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38章 天鼓雷音
庄菀菁手托香腮沉思片刻,终是无奈的道:“本来我还打算敲一敲这面大鼓来着,可这鼓分明连鼓面都没有蒙上,如何能敲得出声响?”
孔方闻言失笑道:“先贤建造这座石鼓,想必原本也不是用来敲的,何况如此巨大之物,世间恐怕没有任何生灵的皮革能够将它蒙住。”
庄菀菁小嘴一撇,不以为然的道:“谁说石鼓一定不能敲,像净宇教那位‘毒手鼓魔’连八方,他的镇魂石鼓不正是克敌制胜的利器?”
孔方本待解释他指的并非所有石鼓,但转念间还是忍了下来,反而点点头道:“姑娘这话倒提醒了我,那镇魂石鼓所蒙的是异兽玄霆之皮,所以若是真要敲响这座石鼓,多半还得往妖界斩杀混沌了。”
信口谐谑本欲博佳人一笑,孰料庄菀菁听罢却是叹口气道:“孔兄这主意倒是不错,但纵使我家祖上复生,能克制妖君的道剑·封魔令却早已魂魄散离,再也奈何不了混沌。”
孔方登时一愕,庄菀菁看出他神色古怪,于是轻咳一声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孔兄自然不相信这些奇闻轶谈了,那小女子也不自讨没趣,咱们只说如何敲响这座石鼓可好?”
孔方听庒菀菁还是执意敲响那石鼓,一时之间只觉哭笑不得,当下斟酌着道:“此事恐怕难以一蹴而就,不如待日后集思广益,或许会有办法。”
庄菀菁略一沉吟,忽然问道:“敢问孔兄,这‘雷音’二字如何解读?”
孔方闻言一怔,顿了顿才沉吟着道:“‘雷音’全名‘天鼓雷音’,乃是胎藏界五佛之一,住于中台八叶院北方之叶上,结金刚部之定印,主大涅盘之德。”
“此外诸佛**,洪声响若雷震,亦可称之为雷音。我大梁朝各地的弘法道场,不少都名为雷音寺,也是神交西天佛国正脉传承之意。”
庄菀菁清眸闪亮,一派崇许的道:“孔兄果然对释家也颇有认知,当真是学贯三教的大豪,小女子衷心佩服。”
孔方俊面泛红,讪讪的道:“薄有涉猎而已,全凭家师督促。”
庄菀菁面现惊喜之色,紧接着道:“原来如此,那不知令师是哪一位武林前辈,孔兄可否坦言相告?”
孔方似是一滞,颇见为难的道:“家师曾有嘱托,不可擅自泄露他之来历,所以还请姑娘见谅。”
庄菀菁微感失望,但转念间便释然道:“无妨,总之令师绝对称得上学究天人,那他是否教授过孔兄梵文呢?”
孔方皱起眉头,迟疑着道:“这倒不曾,姑娘为何有此一问?”
庄菀菁神秘一笑,悠悠的道:“那么孔兄的两位同伴之中,可有谁精通梵文么?”
孔方心中一动,微颔首道:“敝处主母精研佛理,于梵文十分通晓,小妹素与主母亲厚,或许曾习得梵文也未可知。”
庄菀菁猜测得证,眉飞色舞的道:“果然如此,还是得敲鼓呀。”
孔方不明就里,想发问又担心在佳人面前露怯,一时之间落得十分窘迫。
庄菀菁觑得分明,连忙整整颜色道:“孔兄见谅,我方才太过欢喜,是有些得意忘形了,咳……孔兄且看这座石台有何异样?”
孔方依言详察片刻,却是毫无所获。庄菀菁见状也不再卖关子,径自来到石鼓侧面,伸掌拍了拍石台外壁道:“还请孔兄验证,此处可是中空?”
孔方暗道一声惭愧,先前他只是留意那座石鼓,不想庄菀菁连石台都已经探查过了。
佩服之余上前仔细查验,须臾终听孔方吁口气道:“不错,这里的确是中空。”
庄菀菁点点头道:“如此看来,这石鼓下面定有机密,而且恕小女子大胆推测,孔兄那两位同伴多半已经进入其中了。”
这下可由不得孔方剑眉陡扬,连忙探问道:“姑娘此话当真?不知有何佐证?”
庄菀菁自信满满的道:“小女子这双眼睛与众不同,向来最善于辨识细微毫末,此处石台外壁位置偏移,有移动过的痕迹,看来应该是一处门户。”
孔方更为惊异,心念电转间咳声道:“这石台外壁极厚,足有三尺之数,强行突破绝无可能。但姑娘既然说这是一处门户,莫非还得由机关开启?”
庄菀菁赞许的道:“孔兄真是聪明,指点我那位高人便曾说过,必须敲响此鼓才能进入其中,只不过到底是何种敲法,还得试验一番。”
孔方霎那间福至心灵,脱口轻呼道:“莫非与这些文字有关?”
庄菀菁莞尔道:“英雄所见略同,依小女子的看法,这些文字之中应该藏着一句颂词或是密咒,而且多半与‘雷音’二字有关,只要依序拍击对应梵文,便有可能打开机关。”
孔方摇了摇头,苦笑一声道:“这推断不无道理,只可惜姑娘上来之前还不知道有这些难处,而你我两人又都不识梵文,要在这密密麻麻的文字里找出咒语,堪称难如登天。”
庄菀菁秀眉一挑,轻笑着道:“本来是难如登天,所幸上苍垂怜我这番苦心,竟让孔兄的同伴首先解开谜题,咱们便可以按部就班了。”
孔方一怔道:“姑娘如此自信,莫非还有其他发现?”
庄菀菁微颔首道:“这石鼓新沐霜雪,水渍尚未干透,孔兄的同伴触碰之时自然会留下痕迹,小女子正好能辨认清楚。”
孔方精神一振,立刻接口道:“如此只剩下文字的顺序问题了,不知姑娘能辨认出几字?”
庄菀菁打个手势道:“总共五字,方位都已经记全,但小女子于数术向来一窍不通,所以只能偏劳孔兄了。”
孔方洒然一笑道:“儒门六艺,曰礼、乐、射、御、书、数,在下精专之艺虽然不在‘数’,但总还勉强能应对一番。五字算来共是一百二十种变化,咱们可得劳动一番了。”
庄菀菁美眸中尽是欣悦的光彩,深深敛衽为礼道:“能得孔兄相助,实在是小女子的福分。”
孔方赶忙拱手还礼,自得间却又心中一动,倘若将那“相助”两字稍稍移换,岂不是……咳……非礼勿思。
第0339章 不吃来食
昏昏沉沉之际,忽觉膝弯之处冰凉刺骨,雷衡禁不住闷哼一声,终于清醒过来。
脑海中恍惚忆起前事,雷衡险些连肠子都悔青了,若非争闹一时意气,自己岂会落到这步田地?
无限悔恨之下睁眼一瞧,却赫见左腿好好的连在身上,只是膝盖上包裹了一幅鹅黄色的巾子,里面透出几丝血迹。
雷衡霎时诧喜莫名,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脱口惊呼道:“我的腿!没切下来?”
话音方落,便听一个稚嫩声音懒洋洋的道:“废话,凭你这条上不了席面的狗腿,即便切下来又有什么用处,难不成还能拿去做蜜汁火方吗?”
雷衡登时错愕,定睛处只见小雷正白眼相向,兀自讥讽道:“在长安城敢暗算小爷,活该你受这一番苦楚,以后看你还敢当小狐狸精的狗腿。”
雷衡虽然暗自嘀咕,但毕竟还是欢喜盖过了不忿,当下讷讷的道:“是你给我裹的伤?你怎么跟上来的?那两个狗娘儿们哪里去了?”
说话间只见“娥姐”走近过来,闻言顿时红晕上脸,顿足啐声道:“混账野人!哪个是狗娘儿们?”
雷衡瞥见“娥姐”袖口处稍有缺损,立时醒悟那幅鹅黄巾子的出处,张张嘴终是干哼一声道:“雷爷爷骂的是狗娘儿们,不认账的少搭腔。”
“娥姐”正自一滞,稍后跟上来的“碧妹”已经红着脸道:“都是我的错,雷壮士要骂便由他骂吧。”
“娥姐”没好气的道:“碧妹别跟这野人一般见识,事情是我挑起来的,一切后果都由我承担。”
雷衡懒得跟两女纠缠,径向小雷道:“小阿弟你的医术的确厉害,我这伤应该不要紧吧?不会落下什么病根吧?那什么蝎子毒的解药你又是打哪儿弄来的?有可能是假的吗?”
小雷在雷衡膝盖上敲了一下,趁着他呲牙咧嘴惨叫之际,优哉游哉的道:“有问题一个一个问,区区赤蝎毒而已,小爷八岁的时候便拿来当烧菜的佐料了,还用什么解药么?”
“碧妹”闻言神色微变,只听小雷悠悠的道:“不过那蝎尾针倒钩厉害,没奈何只能损了你点筋肉,一时半刻没法走动,大概两三天才能痊愈吧。”
雷衡松了口气,陪着笑道:“多谢多谢,这次算咱老雷欠你的,以后要是用得着我,你尽管开口。”
小雷摆摆手道:“免了,小爷还没混到要收狗腿的地步,不过怎么只剩你一个,小狐狸精他们呢?”
雷衡一指积雷峰道:“老孔跟一个朋友上去看石鼓了,小妹和老慕八成也上去了。”
小雷撇撇嘴道:“一定是小狐狸精胡搅蛮缠,不然老古哪会有这份闲心?算了,咱们等他们下来,再一起回去吧。”
雷衡点了点头,又期艾着道:“对了,小阿弟你带吃的没有,能垫垫肚子便够了。”
小雷奇怪的道:“你们偷着出来爬山,居然不带吃的?还是你监守自盗,已经都吃光了?”
雷衡尴尬的道:“没有没有,其实原来根本没打算爬这么高,所以才忘了带吃的。”
小雷了然的道:“是小狐狸精心血来潮吧?哼~做狗腿便得有觉悟,小爷可是吃饱了才上来的,哪会带什么干粮?”
雷衡大失所望,正在垂头丧气之际,却听“娥姐”咳声道:“我这里还有些点心,野人你吃不吃?”
雷衡眉头一皱道:“你们怎么还杵在这儿,难不成想再暗算雷爷爷一次?”
“娥姐”虽然心中有气,却还是一言不发的走上前来,纤纤玉掌托着一只小巧锦盒,径直递到雷衡面前。
锦盒之中四色糕点码放齐整,透出十足的鲜美酥腻,光是瞧着便已经令人口舌生津、食指大动。
雷衡顿觉异香扑鼻,一时之间好似面临有生以来最重要的抉择,腹中饥火并舌尖馋虫一同发作,喉咙里止不住的连连吞咽,哪还能再放出半句狠话。
“娥姐”见状嘴角微翘,不温不火的道:“本姑娘可不是怕了你,下次待我取了趁手兵刃,咱们再来较量一场,一定要让你这野人输得心悦诚服。”
雷衡暗自一滞,横眉立目的道:“打便打,谁还怕你来着?哼!两军交战,不吃来食!不对……不吃‘借’来之食!也不对……不吃五斗米折腰!”
“娥姐”越听越是愣怔,手托锦盒僵在当场。小雷见状忍俊不禁的道:“好啦小蛾子,跟这家伙还废什么话,直接动手才是正经。”
他说罢便接过锦盒,拣出一片栗子糕,老实不客气的塞进雷衡嘴里。雷衡登时哑火,终是哼哼两声,屈服于这“接”来之食。
“娥姐”看着雷衡那副狼吞虎咽的德性,忍不住抿嘴一笑,径自腰间解下水囊递过去道:“别光顾着吃,否则要是噎死了,还怎么给我试招?”
雷衡既然已经“折腰”,索性豁出去了,接过水囊灌了一大口,随即却闷叫一声道:“我咧!这咋会是酒?”
“娥姐”一脸不屑的道:“酒又怎么了,男子汉大丈夫,不应该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么?”
雷衡登时一滞,低头咕哝着道:“那你也先说清楚,差点辣死咱老雷,哼……晦气。”
“娥姐”正自好笑,却听小雷谑声道:“小蛾子你怎么还敢喝酒,不怕再醉死过去,给小蝎子家那位趁机抱走?”
