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武侠修真大洛武神TXT下载大洛武神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大洛武神全文阅读

作者:苏公子南伽     大洛武神txt下载     大洛武神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该有的态度

    离开那家小面摊之后,一路上,本就心存试探之意的李轻尘主动与贺季真谈论了些各自的情况,但都仅限于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这二人都是聪明人,再加上又是初次见面,但凡是涉及过深的问题,李轻尘一概不会问,就算是问到了,贺季真也不会正面作答。

    不过倒的确如贺季真所言,大洛武道会报名的地方离着并不远,两人这一路走来,才过去半柱香多一点的时间,便已经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而李轻尘其实也早已预料到了会是此处。

    前方宏伟的建筑哪怕只单看正门这一边,就远比幽州司要来的更为阔气,长安司占地之巨大,就宛如一座小型城寨一般,城墙塔楼,皆一应俱全,建筑通体为玄色,远远望去,便给人一种冷寂肃杀之感,一般人到了这门前,只怕连上去扣门的勇气都没有。

    大门的正上方,有一块太祖皇帝亲自提笔写就的御赐牌匾就高悬于此,五个古朴而大气,哪怕历经百余年的风吹雨打,时光腐蚀,却依旧清晰可见,神采飞扬的烫金大字铭刻其中。

    长安镇武司!

    古老厚重的气息扑面而来,这是大洛第一座镇武司衙门,由凌烟阁内存有画像的开国功勋们倾力打造,历经百年风雨,镇压一国武运,至今仍屹立不倒。

    光它的名字,便已经是一个可以大书特书的故事,而这一百五十余年间在这里所发生过的人与事,无需添油加醋,只需实事求是,便是一部可歌可泣的长篇史记。

    任凭是谁第一次到了这里,都会被这股无形之中的气势所震撼住,而这就是长安镇武司的底蕴!

    贺季真转头看向了身边因为震撼而已经陷入了呆滞之中的李轻尘,善意地笑了笑,然后在一旁伸手指引道:“请随在下走这一边来,李兄,恕我直言,你可真是走运,由于这一届武道会的奖励过于丰厚,吸引了太多武人前来,所以不得不提前终止报名,今天就是最后一天了,还好赶上了。”

    李轻尘在一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同时还不忘直愣愣地望着眼前长安司的玄铁大门。

    这大门的样式也极其特别,跟一般的门不同,它并非是从左右分开,而是上下分开,只有当一颗威武的黑色兽头上下咬合到一起,才算是关上,而当兽头上下分开消失,便算是打开了,这就说明光是长安司的正门口底下都是有机关的,无形中便更加给人以威慑之感。

    因为只有看不见的,才是最可怕的,有时候适当地泄露一点自身的底蕴,便可以省却很多潜在的麻烦,不得不说,长安司当初的建造者,一定很懂人心。

    两人顺着面上整齐地铺了一层青灰色石砖,可容六马并行的大路一直走到了长安司正面的一道偏门处,李轻尘这才发现原来排队的地方在这里,因为在他的前面现在还有不少人正等着呢。

    之所以清楚这帮人一定是来参加大洛武道会的,是因为这里既有那镶嵌着鼻环,皮肤就跟黑炭一样粗糙的西域人,也有那面相看着与中原人区别不算太大,但只要一张口就会露馅的倭国人。

    贺季真眼看已经到了地方,赶紧一抱拳,语气有些歉意

    地道:“李兄,就是这里了,不过十分抱歉,在下也无权帮你插队,还需要李兄在此静心等待片刻。”

    李轻尘闻言,赶忙摆手道:“贺兄言重了,李某多谢贺。。。。。。”

    一个“兄”字还未说出口,只听得队伍的最前方突然传来了一道浑厚的怒吼声,语气听着很是愤怒,但口音却是一听便知道不是他们大洛王朝的人。

    “你这狗杂。。。。。。”

    话音未落,便见一道黑影从里面直接越过了人群横飞了出来,而还不等那道黑影落地,李轻尘的面前一花,便已经出现了一个穿着黑衣的中年汉子。

    此人长得不算高也不算矮,脸型狭长,下巴上布满了唏嘘的胡渣,眼皮子也耷拉着,就好像没睡醒似的,看起来是既颓废又邋遢,浑身上下明明没有露出一点气势来,却给李轻尘一种逼人的锋芒感,就好像有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刀正抵在自己的汗毛上,那种危险的感觉,肌肤都能轻易地感觉到。

    是个高手,绝对的高手!

    李轻尘转过头,再看刚才从前面飞出来的黑影此刻已经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原来是一个壮得跟座山似的光头汉子,后脑勺还扎着一个有趣的铜钱辫儿,现在正趴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中年汉子迈步走上前,旁边一个和光头汉子同属一国的男人脸色一变,正要上前阻拦,却不想中年汉子一回头,那人就赶忙又缩了回去,而且这次直接将自己的脑袋都转向了另外一边,明显是不打算管了。

    中年汉子冷哼一声之后,往前走了几步,一转身,背对着那个被自己直接丢了出去,已经差不多要失去意识的光头大汉,面朝着这边持观望态度的所有人,明明声音不大,但却非常清晰地落在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都给老子听清楚了,这里,是长安,老子不管你们是从哪里来的,也不管在你们那你们有多显赫的身份,你就是天上的神仙,落到这里,也得守我们的规矩,在这里,天大地大,我大洛最大,这武道会的规矩,是太祖皇帝订下的,老人家的话,就是我们这些后人愿意以死相守的铁则,不要觉得其他人好说话,我长安镇武司就也好说话,在这里,你们得夹着尾巴做人,懂么?有谁不服的,或是听不懂的,现在就可以站出来,老子可以亲自教一下他,有吗?”

    一语问罢,李轻尘的眼前突然一亮,就见一共十八种兵器,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竟然在这一刻同时出现,并且乖巧地悬浮在了中年汉子的身后,就仿佛孔雀开屏一样,华丽无双!

    以御器,而且是一口气同时操纵十八种截然不同的兵刃,此人的御器手法已经强到了让人匪夷所思的地步,如果此人不是天生丹田便大过常人十余倍,真气无比浑厚的话,那只能说明此人乃是板上钉钉的炼神境强者,或是觉醒了什么奇异天赐武命的武人,不过就光看这股气势,就清楚这人绝对不好惹。

    谁敢放肆?

    谁敢去试试这汉子是真的可以完美地操纵十八种兵刃还是只为了吓吓大家所故意摆阔?

    没有人敢,应该说没有人这么傻。

    这一堆

    外邦来的年轻武人们齐齐咽了口唾沫,没一个说话,更没一个人敢动一下。

    李轻尘因为是最晚来的,所以跟对方离得最近,但他的心情却是这些人里最放松的一个,不但丝毫不惧,反倒是在心中不住地点头,觉得这才是压了幽州司一头的长安司应该有的一种实力与态度。

    这里是大洛,不管你是谁,来了,就得守我们的规矩,不守规矩的,就得挨教训,他们镇武司,干的就是这种活儿,而且李轻尘更猜测此人是故意如此,为的就是让这帮人的武胆蒙尘,进而影响他们在武道会上的发挥,哪怕只有一点影响,却也足以在关键的时刻决定胜负。

    而直到中年汉子已经收起了自己的傍身绝学,其他人也已经脸色讪讪地转过头默默排队,不少人更是悄悄溜走,事情暂时已经告一段落之后,贺季真这才热情地上前跟对方打招呼道:“王大哥!”

    此时心中激荡的贺季真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眼前这个对他同样一脸热情笑意,刚刚才貌似正气凛然地教训了这帮不守规矩的外邦人一顿的王大哥,就是将他怀中那本写满了自己内心抱怨的日记给了金发少女黛芙妮娜看去,并且在今天成为她要挟自己的把柄的元凶。

    面对贺季真,这个姓王的邋遢汉子的确是有些心虚的。

    “啊,原来是季真啊,老,哎,我刚看你与娜儿去了外面,怎地这么快就回来了?”

    一说这事,其实老王是更加心虚,正是因为清楚金发少女的恐怖食量,自己才把她推给小贺的,可这么早跑回来,莫不是他也没带钱,跑自己这来要了?

    一想到这,老王赶紧又补充了一句,道:“哦,对了,小贺,有无余钱,借我一点,回头很快就还你。”

    这一次,贺季真大大方方地拿出了自己的钱袋子,直接递了过去。

    “王大哥,要多少您就直接拿!”

    跟金发少女不同,老王虽然好赌,但人品不错,向来都是有借有还的,很多时候甚至还会多给一些利息,所以贺季真愿意借给老王也好过给金发少女这个无底洞。

    伸手接过了钱袋子后,老王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想错了,松了口气的同时,又痛恨自己此刻的小心思,不急着拿钱,因为他本来暂时就不缺,先与贺季真一番言语过后,这才注意到了旁边的李轻尘,赶紧岔开了话题,道:“这位小弟也是来报名参加武道会的吧?季真,是你的朋友?”

    李轻尘赶忙接口道:“见过王兄,在下李轻尘,幽州人,初到长安城,因为不识路,厚颜让贺兄带我过来,我俩也是刚认识。”

    老王作恍然大悟状,赶紧道:“哦,怪不得没见过呢,报名好说,你快随我过来。”

    李轻尘有些疑惑地问道:“不必排队了么?”

    “排个什么,今天来的都是些番邦胡人,而我大洛的规矩,无论何时,都以自己人优先,随我来便是,我看哪个敢不服气。”

    老王故意将声音说得很大,而那些外邦武人虽然一肚子气,却也不敢发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带着人直接越过了队伍走了进去。

第十七章 长安不太平

    身上的武人短衫边角处满是油腻的污渍,看起来邋遢而懒散,完全不像刚刚才给了所有人一个下马威样子的王姓汉子,当头领着李轻尘,直接越过了队伍就往里走,而其他人就算被他插队了也不敢多言半个字,毕竟上一个惹怒他的人,才刚刚被其他来自镇武司的人拖到另外的地方检查伤势。

    由一道很不起眼的侧门入内之后,里面顿时豁然开朗,露出了一座正中央栽种了一颗桃树的小庭院,再往前走没几步,也无门窗阻隔,便见有一位非常年轻的女子正在桌子后面等候着。

    女子身着一件被特意改过的白色窄袖长裙,看起来就如一朵百合花般清淡素雅,其年岁应该与李轻尘贺季真二人相仿,眉如柳叶,眼波流转,文文弱弱的,看着很是害羞的样子。

    贺季真这时候赶忙从后面走了上来,一伸手,为身边的李轻尘介绍道:“李兄,这位是玉儿姑娘,这次专门负责为武道会报名的人登记和测龄的。”

    李轻尘赶紧一抱拳,面带微笑地道:“在下李轻尘,见过玉儿姑娘。”

    玉儿轻轻地点了点头,也不知为何,没有说半个字,只是默默地扶着手,提起手中笔,指向了桌上一本已经顺着写了不少名字和其他信息的小册子。

    她的UU小说的功底不错,字体娟秀,却又透着一股暗劲,落在纸面上,柔弱之中,又带着一点小小的倔强,与人一样,担得上“赏心悦目”这四个字。

    李轻尘见状,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立马善解人意地解释道:“姓是山源夜雨度仙家,朝发东园桃李花的李字,名是渭城朝雨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的轻尘二字。”

    旁边的贺季真一听,忍不住开始细细地琢磨起这四句诗来,并且由衷地感叹道:“这两首诗取来的都真有意境,想不到李兄还是一个如此有情调之人,尤其是这渭城朝雨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实在是秒呀,实在是秒呀!”

    他一个人在那边絮絮叨叨,这边的三人没一个搭理他,玉儿眨眼之间便已经为李轻尘写上了名字,旁边的老王则是突然一把拉过了李轻尘,毫不客气地往上拉开了李轻尘的袖子,抓着他的手,有些意味莫名地笑道:“打幽州那地方来的,年纪轻轻,却又有如此扎实的武道底子,怎么肌肤却如此的白嫩,莫不是李兄已达返璞归真之境?”

    李轻尘眉头微蹙,正要解释一二,却不想老王已经将李轻尘的手拉着递向了对面的玉儿姑娘,同时贱笑道:“嘿嘿,来吧,玉儿。”

    脸色微红的玉儿低下了头,两只嫩手轻轻地按在了李轻尘的手臂上,后者立即便感觉到有一股微弱而奇特的力量涌入了自己的身体之中,大概明白对方在做什么的李轻尘赶忙扼制了这种下意识的反抗,转而将自己的真气给牢牢地关在了中丹田之中,这才没有给这个修为底下的小女孩儿造成什么麻烦。

    想来之前也是由老王来按着他人才行,倒不是觉得其他人可能不懂这摸骨断龄,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毕竟少女实力不济,一旦被对方下意识的

    真气保护反击,很容易会伤及根本,到那时便会不好收场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玉儿的手一路往上,那种奇异的力量自然也随之移动,慢慢地又转向了他的上半身,看着眼前少女脸上渐渐腾飞的红霞,李轻尘不自觉便有些头疼,不过仍然任由对方探测,并未多言。

    虽然的确是不知道自己具体诞生于哪一天,但幽州镇武司的人把他从外面捡回来的时候,可以确定他刚刚出生没几天,所以他的真实年龄就是十五岁上下,左右相差不过几天罢了。

    半晌之后,玉儿姑娘这才收回了手,与此同时,老王也收回了一直按住李轻尘的手,等到少女对着李轻尘轻轻点头,暗示对方已经通过了测试后,下一刻他突然将自己那毛糙的手腕递出,嬉皮笑脸地说道:“禾玉啊,不如帮哥哥也测测吧,平时不记,咱都忘了自己多大了。”

    此话一出,对面那个原本就不善言辞的少女只能又默默地低下了头,呆呆地站在桌后,两只手全都放在腰前,轻轻地扯动着裙子,似乎是完全不知该如何回应对方。

    旁边的贺季真见状,猛地一拳打在完全没个正形的汉子腰间,大怒道:“老王!你若再调戏禾玉姑娘,我便告诉白姐姐他们!”

    提及那位白姐姐,眼前这糙汉子只得悻悻地退了回去,同时还不忘刻意地嘟囔道:“哼,喜欢人家又不敢说,跟某个小子倒是一个臭德行。。。。。。”

    这下子倒是将旁边的贺季真给臊得满脸通红,老王见状,阴阴地偷笑了一声,然后从旁边随手抓起了一块不知什么材质所铸的牌子,向李轻尘嘱咐道:“收好了,三日之后,就凭这个来参赛即可!”

    李轻尘瞪大了眼睛,装作很是惊讶地问道:“这就完了?”

    老王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道:“不然呢?你还要我们查什么?就算是查你也得说实话才行,就算你说的是实话也得我们信才行,可咱们镇武司哪儿有那么多功夫,再说你若真在这次武道会上出了名,自有人会来将你的身世来历都查个底儿掉,行啦行啦,记住了,这牌子可千万得随身放好,如果被别人盗走了,将来出了什么事,你也要受连坐之责,所以可千万别怪我没提醒你,得了,看你小子顺眼,再多提醒你一句。。。。。。”

    这一次,他突然改为传音,直接在李轻尘的耳边响起声音道:“最近长安城内也不太平,晚上多注意一些,如果出了什么事,记得通知咱们镇武司就是。”

    李轻尘没有再多问下去,对方能对他说这些,其实就已经算是一份不大不小的恩情了,而他,又向来都不喜欢无止境地向他人索取。

    朝着三人依次抱拳后,李轻尘感激道:“多谢三位!”

    又是一番客套后,李轻尘便识趣地先告辞离去了,毕竟他一个外人,在这里待久了也不是事儿,何况这天色也不早了,他还得赶紧找到一处落脚的地方才行,这长安城又大,找座合适的客栈可不是什么轻松的活儿,他也不愿再麻烦这几人,便默默地离开了。

    等到李轻尘走后,那王姓汉子突然一改先前那种邋里邋遢的惫懒样子,沉声问道:“季真,你是打那认识的此人?”

    刚刚才被人陡然戳破了心事,脑子还在紊乱状态中的贺季真微微一愣,随即疑惑地问道:“有什么问题么?王大哥,难不成他是。。。。。。”

    老王不等他说出自己的猜想,便一摆手打断了对方,然后又转头朝着桌后一直没说话的少女问道:“此人年纪几许?”

    站在桌后的玉儿姑娘就似呢喃一样地小声道:“十五岁。”

    老王紧接着又问道:“修为如何?”

    玉儿姑娘又回答道:“应当是,刚刚五品入境的样子。”

    旁边的贺季真一听,吓得直咂舌,十五岁的五品入境,绝对能够称得上是“天才”二字了,要知道,最近在长安城内引动了无数风云,受万众瞩目的那几位天之骄子,现在也不过就是这个修为罢了,而他们长安司现在的第一天才,他那位裴大哥在十五岁的时候,好像还不到五品,自己就更别说了,现在都还在下三品挣扎呢,此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老王来回拨弄着自己下巴上细碎的胡渣,喃喃自语道:“十五岁,五品入境的修为,又是来自幽州,很奇怪,很奇怪。”

    贺季真在一旁倒是有些不同的意见,

    “有什么奇怪的?这天下这么大,又不是只有咱们长安才会有天才。”

    虽然身在镇武司,可他对于武道修为这种事其实看得淡,同龄人比他天赋好,修为高,他也完全不嫉妒,志不在此罢了,每个人的天分也未必都会用在自己喜欢的事情上,每个人也不是一定就要成为大家希望他成为的那种人。

    相比于成为一位冠绝一世的巅峰武人,他倒是更想做一个可以流芳百世的大诗人,再加上对李轻尘的印象很是不错,这时候自然会替李轻尘说话。

    老王闻言,淡淡地瞥了贺季真一眼,很是不屑地挥手驱赶道:“去去去,忙你自己的事去,小孩子懂个什么,耽搁老子想正事,臭小子待这里太碍眼了,你说是吧,玉儿?”

