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5 叫家长去学校
“NE555,好东西啊。”胡杨用两个手指捏着一枚集成电路芯片,赞叹不已。
在木模班的小屋里,林振华正一脸期待地望着胡杨,等着他给自己画一个大门控制器的电路图。
NE555是一款非常简单实用的集成电路芯片,从1971年被生产出来以后,电子爱好者们用它开发出了数以千计的实用电路。林振华在读高中的时候,接触过一点点无线电技术,知道555电路的应用领域,然而,由于他后来学的是机械,原先那点无线电基础,也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在他向财政厅夸口能够基于555电路弄出一套控制系统的时候,其实这套系统还根本不存在呢。
“你找我是什么事情?”胡杨称赞完芯片,扭头好奇地看着林振华问道。
“就是想请你给设计一个电路,要实现这样几个功能。”林振华递过来一张单子,上面列着他打算实现的功能。
胡杨大摇其头:“你开什么玩笑,我哪会设计电路啊。”
“你不会?”林振华有些不相信,“那你一看就知道这是555电路?”
胡杨指了指芯片上印的字,说道:“这上面不是印着吗?我虽然不懂电路,可是有些资料还是看过的,这么出名的一款芯片,我怎么会不知道?”
林振华还是不相信,重新问道:“老胡,你是不懂555电路的原理,还是根本就不懂电子技术?”
“两样我都不懂。”胡杨干脆地回答道。
林振华的脸上绽出了笑意:“真的?那太好了!”
“你没事吧,小林。”胡杨懵了。
林振华拼命忍着笑,解释道:“老胡,你不知道,这是我第一次听说你还有不懂的东西。你知道吗,自从认识你之后,我就彻底没有自信了。现在我终于又找回自信了。”
胡杨愣了好一会,才听明白林振华的话,也知道林振华是在开玩笑。他也跟着笑道:“瞧你小林说的,我只是比较喜欢机械技术,所以在这方面看的书多一些,哪能什么都懂。不过呢,我觉得你要搞的这些东西也不算太难,现在无线电爱好者也不少,你找找看,估计能找到懂这些东西的人。”
“我知道我知道。”林振华道,“关于这个电路,我手上还有点技术资料,估计再找个会装收音机的人,我们一起商量商量,也就弄出来了。好吧,老胡,我就不跟你聊天了,改天再叙。”
“哎,小林,等等。”胡杨叫住正欲转身离开的林振华。
“有事吗?”
胡杨掏出一张纸,犹犹豫豫地说道:“小林,有件事,我知道很麻烦,可是……”
林振华不满地说道:“老胡,咱们之间,还讲什么客气。你有什么事就说吧,是不是想把胡师母蹬了,再找个年轻的,现在缺钱付散伙费,想找我借点钱?”
“你个胡说八道的小林!”胡杨骂道,“跟我这老头子开这种玩笑。”
林振华呵呵笑道:“除了这事,其他的事情都好说。”
胡杨被林振华给涮了一通,倒是把尴尬给丢掉了。他把手上那张纸递给林振华,说道:“小林,这是我在看那些原版书的时候,从参考文献里找到的一些书名,我觉得这些书非常重要。你看能不能通过你在国外的关系,把这些书弄到。我知道,这些书如果要买齐,可能会非常贵的,钱这方面……”他有心说由自己来负担这些购书款,但终于没说出来,因为国外的图书价格非常贵,要买齐这些书,已经超出胡杨的经济承受能力了。
林振华接过书单,满不在乎地答道:“没问题,钱的事情你不用考虑,美国人还欠着我人情呢,这点书,对于他们一个公司来说,就是毛毛雨了。让我看看,这都是些什么书……”
林振华仔细看着这份英文的书单,越看越是心惊:“《湍流对推进器的影响》、《降噪技术》、《复杂曲面加工》……老胡,你这玩得也太大了吧?”
胡杨道:“小林,这些都是业余爱好,我对这些内容比较感兴趣,你看看,能买到多少算多少,实在太为难的话……唉,那就算了。”
林振华没有去揭穿胡杨的谎言,他当然知道,这个世界上能够凭着业余爱好而研究这些东西的人,实在是不多见的。据说美国有个叫费根鲍姆的闲人曾经闲极无聊地研究过这些,还因此而得了诺贝尔物理学奖,可人家正经是美国洛斯阿拉莫斯国家实验室的雇员,而不是一个莫名其妙的机械厂的木模工啊。
“老胡,这些书交给我了,我马上就给斯皮舍尔公司在广州的代理商写信,让他们帮忙把书单传给福特。以后,你需要什么书,尽管向我开口就是。我也不问你到底是干什么用,不过我相信一点,你看这些书肯定是为四化做贡献的。”林振华套用了一句时下的流行语来阐述自己的意思。
“那就多谢小林了。”胡杨说道,“至于这些知识是不是对国家有用,唉,现在也不好说了。”
从车间出来,林振华又去劳动服务公司的工地看了看,见简易工棚已经立起来了,一群青工正在进行内部的装饰工作。林振华和褚红阳在南都市签的那些订单,都已经交给赵勇群和彭少哲了,他们正带着几名工人在商量如何备料,如何加工等细节。林振华知道这些产品的技术含量都不高,凭着青工们的集体智慧,应当是能够拿下来的,他也就不过多去过问了。
从工地回到家,正赶上妹妹林芳华放学回来。一见到哥哥,林芳华便欣喜地喊了起来:“哥,你回来了,太好了。”
林振华这一趟去南都跑业务,呆了好几天时间,所以林芳华有些一问。林振华笑着答道:“怎么啦,是不是我不在家,你一个人害怕呀。”
“才不会呢。”林芳华道,“有杨欣陪着我呢。”
“早知如此,我就不急着回来了。”林振华道。
“不行!”林芳华道,“我都盼了你好几天了。我们班主任说了,让你一回来就去见他。”
“啊?!”林振华一惊,“妹妹,你又闯祸了?”
林芳华气得抡拳就想打人:“什么叫又!我什么时候闯过祸了?”
“哦,对,过去没闯过祸,那这一次为什么闯祸呀?”
“因为……谁说我闯祸了?”
“不闯祸,班主任为什么要叫家长啊?”
“因为……”林芳华突然脸一红,说道,“我不告诉你。反正我们赶紧吃饭,吃完饭你就跟我去学校,我们班主任每天晚上都会在办公室的,他说你一回来就要去见他。”
076 电子爱好者
无论林振华如何拐弯没角地打听,林芳华始终是红着脸不肯说出为什么班主任要传唤她的家长。林振华当然在第一时间就猜测是不是妹妹早恋了,但问了几句,觉得也不太像,因为妹妹的表情显然是喜色多于惶恐,要知道,那年月里如果中学生早恋被叫了家长,是一件非常悲摧的事情。
吃过晚饭,兄妹俩各骑着一辆自行车,一起往县中去。对于县中,林振华只有从过去那个身体里继承过来的一些记忆,穿越过来的他是从来也没有去过的。其实,上学期学校也开过家长会,但当时林振华正巧出差,林芳华是让杨春山顶替家长的角色去的。
林芳华把哥哥带到年级组办公室,敲门进去。办公室里只有一位中年男教师,坐在办公桌前用放大镜看着手里的一个什么东西,见到林芳华进来,他放下手里的东西,招呼了一声:“林芳华来了,这位是……”
“卫老师,这是我哥,林振华。”林芳华向老师介绍道,随后又转回身来向林振华说道:“哥,这是我们班主任卫老师。”
“小林同志,我叫卫景文。”班主任站起身来,与林振华握了一下手,然后自我介绍道。
宾主落座之后,林芳华向卫景文请示了一句,就离开办公室,回教室上自习去了。林振华看着妹妹走开,然后回过头问道:“卫老师,听小芳说,您找我有事,是不是小芳又闯什么祸了?”
这恐怕是所有家长见了老师之后都要说的话,林振华隐隐记得,在父母还健在的时候,他们去学校见老师,也是这样问的:是不是小华又闯祸了?
卫景文听到林振华这样问,连忙摆手:“不是不是,小林同志,你误会了。我请你来,是想请你在开家长会的时候,给其他同学的家长介绍一下经验的。”
“经验?”林振华有些糊涂。
“是这样的。”卫景文满脸笑容地说道,“这次开学的摸底考试,林芳华同学考了全班第一名,全年级第三名,这是我们班在全年级考试中取得过的最好成绩。尤为难得的是,林芳华同学的成绩,在入学的时候并不突出,相比其他同学而言,还是比较落后的。在短短一年的时间里,林芳华同学的成绩在全年级的排名从300多名一直上升到第3名,这简直是丰华中学建校以来从未有过的奇迹啊。”
“是这样,那实在是太好了。”林振华松了一口气,同时也真心为妹妹而感到高兴,不过,他在嘴里还得赶紧客气道:“这主要是老师教导有方,我作为家长,在这向老师表示感谢。”
关于林芳华学习成绩上升的原因,林振华心里还是有数的。林芳华一向算是比较乖的孩子,小学时候的成绩还算可以。后来,父母出了事,他这个当哥哥的也不让人省心,所以林芳华的学习也就逐渐走下坡路了。林振华当兵回来后,换了一个人,一方面能够照顾林芳华的生活,让她能够安下心来读书,另一方面还能够给林芳华当家庭老师,帮她解决各种学习上的疑难。这样一来,林芳华的成绩自然也就突飞猛进地上升了。
“老师对于所有的学生来说,都是一样的。林芳华的成绩能够上升得这样快,主要原因还要从家庭去找。我听林芳华说,你在家里经常给她辅导功课,是不是这样?”卫景文问道。
“呃……我只是偶尔给她辅导一下。”林振华谦虚道。
“可是,我听说你自己的学历也只是初中毕业,你怎么能够指导一个高二的学生呢?何况,我向你的初中班主任也了解过,他说你在初中的时候,成绩似乎也不太理想。”卫景文直率地问道。
县中是高中部和初中部合一的,所以林振华在初中时候那些劣迹,高中老师也同样能够知道。如果林芳华没有惊艳的表现,恐怕大家也就忘记了林振华,偏偏林芳华成了一匹黑马,冲入老师们的视野,连累着林振华也就成为大家研究的对象了。
对于自己离奇的知识,林振华从来都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当兵的时候有过奇遇。他支支吾吾地把关于自学成才和右派教授一类的话向卫景文又说了一遍,卫景文也如其他第一次听到这个神话的人们一样,满脸羡慕之色:“哎呀,这可真是太幸运的事情了。不过,这也应该说是你本人好学上进。其实,这样的机会对于许多人来说都是存在的,但大多数的人都没有珍惜。”
林振华连连点头:“是的,是的,卫老师说得非常对。我这个人吧,对于新鲜事物比较爱好,所以嘛,这个,你懂的……”
卫景文接受了林振华的解释,接着谈起家长会的事情。聊了几句之后,卫景文终于发现,林芳华的模式恐怕是很难被复制的,因为能够指导读高二的孩子学习的家长,在当年几乎如凤毛麟角,偶尔有些家长是读过中专甚至大学的,其水平也仅限于指导处于中游水平的孩子,要想让孩子在年级中成绩拔尖,前提是家长本人也得曾经是拔尖人才吧。
“抱歉,卫老师,你看我的确是帮不上忙了。”林振华带着歉意说道。
“没关系,你不介绍这方面的经验,至少也要在家长会上出现一下。失去双亲的兄妹俩,哥哥如此支持妹妹的学习,使妹妹的成绩迅速上升,这本身也是一个很好的榜样嘛。”卫景文说道。
两个人聊完,林振华起身告辞,无意中看到卫景文桌上他刚才正在研究的那个小玩艺,不由得心念一动,指着那玩艺问道:“卫老师,你刚才在研究的那个,是什么东西?”
“哦,是一块集成电路。”卫景文说道,“怎么,小林同志,你对这个也有研究?”
林振华道:“研究说不上,只是接触过吧。你那块是什么型号的芯片。”
卫景文来了情绪,他小心翼翼地捏着那块芯片,递到林振华面前,说道:“这可是一块美国进口的芯片,叫NE555。”
其实,林振华刚才一眼就已经认出了NE555的样子,当年的集成电路型号很少,各种芯片的外观差异很大,林振华不太可能认错。
见卫景文捏着那块芯片,像是捧着一块宝贝的样子,林振华忍不住就想笑出来。他细一打亮,诧异地说道:“卫老师,这不是一块废芯片吗,已经断了两个脚了。”
“可不是嘛!”卫景文惋惜地说道,“也不知道是谁这么粗心,把两个引脚给弄断了。不过,如果不是断了这个脚,它也不会落到我的手上。就断了这两个脚,我在元器件商店把它买下来,也花了2块钱呢。”
“可是,断了脚,你买来干什么?”林振华不解地问道。
“小林,你坐下,我跟你说。”卫景文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知音,也不管林振华到底懂多少,就连忙拉着林振华坐下。他拿着一个镊子,指着NE555的各个引脚,说道:“小林,你看啊,它原来是八个脚,断掉的这两个,一个是高电平门限,一个是低电平复位。高电平门限这个,还剩了一点点接头,我有把握用导线把它焊上,还是一样可以用的。低电平复位的这个脚,是齐根断了,要焊起来有点困难,我怕焊接的过程会破坏里面的电路。不过,在很多电路里面,这个脚本来也是要空接的,所以缺了它问题不大。”
林振华眼睛一亮:“卫老师,您懂电路设计?”