“娥姐”粉面飞霞,嗔怪的道:“只要不是跟你这小怪物喝,本姑娘几曾怕过谁来。”
“碧妹”听罢软声安抚道:“我哥哥也是一片痴情嘛,谁让娥姐那么招人喜欢,恐怕是柳下惠复生也要动心呢。”
小雷斜睨着“碧妹”,似笑非笑的道:“是么?那怎么前些天我去平凉的时候,还看见你哥哥对小莺儿大献殷勤、丑态百出呢?难道说你们家的痴情是论片卖的,那敢问小蝎子你总共有几片痴情呀?”
“碧妹”难掩窘迫之色,强自镇定的道:“那多半只是开玩笑罢了,总之我爹这次下了决心,真打算把娥姐讨来做儿媳妇。咳……当然我哥哥也对娥姐一往情深,不对……其实首先是我哥哥的意思。”
第0340章 五蟒少主
眼见“娥姐”的神色渐显清冷,“碧妹”直是后悔不迭,只怪自己一见小雷便心底发虚,不该说的话说了一大车。
先前明明要教那粗汉好看,也是给这小毛头跳出来打断,难道他真是自己命里的克星?
思忖间不由得脸上一红,“碧妹”正自局促不已,却听小雷干咳一声道:“其实小爷有句话一直想说,不管你小蝎子有多少片痴情,可都别用在小爷身上,因为小爷眼界甚高,一向只爱绝色美女哟。”
“碧妹”听罢愈发面红似火,顿足娇斥道:“你!小不要脸的,谁对你用过什么痴情了,你纯粹是自作多情!”
小雷嬉笑道:“不愧是**堡的大小姐傅凝碧,果然有自知之明,这下小爷便放心了。”
“碧妹”——傅凝碧看着小雷那副惫懒模样,一时之间只觉啼笑皆非,这时忽听雷衡含含糊糊的道:“那个……傅家妞儿,你带的应该是水吧,周济一点怎么样?”
傅凝碧正没好气,索性凉凉的道:“抱歉了雷壮士,我可没娥姐那么豪放,嘴对嘴的物事都能随便给旁人用。况且那边不远正是水潭,你自己去盛些不行么?”
“娥姐”闻言登时一滞,羞恼交集的道:“碧妹你乱说什么东西,真是不知羞!”
傅凝碧哧的一笑,撒着娇道:“人家讲的是事实,哪有胡说来着?好啦娥姐,别害羞啦,人家是开玩笑的嘛,你那么紧张干什么,还是说你心里当真有鬼呀?”
“娥姐”被傅凝碧调侃得一阵心慌,正做没理会处之际,却听小雷悠悠的道:“小蝎子你这次过来,应该是住在人家雷鸣山庄吧,那庄子里的饭菜还合你口味么?”
傅凝碧微微一怔,随即点头道:“那还用说,高叔叔和我爹可是八拜之交,怎么会亏待了我?”
小雷嗯声道:“那么吃饭的时候,你用的也是专门的杯盘碗筷喽?”
傅凝碧恍然一悟,已经明白小雷的用意,果然紧接着便听他笑道:“杯盘碗筷大都也是嘴对嘴的物事,可说不准还有谁用过呢,所以若是论起豪放,你小蝎子也不遑多让嘛。”
傅凝碧羞不可抑,强自镇定间还待辩驳,小雷却又邪笑道:“另外高庄主未曾娶妻,庄子里也没有闺房之类,小蝎子你住的应该是客房吧?客房从来不分男女,这又怎么说?”
傅凝碧明知小雷是强词夺理,但顺着一想还是羞意横生,身子里腾起一片异样的火烫,终是咬着嘴唇轻哼道:“好,算你能说会道,但我的水还是不给他喝,要喝自己盛去。”
“娥姐”方待开口,雷衡已经冷哼一声道:“都说有些娘儿们蛇蝎心肠,今天雷爷爷算是领教了。那片水进去便甭想出来,不过是打了一场架,犯得着撺掇雷爷爷去送死吗?”
傅凝碧似是一滞,扭过头去不再理睬。“娥姐”暗自舒了口气,径向小雷道:“本来还想邀你往师父庄上一叙,但刚才听你们说到好像要赶路,那真是不凑巧了。”
小雷打个哈哈道:“下次再说吧,小爷也得赶着回去跟师父团聚呢,至于小蛾子你,八成又没打算理你老爹?”
“娥姐”摇头轻叹道:“除非那人亲自过来给师父负荆请罪,否则我决不再见他的面。”
小雷挠了挠头,干笑着道:“其实依小爷来看,既然有老爹还是珍惜些好,正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别到时候留下遗憾。”
“娥姐”一正色道:“好了,我意已决,不必多说。”
小雷登时噎住,无奈讪讪的道:“那也由你,所幸你老爹生龙活虎,前些天小莺儿她们家寿宴上我还见过。”
“另外你们那镇帮神器破天杵,已经给邢老改成了烧火棍,以后你老爹的名号也得改喽。”
“娥姐”秀眉紧蹙的道:“这个我知道,师兄们回来时说起过。那人一贯爱出风头,竟连破天杵都敢当作儿戏,大庭广众之下出乖露丑,哪还有一帮之主的威仪。”
小雷正待附和,却听雷衡惊讶的道:“你们说的是黄河五蟒帮的帮主龚海通?”
小雷眨眨眼道:“可不是么,这位便是五蟒帮的千金大小姐,小蛾子龚小娥是也。”
“娥姐”——龚小娥闻言兀自腼腆,却见雷衡神色间满是古怪,期期艾艾的道:“那你……还不知道那件事?”
龚小娥微讶道:“哪件事?跟我们五蟒帮有关么?”
雷衡大见踟蹰,张张嘴却是欲言又止。龚小娥察颜观色,不由得心下一沉,强自镇定的道:“可是我们帮中出了什么变故,那人又没能应付妥当,结果吃了暗亏?”
雷衡抓耳挠腮,浑不知该如何开口。龚小娥见状更加心慌,语带轻颤的道:“究竟是什么事?你快说啊!”
雷衡推搪不过,只能垂下眼帘,闷声咕哝着道:“总之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你节哀顺变吧。”
龚小娥听得如坠冰窟,失声惊叫道:“什么?!你说的是……节哀顺变?!”
雷衡看龚小娥神色凄厉,同情之余讷讷的道:“是,你老爹养了白眼狼,被那个贾副帮主一桨打得脑浆迸裂、当场毙命。”
龚小娥确证噩耗,真好似晴天霹雳,登时摇摇欲倒。
小雷赶忙上前将龚小娥搀住,随即瞪向雷衡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你亲眼看见了么,怎么从没提起过?”
雷衡一正色道:“当然是亲眼看见的,在寿宴后面那几天,大概是十七还是十八。另外崆峒派跟河东项王的人当时也在场,那个贾副帮主应该是跟项王一伙儿的。”
小雷有些不明所以,蹙眉沉吟着道:“黄河五蟒帮是河西道上有头有脸的大帮会,没道理帮主去世却秘不发丧,看来真的是出了什么大变故,你的意思难道是指那姓贾的勾结刀剑封疆火并了龚帮主?”
雷衡连连点头道:“没错,我正是这个意思,不过中间给崆峒派那个姓申屠的搅了局,姓贾的他们也都溜了。因为老慕带着美人鱼偷偷跑去长安,小妹急着驾鹰追他,后来再怎么着,我们便没理会。”
第0341章 误伤小娥
雷衡一番话说罢,小雷已然心中有数,当下握住龚小娥冰凉的手掌,柔声劝慰道:“小蛾子先别着慌,等咱们把事情原委都搞清楚,再找你师父帮忙清理门户,最后一定要让那姓贾的杀胚血债血偿。”
龚小娥面若死灰,喃喃自语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我……我真是罪该万死,这是报应……这是报应啊!”
小雷知道龚小娥心中悲苦,但一时之间又不知该如何劝解。正在暗暗叹息之际,却忽觉龚小娥掌心一热,随即抽回手去,指天厉喝道:“贾希仁!项胜宇!本姑娘在此当天立誓,定要取你二人狗头为先父献祭!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无限凄怆,声震四野,在场众人都不由得为之动容,此时猛听一声长笑道:“怪哉,竟然有人不自量力,胆敢与项王为敌,可曾问过某家是否答应么?”
这一声更加洪若雷音,猎猎声波迫得众人气息猛滞,下意识的退后两步。
唯有龚小娥依旧兀立不屈,一双泪眸满溢恨火,直盯向那逼近过来的伟岸身影。
端看此人年逾三旬,昂藏八尺,广额宽颧,豹头环眼,飞扬浓眉凛凛似刃,修齐短髡根根如铁。身披玄青罩甲,足蹬乌金战靴,虽未携带兵刃,却仍杀气腾腾,分明昔日沙场悍将,已为今时江湖豪杰。
冷眼在场中扫了一圈,戎装大汉不禁哂然道:“某家还道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原来只是些乳臭未干的无知娃儿,哼……当真无趣得很。”
龚小娥面凝寒霜,银牙紧咬的道:“你便是项胜宇的手下?”
戎装大汉目光一睨,却是不答反问道:“小丫头,便是你打算跟项王过不去?”
龚小娥凛然无惧,当即冷斥道:“不错!我与他仇深似海、不共戴天!”
戎装大汉微微一顿,饶有兴味的道:“哦?好个仇深似海、不共戴天,项王是宰了你老子、你兄弟还是你老公?”
龚小娥还是云英未嫁之身,闻言激怒之中更生羞愤,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戎装大汉见状摇摇头道:“罢了,不管是谁,既然项王要了他的性命,那他必定取死有道。某家奉劝你尽早息了那报仇的念头,免得自己也步上后尘。”
龚小娥听对方言辞如此狂傲霸道,终是再也压不下胸中悲愤,脱口怒喝道:“狂徒住口!”
喝声中但见她扬拳轰向戎装大汉,这一拳是含怒而发,已然用上十成功力,誓要在对手胸膛上开个透明窟窿。
戎装大汉嘴角微翘,看似随意的举掌一格,两招交接之际倏地化掌为爪,堪堪捉住龚小娥的脉门。
龚小娥登时劲力全散,攻势也生生刹住,浑身酸软之际,只余一双满含惊怒的泪眸狠狠盯向戎装大汉。
众人眼见龚小娥一招之下便落败被擒,各自都是心头猛震,骇异间只听戎装大汉冷笑道:“凭你这点三脚猫的功夫,也敢公然叫嚣跟项王作对,敢情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吗?”
龚小娥羞愤无地,颤声厉喝道:“狗贼!今日你若不杀我,我总有一日要教姓项的赔命!”
戎装大汉似是一滞,随即自言自语道:“说得也是,既然你如此要求,那某家便送你一程又何妨?”
众人耳听这话,哪能坐视不理,傅凝碧立刻抢上一步,脱口娇呼道:“壮士且慢,先听小女子一言。”
戎装大汉冷目一睨道:“怎么,你也想递爪子?”
傅凝碧赧然道:“壮士切莫误会,小女子这点微末本事,哪能入得了你的法眼?”
戎装大汉微颔首道:“既然如此,便把手心里藏着的暗器收回去,免得误伤无辜。”
傅凝碧轻啊一声,难掩窘迫的道:“壮士果然高明,小女子当真献丑了,万请壮士海涵。”
话音方落,却忽听嗤嗤连响,竟是数道劲风由傅凝碧领口激射而出,不偏不倚正打向戎装大汉的小腹。
原来傅凝碧方才故意露出破绽,吸引戎装大汉的注意力,而真正的杀招却是由隐藏在衣衫里的机括发动。这一下声东击西,正是出其不意,的确令人防不胜防。
孰料戎装大汉早有成竹在胸,眼疾手快顺势微微一带,恰好将龚小娥的身躯挡在面前。
不及霎眼间暗器早已透衣尽没,龚小娥禁不住全身一颤,却是咬紧牙关,并未痛呼出声。
傅凝碧大出意料,恸怒之下戾烈的道:“你!如此行径,算什么英雄好汉?!”