    玉儿姑娘冷不丁被问,下意识地“啊”了一声,顿时有些进退两难,而旁边的贺季真看得真是伤心至极,暗道玉儿呀玉儿,怎么这种时候都不帮自己说话呢,亏得自己刚才还打掉了那老流氓的手。

    少年这时候许是想挽回几分面子,故意冷哼一声,很是骄傲地道:“切,你们这叫个什么正事,我等下可是还要陪裴大哥和娜儿他们巡街呢!”

    一心想要往自己脸上贴金的少年却不知,他这样说,反倒是伤了旁边少女的心,实在是看不过眼的老王一脚踹在了这小子的屁股上,但又想到自己前几天夜半偷书的事,终究还是有些愧疚,于是收回了大半的力道,只是将少年给踹得微微一晃。

    “你就给老子省点心吧,别再去打扰人家小两口了,老子现在要去喝酒,你留下来陪玉儿姑娘看着点那帮胡人,省得等下又出什么乱子。”

第十八章 夜有不速客

    长安城一共有九道入口,内部分为东西两片城区,其**一百零八座坊市,看似修得工工整整,但其中亦有三六九等之分,毕竟朝中的达官显贵,黄紫公卿们自然不可能跟这些素面朝天的普通老百姓们一样生活。

    话又说回来了,若真有人那么节省,堂堂一位朝廷大员,却住在一户貌不起眼的小院子里,整日吃糠咽菜的话,那往好了说的确是有上古遗风,为官清廉,但往差了说,那丢的就是朝廷的脸面,更何况但凡是有一个人这么做了,那就已经是在与百官为敌了。

    一锅冷水里掉进一滴热油和一锅热油里掉进一滴冷水,那可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总之,除开占地大小的区别以外,若从上空俯视,但凡越是靠近城池边缘的,那自然就是越差的地方,越是离着中央皇城近的,那自然越是显贵。

    从长安司出来后,李轻尘左打听右打听之下,终于是找到了一座自己足以担负得起的地方,可当他望着眼前这栋破破烂烂的酒楼时,还是很无奈地叹了口气。

    没法子,为了了解到一些事情背后的真相,他可以做那拦路抢劫的贼人,因为孰轻孰重他分得清,但如果仅仅只是为了自己的享受而去做这种脏事的话,那他做不到,毕竟他再怎么说,也是在镇武司长大的孩子,而不是绿林盗匪养大的。

    手里提着深灰色的布皮包袱,里面装着的也就是几件用来换洗的衣裳,至于碎银则都贴身放好了,他也不嫌咯人,可正当他欲往客栈里走的时候,冷不丁旁边突然有一位比他还矮了半个头的白衣少年,竟然直接越过了他,然后迈着有些奇怪的步子跨过了门槛,抢先一步走到了柜台前。

    在双方错身而过的那一瞬间,李轻尘的心中突然出现了一丝奇异的悸动,那种感觉,就好似一个手无寸铁的普通人,在一个漫天大雪的夜晚,于野外碰到了一匹饿狼,当他目视着对方猩红嗜血的双眼时,自然便会生出一种让自己浑身发软的恐惧感。

    不是懦弱,只是因为你清楚,对方是一个狩猎者,而自己,只是一之普通的猎物罢了,反抗,只会带来更加悲惨的结果。

    这个给李轻尘以如此可怕感觉的矮个子少年,其实长得可谓是眉清目秀,小脸上的五官极其标致不说,眉心中央还有一颗红色的美人痣,更是为其增添了几丝柔美之感。

    之所以会笃定对方是一位少年,既是因为对方穿着的关系,更关键的,还是身为中三品武人对于每个人气机的天生感应,若是寻常人见到这位白衣少年郎的第一反应,或许真的会因为其相貌而浮想联翩,认为这可能是一个女扮男装的美貌少女,但李轻尘却没有做此想。

    就这么错身而过的一瞬间,李轻尘敢确信这就是一位个头有些偏矮的翩翩美少年,但这个人无论是气质神态

    ,还是包括走路的姿势在内的方方面面,都跟“美少年”这三个字完全搭不上边。

    如果说李轻尘那种偶尔流露出来的冷漠感,只是对于这个世界天生的疏离,那这个人,就是完全地在排斥外界的一切,所有一切世俗的规矩,道理,在他看来,都是没用的狗屁而已,他就像是一匹在荒原上流浪的孤高野狼,无言也无语,只是默默独行罢了。

    李轻尘只是稍微瞥了一眼,便敢断定此人一定经历过很多次极度惨烈的厮杀,或者说他过去生活的环境,应该很不太平,因为他就连走路,都是微微佝偻着腰的,步子奇怪,是因为他走的都是那种细碎但极其稳健的小步子,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好似他随时就准备出击狩猎一般,这也导致他其实不矮,但看着就是不高。

    “住,一个。”

    这位眉心生有一颗显眼红痣的少年郎,声音却很是沙哑,听着就好像很久没喝水了一样,干干巴巴的,而且说出的话,更让人不得不怀疑此人是否是大洛王朝的百姓,应该说就连那帮胡人,一口大洛官话都要比他说得更加标准,此人,似乎连正常说话吐字的顺序都不清楚。

    而柜台后面那个看着年岁也不大,肩膀上还披着一条可以随时擦拭桌椅的干净毛巾的店小二,显然也被其气势所摄,一时半会儿之间,竟然嗫嗫嚅嚅地说不出话来。

    少年见状,眉头微微一皱,看样子显然是有些恼怒了,但不知为何,他并未再开口说什么,或是直接动手,见状,李轻尘赶忙走上前,说道:“小二,我也要一间客房。”

    他在说话的同时,还用上了传音入密的手段,这就相当于有人直接在其耳边吼了一声,那店小二惊呼一声,吓得原地跳起三丈高,这下子终于回过神来,来不及收拾被自己扒了一地的东西,他先是看了一眼对面的李轻尘,然后又小心翼翼地看向了那虽然很是不耐烦,但依旧默不作声的少年。

    李轻尘微微一笑,一伸手,道:“他先来的,我可以等一会儿。”

    那店小二的脸上顿时露出了感激的表情,轻轻地点了点头后,一边说着话,一边赶紧从柜台后面绕了出来。

    “店里人手确实不够,就劳烦您稍等片刻了。”

    李轻尘亦是微微颔首以做回应。

    店小二弯着腰,一脸讨好笑意地走上去,朝着那少年郎热情地招呼道:“客官,您这边请。”

    ----

    终于做好了登记,不得不说,这长安城查的的确是严,自己既然都已经入城了,可在这里入住,竟然连官凭路引等等都还要再问上一遍才行,但终究是找到了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也算不错了。

    哪怕是这种简陋的小客栈,但总归也是**一些的地方,但凡武人,都不喜欢被人看到修行的过程,这与读

    书人就截然不同,后者总是巴不得让更多人看见自己的。

    被店小二领着上了楼,取了一把房门钥匙之后,李轻尘便来到了这间供他暂时落脚的屋中。

    房间不大,里面也就放着一张挂着帷帐的小床,一个上面摆了一套粗瓷茶具的小方桌,一个用作装饰和存放东西的小柜子,柜子上面还有一只市面上最便宜的釉瓶,聊作装饰。

    虽然在寸土寸金的长安城内出现这么简陋的客栈显得非常不可思议,但因为长安城每天来往的人都很多,而且其中的绝大部分根本就无力支付高昂的房费,所以像这种虽然看着简陋,但实际上该有的东西一样不少,房费又极其便宜的客栈反倒是更受欢迎。

    想一想那些寒窗苦读十余年,只为一朝乘风而起,鸡犬同升天的寒门士子们,个个为了省钱,要么借住在城郊庙宇,要么只能住在堆满了杂物的柴房里,更有甚者,只能强忍恶臭,与牲畜同住,他李轻尘眼下也算是不错了。

    放下包裹之后,李轻尘走到窗边,放下了卡住的窗闩之后,一把推开了窗户,还好,屋子虽然看着又旧又破,但别说是里面了,哪怕是窗户夹缝这种小地方也擦拭得非常干净。

    这就已经足够了,因为在幽州那种风沙很大的地方,屋子里是绝无可能保持这么纤尘不染的。

    推开窗户之后,李轻尘这才发现自己面朝着的方向正是客栈的后院,地方不大,后面其实就是客栈的后厨以及马棚柴房等地,但是巧妙在但凡有味道的地方,口子都朝着外面开,完全熏不到里面的客人。

    至于越过了后院石墙,再往外看,那就是一座座连绵不绝的建筑了,按照规矩,这种小客栈建的也不算高,所以没太远,李轻尘的视线便完全被一栋民居所阻,再也看不到后面的东西了。

    听着外面一刻未曾歇息的喧闹声,再看着巷道里来往穿行的人们,李轻尘忍不住在想,这天下间,每天不知有多少怀揣着种种执念的人来到这里,可绝大多数最后都只能黯然退场,不知自己,又能在这里待上多久,是否,也能在探明真相,为义父们报仇之余,也留下自己的故事呢?

    -------

    已经是春末夏初的时分,入夜的时间自然要比寻常晚了一些,等到那轮如鸡蛋黄一样的红日终于渐渐地失去了它照耀万世的光芒,一轮明月跃上中天之时,那扇李轻尘白日故意留下,没有锁好的窗户被人从外面给一把推开了,然后便见有一个矫健的黑影突然翻到了屋中。

    原本就没睡熟,对方一来就已经听到动静的李轻尘直接从床上翻了下来,借着窗外打进来的月光仔细一瞧,却见来人的身材精瘦,双臂下垂过膝,就这幅打扮,倒是与自己那位惨遭韦陀击杀的猴子干爹有几分相似。

第十九章 明月与少年

    月上中庭,下有树影,

    就在这四周寂静无声,寒气渐浓的夜半时分,竟真如白日那长安司的邋遢汉子所言,这夜里的长安还真不太平,竟有人堂而皇之地翻窗而入,一下子便落到了李轻尘的屋中。

    来人的动作虽轻,但好在李轻尘也未彻底睡熟,在听到窗边响动的一瞬间,他便已经掀开了压在身上的被子,干净利落地从床上翻了下来。

    下一刻,李轻尘便与这体型奇特的不速之客,隔着一张不大的小方桌,彼此对峙了起来。

    这跟白天那邋遢汉子有没有刻意提醒他没关系,只是他那帮着实算是老江湖的干爹义父们一直教给他的,但凡是到了外面,就千万不能睡死,万莫学那猛张飞,一代万人敌,却在夜里白白丢了性命,平时睡觉,起码得留七分心思在外面,这样才能保证不被人所暗算。

    当时为了让他将这个不知多少人用命换来的江湖真理给铭记于心,那帮老油子们可是没少捉弄他,比如故意在半夜往他身上丢虫子,甚至是污水,粪便,反正醒不过来逃跑那就得落得一身脏,就这样强行熬练他的精神,最后终于帮他养成了一种本能。

    这边李轻尘在借着月光细细打量对方的同时,这位不速之客竟然也在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着李轻尘,看他那样子,完全就没有一点偷偷摸入他人屋中,结果被屋主给当场发现之后的惊慌失措。

    李轻尘不说话,他倒是先轻轻地冷笑了一声,语气不阴不阳地道:“倒是有几分本事,是个心细的主儿。”

    面对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许是因为有猴子的原因在,所以李轻尘倒也没有动怒,而是非常平静地询问道:“不知阁下是何人?”

    初来乍到,按说怎么都不应该有人盯上他才对,可偏偏就真的有人过来找他,而且还是在大半夜,这就很是奇怪,他甚至在心中猜测这会不会是长安司的人所假扮,故意来挖自己底细的。

    却不想,那人只是冷冰冰地道:“这个问题你不必知道答案。”

    说罢,他手一扬,便朝着李轻尘丢出了一个沉甸甸的布袋子,李轻尘不接,那袋子便直接落在了地板上,砸得老旧的地板“嘭”的一声,好悬没直接砸裂落到底下去。

    落地的瞬间,袋子里面发出了非常清脆的金银碰撞声,那人见状,随即又冷笑道:“呵,倒是很谨慎嘛,不过你放心,那袋子没毒,你只管打开便是。”

    李轻尘有些不解,便伸出腿,用脚尖轻轻地踢了踢布袋,便已经知道了袋子里装的银子的大概数目。

    嗯,着实是不少,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很多了,最起码,在这寸土寸金的长安城里给自己置办下一座位置还算不错的小宅子,那是绝无问题的。

    不过他需要这玩意儿么?

    李轻尘微微地扯了扯嘴角,装作不懂地问道:“阁下这是什么意思?”

    那人背着手,在别人的屋中大刺刺地来回踱着步,同时开口解释道:“只要你肯收下这袋钱,那以后就是咱们地

    自己人,三天之后的武道会上,帮我们做点事,放心,绝不会让你太为难的。”

    李轻尘一听,马上将自己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一边摇头一边还在拒绝道:“想要收买我?那可不行,绝对不行。。。。。。”

    那人一听,原本在踱步的身子顿时一停,双眼之中,流露出一丝杀意,浑身的肌肉瞬间紧绷,真气行走经脉,正欲上前动手,却又听对面的李轻尘很是轻佻地指着自己道:“我很强的,得加钱!”

    “贪财?”那人的身体微微一松,随即点头道,“这倒是一件好事,你放心,我家义父做事,向来公允,只要你向咱们证明了自己,就这些钱,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头罢了,事成之后,还有一份豪礼相送,我保证绝不会逊色于武道会的奖励半分!”

    李轻尘一听,这下倒真有些惊讶地问道:“哦,真是如此么?”

    然而,话音未落,对面那原本已将一身杀气尽数收敛的瘦子竟然突然出手,只见他双手成爪状,如那山中猿猴一般,直接一步踩着面前的凳子飞起,然后凌空朝着对面李轻尘的面门要害处扑杀过去!

    此人的动作极其敏捷,可谓是静如处子,动如脱兔,完全是一瞬即发,当下就只闻一股凌厉的劲风扑面而来,而在这狭小的屋中,这一下竟然没激起更大的动静!

    懂得将自身的力量全部凝聚在一点,一招杀出,除了目标以外,连周围的灰尘都不会惊起,看来此人亦是一位真正的高手。

    “啪!”

    “啪!”

    “啪!”

    黑暗之中,两人在眨眼间,便已经互相对了十余手,屋内只闻皮肉碰撞发出的噼啪声,就宛如一颗颗小爆竹在屋中不停炸响,可见二人对战之激烈。

    只不过,这貌似旗鼓相当的对局,但李轻尘却应付得并不艰难,相反,他甚至还有余力装出一副惊怒的语气,开口询问对方道:“你疯了不成?我既已答应你的条件,为何还要出手,难不成一开始你就是骗我的?”

    那人这时候亦是忍不住分心回答道:“你这小子他妈的在戏耍本大爷呢,真当大爷我看不出你小子的真实想法?”

    李轻尘听罢,微微一笑,不再掩饰,转而用淡淡的威胁口吻道:“我本就是故意要露出来给你看的,又何来你看不看得出这么一说,怎地,哪怕我真不答应,难道你就敢在这长安城内杀了我?嘿,你这人,本事不大,胆子倒是不小,只是不知道等下事情闹大之后,你逃得过长安镇武司的追捕么?”

    那人一听,再度忍不住接口,用一副满是嘲讽的语气,很是不屑地道:“也不怕你知道,在这座长安城里,除了当今天子之外,就没有几个我们不敢杀的人,长安镇武司?他们算个屁啊!”

    李轻尘一边见招拆招,一边故意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想要诈一下对方。

    “哦?那我便清楚你到底是谁派来的了。”

    “本就是故意说给你知道的,你这小子,既然已经明白,还不乖乖给本大爷跪

    下!”

    对面这瘦猴儿看来是个吃不得亏的主儿,别说是手上占不占得到便宜,总之嘴上不能输,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他更是已经是爆喝出声。

    虽然刚才一直都没有动用全力,但其实此人已经出了七成功力,眼看李轻尘竟然应付得如此轻松,顿时让一向自视甚高的他感到无比毛躁。

    当下这一声怒喝,也不管会不会被其他人给听见,体内的真气顿时如蛟龙走江一般迅猛冲击,他的四肢在月光下如同四根鞭子一样狠辣地抽了过去,当下,他已经使出了九成力道!

    李轻尘笑了笑,于鞭影之中游走得游刃有余,口中还在道:“的确,我相信你们有这个实力和胆子,但要杀我,最起码凭你还不够!”