卫景文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也说不上什么懂,就是个业余爱好罢了。我上大学的时候,倒是学电子工程的。”
“您是哪学校毕业的,哪级?”
“北航,六二届的。”
“北航六二届的,在这教高中?”林振华倒抽了一口凉气,难道中国的人才已经多到这个程度了?
卫景文揶揄地一笑,道:“这样的事情,也不算奇怪了。我家的成份比较高,能分配到中学来,而且这些年还没挨过斗,算是非常不错了。其实,我也挺喜欢教书的,能培养出一批有出息的孩子,此生足矣。”
林振华直接把卫景文的心灰意冷言论给过滤了,单刀直入地说道:“卫老师,我现在就在汉华机械厂的技术科工作,我们正在搞一个新产品,但其中涉及到电子电路控制的部分,目前还没有合适的人选,不知道您能不能施以援手。”
“哦?搞什么样的电路?”卫景文问道。
“单位门口用的伸缩式大门的自动控制系统。”林振华道。
“这个很简单吧,不就是前进和后退两项吗?”卫景文失望地说。
林振华道:“除了前进和后退之外,我们还希望能够进行遥控,同时还有自动避让行人和车辆的功能。”
“这个稍微有点复杂,不过也是已经解决的问题。”
“我们希望是使用集成电路控制,主芯片就是NE555。”林振华抛出了最大的一个诱饵。
“你们有555电路?”卫景文果然上了钩。
林振华伸手到裤兜里一掏,摸出一块与卫景文手上一模一样的芯片,只不过成色要比卫景文那块新得多。这是他下午的时候带去给胡杨看的那块NE555,他离开车间的时候就顺手放在兜里了,忘了拿出来,这时候正好派上了用场。
“我的天啊!”卫景文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他几乎是以夺取的方式从林振华的手上抢过了那块芯片,然后捧在手上,仔细地看着,嘴里还不停地念叨道:“竟然是全新的芯片!真是暴殄天物啊,这么贵重的芯片,你你你竟然就这样随便放在口袋里!”
林振华笑嘻嘻地听着卫景文的谴责,也不吭声。等到卫景文终于缓和过来,对于自己的失态有些抱歉之色的时候,林振华才悠悠然地说道:“卫老师,如果您答应帮我们解决控制电路的问题,您手上这块芯片,就白送给您了。您看怎么样?”
“可以!”卫景文毫不迟疑地答应道,“小林同志,你说要求吧,不管多复杂的电路,我都保证给你们设计出来。”
077 人才最重要
拣着宝了!林振华在心里对自己大喊着。一片NE555芯片算得了什么,这种芯片在美国市场上的售价才1个多美元,可是,就是一片这样的芯片,居然能够买到一名北航电子工程专业62届的毕业生给自己干活,而且还扬言不管多复杂的电路都能设计出来,林振华真不知道该觉得高兴还是觉得悲哀。
他丝毫也不怀疑卫景文的水平,60年代的大学生,个顶个都是牛人啊,更惶论北航这种牛到至处的学校。看卫景文刚才那专心致志研究芯片的样子,就知道这些年里,他从来也没有扔掉自己的专业。这样的人才,埋没在学校里,这才叫暴殄天物啊。
“卫老师,您就不问问报酬的问题吗?”林振华问道。
“还要什么报酬?”卫景文反问道,“你不是答应把这块555芯片送给我了吗?这个报酬比什么报酬都贵重啊!我只要这一块芯片就足够了,其他什么都不需要。”
“您是说,您只要芯片?”
“没错,只要芯片,其他分文不取。”
“只要一块?”
“没错……你等等,你是说你还有?对了,你们要开发产品,肯定还有。莫非你可以给我两块?”卫景文用不敢相信的口吻问道,他原本认为,林振华能够送他一块这样的芯片就已经是非常慷慨了,可是听林振华的意思,好像给两块也是有可能的。如果有两块555芯片,那该是多么开心的事情啊,一块拿来做实验,一块摆在书架上养眼……
林振华呵呵笑起来,接着问道:“卫老师,你是说您只要NE555,其他的不要?”
“是的,其他的都不要!”
“Z80也不要?”
“你有Z80!”卫景文一把抓住林振华的手,这一个文文弱弱的书生,竟然能把林振华那干过搬运工的手抓得有疼痛的感觉了,“小林同志,你不会是骗我吧,你们厂真的弄到了Z80芯片?”
“是的。”林振华点点头。
“你能带我去看看吗?我只需要看一眼就可以了。”卫景文道,为了强化林振华的信心,他又补充了一句:“你放心,你说的那种控制电路,包在我身上。别的不敢说,搞电路这方面,整个丰华县没人能比我更内行。”
于是,一向以办公室为家的卫景文没等学生放学,就急匆匆地骑上自行车跟着林振华往汉华机械厂去了。两公里多的夜路,卫景文骑得甚至比林振华还快,一路上,他兴奋地向林振华问长问短,像是一个即将跟着家长去迪斯尼游玩的小孩子一般。林振华也顺便把自己承包劳动服务公司的事情向卫景文说了一遍,不过,他坚决要求卫景文不要叫他林经理,还是叫他小林即可。
林振华把卫景文带到了自己家,让他在妹妹的那个房间里坐下,然后到自己房间里摸索了一番,把自己存着的集成电路装了两个纸盒,拿过来摊开放在卫景文的面前,说道:“卫老师,请过目,这是我的一个朋友从国外给我带来的芯片。”
卫景文战战兢兢地打开纸盒,生怕不小心碰坏了里面的东西。盒子一打开,卫景文的眼睛里就闪出了金光,这是整整两盒子集成电路芯片啊!卫景文仅仅是神往而从来没有见过的Z80芯片,在这里竟然有10片之多。
“这些都是属于你们厂的?”卫景文问道。
“确切地说,是属于我个人的。”
“这怎么可能!现在国家的外汇这么短缺,你根本不可能有外汇去买这些芯片的,这种Z80芯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一片就要25美金,你这里有……有10片,整整250美金,你一个私人,怎么可能拥有这样的财产!”卫景文激动地质问道,他倒不是怀疑林振华的人品或者道德,而是极度的惊讶,多少还带着几分嫉妒。
林振华道:“卫老师,我怎么拿到这些芯片的,不便于跟您细说了。您就权当我有海外关系,是通过海外的亲戚拿到的,这个解释算不算合理。”
“太难得了,太难得了。”卫景文连声称道,“别人如果有海外关系,首先想到的就要电视机、录音机,甚至还有让海外亲戚帮忙买冰箱的。而你却能想到要去买进一批集成电路芯片,实在是非常难得啊。我现在明白了,为什么林芳华的进步会这样大,因为她有一个非常上进的哥哥啊。”
林振华赶紧打住:“卫老师,咱们不用这么夸张吧。其实,我让朋友帮我买这些芯片进来,是为了进行再生产的。你看,咱们一开始谈的大门自动控制系统的事情,我希望是用一块NE555来实现,您觉得可行吗?实在不行,用Z80也成。”
“用Z80来控制一个大门?”卫景文满脸不悦,如果不是看到这堆芯片的份上,估计他要就大摆师道尊严,恨恨地训斥林振华一番了:“小林同志,这简直太浪费了!主席曾经说过的,浪费是最大的犯罪!你们这样使用宝贵的集成电路芯片,就是在犯罪啊。”
“我们这也是为国家生产产品吧,怎么能算是浪费呢?”林振华道。
“这些功能根本就用不上集成电路,用普通的元器件就完全可以实现的,交给我来设计,不超过10块钱的元件,我肯定能实现你说的所有这些功能。”卫景文说道。
林振华摇摇头:“卫老师,我跟你说,我这个电路里,必须要用上集成电路,用Z80也许有些过了,但NE555是一定要用的,至于怎么用,由您来决定。”
“这又是为什么呢?”
“因为这样才能显得高级啊,才能卖出价钱啊。”林振华大言不惭道,“如果我用模拟电路,那么其他任何一家厂子也能够做到,他们就可以把价钱压得低低的,我们还能挣到什么钱?”
“钱钱钱!你们就知道钱!”卫景文真的火了,“小林,你知道吗,这样一块集成电路,如果用来做实验,可以对科学技术带来多大的推动。而你却为了显得高级,明明不需要使用它,还把它用上,在你的眼里,难道科技发展还不如挣钱重要吗?”
林振华对于卫景文的这番话,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事实上,在未来的30年时间里,关于先发展经济还是先发展科技的争论,从来都没有停歇过,林振华也是看过无数这方面的观点的。他等卫景文咆哮完,才慢慢地说道:“卫老师,我理解您的心情,但是您想过没有,如果没有钱,您拿什么来发展科技?您做实验不需要钱吗?最简单的一个道理,您只能花两块钱买一片残缺的555芯片,如果您有钱了,能够买到100片完好的芯片,那么对科技的贡献又有多大?”
“可是……你知道不知道,咱们国家外汇短缺,这种进口芯片,那是有钱也买不到的。”卫景文多少被林振华说动了一些,不过他还是找到了自己的理由。
林振华道:“卫老师,这两盒子芯片,我全部送给您了,不管您拿来做什么实验都行。除此之外,我们通过其他渠道再得到的芯片,您就不要心疼了。我是搞生产的人,我知道的是,只有挣了钱,才能维持科研的持续发展,如果大家都去搞科研,没人负责挣钱,最终科研也是不可能发展起来的。您说句痛快话吧,这样的条件,您能不能接受?如果您不答应,那我就只好去请其他人帮忙了。”
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威胁啊,一边是两盒子芯片,相当于一筐红艳水嫩的胡萝卜,另一边是大铁棒,如果你不干,对不起,这些芯片我就收回了。林振华坚信,没有谁能够抵挡得了这种阵势。
“我……”卫景文一跺脚,“唉,小林,你都说到这个程度了,我还有拒绝的可能吗?看在这两盒子集成电路的份上,我就助纣为虐吧。”
我晕……林振华真是觉得要崩溃了,送出去两盒子集成电路,七八百美元的东西,就换来这样一个评价。没办法,谁让人家是人才呢,人才就是这样说话的,林振华在心里安慰自己道。
“卫老师,这两盒子集成电路,可不是白送给您的,我希望聘您为我们汉华实业公司的电子技术总工程师,以后涉及到电子技术方面的问题,您都尽力地帮助我们解决,您看行不行?”
“那还用说。”卫景文道,“这两盒子集成电路,如果在国内买,要好几千块钱了,而且还买不到。我就这样白白拿走了,怎么可能?我一个月的工资是45块钱,要挣3000块钱,需要66个月,合五年半。小林,从现在算起,未来五年半的时间里,我就卖给你了。除了完成教学任务之外,我所有的业余时间都是属于你的。”
花3000块钱,雇五年半的时间,好便宜哦,林振华暗想。不过,他毕竟不是这样黑心的人,能够拣到一个人才已经很不容易了,他才不会在乎多花点钱呢。
“卫老师,我的意思是这样的,您也不需要把所有的业余时间都卖给我,您还是可以专心搞您的科研,当然,还有教学。我们只是需要您帮着我们解决一些电子技术方面的问题,事实上,我们的业务重心在机械,电子这方面的需求目前还不多。我把这些元件送给您,是希望您能够开发出一些新技术,如果您的技术能够投入实用,我们希望购买这些技术的使用权,然后,我们继续挣钱,继续给您提供实验条件。这叫产学研一体,岂不是很好?”林振华在卫景文的面前画着一个挺大的肉饼。
卫景文开始听懂林振华的意思了,不得不说,林振华给他描述出来的场景,的确非常诱人。产学研一体这样的想法,卫景文虽然没有自己归纳过,但脑子里也是想过的,如果条件允许,他也希望用自己的知识去挣一些钱,然后再用这些钱来改善自己的科研条件。只是,限于当时的政策,同时也限于他个人的性格约束,如果没有林振华主动推他一把,他是绝对不会走出这一步的。
“小林,我发现你真的是一个非常有头脑的人。”卫景文称赞道,“你说的产学研一体这个概念,非常有启发。其实,咱们中国也不是没有技术,关键是技术和生产脱节,搞技术的人接触不到生产,搞生产的人呢,又不懂技术,最后钱就都被外国人挣走了。”
“那咱们就说定了?您答应给我们当电子技术总工程师了?”
“哈哈,我连工资都已经提前领走了,还能反悔吗?”
林振华道:“卫老师,这两盒子电路,可不是什么工资,这只是给您的聘礼。未来,我们每个月会给您支付一笔20元钱的劳务费……”
“这个我可不能要!”卫景文连连摆手道,“我如果要了,那就是犯法了。”
当时,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公职人员通过兼职挣钱这样的事情,的确是犯忌的,万一被罗织一个什么罪名,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1981年,武汉的一位国企工程师帮一家乡镇企业设计了两套图纸,挣了600块钱,结果被人告发,次年以“利用国家技术牟取私利”的罪名,被判入狱300天。这个案子虽然时下还没有发生,但可以想象得出当时的环境是什么样子,卫景文有这样的担心,也是非常正常的。
不过,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空子可钻的,其实当年所谓“星期天工程师”之类的事情,到处都有,属于一种“民不举、官不究”的公开的秘密。只要你挣的钱不是那么多,没有招来旁人的红眼,一般也不会有什么事情。那位被判入狱的工程师,事后也因为中央领导的亲自过问而被免除了罪名。像汉华机械厂的工人出去到乡镇企业那里去“打野鸡”的事情,更是没人会在乎。
林振华理解卫景文的担心,也怕自己的一念之差,害了这位人才。他想了想,说道,“卫老师,您不要报酬也可以,但是,您做实验,总是需要一些材料的吧?这样吧,我们公司每个月可以拨给您50元的实验经费,您可以用来购买实验器材、电子元器件,也可以用来买书、买资料。只要您能够拿出发票来,我就可以给您签字报销,您看这样行不行?”