戎装大汉打个哈哈,好整以暇的道:“某家早已提醒过你,当心误伤无辜,你自己充耳不闻,又能怨得谁来?”
傅凝碧这一瘪吃了个透心凉,终是纤足一顿,难掩焦急的道:“好,这次算本姑娘着了你的道,可我那蝎尾针上有剧毒,你赶快放了娥姐给我们施救。”
戎装大汉眉峰一轩,不以为然的道:“这丫头既然一心求死,那又何必施救?如此一来某家也算省下一桩杀业,这等皆大欢喜之事,岂能让你们阻止?”
傅凝碧闻言直恨得咬碎银牙,正待不顾一切上前撄战,此时却忽听小雷肃然道:“小蝎子你说实话,赤蝎毒的解药有没有带在身上?”
傅凝碧暗自一滞,无奈涩声道:“有。”
小雷了然的道:“等一下你救人,这家伙让小爷对付。”
傅凝碧正自一愣,便见小雷迈步走上前去,盯着戎装大汉道:“救人要紧,小爷不想跟你纠缠,咱们速战速决如何?”
戎装大汉低头打量着小雷,俨然哭笑不得的道:“小娃娃,你这个头还没到某家的腰眼,要送死也嫌太早了些,还是回家多喝点奶,等长高些再来吧。”
小雷嫩脸紧绷,一字一顿的道:“好言提醒不听,便休怪小爷不客气了!”
他说罢蓦地猱身欺上,掌指动若雷霆,直向戎装大汉擒住龚小娥的右臂攻去。
戎装大汉目中闪过一丝异彩,语带赞许的道:“擒拿手法不差,可惜眼下还欠火候,便让某家来会会你。”
他说罢更不迟疑,蒲扇般的左掌乌云盖顶般向小雷头顶罩落,正是以力破巧、围魏救赵之势。
第0342章 飞刀镇魂
小雷身量上吃亏太多,岂敢与戎装大汉以硬碰硬,闪念间将头一低,轻轻巧巧的自他掌下掠过,随后身形疾转,一掌猛劈向他的背门。
戎装大汉虽然听到风响,却也懒得避让,抬腿反踢向小雷的下盘。
小雷自忖讨不了好,趁着招未用老,立刻向侧一滑,骈指刺向戎装大汉的后腰。
戎装大汉身形高大,难免动转不灵,再加上他的右手还擒着龚小娥,此刻面对小雷这等灵动攻势,倒着实有些捉衿见肘。
不过戎装大汉毕竟修为精深,岂会让小雷轻易得逞,冷笑声中凝聚真气于腰眼,硬生生受了小雷这一指。
小雷虽然一指中的,却被一道雄浑真力荡开,不仅没伤到戎装大汉分毫,手指反而被震得生疼。
小雷暗骂一声难缠,心念电转间满含讥讽的道:“堂堂一位英雄豪杰,只会依靠硬功取胜,难道不觉得羞耻吗?”
戎装大汉一面反掌攻出,一面冷哂道:“小娃娃年幼无知,某家岂会与你一般见识?”
小雷愈发有气,闪躲同时啐声道:“小爷年幼无知,你便年高德邵么?抓着人家女孩子的手腕不肯放开,我看你根本是存心不良。”
戎装大汉似是一滞,趁着小雷无暇抢攻,出指便点了龚小娥的穴道。
随着龚小娥轻唔一声,软软的瘫倒在地,只见戎装大汉霍地转过身来,纵声豪笑道:“小娃娃使激将法,结果却是自讨苦吃,某家便用双手会你。”
他说罢果然双掌齐出,好似一把铁钳般向小雷擒来。招式看似朴拙无奇,实际却隐含诸多后手,只待对方自投罗网。
小雷识得厉害,哪敢再贸然进招,当下竟是脚底抹油,转身溜之乎也。
戎装大汉差点气乐了,本能的拔步追上,劈手便捉向小雷的脖颈。
孰料正在此时,倏见小雷奋身一跃,险之又险的自戎装大汉掌下脱身。接着半空中拧腰疾转,抖手一道乌光掷出,直射他的面门。
戎装大汉眉头一皱,顺手便向那道乌光挡去。本以为只是寻常暗器,不意掌心接触之际,却忽听砰的一声炸响。
戎装大汉眼前顿时黄烟弥漫,踉跄着连退三步才勉强站定,横掌当胸同时弯腰垂首,似乎双眼已经受到伤害。
小雷着地打了个滚,又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急促喘息间忍不住暗自庆幸。
若非他的畏寒之症大有好转,真气运行也再无涩滞,方才恐怕真避不过戎装大汉那招擒拿,想要出奇制胜更加无从谈起了。
思忖间又瞥见傅凝碧已经趋上前去照顾龚小娥,小雷愈发放下心来,睨着戎装大汉,满面哂然的道:“怎么样,还敢不敢再小瞧人?哼……不服气的话回家多喝点奶再来呀。”
戎装大汉依旧低垂着头,鼻中冷哼道:“好个小娃娃,懂得以退为进,果然诡诈得很。只是你这碧磷弹里少了佐料,毒性已经大打折扣,又如何能够伤敌呢?”
小雷闻言一怔,随即撇撇嘴道:“算你有些见识,不过小爷本来也只打算教训教训你,真把眼睛弄瞎了可犯不着,这叫得饶人处且饶人。”
戎装大汉深沉一笑道:“你这小娃娃的确有点意思,身手智谋都称得上远超同侪。”
“我们六大猛士中的第一人都在你手下铩羽而归,想来也不算冤枉。”
小雷吃了一惊,蹙着眉尖道:“六大猛士第一人?你说的是那使青铜剑的盖聂?”
戎装大汉点头道:“不错,范一统还专门飞鸽传书,要众人多加留意,不料某家今日仍是重蹈覆辙。”
小雷愈发吃惊的道:“众人?看来你们是有备而来了?而且听你说的话,你也是六大猛士之一?”
戎装大汉哼了一声,随即反问道:“小娃娃,若是依你看来,某家这对招子还得废上几时?”
小雷心中忽然掠过一丝不安,强自镇定的道:“人的眼睛最为脆弱,即便毒性不强,总也得将养个把月。”
戎装大汉淡淡的道:“那若只是给灼了一下,毒质却并未进入眼中呢?”
小雷正自错愕,便见戎装大汉缓缓抬起头来,明亮的眼眸中隐带戏谑的道:“小娃娃,故技重施要不得,你师父没教过你吗?”
说话间掌中寒光瞬动,一柄飞刀已然拈在指间,接着只听戎装大汉悠悠的道:“说起暗器,某家也不是外行,小娃娃既然先出了招,那某家岂能不还以颜色?”
小雷强抑心头震惊,紧盯着戎装大汉道:“好,那便请赐教了。”
这时傅凝碧已经为龚小娥解去毒患,闻言关切的看了过来,一蓬蝎尾针扣在掌中,忐忑之下只听戎装大汉冷然道:“某家只出一刀,接得住,前怨尽消,接不住,黄泉启程。”
欲学发暗器,必学收暗器,这是任何一名暗器行家都知晓的道理。
小雷心知此番遇上了极难缠的对手,当下虽惊而不乱,只是全神贯注,横眉严阵以待。
戎装大汉手拈飞刀、凝力不发,磅然无俦的雄浑气势却已经笼罩全场,纵然相隔数丈之遥,仍然逼得小雷气息猛滞,仿佛自己面对的并非长不盈寸的飞薄短刃,而是足以开山裂石的巨灵神斧。
相对僵持片刻,小雷毕竟限于年齿,心性自然有所不及,不知不觉间早已冷汗涔涔。
虽然知道再等下去只会让劣势更加明显,但贸然发动又必定给予对方可趁之机,这一番抉择的确考验心性。
正在小雷进退维谷、殊难决断之际,却忽听雷衡的声音传来道:“兀那汉子!欺负小孩子算什么本事,有种便让雷爷爷来接你一刀!”
雷衡此刻腿伤未愈,走路仍是一瘸一拐,着实让人忧心。小雷听罢虽然心中感激,更多的却是暗暗皱眉。
雷衡哪清楚小雷的心思,艰难走近之际宏声道:“小阿弟你下去吧,这次权当咱老雷还你的救腿之恩,谅这耍小刀子的大块头也奈何不了我。”
小雷闻言正不由得啼笑皆非,此时倏见戎装大汉嘴角掠过一丝轻蔑的冷笑,不及转念间索命寒刃已经遽然出手,却是不偏不倚的扎向远处龚小娥的咽喉!
第0343章 斥责五蟒
小雷虽然早已提防戎装大汉向雷衡出手,却没料到他竟会针对龚小娥,心知凭傅凝碧的能为恐怕绝难应付,脱手便是一枚六角飞蝗,照着飞刀横里撞去。
飞蝗石本来便是相对沉重的暗器,打磨六角之后回旋冲击更加惊人。
小雷这下堪称豁尽全力,但见六角飞蝗流星赶月般将那飞刀撞了个正着,刀锋险之又险的擦着龚小娥的鬓角刮过,只割下几缕青丝。
小雷才松了一口气,却赫见又一柄飞刀劈面攻至,他一时之间回气不及,只得单掌擒向刀身。
这一招虽然是接暗器的基本功,但大多用于稳操胜券之时,如今双方强弱互易,却未免太过凶险。
果然飞刀甫一入手,小雷便觉得一道如山巨力碾压过来,好像五脏六腑瞬间被挤作一团。
他脸上蓦地通红如血,脚下再也拿捏不住,一个瘦小身子被冲得离地而起,伴着一声闷哼重重摔下去。
傅凝碧方才猝不及防,以致于全无因应,但眼见小雷因为分心遭到惨亏,她愧悔之下更不由得恨意陡升,甩手便是一蓬蝎尾针,疾射向戎装大汉的面门。
雷衡同样惊怒交集,当下运起全力单腿一跳,暴喝声中双拳齐出,拳锋携裹紫电异芒,凌空击向戎装大汉的头顶,正是看家绝技霹雳刺。
戎装大汉见状眉峰一轩,面现哂然同时袍袖顺势一拂。那一蓬蝎尾针受到袖风卷动,尽皆倒飞回来,堪堪正刺入雷衡那醋钵似的两只拳头。
雷衡登时虎吼一声,噗的跌翻在地,勉强撑起之际疼得说不出话来。
戎装大汉手指间仍然拈着一柄飞刀,冷目睨向傅凝碧道:“女娃儿,火候不到便乖乖收敛些,尤其别在暗器上淬毒。先前之事某家可以不予追究,但你若再敢班门弄斧,便小心自食其果了。”
傅凝碧大大一滞,目光中虽然百般怨毒,却毕竟不敢再轻易动手。
此时只见小雷艰难的爬起身来,抬手抹去嘴角的血迹,随后怒目瞪向戎装大汉,咬牙切齿的道:“你说只出一刀,原来是放屁么?!”
戎装大汉轻描淡写的道:“既然上阵,便当知兵不厌诈,小娃娃,你还是太天真了。”
小雷本来便受伤不轻,闻言更气得小脸煞白,狠狠抛下那柄飞刀,语声冷厉的道:“总之你是打算赶尽杀绝了?”
戎装大汉深沉一笑道:“某家只杀不利于项王之人,但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所以并非一定要赶尽杀绝。”
小雷察言观色,转念间终是忍气吞声的道:“好,我们四个连你都打不过,对上姓项的只怕更没胜算,索性便做一回‘俊杰’又如何?只不过正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恶人自有恶人磨’,你们若是一意孤行,总有一天要后悔莫及。”
戎装大汉打个哈哈道:“小娃娃能屈能伸,的确是干大事的材料,也难怪范一统对你心心念念,还郑重嘱咐一旦见到你,便要请你去喝茶了。”
小雷登时一怔,警惕的道:“你……难道想把我捉走?”