    言罢,他一拳砸出,竟然穿透了重重阻隔,结结实实地落在了对方的身上,那人在倒飞而出的瞬间,同时也在李轻尘的身上留下了数个犀利的爪印,衣裳破碎,皮肉翻飞,竟然已经害得李轻尘受了一丝轻伤。

    反观那人虽然正面挨了一拳,但落在窗口上的动作却依旧轻盈,此刻他蹲在窗沿上,李轻尘借着外面打进来的月光仔细一看,才发现竟然是个长着朝天鼻和一口龅牙的年轻男子,狭长的双眼死死地盯着李轻尘,冷冷地说道:“今天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教训罢了,你如果敢参加武道会,我们的人一定会打死你!”

    李轻尘低下头先看了看身上的伤,然后才抬起头,朝着对方扬了扬拳头,笑着道:“我记住了,那咱们到时候擂台见。”

    那人冷哼一声,双脚在窗沿上一蹬,瞬间往后跃了出去,可他人尚还在空中,旁边那间房靠着这一边的整面墙突然炸开,一个肥硕身影从里面飞了出去,然后在此人惊骇的目光中,精准地砸中了尚还在空中的他,前者压着后者直接重重地落在了地上,李轻尘面色微变,赶紧走到窗口边上,朝着下面望了过去。

    皎洁的月光下,就见底下的庭院中间,竟然被硬生生地砸出了一个小坑,刚才那个来到李轻尘房中,精瘦的就跟猴子似的男人正在满脸惊慌的往外逃,至于砸中他的那个大胖子,面朝下趴在地上,背后有肉眼可见的三个凹陷处,李轻尘只是草草一看,便知道此人一条大脊全部被人给打断了,不光如此,劲力透入,应该连里面的内脏都给震碎了,所以那胖子刚才从旁边的屋子里飞出来的时候,便已经气绝身亡了。

    正在这时,李轻尘的眼皮子微动,借着自己余光看了过去,却见白日那个眉心处长了一颗红痣的俊秀美少年,此刻正站在缺了一面墙的地方,面无表情地望着下面那具被他给活生生打成了一滩死肉的肥猪。

    紧接着,少年又瞥了一眼那个在刚才挨了李轻尘一拳的时候其实就已经受了内伤,只是生性好强没有显露,但之后又被自己的义弟给迎面撞在身上,伤势在进一步加重之后,只是强撑着在逃的人,他的眼神森冷得简直就不像是一个人类少年,而更像是雪原上孤高的狩猎者,冷酷而无情。

第二十章 好心与深意

    碎砖烂瓦,落了一地。

    皎洁的月光从天空落下,照在了少年那俊美得有些妖异的面庞上。

    一席白衣,如月胜雪,看他那一脸的冷漠,完全不像是刚刚才亲手打死了一个人的样子,反而更像一位收割生命的死神,冷酷,无情。

    凡间种种,于他而言,无外如是,一切生命,于他而言,与花木无差,杀一个人,便相当于一朵野花在他面前凋零罢了,他的内心绝不会产生一丝一毫的波动。

    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李轻尘如是想着。

    他很清楚,底下正趴着的那具尸体,与刚才袭击他之后又仓促逃走的那人,必定是同一伙人,这二人不知受了谁的命令,竟然在深夜潜入这里,对他进行了一番试探与收买。

    看来,这帮人对大洛武道会别有目的,所以才会不惜重金,提前收买参赛的武人,那看来旁边那位俊美少年应该也是为参加武道会而来的,所以跟自己一样,也被他们给盯上了。

    虽然白天在长安司报名的时候没有看见他,但一想到此人连话都说不利索,脸上又是一副生冷勿近的样子,明显不善与人交际,估计光是在长安城里绕来绕去找客栈便花费了他一整天的时间。

    面对同样的问题,他与李轻尘,做出了截然不同的选择。

    李轻尘宁可故意受伤,摆出一副平分秋色的样子,也要让此人放松警惕,省得之后再惹来更多麻烦。

    不过他也清楚,那人并非弱者,最起码,绝不是三两拳就可以解决的简单货色,这二人能够结伴行动,实力应该也是相近的,可底下这胖子就算单看样子也知道防御力肯定更为出众,却被那少年在旁边的房间给活生生地打死了,这俊美少年的实力,简直是深不可测,恐怖至极。

    果然,大洛王朝疆域广袤,藏龙卧虎,不知有多少英雄豪杰,自己绝不可小觑天下人。

    另外一边,默默地凝视了一会儿下方情况的少年,已经悄无声息地返回了缺了一面墙的屋中,完全没有直接逃走的意思,李轻尘猜想,此人兴许是连基本的世俗规矩都不清楚,却也没有想要过去给少年支招,且不说对方是否有自己的打算,总之李轻尘暂时还不想惹上这么麻烦的人物。

    反正客栈的人等下自然会前往报给镇武司,而从之前袭击自己那人的语气中便知道,对方和长安镇武司并不对付,那长安司在处理这件事的时候,想必也不会为难那少年。

    敌人的敌人未必能够成为朋友,但如果只用小小地帮对方一把,便可以恶心到自己敌人的事,是没人不会做的。

    ---------

    果不其然,没过太久,门外便突然响起了一阵十分有节奏的敲门声,扣门的力道不轻也不重,一遍敲过,对方也不说话,就在外面默默等待。

    之后一直没睡,就在屋内这咫尺之地练习走桩打拳的李轻尘一下子睁开眼,挥手抹去了额头上一层细密的汗珠,然后返身走过去,往内一拉,打开了门。

    借着廊道已经被重新点燃的明亮烛光,李轻尘看清楚了,外面来的人一共有两个,而且都是他白天见过的,一位是被

    称作娜儿姐的金发少女,穿着极其清凉,哪怕是在以风气开放而闻名的长安,依然可以担得上“伤风败俗”这四个字,只不过这在胡人中倒也不算太过不雅的打扮,况且就那一块长安镇武司的腰牌,便足够让很多人闭嘴了。

    少女睡眼惺忪,斜倚着门框,还在不停地张嘴打着哈欠,不时露出一口可爱的小虎牙来,但哪怕是这样松松垮垮的站姿,李轻尘却依然感受到了一股让他汗毛树立的危机感。

    显然,这是一位大高手,而且看来是因为大晚上被人给吵醒出门,所以心情很不好的缘故,现在的她,远比白天那个大胃王的形象更加可怕。

    少女的身边,也就是正门口处,站着一个与李轻尘一般大的少年,正是白天那位好心带他去长安司报名的贺季真,只见他一只手拿着笔,另外一只手抓着一本已经翻开,上面空无一文的空白卷宗,笑着道:“李兄,没想到这么快咱们就又见面了。”

    少女在一旁毫无形象可言地大口打了个哈欠,然后大大咧咧地道:“我叫黛芙妮娜,想必你也清楚,我们是长安镇武司的人,来找你,是问一下刚才发生的事。”

    李轻尘赶忙让开了路,然后一伸手,邀请道:“这自然不无不可,只是屋子简陋,没有什么可招待二位的,还请贺兄与娜,黛芙妮娜小姐见谅。”

    “无妨无妨。”

    贺季真一边笑着点头,一边随之跟到了屋中,也不坐下,只是站在一边,一只手摊着卷宗,另外一只手握着笔,然后道:“李兄,例行公事而已,无需紧张,请问,阁下是李轻尘,对么?”

    李轻尘稍微愣了一下,毕竟在幽州司是没有这么刻板的问话的,但随即他又轻轻地点了点头,赶忙答应道:“是的,我就是李轻尘。”

    贺季真低着头,一边在卷宗上记录,一边继续问道:“好了,至于其他的东西在下也不必多问了,就劳烦您详细说说刚才发生的事情,可以么?”

    李轻尘眼角的余光瞥到那位金发少女正在旁边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屋内的痕迹,接着又很快跑到窗户边上,推开窗,转头看向旁边缺了一面墙的屋子,笑眯眯地道:“真是一个可怕的怪物呢。”

    说着,她还伸出舌头重重地舔了一遍上嘴唇,脸上露出兴奋好战的表情,看得后面也注意到这边情况的贺季真很是头疼地提醒道:“娜儿姐,正事要紧。”

    金发少女丝毫未闻,只是用双手托着下巴趴在窗沿上,姣好的身形在月光下拉出十分妖娆的影子,她望着下面那具正在被几个长安司内部仵作围着仔细检查的尸体,很是快意地道:“真好,这头好色的死肥猪总算是被人给打死了,老娘可得好好地感谢一下那个小妹妹,嗯,应该是小弟弟吧?”

    心知自己完全管不住对方的贺季真只得先转过头,不再去看那边看热闹的黛芙妮娜,而是朝着李轻尘满怀歉意地伸手道:“不好意思,李兄,你继续说。”

    李轻尘这时候也回过神,开始认真地讲述了起来,而对面的贺季真则一直没有打断他或是开口询问什么,只是在默默记录,一直到了最后李轻尘说完了,他才突然有些疑惑地问道:“李

    兄真是心细如发,很多细节根本不需要我多嘴询问,这可算是最轻松的一次了,在下冒昧地问一句,李兄是否曾在衙门供职?”

    李轻尘的面色不变,但心中已经忍不住起了一丝细微的涟漪,他暗道此人虽然实力一般,人看着也非常单纯,但天生对这种细节太为敏感了,不过他对此倒也不怕,毕竟如韦陀所言,他的全部档案现在已经消失,而根据他自己的探查,知道他的人,要么还藏在幽州地下干着非法的买卖,要么已经死了,他在长安碰到熟人被认出的概率简直微乎其微。

    “没有,只是刚来长安城就碰到这种事,心中也有些后怕,就忍不住把所有想说的都说出来了,还望贺兄别嫌我絮絮叨叨的才好,对了,多嘴问一句,贺兄可知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头,竟然敢在长安城内这般嚣张?”

    贺季真低下头,看着李轻尘胸前故意露出来的伤,顿时有些头疼地道:“有些话,我们也不便多说,总之,这件事的确是我们镇武司的疏忽,在下向李兄致歉,另外,这一瓶丹药可以帮助李兄尽快恢复伤势,保证决不会影响到之后的比试,还请李兄一定要收下。”

    李轻尘没有扭扭捏捏,而是直接伸手接过,然后握着瓶子,朝对方抱拳道:“如此,那在下便却之不恭了。”

    贺季真想了想,突然上前一步,低下头,小声说道:“我跟李兄你投缘,就再多嘴劝李兄一句,赶紧搬走吧,这并非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只是这帮人的确不好惹,而且旁边屋子的那小子出手太狠辣,直接杀了一个,那这事情就完不了了,刚才我们也问了,他不愿搬走,之后我们虽然也会盯紧这边,但到底还是可能会有疏忽的地方,但李兄只要离开这里,相信那帮人也不会拿李兄如何,如果李兄手头周转不开,我这里还有些银两应急,我相信以李兄的人品,手头宽裕之后,定然会还上。”

    这一番话,透着一股情真意切,看来此人的确是心地善良,而且很照顾他人的面子,是一个值得深交的人,不过李轻尘天生警惕,刚才贺季真突然那么问了一句,就已经让他开始反思,况且他还有另外的打算,没有答应下来,而是委婉地拒绝道:“就这几天了,我想好好地准备一下武道会的事,况且有你们长安镇武司的人在附近看着,应该没关系。”

    贺季真见状,心中暗叹一声,却也不再多劝,而是一抱拳,诚挚地道:“那在下,便祝李兄武运隆昌!”

    李轻尘同样抱拳道:“阁下亦然!”

    双方行完礼之后,贺季真这才朝着窗边招呼道:“娜儿姐,走了!”

    黛芙妮娜转过身,与贺季真一前一后地走出了李轻尘的房间,只是在路过李轻尘面前的时候,她突然传音道:“你为什么要故意受伤?”

    她那一双漂亮得如同大海一样的深蓝色眼珠,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李轻尘,李轻尘只能无奈地笑了笑,半真半假地解释道:“示敌以弱,总好过被人一直纠缠的好。”

    黛芙妮娜转过身,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走在前面的贺季真也不敢催促,只能站在那默默等待。

    “好好表现,镇武司,需要一些胆子大的。”

第二十一章 无奈客不断

    清明,吐故纳新,春和景明之象。

    寅时,黎明破晓,晨光熹微之刻。

    等到长安司的一众人带着那被三拳打死的胖子的尸体前脚刚走,还没来得及,或者说是故意没有立即将人手布置下来,便有一个极其魁梧的人影,从街道的另一头,披着已经有些单薄的月光,朝着这边大踏步赶来。

    这人看着年岁倒也不大,顶多弱冠出头而已,但身材非常高大,长八尺有余,草草一看,就得比李轻尘约莫高上半个头去,又兼生得一张威武霸气的国字脸,五官端正,气宇轩昂,一对浓眉大眼,看起来极有气势。

    满头油光锃亮的黑发被剪短了披下来,直垂到耳边,然后在额头处用一条黑色的抹额箍好了,使得头发不至于就这么披散下来,挡住视线,此人单是这模样,便足以给人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了。

    他堂而皇之地从街对面大踏步走来,那是满脸的凶煞之气,再加上此人生得极为壮实,背肌宽阔,自夜里的薄雾中闯出,就仿佛是一尊画册上的上古杀神降临了。

    来人的气势之盛,几乎是不加掩饰,就连尚还在客栈之中安静思考的李轻尘都感应到了,几步到了屋子的窗边之后,便立刻看见了此人的踪迹,他刚想做些什么,却又突然顿住了。

    此时的他,突然想到,自己现在其实已不能再算是镇武司之人,无论外面发生什么,都与他无关,退一步说,他这次来长安,是为了查明幽州司之事的真相而来,岂可横生枝节呢?

    不过他也大概能猜测到,定然是被那少年打死的家伙的同伴抓住了长安司之人不在的空隙,趁机来寻仇了。

    有个词叫做“年轻气盛”,这既可以说是年轻人的胆气足,做事情往往不考虑后果,更可以用来形容中三品武人的修为情况。

    气,为五精合练而生,气愈盛,那武人便愈发强大,而此人的气势之盛,甚至离着老远便已经让李轻尘感受到了,显然,这不是一个好对付的家伙。

    更何况,对方竟然敢在高手遍布的长安城内这么不加掩饰地行动,再加上刚才贺季真对自己欲言又止的样子,便知道其背后的势力绝对不小,甚至足以让长安司都投鼠忌器,自己如果这时候走出去,若是引起对方的注意而被牵连,乃至于导致被其背后的势力盯上的话,那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而且,他还有另外的打算。

    就在他这边默默思考的同时,那气势极为惊人的青年也已经跃过了后院的围墙,稳稳地落在了刚刚被那胖子的尸体给砸出的大坑旁。

    那人抬起头,与尚在窗边的李轻尘对了一个眼神,微微地眯了眯眼睛,无影无形的磅礴杀气直接席卷上来,李轻尘赶紧退开一步,主动示弱,那人在嗤笑了一声表示不屑之后,倒也没追究,下一刻,他便用浑厚的真气裹挟着自己的声音,笼罩了上方的屋子,叫骂道:“杀我兄弟的小子呢,还不快些滚出来受死?”

    话音刚落,就见那白衣少年直接从旁边一间屋子的窗口处跃了下来,竟是没被镇武司的人给带走问话或者保护起来。

    这少年郎虽然从个头上来说,矮了对面那青年不止一头,但气势上却是丝毫不弱,他跳下来之后,也不说话,李轻尘清楚,因为他本就不是一个擅长言辞交谈的人。

    对面那戴着黑色额帕的青年上下打量了对方一下后,便伸出右手握拳,独独举起大拇指,指着自己,冷笑道:“好叫你小子今天死个明白,老子叫做恶虎,你先前所杀的,是老子的义弟,虽然老子也不喜欢那小子,但怎么说,都是家事,他被你这个外人给杀了,于情于理,老子总得给义父一个交代,不过你放心,老子肯定会留你一个全尸。”

    说罢,这位自称恶虎的青年便看向了对面的美少年,静待对方的答话。

    他的观察其实比先前的李轻尘更为细致,不是通过气机感应,而是通过最简单的喉结判断出了对方的性别,虽然看着这小子像个娘们,但青年并未从这一点上恶言相向,因为他恶虎,虽然脾气暴躁了一下,但却是个光明磊落之人,更何况,就凭对方须臾之间便打死了自己的义弟这一件事来看,便知道对方的实力,定然比相貌更好看。

    却不想,对面的少年眼神冷漠,完全不发一语,这在那自称恶虎之人看来,便是轻蔑,他当即大怒,也不多说废话,便直接冲了上去,一掌拍出,真气狂涌,整个院子里突然起了一阵大风,阵阵虎啸声在这不大的院落中四处回响,一股沛然巨力朝着对面狠狠砸去。

    ----------

    虽然被那恶虎给瞪了一眼,但李轻尘却并未直接退走,而是就这么倚着窗户,默默看着下方二人的打斗。

    突然间,他一扭头,原来屋中却是无声无息地多了一人,来人身穿一件笼罩全身,完全遮住了身形的黑色长袍,脸上则戴着一张由黑白二色环绕勾勒出的鬼脸面具。

    深夜里,这样的打扮只怕一般人还当是碰见了阴帅拿人。

    李轻尘见状,赶紧善意地笑了笑,然后主动解释道:“阁下明鉴,我跟那个长得很漂亮的小子可不是一伙的,你们之前说的条件我看也还可以再商量商量。”

    由于有二人一起行动的前车之鉴,他便下意识地以为这二人也是一起来的。

    却不料,对面那个一直戴着鬼脸面具,神神秘秘的人竟然也解释道:“阁下无需担心,在下跟底下那头笨老虎也不是一伙的,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乾三笑,是个生意人。”

    这人的声音混混沌沌的,虽然到底说了什么可以听得清清楚楚,却完全听不出是男是女,李轻尘猜想,这人要么是喉咙处动了一些手脚,要么应该是修炼了什么秘术,改变了声音,亦或是实力远在自己之上,用真气乱了自己的五感,毕竟若是一般的伪装,是绝瞒不过他的,这也算是从镇武司那帮干爹义父手里学来的本事之一。

    “生意人?”李轻尘这下倒有些疑惑了,有些不相信地问道,“跟我?”

