有职权驳回!”
他真正的底气却是在此,以大宋对士大夫的优容,王申滨还真不怕因这点事情被赵佶怪罪呢。相反,若是真束手就擒,被孙途带人给拿回皇城司去,他的处境才会堪忧。不提会不会被人栽赃嫁祸,光是他堂堂御史中丞被一群禁军锁拿,事情一旦传出去,他在官场中也将颜面扫地,成为同僚笑柄,再无威信可言了。
孙途叹了口气:“陛下给我的只是口谕,看来王中丞这是非要顽抗到底,不肯随我们回去了?”
“不必说了,本官岂会受你等摆布。还有今日你们擅闯我府邸,伤我孩儿,本官定不会轻饶了你等!”王申滨已经做好了打算,明日就发动御史台众言官弹劾孙途及相关人等,誓要让他们尽数丢官!
但孙途的反应却再度出乎他的意料,只见他眼中光芒一闪:“韦诚!”
因为之前被王申滨压得无言以对的青年军官身子猛然一震,随即挺直了胸膛应道:“卑职在。”
“给我拿下犯官王申滨及其子王川铭,若有敢反抗者,当场格杀!”冰冷的命令从孙途口中吐出,随后便负手仰天,一副只要结果的模样。
这话就是韦诚都愣了一下,但旋即,他就想起了之前的那一次次的羞辱——可不是只在樊楼时他曾遭受王川铭的羞辱,前段日子,因为某些原因,自己可没少在王衙内身上吃苦头——曾经的他多次想过要一雪前耻,而现在,机会终于摆在了面前!
韦诚从来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作为曾经的京中纨绔,他也没少干些欺凌弱小的事情,这一刻,有了孙途撑腰,他心中
的怒气已化作恶意,当即高声答应,唰的一下就抽出了佩刀,狞笑着便上前去。
看到这一幕,便是王申滨也慌了神了,才刚从地上起来的王川铭更是恐慌叫道:“你……你敢……”
“有什么不敢的?你父子二人勾结辽国奸细在前,试图反抗袭击我禁军在后,本侯让人当场格杀你们也是理所当然之事。哪怕朝廷真要怪罪,那也是以后的事情了,却再与你们无关。”孙途在后边说的话既是对他父子所说,也是对其他王家家奴说的,若真有人忠心护主,那就真要见血了。
看着面露狰狞,一步步逼上来的韦诚,这一刻王申滨终于认清了眼下的事实,至少此刻自己是完全斗不过孙途的,毕竟命只有一条,一旦被杀,哪怕之后朝廷降罪,就算把孙途给杀了,也与他父子没有半点干系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深知这一道理的王申滨终于妥协:“好,本官随你回去便是!”丢脸总比丢命要强,何况他真不觉着孙途能把勾结辽人奸细这样一项重罪给扣到自己头上。
“如此最好不过。”孙途轻蔑一笑。这些文官真以为自己有了那层护身符就天下无敌了,事实上只要武将真有杀心一起,所谓的气度权威不过是个笑话罢了,不然大宋也不会两次速亡于两个新近崛起的野蛮部落之手了。所以说,什么权力地位都是虚的,武力才是真正的保障,只可惜,大宋君臣百年来早把这一点给丢到了九霄云外。
这一回倒不用韦诚再动手了,自有禁军兵士上前拿人捆缚。王家父子二人虽心中不甘,但在这些军士面前也全无挣扎之力,只能任其施为,并最后拖拽着把他们往外驱赶。
“老爷……”直到这时,一干王家奴仆才反应过来,恐慌地上前欲说什么,可在面对那些出鞘的刀枪后,他们又不敢有丝毫异动了。刚才孙途话里连自家老爷少爷都敢杀,他们这等下人就更不在话下了。
在冷冷扫过众人一眼,让他们个个噤若寒蝉后,孙途才再度下令:“留下一队人马守住此宅,任何进出者皆要搜身,等本官定其罪后,再上门细细搜查!”然后,便带了其他人,押着王申滨父子扬长而去。
从进门到锁拿二人,一共也就半个多时辰而已,但这支禁军的可怕却已完全铭刻在了所有王家人的心中,怕是这一辈子,他们都不会忘记了。
而随孙途一起出来的韦诚此刻更是激动得身体不断颤动,直到走出好一段路,他都没能车顶定下心神呢,自己之前的怨仇,居然就这么轻易报了?
前段日子,当他被众兄弟说服了重回虎贲军操练时,对他们提到的越侯会为自己主持公道的说法还是大有怀疑的。毕竟越侯虽然地位不低,可王川铭的父亲却是御史中丞,那可是朝中高官,又岂是他们这些当兵的能对付的?
可没想到,这才只半来个月,诺
言却已成真,还是自己亲手捉拿的他们父子,这让他大感出了一口恶气,同时对孙途也已彻底服气。若非是在路上,他都要上前行礼,对越侯道一句卑职今后全以将军马首是瞻了。
不光是他,就是狄鹰扬等人,此刻也依然心中充满了震撼,今天捉拿王申滨竟如此顺利,这到底是以前的自己太弱,还是现在的自己已经强出太多,真就跟做梦一样了。
心情激动的他们甚至都没有留意此时王府之外本来冷清的街道上已多了不少神色异样之人,这些人都用诧异的神色目送这些禁军离开,既有彷徨,更有深深的担忧。兔死狐悲,从被人一路押着狼狈而去的王家父子身上,他们隐隐看到了自己的将来。
不错,这些人皆是这一坊中的朝廷官员,大多数官职还在王中丞之下呢,自然是要人人自危了。只有孙途清晰感受到了这种不安与敌意,他在冷峭作笑之余,也感到肩上的担子更重了,留给自己的时间怕是不会太多了,虽然自己连出奇招杀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但在今日自己拿下王申滨后,那些文官的反扑就要来了吧?
所以说留给自己的时间确实不多了,至少要先把王申滨的罪名给敲定下来,让那些人都无话可说!想到这儿,孙途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后边蹒跚而行的王家父子一眼,顿时让他二人感到一阵寒意从脊梁骨直蹿头顶,就跟被什么可怕的野兽给盯上了似的。
临近三更,众人才回到皇城司。卫承年也并未离开,在看到他们果然将人给拿来后,他再度露出了惊讶之色,这个越侯的本事和胆子可真比自己之前所想的要大太多了。
“侯爷,接下来如何安排他们?”有部下开口问道,又看了眼神色颓靡的父子二人。养尊处优惯了的他二人在走了这么久后早已疲惫不堪,但听到这一问,还是让他们一个激灵,恐惧地看了过来。
“把他们带进那边的偏厅,本侯有话要问他们。”孙途笑了一下:“还有,去打几桶水来,再寻两方擦脸布来。”
虽然不知孙途要这些东西有何用处,但手下人等还是迅速照办,经此一事,这些禁军将士对孙途是越发的敬畏了,哪有不尽心办事的道理。
等一切安排妥当,孙途也喝了口茶,调整了身心,这才带着韦诚进到了这间小厅之中。在上首处坐下后,他才对被绑立在那儿的王家父子道:“你们也坐下吧,本侯今日只想问你们一句,你们与顾家商行有多少关系往来,若肯实话相告,自然不会吃什么苦头,若不然……”
“孙途,你别想拿这等罪名强加到本官头上。本官早说了,我做人做事一向公正,岂会与那等商人勾结?更别提与什么辽人奸细有什么关系了!”王申滨当即强硬回道:“你也别想对我用强,我相信一夜工夫你是无法将我屈打成招的,若留下伤痕,只会给你带来无穷麻烦!”
第820章 有仇报仇(下)
厅内几个下属都面露怒色,但同时他们也不禁有所忌惮,因为王申滨所言却也在理,他被捉拿一事早已惊动了其府邸周围的诸多官员,恐怕天一亮,许多他的同僚好友就要出手搭救了,自家确实没有太多时间来细细拷问,何况他们还真不敢对一个三品高官用刑呢。
唯有孙途脸上依旧是那副自信满满的模样,甚至带了一抹讥诮的笑容:“所谓刑不上大夫嘛,本侯自然是懂得其中道理的。说实在的,哪怕我真不顾一切对你用刑,并在天亮前迫使你招认一切,只怕一旦当你被救出后,也会迅速改口,并以屈打成招为借口推翻之前的一切供词,我说的可对?”
王申滨的回应只是一声冷笑,算是默认了。事实上,他所以肯轻易受缚,除了担心孙途真让人对自家下杀手外,也确实有着这方面的倚仗,他料定只要自己公然被带来皇城司,那孙途就不敢对自己用强,只要咬紧牙关,很快就会有转机。
孙途又轻轻叹了一声:“这天下间为什么就有这么多自以为聪明的蠢人呢?你觉着我不能对你用刑你拿你没有半点法子了吗?你别忘了这里可还有个身份不那么尊贵的犯人呢……”说着他已看向了一旁脸色骤变的王川铭。
被他拿眼这么一看,王家父子当即大惊失色,异口同声叫道:“你……你要做什么?”
也是直到这时,其他人才明白了孙途的真正用心。之前他们还觉着奇怪呢,为何要多拿一个王川铭回来,莫非是打算在给韦诚出气吗?而现在,大家终于知道了他的用处,看向他的眼神也变得有些诡异起来。
“你……你别乱来,我也是朝廷命官……”王川铭想要挣扎,可身上带伤又被绳索牢牢捆缚的他又怎么可能挣扎得脱呢,这让他心中更慌,只能是徒劳地叫嚷着,同时目光还落向了自己的父亲,这里能救他的也只有王申滨了。
“孙途你敢,只要你伤我儿一根头发,本官定与你不死不休!”王申滨当即威胁似的喝道,只是这语气听着实在太过色厉内荏,完全没有半点气势可言。
孙途却把面孔一板,当即下令:“把他给我放倒了,抵在墙上!”
虽然众人还不是太清楚他要做什么,可他们早已对自家将军心服口服,所以毫不犹豫就上去将还在奋力挣扎的王川铭连椅子往后一拉,从而使其身子倾斜着抵在了墙上。虽然尚未动刑,但他心头已被恐惧占满,当即大声叫了起来:“孙途,你别乱来,爹,救我……”
“孙途,你别妄想拿我儿子来要挟我,本官到时大可以他身上的伤来作为证据,让一切供词都作无效!”
“你放心,本侯自然不会犯下这等错误,谁告诉你用刑就一定要在身上留下什么伤口了?”孙途再不理会他的言辞威胁,而是看向了守在厅外的韦诚:“你过来。据我所知,这两年来你和令尊
没少受他王家父子的羞辱打压吧?”
韦诚看了眼那对父子,当即恨恨点头:“就因为我父有把柄落到这老贼手中,导致我们投鼠忌器,只能受其摆布。”
“我想了下,刚才那一刀也就换回之前当众抽你的一鞭子罢了,还远无法抵消你这两年所受委屈。既如此,本侯就再给你一个报仇的机会。”孙途说着,指了指被放在一旁几案上的布巾:“你去把这个盖到王衙内的脸上去。”
虽不知孙途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韦诚却是毫不犹豫地照做了。经过刚才那一场后,他对孙途已无限崇敬,他的命令自不会有任何怀疑。这布一蒙到王川铭脸上,顿时让他更感惊慌,只能是不断挣扎,呜呜叫道:“你……你要做什么……”
“王中丞,我听说其实御史台里也有牢狱可对官员进行关押审讯,还听说当年一代大儒苏轼也曾在那里吃过不少苦头?想必你们有自己的手段,可在不留任何伤痕的情况下对人用刑。本侯不才,这里也有一种手段,倒是想班门弄斧,在你跟前讨教一二了。”
说着,他又对韦诚递了个眼色:“把那边桶里的水慢慢倒在王衙内脸上,记住别太急了,慢慢来便可。”
韦诚答应一声,就取过一桶水,拿瓢舀了,再缓缓倒在了还在呜呜叫着什么的王川铭的脸上。只一瓢水下去,本来还再叫嚷着什么的王衙内的声音陡然就是一断,然后一阵沉闷的咳嗽声就已传出。
而孙途的声音也随之而起:“倒水,不要停!”