戎装大汉冷笑一声,居高临下的道:“既然被某家遇上,只好请小娃娃走上一遭,你若能老实配合自然最好,但若是不愿配合,某家便要杀鸡儆猴了。”
小雷暗自一滞,怎么也没想到,居然给自己惹出一桩是非。正在他莫名踟蹰之际,只见戎装大汉抱着臂膀,不温不火的道:“小娃娃可以考虑考虑,但某家每过一炷香便杀一人,先从那女娃儿杀起。”
小雷本来打算稍作拖延,等慕云和孔方回转再图反击,但此刻听到戎装大汉语声沉凝,似乎并非玩笑,他登时便心凉了半截。
转目又见雷衡已经痛得面如土色,小雷终是咬咬牙道:“好……”
这厢才说出一个字,便听龚小娥厉喝道:“且慢!那狗贼你听真了,冤有头、债有主,这次纯粹是本姑娘跟你们的过节,你要杀便杀,切莫牵扯旁人!”
戎装大汉淡淡的道:“女娃儿不必心急,少时某家自然会送你一程。”
龚小娥闻言正自气结,傅凝碧已然冷声道:“看阁下的服色,应该是行伍中人吧,不知为何偏要屈身绿林、助纣为虐?”
戎装大汉目光一转,不以为然的道:“只要能外御鞑虏、内惩奸贼,军旅绿林又有何不同?某家自问行得正、走得端,岂容你这无知女娃儿随口评判?”
他这番话说来虽然声调不高,气态却坚如磐石,龚小娥听罢更生悲愤,嘶声呵斥道:“鬼话!我父龚海通向来急公好义,无论如何也称不上奸贼,你们为何要勾结贾希仁,将他老人家杀了?”
戎装大汉眉头一皱,若有所思的道:“即便真是我们刀剑封疆的人宰了龚海通,那也没什么不对。黄河五蟒帮最早不过是渔民纤户搭伙拉起来的小山头,起初的确做过不少锄强扶弱的善事。”
“不过自打你老子龚海通当上帮主,五蟒帮的势力虽说翻了好几番,可那手段着实让人不敢恭维。欺行霸市、鱼肉乡里自不必说,更有甚者还高利放贷、逼良为娼,行事全无底线,称得上无所不为。”
“这等横行无忌的江湖毒瘤,将之一举铲除也是替天行道,如今只不过首恶伏诛,已经算是十分宽待。女娃儿若能深明大义,替你老子悔过,某家还能饶你一命。否则若是一意孤行,那便唯死一途。”
听罢戎装大汉这长篇大论的一番斥责,龚小娥直是悲恨莫名,戟指颤声道:“你们不辨是非、枉杀好人,竟还冠冕堂皇、满口仁义,当真好不要脸!”
戎装大汉眉峰一轩,睨视间森然冷笑道:“项王为人宽厚,一贯不喜杀戮,总要给对手留下些许余地。但某家纵横沙场,向来杀人如麻,你既然冥顽不灵,便下去阴曹地府,跟你老子团聚吧。”
他说罢更不迟疑,指间飞刀当即雷霆迸发,毫不留情的射向龚小娥的眉心,威势竟不可与先前同日而语。
小雷虽然有心相救,但方才接那一刀委实受伤不轻,此刻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剩满面惨然而已。
第0344章 庄氏立钊
飞刀索魂,一发千钧,龚小娥本来便能为远逊,又兼赤蝎毒患尚未完全解除,这一下又怎能躲闪得开?正在万念俱灰、瞑目待死之际,倏闻傅凝碧脱口娇叱,一道灿亮银虹振腕劈出,力敌那逼命寒锋。
霎时只听铿锵锐鸣过耳,银虹当即脱手震向半空,而那柄飞刀也去向陡变,噗的一声将傅凝碧的右肩射了个对穿,强劲的力道更把她整个娇躯都冲得连连倒退,终是收刹不住的一跤坐倒在地。
傅凝碧自小娇生惯养,几时受过这等苦楚,肩头剧痛钻心蚀骨,让她的嘴唇都已经隐隐泛青,豆大的汗珠顺着额角滴落,却是强自忍住,未曾痛呼出声。
龚小娥再度往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此刻眼见小雷等三人都因为抢救她而受伤,满心悲愤与感愧无处宣泄,脑中热血狂涌之际,竟是牙关一咬、背过气去。
小雷和傅凝碧见状哪敢怠慢,连忙强撑着趋上前去,一左一右将龚小娥挡在身后。毅然决然的目光瞪向戎装大汉,分明已经打定主意,要与他抗争到底。
所幸戎装大汉并未乘胜追击,只是睨着那柄坠落尘埃的银虹,冷冷一哂道:“少阴神剑,**堡的子弟真是愈发不成器了。”
傅凝碧听得一滞,不禁作色道:“你少猖狂,有胆便去找我爹分个高下。”
戎装大汉摇摇头道:“区区一名痨病鬼傅声涛,某家还未将他放在眼里,只不过项王下令不得滥杀无辜,今日也算你这女娃儿好运,识得厉害便老实退下,否则休怪某家‘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了。”
傅凝碧察言观色,蓦地胆气一壮,随即冷冷的道:“害怕我爹便直说,何必遮遮掩掩、色厉内荏?我龚叔叔虽然给你们害了,但娥姐的师父可是雷鸣山庄的‘破天雷公’高鸿峻庄主,你得罪得起么?”
眼见戎装大汉似是一怔,傅凝碧心中愈发笃定,接着正声道:“高庄主和我爹是八拜之交,更是慕容大侠麾下的四梁八柱中人,你们刀剑封疆在河东称王称霸便算了,难道真敢来咱们河西随便撒野?”
她这番话说来自诩颇有气势,小雷听罢却是暗暗叫苦,果然只听戎装大汉冷笑道:“女娃儿,自己不济事便抬出父辈来壮胆,那只是乳臭未干的格调。”
“至于姓高的是慕容卓的走狗,某家比你还清楚,不必拿来说嘴。”
傅凝碧闻言直是气恨交集,小雷却早料到刀剑封疆和朝天阙之间必定有一场龙争虎斗,当下强自镇定的道:“我听说河东项王行事光明磊落,为人豪气干云,即便与人相争,也绝不会使出掳劫人质这样下三滥的手段,阁下自称项王麾下,难道真要如此失格?”
戎装大汉打个哈哈道:“小娃娃还是天真啊,正所谓兵者诡道也,只要能克敌制胜,何必拘泥于仁义道德,你难道没听过春秋五霸中宋襄公的故事吗?”
小雷登时一滞,心忖这厮出身行伍,看来的确是久历杀伐的将才,与他谈论仁义道德真是对牛弹琴,但此刻双方强弱之势彰显无遗,又该如何绝地反击?
正在小雷心念电转、思谋对策之际,便听戎装大汉冷哂道:“某家尚有要务在身,无暇再跟你等纠缠。女娃儿若识时务,便去跟姓高的报个讯,数日之后刀剑封疆定会派遣使者,前往雷鸣山庄拜访。”
傅凝碧知道戎装大汉要扣下小雷和龚小娥,不忿之下正待开口拒绝,此时却听小雷压低声音道:“好啦小蝎子,咱们眼下确实不是这厮的对手,你还是尽早去禀告高庄主吧。”
傅凝碧心中一动,迟疑间讷讷的道:“那你们……不会有事吧?”
小雷眨眨眼道:“这家伙既然想把我们当作人质,应该不会太过为难,你尽管放心。”
傅凝碧看看无法,终是点头道:“好,那你们千万小心,我一定尽快回来。”
她说罢便拾回那柄少阴神剑,随后向戎装大汉冷声道:“我可以走了么?”
戎装大汉淡淡的道:“‘走’当然可以,但某家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方才中我一刀,已经伤及内腑,若是不自量力、疲于奔命,死在半路可无人收尸。”
傅凝碧登时一滞,银牙紧咬间默默下山而去。小雷这才松了口气,也不理会戎装大汉,只向雷衡扬声道:“喂——狗腿的,你这会儿还疼不疼?”
雷衡此时却是满脸疲倦,闻言强打精神的道:“疼是疼过一阵,可眼下只觉困得慌,我不会真要死了吧?”
小雷失笑道:“什么要死要活的,小爷给你服的百草丹药效还在,赤蝎毒应该已经消去大半,等睡醒再找个郎中,把针起出来便没事了。”
雷衡登时精神一振,随即却又难掩颓丧的道:“都怪我这条腿伤得不是时候,否则肯定不能让你们给这耍小刀子的欺负。”
小雷翻翻白眼道:“谁让你非要当狗腿来着,吃这场亏纯属活该。”
“不过即便你什么伤都没有,也肯定打不过人家这位身怀绝技的军爷,人家可是堂堂六大猛士之一,哪是你们那什么偷鸡摸狗的六侠盟能相提并论的。”
雷衡被小雷奚落得无地自容,期艾间只听戎装大汉悠悠的道:“小娃娃要拍马屁,也等见到范一统再说。倘若你已经交待完了,便乖乖随某家动身吧。”
小雷不以为然的道:“你刚刚不是说有要务在身么,那干嘛不等办完了再走?”
戎装大汉深沉一笑,慢条斯理的道:“小娃娃无非是想等待援兵而已,可你或许没有想到,某家正是将你当作了鱼饵。”
小雷听得一怔,随即又听戎装大汉清咳一声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范一统不过是想与你见面,那么你去或者他来,结果都没什么不同,即便真有细微差异,也是其他人、事、物而已。”
小雷倏地明白过来,脱口惊叫道:“你原本便是跟着我来的?”
戎装大汉一挑眉道:“你总算想通了,否则某家又怎能轻易‘推断’出的你的身份?呵……记住某家的名字,河东,庄立钊。”
第0345章 儒门食论
正午时分,艳阳高照,天地间一片暖意融融。
石台边缘出现一处黑魆魆的洞口,里面散发出阵阵彻骨的寒意,让方才还欣喜莫名的两人逐渐恢复了冷静。
庄菀菁取出绢帕,揩了揩鬓边细密的汗珠,微带喘息的道:“好险,试了九十九次才终于打开这机关,我差点以为是先前漏看了,还好孔兄记得清楚。”
孔方脸上发热,摇摇头道:“都怪在下选序不当,让姑娘浪费了许多体力,实在惭愧。”
庄菀菁微微一笑道:“哪里哪里,论身法我是比孔兄略胜一筹,何况孔兄又不在状态,体力活儿合该由我做。”
她说罢忍不住掩口轻笑起来,孔方见状更窘得面红耳赤,说来也不过是没吃早饭而已,结果却在佳人面前出乖露丑,任由肚腹中发出那等不雅之声来,这下当真是斯文扫地,再无形象可言了。
庄菀菁笑罢也有些不好意思,赶紧敛衽为礼道:“小女子一时失态,冒犯了圣人威仪,万请孔兄见谅。”
孔方兀自汗颜,期期艾艾的道:“姑娘言重了,在下并无责怪之意。”
话音方落,却听庄菀菁腹中也是咕噜一声轻响,孔方登时一愕,随即便见她俏脸飞红,吐吐舌尖羞笑道:“惨了,这才叫六月债、还得快,孔兄要笑我尽管笑吧,正好眼下有条地缝儿能让我钻进去。”
孔方看到庄菀菁眉眼间慧黠的笑意,了然之余不由得心生感激,定了定神才咳声道:“在下岂敢,子曰食……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
正在孔方惶惶不知所云之际,庄菀菁已然轻哂道:“孔兄是想说‘食色性也’吧?”
孔方被庄菀菁揭穿,赶紧一揖到底道:“姑娘恕罪,在下唐突了。”
庄菀菁睨了孔方一眼,淡淡的道:“子曰:‘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又曰:‘沾酒,市脯不食’,如此看来我这些粗劣干粮也难入孔兄尊肚,便不虚情假意的跟你客套了。”
她说罢径自打开随身的褡裢,取出荷叶包裹的酱汁腊肉和黄面馒头,就着一葫芦香醇米酒,单独用起饭来。
酱香扑鼻,酒醇四溢,更把个早已饥肠辘辘的孔方撩拨的心旌摇动。只可惜他方才自作聪明,出言无状唐突了佳人,这番难堪也算报应不爽了。
孔方暗自叹息,凝目向那洞口内观去,只见层层石阶扶级而下,约摸二十级后便没入黑暗之中,想来大有纵深可寻。
探出身去侧耳细听动静,内中又似有水流之声,再加上扑面而来的湿寒之气,莫非这山腹中竟还有活水不成?
孔方暗自惊疑,低头沉吟着道:“慕兄和小妹若是当真进入此洞,石门断不会无故封闭。”
“不如姑娘在此接应,由在下入内一探究竟?”