“实验经费,也花不了这么多钱啊。”卫景文老老实实地说道。
林振华道:“卫老师,您别就这么学究气了。这笔钱就是给您的,您愿意用来干什么,我都不管,我只要见发票就可以报销。您还不明白吗?这么说吧,您如果回家探亲去,只要写一个出差考察的名目,包括师母、您孩子的火车票,我都能给报,您明白了吗?”
这话就已经是明到至处了,其实这在当年也同样是公开的秘密。比如干部出差,回来只要能拿出票,就可以报销。于是,就有不少出差干部专门在公交车站拣别人扔下的票根,每张不过是三分五分的,攒上几块钱,然后拿回单位去报销。这样的事情,谁都知道,但谁都不会去追究。
卫景文听到林振华说得这么明白,老脸上不禁泛出了红晕。他也是一个凡夫俗子,也要挣钱养家。他想到,如果自己每个月能够从这笔实验经费中报出几块钱的生活费,在家里的地位也会大幅度地提高,届时他再在卧室里焊电路,妻子也就不会抱怨烧松香的味道太刺鼻了。
想到此,卫景文讷讷地说道:“这……这太违背我做人的原则了。”
听到这句话,林振华呵呵笑了,他知道卫景文已经动心了。
“卫老师,您如果觉得过意不去,就帮我们开发出几件新产品来,让我们能够挣回这些投资,到时候,就不是您欠我们的,而是我们欠您的了。”林振华笑着说道。
“没问题,小林,你就等着看吧。”卫景文自信地说道。
078 生意兴隆
无意中拣到了一个电子工程师,林振华心里美得很。第二天,他带着彭少哲去县中和卫景文见了一面,说好以后由他们直接联系,林振华就不再管具体的事务了。彭少哲受到父亲的熏陶,也是一个小科技爱好者,还曾经装过收音机的,所以与卫景文还很有些共同语言。
关于雇卫景文当兼职的事情,林振华没有向妹妹细说,只是说卫老师的水平很高,正在帮劳动服务公司设计一些产品,解决重大的技术难题。林芳华对此也非常高兴,觉得自己在这件事情里也是出了一份力的,总算是帮哥哥做了一点事。
卫景文与林振华形成雇佣关系之后,在班上对于林芳华自然又多了几分关照,不过林芳华此时已经是班上成绩第一的学生,受到这种特殊关照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没有人会想到其中还有什么其他的原因。
技术问题解决了,汉华实业的各项事情都开始步入正轨,发展的势头比林振华事先估计的要顺利得多。
褚红阳开始长住南都市了,偶尔才回丰华一趟。汉华机械厂在南都设有一个办事处,有几间房,褚红阳便占了其中的一间,作为自己的住处。办事处本来就是归供销科管的,而褚红阳的父亲就是供销科长,所以他有近水楼台之便。有些时候,客户对褚红阳不信任,非要到他的单位来看一眼,褚红阳便把他们带到办事处来,也算是有个见证了。
在跟着林振华跑了几趟业务之后,褚红阳的业务细胞被激活起来了,眼睛里看什么东西全是钱,瞳孔都恨不得变成了方形的。几个月的时间里,他几乎跑遍了南都市所有的机关单位,大到单位的大门,小到办公室里的衣帽架、脸盆架,只要是能够谈成的业务,他荤素不挑,全都往自己的筐里拣。
在当年,国家财力十分有限,各个单位能够拿出来改善办公条件的钱不多,所以大的业务很难谈成,但褚红阳走到哪里都声称自己是待业青年,唤起人们的同情,最后总能够拣到一些边边角角的小业务。几个月下来,竟然让他拉到了七八万块钱的业务。所有这些业务,成本都超不过50%,有些甚至可以低到10%或者20%,林振华粗粗地算了一下,发现公司的毛利已经能够达到五万以上了。照这样算下来,一年挣到10万的毛利也并非难事,他给厂里的承包承诺已经能够轻松实现了。
褚红阳能够撑起业务摊子,林振华便把精力转到了公司的内部管理方面。他进行了大胆的尝试,在公司里推行了一套后世非常普遍的绩效工资制度,把计件、计时、节约、定额等因素都考虑了进去。青工们的文化水平不高,这些弯弯绕绕的算法没几个人能够看懂,但他们知道一点,那就是只要多干活,干好活,就能够多拿钱。
钱的号召力永远都是最强大的,在那个大家生活都很拮据的年代里,钱更是硬道理。林振华承包的第一个月,每个青工平均拿到了15块钱的奖金,加上本来就有的24块5角的工资,总收入就达到了近40元,个别拿得多的,已经提前实现了月薪过半百的目标。这一下,整个汉华机械厂都轰动了。
有生以来第一次拿到如此高工资的青工们,自然是最为开心的一群。他们在家长的特别许可下,拿着刚刚到手的奖金,呼朋引伴地到厂子外面的几家个体小饭馆去庆祝。一时间,几家小饭馆生意兴隆,买肉买鱼地,几乎要把县城里的肉摊子都买空了。有远见的农民立马决定,今年要多养几只小猪,来年猪肉的销售肯定会更好。林振华无意之中竟然带动了一条庞大的产业链。
青工们拿到了钱,在家里有了地位,在男友或者女友面前有了面子,逐渐地把劳动服务公司当成了自己的事业。现在,他们说起公司的时候,总是使用林振华教他们的那个词,叫作汉华实业,在他们心里,觉得林振华给他们描述的梦想,已经非常逼近了。
分管生产的赵勇群不懂得那么多管理的技巧,他能够做的,就是身先士卒,带着青年工人们夜以继日地赶活,从来也不让褚红阳签来的订单因为完不成而流失掉。除此之外,他还带有一种非常朴素的观念,那就是能省一点就省一点,车间里的边角废料都被他带着人搜罗过来了,连电焊丝都恨不得去拣那种用剩下一半的。
对于青工们拣废料的行为,林振华一开始是赞成的,毕竟省下来的钱都能够落入公司的钱袋子。可是,随着业务量的上升,公司的工作越来越忙,林振华便和赵勇群商量,说是不是干脆别拣废料了,从仓库里领一些材料出来加工就是了。
赵勇群把眼睛一瞪:“小华,仓库里的料多贵啊?我们稍微麻烦一点,就能省下不少钱呢。”
“可是,大家工作都这么忙,有时间清理这些废料吗?”
“加班就是了,小华,这事你别管了,大家都愿意加班,你只要给发加班费就行了。”
正如赵勇群所说的,青工们愿意加班,他们最缺的是人民币,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为了节省一根钢管,青工们愿意从废料堆里去拣来一些半截的管子,然后用砂纸打磨掉锈迹,再一根一根地焊接起来,表面刷上油漆,看起来就与新管子毫无差异了。
汉华实业接的订单,都是一些大门、栅栏、垃圾桶之类的东西,对于结构强度没什么要求,所以使用废料来进行加工,并不会影响到产品质量。林振华见大家都没有什么怨言,也就不多吱声了。
在一些涉及到精加工的地方,例如财政厅那个大门的传动部分,林振华只好请厂里的老师傅们出马。老师傅们对于给服务公司干活,打心眼里愿意,一个主要原因是他们的孩子大多都在服务公司里工作,服务公司红火了,孩子们精神面貌好了,而且钱也挣得多了,这些家长自然高兴。还有一个次要一点的原因,就是林振华从来也不亏待这些来帮忙的工人,虽然碍于厂里的三令五申,林振华不便于给来帮忙的工人们开劳务费,但每一次好烟是管够的,临走的时候还能带一包走,这样的话,谁不乐意干。
业务的发展,稳固了林振华在公司里的地位,再也没有人因为他年轻或者过去调皮淘气而不服他了。除了褚红阳等几个死党之外,其余的青工都开始对林振华改称“林经理”,或者按着他在厂子里的身份叫他“林科长”,因为他还挂着技术科副科长的头衔。林振华说的话,在公司里也变得非常有权威,许多人都不自觉地按着他说的话去做人做事。
借着干活的机会,林振华在公司里大力倡导学习技术的风气。他搞了一套内部适用的技术工人等级制度,弄成一个小胸牌别在每个工人的胸前,不同级别按颜色划分,低等级的工人跟别人打个照面都会觉得难堪。这样一来,青工们纷纷抓紧业余时间去学技术,有的是向自己的父母学习,有的则拎着烟酒去找原来的师傅学习,这种景象,在汉华厂可以从来也没有出现过的。
彭钢等人的病退报告终于批复下来了,按着林振华与厂里的约定,劳动服务公司与这些办理了病退的工人们签订了返聘协议,由劳动服务公司每月向他们支付一笔返聘费,他们则依旧在厂里上班。作为交换,他们的子女虽然办了正式入厂的手续,但依旧留在服务公司,工资由汉华厂发,奖金由劳动服务公司支付,当然,在奖金的领条上签字的必须是他们退休的父母,否则帐上就说不过去了。
这一套把戏,是换汤不换药,除了孩子们得到一个正式工的身份之外,其他一切都没有发生变化。这种变通的手法,既不瞒上也不瞒下,厂里的职工和轻化厅的领导都心知肚明,不过,既然汉华厂并没有违反规定,大家也就不说什么了。
这种大规模返聘退休职工的作法,也没有引起此前退休的职工的非议,这是因为汉华厂此前的退休工人数量非常少,从建厂至今,一个500人的厂子,退休工人只有20多个,许多人本身已经人老体衰,也不会去争这种事情了。
退休工人少,是当时大多数国营企业普遍的情况。中国的国企建设高潮是在一五计划到大跃进期间。从50年代初至80年代初,刚刚30年时间,当年进厂时20岁左右的工人,到此时也就是刚满50岁,还不到退休年龄。不过,10年之后,当这批工人开始大量进入退休队伍的时候,国企就背负起沉重的负担了。而没有退休工人拖累的乡镇企业和私营企业,则能够轻装上阵,轻而易举把大量的国企推入破产的深渊,这是后话了。
079 承包费
汉华厂的领导们对于服务公司的兴旺也是看在眼里,喜在心上。在厂务会上,蒋满庆自豪地宣布,今年的年终奖已经有着落了,每名工人最多能够拿到50块钱,而这些钱,全都是由于服务公司扭亏为盈而给厂里节省下来的。50块钱的奖金,在当年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了,尤其是双职工家庭,一下子就拿到了100块,这个年将会是多么红火啊。
“我要说明一下,小林在办服务公司这个问题上,态度是非常端正的,服务公司使用厂里的设备、原料等等,小林全部都按成本价和厂里进行了结算,甚至于他们的工人从厂里废料堆里搬走的废铁,都按废铁的收购价向厂里付了钱。我觉得,能够做到这一点,非常难得。”蒋满庆介绍道。
“这一点的确很不容易。”厂长陈伟国道,“本来,咱们办劳动服务公司,只是为了解决待业青年就业的问题,他们从厂里拿点材料,用一下设备之类的,也都是正常的,也是允许的。但小林能够这样做,往大处说,就是公私分明,维护国家利益。咱们厂子是国营企业,而劳动服务公司算是大集体,严格地说,大集体企业占用国营企业的财产,也算是挖国家墙脚的行为。”
党委书记邹世成也点点头说:“能够做到这一点,真的很不容易,这说明小林的思想觉悟是非常高的,是完全可以信任的。”
朱铁军道:“这个问题,可没那么简单。关于这件事,我和小林曾经谈过的,所以知道他的心思可不只是这一点点。”
“怎么,他还有别的什么想法?”陈伟国问道。
朱铁军道:“他现在和厂里结算得这样清楚,是抱着亲兄弟、明算帐的想法的。他现在不占厂里的便宜,以后厂里也别想点他的便宜。这个小年轻,帐算得清楚得很呢。”
陈伟国不以为然:“这就是小林想得太多了,毕竟还是年轻嘛。咱们这么大一个厂子,还会去算计他们几个待业青年的钱?他们不要占厂里的便宜,我都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了。劳动服务公司到目前为止才挣了多少钱?”
蒋满庆答道:“毛利五万多吧,扣掉工资之类的,还有两万多利润。”
“看看,看看。”陈伟国道,“不过是两万多块钱的利润,咱们厂一年起码也是200多万的产值,谁把他那2万块钱看在眼里?”
朱铁军道:“大家别忘了,服务公司在小林手里,才不到半年时间。原来是一分钱也挣不到的,现在已经做下了七八万的产值,纯利润就有2万多了。我看,照他这个发展速度,过两三年,每年搞个几十万产值也是有可能的,到时候利润没有十万,也得有八万了。”
“会有这么大的利?”邹世成有些意外,十万的利润,也不是可以等闲视之的事情了。
“当初小林和厂里签的承包协议,是不是说到利润部分他要分成的?”梁广平想到一事,忍不住问道。
蒋满庆道:“是这样的。当时签的协议是说,他承包的目标是使劳动服务公司自负盈亏,如果达不到,他在厂里的奖金全部取消。如果有盈利,两万块钱以内的部分,他分文不得。超出两万块钱的部分,他拿50%作为承包费。”
“这么高的比例?”邹世成问道。
“这个也是厂务会讨论通过的。”朱铁军道,“主要是签这个协议的时候,谁也不会想到服务公司还能够盈利,当时觉得能够自负盈亏,就非常不错了。谁想到这个小林还真有点办法,居然能够做出这么大的盈利来。”
邹世成掰着手指头算道:“他今年才半年时间,就做到了两万多的利润。明年一年,他最起码能做到四万的利润,这样到年终的时候,他光拿承包费就要拿一万块了。这不符合政策吧?”