韦诚忙又把一瓢水倒了下去。这水已彻底把布紧蒙在了王川铭的口鼻之上,使其呼吸处于半断的情况,再有水这么一倒下来,在其用力的一吸之下,大量的水便已顺着细孔进入到了他的鼻孔和嘴中,让他的呼吸更是一断。
这种窒息的感觉可实在太难受了,顿时就让王川铭的整个人都再次发力挣扎,双手更是紧紧握拳,白嫩纤细的手上已是青筋暴突,再配合着那含糊的呜呜呻-吟声,只在旁看上一眼,就可知其此时是有多么的痛苦了。
韦诚更是在近距离里感受到了来自对方的痛苦,这让他大感畅快,想到这两年来的委屈,让他只想把水不断倒在对方头上,就如把多日来的耻辱全数还回到王川铭身上。这让他都不用再由孙途下令,便自觉将水不断泼到其脸上,一瓢,又一瓢。
当看到自己儿子那痛苦的模样后,王申滨的身子已剧烈颤抖了起来,面容更是急剧扭曲:“孙途,你好歹毒的手段……”
“我的手段如何只取决于王中丞你的态度,若你肯老实招认一切,令公子自然不用受这么大的苦楚了。”
“我儿若真出了事,你以为你能逃得掉吗?你可别忘了,你也是有家人的……”王申滨突然想到了孙途现在的情况,当即出声威胁道。
但显然他这一
下是触碰到了逆鳞,孙途的眼中陡然凶芒一闪,低声道:“停一下。”在韦诚有些意犹未尽地停止动作后,他又挥了下手:“把布拿开吧。”
虽只短短一会儿工夫,但对吃尽苦头的王衙内来说,这次用刑就跟一个世纪那么长,他整张脸已惨白如纸,身子剧烈颤抖着,但呼吸却是极其用力,就跟破了的风箱般,呼哧呼哧地大口大口做着深呼吸。
这刑罚看似不见血,可对人体的摧残却极其凶狠,据说是传自后世明朝的厂卫——当时也有一些位高权重的官员不好对他们用肉刑,所以他们就专门研究出了这么一手杀人不见血的阴招来,称之为龙王拜寿。
而这一手在流传了几百年后,又被老美给学了去,专门用来对付自己的敌人。因为其不见血,非解剖无法得知伤患的特点,还被他们用在了虐待囚犯上面,就是那些kb分子,也有许多人支撑不了一两个小时。
而现在,这一招被用到王川铭这么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身上,其杀伤力自然更大。尤其是当他在重新得以自由呼吸没一会儿,孙途又一声令下,让人再把块干布蒙上自己的脸后,他更是吓得呼叫连连,胯下也迅速湿了一片,口中更呜咽地叫道:“爹,你就从了他们吧,儿子……儿子实在受不了了……”
王申滨脸上的肌肉又是突突一阵乱跳:“孙途,你敢……”
“无论我是何结果,现在你们已在我掌握中却是事实。”孙途继续寒声道:“对了,还有一点我忘了告诉王中丞了,这一招龙王拜寿固然可以致人死地,却也可以只伤不杀。不过这番苦头吃下来,令公子自然是要落下后遗症的。那些水会顺着五官进入他的脑子里,到时变成白痴,变成疯子,可就不是本侯能说了算了。倒水!”这最后一句,自然是冲韦诚所说。
在听了这话,又看到儿子那痛苦挣扎的模样后,王申滨最后的心理防线终于崩溃了——他虽然有四子三女,但真正看重的,就这么一个,若他有什么好歹,王家的期望可就彻底破碎了。
而且只看孙途那凶狠的手段,说不定在玩残了自己儿子后,还会把这等不见血的酷刑用到自己身上,到那时,受刑不过下,自己说不定也只能就范。既如此,还不如早早认栽,按他的意思把供词给交代了,然后再等机会翻供。
心思转到这儿,王申滨终于有些艰涩地看了口:“住手,我愿意招认一切。不错,我的确与顾家大有关系,靠着照拂他们而获利颇多……”
孙途这才笑了起来,摆了下手:“先停一下,我们且听听王中丞如何认罪。我来问你,你交代的这一切可有确凿的物证吗?”口说无凭,他自然还是需要有大量可靠物证的。
此时,才三更过半,离着天亮还有差不多两个时辰呢,他有的是时间慢慢从对方口中掏出自己想要的一切!
第821章 谗言与疏忽
天再亮后,御史中丞王申滨被孙途率禁军拿入皇城司的消息便已迅速在东京官场传播开来,顿时引发了轩然大波。
这才几日工夫啊,孙途便已四处拿人,诸多官员富商被其拿捕,现在就连身居高位的王中丞都被他无理拿下,这还有没有大宋王法了?一时间百官人人自危,要是再任其胡来,怕是大家都要被其扣上一个罪名给拿捕归案了,声讨孙途的说法立刻就在各衙门甚嚣尘上。
官员们今日也顾不得处理手上的各项公务,纷纷开始动笔写起了弹劾孙途胡乱拿捕官员的奏疏,他们是打定主意要抢在其再动手前先把他给拿下了。
而当这股风潮起来之后,一直在家称病的高俅,以及梁师成也趁势而动,开始让依附自家的党羽即刻添柴加火,誓要一鼓作气地将孙途扳倒,至不济也得将他身上这几个要紧差遣给夺了去。尤其是梁师成,其反应更在高俅之上,连他自己都在作出安排后,换上太监服色,直往皇宫而去。
要知道打从他被赵佶重用而被封为太傅之后,梁师成已经颇为看重自己的身份,轻易都不会再以太监身份入宫。而今日,他居然一反常态地进了宫,这足以让有心之人看出背后所藏玄机来了。
唯有蔡京,此时依然只作着壁上观。不过相关消息还是会及时送到他的手上,已身在政事堂公廨的他在听说梁师成的这一举动后,更是笑意盈盈:“看来越侯这一下真打中梁太傅要害了。恐怕过了今日后,弹劾孙途的各种奏疏都能将他轻易给淹没了,此人的官职也就到此为止了吧。”
作为最了解当今官家性格的人之一,蔡京对于这次的事情有着极其深刻的认识——或许刚开始时,陛下会因为得知东京有辽国奸细,得知居然有人里通外敌把弓弩等国之重器外送而龙颜大怒,从而全力支持孙途彻查此案。可是说到底,咱们的道君皇帝却依旧是个只喜享乐而极怕麻烦的人。
孙途这一回闹出的动静可太大了,几乎在朝堂之上掀起了一场狂涛,导致百官人人自危,自然也就让所有人都想着如何除掉他了。而当这些针对他的言辞和奏疏送到天子面前,结果就已注定。官家是不可能为了这一件案子就驳了百官面子的,毕竟在他眼中,现时的安稳才是最关键的!
所以孙途的下场已然可见,明日,最多后日,他便将被降罪夺职,纵然能把侯爵之位保住,今后也再难于朝堂之上有任何的作为了。而这时,就是他蔡太师出手,攫夺某些利益的好时机了。
就在蔡京似笑非笑地捋须勾画着接下来的一系列计划时,又一个消息传来却让他又猛愣了一下——越侯突然前往皇宫求见官家,案情似有重大进展!
“唔?只一夜间,他真又有收获?还是说他也知道时间紧迫,所以就对王申滨用刑,逼着他将
罪名全招认了?看来此事还有些变数嘛!”蔡京目光闪烁,决定再看一看,可别让自己也陷入到这场纷争里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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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您可要为老奴做主啊。老奴多年来对陛下一直都忠心耿耿,天地可鉴,陛下更是圣明烛照,我岂会干出有损我大宋社稷的事情来。可那孙途,他明知道王申滨是老奴一力举荐之人,此时却将通辽这样的大罪强行栽到他的头上,这哪是想要查案,分明就冲着老奴,不,是冲着陛下来的啊。陛下,此人用心险恶,必有重大图谋,一定不能被他给蒙蔽了呀!”
跪在赵佶跟前的梁师成这时哪还有半点作为朝廷三公重臣的模样和风度,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就跟撒泼打滚的无赖没多少分别了。
可偏偏赵佶却最吃他这一套,见状赶紧起身亲自将他搀拉起来:“师成啊,你有什么话好好说便是,如此模样可实在有些难看了。那孙途确实是奉旨查案,可朕也没想到他会如此胡闹,居然连御史中丞都给拿下了。此事定有蹊跷,朕也一定会查个明白,还你清白。”显然,他是忘记了自己之前做过的保障,无论此事涉及到谁都将一查到底!
梁师成顺势而起,看着还是满脸委屈,心里却得意至极。这一招在过去许多年里他不知使了多少次了,却是屡试不爽。只要拿捏住陛下对自己的宠信,再添油加醋地一番指摘,到时自己的敌人就会被迅速击败。而且这一回朝中百官都将成为其后援,几百道弹章一上,还怕孙途能翻身不成?
“陛下圣明,孙途此人行事偏激,又因是武将出身向来就与文官交恶,自以为有了陛下旨意在手便可胡作妄为,冤枉百官。此人当真该死,还请陛下速速将其夺职拿办,要不然,还不知有多少官员会被他戕害呢。”他又打铁趁热地进言道。
但这一回,赵佶却有所犹豫了:“这个……朕毕竟才刚下圣旨让他查案,要是现在就夺其职,岂不是出尔反尔?”
“可是陛下,若任其再在外头胡乱拿人攀咬,则满朝人心惶惶啊。辽国细作固然可怕,但还乱不了我汴京城,可那孙途,却是能乱了百官之心的。”
如果是换了一个皇帝,在知道孙途的这一系列的手段后,虽然会有所不满,却依旧会想着用此人。因为无论是哪朝天子,其实都是习惯于手上有个孤臣或是酷吏的。只有借着这样的人物,他才好真正地压制百官,使朝廷形成一个在其控制之下的平衡,这才是周兴来君臣纪纲之流能嚣张一时的原因所在。
这样的酷吏孤臣用好了,就是天子手中的一把利刃,哪怕真有一日惹得众怒沸腾,也能一道旨意将其处斩平息事态。可偏偏咱们的道君皇帝却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心思,他更怕这事会惹出诸多麻烦,影响了自己的清闲和清修,所以便在一番犹豫
之后,就要答应梁师成的请求,先免去孙途的查案之职了。
可就在他刚一张口,想要再下旨意时,一名内侍却小心翼翼地出现在了殿门前:“陛下,越侯在宫门外求见,说是通辽一案已有重大进展,须得面奏陛下。”
此话一出,里头君臣二人尽皆一愣。赵佶是没想到孙途居然会这么凑巧赶来禀奏,而梁师成却是目光阴沉,回头看了眼来通禀的内侍,自己不在宫中多日,居然有人敢和自己作对了吗?
皇帝跟前的近臣和宠臣相比于一般官员有何优势?那就是他们能轻而易举地见到天子,从而最大程度地确保自身利益,同时又能将与自己敌对的臣子阻拦在宫门之外。
而作为近侍与重臣于一体的梁师成要做到这一点更是轻而易举,要知道他虽久不在宫内当差,可宫里却依然有大把依附于他的下属,只要他一句话,哪怕孙途拿着金鱼袋,也别想把话递进宫来,皇帝根本就别想知道有这么回事。
靠着这一招,他以往对付政敌那是无往不利。而今日在入宫后,梁师成也早就传下了意思,让人不得将孙途的只言片语传递进宫来,尤其不能报到天子跟前。
可现在倒好,居然有人违背了他的命令,还直接就把孙途在外求见的话给报了进来,这如何能让他不为之动怒呢?有那么片刻,就是在皇帝跟前,他的面容也阴沉扭曲了一下,随后才惊觉过来,赶紧平心定神,摆出一副可怜样道:“陛下……”
“案情重大,朕还是先见了孙途再说吧。”赵佶终究还没昏聩到只偏听一人之言的份上,当即下旨:“宣孙途进来奏事。”
梁师成一听,心更是一沉,再度恶狠狠地回看了那奉旨往后退去的内侍一眼,心里已经有了决定,到时定要将这个家伙铲除掉。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这名内侍在对上他的目光后,却也不见任何的畏惧,反而似是挑衅地回看着他,嘴里无声地道出了一个字来——童!
刹那间,梁师成终于明白了过来,原来这家伙是童贯的人,怪不得会帮孙途,会不把自己的禁令放在眼中!
跟他一样,童贯虽久不在宫中,但作为多年的天子宠臣近侍,童贯在皇宫里的势力也自不小。只是因其性格原因,对宫里的事情不是太上心,所以有时候这些人也不是太显眼,很容易就被人给忽略了。
梁师成就是因此而忽略了宫里还有这么一股势力,更忘记了孙途其实一直都是童贯的人。现在,明知道宫里有人在告自己刁状,处境已极其危险,孙途又怎么可能不动用这一份关系呢?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在宫里这一块,孙途还真不是他梁师成能封得住的。而就是这么一个疏忽,导致了他对孙途的围剿被破出了一大块缺口,而这,说不定就能影响整个事情的走向了!