说罢却不闻庄菀菁答话,孔方愕然之下转头看去,只见她正手托荷叶递了过来,脸上笑意盎然的道:“好啦孔兄,开个玩笑而已嘛,何必这么认真呢?”
“子曰:‘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真以为我那么小气呀?”
孔方暗自释然,转念间却又疑惑的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似乎并非夫子所说吧?”
庄菀菁指指自己的鼻尖,一本正经的道:“不是夫子,是小女‘子’曰的喽。”
孔方不禁莞尔,庄菀菁也含笑道:“这下面吉凶未卜,分开行事绝非上策。孔兄既然说还有其他同伴,那只须将开启机关之法留下,便不必担心后路被截断了。”
孔方心道有理,当下微颔首道:“姑娘思虑周详,在下的确自愧弗如,不过还请恕在下斗胆一问,你费心寻至此地,不知有何意图?”
庄菀菁早料到孔方必有此问,先掠了掠耳边的鬓发,这才轻笑道:“此事说来话长,咱们边吃边谈如何?”
孔方自然应允,两人拣一处干净地方坐了,相对饮食有顷,却不闻庄菀菁只言片语。
孔方暗自纳罕,轻咳一声道:“姑娘方才提到说来话长,不知可否明言?”
庄菀菁眨了眨眼,悠悠的道:“孔兄见谅,小女忽然想起《论语》里面‘食不言,寝不语’这句教导,那此时打扰孔兄未免失礼,还是稍待片刻再说吧。”
孔方登时语塞,苦笑之余只能埋头继续开动。须臾酒足饭饱,又自告奋勇的收拾了残羹冷炙,孔方才又试探着道:“多谢姑娘盛情款待,现在可以言明内情了吧?”
庄菀菁点点头道:“孔兄那两位同伴尚且下落不明,便容小女子长话短说如何?”
孔方虽然对庄菀菁颇有好感,却也并未全盘相信,毕竟事到如今都是听她一面之词,慕云两人是否进入洞中也未可知。
此时眼见庄菀菁神色凝重,孔方也立刻一正色道:“此言有理,但凭姑娘之意。”
庄菀菁嗯声道:“多谢孔兄体谅,不过孔兄对神魔志怪之事似乎颇不以为然,那相关原委也无须多作饶舌。总之小女子是为寻访一件灵物而来,而且动机绝对是善非恶,不知如此回答孔兄能否接受?”
孔方可没想到庄菀菁这“长话短说”竟会短到这等地步,沉吟间忽然对上那双清澈澄明的眸子,他终是暗自一叹,讷讷的道:“姑娘先前曾说是受高人指点,不知这位高人的名号可否赐告?”
庄菀菁欣然道:“这个自然无妨,那位高人是一名自称释家弟子的儒装道长,其言行举止平易近人,却又莫测高深,号曰梵莲尊者。”
孔方登时一滞,片刻方期艾着道:“这……听起来的确是一位奇人异士,只不过武林中从未听闻有此高人,看来姑娘当真福缘深厚。”
庄菀菁自然听得出孔方的弦外之音,当下郑重其事的道:“小女子当天立誓,绝无任何欺瞒之处,那位高人虽然神龙见首不见尾,但着实身具广大神通,堪称言必有中,迄今为止唯有一事尚未应验。”
她说话间脸上浮起一层淡淡的红晕,美眸中脉脉含情,低垂螓首间轻柔的道:“其实此事也已经有些眉目,小女子总归心悦诚服,还望孔兄能够信任。”
第0346章 山泽为损
孔方自与庄菀菁相识以来,便深深领略了她的精灵慧黠和敏睿锋芒,此时倏见这稍纵即逝的温婉恬淡,竟与那记忆中的仙姿玉致一般无二。
霎那间朦胧尽化实感,孔方不由得面红耳赤,满心甜不可言。勉强定定心神,终听他咳声道:“承蒙姑娘青睐,在下必当尽心,为免夜长梦多,咱们这便动身如何?”
庄菀菁嗯声道:“动身之前还请孔兄将开启机关的五字咒语留书于此,以便取信于你的同伴。”
孔方暗赞庄菀菁细心,便自怀中取出笔墨诸物,准备停当后将关窍书写在石台侧壁。
庄菀菁看罢拊掌笑道:“孔兄端的好书法,真个是颜筋柳骨、潇洒不群,教人好生艳羡。”
孔方谦逊的道:“姑娘过奖了,在下的书法较之家师尚欠风骨,将来仍须精进。”
庄菀菁俏脸微红,垂首轻哼道:“孔兄看出小女子是外行,所以才名为自谦、实则损人吧?”
她说罢也不容孔方解释,接着凉凉的道:“孔兄出门未带干粮酒水,文房四宝却不离身,果然不愧为读书人。小女子本来还想见识传说中的大力金刚指,如今却大失所望了。”
孔方一个失言,便被庄菀菁捉住话头,夹枪带棒的还了两句,当下也只能暗自苦笑。看来温柔娴淑只是惊鸿一瞥,这绵里藏针的精明骄悍才是真性情啊。
庄菀菁见孔方并未还嘴,总算面色稍霁,两人便结伴进入那洞口之中。沿着石级走了约摸顿饭工夫,梯道逐渐形成弯曲回环之势,正好似盘山小路一般。
只不过这条路是镶嵌于山腹内壁,让人好像行走在一只倒扣的海碗中,所幸沿路阶梯无不宽阔平整,孔方和庄菀菁各擎灯火松明,前后数丈都清晰可见,只是耳听脚下水声潺潺,免不了有些暗自心惊。
山腹中空已然十分奇特,内中有活水流动,更加奇哉怪也。
孔方沉吟有顷,终是讷讷的道:“听闻汉唐盛世之时,确有君王劈山为陵,其工程耗费实非凡人可以想像,莫非此地便是一处皇家陵墓么?”
庄菀菁微微一顿,轻笑着道:“小女子于风水之术也不甚了了,不过既称古墓,总该有些奢丽装饰才对。而咱们这一路所见尽是些平平无奇的台阶,说是皇家陵墓可不太像。”
孔方翟然一醒,点头附和道:“不错,但凡古墓皆防地贼盗掘,多半不会将道路修得如此通畅,却不知此地究竟是何来历?”
庄菀菁眨眨眼道:“小女子只觉此地颇合一道卦象,未知孔兄能否一解?”
孔方心中一动,立刻答道:“上艮下兑,三阳三阴,是为山泽损。山与泽互为减损,一进必有一退,彖曰:‘损下益上,其道上行,损刚盎柔有时,损益盈虚,与时偕行。’”
庄菀菁欣然道:“孔兄的确博学,正是损卦没错,只不过水泽已然侵入山腹之内,古人云水滴石穿,此之谓也。”
孔方眉头一皱,迟疑着道:“姑娘推测这山腹是被水泽蚀空的?这未免匪夷所思了。”
庄菀菁沉吟着道:“此地既有活水,自然与外界有所沟通,而积雷峰下便是沉龙潭,孔兄你猜这二者之间有何关联?”
孔方恍然一悟道:“莫非这下面的水泽便是沉龙潭的源头,所以才能侵蚀山腹?”
庄菀菁点头道:“依小女子之见正是如此,只不过蚀空山腹的并非水泽,而是……其它什么东西。”
孔方听庄菀菁欲言又止,心中疑惑更甚,不禁催促道:“姑娘有何见解还请明言,在下洗耳恭听。”
庄菀菁暗自莞尔,面上却不动声色的道:“孔兄既然动问,小女子当然知无不言,不过还请孔兄先推测一番,沉龙潭水既然能融解万物,却为何被禁锢在区区十丈方圆之内?”
孔方登时语塞,期艾间只听庄菀菁正声道:“万物分阴阳,有生必有克,孔兄可还记得小女子先前所说关于混沌的故事?”
孔方蓦地福至心灵,缓缓点头道:“姑娘的确说过,南华真君斩下的混沌六足,必须特异地脉方可承载。但久而久之断足与地脉融合,便形成如沉龙潭这般的奇异所在,能够消解世间万物。”
庄菀菁赞许的道:“孔兄记得半点不差,其实这座积雷峰正是那特异地脉之一,而下面的水泽便是融合了混沌妖躯的帝江潜流,所以才能逐渐将山腹蚀空。”
她这番话虽然说得郑重其事,对孔方而言却无异于天方夜谭,只见他眉头紧皱,讷讷的道:“姑娘如此说法,的确令人耳目一新,但若山腹真是被融合妖躯的水泽蚀空,咱们脚下的台阶又从何而来?”
庄菀菁闻言一怔,低头迟疑着道:“这一点的确有些难以解释,我记得孔兄下来时曾说过,此地落差约摸有三百丈,那如今咱们大概走下近百丈了吧?”
孔方侧耳细听片刻,却是神色凝重的道:“不对,这里似乎仍是三百丈之数,莫非那水面也在同时下降?”
庄菀菁心头一震,摇摇头道:“应当不会,倘若孔兄估测无误,咱们多半是中了鬼打墙了。”
孔方暗吃一惊,眉头紧皱的道:“姑娘是说咱们一直在原地打转?可这一路走来明明都是下坡,怎么可能全无进境?”
庄菀菁勉强镇定心神,苦笑一声道:“玄奥之术奇幻莫测,咱们不妨回头看看。”
孔方道一声好,举着火把回身走了两步,便禁不住惊咦一声,僵在原处动弹不得。
庄菀菁心知事有蹊跷,连忙随后一同观视,来到近前定睛一瞧,却直把她吓得几乎三魂出窍。
摇曳的灯火映照边缘,只见来路竟已凭空消失,唯余一片深沉幽暗,便似这条盘山小路只是凌虚悬在空中,委实奇诡绝伦。
孔方首先回过神来,当下硬着头皮道:“姑娘待在此处,容在下上前一探。”
庄菀菁猛一摇头道:“不可,说好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管是何等艰险处境,咱们都一同面对。”
孔方精神一振,心中的惶惑登时消去大半,能得佳人青睐,当真何惧之有?
第0347章 道剑七魄
孔方和庄菀菁并肩来至山道边缘,果然前面的阶梯都已经消失不见。
庄菀菁秀眉紧蹙,径自荷包中取出一枚铜钱丢了下去,只见那枚铜钱照直跌落深渊之中,再不闻任何回音。
庄菀菁并未意外,喃喃自语道:“果真不是障眼法,这可如何是好?”
孔方心中一动,和声劝慰道:“姑娘还请稍安勿躁,此地或有奇门遁甲之局,若能解开便可觅得出路。”
庄菀菁摇了摇头,苦笑着道:“多谢孔兄关怀,小女子尚未惊慌失措。但此地应该并非奇门遁甲那般路数,依小女子之见,恐怕仍是混沌玄力在暗中作祟。”
眼见孔方似是一滞,庄菀菁愈发肯定的道:“孔兄先前所言正中要害,这台阶绝非由水泽侵蚀而来,甚至根本不曾存在,只是混沌玄力所造出的幻象,所以才会时有时无。”
“咱们虽然觉得在一路向下,但依水声推断,分明只是在原地打转。”
“由此便可证明这是虚像,只是不知咱们何时落入彀中,又该如何脱出其外。”
孔方听罢只觉满心疑惑,顿了顿才讷讷的道:“倘若真如姑娘所说,这石阶并非真实存在,那咱们此时岂非身在半空?”
庄菀菁幽幽一叹,垂首涩声道:“不错,若是混沌玄力发生异变,导致咱们踏足之地凭空消失,那下面的无底深渊,便是咱们的葬身之所了。”
孔方心神巨震,半晌方摇摇头:“姑娘恐怕多虑了,神魔之说毕竟虚无缥缈,此间定是有奇门阵法守护,且容在下窥测一番再议。”
他说罢也不等庄菀菁回应,便自行沿路探查下去,可惜无论怎样仔细观瞧,都看不出任何异常之处。
面前的石阶层层延展而下,灯火所及仿佛永无尽头一般,着实让孔方颓丧莫名。
此时只听身后的庄菀菁轻轻一叹道:“孔兄切莫执着,此地情形已非常理所能忖度,咱们还是另寻他法吧。”
孔方面现愧悔之色,同样叹口气道:“只怪在下学艺不精,奇门遁甲之术更加远逊于慕兄,否则他和小妹既然能脱出生天,咱们两人又岂会困在此处。”
庄菀菁听孔方仍然坚信置身奇阵,当下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心念电转间软声道:“孔兄这话当真愈发令小女子汗颜了,若非我不知利害,贸然潜入此地,也不会连累孔兄枉遭池鱼之殃了。”
孔方连忙正声道:“姑娘不必如此,在下与你同来纯属自愿,绝无半点怨怼。”
庄菀菁眸中闪过一丝羞意,垂下螓首道:“孔兄真不怨我?为什么呢?”