梁广平道:“这个也是咱们当初跟人家签的协议,国家也是提倡鼓励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嘛。在农村搞承包,交够国家的,留足集体的,剩下的都是个人的。咱们工厂也应当是如此。我觉得,如果小林真的能够成为一个万元户,我们应当觉得高兴才是。”
听到梁广平为林振华说话,大家已经见惯不怪了。林振华刚回厂的时候,梁广平对他是意见最大的,但这一段时间以来,他的态度发生了一个180度的大转弯。至于原因嘛,大家也都心照不宣,林振华自从结识了那位大款朋友之后,经常会从一些莫名其妙的渠道得到一些稀罕的工业品,他每次都会给各个厂领导送上一份。梁广平一向是拿人的手短,得了林振华的好处,替他说点好话,也是正常的。
蒋满庆说道:“其实,用不着等到明年。马上就到年底了,今年的承包费就该进行结算了。小林承诺的是一年两万块钱利润,现在半年时间,应当按一万块钱计算,服务公司的利润是两万多,扣掉一万,余下的也得让小林提取一半作为承包费才合理。”
“那就是五千块了?”邹世成问道。
“不止五千,要到七千左右。”朱铁军插话道,他一直都很关心林振华的动态,所以对于服务公司的利润了解得比较清楚。
“真要让他提走7000块钱?”陈伟国道,“这样搞,太惹眼了吧?就算轻化厅不过问,群众也不会答应的。”
“我也担心这一点。”蒋满庆道,“还好,小林还没有来说这件事情,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朱铁军道:“小林的想法,他和我谈过,他说了,这些钱他一分都不拿。”
“有这样的事?”梁广平不敢相信,这可是整整七千块啊,即使是他这种拿80多块钱工资的领导,也要七八年时间才能挣到这么多钱,林振华居然分文不取?
朱铁军道:“没错,不过,小林说了,这笔钱在所有权上是属于他的。他打算把服务公司的利润拿出一部分来作为临时工们的奖金,大头留下来扩大再生产。他说,他的这笔承包费,作为个人投资投在服务公司,未来服务公司要计算他的股份。”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想当资本家吗,按公私合营?”邹世成有点恼火了,如果林振华把钱拿走,他也只是考虑一下是否符合规定而已,但林振华要把钱留下来作为投资,这可就触动了他的敏感神经了。
朱铁军道:“这个问题我不太清楚,咱们服务公司是大集体性质的,整个资产本来也就是属于全体劳动者集体所有的。现在大家一起劳动,创造的利润作为投入,那么就应当按大家投入的比例算成股份,小林个人想多投一些,不知道政策上是否允许。”
蒋满庆道:“我没看到相关的政策,主要是咱们的服务公司本来也没什么资产,就是一台制冰机,值不了几个钱。现在如果他们要把利润变成投资入股,未来资产就会不断增加,那个时候,的确是要考虑一下政策问题了,如果搞出一个资本家来,就不好了。”
朱铁军道:“我觉得,事情要一分为二地看。小林自愿把应得的分红拿出来投入生产,扩大集体的资产规模,这是一件好事,我们应当鼓励。至于说成为新的资本家,我觉得我们的思想不用太僵化,现在中央不是鼓励多种经济形式并存吗,为什么那些刑满释放的小混混能够开个商店当个体户,我们自己的同志反而不能去搞经营?未来如果先富起来的都是一些思想品质不好的人,那我们这个国家会变成什么样子?”
邹世成道:“可是,小林毕竟还是工厂的正式职工,而且还是以工代干的干部。这样身兼两职,又是工人,又是资本家,总不太好吧?而且,他还是个预备党员,怎么能摇身一变,变成一个资本家了?”
陈伟国插话道:“老邹,老朱,我觉得这件事咱们这样讨论也不会有结果。劳动服务公司愿意扩大再生产,这是一件好事,我们应当支持。至于说小林的承包费投入再生产的问题,我们最好听一下上级领导的意思,看看政策是怎么样的。这样大的事情,咱们厂里自己也做不了主。”
“我赞成老陈的意见。”梁广平举手道,“小林的承包费不拿出来,反而更好。万一国家的政策不允许,投资形成的设备还在这里,大家都不会犯错误。如果他拿走了,拿去吃喝玩乐了,万一国家追究下来,他归还不起,那可是要坐牢的。”
陈伟国道:“那就这么办吧,老蒋,你让财务科核算一下,看看小林应得的承包费有多少钱,记一个帐。如果国家政策允许,未来就按这笔帐计算他的股份。如果国家不允许,咱们再从厂里列一个项目,给小林发一笔奖金,补偿他一下就可以了。”
“这件事,大家都不要外传了,万一传出去,对大家都不好。”邹世成严肃地提醒道。
080 峰子的八卦
在厂领导们算计着林振华兜里的钱的时候,林振华却正在陆家巷兰武峰的家里,看望受伤的兰武峰。头一天,兰武峰到邻县去推销小商品,回来的路上遇到车匪路霸抢钱,他为了保护兜里的几百块钱,和几个混混打了一架,身上青青紫紫地伤了十几处,腿上还被划了一道口子。
“你看这一身,怎么会打成这样?”兰大妈拿着蘸了跌打药水的棉花,一边为儿子擦着伤口,一边眼泪汪汪地念叨着。
“妈,没事的,我在云南跟人打架的时候,我比这伤得更厉害的时候还有呢。”兰武峰非常不满于母亲的唠叨,觉得这让他在林振华面前失了面子。
兰大妈恼道:“你在云南跟人打架,回来怎么从来也没说过啊?”
“伤都好了,还说什么?”
“你怎么总改不了爱打架的坏毛病呢?都快20岁的人,还不让我省心。”
“妈,这一次我可不是爱打架,我这怎么也算是保护国家财产吧?如果我不跟他们打,这几百块钱就让他们抢走了。”
林振华道:“峰子,我倒宁可这几百块钱被抢走,也不希望你被伤着。”
“林哥,我受点伤算什么,这些钱可是咱们大家的,我就算死也不能让别人抢去。”
“现在社会风气怎么会这么坏?”林振华皱着眉头问道。
熊立军在一旁答道:“到处都一样,待业青年多了,成天闲着没事,又没钱,所以干什么的都有。胆子小的就是赌博、偷东西,胆子大的就直接去抢了。公路上的班车是他们抢得最多的,车上的人互相都不认识,也不敢反抗,他们抢了就跑,警察也没办法。”
兰武峰道:“其实,如果不是林哥拉我一把,估计我现在也干这个了。”
林振华道:“既然是这样,你们就别总往外县跑了,就守着丰华县的市场就好了。”
熊立军道:“小林,你不知道,咱们欣欣商店,也就是刚开始几个月比较火,这几个月就越来越不行了,商店的销售额,一个月才万把块,我背着包在县里各个单位推销,也卖不出几千块,我真担心再这样下去,咱们就要关门了。”
“嗯,这就是市场饱和了吧。”林振华道,“我们抢了一个先机,当时大家都没见过洋货,咱们弄进来,大家都感兴趣,买的就多。现在大家已经见惯了,不再觉得新鲜了,销售量自然就下来了。丰华虽然是个大县,毕竟购买力还是有限的。”
熊立军道:“我也知道是这样,所以我和峰子商量,带着货到周围几个县去推销。咱们的货色比较齐全,周围几个县的个体户有些进不到这样的货。我们直接批发给他们,他们再卖给老百姓。这样跑了一段时间,收入还可以。”
“可是这样太危险了。你们跑来跑去,估计小混混们也认识你们了,知道你们身上有钱。万一未来专门盯着你们抢,可不是一件好事。”
“我想过了,我卖货的时候,认识了几个单位车队里的人,我让他们有到外县出车的机会,就叫上我。我带一批货坐他们的车过去,再带着钱坐他们的车回来,中间给他们司机一两包烟就可以了。这样就比较安全了。”熊立军道。
“老熊,你可真有一套。”林振华赞道。
“没办法啊,要挣钱,要娶媳妇,可不就得多动脑子吗?”
“怎么,有对象了?”林振华好奇地问道。
“刚谈了一个。”熊立军不好意思地说,“八字还没一撇呢。”
“哪的呀?”
“送变电建设公司的,是个坐办公室的,她父母也是送变电的,她爸是个中层干部。”熊立军汇报道。
“不错呀,怎么认识的?”林振华来了八卦精神,对于熊立军能找到女友,他很是高兴,他本来还担心熊立军辞了公职之后,谈不上对象的。
熊立军道:“我到送变电去推销计算器,她让我教她怎么用,一来二去就这样认识了。”
兰武峰揭发道:“林哥,你可别听他的,明明是他看人家长得漂亮,就天天往人家那里跑,每天都说有新产品,让人家试用。”
“还说我呢,你不是一样吗?”熊立军反戈一击。
“嗯?”林振华扭头看着兰武峰,“怎么,你也搞了一个?”
“没有没有。”兰武峰赶紧否认,幸好,这会兰大妈已经出门买菜去了,没有旁听他们的对话,否则,如果让她知道儿子在搞对象,还不得立马就揪着儿子的耳朵让他把姑娘带回来见见。
“我这才真是八字没一撇呢。”兰武峰解释道,“人家只是往店里多跑了几次,老熊就胡说八道了。”
“怎么回事?”林振华问熊立军道。
熊立军来了精神:“那姑娘,长得可真是太漂亮了,我那位跟她一比,简直就是个黄脸婆。那姑娘在商业局工作,也不知道怎么,就跟峰子对上眼了,好家伙,没事就跑过来,说是来店里听歌。你问问峰子看,这几次我去广州进货,峰子非得逼着我给他买磁带,什么李谷一、苏小明,还有什么鬼人的。”
“那姑娘叫什么名字,多大年龄?”林振华问兰武峰道。
“她叫安雁,和我同岁。”兰武峰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底已经被熊立军给揭开了,他也不便于再瞒着林振华了。
“她父母是干什么的?”
“她爸是咱们县的副县长。”兰武峰道,“其实我跟安雁过去就认识,读小学的时候,我们是前后桌。后来我去插队,她留城进了商业局。”
“还是个高干子女,那你们的事情,她父母会同意吗?”
兰武峰大窘:“林哥,你别听老熊的,我们还没到这一步呢。也就是在一起玩玩而已,她喜欢听歌,我这边不是有老熊经常跑广州吗,能够买到一些新带子,所以她就经常来了。我们在一起,除了聊过去的同学,还听听歌,也没谈别的。”
林振华道:“你要抓点紧,遇个青梅竹马的姑娘不容易,如果觉得合适,就想办法说服她的父母,尽快把关系定下来。我担心你这个个体户的身份,她家作为干部家庭,不一定能够接受。不过,如果你把自己的气质弄好一点,每次上门的时候多拎点东西,说不定泰山泰水的也会喜欢的。”
兰武峰赶紧打岔:“林哥,这事还早呢。对了,你说的那个什么电子打靶器,弄好没有?你去给公安厅调试的时候,能不能带上我呀,我从小就喜欢玩枪,可是从来也没打过真的。”
林振华道:“已经弄好了,我这两天就得去了,你这个样子,能起得来吗?”