第822章 三面君
这已是孙途两月来第三次入宫陛见,已超过了东京城里八成以上的臣子。满朝官员中,除了那些身居要位的重臣宠臣才能经常陛见,而寻常官员,哪怕总是参加朝会,想要见皇帝一面也不容易,而他显然就算是个中例外了。
再次入宫的孙途都有种驾轻就熟的感觉了,跟在引路的内侍身后,目光不时往两侧瞥看着,方才对大宋皇宫有了更深切的体验。这里的皇宫比之故宫可要差得太远了,远没有那里即便成了博物馆后都有的庄严肃穆,占地也小了太多,远眺两眼,都能看到许多宫殿都局促地拥挤在一小块地面上呢。
或许这也与如今的君权远无法和几百年后相比有关吧,当然,这也与赵家一贯以来的亲民路线脱不了干系,只从宫外那密布的小食摊贩就可看出赵宋王朝确实是古往今来最没架子的皇室了。
不过在见到赵佶后,孙途又迅速将心头的这种古怪的念头给抛到了脑后,哪怕人家再亲民,也是君王,远不是现在的自己能轻视的,何况亲民与爱民也完全是两个概念,至少在赵佶的治下,大宋万民的日子可实在不好过啊。更重要的是,更大的灾难还在后头呢。
在大礼参拜天子后,孙途就听得上方皇帝温和的声音响起:“越侯今日匆匆来见朕可是因为通辽一案有了大进展吗?”
“陛下圣明,臣正是因为已查到了极要紧的一些线索,不敢擅作主张,特来奏禀陛下以作定夺。”孙途老实作答,说着又高高将厚厚的一沓奏本给举过了头顶,这可将皇帝给看呆了:“竟有这许多问题吗?”
“陛下误会了,这其中固然有臣细说通辽一案的奏本,但更多的却是御史台诸多言官弹劾御史中丞王申滨的奏疏。因为两者密切相关,臣才一并送入宫来,还请陛下御览圣裁!”
“大胆!”皇帝还没开口呢,在其身侧肃立的梁师成已忍不住出言呵斥了,他是真没料到孙途居然一来就把矛头对准了王申滨,恼怒之下,都顾不上这是在天子驾前了。
好在赵佶对他颇为宠信,倒也不在意这一失态的反应,只是看了他一眼,说道:“那就将这些奏疏呈来,朕倒想听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孙途本来还真没留意梁师成,毕竟后者穿着内侍服色,又立在皇帝身旁,很容易就和其他内侍混在一起。但随着他一声斥责,再一看后,孙途就已认出了这位的身份,虽然他并未与梁太傅打过交道,但之前朝会还是见过一面的,也留下了深刻印象。
这一来,就让孙途的心猛地一跳,自己所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当他昨日带人强行拿走王家父子时,便已料到会有朝臣反弹,尤其是那些做贼心虚者。只是他依然不曾想到对方的反扑会如此之快,甚至梁师成竟已更早过自己出现在了天子跟前!显然,在自己到来之前,这位是没少用言语抹黑诬陷自己
了。
想明白个中内情,让孙途迅速调整了既定方针,现在已不可能再稳扎稳打了,必须剑走偏锋,先下手为强来杀他个措手不及。所以没有任何的耽搁,他便又再次奏道:“陛下,本来相关案情臣还不会急于奏报,毕竟还有不少值得斟酌的地方。但昨夜审问王申滨时,臣却从他口中得知此事竟与当朝太傅梁师成也有所关联,实在事关重大,臣不得不据实上报,以求陛下作出定夺了。”
“什么?”赵佶和梁师成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后者随后更是黑脸喝道:“孙途,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如此诬陷于人,真是用心险恶,其心可诛!”
赵佶也是一脸诧异地看着孙途,半晌后方才急忙翻着最上头那一份供词卷宗,同时说道:“越侯,你这话可就让朕难以认同了,梁卿他一向对朕忠心耿耿,岂会干出勾结辽人的事情来?”
孙途压根没有理会正满眼杀气盯着自己的梁师成,就当他完全不存在似的,只是正色回道:“陛下,臣并未指证说梁太傅就与辽人勾结了,而是说此事与他也有相关。”
“这有什么区别吗?”赵佶满脸的疑惑,都不翻看供词了,直接抬头问道。
“回陛下,因为就王申滨所言,他所以会包庇顾家商行正是得了梁太傅的授意,他只在顾家商行里有一成干股,可梁太傅在其中却有两成。也正因为有这两座靠山,自以为稳如泰山,顾家商行之人才敢干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来,居然妄图通过运送禁物去辽地来赚取足够的利润。陛下,这些皆是那顾家之主顾攸之亲口承认下来的,同时还有王申滨的证词可为佐证,臣不敢无凭无据就将如许大罪强加到梁太傅的身上!”虽然孙途这番话全是冲天子所说,但他的眼尾还是有意无意地扫过边上的梁师成,发现后者已面色大变,既惊且怒,正直愣愣地死盯着自己,似乎是想要在自己身上咬下块肉来。
“竟有此事?”这下就连赵佶都有些对此事信了三分了,毕竟孙途一下就拉出了多名证人,而且他也对梁师成等近臣有所了解,知道他们确实不是什么清官,在外多有上不得台面的收入。
而在感受到天子的这一反应后,梁师成是真个慌了。当下里,再顾不上其他,迅速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叫道:“陛下,老奴冤枉啊。老奴就算是真被猪油蒙了心,也断干不出这等大逆之举来,还请陛下明鉴,还老奴一个清白!”
说着,又回头瞪了孙途一眼:“越侯,你如此诬陷于我,到底是何居心?我知道你与我素来有仇,却不料竟会如此歹毒,竟颠倒黑白,妄图迷惑陛下!说,你到底安的是什么心,竟不断胡乱捉拿当朝重臣,栽赃嫁祸?”
顿了一下,他又继续喝道:“还有,你说什么这是王申滨的供词,恐怕不过是屈打成招吧?自你拿下王申滨也不过一夜工夫,
他怎么可能招出这许多事来,必是在酷刑之下他承受不住,才任由你摆布,不得不说出此等违心之话。不光是他,还有其他人,只要是被你所擒的,皆都受了酷刑,导致只能顺从你意胡乱攀咬,你这分明就是公报私仇,欲加之罪!”
只从其连珠炮似的一阵叫嚷就可看出他梁师成是真个有些惊慌了,因为这一事实在太过出乎他的意料,眼前的孙途完全与他以往的对手大不相同,此人手段狠毒不说,胆子也确实够大,而且不按常理出牌,居然直接就跑到皇帝面前告起自己刁状来了。这不是自己等近臣最擅长的手段吗,今日居然倒过来了!
他甚至都有些庆幸自己早早来见皇帝了,要不然被他抢了先手,情况只会更加不利。
而孙途,此时则露出了一副吃惊的表情,上下打量着梁师成:“你……你就是梁太傅,可你为何是这副打扮,怎么就成了太监了?”
这突如其来的一问使得梁太傅整个人都僵了一下,而上方的赵佶却忍不住笑出声来。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确实让人觉着有趣。至于周围的那些内侍们,则是个个都憋着笑,脸都给憋红了。
直过了片刻后,赵佶才反应过来,笑着解释道:“越侯你有所不知,梁太傅在此之前也是朕跟前信用之人,今日只是为了入宫方便才换了衣衫。”
“原来如此。”孙途好像才知道般地点了下头,随后又仔细打量了整张脸都被乌云笼罩的梁师成几眼,这一问除了让对方难堪,却还有另一重用意,此时便可用到了:“梁太傅,下官都从未与你有过交集呢,更别提什么私仇了,又怎么可能做出这等公报私仇的事情来呢?还请太傅收回刚才的话,莫要诬陷于我。”
“你……”梁师成当真是要把鼻子都给气歪了。好家伙,这眨眼间对方居然倒打一耙,把个诬陷的说法落到了自己头上。他顿时气急反笑:“孙途,你当真是胡说成瘾了,本官问你,江州袁望可是你害死的?还有曾往青州任职的慕容彦超、贺默,他们皆是本官一手举荐提拔,再加上刚被你拿下的王申滨,他们一个个皆被你所害,究其原因,不正是因为你背后的童贯与本官不和,所以你想借着定他们的各种罪名来对付我吗?”
孙途也是想了一下才记起他提到的袁望贺默等人,当初他从汴京去往江州时,确实曾配合着蔡九把这个属于梁师成一脉的推官给解决掉了,然后青州之变时又除掉了想夺自己军权的高翔与贺默,只是没想到对方记性竟如此之好,连数年前的事情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其实哪里是梁师成记性能如此之好啊,像他这样的贵人又怎么可能花心思去记下多年前死去的下属呢,他只是为了这次能斗倒孙途,所以才把相关之事给重新拿出来而已,而现在,被孙途这么一闹后,为了证明双方确有矛盾,就直接拿出来说了……
第823章 最后的机会
孙途的反应何其之快,瞬间就已抓住了对方这番言辞中的破绽,当即跪地冲赵佶奏道:“陛下,梁太傅所提诸人确实皆为臣所除,但臣这么做也是为了维护我大宋法纪。
“江州袁望勾结江上盗匪祸害往来船只,这是当初连蔡太守都认同之事,朝廷也早早有所奖惩。慕容彦超则勾结青州当地的二龙山贼匪,竟在半道截杀我平贼的官军,还有那贺默更是连同高翔一起暗结梁山贼寇,致使当时青州官军屡战屡败,损失惨重。若非臣及时赶回,拨乱反正,难言梁山之乱将持续到何时了。
“如今梁太傅竟以此数人来指臣是在公报私仇,臣实在难以领受。尤其是那王申滨,今已有他亲笔认下的与顾家勾结的罪状在此,又怎能说臣是在屈打成招呢?若陛下还有不信,大可让人将王中丞等人宣进宫来一问根由。梁太傅,我固然能把王中丞屈打成招,可其他人呢?我总不能将那十多个御史全部收买或是屈打成招吧?还请陛下还臣一个清白公道!”
这一番话他当真是说得又急又快,却又条理清晰,点出了之前被梁师成重用之人落得那等下场皆是咎由自取,同时也明显地点出他确实识人用人不明,居然接连把些贪婪残忍,与贼寇勾结之辈举荐扶持,所以再多一个王申滨也不算奇怪了。
梁师成完全被他这一番针对性的话给打懵了。他如何能想到这个年轻的武将居然有这么好的口才和胆魄,竟能在天子跟前如此侃侃而谈啊,就连他这个御前宠臣,都没有对方这样的急辩能力啊。愤怒之下,梁师成张口结舌了半晌,最后竟说不出话来。
倘若再晚上一日,等群臣弹劾孙途的奏疏都送进宫来,让赵佶有了一个清晰的态度,或许孙途这些话的威力就没那么强了,但现在嘛,明显连皇帝都有些动摇了,毕竟这差事本就是他交与孙途的,梁师成前来喊冤其实也让他有些下不来台啊。
孙途虽然跪在地上,一双眼睛却时刻关注着天子的反应,见他略有动容,心下就更有底了,当即继续道:“陛下,臣所报者事事皆有证人证词。另外,臣也从未真说过梁太傅就与辽人奸细有所勾结了,他只是一时贪财,被人蒙在鼓里罢了。但由他和王中丞的庇护导致顾家商行人等胆子变大,肆无忌惮地将违禁之物送出东京,运往辽国却是事实所在,所以臣以为此事太傅还是要担不小责任的。”
“倒……倒也有些道理。”这些近臣都是什么德性,作为皇帝的赵佶还是心知肚明的,虽然平日里睁只眼闭只眼,但真出了事,该做的敲打却不能丢了。当下里,皇帝终于是把脸色一沉:“梁卿,此事看来确实是你思虑欠妥了,那顾家商行果然与你有钱财上的纠葛,导致他们肆意妄为吧?”
“臣……”梁师成很想说一句自己冤枉啊,但却也明白这些
事情是赖不掉的,不然只会越描越黑,此时只能是低下了头去:“老奴知错,老奴确是一时贪心,才放任了下面之人,让他们过于放肆了。”
赵佶见他认下,脸上的神情倒是缓和了:“不过朕也相信你绝不可能真与辽人有任何的瓜葛,你的忠心朕还是知道的。”
“陛下圣明,老奴羞愧难当。”事到如今,他只能以退为进,先保住自身再说了。孙途的到来和表现确实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居然瞬间就让其把局势给翻转了过来,本来还被治罪之人反倒成了功臣了。他也不觉后悔不已,早知道这家伙如此难缠,自己就该更稳扎稳打些,好歹也等到群臣的弹章送来,纠合党羽之力给对付他才是啊。
“不过越侯啊,你这几日的所作所为也太过了些,如今朝中都因你四处搜捕官员而人心惶惶,就连宫里都开始传些风声进来了。这辽国奸细固然要拿,但也不能乱了我朝堂和东京的太平啊。”对梁师成的处置略过不谈,赵佶又开始敲打起孙途来,就是他也有些不满于孙途的霹雳手段了。
“陛下,臣知道自己所为确实过于急躁了,但事关重大,非如此不能尽快查出相关贼人的下落。而且臣这一回也确实是大有斩获,不光已把庇护顾家的诸多贪官尽数捉拿,也对藏于东京的辽人奸细有了些眉目,只要再给臣一些时间,必能将他们一网打尽。”孙途忙为自己辩解道。
果然,赵佶听了这话倒是精神一振:“若真能如此,朕倒要好好地赏赐于你了。对了,你说还有人庇护着顾家?”