孔方见状不由得心中一荡,片刻方讪讪的道:“正如姑娘先前所说,你我二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自然无须计较利害得失。”
庄菀菁眼帘微抬,芳唇轻咬间隐含幽怨的道:“是么?只有这样而已?”
孔方即便再痴,此时也能领会庄菀菁话中之意,满腹郁结瞬间烟消云散,反而微笑道:“诗曰:‘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庄菀菁晕生双颊,轻生吟诵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与子……”
孔方看到庄菀菁那副羞不自胜的情状,终是大着胆子握住她的玉手,凑近催促道:“与子……如何?”
庄菀菁嘤咛一声,却是紧抿樱唇、不肯再说。孔方见状灵机一动,故意摇摇头道:“原来如此,姑娘这首《击鼓》原本是抒发同袍之谊,看来是在下自作多情了,万请姑娘宽恕唐突之罪。”
庄菀菁顿觉气笑不得,忍不住横了孔方一眼,娇哼一声道:“小女子才疏学浅,远不及孔兄锦心绣口,方才也只是胡乱应和而已,还请孔兄勿怪才是。”
孔方朗然一笑道:“在下岂敢责怪姑娘,但求‘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便是此生莫大的荣幸了。”
庄菀菁闻言虽然羞喜于心,但毕竟还是女儿家矜持要紧,当下不着痕迹的抽回手来,俨似嗔怪的道:“好了孔兄,不管是同袍还是其他什么,咱们都得想办法先脱困才是,否则若真落得形神俱灭,那便万事皆休了。”
孔方此刻满心飘然,忍不住清咳一声道:“牡丹花——品冠群芳,况是……呃……”
饶是他见机得早,把那“做鬼也风流”之语生生吞回了腹中,但这诗文再接下去便全没章法了。
庄菀菁对此自然心知肚明,耳热心跳之际老实不客气的赏了孔方一记白眼,这才整整颜色道:“事到如今也无须再隐瞒孔兄,我前来此地打算寻访的灵物,便是道剑之魄,或者说是道剑七魄之一。”
孔方一怔道:“先前姑娘曾说道剑·封魔令已然剑魄崩散、神威不复,莫非此事与混沌有关?”
庄菀菁嗯声道:“不错,混沌毕竟是妖界大妖,道剑虽然可以割裂它的躯体,但自身也因此受创甚巨,最终导致剑形崩解,剑中三魂七魄也各自离散。”
“其中命魂与中枢魄转世轮回、不知去向,天地双魂则分别寄于断裂的剑柄与剑身之中,最后只余天冲、灵慧、气、力、精、英等六魄茫然无所依存。”
“我家祖上推算出道剑终有重生之日,于是取其六魄分别镇压混沌六足,以期融合地脉之力逐渐炼化妖躯,同时追本溯源修复六魄之伤损。”
“混沌妖躯本来无形无质,炼化之后却会衍生出能融解万物的帝江潜流,如此便表示剑魄已然修复完全,并与帝江潜流中的混沌玄力制衡。”
“此时只须令完好的剑魄回归道剑,那与之相生相克的混沌玄力便也会被同时吸纳,帝江潜流则回归其水元本相,再无融解世间万物之能。”
一口气说出大半原委,庄菀菁正觉畅快莫名,打眼却见孔方眉头紧皱,她了然之下摇头轻叹道:“看来孔兄对这些怪力乱神仍是不敢苟同,甚至已经将我当作疯癫妄人了吧?”
孔方面色讪讪,低头咳声道:“姑娘言重了,在下只是颇觉疑惑,不知姑娘是从何处得知这些奇闻异事,是令祖上南华真君,还是那位高人梵莲尊者?”
第0348章 封魔源流
听到孔方语带质疑,庄菀菁并未意外,只是微颔首道:“孔兄有所疑惑也不奇怪,甚至我早先都以为这不过是家中世代相传的故事而已,但直到数月之前先父临终郑重交托,我才知晓此事确非杜撰。”
孔方闻言一惊,躬身歉然道:“原来令尊近日驾鹤西游,姑娘还请节哀。”
庄菀菁敛衽还礼,接着苦笑一声道:“我家遁世已久,一向又人丁稀薄,否则也不会让我这名女流之辈来承担先父重托了。”
孔方心中仍然疑惑未解,顺势探问道:“不知姑娘受了何种托付,莫非便是收拢道剑魂魄?”
庄菀菁嗯声道:“的确如此,先父临终前推算出神州将历三道魔神劫,非道剑重生不可弥平,这才令……”
说话间忽然瞥见孔方脸上掠过一丝哂意,庄菀菁登时秀眉紧蹙,面罩寒霜的道:“孔兄若是认定先父异想天开,那小女子也无心辩驳,此次连累孔兄的确是小女子之过,在此但凭孔兄奚落责难便是。”
孔方眼见佳人动怒,直是追悔莫及,连忙一揖到底,诚惶诚恐的道:“是在下失礼了,万请姑娘不弃下愚、广怀宽恕,在下必当诚心诚意、聆听教诲,再不敢存有丝毫懈怠。”
庄菀菁看到孔方谦恭至此,怒气顿时消了大半,只是一时半刻还拉不下面子,依旧不冷不热的道:“孔兄令祖上号称至圣先师,向来都只有‘诲人不倦’的份,小女子何德何能,岂敢妄谈教诲孔兄?”
孔方终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尤其想到似水柔情尽化冷倨玄冰,更加只觉满心惆怅和不甘,无奈讪讪的道:“子曰:‘敏而好学、不耻下问’,又曰:‘三人行必有我师’,所以还请姑娘多多教诲。”
庄菀菁闻言忍不住抿嘴轻笑,先睨了孔方一眼,这才接着又道:“我既然承接了先父的遗命,便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只不过年深日久、时过境迁,诸多关键线索都已经失传,初时的确一筹莫展。”
“万幸寻访途中结识了那位高人梵莲尊者,我是听了他的指点,才知晓该向诸如洗心潭或是沉龙潭这等所在探求。”
“但梵莲尊者明言现今还并非针对洗心潭的时机,所以我才先来沉龙潭碰碰运气。”
孔方心下有谱,眨眨眼道:“如此说来姑娘也是初试身手,不能确证真有其事了?”
庄菀菁对此倒不好强辩,转念间不答反问道:“孔兄是否知晓道剑·封魔令是何种模样?”
孔方微微一怔,迟疑着道:“道剑匿踪已久,况且若它真如姑娘说的早已崩解,在下当然无缘得见。不过敝家主于古今名器皆有所好,无缘收藏者也都绘有图谱,所以道剑的形制在下倒是烂熟于心。”
庄菀菁拊掌笑道:“如此便够了,孔兄且看这是何物。”
她说罢径自怀中取出一根尺余长的短棒递过,只见这短棒形状扁平,入手恰好盈握,一端略成尖锋并钻有圆孔,另一端则为阴阳双鱼首尾交接。
棒身通体晶莹剔透,却又不似任何金石之属,两侧平面都密篆铭文,着实透出绝顶的古朴肃穆。
孔方初见之时便神色微变,观摩片刻更不由得心神巨震,惊异之下喃喃自语道:“这……果真是道剑剑柄?难道姑娘所说确有其事?”
庄菀菁暗自欣然,口中却只是悠悠的道:“依先父所说,这正是道剑剑柄,但孔兄能肯定么?不怕我是拿赝品诳你的?”
孔方目光凝注,缓缓摇头道:“不会,家师于此道十分精专,在下也得到他九成真传,这的确是无可质疑的古物。而且其材质从未见过,绝非凡俗可仿,这当真是不可思议。”
庄菀菁看孔方神色激动,终是莞尔道:“孔兄愿意相信便好了,当初那位高人梵莲尊者便是觉出我身怀道剑剑柄,所以才会主动现身,并且详加点拨。”
孔方心念电转,深吸一口气道:“姑娘曾说只须剑魄回归道剑,此地混沌玄力便能够消除,那不知该如何实施回归之法?”
庄菀菁秀眉轻颦,沉吟着道:“这正是我百思不得其解之处,那位高人梵莲尊者也只道出两句偈语,便是‘石鼓鼓石,幽潜潜幽’。”
“其中前一句已然得证,敲动石鼓之后便能打开门户,但后一句是什么意思,我实在想不通。”
孔方缓缓点头道:“若依在下之见,‘幽潜’便当是指这下面的帝江潜流,而‘潜幽’……莫非是指必须置之死地而后生?”
庄菀菁轻轻一叹道:“我并非没有想到过这一点,但如此毕竟太过冒险。”
“倘若咱们理解有误,并非这般行事,那便再无余地了。”
孔方神情复杂,半晌方斩钉截铁的道:“坐以待毙终非良策,不如让在下豁命一试,也不枉姑娘对在下这番看重。”
庄菀菁闻言芳心巨震,脱口惊叫道:“不可!此事毕竟因我而起,所以即便真要冒险,也该由我承担,孔兄切莫越俎代庖。”
孔方摆了摆手,不以为然的道:“姑娘不必多说,那位梵莲尊者既然自称释家弟子,该是讲求舍却肉身、成就真善之理,他此番留下这等模糊偈语,多半也是为了考验践行者的牺牲决心。”
“况且若真如姑娘所说,此地迷阵由混沌玄力所布,那道剑吸纳玄力,必定会导致阶梯消失。这样一来此地凶险并不比进入潜流更小,姑娘也当善自珍重。”
庄菀菁哪里肯依,立刻一正色道:“孔兄切勿再争,我眼下虽然也不知吸纳剑魄之法,但既然天命所归,或许真有诸天神佛庇佑也未可知,所以还是由我进入潜流才更妥当。”
孔方见庄菀菁的眼神诚挚中又隐含焦切,登时只觉满心释然,当下微微一笑道:“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此生能得姑娘为‘同袍’,实乃在下之幸,但愿还能重逢。”
他说罢再不容庄菀菁开口相劝,便即手握道剑剑柄,径直跃下那无底深渊!
庄菀菁待要阻止已经不及,只余一声无限凄婉的呼唤,阵阵回荡在山腹之中。
第0349章 混沌玄解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向来以为这不过是文人墨客的戏谑之语,但孔方今日身临其境,才始觉除去这两句之外,再无其他可以契合此时情景,能令佳人一世刻骨铭心,即便粉身碎骨又有何惧?
百丈悬阶凌空一跃,深浓的黑暗瞬间便吞没了火把的光明,孔方宛如置身无尽永夜,闪念间竟只觉这幽森沉渊与那诡异阶梯一般殊无尽头,唯一存在的不过是持续不断的坠落。
正在心神巨震、骇异莫名之际,急速的下降早已将孔方迫得血脉逆流,脑海里一片空白,手足也全然失去控制,一身能为更无从施展,“听天”都已不能,唯余“由命”而已。
意识迷矇中不知过去了多久,或许只是眨眼一瞬,却也可能已经沧海桑田。
终于知觉渐渐回归躯体,融融暖流遍行周天,一身精气神同往掌心汇聚,恰如万川归海、无可止歇。
蓦地但见柔和清辉横空出世,便如拂晓天光划破幽沉暗夜,孔方恍似南柯一梦遽然苏醒,目光所及已然觑得分明,那破黯之光正是发自道剑剑柄。
道剑封魔,圣光耀世,玄异诡氛立时消散。孔方倏闻耳边水声淙淙,还未及转念便猛的扎入潭中,霎那间周身冰寒刺骨,牙关紧咬之际险些冻晕过去。
身体虽然落水,却并未发出任何声响,连下坠之势都没有半分减缓。好似这潭水根本不存在一般,有的只是突如其来的阴寒之气。
人在水中或许还能挣扎求生,但如今与在空中之时殊无二致,其处境更加有过之而无不及。孔方周身几乎完全冻僵,甚至根本感觉不到躯体的存在。
情知此刻已经身在帝江潜流之中,只怕转眼便要被混沌玄力吞没,孔方却只觉一阵深深的无能为力,恍惚间竟似三魂离体,全然不知依附何处。
正值生死交关的幽诡境界,却忽见清莹圣光在眼前闪现,但躯体包括双眼都已经不复存在,这般视见之能又是从何处而来,难不成当真有所谓心“眼”?