“没事,我一点事都没有。”兰武峰腾地一下就从床上跳下来了,“林哥,你看,我随时可以跟你走。”
“好啊,到时候我叫你。”林振华道,他转头问熊立军:“老熊,你呢,有没有兴趣去看看?那可是我们汉华实业的产品。”
熊立军道:“算了吧,我对打打杀杀的东西不感兴趣。我那口子在杂志上看中了一套组合柜,我还得陪着她去找个木工谈一谈,看看能不能做出来。她说了,等组合柜做好,就可以办事了。对了,小林,你和胡杨关系好,能不能帮我问问他,看看他愿不愿意给我做,钱不是问题。”
“你拉倒吧。”林振华抬脚踹了他一下,“老胡可不屑于给你干这个。”
081 生活的改变
林振华的穿越,正在悄然地改变着许多人的命运。正如一句用得很俗的话说的,蝴蝶无意之中扇动一下翅膀,便导致了一场意料之外的暴雨。
如果没有林振华,兰武峰现在也许还在继续当着小偷,三天两头地被派出所传唤,把挨打挨骂当成家常便饭。现如今,他已经拥有了两三万元的身家,在小县城里隐隐是个有钱人了。小学时候就曾经有过借橡皮之谊的女孩子,现在又开始偷偷摸摸地跑来和他约会,虽然双方的关系还仅限于小心翼翼地拉拉手,但这已经足以让兰武峰幸福到眩晕了。
熊立军也是一个被改变了命运的人。他家是农村的,一个当了点小官的远房亲戚因为小时候受到他家的帮助,出于感恩的想法,给他弄了一个国营企业的饭碗。然而,他对于这种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完全相同的生活没有任何的兴趣,学习技术对于他来说也是一件让人头疼的事情,结果,他便成了一名地位最低的搬运工。
如果没有林振华,熊立军也许就只能在搬运工的这个岗位上一直干下去了,以他的收入和家庭背景,恐怕也只能在乡下娶一个老婆,然后成为无数生活窘迫的单职工家庭中的一员。
然而,命运在林振华出现的那一刻就被改变了。熊立军放弃了好不容易得来的国企职工身份,成为一名人们面上不屑、暗中嫉妒的个体户。大半年的时间,他从欣欣商店得到了三四万块钱的分红,家里已经开始准备盖房了,漂亮的女友现在也正挎着他手臂,在兴高采烈地讨论着要搞一个什么样的结婚仪式。
现在,唯一让他苦恼的,就是结婚那天能不能借到厂里最新的那辆北京吉普,女友已经说了,如果结婚的时候没有小车子坐,那简直是太掉面子了。
得提前去给厂办公室主任孔海江送点东西,让他务必在那一天把吉普车留下来。熊立军在心里暗暗地盘算着。
命运改变最大的,莫过于妹妹林芳华,从全班垫底的位置,一跃成为全班第一、年级第三的黑马,林芳华几乎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了。
林芳华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够跳到这样高的一个位置上来,那些排名在她后面的同学,过去都是她觉得可望而不可及的牛人,而现在,她居然可以俯视他们了。
她清晰地记得,哥哥在当兵回来的第一天,就曾经跟她许诺过,说辅导她一年时间,可以让她至少考到全年级前三的水平。当时,她觉得这完全就是哥哥的吹牛,谁知,在不知不觉之中,她竟然真地做到了。
除了学习成绩上的突飞猛进之外,生活上的改变也让林芳华觉得像是做梦。原先,由于父母不在了,她和哥哥只能靠厂里的少许抚恤金生活,虽然吃饭不是问题,但任何一点奢侈的消费都不敢企望。在乡下的爷爷奶奶还活着的时候,偶尔还会瞒着叔叔偷偷地接济他们兄妹一点点,但爷爷奶奶去世之后,这些接济也没有了。她记得,有一年过年,魏素萍替她扯了几尺花布,做了一件新棉袄,让她高兴了大半年的时间。
自从哥哥当兵回来以后,生活几乎每天都在发生变化。哥哥想方设法地去挣钱,然后把这些钱毫不吝惜地用在她的身上。与班上的其他同学相比,林芳华觉得自己是最受宠的,哥哥曾对她说过一句话,叫作“穷养儿子富养女儿”,她偷偷问过其他的女生,没有任何一个人曾经听父母讲过类似的话。
有一次,一位要好的闺密拿了一本杂志给她看,里面有一张照片,照片上的那个外国女孩腰里别着一个Walkman,头戴着耳机,做出陶醉的样子。闺密说:“如果我爸妈能给我买一个Walkman,他们让我干什么都行。”
林芳华在心里憋着不敢说话,因为她就有一个这样的Walkman,哥哥说过,这也许是整个江南省唯一的一个。那一刻,她很想对那闺密说:我哥哥给我买了一个,他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我愿意为我哥哥做任何事情。
林芳华知道,哥哥现在不需要她做任何事情,甚至于家务活,哥哥都尽量地包了下来,目的就是让她安心复习,准备高考。她知道,哥哥最大的希望,就是让她考上全中国最好的大学,她必须要做到这一点,她不能让哥哥失望。
林振华的辅导,仅仅是林芳华成绩提升的外因而已,她自己的拼搏,也是非常重要的内因。
在整个班上,林芳华可以算是学习最努力的一个。哥哥给她制订的学习方案,她做得不折不扣。哥哥曾经有一次跟她开玩笑,说让她拿着自己的书去和其他同学的书对比,看看谁的书侧面翻得最黑。她真的偷偷去比了一次,然后非常自豪地发现,她的书是侧面翻得最黑的。哥哥说了,书页的痕迹颜色深度,与高考成绩成正比。
不过,林芳华也发现,哥哥的这套理论完全是严以待人,宽以律己的。她在家里把哥哥当年读初中时候用过的课本也拿出来比了一下,发现那些课本几乎像是全新的,有些页面在印刷厂切页的时候没有切开,这么多年过来,居然还保持着出厂时的状态。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不读书的哥哥,在指点她做解析几何、做三角函数的时候,几乎比丰华中学最牛最牛的数学老师还要熟练。这一切变化,都是怎么发生的呢?
还有一个人,就不像前面那几位一样简单地觉得开心了,她的心思像是林振华某一次冒出来的一句歌词形容的那般:东边日出西边雨,一半是晴朗,一半是多云。这个人,自然就是杨欣。
杨欣现在已经成了一名熟练的数控机床操作工,只要假以时日,她肯定能够成为一名技术骨干,这在厂子里将会是非常有地位的,收入也会非常不错。
厂子里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杨欣在和林振华处对象,因为她没事就往林振华家里跑,帮着林振华做家务。对此,杨春山夫妇俩也只是隐晦地提醒她不要出轨,但没有加以限制。
林振华时不时地会给她一些钱,让她拿回去补贴家用。她一开始还坚决地拒绝,但架不住林振华硬往她的兜里塞。塞的次数多了,她也就不再徒劳地抵抗了,只是心里甜蜜蜜地。她文化程度不高,不知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这样文绉绉的话,但她能感觉到,林振华对她有着一份浓浓的情谊,这种情谊让她深陷在恋爱的幸福之中。
让杨欣觉得不安的事情,是林振华太过于能干了。林振华最初被分配当搬运工的时候,她还想过要如何拉他一把,有一种美女救英雄的悲壮心态。而随后的这一年多时间里,林振华所散发出来的“王八之气”,简直让她觉得眼花缭乱。
林振华一开始所显露出来的,是让人吃惊的铣工技术和电焊技术,接着又设计出了滚齿机和埋弧焊机,成为全厂瞩目的技术骨干。再往下,他不知怎么,竟然说服了美国人送给厂里一台数控机床,而他自己对于数控机床的操作也像是与生俱来的那样熟练。所有这一切留给人们的震撼还未过去,林振华又承包了劳动服务公司,而且奇迹般地让这个原先只能当寄生虫的大集体企业成为了一个盈利大户。
杨欣也有一些要好的女伴,她们纷纷警告杨欣,像林振华这样优秀的小伙子,必然是众多姑娘们争相竞钓的金龟婿,她杨欣如果再不上紧,林振华说不定就要被别人抢走了。有一位女伴最为夸张,她偷偷地给杨欣出主意说,最好是找个机会,主动让林振华给“睡”了,这样他就不得不对她负责了。这种简单而有效方法,从古到今,都不乏大胆的尝试者,即使在那个思想相对封闭的年代里,这种事情也是经常发生的。
杨欣当然不会用这样的方法去拴住林振华,一方面是她没有这样大胆,另一方面则是由于她越来越对自己没有信心了。
自己只是一个初中毕业的临时工,而林振华虽然学历也不高,但本领非凡,已经是以工代干的技术科副科长了。长相方面,虽然年轻人们私下里把她列为全厂排名靠前的几个姑娘之一,但她始终不敢确信自己在林振华的眼睛里是否达到了西施的标准。
俗话说,女为悦己者容。杨欣心里有了事情,便一天比一天地更注意装饰自己了。林振华给她的钱,她除了交一部分给父母之外,还能够留下一点,她便用这些钱给自己买了各种新出的护肤品、化妆品、发带、凉鞋,她还经常去研究《大众电影》杂志里那些女明星的装束,尽自己的能力模仿着她们。
除了容貌上的修饰之外,杨欣还急于要在知识上与林振华缩小差距。她从积着灰土的箱子里翻出了自己旧日的课本,开始偷偷地复习,准备考电视大学或者函授大学。不过,这一努力给她带来的只是沮丧和自卑,因为她发现,自己根本就看不懂。
幸福着和忐忑着的人们,都在努力地向前跑,他们都知道一点,生活正在改变着自己,自己也能够改变生活。他们和80年代初的所有中国人一样,心中也许还有迷惘,但眼睛里已经看到了远处希望的火光。
没错,这是一个充满着迷惘的时代,这也是一个洋溢着希望的时代。
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
082 电子报靶器
南都市郊的梅岭山中,绿树掩映之下,是一处宽阔的训练场,这是省公安厅的警察训练中心所在地。今天,由汉华实业公司专门为训练中心量身定做的电子报靶器正在进行最后的调试。
这套电子报靶器,是由卫景文精心设计出来的,中央控制电路,使用了一枚Z80芯片,能够同时管理16个电子靶的报靶电路。传统的射击训练,需要由专门的报靶员来进行报靶,不但费时费力,而且还有一些安全隐患。卫景文设计的这个系统,是把靶子上的各个部位分别接上传感器,哪个部位被打中,就会产生出一个电信号,各种信号经过模数转换,传到Z80芯片进行处理,再通过灯光信号显示出射击的成绩。
除了传统的报靶功能外,卫景文还在林振华的启发下,别出心裁地加上射击指导的功能,比如说能够报出弹着点偏离靶心的程度,同样通过某种灯光信号提示给射击者,以便于其纠正射击动作。
林振华拿到设计图纸后,借着去给公安厅训练中心安装航空圈和攀援架的机会,向训练中心的主任、大队长韩涛推销了一番。韩涛被林振华忽悠得心动不已,当即拉着他去找作训处的处长,然后又找来行政处的高树远处长,一番讨论之后,高树远和林振华又签了一个合同,由汉华实业公司给训练中心建设这样一套射击训练系统,合同金额12000元。
这是科技转化为金钱的又一成功范例,事实上,这套系统的硬件部分根本不值多少钱,16个靶标,一面是导电的金属件,另一面是用于缓冲子弹冲击力的木头,加上支架等等,连1000块钱都用不了。而控制电路里除了一枚25美元的Z80芯片以及几十美元的存储器等部件之外,再也没有值钱的东西了。在每个射击靶位的旁边,有一个给射击者自己查看成绩用的小型液晶显示屏,那是从计算器上拆下来的。为了这16个显示屏,林振华从欣欣商店按成本价采购了16个计算器,总计80块钱。
整套设备全部造好之后,林振华让毕敏核算了一下,包括人工成本在内,这套射击训练系统造价不到2000元,汉华实业净赚了一万块。
调试这天,林振华带来了卫景文、褚红阳、彭少哲以及几名工人,此外还有跑来过枪瘾的兰武峰。一群身着警服的警察也在一旁兴奋地围观着,等着看这套现代化设备落成的场面。
“小林,电路已经全部接好了,可以试车了。”卫景文走到林振华身边,对他说道。
林振华向韩涛做了个手势:“韩大队长,你来剪彩吧。”
韩涛欣然答应,他提起一支56式半自动步枪,走到射击位置。射击位置上值勤的警察按着习惯吹了两声口哨,又挥起小红旗晃了几下,靶区没什么反应。韩涛笑对他说道:“有了自动报靶器,估计你该失业了。”
那警察也笑道:“失业了更好,我早就想到下面的警队去了。”
“怎么样,可以射击了吗?”
“可以了,韩大队长。”
韩涛端起枪,以立姿瞄准,然后扣动了扳机。枪声响过,对面传来嘀嘀的提示声,然后几盏信号灯亮了起来。林振华笑道:“不愧是大队长,十环。”
韩涛也得意地笑起来,他端着枪,抨抨抨接连又是几枪,对面的灯一明一灭,翻来覆去,总是同一个信号。
“小林,咱们的信号不是出错了吧?”卫景文站在一边,担心地说道。其实,这套系统已经是经过反复调试的,不可能出错,但卫景文关心则乱,看到信号始终只是同一组,就难免有些忐忑了。
林振华安慰他道:“卫老师,没事的,这是韩大队长的枪法太好了,一出手就是十环,所以回回都一样了。”
韩涛打了几枪,扭头看看林振华,笑着问道:“林经理,听说你是退伍兵,要不要也来打几枪?”
林振华问道:“倒是想过过瘾,不知道是不是符合规定。”
韩涛道:“有什么规定,在这里,我就是规定。测试装备嘛,打几枪怕啥。”
林振华脱掉外衣,交给身边的彭少哲拿着,自己走下场地,来到韩涛的身边。韩涛把枪交给他,林振华接过枪,身体里原来的那个灵魂苏醒过来,他只觉得这杆枪拿在手上是那样的自如。韩涛把一排子弹交给林振华,林振华熟练地装上,同样以立姿瞄准,对着前面的靶标扣动扳机。
“抨!”
“好!十环!”褚红阳站在后面大声地喊了起来。
“抨!”
“好……九环!”褚红阳的声音弱了几度,虽说九环也算是不错的成绩了,但人家韩大队长是枪枪十环,林振华来一个九环,毕竟有些没面子了。
林振华回头向众人一笑,抬手又是一枪。
“唉,八环!”
“糟糕,七环!”
“怎么,六环!”
“五环!”
打到这里,大家都看出林振华的用意了,他并不是在追求打中十环的位置,而是在逐个地测试各个位置的报靶信号。一旦有了预期,大家又兴奋起来,跟着一起大声地报着信号的含义:
“四环!”
“三环!”
“两环!”
“一环!成功了!”
堪堪十发子弹打完,林振华把各个灯号都试了一遍,他把打空了弹仓的步枪交给韩涛,笑道:“韩大队长,测试完毕,信号无误。”
“林经理,枪法真不错,佩服佩服!”韩涛接过枪,向林振华翘起了大拇指。大家都玩枪的人,枪法好,自然就能够得到别人的尊重。
“过奖过奖,好长时间不玩枪了,有些生了。”林振华答道,不过,他心里还是有几分得意的,自己的前身在部队的时候应当还是比较刻苦的,留下了如此好的枪法,让他很有面子。
韩涛问道:“怎么样,要不要再来几发?”