    乾三笑微微颔首,理所应当地道:“那当然是跟你了,不然我又何必跑来这里。”

    李轻尘听罢,笑而不语,像这种基础的谈判手段,他虽然年轻,却也运用得炉火纯青,果

    然,对方见状,马上又道:“李兄在我的面前,就不用耍这些没用的招数了,我很清楚李兄的实力,更是非常欣赏李兄这种不显山不露水的性子,武人之道,在于藏,而在我看来,这就是做生意的最好选择。”

    “哦?”

    李轻尘淡淡地说道:“你真知道?”

    语气虽然平淡,但他心中的杀机已经浮现,此人行踪诡秘,又戴着一个面具不肯示真面目于人,却自称清楚他的实力,若是接下来发现这位乾三笑跟他以前但凡有那么一丁点的关系,他都一定会全力出手。

    却不料,乾三笑完全没有正面回答李轻尘问题的意思,反而是岔开了话题,悠然地问道:“李兄可知除了当今天子之外,在这座京城内,谁最大?”

    李轻尘不答,乾三笑便好似自言自语地继续说道:“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这些话,形容的都是那位新入宫不久的贵妃娘娘,眼下整个长安都清楚,她,就是陛下最宠爱的人,自她入宫起,至今,陛下已有数月未上朝,而贵妃娘娘的亲哥哥,那位新晋的国舅爷,也因此扶风而上,封赏无数,底下那头笨老虎,就是国舅爷十二位义子之一,杨寅,人称杨恶虎,十九岁,五品武夫,天资卓越,又身怀极其霸道的天赐武命,乃是十二义子中可排前三的狠角色。”

    十九岁,五品入境,的确可以称得上是天资卓越,况且他还是一位已经觉醒了天赐武命的强者,这种人,足可称天之骄子了,可对方这意思,此人的实力在那十二人中,只能说可排前三,也就是说起码有一人一定比他更强,有一人与之旗鼓相当了。

    对方透露出来的信息量很大,李轻尘亦是顺着推理道:“十二人,暗含地支之术,此人自称为恶虎,你又称其为杨寅,那先前被打死的,应该是亥猪,至于找上我的,观其相貌性子,应当是申猴无疑!”

    乾三笑轻轻地抖了抖身上的袍子,赞叹道:“李兄果然是聪明人,不枉我特意过来结识一番了。”

    李轻尘慢慢移步向前,背于背后的双手,已经默默地裹上了一层薄薄的真气。

    “可你与我说这些,又是何意呢?阁下自称清楚我的实力,我却是有些不明白,李某初来乍到,自问从未显露手段,又怎么会被阁下注意到呢?”

第二十二章 长安有侠骨

    不大的院子里,一股股凛冽如寒风般的杀气肆意弥漫,将这春末夏初的温和空气一扫而空,就连四周淡淡的雾气,也被一齐打散,二人对决所产生的声势之盛,足以让人望而却步。

    他们二人皆非简单武夫,光是来势汹汹的恶虎杨寅就已经接近五品大成的境界,一旦全力施为,足以轻松摧毁整座客栈,而那少年虽然暂还不清楚底细,可能够在无声无息间,轻而易举地解决掉那杨寅的义弟,自然也是一个狠角色。

    两人在这狭小的区域内对攻,旗鼓相当,气势惊人,顷刻间便有一阵狂风卷起,院子里那颗先前没被砸中的大树最是可怜,逃过一劫之后,终究却还是在此刻遭了秧,被这两人对战散溢出的真气给刮中,直接从中间倒塌了下来,而且还在空中便被余波给刮成了碎片。

    好在客栈里的人因为之前的事基本都已经被吓得远离这是非之地,而走不掉的客栈老板也带着自家伙计远远避开了,这时候虽然看着摇摇欲坠的自家客栈很是心急,却又完全不敢接近劝阻。

    普通人面对武人的时候,就常常会发生这种情况,哪怕有理,也没胆子当着对方的面,将它给讲出来,而替不敢言者讲理,也正是镇武司存在于世的意义。

    相比之下,楼上的屋子里虽然没有发生这么直接的冲突,但气氛,亦是变得愈加凝重了起来。

    听到李轻尘的质疑后,乾三笑却是不疾不徐地解释道:“在下并非全知全能之人,李兄的过去,在下并不清楚,但灵猴的实力在下却是略知一二的,李兄跟他换伤,哪怕并非故意,那最起码,你二人也是旗鼓相当,可李兄既然来参加这大洛武道会,那年纪便不大,如此年纪,就有如此修为,难道称不上是武道天才么,况且出了这么大的事,长安司的人定然也给李兄陈述了其中利害,而李兄如果不是另有谋划,那必然就是有恃无恐,初来乍到,到底是什么给了李兄有恃无恐的胆气呢?那必然就是自身的实力了,所以在下敢断定,李兄是一个实力强大的聪明人,而在下做生意与其他人不同,在下一向都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因为他们,永远会做出正确的取舍。”

    李轻尘听罢,当即将手上的真气一收,双手不漏痕迹地又回到了腰间,乾三笑不知是看见了,还是没看见,总之,便趁机开口邀请道:“是非之地,不便久留,在下诚挚邀请李兄随在下一起,先行移驾他处,你我再畅谈。”

    却不想,李轻尘轻轻地摇了摇头,婉拒道:“不必了,阁下是生意人,而我是武人,所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提前观察一下对手,也是好的。”

    对方的身份与来历都太过神秘,而长安城,又是一个他从未到过,都只能从其他人的言语中了解的陌生之地,说实话,就他现在这五品入境的修为,看着好像很唬人,但在天下高手齐聚的长安城,算不得什么。

    不说别的,就他现在所见长安司之人,除了贺季真与那位玉儿姑娘以外,其他三个,他自觉都有轻易击败他的本事

    ,再说了,他到长安,全是为了查清幽州司之事的真相,参加武道会,是为了尽快通过正常的法子加入长安司,现在正事尚无一点进展,他实在是不想再多生事端。

    乾三笑似乎不愿就此放弃,而是慢慢地踱着步子,不紧不慢地说道:“哦?那可能就要让李兄失望了,因为在下断定,很快便会有人出来制止他们。”

    李轻尘眉头微蹙,沉声道:“是长安司的人?”

    对面的乾三笑一如既往的不喜欢正面回答他人的问题,而是慢悠悠地道:“自那场事变之后,洛阳武神隐退江湖,洛阳镇武司现在已是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的态度,眼下整个京畿道的安全,全靠长安司一力承担,再加上真武殿的活动愈加频繁,长安司只是表面风光罢了,其实人手已经不够用了,眼下突然出了这档子事,可对方却是国舅爷的义子之一,只要不是什么人命官司,就算将他们抓起来也无法定罪,而底下这小子杀人在先,又不肯听从长安司的安排避难,长安司就算不想放弃这小子,想将其纳入长安司,也得让这么不听话的愣头青吃点苦头,所以必然不会这么快过来的。”

    李轻尘刚要细问,却见场中竟有一位陌生人陡然出现,一道璀璨的剑光气势磅礴,在瞬间便划破了狂风,将正在缠斗中的二人分开,而那白衣美少年与杨恶虎分开之后,也同时看向了这个不速之客。

    来人与二人成三角对峙,此人面容俊朗,一头黑发用一把玉制小剑模样的发簪束着,一席上绣彩云的修长蓝衣,潇洒至极,他一手持剑指地,一手背于身后,眉宇之间,是数不尽的剑仙风流。

    背后的乾三笑适时地解释道:“林慕白,京畿道四大家族之一的林家家主之子,林家本为江湖世家,大洛王朝建立之后,得祖上蒙荫,获世袭爵位,虽然此后一百五十年再未出过什么朝廷大员,但在长安城内的势力却依然极大,此人身怀林家家传绝学,若单论武艺,朝廷新作的天地人三榜之中,他排人榜第十七。”

    林家先祖,位列凌烟阁十二功勋之一,为大洛开国功臣,据闻曾两度救太祖皇帝于危难之中,故而得赐此世袭爵位!

    不过李轻尘倒是听出了乾三笑的言外之意,传音道:“那不知这位林公子,品性如何?”

    乾三笑摇了摇头,道:“言尽于此,这些话若是被他所听见,在下的麻烦可不会小,不过李兄也应该对在下有所了解了,是了,在下什么本事也没有,唯独知道的东西却要比一般人多些,李兄未来若想在武道会上有个好出路,找在下是没错的,眼下既已事了,长安司的人也会很快赶来,在下得先走一步了,今晚在下就在城南平康坊,雨花河桂花坊中,恭候李兄大驾光临!”

    说罢,此人长揖作礼后,便赶紧倒退出屋,速度之快,几下就已没了踪迹,消失在了楼道之中。

    李轻尘看着这个神秘人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与此同时,底下的情况也如乾三笑所言,有了外人介入之后,这林慕白先是直

    接开口点出了恶虎的真实身份,又拿长安城内的规矩压他,这杨寅虽然因此更加愤怒,却还是压下了火气,没有再动手,毕竟他身份虽然不一般,但不能为义父惹祸不是,之前没人点他的身份,他可以横行无忌,但有人戳破了这张纸,眼看太阳也已经升了起来,他自然也要收敛一二了。

    已过寅时,闹不起来了。

    杨寅一把扯下已经在刚才的战斗中被损坏得不成样子的上衣,露出下方精壮的肉身,用极为挑衅的目光看着对方,道:“小子,可敢与我打那生死擂台?”

    虽然武人在长安动手是大罪,但为了能让武人解决争端,同时也给百姓多增添一个娱乐的方式,城内是有地方可以打生死擂的,只要上去了,他恶虎自然会让这小子死在台上。

    林慕白微微一笑,朗声道:“小哥切莫中了此人的激将之法,我知小哥乃是参加武道会而来,而此人却是为了帮他那些义兄义弟清除障碍而至,此人自己并不参赛,你若与他此时相斗,无论结果如何,都实在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杨寅朝着旁边一撇,他也清楚此人的身份,其家族背后的势力庞大,虽然这几代人暂无人做官,但世代积累下来的威望很高,况且林家高手众多,无论在朝,在野,都不是什么简单角色,暂时是义父也不想轻易招惹的存在。

    可他杨寅却看不惯此人的惺惺作态,当即打断了对方,冷笑道:“林慕白,你这伪君子在这里装什么好人?老子听说你这次也参加了武道会?呵,真是可惜,若非规矩所限,不然老子就可以在擂台上名正言顺地打死你了。”

    林慕白听罢,不冷不淡地道:“我是什么人,用不着你们杨家的人评说,杨恶虎,长安司的人就要来了,你还不走?可别忘了,长安铁律,武人若在城内随意动武,可是要去长安司领罚的!”

    杨寅哼了一声,先是望了一眼楼上李轻尘的位置,然后突然朝着少年喝问道:“好小子,你有资格被老子记住了,还不快些告诉你恶虎大爷你的名字!”

    没想到,少年却是理都不理他,更是连林慕白这个帮他解围的人也不看,更别说道谢了,眼看打不起来了,便直接返身回到了客栈之中,将杨恶虎那是气得够呛,但无奈之下,还是选择先行退走。

    至于这个突然出现阻止二人战局扩大,毁坏整座客栈的林慕白,先是看了一眼少年的背影,然后才收起家传宝剑,大步走到外面,换了一副和善的笑容,和门外的客栈老板和伙计们交谈了起来,后者见到这位长安的风云人物,顿时就有了底气,先是痛斥长安镇武司的不作为,同时又大加赞扬林慕白,称他为“长安侠骨”,并且拜托此人一事,林慕白满口答应了下来,惹得众人热泪盈眶,差点给他跪下道谢,只是被林慕白给扶了起来,那客栈老板便又说要四处去传唱他的侠义。

    听得下面的双方相谈甚欢,而李轻尘则是站在楼上,望着恶虎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第二十三章 敬酒与罚酒

    卯时,日出东方,万物生发。

    楼下院子里的厮杀由于外力的突然介入,暂且告一段落,那倏然而至的神秘人乾三笑也已经离开,眼看外界黑白渐分晓,知是红日初升,天地大明的时辰了。

    李轻尘原本想做做早功,奈何这间屋子的朝向不佳,并未对着正东方,又不好离屋修行,故而那一抹稍纵即逝的氤氲紫气,今儿是捉不到了,便随意地活动活动身子,准备继续修习自己从幽州司武库中拓印出来的一门绝学。

    五品,乃气盛之境,一位武人修行到了这种地步,体内的五精之气已渐趋圆满,五脏六腑,日夜受血液精气强化,活力倍增,哪怕没有真气保护,但寻常刀剑穿刺,除却心脏要害处,已难伤及性命,好生休养,连病根子都不会落下。

    更关键的是,精气充足,睡眠对他们而言,就已经不再是那么重要的事了,如果有需要,十天十夜不睡也无妨,反正消耗的,无非也就是平日里储存的精气罢了,当然了,如果是激烈的战斗,那自然得另算。

    当时在那处山洞中,他依靠着很早便已经觉醒的天赐武命,配合幽州镇武司那帮老油子们为其精心挑选,自幼修习的绝学,终于完成了绝地反杀,而同时,也一举突破了境界,成功踏入五品。

    江湖武人的修行,与其他派别的修行皆不同。

    佛门求觉,道门求真,儒家须入世,可唯独武人,却是得一路从厮杀之中脱颖而出,并非完全靠修力,但打得不够多,修行自然就会慢,尤其是下三品与中三品这六重境界,打得越多,越惨烈,破镜就越快,任何药物的打熬,都远不如一场险死还生的厮杀对自身的裨益来的更扎实。

    一场架下来,只要没有伤及根本,那就是赚的。

    这也是为何大家子弟的底子扎实不说,修行也快的原因,因为大洛朝廷禁武百年,江湖早已没了当年乱世那种随处可见生死相搏的场景,而大家子弟自小便有高手喂招,一场接着一场下来,自然远胜寒门子弟。

    李轻尘原本正在思考武人修行的真意,可正在这时,门外却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一个他刚刚才听见过的声音,只是对方的目标,并非是冲着他来的。

    “阁下可否出门一叙?”

    李轻尘轻轻地推开了门,然后转头朝着走廊一看,却见在与自己这里隔着两间屋子的地方,正站着那位一剑止戈的“长安侠骨”林慕白,而在他的身后,这间客栈的掌柜,正带着两个自家伙计,战战兢兢的躲在楼梯下面,小心翼翼地望着上面的情况。

    只是草草这么一看,聪慧如李轻尘,便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了。

    出了这种事,那客栈老板定然是不想让那少年再在这里居住了,可自己又不敢来找他的麻烦,连问也不敢多问一句,眼看那长安镇武司的人也是来了一会儿就走了,他也不敢去叨扰那帮官

    家,无奈之下,只得求助于这位刚好到此的“长安侠骨”了。

    林慕白听到旁边的动静,也转过头来,看了李轻尘一眼,两人四目相对,不得不说,这位林家公子的皮相可谓极好,打扮也是极为脱俗,不光是长安城内的姑娘们看得“心惊肉跳”,李轻尘也觉得很是舒服,而且李轻尘更注意到,对方身上有一种他李轻尘身上所不具备的东西,那便是身为世家子弟,自然而然,由内而外所产生的一种从容感。

    也可以说是在很多人眼中的高傲感。

    生在世家豪阀之中,自小便不愁吃穿用度也就罢了,更重要的是,家族底蕴摆在那,数代人积累下来的东西,是无比厚重的,一个人,若是见过了世间一切美丑,那自然就会变得从容,淡定,看待事物,不自觉,便会以一种高高在上的态度看待一切。

    哪怕有一天他们落魄了,可看到旁人的富贵,仍然不会有太大的反应,因为那些,他们都曾经拥有过,这就是世家子弟。

    双方对了一个眼神之后,并未说话,因为紧接着林慕白面前的大门便突然一开,那还蹲在楼梯口的客栈老板和伙计们都赶紧往后退了一步,躲在了楼梯下面。

    李轻尘一看,却是那白衣少年出来了,只是这次他换了一套干净些的衣衫,而手里则抓着一套已经破损的衣服,脸部一如既往的精美,却宛如一张毫无生气的油彩画。

    在旁人看来,现在的少年与之前好像并无区别,可唯独李轻尘看得出来,少年应当是遇到了困境。

    虽同样都是一身白衣,但他和昨天白日里见到的长安司之人身上那套可不一样,那人身上穿的,乃是丝锦所织,白纱轻衫,不但款式精美,上面绣着若隐若现的花纹,而且穿着不重,皮肤与丝绸接触,更是能感受到一种极为舒服的触感。

    可那眉心长了一颗美人痣的少年身上穿的,就是坊间百姓身上最普通的那种粗布麻衣,李轻尘甚至怀疑是对方用得太久了,被活生生地洗掉了色,才成了现在这种白得有些奇怪的样子。

    况且,对方既然跟他选了同一间客栈,那就足以证明他也是个穷鬼,随身带的包裹又不大,或许拢共就这么两身衣服,结果还被那杨恶虎给弄坏了一套,从李轻尘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他抓着衣服的手上提的针线,不过看衣服几处缝补的地方,也知道他的手艺并不好。

    “冒昧打扰了阁下休息,是慕白的不是,还请阁下见谅。”

    说着,林慕白便朝着对面矮了自己一个头的美少年深深地鞠了一躬,做足了礼数,可就在这时候,后面一个小伙计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大喊道:“林公子,先前若不是您仗义出手,出面阻止,那小子恐怕早就不行了,您怎。。。。。。”

    只是他一番激愤之言尚未说完,便已经被旁边的掌柜给死死地捂上了嘴,然后赶紧招呼着另外一

    个伙计先把这个拎不清情况的臭小子拖下楼,省得被那出手狠辣的少年给记恨上,也牵连了客栈。

    那少年倒是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不但不说话,甚至脸上的表情都没有过什么变化,李轻尘甚至怀疑他根本就没在听,林慕白见状,眉头微蹙,正要再行开口,李轻尘突然在旁边插嘴道:“他不太喜欢与人交流。”

    林慕白看了一眼少年那宛如瓷娃娃一般的样子,的确是了无生气,只得先转过头,没有抱拳,而是以读书人的揖礼自报身份道:“长安林慕白。”

    李轻尘一抱拳,满身江湖气。

    “好说!幽州李轻尘!”