“正是,经臣仔细查问,发现那顾家这几年里已把数十万石的粮食卖与辽人,而他的这些粮食皆来自于我禁军将士被克扣的军粮,这其中就有兵部侍郎庄凡、户部郎中贾环,殿前司指挥黄文道,刑部郎中杨淮昌等官员涉入其中。他们或是在军粮一事上做了手脚,或是让自家家奴开设粮铺,将本该发放到禁军将士手上的粮食截留,然后再送店售卖,最终又全被顾家商行以高价买入……凡此种种,皆是由顾攸之亲口承认,并留有不少字据可为实证的。”
好嘛,孙途此时居然又一连气地把数名朝中中层以上的官员给拉进了这么个大案之中,这回就连赵佶的脸色都变得极其难看了。而当他再度打开那份供词卷宗,迅速看下去后,便发现里头的涉案官员数量更多,密密麻麻的,足有十几二十人……
梁师成满脸惊诧地看着孙途,要不是在皇帝跟前,他都要忍不住竖起大拇指来,对孙途道上一句佩服了。这家伙还真是好胆量,大手笔啊,这一下就把诸多关键衙门的实权官员都给一网打尽了,这是真打算兴起大狱,把朝廷上下给清洗一遍吗?
而且这里头的官员里,还真没有哪个再与他梁太傅有多少关系了,倒是有不少和童贯,和高
俅,和杨戬这样的宠臣有着千丝万缕的瓜葛,他这是把所有权臣都给得罪遍了呀!
有这么一刻,梁师成都觉着自己急匆匆跑进宫来是有些犯蠢了,就凭孙途自己作的这一手,朝中一众官员谁能放得过他啊?都不用自己出手,光是那些人为了自保,都能用奏疏把他给生生埋了。这让他看向孙途的目光变得极其诡异,既有愤恨,更多的却是愕然,还有几丝幸灾乐祸。
而皇帝也在这一刻彻底呆滞住了,孙途真是给他出了一道无解的大难题啊。聪明如他,自然能轻易看出来孙途所言是实,哪怕他们其实并非真个要帮着辽国奸细,也是间接做出了有损朝廷的大错事,因为要不是有他们官商勾结,就不可能让顾家如此的肆无忌惮。
更别提这些人还上下其手,中饱私囊,将本该拨付与禁军的军粮军饷全给吞没了呢。可以说,这些人的罪名都足够大,真要追究,可不光是降职贬谪就能过去的。
但是如此一来,也势必会在朝中,在京城里掀起一场极大的动荡,甚至还会导致朝廷在民间的威信也大打折扣,这一切都是赵佶所不愿意看到的,本就不喜折腾的他,一向对朝臣放任,又怎么会喜欢看到这样的结果呢?
孙途依旧规规矩矩地跪在那里,看似一副恭敬的模样,在等待着天子圣裁。可其实,他心里却早已波涛起伏,甚至都带了些紧张了。
有些事情,他虽不愿意承认,却也只能接受。无论是在山东,还是在江南,他都看过了太多如今大宋朝的种种弊端——盘剥百姓,草菅人命,苛待将士,贪官横行……这每一样,都让他很清晰地就能想到北宋的灭亡其实有一多半是自作自受。可这一切,却要由千千万万其实是最无辜的百姓们来一起承担,甚至百姓在之后的多少年里所承受的苦楚只会比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员君王们要大得多。
在明白这一切后,孙途心里其实早就有了取赵宋而代之的念头,只是因为还有一些顾虑,比如自身和雅儿他们的安危,比如其实赵宋确实也有强于一般王朝的地方,商业的发达,百姓的富裕都是不可否认,这导致了孙途即便到了这时候依然充满了犹豫。
直到这一回,当汴京城内都出了这等大案,当那些朝中公卿居然为了一点蝇头小利都把手伸向禁军的钱粮,当孙途知道了这背后的一切有多么的黑暗与肮脏,终于让他有些无可忍受了。
而即便如此,他依然做着最后的努力,或者说是给朝廷以最后的一个机会。只要皇帝能及时醒悟,严查此事,则孙途依然会尽自己所能地去把差事办好,今后当金人入侵时,他也必然会和那些史书上的忠臣一样,带着自己的山东军去与之周旋,试着去改变这历史的走向。
而现在,一切的决定权就只在赵佶的一念之间了!
第824章 自欺欺人
只瞥了赵佶脸上那副为难的表情一眼,孙途的心已迅速下沉,事情正朝着自己最不愿意看到的方向发展了。而皇帝接下来的话也证实了他的推断:“兹事体大,此案牵涉的官员实在太多,朕要三思之后再作定夺。越侯,你且先出宫,等候旨意吧。”
平平淡淡的一句交代其实已经亮明了皇帝的态度。孙途深深作了一次呼吸,这才再度行礼:“臣领旨告退。”在起身时,他又扫了眼一旁已露出喜色的梁师成,显然更了解赵佶心思的他已经猜到接下来会是个什么结果了。
虽然这一次未能达成所愿,直接就借此事使孙途去官入狱,但好歹他自身的安全是有了保障了,刚才他还真有些害怕自己会受到牵连,毕竟如今大宋正在筹谋北伐,一旦与辽人沾了边可真就是一件不小的麻烦了。
孙途没有再关心这对君臣还会说些什么,很快就退出殿去,又循着已经熟悉的道路快步出得宫来。直到走出宫门,又往前走了一段后,他才霍地止步,然后扭头回望了那格局远逊于后世故宫的大宋皇城,一口长气缓缓吐出,眼神也重新变得犀利而坚毅起来。
他已尽了最后的努力,真正做到了问心无愧。接下来,就该为自己,为整个华夏一族的存亡奋斗了!他将,再无顾忌!
“将军……”这时,几名等在宫门外的亲卫已迅速上前关心地问起结果来。
孙途则迅速定神,笑了下道:“放心,朝廷总会给咱们一个交代的,至少不会因此事就什么罪名扣到咱们这些实心办差的人头上来。”
很快的,事情的发展就验证了孙途的判断是正确的。只两日后,政事堂终于颁下了天子旨意,这可是比之前孙途所领取的旨意要正式许多,说的正是关于如何处置顾家商行勾结辽人奸细一事——
此案干系重大,非禁军与皇城司所能查明,着即将相关案犯官员人等皆交由刑部再审。另,皇城司提举孙途办案有方,着令其继续追查藏匿之辽人奸细一事,不得有误。
这却是在把查案的大权从孙途手中夺走后又把最棘手的一个麻烦给抛到了他的身上。如今事情都过去好几日了,即便辽人还留在京中怕也早已藏匿起来不敢露头,却让孙途带人把他们找出来,完全是在为难他们,甚至是在找由头想定他们个办事不力的罪名了。
至于那些官员被送到刑部后会怎么审问,显然就非他孙途所能过问了。虽然这些人皆已罪证确凿,但恐怕是不可能真被一查到底的,说不得又会如以往每一次那样来个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最后以贬官外放作为结束。说实在,大宋朝这些年来相似的事情早已发生过太多次了,那些文官哪怕犯下再大的过错,最终的结果也不过是外放为官而已,说不定过上几年,等人们忘记了他们的过错,又能大摇大摆地回来当京官了呢。
不过随着王申滨等人被定罪贬谪,朝中倒是在瞬间空出了好些个要紧位置来。一时间,诸方势力就都虎视眈眈地盯上了这些,不过最终得利的,却是一直只作壁上观,却在最后关头突然出手的蔡京。他以这些官员如何处置为筹码,很轻松就逼迫着梁师成作出了让步。由此,御史台已几乎全在其掌握之中,至于其他几个衙门,他蔡太师的势力也得到了近一步的加强。
可以说孙途这回冒着得罪所有文官的风险所做的一切,到了最后却是便宜了老谋深算的蔡京,使其一党的势力再度增加。
而他除了一些骂名外,得到的好处就只有虎贲军的军粮问题总算是有了解决。因为此案本就由虎贲军的军粮短缺一事而起,再加上孙途的强势,导致殿前司和转运使方面再不敢拿借口拖着,答应会在今年内将两年拖欠的钱粮一并补发,如此就使他的练兵再没有了后顾之忧,军心也得到了进一步的凝聚。
同时,也因为禁军粮饷被人不时侵吞贪污的事情曝光出来,导致殿前司和兵部也不得不出面安抚调停,在不少将领的吵闹下,最终朝廷也做出了一些让步,并延迟了本该很快到来的大规模军演,并将时间定在了明年正月之后。
这就让孙途有了更充裕的时间来继续操练打造手下的虎贲军。至于皇城司,虽然在此番案子里偶露峥嵘,却还是被文官们迅速压下,对于这个能给自己带来不小威胁的官署,文官们的态度出奇的一致,那就是要彻底压制,不给他任何翻身而起的机会。
当然,这一切都是在之后的一个多月时间里慢慢发生的,而在旨意刚下达的时候,一众部下心里还是充满了不甘。这些日子里,他们几乎不眠不休地跟了孙途办案,眼看背后的真相和黑暗就要被慢慢揭露了,结果朝廷却横加阻拦,将这一切全部掩盖,自然让人大受挫折。
就是乐观如狄鹰扬,圆滑如秦桧,这时也有了些怨言。尤其是后者,此时更是惊恐地发现,如此一来,自己可就彻底站在了文官集团的对立面了,这回没能赚到什么功劳,反把自己的前程都给搭了进去,可真是衰到家了。
“侯爷,接下来咱们该做什么?”在看着王申滨等案犯都给刑部派来的人给带走后,秦桧是真有些忍不住了,特意跑来询问。
“案子还得往下查,毕竟那些辽国奸细还没被抓到呢,若不把差事办好了,恐怕就给了那些人以攻讦的借口了。”孙途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轻声说道:“不过这事我已派人盯着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有线索出现。”
这话却让秦桧有些发愣,一来他是想不到孙途竟真如此尽心尽责,二来如此看来,自己似乎是真没什么用处了。这是要重回翰林院,做一个埋首故纸堆的小官,过着那全无半点希望的日子吗?
他实在无法接受这样
的结果,更无法接受再如以往那些年般浑浑噩噩地混着时光。倘若没有经历过此番之事,秦桧或许还能说服自己去等待,但现在,经历了这一场,见识过孙途轻易把那些高官御史都玩弄于鼓掌之间后,他的心态早就发生了改变。
可一时间,秦桧又无法跟孙途提出什么要求,毕竟自己在此事上也没什么功劳可言啊,最多就做了些案头上的工作,帮着整理出了那份陈奏天子的供词奏疏而已。
狄鹰扬这时倒是来了兴趣:“将军真觉着咱们还能拿住这些辽人奸细?”
“我之前不是说过吗,他们定不会甘心是这样一个结果,毕竟为了那些弓弩,他们可是布局多年,花费良多啊。要知道,无论粮食也好,布匹药物也罢,其实都不是辽人紧缺之物,试问他们又何必非花大价钱在我京师购买呢?所以我敢断言,他们最终的目标就在这批弓弩上。既如此,事情未完,他们又怎肯这么离去呢?”
“可是,咱们已经把顾家都给拿下了,他们还有什么办法弄到弓弩,并将之偷运出城?”秦桧有些疑惑地问道。
孙途摇头:“你错了,顾家可不是那个帮他们弄到弓弩的家伙,我之前不是提过吗,这些弓弩当来自弓弩院。”
“将军的意思,是说弓弩院里有人被他们收买了?但现在人却尚未被查出来?”狄鹰扬顿时来了精神,急忙问道。
“不错。但这一点,显然已经被那些只知道大事化小的官僚们给自觉忽略掉了,又或者他们认为这一事也该由我来办。”孙途脸带讥诮:“对那些只知争权夺利尸位素餐的家伙来说,什么弓弩外流,辽人奸细都不过是小事而已。只要事不关己,就可放任自流。反正真要出了事,死的也只是前线将士,影响不到他们的富贵前程。”
听了孙途这番话后,狄鹰扬的神情也变得颇见阴郁,而秦桧则显得有些羞愧。因为仔细看来,自己与孙途口中那些人也没多少区别,同样想的只是如何博取功名前程,至于辽人奸细,弓弩什么的完全就被忽略掉了。
“所以咱们肩上的责任依然重大。虽然那些人一个个都在自欺欺人,想着只要把案子速速了结便可,但真正的麻烦却不会因为他们的掩盖而消失不见的。”孙途说着,又站起了身来。
细细品味了一下他的言辞后,狄鹰扬也不觉叹了一声:“是啊,他们的所为确实就是在自欺欺人,我京中问题完全无法就此解决,说不定随着他们这一压,反倒会让辽人奸细的胆子更大,再次出手……”
“但这也是咱们的一个机会,只要他们再出手,我就能拿住他们。”孙途说完,已迈步走到了厅门前,却让两人都有些纳闷:“将军这是要去哪里?”