林振华回头看看自己带来的人,说道:“韩大队长,如果不违反规定的话,我想让我带来的这些工人师傅们也打几发,他们可都眼馋半天了。”
“完全可以,测试嘛,光试一个靶子哪够?”韩涛说道。林振华给他设计了这样好的一套训练器材,他正高兴着呢,打几发子弹的事情,对于别人来说可能是一件大事,对于他这个训练中心主任来说,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那谁,去拿几支枪过来,让工人师傅们都过过瘾。”韩涛向自己的手下吩咐道。
“太棒了!”兰武峰带头欢呼起来。彭少哲、褚红阳以及其他的青工也都是枪迷,长这么大,也就是摸过厂里基干民兵的枪,但打枪的机会却是从来没有过的。当年的孩子都是看着打仗电影长大的,可以说没一个不喜欢玩枪,听说有射击的机会,怎能不让他们喜出望外。
警察们取来了几支枪,带着工人们来到射击阵地,手把手地教他们如何装子弹,如何端枪瞄准,如何射击。工人们一个个紧张兮兮的,枪打得乱七八糟,不过,倒是把林振华没来得及测试的校正系统给测了一遍,对面的信号灯不断闪烁着提示信号:偏左!偏右……
“卫老师,您不去打几枪?”林振华走到卫景文身边问道。
卫景文摇摇头:“不用了,我早过了有枪瘾的岁数了。我读大学的时候,别说步枪,歼击机上的机关炮我都打过。”
韩涛在一旁听着他们说话,不由得好生惊讶:“卫老师是什么学校毕业的,竟然有机会开机关炮?”
林振华郑重地介绍道:“卫老师是我们公司的电子系统总工程师,他是北航电子工程系毕业的,62年毕业的大学生。这次你们的这套系统,电子部分全部是卫老师设计的。”
“难怪难怪。”韩涛连声说道,“这套设备实在是太好了,我们真要好好感谢卫老师。”
卫景文也是满脸兴奋:“你们如果觉得这套设备好,那我就放心了。想不到我还能用自己的专业为国家做点事情。不过,你可别谢我,要谢,就谢小林吧,是他给了我这样一个机会的。”
“卫老师,您以后可得多想着我们点,给我们再开发出一些新的装备,这也算是支持国防现代化吧?”
“一定的,一定的。”卫景文高兴地说道。
三个人正聊着,那边的射击已经结束了。训练中心果然财大气粗,让每个人都打了几十发子弹,算是足足地过了一回瘾。大家也没法再打下去了,因为每个人的肩膀都被枪的后座力撞得红肿起来,不过,所有的人都是笑逐颜开,像是过节一般。
“怎么样,都过瘾了吧?”韩涛呵呵笑着问大家道。
“过瘾了!”众人一齐喊道。
“没过瘾呢!”这是兰武峰的声音,这些人里面,数他的枪瘾最重。
韩涛道:“没过瘾没关系,改天想打枪了,尽管来找我。走,咱们吃饭去,不过,事先说明,我们的食堂条件一般,公安系统穷得很,请不起大家喝酒了。”
“哪能让韩大队长请客,今天这顿饭,谁也别跟我抢,我请大家喝酒。”兰武峰大声地说道。其实,这句话本来是林振华想说的,谁知竟让兰武峰抢了先。
“也好吧,那就让峰子请客吧。”林振华道,他知道兰武峰这半年多前后分到了一两万元的分红,请一顿饭应当是没问题。他转头对韩涛说:“韩大队长,你们这边上有没有好一点的馆子?”
韩涛有些不好意思地答道:“倒是有一家,私人开的饭馆,店面很简陋,几个菜炒得还可以……不过,你们是客,怎么好意思让你们破费?”
林振华道:“客不客的,你们请我们过了枪瘾,同志们还义务当了大家的射击教员,大家请一顿谢师酒,也是应当的嘛。”
“那我们就不好意思了。”韩涛半推半就地说道。
083 韩大队长
当年的餐饮业远没有后世那样发达,韩涛说的那家馆子,离着训练场还有几里地,但已经算是最近的一家了。林振华等人运器材过来,开了一辆解放牌卡车,这会正好可以作为代步工具。工人和警察们一起爬上了车斗,林振华把驾驶室里的两个位置让给了卫景文和韩涛,自己也和大家一起挤在车斗里。
几里地的路程,卡车一会就开到了。这是一套南方很常见的民居,屋子很大,四面都有门,两边各有三个房间,中间是堂屋和天井。在屋子门口,挂了一块牌子,写着“为民饭店”的字样。
虽然是吃饭的时间,但饭馆里并没有什么人,饭馆的老板正坐在门口发呆,猛然看到来了一卡车的人,第一个反应就吓得两腿发软。边上公安训练中心的警察偶尔也会来吃饭,但这样开着卡车轰轰烈烈过来吃饭的时候可不常有,换了谁都会觉得来者不善。
“老杜,来客人了。”韩涛从驾驶室里出来,对饭馆老板喊道。
“哦,是韩大队长啊。”杜老板这才回过神来,满脸堆笑地对韩涛打着招呼,“怎么,今天有客人啊?”
“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汉华实业公司的林经理。”韩涛把林振华拉过来,向杜老板做了个介绍,然后说道:“今天呢,是林经理过来给我们安装设备,然后说一起吃个便饭。林经理很客气,非要说由他请客,这不就到你这来吗?杜老板,我可跟你说,你随便搞几个菜就好了,可不许搞得太贵了。”
林振华呵呵一笑,把兰武峰推到前排,说道:“韩大队长说错了,今天是我们兰老板请客。兰老板是我的朋友,今天跟我们一起来叨扰韩大队长了,他觉得不好意思,所以,这顿饭,理应他请。”
兰武峰跟熊立军在一起混了大半年,多少也有了些待人接物的本事,他对杜老板说道:“杜老板是吧,我可不是什么老板,我就是林哥的小弟。今天到你这吃饭,是为了敬韩大队长和各位警察大哥,你有什么好菜,都给我上,酒必须是最好的,四特有没有?如果各位大哥没有吃好,我可不掏钱。”
“没问题,你到梅岭这一片打听打听,谁家的菜有我老杜的做得好。”杜老板听明白了其中的关系,不由大喜。能够一张口就要上四特酒的,肯定是兜里有钱的主,换了其他人,充其量只会点诸如“李渡高粱”之类的当地二等名酒。
工人和警察们乌泱乌泱地进了屋,坐了满满两桌。老板、老板娘和帮工的不知什么人全都忙活起来,有的忙着给客人们倒水、拿瓜子,有的忙着杀鸡剖鱼,还有一个半大小子骑着一辆比自己矮不了多少的飞鸽载重车飞驰而去,据说是到公社的供销社买酒去了。
大家聊着天的工夫,酒菜都已经齐备了,乡下地方的好饭好菜,也不外乎就是鸡鸭鱼肉四大件。八斤一个的蹄膀,每桌上了一个,焦黄的猪皮下面是颤颤巍巍的肥肉,看着就让人垂涎欲滴。
“大家开工吧。”林振华举着筷子号召道,这话本来应当是兰武峰说的,不过林振华也知道,兰武峰不擅长这个。
“谢谢林经理,谢谢兰老板。”韩涛举着酒杯子说道。
“韩大队长,你可别叫我兰老板,你还是像林哥一样,叫我峰子吧。”兰武峰连忙说道。
林振华笑着补充道:“峰子一贯比较低调,不过,他这个峰,是山峰的峰,可不是发疯的疯哦。”
“呵呵,好,那就叫峰子吧。”韩涛答道,“感谢峰子请我们吃这么丰盛的一顿饭,这杯酒,我先干为敬了。”
“不敢,不敢。”兰武峰道,说着也赶紧陪着一起把酒干了。
“刚才就是你一个人说没过瘾吧?”韩涛对兰武峰说,“以后,想打枪就来找我,我们警察穷得很,不过子弹有的是,够你打。”
“那我就提前感谢韩大队长了。”兰武峰高兴地说道。
接下来,大家便顾不上说话了,都忙着大块吃肉。忙忙碌碌地吃了一阵之后,众人的胃里填够了东西,这才重新活跃进来,一个个重新端起杯,互相以各种理由敬起酒来。
“林经理,让你笑话了。”韩涛看看自己的手下,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林振华说道:“我这些兵,都是搞训练的,体力消耗大,饭量也大。不瞒你说,大家平时难得这样吃一回,峰子请大家这一顿,能顶大家几个月的消耗呢。”
林振华好奇地问道:“怎么,你们收入很低吗?”
“当然低。”韩涛叹道,“我们这是训练中心,没什么外勤任务,所以没有补贴。光靠几个死工资,够干什么用的?大家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负担重得很呢。”
“我们韩大队长最困难了。”一名警察插话道,“韩大队长父母身体都不好,爱人原来在一个大集体单位,现在单位也办不下去了,在家呆着。全家就靠韩大队长一个人挣钱呢。”
“我一直申请离开训练中心,到下面哪个公安局去,厅里不放我。”韩涛摆摆手说道。
“那,嫂子现在就在家呆着,也没干点啥?”林振华问道,他说的嫂子,自然是指韩涛的妻子,这种叫法在部队里是很流行的,如果是在工厂,就该说师母如何如何了。
韩涛道:“她倒是弄了个个体户的执照,在家门口摆了个小摊子,可是一个月满打满算,挣不到20块钱,够干嘛的。”
“嫂子卖的是什么东西?”兰武峰也问道,关于做生意,他现在是比较有心得体会的。
韩涛道:“也就是卖点针头线脑什么的,其实有些人也是看着我的面子,专门去照顾她的生意。要不,她一个月连这十几块钱都挣不到。”
“怎么不卖点电子表之类的东西,那个利润比较大一些?”兰武峰继续问道。
“从哪能进货呀。”韩涛道,“我倒是知道南都有卖这些东西的,挣钱的确不少。可是人家都是从广州进货的,在南都哪能批发到?”
林振华看看兰武峰,然后笑道:“韩大队长,你知道峰子是干什么的吗?”
韩涛道:“不知道,我正想问呢,他好像不是你们汉华实业公司的。”
林振华道:“峰子的确不是我公司的人,他是我朋友,他就是卖电子表的,他的货,都是从广州进的。”
“是吗?”韩涛眼睛一亮,欲言又止。
兰武峰马上把话头接了过来:“林哥说的没错。韩大队长,要不这样吧,回头你带我去见一下嫂子,我问问她的意见。如果她愿意卖这些货,我去进货的时候,帮她带一些过来就是了,很方便的。”
“那可太感谢了。”韩涛大喜,“不过,峰子,我可不能占你的便宜,你去广州进货的车费,我出一半。”
林振华摆摆手:“韩大队长,这样说就见外了。峰子本来也要跑广州的,只是多背一点东西而已,怎么好意思让你出一份钱?这事我替峰子做主了,峰子,你明天从丰华带些货过来,放到嫂子这里试卖,卖出去了就按你的进货价结算,卖不出去,你再拿回去就是了。”
“没问题。”兰武峰爽快地答应道。
“这太不好意思了。”韩涛局促不安地说道,林振华的意思,就是由兰武峰直接把商品赊给他妻子销售,万一卖不出去,还要全部收回,这样的好事,简直就是天上往下掉的馅饼了。
兰武峰道:“韩大队长,这不算什么,谁还没个为难事的,这些事,对于我来说也就是随随便便的事。你实在过意不去,改天我上你那多打几回枪就行了。”
韩涛咧着嘴苦笑道:“这倒让我为难了。实不相瞒,如果没这件事,你要上我那打枪,我找个由头就让你打了。可以现在这样,倒显得我拿公家的东西,还私人的人情,我觉得有点不太合适了。”
“这……”兰武峰没想到还有这一层,一时竟给憋住了。
“韩大队长,你别想太多了,这两件事挨不上。”边上的警察赶紧劝解,生怕这样一来,把韩涛妻子的事情给耽误了。
林振华试探着问道:“韩大队长,我看峰子是真的喜欢打枪。我想了一下,总是在你这里让你违反规定,也不合适,你们有没有收费打枪的服务,打一枪多少钱,我看,让峰子交钱就是了。”
“对啊,我可以交钱啊。”兰武峰说道。
“这可没有这样的制度,哪有交钱就能打枪的道理。”韩涛苦恼地说道。
边上的警察说道:“怎么没有了,韩大队长,咱们平时接待民兵训练,不就是这样的吗?他们交场地使用费和子弹费,我们收的钱全部上交,这可不违反规定。咱们等哪次有民兵训练的时候,让兰同志一块参加,他的那部分子弹费,由他自己出,这就不违反规定了。”
“这种情况倒是有……嗯,这样也行吧,峰子,你看,这规定,实在没办法。”韩涛抱歉地对兰武峰说道。
兰武峰问道:“完全没问题啊,我就是喜欢玩枪,我完全可以交钱的。对了,韩大队长,这钱是怎么算的,一颗子弹几块钱?”
“哪要几块钱啊。”韩涛道,“按照规定,一颗子弹是5分钱,像你们今天这样,每人打了50发,就是两块五了,你看能不能承受?”