    林慕白眉头又是一皱,然后不冷不淡地问道:“李兄与他是同伴?”

    李轻尘双手抱胸,倚着门框,看起来完全没个正经样子。

    “不是,只不过两个穷鬼凑巧住到了同一个地方罢了,林兄过来,莫不是想劝他搬离此地?”

    话音刚落,那单看面目,甚至难辨雌雄的美少年突然说话了,声音依旧是那么的稳当,但口音听着就不像是大洛王朝的人,说话更是一字一顿,宛如一个正在牙牙学语的婴孩,说句实话,长安城里随便抓一个胡人过来,大洛官话都比他说得更标准。

    “不,走。”

    林慕白深吸了一口气,表情严肃,沉声问道:“阁下可知道你昨晚打死的人是谁?”

    说到这,那少年竟然一下子将自己的头抬起,盯向了对方,而这也是李轻尘头一次看到他那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竟然出现了愤怒的情绪,在这一刻,他觉得那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正在发怒的狼,龇着牙,伸着爪,随时准备出击。

    “该,死!”

    这一下,就连李轻尘都有些好奇被打死的那胖子到底在旁边屋子做了些什么,竟然可以将这少年激怒成这个样子,但他只是稍做推演,便已经大概猜出发生了什么,顿时忍不住在心中暗道,那头肥猪的确是走了这辈子唯一一条死路。

    林慕白见状,眉头皱的更深,但依旧耐心解释道:“被你打死的那人,乃是国舅爷十二义子之一,先前找你麻烦的,乃是他的义兄,杨恶虎,你就算打得过他,还有狂龙,幽蛇二人,就算你连,哎,罢了,罢了,我也不再与你这痴儿陈述利害了,我只说一句,这店家只是普通人罢了,可因你之事若开罪了国舅爷,这长安城他们就待不下去了,亏你身为武人,又怎可为了一己私欲,将他人置身险地?”

    说着,他不知为何,语气突然变得激动了不少,态度很是强硬地道:“今日,你搬也得搬,不搬,也得搬!”

    少年听闻,抓着针线和衣服的手渐渐松开,眼神也变得愈发森冷,李轻尘见形势不妙,暗道别毁了我住的地方,于是赶紧打圆场道:“林兄,还是让我来劝劝他吧,但请林兄静候片刻。”

第二十四章 人心与武道

    不等林慕白和对面那眉心长着一颗红色美人痣的白衣少年答应,李轻尘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去,几乎是半扯着少年的衣服,将他给强行带进了屋子,并且一转身,直接合上了门,将林慕白给关在了外面。

    草草一瞥,屋中的陈设与自己那间房别无二致,毕竟是座专给穷人住的小客栈,没那么多花哨的摆设,而事情也的确一如李轻尘刚才猜测的一样,少年摊开放在桌上的行囊里,也就一套换洗的衣衫罢了,看起来比他都要寒酸。

    被李轻尘的手接触到肩膀的那一刹那,少年的身子轻轻一抖,几乎是下意识地便想要反击,但不知为何,他又将一身的锋芒暂且收了起来,好像一根木头似得,任由对方将自己推进了屋子里。

    两人面对面站定之后,李轻尘立马传音道:“我叫李轻尘,幽州人,怎么称呼?”

    少年眼中出现了明显的犹豫,但几息之后,便回道:“无,心。”

    李轻尘的嘴角露出了一缕很是感慨的笑意。

    “无心?人如其名,好名字呀。”

    这个名字,让他禁不住有些感伤,因为他曾经何尝不是一个没有心的人呢,如果没有发生这些事,那他现在应该还在幽州镇武司中浑噩度日吧,就跟那些干爹义父们一样,在那里,蹉跎一辈子,这么说的话,是否要感谢这些事,给了他往前继续走的动力呢?

    摇了摇头,甩掉了那些无聊的想法,大概了解对方性子的李轻尘直截了当地道:“我不是来劝你搬走的,因为你我二人,现在应该都算是得罪了那位什么国舅爷了,本来呢,我想着表面与那瘦子换伤之后,还有周旋经营之地,结果没想到你小子直接就将那头肥猪给打死了,当然了,他也的确是该死,只不过,被你连累,我大概也被他们给记恨上了,走呢,是没必要的,人家势力大,手眼通天,不管走去哪儿,我们都是被盯上的,指不定落脚的地方早就有了埋伏,出城那更不可能,没了长安城的规矩,只是给人家送过去杀,留在这,却能受长安司的保护,若那商家实在害怕,我有办法让他们不再叨扰你我,你且宽心。”

    自称无心的少年,安静地望着眼前这位侃侃而谈,眉宇间隐含寂寞的同龄人,竟然忍不住想到了那个第一次见面就割肉给自己吃,之后会给自己缝衣服,教授自己武艺,临终前让自己来长安闯荡的老和尚,半晌,才艰难地点了点头,从喉咙里挤出了一个字来。

    “谢。”

    从他的嘴里听到这个字,竟忍不住让李轻尘咧嘴一笑。

    同样的话,从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便有不同的效果,其他人的谢,未必真心,但眼前少年的谢,一定是发乎真心的,而世上,也再无比真心更能暖人的东西了。

    之所以愿意多生枝节,主动结识这位不善言辞的少年郎,除了从对方的身上看到了绝世天才的潜力以外,更重要的,还是因为其实他们二人在这世上,都是很孤

    独的人吧。

    不是所有的鱼都会活在同一片海,世上能找到一位与自己投缘的同伴,不容易。

    “衣服就别动了,过了今晚,我带你去买一副新的,之后也好在武道会上露脸不是?”

    对于这种事,少年不置可否,或者说他对于这些事根本没有在意和不在意这个说法,他的身世,注定他根本就不懂什么佛靠金装,人靠衣装这种道理。

    一个人,连与同类进行交流都那么艰难,更别说在乎一些外在的东西了,不过少年不说话,李轻尘却也不以为意,这边安顿好了,便直接推门而出。

    林慕白一见他从屋中出来了,虽然刚才屋内毫无动静,但见李轻尘脸上尚未散去的笑意便猜到事情应该是成了,便作揖礼道:“适才在下言语激烈了一些,还请见谅,总之,只要那位少年郎肯搬走,在下愿在长安提供一处清幽的小院给他。”

    能做到整个地步,林慕白自感已是仁至义尽了。

    却不料,李轻尘竟然摆了摆手,对面的林慕白见状,面色微变,明显是有些恼怒了。

    “怎地,难道他还是不愿?”

    “不。”李轻尘轻轻地摇了摇头,解释道,“是我不愿罢了,按你所言,都已经得罪了那位国舅爷,长安城里随便怎么搬,有区别么?除非林公子神通广大,能将他送到皇宫或者长安司里去避难,不然留在这,反倒是好一些。”

    林慕白一听,脸上顿时也浮现了一缕怒意,一只手已经悄然握上了身旁的剑柄。

    “不过嘛。”李轻尘的话锋一转,继续道,“这客栈的店家无非也就是怕殃及池鱼,打坏了东西又无人赔偿罢了,但只要店家肯让他在这里住些时日,中间的一切损失,在下愿意代为承担,劳请林公子叫来那位店家,算个大概的数目,在下今晚即可将银子交付于他,之后店家也无需再过来服侍,想必这样那国舅爷总不至于迁怒他们吧?”

    “不行!”

    林慕白断然拒绝,然后沉声道:“他必须得搬走!”

    李轻尘不紧不慢地道:“长安城内不许动武,难道林公子想以武力逼迫他离开?更何况那店家是否愿意你都还没问,为何就如此武断地替他人做决定,如果是店家自己说一定要让他离开,哪怕是付双倍的银子赔偿也不行的话,那他可以走,可现在,我要听店家一句话,还请林公子让开。”

    他自然不会被一个神神秘秘的乾三笑给影响,真的信了那人的鬼话,对这被誉为“长安侠骨”的林慕白产生什么先入为主的排斥,相反,他一向喜欢通过自己的观察去得出结论,哪怕最后的结果是一样的,但自己亲眼看过,多思多想一遍,总归还是不一样的。

    诚然这林慕白表面上所做之事都颇具侠义之气,但细究起来,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所以李轻尘说话,并无太多的客气,从昨日到今日,自省之后,他已经明白,身为一个武人,就当锐意进取,

    岂能事事琢磨,步步为营,丢了锐气,反倒不妙。

    林慕白的额头那是青筋直跳,显然已经怒极,可正在这时,那位听到楼上动静的店家却突然在背后喊道:“林公子,林公子,您的好意,小人心领了,不过诚如这位小哥所言,咱们开门做生意的,那的确没有赶客人的道理,等下小人便草拟一份清单,客官只要付了钱,想在这住多久都没关系。”

    林慕白闻言,忍不住猛地一扭头,看了过去,那店家这才望见他的脸色,顿时吓得一个跟头差点翻下去,最后还是两边的伙计手忙脚乱地扶住了他,才没有酿成一桩祸事。

    也正是看到了对面三个普通人眼中对自己的畏惧,林慕白这才终于清醒了过来,他转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李轻尘,然后又看向楼梯对面的客栈掌柜与伙计们,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心中的怒气,道:“也罢,也罢,怎么处理,都是你们之间的事,我一个外人,本不该管的,不过,李兄如果身上的银两不够,可随时来长乐坊,找我林家支取!”

    李轻尘微微一笑,抱拳道:“林公子侠肝义胆,在下深表佩服,如有难处,定然会前去拜访林家,绝不扭捏。”

    林慕白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再多言一句,而是直接一拂袖,干脆利落地转身下楼,客栈的三人贴墙而站,脸上都挂着讪讪的笑容,一边弯腰行礼,口中还不断地在感谢和赔罪,但林慕白却看也没看上一眼,只是自顾自地迅速下楼离去了。

    看着林慕白下楼离开,三人也没有相送,反倒是等林慕白一走,便赶紧朝着李轻尘深深一鞠躬,脸上都是讨好的笑容,道:“客人,可否与小老儿先行商量赔偿?”

    李轻尘心中暗叹,这就是人性啊,哪怕林慕白帮他们止住了一场可能危及整座客栈的危机,可一旦挡了他们挣钱的路子,那就不再是恩人,而是仇人了,相反,自己虽然看着很是穷酸,但自己只需要一说付得起双倍的赔偿,那自己立马就成了大爷,是比林慕白更要亲上百倍的好人了。

    人心诡变,就在于此,前一刻的恩人,下一刻的仇人,转换只在瞬息之间,没有什么道理可讲,只是因为立场不同罢了。

    很早以前,他便已有此想法,每天看着镇武司的人,劳心劳力,甚至还得付出性命去守护这些愚民,可最后又得到了什么呢?

    其实什么也没得到,更对世道没有一丝一毫的裨益。

    表面上感恩戴德的百姓,一转头马上就把你忘了,若是因为战斗误伤,让他们有了什么损失,他们不敢对那些闹事的武人说一句话,却敢朝着镇武司大门吐口水表达自己的愤怒,乃至于去衙门哭闹,索要赔偿。

    这就是为何他一直对练武这件事提不起劲的原因,因为武人,并不被人间需要。

    只不过,当老辛他们战死之后,李轻尘突然明白了,最起码,他活在世上,是被人需要的,这就够了。

第二十五章 风尘烟花地

    日落之时,原本不欲与那神秘人乾三笑多产生什么联系的李轻尘,终究还是在穿戴整齐后,出了门。

    已经算是来长安的第二天了,可直到这时,李轻尘这才有时间好好地打量起了这座曾经被他在梦中念叨过很多很多次,但其实从没亲自来过的陌生城市。

    只是没有想到,梦中的那座长安城,与眼前真实的长安,实在是太过不一样,也或许梦中的长安,于他而言,早已只是一个特殊的符号罢了,实际上已无所谓是否真的去过。

    当然,他更没想到的是,有一天当自己真的来到这里的时候,竟然已是一个只余下一个名字,其他什么也没有的人。

    想到这,其实还是少年的李轻尘便有些难过,因为那个曾经说要攒钱带他来长安找花魁的猴子,曾经给他绘声绘色描绘过长安风貌的老辛,还有脾气最和善,被猴子点评为幽州司闷骚第一的老六,最不喜欢说话的马面,还有那些突然消失,跟他们一样,再没有回来的人,自己的前十五年,到现在,其实什么也没剩下。

    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流多的令人咂舌,繁华,新鲜,这足以让任何一个初到长安的人迷醉,沉浸,可李轻尘却感到了一种由衷的孤独,听着耳边陌生的口音,才方知原来自己已是异乡人了。

    果然,自己还是做不了一个真正洒脱,一醉轻王侯,钱财如粪土的江湖人。

    思绪太多,对一个武人来说,不是什么好品质,所以李轻尘突然扬起头,深吸了一口这独属于长安城的空气,顿时就有各种味道互相夹杂着一起涌了过来,浓烈得差点让他呛到。

    这才是活着的味道呀!

    他一下子睁开眼,大踏步地朝前走去。

    来之前,其实他便已经默默记下了长安城的堪舆图,当然了,那只是一个大概的地形图,毕竟这种京畿重地,绝不可能有完整的地图流落在外,哪怕有那不怕死的商贾偷偷贩卖,但也很难标注全貌,包括一些暗渠,通道等等,不过,哪怕只是一副草图,也足够他找到那间属于长安标志之一的绝妙风月场。

    平康坊,雨花河!

    神秘人乾三笑所言的桂花坊,便位于这条长安城内远近闻名的河流之中。

    不同于一般的城池,那风尘烟花巷都是长在地上,长安作为大洛京城,世上一等一的好地方,其风流自然也远胜其他俗地,长安城内的勾栏与青楼,但凡是数得上号的,都建于此河之上。

    曲水流觞,古之风采!

    河流两边各有座座奢华的鸾凤楼阁不算,边上停靠的画舫小舟更是一绝,最让人向往的,是因为在这里,什么黄紫公卿都不好使,唯有江湖侠客和享誉长安的大文豪,才最是吃香。

    据传要见到那位盛名在外的长安花魁,就必须得是最顶尖的大诗人或是大侠客,不然别说是一亲芳泽了,就连

    见面都不可能见面,若在画舫文会中被花魁选中,便是身无分文,亦可共度**。

    而碍于此风评,这么多年过去了,哪怕花魁换了一位又一位,但故事倒变成了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这么久了,从未见有人在这里仗势欺人的,那不但不能得到女子芳心,只能徒增笑尔罢了。

    李轻尘从他人口中知晓了此事后,忍不住在心中念叨道,猴子呀猴子,就算咱们真的一起来了长安城,只怕也见不到传说中的花魁呀,想这长安城,就连风月玩法,也与咱们幽州大不同呢。

    远方的落日虽尚有余晖,但在这古来今往第一等的销金窟,风流地,此时竟已见颇具象征意味的红粉灯笼高挂,莺莺燕燕的声音业已响起,或斜倚露台,或穿房过栋,或立于桥上,嬉笑不止。

    春风吹拂,毫无冷意,却引得万物萌芽,桃花河畔,随处可见正在谈笑的男人与女人,若是对比那张嘴半口沙的范阳城,长安可谓是人间仙境了,李轻尘如是想到着。

    正在他沿着栽种了不少桃树的河畔慢慢向前走时,迎面竟突然有一人主动走来,先是弯腰向其拱手行了个礼,然后才面带笑容地问道:“公子,可是初来?”

    李轻尘微微一笑,明知故问道:“为何会这么说,怎地,难不成阁下能记得每天在这里出入的所有人?”