“去见一个人,问一些更重要的东西。”孙途脸色更是一沉,脚步却不见停的。
第825章 事有蹊跷
因为赵佶突然改变主意,导致本该关押在皇城司内的一干嫌犯几乎都被刑部带走,几乎的意思,是其中有着例外,这个例外就是开封府通判钟扬!
在这次的案子里他其实是最无辜,也是最不起眼的一个,除了职责所在地曾出面阻拦了孙途等人捉拿顾家父子外,他几乎就没有其他瓜葛了。但是,正因如此,他反而很容易就被人给忽略掉了,哪怕孙途并未将其交与刑部前来的官员,居然也未被他察觉有异,至少迟上几日再交人是不存在任何问题的。
但越是如此,被单独关押起来的钟通判心里就越是惶恐,他甚至都猜不出孙途要怎么对付自己了。尤其是当今日突然门被开启,孙途神色阴沉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时,更是吓得他脸色煞白,浑身发软,就差跪地求饶了:“越侯,下官只是职责所在才前去阻拦了一下,可不知道原来顾家居然真做出了那等事来……”他能做的,就只有尽力为自己分辩开脱了。
孙途却对他的解释充耳不闻,只是靠近了上下打量着他,看得钟扬心里是越发恐惧了:“越侯,你到底想如何处置下官。我可真是冤枉的。”
“本侯查过,在此事上你确实是无辜的,所以我才未将你交与刑部之人。”孙途终于开了口,慢条斯理地说道,但脸色却依然阴沉得可怕:“但有些事情,就未必了吧。”
“还请越侯明示!”钟扬这才有些明白过来,这是自己在其他事上得罪了孙途。可任他怎么想,都无法与这个才到京师没多久的人联系起来,只能是硬着头皮询问一句了。
孙途却是一声冷笑:“看来你平日里确实没少做亏心事啊,竟不知自己在哪里做了错事。我来问你,对数月前在城中伤人的周雄一案你可还有印象吗?”
钟扬稍皱了下眉头,仔细想了下,这才脸色微变:“你……你与那周雄有旧?”
“是你问我还是我问你?本侯只问你,可还记得那事吗?”
“记……记得。”钟扬的神情是越发的紧张了,身子还下意识地往后一缩:“可那事罪证确凿,那周雄确实当街伤人,还有不少人看着,下官将其收监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是吗,那我倒要问上一句了,即便再是重罪也断没有不叫人探视的道理,为何独独是他,让你在开封府大牢里定下严令,不得让任何人接触?”
没想到孙途连这一点都已打听明白,这让钟扬更为不安地扭动了下身子:“这个……案子尚未彻底审定,而且他是伤人重犯,所以下官才不得不做此安排。”
“恐怕不光如此吧?”孙途再度冷笑,又上前一步,稍稍弯下腰,凑到其跟前盯着钟扬的双眼:“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对我隐瞒一些真相吗?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可取你性命,而且保证今后不会再有人找到你的下落!”
对上孙途那双充满了杀意的眼睛,顿时就让钟扬陷入到了崩溃的边缘。他说到底不过只是个六品小官罢了,纵然平日里看着威风八面,可一旦与侯爵这样高层次的官员比起来还是微不足道的存在,他深知孙途所言非虚。
冷汗直冒的他再也抵受不住了,当即叫道:“我说,我也是受人之托才做下的此事,是刑部杨郎中让我把他一直关押在牢中,不得让任何人接触的。”
这个回答倒也在孙途的意料中,想他一个六品通判,又怎么可能真敢擅作主张呢,何况此事看着与他也没有太大干系:“杨郎中,他为何要这么做?”
“这个……这个下官就不得而知了。越侯,下官已把真相道出,还望你高抬贵手啊……”
“不忙,事情到底如何,还得先查证了再说。但在此之前,你得再答我一句,去年发生在京城的一起凶杀案,被杀的乃是老人周侗,此事可是你经手处理的吗?”
这个问题让钟扬明显愣怔了一下,但还是老实作答:“正是。此案早已作结,是城中几个泼皮上门抢夺财物与死者起了冲突,才失手杀人。他们也已被严惩发配了……”
“你觉着我会信吗?你可知道那周侗是什么人?”这一回钟扬却有些茫然地摇了下头,孙途哼了一声:“他乃是我的授业恩师,我这一身本领有半数得自他的指点,他更是这天下少有的武学宗师,试问这样一个人物会被几个泼皮蟊贼所伤吗?”
钟扬这回是真个惊到了,诧异地看着孙途,连话都说不出来。而孙途则继续道:“还有,那周雄也是他老人家的子侄,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钟扬面色再变,他当然清楚孙途话中之意了——周雄都能轻易把十来个泼皮打伤,还生杀两人,那周侗又怎么可能轻易被人所杀?还有,周雄都这么做了,就证明了一点,害死周侗的凶手其实逍遥在外,之前断下的案子是错的!
而现在自己不但胡乱断案放纵真凶,还把为师报仇的周雄也给关押了起来,怎么看着都像是在为真凶遮掩一般。这都不重要,最要命的,是那死者周侗居然有个叫孙途的弟子,现在自己反而落到了他的手上!
这一瞬间,钟扬当真是吓得差点魂飞魄散,半晌后,才惊呼道:“越侯,越侯你听我解释。下官,下官确实不知此案竟还有这等曲折。当时那死者……周老先生的身上有多处伤口,双眼也被石灰所迷,所以他很可能是遭人偷袭,这才被那些泼皮所害。而且,之后下官确实仔细勘察过凶案现场,也走访了当地街坊,得知在此之前确曾有那么一批泼皮前往搅扰,于是便认定了他们就是凶手,并将之全数捉拿审问。这些人也在堂审时全都招认了,说是因为觊觎老人家中财物前往偷窃被发现,这才对他下了毒手。”
孙途凝眉看着他,听他把事情
经过道出来,心里的疑问不但没有解开,反而更深了:“就这样?”
“就是如此,下官虽有时会做些错事,但人命大案我可不敢任意胡来,也是在有了确凿的证据的情况下才敢定案的。若侯爷不信,大可去开封府查验相关卷宗,上面皆有记录。若我有一句虚言,只管叫下官刀剑加身,不得好死!”钟扬这一回是真个害怕了,居然都开始赌咒发誓起来。
如此一来,也让孙途心中更增疑虑了,难道事情并非自己之前所想的那样,这个钟扬当真是无辜的?
可转念他又想到了周雄之事,便又问道:“那周雄之事又该如何说?你细问过他为何要伤人了吗?还有,为何那刑部杨郎中会突然插手此事?你就不觉着奇怪吗?”
“侯爷你有所不知,只要是大案,在我开封府审定之后,都要先呈交刑部衙门再作审阅的,杨郎中就是此案的复审官员。所以他插手此案,也在情理之中。至于说不让他人接触此等重犯,以往也有先例,倒也算不得多奇怪,下官自然不敢有所质疑。”
见孙途似乎还有怀疑,已然吓得心神动摇的钟扬也不再做任何的保留,又继续道:“而且此事也有一个缘故,本来那周雄是要在今年秋决的,但因陛下又得一子大赦天下,这才没在两月前就处决了他,而将他继续留在牢中。也就是在此之后,杨郎中突然传下话来,让咱们把人看死了,不得让任何一人随意接触,下官也只是奉命行事罢了。”
孙途听后,心中又是一动,事情居然还有这等曲折嘛。这么说来,要不是皇帝大赦,此时周雄都早已是一个死人了!这让他庆幸之余,心中对那杨郎中的怀疑就更大了:“那刑部杨郎中叫什么名字?”朝廷六部郎中可有好几个,孙途虽知道有个刑部杨郎中,却不知是不是那人。
“就是杨淮昌杨郎中了,许多要案都由他做最后的复审了。对了,就是周老先生被杀一案,最后也是由他做的复审,查验过无误方才最终定案的。”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钟扬当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与以往在开封府的冷肃模样是大相径庭,若是崔略商等下属见了,怕是要惊掉一地下巴。
而在听到这一说后,孙途的神色又是一变,这世上竟有这么巧的事情吗?看来这个杨淮昌还真有问题了。可随即,他又眉头一皱,杨淮昌,那不正是牵连进顾家一案的刑部官员吗,居然有此等巧合的事情?
要是案子还在自己手里就好了,他能轻易就从杨淮昌口中掏出真相,可现在嘛……稍作沉吟后,他只能退而求其次:“我要进大牢见周雄,你别告诉我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到。”
此时自家性命都在孙途手里捏着呢,钟扬怎么敢说不字,当下就点头道:“这是当然,只要越侯您拿下官的随身腰牌,便能轻易进入大牢,查问相关之事。”
第826章 扑朔迷离(上)
开封府大牢并不在府衙之中,而是另设在一旁。虽然这里的守卫远没有刑部天牢般森严,却也有数十兵卒戍守内外,非有相关腰牌手令不得靠近。
其实以孙途现在的身份真想要进入其中找到周雄倒也不算太难,但为防生出什么变故来,他还是选择了低调行事,只穿着普通衣物,带了两个亲卫过来,并亮出了从钟扬那儿取来的腰牌开路。
一见他拿出的是钟通判的腰牌,守在门前的兵卒自不敢阻挠,恭恭敬敬地就将他请进大门。而这一切,却落到了长街对面几个正闲坐在那儿的汉子的眼中,很快,就有人匆匆离去。
在孙途道明来意,点名要见的是周雄后,打理狱中事务的小吏便忍不住上下打量起他来:“通判之前早有严令,除送饭之人皆不得接触此等要犯,你……”
“怎么,有这令牌还不够吗?正是钟通判有事要问他,才派我前来。”孙途立刻打断了这位的询问,眼神不善地看着对方,身上自然就涌出了一股气势,竟压得对方呼吸一乱,再不敢作出阻挠,忙点头道:“既是通判之意,小的自不敢拦阻,官人请便,他人就被关在大牢最深处的天字号牢房中。”他自己却是不敢领了孙途他们过去的。
直到孙途点头带人过去,这位才松了口气,他总觉着这位身上散发出来的凛冽之气比之素来严肃的钟通判更强上许多。
沿着长长的甬道往里走,孙途随意看着,发现这里其实也没关几个人犯,但气氛却依然压抑。尤其是这边的牢房并不像以前所进过的牢城营那般露天而建,而是盖以屋顶,导致日头无法照射,只能靠十多步一根的火把和手中灯笼照明,就越发显得这里阴气森森,情绪压抑了。
而在来到这大牢的最深处时,更已是漆黑一片,最近的一根照明火把已在三十步外,若没有三人手中的灯笼,这里真就是伸手不见五指。孙途叹了口气,这才把灯笼往那单独的一间牢房前一凑,同时口中叫了声:“周雄师哥……”目光也已跟着往里看去。
这间牢房占地要比别处大上不少,同时外头的木栅栏也更粗大些,足有大腿粗细,而且一看就知道是由上等硬木所制,自然不可能出现有犯人砸开牢门的情况。而且,牢中犯人身上还缠绕着不少锁链,无论手足都难以真正地施展开来,自然就更不虞他会反抗了。
此时这犯人正佝偻着身子,冲里面的墙壁卧睡着,只从外看上几眼,孙途竟觉着对方很是陌生。他和周雄其实交集真不多,虽然当初也曾与之对练过好些日子,但因其沉默寡言的性格,交情自然不深。再加上相隔年月已久,这份记忆就更模糊了些。
可即便如此,当牢中犯人闻声有些茫然地回过头来时,孙途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居然并非自己所认识的周雄。周雄模样憨厚,身量宽大,但此人却是瘦削的脸颊和身躯,五官也与周雄大不相同,哪怕是因为吃了苦
头的缘故,也断不可能让一个人彻底变了模样。
而且此人在看到出现在牢门前的孙途时,眼中也满是畏怯与疑惑,完全没有认识孙途的意思。这让他眉头猛然一皱,下意识地往另一边看去,却发现这里已是大牢的最深处,再无任何牢房了。而且,最后这几间牢房里也没有了其他犯人,断不可能出现找错天字好牢房的可能。
这怎么可能?是哪里出了差错了吗?孙途心中顿时充满了疑虑,随后又上前一步,喝声道:“你是周雄?”
那人这才稍稍有了些反应,默然点下了头去,口中也发出了嘶哑的声音:“是……”却没有更多话语了。
而孙途这时的脸色就显得更凝重了,随即便回头道:“去把那牢头叫来,我有话问他。”在一名下属赶紧回头叫人时,他又上上下下仔细观察起这名犯人来,此时他已能断定这人并非自己以为的周雄,无论哪方面都对不上。可这么一来,问题就更多了,师父被害已确认无误,他甚至还抽时间去过那边的屋子,也跟人打听过,知道师父确实已被人害死了。而这两个消息都来自崔略商,他相信对方也不可能在这等事情上欺骗自己啊。
这到底是在哪儿出了差错?难道说这个周雄是同名同姓不成?可除非有深仇大恨,寻常百姓又怎么可能在东京城里暴起杀人呢?