“完全可以啊。”兰武峰大喜,如果放在过去,两块五毛钱的确能够让他肉疼一阵,可是现在,卖一块电子表挣的钱,就够打一下午的枪了,多便宜啊。
“好吧,这事就这么说定了。”韩涛解决了公私分明的问题,心里倍感轻松,他举起酒杯道:“峰子,你嫂子的事情,就拜托你了。我这里先替她谢过你了。”
“不敢不敢,韩大队长,这是我应该做的。”
“这样吧,峰子,你也别总叫我大队长了,我托个大,你就称我一句韩哥吧。”
“韩哥!”
“来,峰子,咱哥俩喝一个。”
084 喜迁新居
1981年春节前夕,林振华家迎来了两件喜事。
首先是妹妹林芳华在这学期的期末考试中一举夺得了全年级第一的桂冠,这也就相当于是全县的第一名了,因为其他几所高中的学生成绩根本无法与县一中相比。比照去年的高考录取情况,丰华县的第一名铁定能够上全国顶尖的大学了。
这个消息传来,汉华厂全厂轰动,其影响之大,远远超过了林振华承包劳动服务公司以及给全体临时工发大额奖金。要知道,汉华厂的子弟在县中的学习成绩之差,是已经达到感天动地的程度的,传说汉华厂子弟要想跳出汉华厂,只有两个途径,一是当兵,二是搞体育,因为体育生基本上是可以不看成绩的。现在,汉华厂终于也扬眉吐气地拥有能考到全县第一名的子弟了。
林家兄妹全都脱颖而出,引发了汉华厂无数的八卦传言。有一位与林家的祖籍离得比较近的工人,甚至于专门跑到林振华的老家去看了看他父母坟头,甚至于连他爷爷奶奶的坟头也一并看了一遍,然后回来眉飞色舞地告诉大家,说林家的坟头上的确是有异象了。经他这样一提醒,林振华也想起该回去给父母和祖先扫墓了,于是带着妹妹回去了一次,这些细节也就不必详述了。
林家的第二件喜事,则是厂里以奖励有贡献人才的名义,把新建成的住宅楼中的一套两居室分给了林振华。这幢住宅楼,是汉华厂第一幢单元楼,采用了两室一厅,自带厨卫的户型设计,这在当年就属于豪宅了。全厂还没有第二幢这样的建筑,当时所有的工人住宅充其量有一个简易的厨房,卫生间是绝对不会有的。
给林振华分房这件事,也着实让厂领导们纠结了半天。这幢新建成的住宅楼,只有三层,三个单元,一共是18套房子,而厂里明确提出申请要房的家庭,有七八十户,此外还有一些自认为资格不够而没有申请的。林家原来的住房,就已经属于人均面积超过平均水平的,因为别人家两间平房要住四五口人,而林家只有两口人,如果再调整到两室一厅的单元房里去,简直就是逆天了。
然而,林振华一门心思想住进单元房,这一方面是为了让妹妹小芳提前感受一下现代生活,另一方面也是出于自己的生活习惯,穿越过来以后,他最怀念的,就是在单元房里的家庭生活了。在林振华的强烈要求下,厂务会只好把给林振华分房的问题列入考虑之列,这也是为了实现当初朱铁军向林振华的承诺。凭心而论,这一年多来,林振华给厂里做的贡献,也的确是无人能比的,厂里如果不答应他这个要求,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就这样,林振华最终还是登上了住房分配榜,虽然分到的是顶层最边上的一套,属于西晒加顶晒合一的最差位置,但仍然让许多人眼红了许久。分房榜出来后,据说有几户没有分到房子的工人跑到厂长办公室去大闹了一场,其中表示最不能接受的一条就是给林振华分房的问题。对此,厂长只能是咬紧牙关,绝不松口,坚称重奖有突出贡献人员是国家提倡的政策,给林振华分房并不违反原则。
不过,对林振华表示不满的工人,在全厂只占少数。大批有待业青年子女的工厂,对于林振华是心存佩服加上心怀感激的,因为林振华不但让他们的孩子获得了较高的收入,还改变了孩子们的精神面貌,大多数的临时工已经不再成天打牌玩闹,而是自觉自愿地捧起了技工教材,没事就琢磨个什么机械制图之类的东西。在这些家长的眼里,林振华甚至是比厂长们还有权威的所在,试问,厂长分套房,谁会说什么?
搬家那天,整个劳动服务公司的青工都来帮忙了。林振华家的家具本来也不多,大家一人一件,就已经把家给搬过去了。林振华事先把APPLE电脑和收录机之类的大件都装箱封好了,所以大家也没发现。以林振华的想法,这些东西毕竟还是不让太多人注意到为好。
搬家的人都离开后,家里只剩下林家兄妹以及杨欣,在收拾整理各种东西。林振华是个小伙子,对于洗洗涮涮一类的事情,向来并不擅长,所以,收拾屋子的主要工作是由林芳华和杨欣来做的,林振华只是在需要出力的时候搭一把手而已。
好不容易收拾停当了,林芳华里里外外地来回走着,怎么也看不够自己家的新居,她反反复复地问着林振华:“哥,咱们家现在算不算提前实现四化了?”
林振华笑道:“这才刚开始呢。”
“还要什么呀?你看,咱们家连电脑都有了。”
林振华指着屋子一样一样地给林芳华算着:“你看,咱们得有冰箱、彩电,天气热了,需要有空调……好吧好吧,就算我奢侈,最起码,要有吊扇吧?厨房也不像样子,需要有抽油烟机,有一体式的橱柜。卫生间要有抽水马桶,还要有电热水器……”
林芳华道:“得了得了,你跟美国人呆了几天,就学着人家美国人的生活方式了。我看啊,你说的这些东西,咱们30年都不可能有。我倒觉得,咱们家最缺最缺的,不是这些……”
“那是什么?”
“咱们家最缺的,是我的嫂子。”林芳华哈哈大笑起来,同时一把把站在身边的杨欣推到了林振华的面前。
“小芳,别闹,别闹!”杨欣的脸红到脖根,她拼命挣扎着,想往后退,可是被林芳华死死地拉住了。
“杨欣,你别躲,今天让我哥说清楚。”林芳华道,她转向林振华,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问道:“哥,你今天给我说清楚,什么时候去跟杨叔说你和杨欣的事情。”
“这个……”林振华没想到妹妹会突然来这一手,虽然过去兄妹俩谈这个话题也不止一次了,但这一次,似乎林芳华是有些当真了。
“快说!不许回避问题!”林芳华命令道。
“小芳,其实我和杨欣都还小呢,还不到谈这种事的时候吧?”
“小什么小,一过完年,杨欣就18岁了,你就20岁了,已经是法定婚龄了。杨欣天天跑来给你做饭,还帮你洗衣服,做家务,你今天必须有个说法。”
林振华大惑不解:“小芳,你今天是怎么啦?”
“等到高考完,我就要上大学走了,到时候,家里就剩你一个人了,我不放心。”林芳华有些黯然,“我一走,杨欣这样天天跑过来,算怎么回事呢?你不在乎名声,杨欣也能不在乎吗?”
“可是,这事的确是太急了……”林振华争辩道,他知道自己根本无法解释清楚这件事,在他心目中,20岁连谈恋爱都算太早了,哪有直接就谈婚论嫁的道理。可是,在当年,在这样一个小县城里,20岁结婚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现在全厂谁不知道杨欣天天粘着他林振华,如果没个名份,还真是会有嚼舌头的人。
杨欣听着两兄妹来回拌嘴,脸色由红渐渐转白,她用手捏着衣角,低着头小声地问道:“小华哥,你是不是一直嫌我学历太低。”
“嗯?”林振华正忙着做妹妹的工作,冷不丁听到杨欣插进话来,不由愣了一下。他迟疑片刻,答道:“杨欣,我可从来没这样说过呀。”
“你没说,可是我知道。”杨欣道,“你这么有本事,又懂技术,又懂英语,还会当领导,连胡师傅都说你有学问。可是我才是一个初中学历。”
“我也是初中学历啊。”林振华赶紧说道。
“可是你的本事,比人家大学生还强。”杨欣一直低着头,不敢抬头去看林振华,她说到伤心之处,几滴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到了地板上。
“杨欣,这不是问题。”林振华耐心地解释道,“我是找老婆,又不是选研究生导师,我要那么关心学历干什么?”
“可是,我觉得我配不上你。”杨欣说着说着,开始出声地哭起来了,“我拼命在学数控机床,我还在复习功课,想去考电视大学,我就是想跟你的差距小一点。可是,可是,你现在越来越能干,我觉得我怎么都追不上你……”
“杨欣!”林振华从来没想到在杨欣心里竟然藏着这样深的一些想法,这一段时间,他忙着经营他的汉华实业,也忽略了杨欣的感情。听到杨欣这一番真情表白,他突然有一些感动,不由得伸出手,把杨欣的手紧紧地抓住了。
“你放开,你放开。”杨欣的手被林振华突然抓住,不由得一阵窘迫,她拼命地往回抽着自己的手,同时用哀求的口气让林振华放开。
林振华一不做二不休,不但没有放手,反而腾出一只手揽住了杨欣的肩膀,一把把她搂到了自己的胸前,让她的脸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肩膀上。
“哥……”林芳华意外地看到这儿童不宜的一幕,错愕片刻,连忙红着脸转过身去,一边吃吃地笑着,一边大喊:“我没看见,我什么也没看见。”
“小华哥,你松开我。”杨欣徒劳地扭动着身体,内心却是一种惊喜和羞涩交织的情绪,这种情绪让她的扭动显得那样无力,与其说是拒绝,还不如说是在撒娇。
“杨欣,我决定了,今天晚上我就去跟咱爸提亲去。你看,咱们房也有了,等把小芳弄到大学去,你就来当女主人吧。”林振华大胆地表白道,既然已经到这个尺度了,再口花花地说点暧昧的话,就算不上个啥了。
“你没羞啊,什么就咱爸了!”杨欣抬起头来,含嗔带喜地对林振华抗议道。
“咱爸早就说了,我是他半个儿子。”
“我爸有亲儿子。”
“没事,改天把杨涛也弄去读大学,回头给二老养老送终的肯定是咱俩。”
“杨涛成绩不太好,你能不能指导一下他。”
“没问题啊,自家小舅子,有什么不行的。”
“他挺笨的……”
“喂喂喂!”林芳华实在无法忍受了,背对他们高喊起来:“你们还知不知道羞啊,我还在场呢!”
这一提醒,杨欣再也不好意思在林振华的胸前趴着了,她使劲地推开林振华,窘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林振华倒是脸皮够厚,他冲杨欣眨了眨眼睛,说道:“对了,还忘了这里有个未成年人呢……”
085 学历的困惑
林振华的表白,终于让林芳华和杨欣的心都放下了。未来的姑嫂俩欢天喜地地手挽着手出去买回来一堆好菜,逼着林振华下厨献艺,然后一家人亲亲热热地坐在新房的客厅里,吃着乔迁之后的第一顿饭。
“小芳,你想好考什么大学没有?”杨欣开始履行嫂子的职责,关心起小姑子的前途来了。
“怎么,杨欣,你现在就急着赶我走了?”
“讨厌!我是跟你说正经的。”
“嗯……我还没想好呢,我现在这个成绩,也不知道能不能稳定住。如果能保持到高考,我们老师说,报中国科技大学也没问题。”
“胡闹,报什么科大!”林振华粗暴地打断了妹妹的话。
林芳华愕然问道:“科大不好吗?科大的招分最高了,我还怕考不上呢。”
林振华道:“以你的成绩,肯定是报华青的,报什么科大啊。”
“可是,我们老师都说是科大最好。”林芳华争辩道。
在当年,中国科技大学的确是招分最高的学校,华青、北大之类,反而属于第二梯队。可惜,科大的辉煌只持续了几年时间,就逐渐地黯淡下来了。林振华作为从后世过来的人,自然是清楚这一点的,所以会坚决地反对妹妹报考科大。
“我跟你说,科大主要还是偏向一些理论研究,女孩子学理论研究很苦的。再说,科大在合肥,华青在北京,你难道不想到北京去读书吗?”林振华选择着能够让妹妹接受的理由解释道。
林芳华脸带喜色:“太好了,哥,其实我一直也是想上华青的,可是我们老师说,我的成绩那么好,不去上科大太可惜了。既然你也支持我上华青,那我就下决心了,报考华青大学。”
“专业方面嘛,华青的计算机、生物和建筑,都是不错的方向,你可以考虑一下。”林振华建议道。
“我不,我想学机械。”林芳华执拗地说道。
“机械!”林振华失声地重复道,我卖糕的,难道命运真是这样离奇,要让妹妹成为华青大学机械系的学生,这就相当于自己在后世时候的师姐,或者学长了。等等,回忆一下,当年华青机械系有没有这样一个人,在留校任教的老师里……好像没有!
“妹妹,你干嘛非要学机械啊?”林振华问道,“女孩子家,学机械多苦啊。”
“因为我想帮你啊。”林芳华郑重地说道,“哥,我想过了,我学完机械以后,就回来给你当工程师,帮你设计机器。那时候,你肯定已经当上厂长了,杨欣呢,应当是生产科长吧?”