    那人轻轻地摇了摇头,解释道:“小的自然没有那等过目不忘的本事,但在这里做仆役多年,锦衣华服见的多了,寻常人哪怕是凑也得凑上一身才敢来此,像公子这样一身布衣青衫过来的,的确很是稀罕,故而有此一问。”

    李轻尘点了点头,也没否认什么,而是大大方方地承认了,问道:“不瞒小哥,在下的确是第一次来这繁盛地儿,倒让小哥见笑了,劳烦问小哥一个问题,不知这桂花坊,该往何处走?”

    那人原本正要摆手说“哪里的话”,听到李轻尘提及桂花坊,赶紧一拂袖,行了个大礼,道:“是李轻尘李公子吧,主子特意叫小的来接公子过去哩,还请公子随小的这边请。”

    李轻尘刚要开口细问,却又马上将话又给咽了下去,暗道这乾三笑倒是有些意思,便默默地随着此人一起往里走,一路所见,尽是从未见过,甚至听都没听过的奇景,甚至让李轻尘觉得脸上有些臊得慌。

    毕竟还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哪怕见惯了生死,也依然会在这种地方败下阵来,这并不奇怪,尤其长安百姓受那些西域胡人的影响很多,风气远比大洛其他地方的人开放,在这种风月场那更是玩的比一般人要开,每年科举的时候,外乡士子到了这里连道都走不动的,大有人在,这甚至都形成了平康坊的一种奇景。

    与此同时,走在前面领路的那小厮还不忘给后面的李轻尘沿途介绍了起来。

    “雨花河,落雨成花,因而得名,平康坊乃长安城中

    第一风流地,而雨花河便是风流中的风流,河中的舟子是一大特色,公子且看,但凡是边上挂着红灯笼的,便是今晚还未接客的,若是灯笼被人取下了,便是已经有人了,哪怕还未驶离岸边,外人也不能随意进出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那小厮的语气都有了一些波动。

    “好教公子了解,流落于此的,都是朝廷教坊司送来的女子,都是被家族牵连落难,往日不定是什么身份呢,为了区分她们,才不与旁边的勾栏一起,各中滋味,公子若有兴趣,小人可带公子细加了解,当然了,咱们桂花坊虽不算最好的,可也担得上雨花河探花郎之名,决不至于让公子败兴而归。”

    其实有句话他没说,朝廷让她们这些被父亲,丈夫牵连的可怜人世代居于水上,难道真就是什么潇洒快活的事么,说到底,她们就是那无根浮萍,只能随波浮沉,一生困守这咫尺之地,甚至还不如外面的姑娘,最起码,她们活着还有盼头,有一天兴许还有被赎身的可能。

    李轻尘道:“你家主子就是乾三笑?看不出来,这人竟还是个喜欢风尘地的主儿,老实讲,在下对这种事兴致缺缺,不过以前倒是有个朋友一直说要带我来这里潇洒快活,只可惜一直到他死了,都没能带我一起,走一趟长安。”

    提及乾三笑,前面那人倒是不说话了,只是随便宽慰了李轻尘几句而已,为尊者讳的道理,其实李轻尘也懂,故而没有再多问,而是跟着对方默默地走到了一处两层高,装饰极为典雅,处处可见细心布置,刻满了桂花模样的画舫门口停了下来。

    前面带路的那人一扭头,弯着腰,毕恭毕敬地邀请道:“公子,请进吧。”

    李轻尘正欲踏入,可正在这时,旁边突然跑出了一个穿着绸缎坎肩的少年,上去一把就推开了那小厮,然后有些愠怒道:“小爷我今早便差人来问了,你们桂花坊不是说今晚不开张么,怎地,原是骗小爷我的?”

    那小厮被推了一把险些直接坠入河中,还是旁边的李轻尘拉了一把才将其给拉了回来,顾不得道谢,那小厮赶忙对那少年拱手致歉道:“哎哟,裴少爷,真不是骗您,只是主子今晚要宴客,这是数日前便定下来的,还望裴少爷担待,明儿再来吧。”

    那裴姓少年一指旁边,满脸骄横地道:“那可真是不巧,小爷我今儿也要宴客,我只说这一遍,你可别让小爷我失了面子,不然后果你清楚。”

    李轻尘转头看去,却见在那少年的身后,落后半步的距离,还站着一人,生得一副好面孔,一席长衫,风姿不凡,此刻插嘴道:“裴兄,你不是说往日你是这里的常客吗,还说那桂花娘早已倾心于你,如何让这小子截了胡?”

    那小厮正待解释李轻尘只是客人,那裴姓少年转头看向李轻尘,立马寒声呵斥道:“小子,识相的,赶紧滚!”

第二十六章 规矩第一大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雨花近酒家。

    不知何时,远方的红日已经渐渐地落下了帷幕,一轮皎洁的明月悄然上升,于不经意间,牢牢地占据了夜幕中最显眼的位置。

    月色下,长安城内人尽皆知的逍遥地儿,平康坊雨花河的河畔灯火通明,不知有多少小舟画舫正荡漾其中,莺歌燕舞,共造人间极乐。

    唱曲儿声,奏乐声,过了今夜,便已无所谓明日的畅快笑声,三五知己并排坐的豪迈饮酒声,全都交织在了一起,共同绘出了这人间最真实的画卷。

    只不过,在一处前后都洒满了桂花花瓣,装饰极为典雅的两层高画舫的登船入口处,却是正在发生一件极不愉快的事。

    虽然时常来此烟花繁盛之地作乐消遣的,都是自诩风流,懂那风花雪月的“真君子”,一般来说,是不会故意惹是生非的,但时常也会发生一些因为争风吃醋所导致的明争暗斗,这倒也正常,只是真正出了人命官司的,倒是未曾有过。

    女人多的地方,是非总是不会少,这当然不是女人的错,恰恰相反,这正是男人的劣根性。

    那裴姓少年瞧着年岁不大,但眉宇之间,却满是张扬与跋扈之色,显然是出身显贵,哪怕在这遍地都是贵人的长安城,也敢如此嚣张行事,这是料定了一般人不敢触他的霉头。

    他没有遮遮掩掩,出言呵斥李轻尘,这声音不小,一下子就引得不少人看了过来。

    长安百姓,最喜看这种热闹,当下很多人好像已经认出了裴姓少年这边的两人,都在与身旁的女伴或是朋友指指点点,互相给不认识的介绍着,显然,这二人的确是有那么几分背景的。

    更多的人在从他人口中了解了情况之后,则都是看向了站在少年对面,一身朴素青衫的李轻尘,一个个的,不是面露鄙夷,就是带着那么一丝同情,不住叹息。

    鄙夷当然会有,毕竟都来了这种地方了,哪怕是打肿脸充胖子,凑钱也得给自己置办一身好行头才对,所谓是佛靠金装,人靠衣装,一个人如果连自己的门面都不肯打点好,又如何能得到他人的尊重呢?

    并非是势利眼,因为你本可以不来,可既然耐不住寂寞来了,那就得玩得起,这就叫规矩,长安平康坊百年盛名,可像李轻尘这样穿着如此朴素进来的,的确是不多。

    尤其是这少年走的,竟然还是平康坊内最金贵的雨花河一带,这就更让人鄙夷了,觉得这小子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莫不是因为皮囊长相好一些,便连这种钱都可以省了,那可太小瞧他们长安城的姑娘了。

    同情自然也有同情,因为很多人都已经认出了挑事的这两人,再看看李轻尘的装束,便下意识觉得这小子要被这俩人给欺负了。

    同情弱者,乃是人性,哪怕那只是表面上的强弱。

    李轻尘在心中暗道一声麻烦,他此行从幽州不远千里来到长安,是有自己的打算的,这时候因为这种无聊的东西横生枝节,的确是有些可恶,若非这乾三笑确实有几分本事,或许可以从他这里探听到一些他需要的情报,他是绝不愿出来的。

    他讨厌麻烦,可麻烦偏偏还是找上了他。

    那裴姓少年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怕了,便又得意洋洋,好似赏赐一样地说道:“怎地,看不起我?算了,小爷也不想坏了这平康坊的规矩,文斗还是武斗,你选一个便是,小爷若是输了,马上离开这里,而且事后也绝不会找你的麻烦,这一点,我用我裴家的信誉担保!”

    一番话,说的他自己都心潮澎湃,暗道自己这可不算什么仗势欺人,相反,这才叫真汉子,便是让周围那些漂亮姐姐瞧见了,也得在心中为自己叫一声好才对!

    旁边那来自桂花坊的小厮还想劝,然而李轻尘却已经自顾自地抬步往里走了,同时冷冰冰地道:“我为何要选?请我来的,是此地的主人,你若有怨,找他便是,为何找我?”

    那裴姓少年原本还在自得于自己这一番话说的漂亮,冷不丁一转眼对方竟然已经在往里走了,那样子,简直就是在无视自己,少年心气一上来,怒火冲天,抬手便向李轻尘的肩头抓去,同时大喊道:“不懂规矩的泥腿子!给我滚出去!”

    李轻尘突闻背后劲风呼啸,眉头微皱,正欲闪躲,面前的帷帐后面,竟突然有女子柔弱的声音响起。

    “裴少爷,奴家今天宴客,还请裴少爷能给奴家一个面子,切勿伤了和气,等明日裴少爷过来,奴家再亲自给裴少爷赔罪。”

    裴姓少年面色一变,昔日的“好姐姐”早丢去了九霄云外,只觉得对方怎么可以让这小子进去,而逼他离开,自小就没几个人敢对他说个“不”字,娇生惯养长大的少年郎这一肚子火烧起来,嘴上自然极不客气了。

    “可笑!你不过区区一个娼妓,下流胚子,也配在我的面前谈条件么?我今儿就要进,你若敢拦,我保你桂花坊今夜便沉在这雨花河底!”

    一番话,骂的难听,威胁的更是骇人,听得不少人都很是不满,有那胆子大的,带头嘘声,明显对少年这不懂事的霸道行径极为厌恶,就算原本不想惹麻烦的,但看着身边女子因为同病相怜而感伤,泫然欲泣,楚楚可怜的样子,也忍不住起哄了。

    一下子,雨花河畔,少年竟是激起了众怒。

    近处一座金碧辉煌,灯火通明,简直跟神仙地一样的豪华楼阁往外延伸出的一处大露台上,突然有人喊道:“裴家小子,人家姑娘既然都已经说了今日有约,你为何又要苦苦相逼?这风月之地,是大家寻开心的地方,还是少一些不愉快为好,你说呢?”

    那裴姓少年一扭头,看向了背后的大露台处,却见侧卧着一个留着八字胡,轮廓硬朗,身穿红色袍子的中年男人,哪怕穿着一身便装,依然贵气逼人,在他两边,皆是一位位身着各色轻纱,全身肌肤若隐若现的美人,有在帮他斟酒的,有捶腿的,还有揉肩的,各司其职,竟是看也不看底下的闹剧。

    那少年听见有人竟然敢教训他,正欲发怒,后面那位煽风点火的家伙突然上前一步,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袖子,低下头,小声耳语了一番,后者的怒气渐消,再看向中年男子的眼神,已经从单纯的愤怒变成了些许的不满和忌惮,后面那人这才朗声道:“不知您在此,扰了您的雅兴,是两位晚辈的不是,请您原谅,我二人这便离去。”

    说罢,他朝着露台上的人深深鞠躬,长揖及地,态度显得十分恭敬,与前后有天壤之别。

    长安就是这种地方,在这里,除非你是当朝天子,不然就永远不会缺比你更有权势的人让你低头。

    裴家,乃长安赫赫有名的四大家族之一,这裴姓少年,更是主家的孩子,地位很不一般,而一直站在他背后的青年,则来自四大家族之一的顾家,但哪怕两人结伴,在看到了这个中年汉子之后,也只能乖乖认输。

    男人姿势都懒得变一下,依旧不咸不淡地道:“此处,只谈风花雪月,无有身份高低,记住了,让你服软的,不是我,而是这里的规矩,假使有一天换一个人来说跟我一样的话,尔等也得退。”

    那裴姓少年一听,顿时面露凶意,显然很是不满对方得寸进尺的举动,可又被后面的人拉了一下,那人倒是能屈能伸,比他要大方多了,听罢赶紧继续行礼,喊道:“学生受教!”

    说完,便扯着那很是不忿的裴姓少年一起离开了,李轻尘看向那位高居露台,仗义执言,帮自己解围的中年男子,亦是恭敬地一抱拳,那中年男人微微一笑,端起手中的酒碗,遥遥一抬,便算作回应了。

    正在这时,一直躲在桂花坊中,没有登岸,应当是这处桂花坊坊主,而非一般侍女的女子轻声喊道:“公子,快随奴家进来吧。”

    李轻尘转过身,大大方方地掀开帷幔,却见面前正站着一位女子,蒙着面纱,只留出一双生得极好看的桃花眼,四周略带粉晕,水光起伏,柔情百转,就这么一刹那,就连李轻尘都有些痴了。

    单凭这一对眼睛,就足以夺去无数男人的心肝,无怪外面那小厮说什么在这条雨花河上,他们也算是前三甲的画舫了,这句话,的确没有任何吹嘘的成分。

    互相打量了这么一息,对方便带着李轻尘直接往里走了,中间没有太多的言语。

    一路所见,这小舟子内果然是别有洞天,虽然的确比陆上的宅子窄了一些,但该有的东西一样不缺,而且走在船上,更是别有一番风味,尤其李轻尘从未来过这种地方,一切对他而言,都是新奇的,当然,他现在既无心情看这些玩意儿,也完全勾不起他的兴趣。

    到了二楼,四周帷帐挂着,将里面的情况遮得严严实实,就连有几个人都看不清楚,只是偶尔有风漏进来,掀起一点,或能从缝隙中窥探一二。

    桌上摆的东西不多,一壶桂花坊出了名的桂花酿,三盘菜,一道桂花醉鸡,一道春桂炖鱼,一道桂香莲藕,都是别处难寻的滋味,个中秘方,尽是桂花坊的小娘子独有。

    看到这三道菜,李轻尘的心情才总算是好了一些,再看对面那个依旧覆盖着面具的神秘人乾三笑,顿时也顺眼多了,便试探道:“乾兄,不揭面具,如何食此佳肴呢?”

    对面戴着鬼脸面具,身穿一件宽袖大袍的乾三笑,声音依旧还是那么混混沌沌,听不出男女,偏生每个字又能听得清清楚楚,不至于让人听不明白,这就要些功夫了。

    “桌上的酒菜都是为李兄准备的,若公子觉得一人食用太过无趣的话,虞蟾,快些过来陪公子一起。”

第二十七章 沧海变桑田

    桂花坊的二层,哪怕不算往外延伸出去,可以用作观景的露台,只说里屋都不小,哪怕四周各种装饰布置一样不缺,并且还在中央放了一张摆放了酒菜的桌子,但两三人待在这里,竟还显得有些空旷。

    余光瞥见那位生了一对桃花眼的虞蟾姑娘真要坐到自己身边作陪,李轻尘赶紧一抬手,语气平淡地拒绝道:“不必了。”

    说罢,他便自然地将摆在自己手边的,如琥珀一样颜色的象牙骨筷子拿起,伸手从面前的盘子里夹了一块清香的鱼肉,又将两边蘸足了料汁,这才一下放入口中,细细地咀嚼了起来。

    一直等李轻尘将鱼肉放入嘴中已经嚼动了几下后,坐在对面,看着就好像一尊高居神坛的黑白泥像一般,一动不动的乾三笑这才道:“李兄不怕有毒?”

    李轻尘喉头微动,咽下了嘴里的鱼肉,然后笑着道:“很小的时候,我便在想,什么时候才能来长安一趟,将那些只听过,却从没见过的美味佳肴全都吃上一遍,那才算不枉此生,滋味如此奇特的鱼肉,就算真有毒,我也认了。”

    乾三笑听罢,没有在这种无聊的玩笑话上多做试探,而是岔开了话题,问道:“李兄真是幽州人?”

    李轻尘手上原本还在夹那桂花糖心莲藕的筷子突然一停,然后道:“自小便在幽州长大。”

    乾三笑双手拢于袖中,又问道:“那李兄来长安,参加这大洛武道会,所为何?”

    李轻尘眉头微蹙,略一沉吟,半真半假地道:“出来走江湖的,总想给世人留下一个名字,如此而已。”

    乾三笑将身子微微前倾,缓缓地道:“真就如此简单么?这次武道会,乃是新帝登基后,朝廷举办的第一届,为彰显大洛的雄厚国力,扎实底蕴,奖励设置得极为丰厚,包括国库典藏的丹药,武库里收藏的各家绝学秘籍,乃至于一些神兵利器,李兄对这些,就没有一点想法?”

    李轻尘放下价值不菲的象牙筷,随手把玩着一个在灯光下看着玲珑剔透,杯壁上的游鱼就仿佛活了一样的小巧酒杯,说了一句可有可无的废话。

    “能拿到手的好东西,我自然也不会拒绝。”

    只听乾三笑轻声叹了口气,然后才道:“跟聪明人聊生意,唯一的坏处就在于此了,罢了,罢了,在下便直说了吧,在下能够帮助李兄打进武道会前十,只不过,之后在下也需要李兄帮忙为在下做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李轻尘听罢,有些惊讶地道:“前十?”