在孙途满心疑惑的当口,那个牢头终于赶了过来,脸上除了忐忑,还有几许难掩的不满。不过在来到孙途跟前时,他还是表现得颇为恭顺:“不知官人有何吩咐?”
孙途当即就指着牢中犯人道:“这就是周雄?那个之前在外杀伤数个泼皮的凶犯?”
“正是此犯人啊……”牢头有些茫然地应道。
“你没弄错?没有换了人?”
“这怎么可能?人是几月前被府衙那边送来的,然后一直关在这天字号牢房里,之后没人出去,也没人换过牢房,又怎么可能换人呢?”牢头忙回答道。
“把牢门打开,我进去问他。”孙途发现对方的反应颇为迟钝,就这么隔着门问很难有什么进展,便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这……这可是要犯,岂能随意开门……”就在牢头下意识欲待推脱的当口,孙途的手已突然按在了他的肩头,拇指更点在了他的动脉上:“你再说一次!”感觉到情况不妙的他已没有耐心与之多作纠缠,直接就动手威胁。
牢头只觉着一阵寒意从脊梁骨升起,身子一颤间,终于惶恐地应道:“是是,只是人可进,却不能把犯人放出来啊……”
“放心,我只是想当面问他一些东西,还没想过要劫囚。何况,此人压根就不是我要见的人。”孙途说着轻推了对方一把,促使对方上前开门。
哗啦声里,牢门前的粗大锁链被解开,孙途也得以进入其中。而随着他这一进去,里头之人明显是瑟缩了一下,本就佝偻的身子
更是缩作一团,直往角落里去。孙途微微皱眉,靠了上去:“你别怕,我无意伤你,我只问你几个问题,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我是周雄……”这位迟疑了一下道。
“你因何被入罪关入大牢?”孙途继续问道,双目则紧盯对方。
这位自然是不敢与孙途对视的,忙把眼眸一垂,迟疑着道:“自然,自然是因为杀了人了。对,因为我杀了几个无赖,他们,他们该死!”
“那你为何却要杀他们?”孙途问着,又仔细看起对方的手脚来,这人手足纤细,一看就不是练过武的,又怎么可能是那些街头泼皮们的对手呢?
“因为……因为……”这位此时却说不个合适理由来了,显然除了自己的罪名和身份姓名外,他压根就不知道其他的事情该怎么说。而到了这时候,别说孙途了,就是那牢头也看出了问题来,张大了眼睛瞪着牢中二人,脸上已满是惊慌。
这事可太严重了,牢中的犯人竟非真正的凶徒,一旦事情真个传扬出去,恐怕第一个要担责任的就是他们这些牢房看守。因为在别人看来,出了这等偏差就是他们在做手脚,把人给换了。可天地良心,他一个小小的牢头看守又哪来的这等胆子呀?
“不,你不是周雄,人也不是你伤的,你给我说实话,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替代周雄来此?”孙途突然伸手扣住了对方的肩头,将之拉到自己跟前,寒声喝问道。
这人顿时吓得哇的一声大叫,涕泪交流,却连挣扎的气力都没有,只是强调似地叫道:“我……我就是周雄,是我杀了人才被关进大牢的。我就是周雄,是我杀了人才被关进大牢的……”他居然只会这么一句,而且越说越快,越说越激动,竟让孙途都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了。
“官人,这……”门外的牢头见此却是更着慌了,要是这名要犯有个好歹,他身上的罪责怕是更大了。
而孙途这时也终于定神,再拿起手中灯笼往对方的脸上一照,却发现这人双眼无神,面容扭曲,显然脑子已乱,压根不可能再回答自己的任何问题。这让他心头一叹,到底还是放开了对方,心中的疑虑却更深了。
而那人,却在被放开后无力倒在了干草上,继续念叨着那句相同的话,显然,这句话已被他牢牢刻进了脑子里,受惊之下,就只剩下这么一个回答。
看着孙途出来,这个牢头心头更慌:“你……这位官人,小的确实未曾撒谎,这人自送入大牢就再没有换过。”
孙途盯了他半晌,到底是没能从其眼中看出任何隐瞒的意思,最后只能叹了口气,不再追问。
他真没想到事情居然会在这个地方再起变故,本以为只要找到周雄就能得到答案,不料进到大牢后,事情就显得越发扑朔迷离起来了。对方为何要做这些,真正的周雄又去了何处?还有周绣婉,她又在哪里?
第827章 扑朔迷离(下)
皇城司,崔略商一脸忐忑与疑惑地看着孙途:“这怎么可能?侯爷,小人之前所说绝无半字虚言,我,我断不敢在此等事情上欺瞒于您啊。”
他是真有些着慌了,刚一散衙就被孙途的人叫到了此处,然后从其口中得知关在开封府大牢里的那个“周雄”居然不是本人,这确实足够奇怪,也足够让孙途对他的话生出疑心来了。
不过孙途的反应却颇显平静,笑着安慰他道:“老崔你不必如此,你我还是信得过的,今日找你前来,也只是为了把个中内情看得明白些罢了,毕竟若非你坦诚相告,我都不知师父他们已出了岔子。”
听他说得诚恳,崔略商总算是定下神来,随后思索着道:“要真如侯爷所说,这事可真就透着古怪了。那人虽非小的亲手所拿,但事情当时就闹得不轻,而且人一被抓就直接关入大牢,根本不可能被人换走啊。”
“若是衙门里有人里应外合配合着来一招李代桃僵呢?”孙途又皱着眉头问道,事关师父被杀的真相,他自不可能放过任何一个可能了。
这一问还真就让崔略商怔了一下:“这个……可他们图什么?谁会为了这么个无钱无势,还当街杀人的罪犯冒如此风险呢?”
孙途则迅速品出了些东西来:“这么说是有了?真有人能从大牢里换走人犯?”
“这也只是小的听一些前辈所说,不光是咱们开封府大牢里,就是刑部天牢,只要肯付出足够代价,再加上人犯不是太过重要,就有办法被替换掉。据说数年前,就有一个家财万贯的犯人买通狱中看守,让人代他上了刑台。之后因为有人说漏了嘴,才泄露出来。但那时人都已经斩杀了,对方一家更是早已远走他乡,最终只能是拿一些狱卒问罪了事。”
“宰白鸭吗?”孙途神色凝重道:“这个我倒也曾听人说起过,一些地方官府为保为富不仁者多用此招,往往让一些穷途末路之人替死,他们则赚个盆满钵满。只是没想到,东京城内,天子脚下居然也会出现此等不法之事!”
崔略商苦笑一声,这天下大势如此,东京怎么可能独善其身呢?不过他还是觉着此事太过匪夷所思:“可这事终究干系极大,而且那周雄又非什么富贵之人,怎么可能让人冒此大险,还花费心思和无数钱财来救他呢?”
“是啊,所以此事看着委实太过怪异,完全就不合常理了。”孙途以指叩击着桌面:“你说,能做到这事的在开封府有几人?”
“这个,除了府尹外,也就钟通判了吧。”
孙途当即摇头:“周府尹与此事全无关系,而且他是个聪明人,断不可能趟这浑水。至于钟扬,我看得出来他已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如实相告了,若真做了这等事情,也绝瞒不过我!”他要是真这么做了,也不会这么配合就帮着自己进入
大牢见到那个假周雄了。
而此事更大的疑问还在于有人这么做的目的何在,他们图什么?周雄又不是什么权贵人物,也与朝中那些大人物挨不上半点边,也就与孙途有些关系,怎么可能有人会想着救他呢?而且还是冒如此大的风险。他身上唯一的价值就在周侗的命案,可周侗固然算是江湖中一代宗师,也深受孙途等弟子敬重,但在朝廷官场之上,就真只是贱命一条了,谁会为了他花这个心思?
越想越觉着这事透着不合常理的古怪,让孙途都不知该作何判断才好了。直沉吟了好一阵后,他才说道:“这样,你这几日在衙门里帮我旁敲侧击地打听一下可有这方面的异动,不得放过任何一个疑点。”
“小的明白了。”崔略商忙点头应下,只是眼中却闪过了一丝不安。毕竟这可不是小事,说不定会得罪什么官人,而他终究只是个小人物而已。
孙途一下就看出了他心中的担忧,便又笑道:“这样,只要这件事了,本侯便会把你调到我皇城司内当差,好歹给你个正经官身。”
这话让崔略商一愣后,便大喜过望。要知道从胥吏而成官员可是要跨过一道鸿沟的,多少人几代下来依旧只是个身份低贱的胥吏,而以他崔略商的身份什么的,更是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出头的一天。但现在得了越侯的保证就完全不同了。对其他人来说这是件大难事,但对真正身份尊贵,手握实权的官员来说,却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孙途既然做出了承诺,就不可能失信。片刻后,惊喜不已的崔略商已迅速跪了下来:“小的多谢侯爷提携。侯爷放心,小的一定尽力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绝不让您失望。”
“呵呵,起来说话。”孙途伸手虚扶了一把,这才又正色道:“不过此事重大,你最要紧的还是在暗中查探,莫要让其他人知道了我的用意。”
“小的省得,自会小心行事。”
等崔略商欢天喜地地离开,一直旁听的狄鹰扬才皱眉问道:“将军,我总觉着这事没这么简单,虽然我也曾听说过偷龙转凤这样的勾当,但多用在发配犯人身上,很少换死刑犯。而且就你所说,这事还有刑部郎中关照,就更难成事了。”
“是啊,这事从头到尾都透着古怪,现在想起来,就连周雄被人生擒本身就有些怪异。”孙途皱眉道:“他一身武艺也自不俗,既然已当众杀人,必然会想着如何脱身,怎么就如此轻易便被开封府的人给拿下了呢?不过最关键的还在那刑部郎中杨淮昌身上。试问,他一个四品高官,为何会盯上这么一起凶杀案,对一个寻常凶手生出兴趣来,还特意嘱咐钟扬必须将其单独关押,不得让任何人接触呢?”
“除非他与周雄有仇,比如说周雄当日斗杀的泼皮里就有他的亲朋。”狄鹰扬道出一种可能后,又迅速自己否
定:“不可能,杨郎中的亲朋怎么可能如此不堪,而且此事太明显,他更不会冒险了,不然瓜田李下,就更说不清了。”
“是啊,但此人身上大有问题是必然的,所以要想知道内情,必从这个杨郎中身上入手!”孙途说着看了对方一眼:“既然九哥你不习惯在军中操练,那我就把此事交你办理。听说他人已被关进了刑部天牢,你可有办法见到他吗?”
这后半句话让狄鹰扬的老脸不禁一红。话说自打虎贲军正式操练起来后,年岁最大,出身最为贵重的狄家九公子就实在受不得这份苦了。那军中操练实在太苦,也实在太过无趣,远不是他能适应的,于是他就开始找着各种理由从军营跑出来,不再与那些“兄弟们”同甘共苦。而孙途在知道这事后,对他也极为宽容,并没有作处置与追究,现在更是直接帮他找了个不去操练的正当借口来。
有些心虚的冲孙途一笑,狄鹰扬才拍着胸脯保证道:“你只管放心,这事就交给我了。用不了几日,我便能见到杨淮昌,也定能从他口中套出关键线索来。”他确实有这份自信,因为他在京中交游广阔,而且最是善于与人交流了。
孙途点头:“那就拜托九哥你了。事关重大,这已是我最近最想要找到真相的一件事情了。”顾家勾结辽人奸细一事已被朝廷打横里破坏,孙途也没多少兴趣继续追查,所以便把全副心神都放到了师父被杀一事上头。
本来以为只要找到周雄就能有答案,但现在看来,事情是越发的可疑,背后更是疑点重重。
怀着疑虑,孙途很快又去见了钟扬。这位钟通判再见到孙途,本以为自己可以就此离开了,不想却从其口中得知了这么个蹊跷的结果,这也让他百思难解。半晌后,才急声道:“这不可能,大牢里的人犯是绝不可能被人偷换的。”
“哦?是吗?可据我所知,以往也曾有过这样的事情啊。”
“那是以前,可自本官到任,严加整治后,牢中种种弊端已全数被除掉了。别说这等凶案重犯了,就是一个窃贼只要进了我开封府大牢,也断不可能被人轻易换走!而且本官是亲自验明正身再把人送进大牢的,而就在几日前,我还刚去看过他呢,并无换人啊。”
“嗯?那你看到的周雄是个什么模样的人?”孙途突然就察觉到了问题的关键,急声问道。
“他是个身子单薄瘦削之人,而且因为刚杀了人的关系,整个人还有些懵懵懂懂的,似乎是受了极大的刺激……”
此言一出,孙途双眼便是一亮!倘若钟扬所言是实,那就可以一个推论——犯人一早就被换了,可这么一来,问题就更大了,到底是谁在偷龙转凤,而真正的周雄又在何处?