无限诧异间“耳”边也微闻神异之音,虽然称之为“音”,却又并无声响,只是灵识之间的意念流动,仿佛盘古开天、鸿蒙道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所见皆虚,所闻皆幻,虚幻中却是灵识相通。大象无形,大音希声,道之大果真莫可名状。
所知所感又不知凡几,终于灵识之光渐归黯淡,面前幽沉如故,实际早已时移事易。
久违的五感重回躯体之刻,彻骨阴寒也再度袭身而至,孔方险死还生,一时之间直欲脱口欢呼。
上善若水,即使冰冷依旧,但这一份真实无虚的触感,却令人不能不为之狂喜。
孰料正在此时,忽听斜上方数十丈之处喀喇喇一阵乱石崩落,隐约又听到熟悉的女子娇叱之声。
孔方辨出那正是庄菀菁的声音,登时不由得心头巨震,强提真气扬声道:“庄姑娘无恙否?”
上面微微一顿,随即便听庄菀菁难掩激动的惊呼道:“孔兄?!你果然没事,真是太好了!”
她说话间禁不住喜极而泣,原本的满腹担忧瞬间化作释然。孔方足感盛情,欣慰之下又高声道:“托姑娘庇佑,在下幸不辱命,不知姑娘境况如何?”
庄菀菁微带喘息的道:“孔兄放心,跌落途中我全力以匕首贯入山石,一时半刻应该还撑得住。”
孔方听出庄菀菁语声中隐含痛楚,想必是仓促施为之时不慎受了伤,于是关切的道:“姑娘切勿勉强,这一高度落水尚可承受,倘若别无良策,不如先与在下会合,之后咱们再从长计议。”
庄菀菁略一踟蹰,无奈涩声道:“看来的确别无他法,只是我水性一般,方才又伤到了手臂,还请孔兄多多照应。”
孔方应声道:“自当效劳,不过这潭水甚是寒冷,姑娘也请有所准备。”
庄菀菁嗯了一声,终是松开手掌,任由身体坠落下来。所幸她的轻功着实不弱,勉力提纵蹬跃之下,去势也随之大为缓解,转眼间便稳稳落入潭水之中。
孔方听声辨位,连忙游过去相助,揽住庄菀菁娇躯之时也顾不得叙旧,便护着她往石壁边缘游去。
约摸游了十几丈,总算寻得一方石脊,两人相互扶持着攀上去,各自喘息之间,尤觉劫后余生的侥幸。
山腹之中伸手不见五指,孔方虽然看不到庄菀菁的情状,但足可料到她此刻必定狼狈万分,当下便和声道:“姑娘的伤势要紧么,可须在下一尽绵薄?”
庄菀菁牙齿打颤,哆哆嗦嗦的道:“还……还好,只是这水……确实冷得要命,孔兄……受苦了,我……当真不知该……如何报答。”
孔方赶紧正声道:“姑娘这话未免太见外了,今日若非与姑娘经历这一番奇遇,在下当真不知世间竟有如此玄奥精微之事,子曰朝闻道……咳……总之在下无怨无悔。”
庄菀菁轻笑一声,随即难掩羞涩的道:“有孔兄这话,我便能安心了,哪怕真是‘夕死’又有何妨,孔兄真是我命里的贵人。”
孔方低咳一声,小心翼翼的道:“‘贵人’不敢当,但在下从来立身温良,姑娘若肯以我为‘良人’便好了。”
庄菀菁听罢一时默然,孔方正自心生忐忑,便听她低如蚊蚋的声音道:“孔兄若当真秉性温良、不欺暗室,我自然信你。”
孔方如释重负,哑然失笑道:“姑娘放心,虽说‘做鬼也风流’,但在下绝不会沦为下流。”
庄菀菁羞涩更甚,定了定神方佯嗔道:“好啦,谁还不信你来着。咳……此地混沌玄力既然已经消失,那孔兄应该取得道剑剑魄了吧?”
孔方翟然一醒,低头沉吟着道:“大致确如姑娘所料,但还是出了一件意外之事,此间灵慧之魄不知为何残缺不全,所以才导致潜流旁溢,形成了外面那冰山一角的沉龙潭。”
庄菀菁一怔道:“竟有此事?孔兄如何得知?”
孔方郑重其事的道:“方才在下坠入潜流,与道剑灵识相通,这一讯息便是道剑所传,应该绝无差错。”
第0350章 无计公子
孔方一语既出,却听庄菀菁讶然道:“孔兄竟能与道剑灵识相通?那道剑岂非已经认你为主?”
孔方大为局促,期艾着道:“确实如此,都怪在下先前越俎代庖,如今竟然鸠占鹊巢,实在愧对姑娘。”
庄菀菁微微一笑,满怀欣然的道:“孔兄这是哪里话,凡事皆有缘法,既然是你舍身成就道剑,道剑认你为主也理所当然,真正该惭愧的是我才对啊。”
孔方听庄菀菁语气诚挚,终于释然道:“道剑指明必须借助剑主之力,方可激发剑魂收束剑魄,所以姑娘承担这份使命,在下看来是非出力不可了,今后还望姑娘多多提点。”
庄菀菁轻嗯一声,喃喃低语道:“这或许便是高人所指的缘分吧,咳……不过切莫耽搁孔兄自己的事情才好。”
孔方觉出庄菀菁话里的不自然之处,稍一思索便猜出五分端倪,心喜之下似笑非笑的道:“姑娘与在下无分彼此,何必如此客套呢?”
这“无分彼此”四字可真说得露骨了些,庄菀菁登时羞不可抑,勉强正声道:“今后之事今后再说也不迟,眼下咱们还是先想想,究竟该怎样脱出山腹。”
她说罢忽然心中一动,紧接着道:“对了孔兄,你既然与道剑灵识相通,不知道剑可曾指点你脱出之法?”
孔方摇摇头道:“道剑并非无所不知,但在下的确已经有个计较。”
“此地既然与外面的沉龙潭水脉相通,咱们便能循着潭水的流向找到出口,只须那出口容许一人通行即可。”
庄菀菁沉吟着道:“此法或许可行,但说到循着潭水的流向,孔兄觉得潭水仍在流动么?”
孔方闻言一怔,这才醒觉耳边早已不闻潺潺流水之声,惊异间只听庄菀菁讷讷的道:“水往低处流,这深潭却非活水,与外间相平便会停止流动,先前之所以状如活水,想必全因混沌玄力推动罢了。”
孔方暗道有理,竭力思索着道:“玄力消失之时,在下记得潭水仍在流动,大体方向还依稀可辨。何况姑娘先前言道‘幽潜潜幽’之语,或许正是高人指点的脱困之法,咱们总该顺着思路试上一试。”
庄菀菁依旧踟蹰着道:“可这潭水冰寒异常,黑暗之中又难辨方向,再加上孔兄激发道剑收束剑魄,内力消耗非同小可,又岂能勉为其难、再度涉险?”
孔方虽然知道此法事倍功半,却仍是坚定的道:“咱们并未携带米粮,等待愈久只会愈加困窘,倒不如奋起余勇放手一搏。当然姑娘若有其他脱困妙法,大可说来参详一番。”
庄菀菁实际也殊无良策,只是不愿孔方贸然行险,正在莫名窘迫之际,却听远处传来噗通一声坠响。
两人登时齐齐一怔,还未及转过念头,便又听一声坠响接踵而至。孔方忽然心中一动,脱口惊呼道:“这!——莫非是慕兄他们?”
庄菀菁翟然一醒,微颔首道:“方才我在上面的时候,曾隐约听到更高处有碎石剥落之声,只是当时情势紧迫,实在无暇多做追究,不过如今看来,应该并非错觉了。”
孔方闻言疑心更甚,当机立断的道:“在下这便游过去探查,倘若中途方向有失,还请姑娘出声指引。”
庄菀菁点了点头,柔声细语的道:“孔兄善自珍重,切勿勉为其难。”
万种温情尽在轻柔一语,孔方顿觉周身暖意融融,唯憾此刻不能与佳人对面抒怀,道声多谢便挺身跃入潭水之中。
午后恬睡本来是件赏心乐事,但眼看某位仁兄那口涎潺潺,又兼鼾声隆隆的“豪杰”情状,小雷也只余啼笑皆非。
所幸枕在他腿上的龚小娥平日虽然英姿飒爽,睡相却堪称闺阁淑女,只不过眉宇间隐约的凄楚之色令人叹惋不已。
这姑娘性子刚烈执拗,既然打定主意,便足足四年不与生身之父相见。
可毕竟是血浓于水、一脉相承,如今骤闻噩耗,她终究承受不住,更加上仇人势力之大远非她能够抗衡,悲愤之下竟自晕死过去。
但话又说回来,近日的确听闻黄河五蟒帮江河日下,正所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身为帮主的龚海通当然脱不了干系。
可无论如何,轻易伤人性命总归不对,这刀剑封疆委实太过霸道了些。
无计公子范尊扬,这人据说粘上毛比猴儿都精,满肚子黑水能淹得了艨艟巨舰,连阿飞偶尔提到都一副又是欣赏又是叹气的古怪模样,如今没留神得罪了他,以后的日子恐怕真要不好过了。
唉……还谈什么以后的日子,今天能对付下来便烧高香了,只是不知那范无计真想围城打援,还是想声东击西,要么还有其他什么九曲十八弯的连环计?
总之“破天雷公”高鸿峻的雷鸣山庄估计要遭殃,小狐狸精那六侠盟多半也得给一网打尽,哼……早说不该趟慕容卓家的浑水,都怪那个姓喂的,唉……
小雷正自叹气,却忽然瞥见戎装大汉庄立钊正别有意味的瞄着他,当下不由得嫩脸泛红,讪讪的收回一直按在龚小娥胸口的禄山之爪,勉强一正色道:“有什么好看的,我这是在帮小蛾子诊治,哼。”
庄立钊双臂环抱,鼻中一哂道:“施治救醒只是促她早死,即便你真能劝她一同逃跑,某家也自信能将你们两人捉回来,所以小娃娃还是老实些得好。”
小雷听得一滞,只恨自己艺业不精,否则岂容对方如此猖狂?
庄立钊看透了小雷的心思,意味深长的道:“小娃娃不必灰心,能得到范一统的青睐,你必定前途不可限量,到时再与某家一决高下吧。”
小雷一怔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那人真要请我喝茶?”
庄立钊先是嘴角微翘,紧接着却神情一肃。小雷更觉愕然,讷讷间忽听一声朗笑传来道:“说请也无不可,但求师弟赏光。”
笑声中但见超卓人影飘然步入,无匹丰神瞬间竟将当空艳阳都迫得黯然无光。
四目相对之刻,但见薄唇轻启,似笑非笑的道:“或者,应该叫‘师妹’才更妥当?”
第0351章 无计同门
清仪绝世,神采无双,朗目飞眉,顾盼生辉。绝非假想中的深沉诡谲,而是预料外的熟悉亲切,恍然便似那近在咫尺的沉龙潭水,观之虽能透彻见底,内里却是无明通渊。
仔细观望间正自忐忑不已,随即又被那声“师妹”唤得心头猛震,小雷禁不住轻啊一声,面红耳赤之际结结巴巴的道:“你……你怎么知道我是……你究竟是什么身份?”
来人莞尔道:“范某侍奉师尊日浅,过往也无缘结识师妹,但今日因缘际会于此,便畅叙一番同门之谊如何?”
小雷定定心神,颦眉讷讷的道:“你果然是无计公子范尊扬,但你为什么要叫我师妹?”
来人——范尊扬微笑道:“师妹自三年前开始,每年由端阳至立冬于幕莲仙颐受教,初次尚有令尊陪同,可是?”