    乾三笑抽出了两只戴着鹿皮手套的手,侃侃而谈道:“诚然,以李兄逼退灵猴的实力,起码也得是一位五品入境的内家高手,但在这汇聚了天下英才的大洛武道会上,请恕在下直言,李兄的实力,还是稍有欠缺,李兄切勿生气,请听在下为李兄一一道来。”

    “先说说李兄才接触过的国舅爷府上吧,这位大洛新晋权贵一共收养有十二位螟蛉义子,皆

    以地支之数作为代号,个个身怀绝技,远非常人可比!”

    “打先一位,号为狂龙,在悬镜司天地人三榜之一的人榜上排名第四,此榜记录天下弱冠之龄武人中的最强者,上榜的一共有二十人,此人位列第四,却并不委屈,因为排在他前面的三人,个个都是世所公认,得承天地武运的绝世天才!”

    “一位,是那脚踩龟蛇,自那天榜刚开,便牢牢占据前二,再没下去过的真武殿主所收之义子,一位,是那号称手握十方雷电,与真武殿主有一二之争的洛阳武神的亲孙子,至于第三位,虽然来历和战绩都极为神秘,就连悬镜司都语焉不详,不过他们既然都这么排了,那自然其道理。”

    “据在下所知,前两个,是绝不会来参加这大洛武道会的,而那最神秘的第三个若是来了,李兄就更无机会,这并非是在下看轻李兄,仅就现在在下所了解的讯息来说,李兄就绝不会是他们的对手,就先说那狂龙,五品大成的修为,虽然从未在外显露过其所拥有的天赐武命,但能够力压恶虎,他就一定还藏有杀招,面对此人,李兄觉得自己有胜算么?”

    李轻尘无需权衡计算双方的实力,便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并无。”

    不是自谦,因为武人之间,尤其是中三品和上三品,哪怕双方只是一个小境界的差距,那也是天壤之别。

    武人走的路,最是取不得巧,那都是靠着努力,一个脚印一个脚印走过来的,同样是五品,但入境和大成就是两个概念,毕竟同样都是在努力修行,同样也都是少年英才,彼此间的丹田气府先天差距也不大,凭什么人家强你一个境界都一定打不过你?

    在这个世界,可没有那么多理所当然的越品败敌,要想胜过比自己更强的人,就必须得是一样一样的小优势累加起来,才能盖住中间那个大劣势,这才是真正的公理!

    乾三笑对这个直白的答案毫不惊讶,应该说,如果李轻尘真就自不量力地说自己一定可以赢,那这场生意也不用再多谈了,一顿酒水钱,就当全倒进了雨花河中。

    世上有一种人,决不能跟他们一起做事情,那就是自不量力的人!

    妄自菲薄,不够自信,或许会让人错过一些本该属于他们的机会,但最起码,妄自菲薄的人不会轻易犯错,可自不量力的就不同了,他们向来都不仅仅只把自己拖入深渊之中。

    得到了自己预料之中的答案,乾三笑继续说道:“这狂龙,就得占据一个位置,而那十二螟蛉义子中,此次还有三人也参加了武道会,一位是足以与那恶虎匹敌的幽蛇,另外一位,是擅长圆光之术的月兔,还有一位,更是连狂龙都会觉得棘手的金牛,如果李兄不幸对上了这四个人,且不说李兄的实力是否能赢,就算是赢了,那也相当于把国舅爷会得罪死了,这长安虽大,却难有李兄的容身之地。”

    “说到这,那这十人席位便已去其四,而第五人,同样也是这次

    武魁之位的有力竞争者,在人榜之上排名第六,乃是长安武督的女儿,其实力,在下以为,应当还要在另外三位义子之上!”

    “至于第六人,是那位长安林家的林慕白,第七人,乃是裴家的一位小霸王,也是刚才底下那小子的亲哥哥,剩下三个席位,朝廷历来都会划给交好的番邦胡人以做安慰,所以李兄以为,你能抢谁的位置?”

    还不等李轻尘做出回答,乾三笑便又说道:“大洛国祚绵延,已有一百五十余年,万事万物都在变,这武道会也早已没了为大洛筛选天下人才的初衷,这些所谓位置的排列,后面都有各方家族,权贵在出力,牵扯极大,寻常武人根本就不敢,也不能让他们定下的位置出问题,因为只要入了前十,便可以自由选择加入大洛兵部,刑部乃至于镇武司衙门,这其中的道理,想必也不用在下多解释什么,李兄自然就会明白。”

    李轻尘当然明白,因为类似的话,幽州司那些人,也曾说过。

    这就跟科举取士是一个道理,寻常人家就算是侥幸得了状元又如何,若是没有靠山,外派几年后,没多久就会被官场和皇上遗忘,试问这历朝历代执掌权宰之人,又有几个是状元郎出身,更何况,想得状元郎,光靠文采,够么?

    到了这更看重个人实力的武道会其实也一样,这么多年过去,这背后也早已不单纯了,因为排名所代表的意义太大,各大势力早就在暗地里瓜分完毕了,完全轮不到他们这些在野的武人来崭露头角。

    或许有人会说,这跟科举可不一样,只要你实力够强,考官又不可能颠倒黑白,或是让人直接冒名顶替,但别忘了,这背后牵扯到的势力,本身就是制定种种规矩的人,只要他们想,他们也可以冒天下之大不韪,改掉规矩。

    更何况在这座暗流汹涌的长安城,他们想要弄死一个人,实在是太简单了,不用多的,只需要派出一位上三品的武人,便足以悄无声息地杀死这些所谓的天之骄子了。

    李轻尘很快就想清楚了其中的道理,同时因为一件事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竟然不知道悬镜司还在做这什么天地人三榜,好在他前十多年疲懒,六品修为想来在人榜上是完全不入流的,再加上幽州司应该特意帮自己遮掩过,不然就这么大大方方地用着本名来长安,简直就是找死,试想那些曾以阴谋抹去了他们存在的人如果知道其实还有一个人活了下来,并且到了长安,那他们又会用什么样的办法来对付他呢?

    可悲的是,这武道会竟然也不单纯了,可若不在上面崭露头角,挤进前十的话,他又该如何加入长安司,又如何去查清当初事情的真相呢?

    放眼望去,这偌大的长安城,却是举目无亲,无依无靠啊!

    想到这,他总算是对乾三笑刚才的话多了几分兴趣,这是他头一次主动询问对方:“你保我进前十,那取代的,又是谁的位置呢?”

第二十八章 谈谈生意经

    长安城平康坊中的雨花河上,咋一看,好似那一条条小舟画舫上全无动静,但若是仔细听,四下各处却又皆有一阵阵靡靡之音传出,勾人心扉,撩人心弦,让人神魂颠倒,止不住地沿着栽种了不少桃树的河畔往里走。

    只怕谁都想不到,在这雨花河上排名前三甲的桂花坊的二楼处,竟有两人丝毫不谈那风花雪月,男女大爱,竟只关心那打打杀杀,武人之争。

    乾三笑说话的声音虽然一如既往的模模糊糊,完全听不出男女,但语气却是极为诚恳,这也是李轻尘愿意与之聊下去的原因之一,这种人虽然对自己的身份遮遮掩掩,但最起码,聊生意的态度,还是极好的。

    “首先须教李兄明白,在下的一切保证,那都是建立在李兄本身的实力之上,如果说李兄完全没有位列前十的资格,那在下也没办法帮李兄偷天换日,这也正是为何在下愿意主动接触李兄,并且找李兄商量的原因。”

    的确,谁也没办法在这么几天之内,就帮助一个纯粹的废物战胜那些自幼便努力打熬自己,既有天赋,又有毅力的少年天才,但凡能做到这种事的,只能是那些高坐云端,俯瞰人间的真神了。

    李轻尘对这个答案很满意,因为从乾三笑的嘴里,他没有听出太多的欺骗,对方一直都没有说什么大话,相反,乾三笑一直都在试着以最中肯的角度去分析,这让他很欣赏此人做事的态度,故而才继续追问道:“那你想让我为你做什么?”

    这次,乾三笑一如既往的不喜欢正面回答他人的问题,而是先问了一件貌似毫不相干的事情。

    “李兄,请允许在下先问你一个问题,李兄觉得,在这世上,到底什么东西,才能够说是最有用的,同时也是对人最忠诚,永远也不会背叛的?”

    李轻尘有些不明其意,便只能皱着眉头,默默地思考,乾三笑见状,也不等他多想,便自问自答道:“答案是钱!人活在这世上,就没有一天不需要花钱的,而钱,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那都是绝对的硬通货,它可以买来天底下任何一件东西,忠诚,信仰,爱情,快乐,一切的一切,只要你想,并且有足够的银子,就可以做到,天底下也唯有银子这一件东西,是从不会背叛主人的。”

    李轻尘这次是真的没想到,乾三笑这神秘人所追求的,竟然就是这种俗气而且无趣的东西,因为在他们武人看来,只要我愿意,银子这种东西,一抓一大把。

    就说他李轻尘,这五品入境的修为,就已经够他吃一辈子了,打马出了长安,找一处地方小城,寻一个做生意的富商,做他贴身护卫,那一切吃穿用度便都不需要愁。

    钱,对他们这些身怀绝技的武人来说,的确也重要,但真没那么重要。

    乾三笑没管李轻尘心里在想些什么,而是继续说道:“李兄可知长安城内,哪两处地方的人最多么,在下告诉你,一处就是这风月场,烟花地,而另外一处,就是赌坊!因为大洛武道会而延伸出的赌坊产业,李兄又知道有多少么?”

    这是头一次,李轻尘竟然能够从乾三笑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狂热的味道。

    “上一次武道会决赛的时候,光这一场,仅仅长安城内这帮人投注下去的金额,加起来便足以买下大半个长安城!”乾三笑一边说着,一边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来,明明隔着一层面具,李轻尘却依然觉得对方的两只眼睛正在里面牢牢地盯着自己,瞳孔之中,满是热络的光芒,“在下的条件就是,这一次,由在下为你造势,而在最关键的时候,只需要你配合在下演一场戏,如此而已!”

    李轻尘听明白了,原来此人之所以会找上自己,一是因为自己是个初到长安城的无名之辈,赔率一开始一定会很低,二是因为自己展现出来的实力的确不错。

    与灵猴换伤,那最起码也有五品,而这也是一个必须要达到的水准,毕竟乾三笑无法在背后操纵一切,到时候但凡对阵双方有一个不愿意屈从背后的规矩,而乾三笑自己安排的人又无法完成实力上的绝对碾压,保证获胜的话,那在不可能保证战局走向的情况下,自然也就不敢下注了。

    “怎么样?李兄,你与我,各取所需,我要钱,你要名,没了我,李兄虽强,但这对阵的名单顺序可是打一轮公布一轮,一旦有人发现李兄成了他们的威胁,他们可是不会介意用任何卑鄙的手段拦下李兄的。”

    李轻尘面色不变,依然淡淡地问道:“哦?那你究竟有什么办法,可以保我进前十呢?难不成,你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乾三笑摇了摇头,解释道:“很简单,首先,因为这背后牵扯的巨大利益,我可以保证让李兄不会提前遇到刚才我所提到的那些人,而中间李兄所遇见的一切对手所擅长的绝学,包括觉醒了何种天赐武命,乃至于出身,喜好,为人,一切的一切,在下都可以提前打探出来,并且告之李兄,到时候只需要李兄你提前布置好战术针对,又何愁不能赢呢,难道李兄是对自己没有信心?”

    的确,如果真如乾三笑所言,李轻尘敢担保自己可以轻易地战胜很多或许本来非常棘手的人物。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可是兵家老祖的原话,无论在擂台上,还是在战场上,如果能将对手了解的极为透彻,连对方的性情都计算在内,步步为营,那即使对方再强,在你的面前,也同样不堪一击。

    李轻尘却还是没有立刻同意,而是又问道:“一场,有多少?”

    乾三笑愣了一下,许是没想过李轻尘竟然对这件事也感兴趣,不过依旧耐着性子解释道:“这就得看在下如何为李兄造势了,李兄如此实力竟然未入人榜,这对我们就极为有利,从第一场开始,在下便会不断地安排既有实力,也有名气的高手与李兄对决,请李兄务必得胜得艰难一些,这样,就能压下赔率,直到再也压不住的时候,在下会加一把火,让其一路高涨,直至最后,大戏的到来。”

    “老实说,不瞒李兄,钱肯定不算少,哪怕只是武道会最开始的入围,诸家公子也会入局下注,这是长安人的习惯,虽不至于场场一掷千金,但在他们看来如果是稳赚不赔的买卖,自然也不会吝啬。”

    听到这,李轻尘突然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抬起头,盯着对方,说道:“难道长安就只有一位

    乾三笑么?入局的,难道就只有一个李轻尘么?你又如何保证自己不是被别人给算计了呢?”

    他自小便想通过一个道理,那就是永远也别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聪明的人,但凡自己能想到的,别人就一定想得到,如此做任何事,都比别人再多想几层,才能保证不会吃大亏。

    这乾三笑虽然不知何来历,而且言之凿凿似乎连对战顺序都可以小幅度操纵,可其他人呢,最简单的,国舅府呢,他们的势力只会更大,况且在夺武魁的同时,赚上一笔,难道不行么,谁又会嫌钱多?

    “所以这才是在下选中李兄的原因呀!”乾三笑抖了抖身上宽大的黑袍,拱手道,“这一切,都建立在绝对的实力之上,在下自认为在下的眼光不输任何人,在下既然认为李兄有进前十的实力,便敢押宝赌上一次,而且在下也可以给李兄做个担保,只要事成,在下便会赠予李兄一份厚实的大礼,这做生意的,任何道义都可以不顾,唯独这诚信二字,必须坚守,这可是咱们商家的老祖宗说的,在下自然不会违背,还请李兄放心,既对自己有信心,也对在下有信心。”

    李轻尘霍然站起身来,一边抱拳,一边朗声道:“我,相信阁下。”

    乾三笑直起身子,趁机邀请道:“还有一事,李兄所居那处客栈实在是太过偏僻,出了那等事之后,便等于已经被国舅爷府给盯上了,住在那,一旦被围,只怕长安司的人都来不及相救,李兄何不搬来此处画廊暂居,只要李兄肯退这一步,那帮人,也不会如何为难李兄。”

    道理的确是这么个道理,而且平康坊这边人多眼杂,这么多人看着,他们又在水上,国舅爷的人就算想针对他,都难下手,何况看乾三笑这意思,搬来这里,这船上的女人也一应交给他,这等美事,几个男人会拒绝?

    然而,让乾三笑万万想不到的是,他李轻尘就是少数人中的少数人。

    “不了,你也知道我们幽州人,睡惯了那种硬木的床,这等逍遥地儿,实在不适合我,我得走了。”

    乾三笑一听,知道对方这是委婉的推脱之词,也就没有继续坚持,暗道许是这小子还不信任自己,也就作罢了,却没想,李轻尘竟然又大大方方地道:“劳烦拿几个食盒来,刚才光说话去了,东西还没吃,别浪费了,我现在走,应该刚刚好,若是再晚一些,路上赶上宵禁巡城的队伍,我一个外地人,就说不清了。”

    在这种地方,从未听过有人会将没吃完的剩菜带回去的,这么一提,实在是有些煞风景,但那生得一对极好看的桃花眼的虞蟾姑娘竟然不等乾三笑下令,便真就默默地从旁边取来了食盒。

    这应该就是她姑娘家自己平日里用的,毕竟她们这些人,规矩所限,离不得这平康坊,想吃什么外面的好东西,就只能差下人去用食盒装了带回来,故而盒子看起来极为秀气,上面甚至还有姑娘家才喜欢的花瓣雕图。

    李轻尘对此倒也不介意,趁着虞蟾在那边装食物的同时,朝着乾三笑又道:“劳烦,在下穷苦出身,手头紧,提前支取一些银两,到时候从我的那一份里扣除便是。”

第二十九章 武道会开幕

    每三年一度的大洛武道会终于拉开了帷幕。

    作为大洛新帝登基之后,朝廷所举办的第一届武道会,这场彰显大洛国运的武人盛会,不仅是让长安城内的人非常关注,更是已经凝聚了天下武人的目光!

    大洛王朝风气开放,自武道会创立伊始,太祖皇帝便定下了不可更改的规矩,无论是大洛本国人,还是那些来自西域的番邦胡人,周围各岛国之人,甚至于敌国的年轻武人,都可以放心大胆地过来,大洛朝廷绝不会为难你一丝一毫。

    只要自觉有实力,并且年纪在弱冠以下者,皆可参与到这场独属于少年武人的盛会之中!

    历史为证,但凡在这场盛会上崭露头角的年轻俊才,只要不中途夭折,都必定会有着极其光明的前途,哪怕是名义上的外人,毕竟,在大洛为官的胡人和岛国人,在过去一百余年的历史中,可不在少数。

    更曾有那胡人少年,步步登高,与中原的同龄人在战斗中一起成长,最终为己方部落带回了数部武典秘籍,传为一时美谈!

    兼容并包,方显大国气象,而这,也正是大洛王朝的气度!