当然,他的话也未必能全信,总还得等崔略商查问之后才能有个定论。
第828章 线索全断?
又过三日,皇城司。
“死了?”当听了狄鹰扬打探回来的消息后,就连孙途都惊得微微变色,身子往前倾了一下:“杨淮昌可是刑部郎中,居然死在了刑部大牢里头,这说不通啊。”
没错,经过几日的拉关系与旁敲侧击,狄鹰扬真就没有辜负孙途对他的信赖,居然把杨淮昌的情况真给探听了出来。只不过这结果就不是他们所希望看到了,因为他们是无法从死人口中问出更多东西来的。
狄鹰扬也面带疑虑,同时苦笑道:“其实这事我也觉着大有蹊跷,但据天牢里的人所说,他的死并无任何问题,因为他是在牢房内悬梁自尽的。仵作也仔细查验过,并无他杀的任何迹象,所以就被认定为了畏罪自尽,毕竟他确实与吞没盗卖军粮一案大有关联。”
“这也说不通啊,又不是只有他一人因此被抓,而且即便真被定了罪,以他现在的身份最多也就贬谪去边远之地,这可比一死了之要好许多吧?”孙途是怎么都无法接受这么个结果的,而且天下哪有如此巧合的事情,自己才刚把事情查到他杨淮昌的身上,他就在狱中自尽了。
“我也是这么说的,可天牢那边却不肯再深究此事了。尤其是当有人揭破了我虎贲军将士的身份后,他们更是把我当作敌人,更不肯将任何细节告知了。”狄鹰扬无奈苦笑了起来,这一回他强大的交游能力都不能再起作用了。
孙途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道:“你也尽力了,接下来的事情我会想别的法子再查。不过杨淮昌的死倒让我看出了些其他东西来,这定是有人想要掩盖些什么,才不惜置一个朝廷要官于死地!”
“可我就是想不明白他们到底用了什么手段才能逼得杨淮昌一个四品郎中自尽啊……”狄鹰扬依然难以释怀:“或许查明这一点内情,就能找到一个突破口了。”
“是啊,只可惜尸体落在刑部手中,我们想查也做不到……”孙途说到这儿,心里突然生出了个念头来:“不对,机会还是有的。刑部不可能一直保留着杨淮昌的尸体,一旦将之送回其家眷手中,我们还能想想办法。”说完,他又看向了对方,这等事情又是狄鹰扬所擅长的了。
狄鹰扬倒也来了兴趣,未作推辞:“这个好办,我之前就已查到了那杨淮昌在东京有一处宅邸,只要以他好友的身份上门,总能取得其妻小信任的。”
“那一切就拜托九哥了,说不定还能从其家人那里打探到些相关消息出来呢。”孙途这才正色说道。
就在狄鹰扬抱拳应下这一嘱托时,崔略商也神情凝重地赶了过来。经过这几日的努力探查,他也终于找到了一些线索,只是一开口,却让孙途的面色变得越发凝重:“侯爷,大牢那边是不可能被人做手脚的。”
“怎么说?”
“我问过那几个亲自
出马捉拿周雄的兄弟,据他们描述,当日所擒犯人正是那牢中之人。而且他们还有人记得,此人在凶案现场整个人就有些懵懂,所以捉拿他时倒也轻松……”
孙途一愣:“这么说来,打从一开始,你们开封府所拿的周雄就是此人?”在对方点头后,孙途却大摇其头:“这不可能,以此人的身体别说杀那些整日惹是生非的泼皮无赖了,能不被他们打死都算是运气好的。现在居然被人一口咬定他就是凶手,你不觉着这事很荒谬吗?”
“可当时有人证啊,而且其身上还穿着溅血的衣衫,手里还提着带血的刀,再加上逗留在现场……反正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能确认其为杀人凶犯。”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另外,还有人点出他是为周侗师傅报仇才动的手,所以衙门就更无任何的怀疑了。”
孙途却立刻抓住了破绽所在:“问题就出在这儿了,他明明不是周雄师兄,更与师父没有半点关系,那他为何要做这样的事情?我可不会认错了人……”
“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了,此人是被真正的幕后之人推出来顶罪的。”狄鹰扬在旁说出了自己的推断。但依然难叫孙途满意:“他不可能杀得了那些泼皮,动手的只能是周雄。可这京城里怎么会有这等手眼通天的大人物做出这一系列的事情来保他呢?要真有这能力,他大可以偷着把人送出城去即可,又何必多费手脚地用此李代桃僵的计策呢?这么大费周章总得有个目的吧?”
这一回,面前两人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了。其实大家早就觉察到这事情处处透着不合常理的诡异,但却总是摸不到切入点。尤其是现在连杨淮昌这样的关键人物都莫名其妙地死了,就越发看不清迷雾之后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了。
孙途心思百转,忍不住已站起身来,不住地来回踱步。这案子比他之前所想可要复杂太多了,幕后之人的手笔也是越来越大。先是师父之死,然后是师兄杀人,再是人被突然调换,现在还死了一个刑部郎中……这一切的目的得有多大,才会让幕后之人不惜犯下这一连串的罪行啊?
可只凭眼下掌握的这点线索却让他完全摸不着头脑,最后只能道:“看来只有先查过杨淮昌的尸体和家人才能找到新线索了。”
“那我明日就去一趟城南仁安坊杏雨巷,找杨家的人问问情况。”狄鹰扬忙说道。这几日里,他可是把杨淮昌的情况都给摸清楚了。
可就在他话音刚落的当口,崔略商突然有些惊讶地问道:“狄将军你说要去哪里?城南仁安坊杏雨巷?”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狄鹰扬点头问了一句。
崔略商脸上的古怪之色更重了:“就在今日小的出门前,曾听衙门里有人提过,昨夜城南仁安坊杏雨巷里刚发生了一起灭门惨案,一家十多口尽被大火烧死,无一活口。”
“什么?”正要坐下的孙途听得这话陡然回身,一步就跨到了他的跟前,盯着他道:“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这等大事小的怎敢胡说呢?”
孙途的呼吸骤然就是一停,又看向了一旁同样神色大变的狄鹰扬,两人已瞬间达成了共识。这天下不可能有如此巧合的事情,同一条巷子里发生了纵火案,那只能是他们刚才还想去找的杨淮昌的家人了。也就是说,他们刚想查到这家头上,就被人先一步灭口了!
随即,崔略商也终于回过了味来,脸上已满是恐惧。这是什么样的凶手啊,居然如此狠辣嚣张,不但杀人,还是用的如此明目张胆的手段。显然,为了掩盖他们所犯下的罪行,他们是不惜杀更多的人了,哪怕对方是无辜的……这让他开始担心起自己的安危来了,毕竟相比起孙途他们,自己可是不折不扣的小人物,别人只要动动手指,就能像碾死只蚂蚁般除掉自己了。
这一刻,他再看向孙途的眼神里带上了满满的惊恐:“侯爷……”
孙途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想法,忙点头道:“你放心,我自会保你周全。这样,我现在就派人随你同去自己家中,把家人接到我府上安顿下来,你也暂时留在那里,其他的事情再说不迟。”虽然查案重要,但自己身边之人的安危却更要紧。
“多谢侯爷……”崔略商顿时一阵感动,但又不敢有所耽搁,生怕迟上一步自己家人会被人所害,当下就匆匆而出,然后在二三十个军卒的护送下,直奔家里而去。
倒是狄鹰扬,此时显得颇为镇定,还有些佩服地看了孙途一眼:“将军倒是挺维护自家人的。”
“那是当然,既是我的朋友,我就有必要护住他的周全。”孙途肃然道:“不过这么一来,此事倒可以查一查了。纵火案可是不小,也必然会留下诸多破绽线索,我就不信这些人真能一手遮天到无视大宋王法,在东京城内肆意杀戮!”
“是啊,他们做的越多,破绽自然也越多。只要我们细细去找,总能找到的!”狄鹰扬也难得的生出了斗志来,眼冒精光道:“那接下来咱们……”
“先从那边的纵火案查起。”孙途给出了答案。
可还没等他起身呢,一名下属又急匆匆跑了进来:“将军,有发现了。”
“嗯?”孙途颇感意外地看着这位,自己都还没让人去查什么呢,怎么就有发现了。
直到对方把话往下说,他才知道是自己误会了,因为双方说的压根不是同一件事情:“咱们布置在弓弩院附近的兄弟终于抓到了线索,有几个可疑的家伙多次与弓弩院中一个叫程放的弩师接触,似乎是有什么密谋!”
要不是这位突然回报,孙途都快把自己手头上真正的差事给抛到脑后了。话说他还领着查出城中辽人奸细的任务呢!
第829章 终有收获
其实孙途身上的职责除了操练虎贲军之外,就是查出并捉拿藏匿在汴京城里的辽国奸细,倒是追查周侗之死和周雄杀人两件案子与他并不相干,一切也只能是在暗地里进行。
可事实上,孙途现在真正在意的反倒成了查出师父被杀一事的真相了,至于辽国奸细,他倒也有安排,但却不是太着紧,只派了几个原山东军斥候营的兄弟盯着弓弩院,看能不能从中找出些蛛丝马迹来。
因为就他之前的判断,那些弓弩应该是从弓弩院中流出去的。毕竟东京城里能弄到弓弩这等武器的也就两方面,要么是禁军,要么就是弓弩院。而禁军的弓弩皆刻有编号,可那些被搜到的弓弩并无相关记号,那就只能是从弓弩院出来的了。
只是孙途还没来得及查弓弩院内的情况呢,他查案的权利已被剥夺。当然,即便他有权继续查办此案,怕也难以像对付其他官员那样在弓弩院中胡乱捉人搜查,因为那边的地位太特殊,根本不是寻常官员能进得去的。
做个类似的比喻,弓弩院就相当于千年后专门研究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科研部门,那里头可放着太多关系到整个国家安全的武器和相关文件,任何一件弓弩的细节外泄,对大宋官军来说都是极大的威胁。所以只有弓弩院中的官吏人等,或是持天子特旨之人才能进入其中,其他人,就是蔡京高俅,都难入其门。
所以孙途纵然对那里有着怀疑,也只能是派人在外盯梢,找出其中有异样的人来。而这番布置终究在今日有了成果,几日下来,真就让人发现了那个叫程放的弩师的一些怪异表现——比如每天出了衙门后,他都不急着回家,而是会去离弓弩院有两街之隔的一座酒店里坐上一阵。
再比如他虽然在那里会点上酒菜,可走时几乎酒菜都不见动的,显然不是真去喝酒。还有一点则更值得怀疑了,每当他进酒店前后,都会有一个客人也进入其中,并坐在离他不远的桌子边。两人虽没有凑在一处,但显然是可以进行小声交流的。
这一切都足以证明这个程放大有问题,很可能就与那些落到辽人奸细手上的弓弩有所关联了。当确认这一点后,这些斥候老手便迅速回到皇城司,向孙途禀报了其中疑点。
而孙途在想明白个中情况后,脸色也再度凝重起来:“看来那些辽人奸细真就如我所想那般,并不甘心空手离开,还在尝试着再拿到弓弩。他们的住处可跟到了吗?”他相信以这些手下的机敏,自然不可能不跟踪对方了。
可结果却让他有些失望:“回将军,我们虽然跟了,但那几个家伙太过谨慎狡猾,每次都被他们用花招甩脱。”说着,这个来禀报的军卒还有些惭愧。
孙途也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宽慰道:“这也怪不得你,毕竟对方既能被派来东京做这等事情,必然都
是好手。而且论起对东京城的熟悉,你们也无法和在此已扎根多年的他们相比了。”
“那将军打算如何对付他们?直接拿人吗?”狄鹰扬关心地问了句。
“不,这么拿人无凭无据,只会打草惊蛇坏了全盘计划。何况这事也就八成把握是那程放偷出了弓弩,要不是他呢?”孙途思忖了片刻后,方才决定道:“索性再耐心些,直到他们真把弓弩什么的交接出来,再动手不迟。到时人赃并获,就不怕他们不认了。”
说到这儿,孙途看了眼外边渐渐往西偏去的日头,说道:“看时间,差不多就是弓弩院那里散衙的时候了吧?走,我也去见见这个程放,看他是怎么与人接头的。”既然周雄一案的线索都断得差不多了,他便想着先把这边的事情给解决了,算是调剂一下心情。
狄鹰扬对此也是大感兴趣,当即就请求跟随。孙途点头后,也不作耽搁,迅速在那个斥候的引领下,直奔弓弩院那边而去,并在半来个时辰后,出现在了一家临街的两层酒楼上,他所在的位置窗口,正好能看到下面大半条还算热闹的长街。
“将军,这里是他每日的必经之路,而且每次他都会挑其中一家酒店进去坐上半个时辰。”那个斥候一边看着长街尽头,一边小声作着解释。而当孙途点下头去的时候,此人又有些兴奋地道:“来了。”
孙途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往下方看去,就瞧见了一个身材模样都极其普通的中年男子正慢步走来,稍近些后,孙途甚至都能看出他脸上似乎带着几许不安的情绪,以及其缩在袖子里的手也有些僵硬。这让孙途的双眉突然就是一挑,事情不会如此凑巧吧,他身上难道真藏了什么东西?