小雷吃了一惊,思忖片刻方扁扁嘴道:“这事好些人都知道,你能探听出来也不难。”
“何况樊伯伯从没说过有你这个徒弟,你还能拿什么来证明?”
范尊扬沉吟着道:“要证明自然有许多办法,但师妹还是承认这层关系更为有利,否则范某只能公事公办,剪除胆敢逆犯天颜之人了。”
小雷为之一滞,咬牙间生硬的道:“想给你们那六大猛士第一人找场子尽管动手,小爷虽然技不如人,可也不是给吓大的,三言两语便想让我屈服,你纯粹是白日做梦。”
范尊扬面现欣然之色,缓缓点头道:“小小年纪便有此风骨,的确令人刮目相看,不过师妹恐怕是会错意了,为兄所针对的是妄图不利于项王之人,而以师妹的机敏见识,应该不会这般不识时务吧?”
小雷心下有谱,无奈忍气吞声的道:“你们先杀了小蛾子她爹,然后又处心积虑算计她师父,正所谓得饶人处且饶人,反正凭小蛾子的本事也奈何不了你们项王,你便高抬贵手,别再赶尽杀绝了吧。”
范尊扬淡淡的道:“若是自家师妹求情,为兄自然会考虑宽容,但若只是不相干之人,范某便要斩草除根了。”
小雷虽然明知范尊扬是借故要挟,却不能置龚小娥的性命于不顾,权衡之下终是正声道:“好,我相信你是师兄,请你放过小蛾子,好不好?”
范尊扬轻咳一声道:“这声‘师兄’虽然诚意欠佳,但至少是个好的开始,罢了,那便有劳庄兄将这五蟒帮遗孤的四肢斩下,留她一条性命吧。”
小雷闻言直气得满脸通红,庄立钊却是翻翻白眼道:“某家的确曾在战阵之上生裂活人,但若要不伤性命,还是利刃在手更有把握。你应允为某家锻铸的神兵已经超过期限,还是先结账再派工如何?”
范尊扬不禁扶额道:“庄兄堂堂关外豪杰,更是辽东苍龙骑一方镇侯,理应宽怀大度、慷慨豪义,怎能如此斤斤计较?依我看还是先派工再结账,神兵自然会及时奉上。”
庄立钊眉峰一轩,不以为然的道:“无须再拿空话挤兑搪塞,某家在项王麾下效力日久,不免沾上了你等山右人士的悭吝习气,漫说斤斤计较,便是锱铢必较也无不可。”
范尊扬叹了口气,无奈的道:“罢了,庄兄既然如此执拗,那少时等笙儿携来神兵,我亲手赠予你便是。”
庄立钊似是一滞,摇头苦笑道:“你这小子枉生了一副好皮相,怎地全然不懂怜香惜玉?若是某家趁手的兵刃,至少也得在五十斤往上,你当真好意思让笙儿负重上山?”
范尊扬打个哈哈道:“庄兄此言甚得,我若懂得怜香惜玉,必定会惹来一身情债,与其到时烦恼,还不如早些觉悟。或者庄兄自认怜香惜玉,也可以殷勤前往接应,我在此乐见其成。”
庄立钊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低咳一声道:“嫌弃某家碍了你们师兄妹相认便直说,用不着如此拐弯抹角、旁敲侧击。那某家先行一步接应笙儿,记得留心你师妹的暗器。”
他说罢便转身匆匆而去,看来难脱“怜香惜玉”的嫌疑。小雷这才松了口气,盯着范尊扬道:“你直说吧,怎样才肯答应不为难小蛾子?”
范尊扬点了点头,似笑非笑的道:“看来师妹倒很懂得怜香惜玉啊。”
小雷暗自发窘,鼻中轻哼道:“你们跟慕容卓狗咬狗我管不着,可小蛾子是我朋友,你若是不卖这个面子,可别想我真心待你。”
范尊扬呵的一笑,不温不火的道:“师妹既然看得如此透彻,那在长安城中为何阻挠为兄布计?可知只因你从中作梗,为兄非但计策未成,反而还提前对上了云顶蜃楼?”
小雷察言观色,却是微微一哂道:“四大公子对四大公子才有意思,反正方大萝卜跟慕容卓好得要穿一条裤子,你们早晚得斗个你死我活,越难对付不越显你的本事么?”
范尊扬神色稍敛,语声清冷的道:“不知师妹这话只是玩笑,还是故意挑衅?”
小雷被范尊扬那深凝的目光一注,不由得气息猛滞,话到嘴边生生刹住,转而嗫嚅着道:“有区别么?”
范尊扬面沉似水,缓缓的道:“你说呢?”
和煦春风蓦地化作冰冷寒霜,小雷只觉似乎有两道利锥摧入心房,慌乱之下更生出几分莫名惊恐,片刻方涩声道:“我……只是玩笑而已。”
范尊扬沉肃依旧,紧跟着道:“若是抛开玩笑,师妹有何话说?”
小雷喉间发苦,低头闷声道:“下不为例,行了么?”
范尊扬这才面色稍霁,盯着小雷道:“师妹虽然是女流,却也该知一诺千金。”
“为兄此次因私废公,不惜悖忤上峰,希望师妹铭记在心,今后切莫让我为难。”
小雷平白给范尊扬卖了个大人情,虽然明知这家伙多半言过其实,眼下却不能不对他“感恩戴德”,只好躬身施礼道:“多谢师兄开恩,小妹铭感五内。”
范尊扬自然听得出小雷言不由衷,当下却并不揭破,只是咳声道:“师妹既然有心相谢,便再答应为兄一个要求如何?”
小雷骑虎难下,无奈点点头道:“你说。”
第0352章 天鼓渊源
范尊扬微微一笑,却偏偏不先开口,只是上下打量着小雷。
小雷正禁不住心里发毛,便听范尊扬悠悠的道:“师妹可还记得,为兄为何寻你?”
小雷登时一怔,想了想才迟疑着道:“你要请我喝茶?”
范尊扬咳声道:“不错,师妹只要应允此请,咱们这段梁子便揭过去了。”
小雷松了口气,满眼释然的道:“好说,你想下什么毒尽管招呼,能放倒我算你的本事,可要是放不倒,便不许再为难我。”
范尊扬为之莞尔道:“师妹多虑了,为兄是真心邀你品茗,你又何必如此戒备?只可惜为兄资质驽钝,难以驾驭师尊烘焙的五蕴莲品,所以为免暴殄天物,只好偏劳师妹一展长才了。”
小雷为之一滞,忍不住咕哝着道:“果然跟他们一般德性,都把小爷当成茶童。哼……要喝茶也得有家当啊,难道你打算画饼充饥不成?”
范尊扬慢条斯理的道:“师妹无须性急,古人云灭此朝食,为兄也想效法一番。素闻雷鸣山庄高庄主存有一套绝品紫砂,品质较之师尊所藏有过之而无不及,少时你我当可尽情赏玩。”
小雷心里咯噔一下,暗自叹息间不无讥讽的道:“五蕴莲品配上绝品紫砂,的确深得禅茶一味的神髓,不过你实在没什么好水,若是茶泡出来失了味道,那可不能怨我。”
范尊扬打个哈哈道:“为兄正因为满腹坏水,所以才得用好茶冲淡,况且这沉龙潭正堪与师尊的凤华池比肩,想必不会影响师妹的水准。”
小雷听得啼笑皆非,当下一挑眉道:“行啊,只要你能把这潭水舀出来,我担保不会有失水准。另外别怪我没提醒你,用手舀出来的不算,你最好先拿个什么杯盏之类。”
范尊扬嘴角微翘,缓缓点头道:“沉龙潭的传说为兄早有耳闻,师妹不必担心我的安危,但我若真能舀出水来,你可否再答应一个要求?”
小雷看范尊扬似乎信心满满,自己倒有些局促起来,思忖片刻方摇摇头道:“要喝茶的是你,取水当然是你份内之事,没道理连这个都要拐我。反正水若不好,我便泡不出莲华五蕴,你自己看着办。”
范尊扬赞许的道:“师妹果然心思机敏、定性过人,看来为兄这次是白费心机了。呵……师妹请暂待片刻,少时再看为兄如何施为取水。”
“那不是五蕴色、受、想、行、识,而是文殊菩萨五字心咒阿、若、波、者、南,这咒语又称文殊智慧咒,本意是指开启智慧之门,看石鼓上的渊源很容易便能猜到了。”
“这石鼓是由五代时一位天竺高僧释睺罗秘密督造,因为当时许多山民听到山腹中有巨兽咆哮之声,担心有什么幽冥魔神之属作祟,所以地方官才发下榜文,招募奇人异士调查原委。”
“那位天竺高僧释睺罗恰好路过,于是揭了榜文,亲自登顶勘察。结果发现地脉之中有两道异力相互对抗,但其中一道已经式微,强弱失衡之下才导致异象、发出异声。”
“释睺罗返回后报知地方官,之后层层通达当时的后蜀皇帝孟昶,五代这段从王建父子到孟知祥父子都信佛,连孟昶那位有名的贵妃花蕊夫人都不例外,于是他亲自召见释睺罗,请教如何镇压邪祟。”
“释睺罗早有计划,便道出雕凿巨型石鼓,以天鼓雷音镇邪之法。孟昶慨然应允,并派遣工匠前往,但登顶凿鼓难度太大,致使工程进度十分缓慢,直至后蜀被北宋吞并都没能竣工。”
“当时统帅宋军的是大将王全斌,他只用了六十六天便灭了后蜀。这人一向刚愎自用,知道凿鼓之事以后,马上认定是蜀地余孽妄图以邪术复国的阴谋,便调遣了一营禁军前去捣毁。”
“无奈这座积雷峰实在太难攀爬,即便真能上去也得累掉半条命,于是统兵将领下令围而不打,静等山顶的工匠弹尽粮绝、不死即降,这所谓‘邪术’自然无以为继了。”
“释睺罗和手下的工匠其实也隐约听到后蜀已亡,但食君之禄便当忠君之事,所幸因为运送困难,山顶还存有十余日水米。之后众人下了狠心,夜以继日赶工雕凿,只盼能在走投无路之前大功告成。”
“谁想内忧外患之际,更生惊天巨变,山腹中的异力长久失衡,已然冲破顶壁侵蚀到了石鼓底座。眼看异力即将涂炭生灵,释睺罗当机立断横颈自刎,强行以自身佛血稳固石鼓封印。”
“工匠们被释睺罗的舍身义举感动,愈发拼命赶工,终于在释睺罗的弟子迦穆罗带领下,一日之间完成雷音石鼓,之后便因为体力透支过巨而壮烈牺牲,只剩下迦穆罗一人得保残躯。”
“迦穆罗超度了工匠们,却发觉释睺罗的灵魂被锁在了山腹异境之中,所以才特意留下一条通路,以便今后接引释睺罗的灵魂升入天国。”
“迦穆罗将前后情由都记在石鼓之上,随后毅然下峰而去。”
“孰料原本驻扎的近五百宋兵已经无影无踪,峰下反而多出一泓清潭。迦穆罗推测那些宋兵被流泻而出的异力吞噬了,但宋人绝不会善罢甘休,于是他亲自前往成都,想劝说宋将别再针对石鼓封印。”
“不想来到成都才得知消息,大将王全斌因为太过骄横跋扈,引起蜀军哗变,大乱之下再也顾不得摧毁石鼓之事,总算了却了一桩烦扰。”
“此后迦穆罗返回故土天竺,但有生之年曾多次再访这座石鼓,并在上面刻下许多所思所感,尤其是对释睺罗的崇敬和怀念,可惜直到他涅槃往生都未能超度释睺罗,实为毕生之憾。”
一口气说罢前因后果,鄢婷终是难掩疲惫的娇躯一仰,倒进身后那柔软的怀抱里,娇小的身子仍在微微颤抖,显然正饥寒交迫、咬牙苦捱。
庄菀菁掌抵鄢婷背心,渡入真气助她驱寒,同时轻轻一叹道:“这位高僧释睺罗的事迹的确可歌可泣,也多亏鄢姑娘通晓梵文,否则咱们恐怕到最后都要给蒙在鼓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