    只不过,每当到了这个时候,也正是长安镇武司中人最忙的时间,因为眼下整个长安的安全问题,包括这些少年英才之间的胜负评判,都需要由镇武司之人进行操持打理。

    即使是已经数次扩建的长安城中,一旦到了这个时候,也依旧变得人满为患,就算有专门司职情报收集,暗中观察的悬镜司与城中的驻军,号称武人克星的玄甲军帮助,他们也依然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哪怕是历史传承最为悠久,好手也是最多的长安镇武司,依然会选择在这时候召集齐散布在京畿道各处正执行任务的人手,先赶回长安,主持武道会,维护长安的和平。

    任凭外面群魔乱舞,总之,这方寸之地,绝不能出乱子。

    ---------

    大洛武道会所用的城中演武场,已经有一百五十年的历史,从第一届大洛武道会开始,直到到现在,哪怕长安城曾经历了数次扩建,就连皇宫要地都有改动,可唯独这里,从未有过变更,一百五十年前太祖皇帝在这里神采飞扬地宣布第一届大洛武道会开始的时候,这里是什么样,现在就还是什么样。

    在凌烟阁开国十二功勋之中,共有四位,是武人出身,而他们,也是大洛最让人恐惧的长安玄甲军最初的四位名义上的统领,他们的雕像,已屹立在这处演武场四方一百五十年,任凭风吹雨打,岁月侵蚀,却不改威武霸道的面目分毫!

    当年那位塑造他们雕像的匠人亦不知究竟是鲁班下凡,还是公输转世,因为这四尊雕像已不能简单到可以用栩栩如生四个字去形容。

    曾有人说,世上没有时间抹不去的东西,但在历经了一百五十年的岁月消磨后,这些雕像上,竟还有当年四位神将的战意附着其上,寻常武人见了,便会自然而然地低头,完全不敢直视其面目,宛如现在正

    站在他们面前的,不是一尊雕像,而正是当年那四位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战神本人。

    这就是大洛的底蕴。

    但让人无比失望的是,一百五十年的时间,似乎真的已经过去太久了,久到就连那位文韬武略,具是天下地一等的太祖皇帝的后人,如今的皇帝陛下,竟没有出现,一切的开场仪式都让长安镇武司的人代为操持,只是在点将台上摆了一张奢华的金色龙椅,如此,便算作已经到场了。

    当然了,长安人对这件事其实早已有了预料,毕竟他们的这位陛下,其实只在继承大统之后的头一个月勤勉了一会儿,自那位据传是狐媚化身的贵妃娘娘入宫之后,便连百官都不得见了,更别说这些臭气烘烘,只知道打打杀杀的武人了,想要见到天子真容,不是宦官,就得是佞臣了。

    -----------

    长安司的武服其实很是威武,黑衫白裤,寓意黑白分明,正中央绣着镇武司标志性的张嘴兽头,将一个硕大的武字给牢牢地咬在口中,此为镇武之意,除此之外,没有配发任何制式的铠甲,兵器,或是暗器等等。

    且不说他们这些能够加入长安司的武人都是高手,每人根据所修习的绝学不同,所需要的兵器种类都不一样,就单说这世间的兵器,与长安武库中储存的那些绝学秘籍一样,共分天地玄黄四个品级,而其中最下品的黄级,也就是平时一般人所用的兵器,在面对一个中三品武人的时候,跟没有是没太大区别的,武人体内的真气便足以直接将其震碎。

    当然了,这武人真气自然也有强弱厚薄之分,哪怕只是黄级的兵器,可一旦数量太多,或是使用者的力量太大,自然也会让武人出现力有未逮的情况。

    就比如这长安的玄甲军之所以让这些身怀绝技的武人都感到恐惧,不光是因为这些士兵们所用的兵刃铠甲都已经达到了黄级最顶尖的水准,更因为这些士兵们久经训练,不但悍不畏死,而且配合得当,又有跟武人直接战斗的经验,一轮接着一轮地涌上去,绝不会给武人喘息的机会,一旦一口真气上不来,便会被伤,乃至于直接身死。

    对于大多数武人来说,肉身,自然无法跟兵刃相提并论,就算是空手接白刃,也需要把握时机,运用巧劲,直接以肉身硬抗钢铁,自然是吃亏的。

    一百五十年过去之后,其实现在看来有些粗糙的点将台上的第一层,站有整整八位身穿镇武司标志性武服的武人,而其中有三个,李轻尘都见过。

    一位,是那初见之时身穿白衣的剑客裴,依然虽然换了一身衣服,但依旧腰悬宝剑,目光无比冷峻,左右横扫,便似有两道无形的犀利剑气刮过来。

    一位,是那金发少女黛芙妮娜,她的武服做了改动,要更加凸显女子身材,尤其是像她这样火辣的异域女子,更是看得底下不少初出茅庐的年轻武者心潮澎湃,暗自发誓,一定要努力加入长安司,将来一亲芳泽,抱得美人归。

    黛芙妮娜所使的武器甚为

    奇特,在她纤长的左手臂上,有一块暗红色的圆形小盾牌,上面还绘有一只生有九头的黑色大蛇,盘绕其上,好似活物一般。

    她的另外一只手上,则握着一杆黑色的,看起来就像是用石头打造,杆子表面甚至有些凹凸不平的西域长矛。

    这杆长矛的奇妙之处在于,哪怕金发少女是一副随便用手抓着,看起来非常轻松的样子,但外人却依然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那可怕的重量,压在心头,沉甸甸的,毫无疑问,这绝对是一件了不得的神兵利器,只是不知到底是哪一品的。

    另外还有一位,就是带自己去摸骨的老王了,他什么武器也没有带,当然了,李轻尘这个目击者最清楚,只要他愿意,下一刻,在场的所有人都可以看到那“孔雀开屏”的奇景。

    八人之中,就属他站的姿势最为懒散,也最靠边上,李轻尘甚至眼尖地在他的上衣衣角处看到了一小块油渍,只见他一只手端在胸前,另外一只手已经堂而皇之地伸进了耳朵里,挤眉弄眼地抠弄着。

    不算他们三人,台上的其余五人,单看气势也知道绝不好惹,因为就这八个人站在一起,面对着演武场内数百位少年英才聚集在一起之后产生的气势,竟然稳稳地占据了上风。

    不少人一边观察,一边在心中暗叹,难道这就是长安镇武司的实力么,仅仅只是冰山一角,便已经如此可怕了么?

    没过太久,很多初来乍到的少年天才便默默地收起了自己那股子轻蔑和大大咧咧的心态,因为现在的他们,终于能够深刻地体会到,在很多很多年前,有一位曾经夺了武魁之位的少年说过的一句话,究竟有多真实了。

    “在你们长大的地方,你们或许很不错,可能还有很多人会叫你们天才,但记住了,在长安,你们屁都不是。”

    年轻,就代表着有资本,因为哪怕是天下最好的预言家,也不敢说尽知未来之事,一个人,越是年轻,潜力就越大,未来所可能拥有的天空,便会更广阔,但看着现在正站在台上的八个人,又有几个敢说自己是什么了不起的天才呢?

    上上届武道会的武魁,那位裴大人,现在就站在那,夺魁的那一年,他十八,而今年,他已经四品大成,剑气之盛,可斩春雷!

    至于站在他身边那位可称尤物的金发少女,则是那一年的“榜眼”,别看她拄着长矛,一副好像没睡醒的样子,但长安城里很多人都知道这位姑娘到底有多不好惹。

    那一年决赛的时候,长安出了一点小问题,暴怒的她,直接一拳打倒了两百六十七位站在一起的玄甲军士兵,引起了波及数十个坊市的大骚乱,最后还是长安武督主动出面,在将其制住后,特意招到了长安司中。

    上面站着的,全都是这样的武道天才,最起码,他们曾经是。

    谁又敢说自己未来一定就比他们强呢,更别说是现在了。

    -----

    明天有点事,只一更,就提前码一更好了。

第三十章 我劝你投降

    历经百年风雨,积累了厚重的岁月沉淀,拢共两层高,今日只在最高处安置有一张明黄色龙椅的点将台底下,第一层处,来自长安镇武司的一共八位武人,突然齐齐抱拳,真气浩荡,声传四野。

    “愿诸位,武运隆昌!”

    没有任何繁杂的仪式,也没有什么花哨的表演,引动天下英才,万众瞩目的大洛武道会,就这样简简单单地开始了,一如既往的直来直去,却让人热血沸腾,情难自已。

    武道传承,继往开来,宁在直中取,不在曲中求,这,才是武人!

    一众少年英才们在长安司之人的指挥下,从演武场的正中央默默散去,期间没有一人敢不听命令,因为哪怕他们在外面是什么了不得天之骄子,但在这里,也只是长安司的人可以随手拍死的蚂蚁罢了。

    从真天才到真无敌,中间还需要一段漫长的时间。

    李轻尘亦是默默地随着人流分列到了演武场的两边默默等待,而在他的面前,正摆放有整整二十五座擂台,通体都由最为坚硬的金刚石铸造而成,再加上朝廷每次都会安排专人以秘法进行不断地稳固,寻常武人哪怕运足了真气一拳打下去,也只会被反震之力伤到自己,完全破坏不了底下的擂台分毫。

    这些在四方都雕刻有威武兽头的演武擂台在这里已经待了足足一百五十年,期间经历了数十次武道会的磨砺,但被交手的年轻武人们破坏的次数,实在是屈指可数。

    光是这东西,其价值便已经无法简单用金钱去衡量了。

    擂台边上,一位手持卷宗的中年人看着手头的对战名单,看也不看周围眼神各异的年轻武人们,只是运足了真气,在场中发出一声足以让每个人都听到的高喝。

    “甲辰,第一场,李轻尘!”

    早已准备妥当,一直在凝神等待的李轻尘立马越过人群走出,同时朗声回应道:“喏!”

    那中年人却理都没理他,甚至连头也没抬,而是立马又叫出了另外一个名字。

    “许真一!”

    话音刚落,却见一位身穿锦绣白袍,束高冠,风流倜傥,面目不似一般武人,倒似一位儒雅文人的少年郎越众而出,满脸的倨傲之色,在他走出来的时候,竟还不忘和演武场外的人打了个招呼,看样子那应当是他的一众家仆们,眼看自家公子要上场了,便赶紧为其呐喊助威了起来。

    “少爷加油!”

    “少爷无敌!”

    “少爷加油!”

    “少爷无敌!”

    好一阵聒噪之声,那手持卷宗,身穿黑白两色武服的中年汉子抬起头,眉头皱起,张了张嘴,正想呵斥外面的看客一番,可不知为何,却又闭上了嘴,只是有些不耐烦地招呼道:“李轻尘,许真一,快上去吧。”

    入场之前,已有过一番检查,这大洛武道会的规矩也不多,一是年纪必须在弱冠之下,二是随身携带的兵器绝不可超过黄级,三是尽量别下杀手,将对手制住,或是打下台就足够了,如此而已

    仍旧穿着那一套洗的有些发白的老旧青衫,并未拿着从乾三笑那借来的钱去置办一身好行头,所以看着很是朴素的李轻尘在路过中年汉子面前的时候,认真地一抱拳,低头感谢道:“有劳了。”

    这位身穿长安司武服的男人所肩负的任务可不轻松,此人既需要作为裁判,公正地评判他们之间的胜负,还需凝神戒备,防止有人在擂台上下杀手。

    这次大洛武道会因为奖励异常丰厚,所以吸引过来的年轻武人们可不少,光是这第一轮的上半轮,便有一百余场,哪怕是分开举行,可因为长安司人手不足的缘故,这几位都需要同时看着好几座台子,实在是一件很辛苦的差事。

    更何况,提前与这些长安司的人打好关系也是极有用的,李轻尘可没打算很快离开长安镇武司,相反,他可是做好了在这里多磨砺几年,将自己所需的绝学秘籍一一套到手再离开的准备。

    懒散,不代表什么也不会,相反,他比谁会的都多。

    那本是一脸倨傲之色,似乎已经胜券在握的许真一,也正准备赶紧上台,可在听到李轻尘的这句话之后,立马折返回来,也同样向对方抱拳道:“辛苦了!”

    直到这时,那很不耐烦的中年汉子的脸色才好了一些,可依旧没有对这俩人有什么好话,或是多嘱咐一二,而是甩了甩手,便直接默默地走到了一边,开始继续点名。

    两人分别从两个不同的方向走上台,却未立即开打,这倒也算是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毕竟来参加武道会的人,那都是些少年英才,年少得志,都有着一份属于自己的骄傲,大多都不屑于靠偷袭取胜,除非是台下便是仇人,不然很少有一上来便急不可耐地开打的。

    武道会是年轻武人之间的切磋比试,又不是一定要分生死的厮杀,这见了面,自然就得先聊上两句,互相吹捧,互抬身价,那都是很常见的情况。

    不过,历史上当然也不缺那种为了胜利不择手段,等对手一只脚刚刚踏上台,都还未完全站稳,便直接全力偷袭,将对方打下台的,只是这种人,向来都走不太远就是了。

    两人互相一瞧,不得不说,这少年郎的皮相还是很不错的,尽得江南人的俊秀,再加上衣着飘逸,便更衬托得他十分俊朗,姿态飘然,就是脸上那一副倨傲的样子,实在是看得人有些不舒服。

    李轻尘深谙此间规矩,立刻一抱拳,自报家门道:“李轻尘!”

    对面那位叫做许真一的少年亦是抱拳还礼,只是他的动作,就显得有那么些漫不经心了,显然,他很看不起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对手。

    还不等李轻尘提议不如直接开打,不要浪费了时间,却不想对面的许真一竟突然说道:“你投降吧。”

    李轻尘刚要开口,却被对方这一句话给堵住了嘴,表情一愕,完全不懂对方这是什么意思,一下子竟直接愣在了当场。

    许真一看对方不解,便好心地解释道:“我看过你的资料,普通武人出身,而且,还是从

    幽州那种穷苦地儿出来的,所以凭你,是绝对打不过我的,我家,乃是江南豪族之一,而我许真一,自幼便有家传的补药秘练筋骨,又得武林名宿指点招式,我的强大,就连我自己都难以想象。”

    说完了自己,许真一又露出了十分感慨的表情,继续说道:“我呢,也很清楚,你们这些泥腿子出来,以命相搏,就是为了混一个好名声罢了,只是很可惜,你今天遇到了我,这就是天意,命数如此,没有办法,我看你还很年轻,应当还能再等下一届,实在是没必要在这里伤了根基,影响自己一辈子,所以,我劝你还是乖乖投降吧。”

    许真一这一席话,说得那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就仿佛让李轻尘赶紧投降了下场,竟还是为了他好一般。

    李轻尘的嘴角轻轻一勾,没有动怒,反倒觉得很是有趣,因为在幽州,是绝不会有这种货色出现的,他本以为天下人,跟他们幽州人也没什么太大的差别,可没想到,进了长安之后,每天都能遇到新鲜事。

    “哦?那我就斗胆,向许公子请教一招半式吧,可否请许公子指点在下一二?”

    不曾想,对面的许真一竟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背着手,叹息道:“我明白你们这些完全没根基的泥腿子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跟我对上一招,这样输了也有一番说法么,可笑,可笑,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看着台上的两人好像一聊没个完,底下其他还在等待的人却是不愿意了,不少人已经高声叫骂了起来。

    “还打不打了?赶紧的,别他妈废话了!”

    “不打了就滚下去,别浪费大家的时间!”

    “两个废物东西,赶紧滚!”

    那些在外面观战的许家家仆们见了也不敢多言,毕竟他们只是普通人,而能来武道会参赛的,最起码也得是过了下三品的武人,其地位和实力都远超他们,哪怕背靠着江南许家这颗大树,他们却也不敢嚣张什么。

    因为这里是长安,可不是江南。

    李轻尘摇了摇头,深呼吸一口,冷冷地道:“你不出手,那就让我来吧。”

    许真一冷笑一声,一拂袖,同样回击道:“不识抬举!”

    言罢,他便踏出一步,微微弯腰,摆出了一个非常古朴,攻守一体的拳架来。

    嘴上说是说,可他并未真的大意,而是一直在凝神以待,既然准备出手,便赶紧将自己体内的真气调动起来,先护住了自身的要害,准备在接下对方一招之后,将这完全不给自己面子的臭小子瞬间制服,这样,便足以让自己名扬京师了!

    却未曾想,下一刻,底下突然传来了一阵惊呼声,原是本在数步之外的李轻尘,下一刻,便已经单手将那许真一给捏着脖子,好似提起一只小鸡仔似的提了起来。

    许真一的脑子里只来得及闪过一句“好快”,想反抗,却感觉自己浑身软绵绵的,那原本如自己的十指一样,可以随意调动的武人真气,此刻却完全感受不到了。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4278/ 第一时间欣赏大洛武神最新章节! 作者:苏公子南伽所写的《大洛武神》为转载作品,大洛武神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大洛武神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大洛武神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大洛武神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大洛武神介绍: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有江湖的地方,就必定会有被不停传唱的神话
这座江湖,有那手握十方雷电却自囚于洛阳的大洛武神,有那视千军万马如无物,一人可当十万兵的白衣兵仙,有那号为天下武人至尊,脚踩龟蛇的真武殿主,还有那御龙千年,我于人间已无敌的绝代风华
天策元年,原本只想当个普通乐师的幽州少年只身打马走了千里路,一席青衫斗笠入了长安城
新的神话,便由此开始!
大洛武神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洛武神,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洛武神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