随后,孙途又把目光往其周围一转,很快就发现了有好几人都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不过这些人都是自己手下的斥候,并没有想象中的辽国奸细的踪影。莫不是人已经进到酒店里等着了?
孙途想着,更是打叠起了精神来,注意着对方行进的方向。然后出人意料的一幕出现了,对方竟一反常态,并未进入这一排酒店里的任何一家,而是不断沿着街道往前。
“这……将军,以往他都会进其中一家酒店待上一阵的,今日怎么就变了……”那名手下也有些失措,有些不安地嘀咕了一句。
“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先跟上他。既然事出反常,就定有原因。”孙途显得颇为淡定,迅速起身,留下一人付账,他则带人快速下楼,然后远远地缀在了程放的身后。
好在此时街上行人不少,他们这一行十来人倒也不显得太过突兀,而且那程放本就不是太过机警之人,又怀着心思,所以被他们如此跟了一路居然也亦无所觉,只顾着赶自己的路。
只是随着他左弯右绕,很快地,就不好跟了。因为他已弯
入了一条颇为偏僻的小巷之中,若再这么十多人从后追着,就是傻子也能瞧出问题来了。而那斥候更是紧皱起了眉头来:“这边可不是去他家的道路啊,怎么就突然跑来这等偏僻处了?”
“多想无义,还是跟过去一看才能知道真相。”孙途说着,摆了下手:“你们在这里守着,再让一队人绕道另一端看住了,我和九哥跟进去看个明白。”
“将军,这有些不妥吧,不如由小的们进去。”有人忙反对了一句,却被孙途摆手否定了:“怎么,论身手你们能强过我吗?何况,我和九哥这身打扮才最不惹人注意啊。”
经他一说,众人才明白过来。确实,孙途和狄鹰扬都是一身锦袍打扮,看着就透着贵气,任谁都不会怀疑他们会跟踪人。倒是这些斥候,一个个都是短打扮,一副精干的模样,一旦失去了同路百姓的遮掩,那就太容易露出破绽来了。
事态紧急,孙途根本就不给他们多作犹豫的时间,当即就拉了有些忐忑的狄鹰扬往里走去。后者脸上顿时露出了苦涩的笑容来:“三郎,你可别害我啊。不瞒你说,我虽在军中多年,可论身手,却是稀松得紧。”
“九哥你就放心吧,又不是让你拿人,只是跟上去看看这家伙在搞什么鬼而已。而且有我在,定能护你周全。”说话间,两人已进入巷子。好在他们跟得够快,尚能在程放拐弯进入一处竹林后跟了上去。
此时这边静悄悄的,都看不到半个人影,只有他们三人正在不断往林子深处走。在此期间,这位弩师还似是警惕地回身张望过两眼,不过他又怎么可能发现得了孙途呢,几眼看下来,也不过是白忙一场罢了。
直到他来到一棵人腰粗细的大竹子前后,方才止步,然后弯腰忙活了一阵,似乎是在掩埋什么的东西。过了好一会儿后,才把事情做完,然后才像是大松了口气般,急忙返身,快步往回走。
孙途二人此时早已避到了另一边的暗处,他自然不曾有任何察觉。在他走远后,孙途也不再忙着跟踪了,而是快步就往那棵大竹子而去。如果说之前是有八成把握,那现在就是九成九可以确定此人就是弓弩外泄的罪魁,他定在这里埋下了什么要紧东西。而且就看他这一路行来轻车熟路的样子,显然他做这事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
天色虽已彻底暗下,但却未能影响孙途的目力。凑到近前,他已一眼发现了那地上刻意摆出花样来的几块石头。当即就记在心中,再将之拿开,徒手一阵扒拉,很快地,就在泥地里挖出了一个浅坑来,并露出了藏在里头的一只盒子。
孙途忙将之取出,打开看时,里头又是一份卷轴。再拉开,终于见到了上面所画的内容。这一瞬间,就是他也不觉脸色一变,而一旁凑上来的狄鹰扬更是惊得低叫出声:“弓弩图纸……”
第830章 放线钓鱼
虽说东京汴梁素有不夜城的美誉,但其实也不是彻夜都能如白昼般热闹的,尤其是过了三更,天还未亮时,整座城市还是会陷入到短暂的宁静。因为此时那些寻欢作乐的人们或是已经回家,或是直接宿在了秦楼楚馆之中,街面上除了巡夜兵卒和更夫,几乎难觅人踪。
不过在四更天后,天色虽未放亮,但有些人却还是早早就出门了。要是有朝会的正日子,上街的人流车马自然众多,但其他日子里,就只有那些忙于生计,必须早早开门做买卖的小商贩们才会如此勤劳了。
家在城西的豆腐坊关老实就是这些人中的其中一员,每日天还没亮呢,他就会推了自家的小车沿着空旷静谧的街道往城中各处而去,将自己亲手制作的豆腐送到每一户客人手上。正是靠着这等勤勉踏实的作风,再加上他做豆腐的手艺确实不错,虽只来东京不过两三年间,关氏豆腐坊倒也在城里有了些名头,生意自然也算过得去了。
可即便如此,关老实依然没有改变初衷,每日里照旧早早送货上门。尤其是城南那边的几处常客,更是他最看重的,几乎都能赶在五更天亮时将豆腐送到客人手上。
今日也是一般,关老实脚步快速地穿行在街巷之间,很快就来到了城南。在将几份豆腐亲手送到才刚打开门板的酒店伙计手里,随口与之闲聊了几句后,他又迅速上路,最后拐进了一条更显幽深的小巷子里。
那条巷子可当真有些冷清了,而且里头也不见什么宅院。不过边上看着的人也不觉奇怪,因为关老实每日都会推车进入其中,而且相熟者更知道他是把豆腐送去巷子深处那间水静庵里去的。给出家人送豆腐的行为本身就挑不出半点问题来。
今日关老实的行动和往日也没什么区别,依旧在差不多的时间将豆腐送到了庵堂后门处,交给了早等候在那儿的一名老尼。在收了钱后,又往回走。可就在他来到离庵堂不远的一处竹林时,却有些意外地停下了脚步,目光在往四周扫过,确信没有任何问题后,方才低头钻入其中。
又过了不一会儿,他又走了回来。倘若真有人看到这一幕,只会当成他是因为内急跑进竹林里解了个手而已,谁都不会往心里去。但只有关老实自己知道,再出来时,自己的胸口已经贴身多了一个极其宝贵的盒子了。
来宋都三年零四个月,苦心经营,寻找机会,到成功将诸多物资送回辽国,再到引得弓弩院的弩师上钩,并从其手中拿到弓弩,他实在花费了太多的心血,冒了太大的风险。可没想到,一切却在数日前出了大岔子,那批本该安全送出去的弓弩居然被禁军直接截下,这让他多年努力差点就成为徒劳。
好在他没有放弃,一番紧急变动之后,又从那弩师手里拿到了更详细的弓弩图谱。只要将之送出东京,那自己就真为
大辽立下赫赫功劳,也不枉自己潜伏东京数年,几番努力行事了。
这一刻,本来略显卑微佝偻的身子竟陡然一挺,目光里更有精芒闪过。此时的关老实哪里还有半点老实本分人的样子?但这等锋芒也就只是一显即逝,他很清楚现在还没到高兴的时候呢,接下来只等把东西交给那些人,再等他们安然离开东京后,才是真正值得高兴的时候。
他的脚步突然加快,继续推车往外走去,穿过小巷,一如以往上百次的行程般继续沿着街道走去,甚至还又把随车的豆腐给送到了每一户客人手里,完全看不出有任何的异样来。
直到天色过午,一车豆腐全数送完,方才回程。此时街道上的行人已越发的多了起来,所以哪怕不断有人从身后跟上,关老实也不觉着有何异样。
而在离他二十来步的街边,几名汉子正有些焦虑地盯着他缓步而行的背影,看了眼胸有成竹的孙途:“将军,咱们还不动手吗?都已经跟了他好半天了,而且这街上的人也多起来了……”有了前几次的失手后,他们还真有些担心对方会故技重施,甩脱自家的跟踪呢。
关老实完全不会想到,打从自己拐进巷子后,他的一切举动就已全在藏匿于竹林内外的不少眼睛的注视之下,这些人皆是随孙途在山东江南厮杀出来的军中好手,无论身手还是眼力都是第一等的。
不过在其从竹林里取得那只盒子时,孙途却并不忙着拿人。因为他很清楚只有放长线才能钓大鱼。这才不过一个辽国奸细而已,可东京城里潜藏的奸细却一定不少,只有跟上了他,才能将他们的落脚点彻底找到,将他们所有人都一网打尽。
所以孙途早早就下达了严令,这次只能跟踪,不得动手。至少在自己下令之前,大家都只能是远远跟在其身后,看他会去向何处。
至于手下人的担心,孙途却不以为意地一笑:“他推了这么大一辆车,目标不要太过明显。别说他绝想不到已被咱们悉破身份,就算有所察觉,也不可能轻易摆脱咱们这一路布下的眼线。只要跟住了即可,今日便能拿下这些奸细了。”说着,他脚步一动,已跟了上去。
关老实确实未曾发现自己被人跟踪的处境,只因为这一回孙途用的跟踪手段可要比以往高明许多。他把手底下人分成了数组,然后各组交叉跟随,有人在其身后,有人在其身前,有人更是隔了一整条街在另一端紧盯着他。如此,纵然再警觉,也绝想不到自己居然是被人全方位都给盯死了,就跟那网中之鱼,再难有脱身的机会。
至于孙途自己,则远远缀在了后方,通过一系列的眼神和手势来控制一切。也只有这些山东军老兵才能让他如臂使指般的指挥了,若换了还在操练中,没有半点默契的禁军,只这一路就已错漏百出,不是跟丢了人,就是一早已
被对方察觉有异,从而不得不强行拿人了。
未牌时分,关老实重回城西。而当他踏入一条街道时,远远跟着的孙途脸上便露出了异样的神色来。因为这条路他颇有些记忆,前面就是开远门,也就是他趁势截获那批弓弩的地方。随即,他目光一转,便看到了关氏豆腐坊的布幌正在不远处随风摆动……
原来如此,原来自己拿人的一切经过都是在对方的眼皮底下进行的。这家伙隐藏得够深,胆子也足够大,居然一直就站在自己的面前啊。不过这都不重要了,最关键的,还是除了他之外的其他奸细的所在。
然后,他就发现关老实并没有直奔自家店铺,而是转身往斜对面的一家小酒店走去。看这架势,似乎他和酒店关系很不错,那边的伙计掌柜见他过来,立刻笑吟吟地迎接,并迅速给他准备了酒菜,看起来,一切都不存在任何的问题。
但孙途还是在这中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其他的东西——当关老实进门招呼前的瞬间,他先是微不可察地与伙计打了一个眼色,还稍稍点了下头。另外,那掌柜居然也有那么片刻是先看了伙计一眼,直到对方把目光往下一沉后,方才笑着招呼关老实,再给他准备的酒菜……
虽然这些眼神和表情上的动作极其微小,但依然没有逃过孙途的目光,也让他迅速做出了判断,这些人就是辽人奸细了。原来自己想找的人一直都在眼前,这就是大隐于市了!
想到这儿,他突然就已打出了手势来,该是时候动手拿人了。
此时店内,不知何时,那只盒子竟已落到了掌柜的手里,只见他手一翻间,里头的卷轴已被他轻轻拿出,再一拉,便现出了其中内容。可在看到上头的内容的瞬间,他本来颇为得意的神情就迅速消失了——那卷轴上并无想象中的弓弩制作细节内容,只有一句墨迹淋漓的话:抓到你了!
“不好,中计了!”他低吼一声,已迅速抬头,然后正看到店门前已有十多名汉子持刀快速奔来,已吓得街上一干百姓都尖叫着往两边逃去了。
关老实这时才刚把一筷子面条放进嘴里咀嚼着呢,一听这动静,再头看到店外冲过来的人,也是悚然动容,没有任何的犹豫,手一翻,就把跟前的木桌整个给掀了起来,直往门口处撞去,同时身子一缩,则往后方退去。那里正是这家酒店的后门,也是他一早就给自己定好的退路。
掌柜的反应也不比他慢多少,单手一按柜台,人已如鹞子般掠了出来,同时手一摆间,一直拿在手里的算盘已激射而出,从桌子的上方急打扑进门来的众人。
事到如今,他们很清楚自己已然身份败露,所以只想着能逃离捉拿,至于隐瞒什么的,却一点都不敢想了。倒是那伙计,此时却是呆愣愣的站在那儿,仿佛被眼前的一切给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