“怎么把我扯上了?”杨欣笑着说道。
林振华看着妹妹,只觉得一阵感慨。由于信息闭塞,他从穿越过来至今,从来也没有得到过有关华青大学机械系的消息,也不知道自己的导师姚鹤良,现在是一个什么样子。如果妹妹真的考上了华青的机械系,那么自己应当可以回去见一见那些老师吧,还有那风景如画的华青园,那荷塘、荒岛……
想到这,林振华突然又想起了一件更紧要的事情,那就是历史中那个真正的自己,还会不会出现呢?前世的林振华并不是江南省人,而是遥远的另一个省份的,所以他也没机会去看看自己前世的父母。父母这个时候应当还刚刚认识吧,还没到谈婚论嫁的时候,就像现在的自己和杨欣一样。他们会不会恋爱结婚,然后再生下一个取名叫林振华的孩子呢?
嗯,也许该找个时间去前世的家乡看一看了,见了老爸,是叫叔叔呢,还是叫兄弟呢?……纠结啊。
“哥,你想什么呢?”林芳华见哥哥在发呆,便出声唤道。
林振华这才回过神来,他想了想措辞,说道:“小芳,专业这种东西,是一辈子的事,你可要想好。你不能永远都和我绑在一起,这样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也不好。所以,你必须选择一个你喜欢的专业,然后再干上一辈子。”
“我就喜欢机械,怎么办?”林芳华顽皮地说道。
“嗯,好吧,到填志愿的时候再说吧。”林振华无语了,其实前世的他也挺喜欢机械的,愣是以绝对优势的高分报考了机械这样一个相对冷门的专业。他自己是这样的过来人,也就很难去说服妹妹改变主意了,也许,妹妹的血管里,流的真是一个机械工人的血。
“小华,一会你真去见我爸吗?”杨欣忐忑地问道,自从林振华强抱过她之后,她就把对林振华的称呼里那个“哥”字给去掉了,恋人之间,哥哥妹妹,怪不好意思的。
林振华道:“当然了,男子汉大豆腐,说到做到。”
“可是,多羞人啊。”杨欣红着脸道,“要不,晚一些时候再说吧。”
“杨欣,别口是心非了。”林芳华在一旁揭穿了杨欣的心思,她与杨欣同岁,小学和初中都是同班,既是姑嫂,也是闺密,说话是可以非常随便的。
林振华见事情已经到这一步了,也只能是硬着头皮往前走,他装出豪迈的样子,说道:“杨欣,这件事你就别管了,我单独去跟杨叔说就行了。”
“嗯,我爸……肯定会同意的。”杨欣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我学历这么低,他们也不会太挑的。”
“对了,我说杨欣,你说你的学历低,我倒是真的想了一下,你为什么不去参加高考呢?”林振华突发奇想地问道。
“我是想考电视大学,可是……”杨欣小声说道。
林振华打断她道:“什么电视大学,是普通高考,和小芳一样,考正规的大学。”
“什么?上大学?”杨欣吃了一惊,“这怎么可能呢?”
林振华原本也没想过这个问题,今天倒是让杨欣给提醒了,他兴奋地说道:“完全可能呀,社会青年是可以参加高考的。你今年不到18岁,最多复习两年,考个大学没问题啊。”
“可是,我才初中毕业,而且,初中的成绩也不好。”杨欣不好意思地说道。
“没问题的。”林芳华也兴奋起来,她凑到杨欣身边,积极地鼓励道:“杨欣,让我哥给你补课,他讲课可厉害了,比我们老师讲得好多了。你看我,前年刚上高中的时候,是全班垫底的,现在都年级第一了,这全是我哥的功劳。”
“小华,你觉得我真的可以吗?”杨欣觉得心里隐隐有了一些希望,不禁抬起头看着林振华,期待地问道。
“我觉得没什么困难吧。”林振华道,他掰着手指头算道:“现在是81年春天,高考是夏天,如果你参加82年的高考,还有一年半的时间……我觉得完全来得及。”
“明年就参加?”杨欣问道。
“对呀,明年你19岁,上大学只算是稍微晚了一点点,但绝对不算是太晚。读四年毕业,23岁分配工作,牛得很呢。”
“那……小华,要不咱们俩一起考吧?”杨欣兴致勃勃地建议道。
“我就算了吧。”林振华打着退堂鼓,他可是正牌的研究生,带着这个身体再去读一遍本科,不是白白浪费青春吗?想到那么多重生的主角都跑回去从中学甚至小学读起,林振华就觉得某个部位疼得厉害。有这些时间,他还不如把汉华实业公司搞得红火一点,抢占市场上的先机。
他当然知道,学历这个东西,在体制内是非常有用的,国家对于学历的重视,一度达到矫枉过正的地步。不过,他对此并不在乎,如果他手上的企业有几个亿或者几十个亿的规模,谁又会计较老总的学历是什么呢?说得再难听一点,那时候,恐怕多少大牛的高校都会跑过来送一张什么在职硕士或者在职博士的学历给他的。
“你为什么不考?”杨欣不解地问道,“你能把小芳教到考上华青,你自己考个华青还不是很容易吗?”
“杨欣,学历很重要,但文凭并不重要。我建议你去考大学,是因为你能够在大学里学到很多东西,尤其是在大学里接受一种人文气息的熏陶,这可以改变你的气质。但我……在部队里曾经跟着学校的教授学习过了,大学里的这些知识,其实我都已经掌握得很好,所以就没必要再去浪费时间了。你懂了吗?”林振华道。
杨欣点点头:“小华,我知道,你的学问,比大学生还大呢。不过,你现在没有文凭,有些事也挺麻烦的。听说,以后提干都要看文凭了,你没有文凭,提不上干部,那对你的事业也有影响的。”
林振华道:“这个问题,我再考虑一下吧。如果仅仅是需要文凭,我不一定要去上大学,夜大、函大、电大,都是可以的。总之,我不能再在课堂上浪费四年时间了。”
“可是,我一个人去读大学……这样好吗?”杨欣喃喃地说道。在她的心里,觉得考上大学应当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这是小华答应过的事情,怎么可能会有闪失呢?虽然读大学意味着要离开林振华一段时间,但大学生活对她的诱惑也是无穷的。光是想一想,都让她热血沸腾,戴着一个白色的校徽,抱着一本书走在校园里,那是多么令人神往的生活啊。
林芳华哈哈笑了起来:“杨欣,以后咱们一家人吃饭的时候,咱们俩都是大学生,就他是个初中生,只配给咱们做饭,你说好笑不好笑?”
086 定亲
当天晚上,林振华果真拎了些烟酒点心,郑重其事地到杨家提亲去了。杨欣陪着他去小卖部买了这些东西,又喜滋滋地陪着他来到家门口,把林振华推到父母那屋里,自己则躲进她和杨涛同住的那个房间,死活不肯出来了。
“小华,你这是怎么,有什么事吗?”杨春山和魏素萍同时问道,心里已经有了几分答案。
“杨叔,魏姨,我是来提亲的。”林振华说道,“你们看,我和杨欣也是青梅竹马,互相都比较了解,脾气也比较相投,所以,我想请求你们,同意我和杨欣的事情。”
“同意,同意。”杨春山的脸上乐开了花,他连忙走上前,接过林振华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同时假意地责备道:“你看看,都是一家人,不用拿什么东西的嘛。”
当然,话归这样说,如果林振华空着手来提亲,杨春山肯定会有些疙瘩的,这不关东西多少的问题,而是一个规矩问题。
“小华啊,其实呢,我和你杨叔,一直是把你当成自己的儿子来对待的,你能够喜欢杨欣,我们高兴得很呢。不过,你看,你现在都已经是服务公司的经理了,杨欣还是个临时工,而且还是初中学历,我们都担心她配不上你呢。”魏素萍絮絮叨叨地说道。
林振华道:“杨叔,魏姨,我也是初中学历,哪里说得上配得上配不上的事情。对了,我刚刚跟杨欣商量了,我觉得她可以去参加高考的,今年可能来不及了,明年参加,争取考一个本科学校,这样对她未来的发展也有好处。”
“她那个脑子,刚初中毕业,哪考得上大学啊。”魏素萍说道。
“小华说了要帮我复习的。”一直在侧耳偷听这屋对话的杨欣忍不住插了一声,她不好意思面对着父母,但插话是可以的。
“呵呵,是这样的。”林振华道,“我在部队的时候,跟一个大学教授学习了一段时间,基础还不错。你们也知道,小芳这一段时间学习进步很快,主要是我给她补课的结果。所以呢,我打算抽时间给杨欣补补课,我估计,补上一年半载,她考个本科应该是没问题的。”
“真的?那就太好了。如果杨欣能考上大学,那可真是我们杨家祖坟上冒烟了。”杨春山高兴地说道。
魏素萍马上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小华啊,既然你基础这么好,能不能也抽时间辅导一下小涛啊,他今年上初三了,成绩总是上不来。”
“小华说了,他会指导小涛的。”杨欣在那屋又插进来一句。
“小欣,呆在那边干什么,过来说话。”魏素萍喊道。
“我不!”杨欣答道。
“算了算了,说她的事情,她不好意思呢。”杨春山体谅地说道。
“对了,那你们的事,你是打算什么时候办呢?一过年,你就20了,小欣也满18了,可以领证了。”魏素萍这才想起正事,连忙替林振华规划起来。
林振华道:“这事不急。杨叔,魏姨,我们年龄还小,国家现在也提倡晚婚,其实,二十四五岁结婚也不算晚的。我想,既然杨欣决定了要参加高考,我们就等到她大学毕业再结婚,你们看怎么样?”
“那得多少年啊?”魏素萍有些失望地问道。
“五年吧。”
“这拖的时间也太长了。”杨春山道,“现在你们两个天天都在一起,厂里也有些闲话了。如果这个事情不能定下来,只怕以后闲话更多。我们都是这个厂里的老人了,也不能不管这个。”
“可是,我们现在真的不合适结婚。”林振华坚持道。
“结婚不急。”魏素萍道,“其实我和你杨叔的意思,倒不是催着你们马上结婚,只是说把你们之间的事情定下来,就是订婚,你看怎么样?”
“订婚?”林振华有些懵,他倒是知道订婚这个概念,但前世的时候,他是生活在城市里,没接触过这种事,也不知道订婚需要有什么讲究。
“订婚很简单,就是把两边的大人都请到一起来,大家吃个饭,把这个事情定下来。以后你们再在一起交往,人家就不会说什么了。”杨春山对此倒是挺懂的,好像嫁过多少个闺女一般。
“对了,小华,你家里还有什么大人可以管事的吗?”魏素萍问道。
“我家里倒是还有叔叔,我妈那边呢,还有外公外婆,还有一个舅舅,特别亲的亲戚,也就是这些了。”林振华答道,这些亲戚在过去一年多时间里也都来看过他们兄妹,算是比较亲近的长辈了。
“嗯,那好,就请你叔叔和舅舅都过来,主持一下这个事情。厂里边,请几个厂领导,杨欣的师傅要请一下,苏永盛过去对你不错,也要请一下,还有……”杨春山开始计算起酒席上的人了。
“杨叔,这也太麻烦了吧?”林振华觉得脑袋涨大了一倍。
“爸,我不要嘛!”杨欣终于忍不住了,从隔壁屋冲过来抗议道。
“你懂什么,这是终身大事,哪能随便的。”魏素萍瞪了杨欣一眼,一把把她又推回自己屋里去了。
“唉,那就办吧。杨叔,你算一下,一共要摆几桌酒。”林振华见状,也不好再坚持了,他知道,如果自己再坚持下去,只能弄得杨欣里外不好做人。他这个人,对于自己的媳妇还是非常疼爱的,即使是还没过门的媳妇。
“不多不多,两桌酒就够了。对了,你现在分了新房子,客厅很大,在你家里摆酒就可以。”
“罢了罢了,杨叔,咱们也别累着自己了,到厂子外面找个小饭馆办吧。麻烦你和魏姨去定标准,我到时候掏钱就是了。”林振华说道。
“这样也好,在外面摆酒,倒是更风光一点。自己家里做,什么猪肝猪肚之类的,到时候不一定买得到。”杨春山说道。
订婚的事情就这样说定了,林振华去请示了自己家里的叔叔和舅舅之后,按着老家的规矩,给杨家送了200块钱,作为聘礼,杨春山欣然地接受了。他又拿出一笔钱,让杨欣自己去买了一身大红的新衣服,这也是下聘时应当买的。
春节过后,两家的大人选了一个好日子,在厂外的一家饭馆订了两桌酒席,把厂领导等等都请了过去,举办了一个订婚仪式。这个仪式一举办完,杨欣的脸上就相当于盖了一个“林记”的戳子,从此就正式成为林杨氏了。有了这个名分,未来两个人再在一起勾勾搭搭,也就不会有什么非议了。
请客的时候,只出了一点小小的岔子,那就是杨欣的师傅姜铁梅死活也不愿意来,直接让去请客的杨欣吃了闭门羹。事后,林振华听说姜铁梅是对他有意见,迁怒于杨欣的身上,而这个意见,就是因为林振华分房的事情。姜铁梅家里上有老、下有小,一直向厂里申请分房,结果这一次没有轮上,因此对林振华意见最大的工人中间,就有她一个。据说她曾经去厂长那里大骂过林振华,甚至于用上了克父克母这样恶毒的言辞。
对于姜铁梅的不满,林振华表示心里没什么压力,其实,就算他不分到房子,往下排队,也轮不到姜铁梅。更何况,这房子是他自己凭本事挣来的,姜铁梅有什么理由怨恨他?至于姜铁梅骂他的那些话,林振华辗转地听到别人转告他之后,倒是真有些恼火,但一时也寻不出什么由头来找姜铁梅的麻烦。如果换到几年前,估计他怎么也得爬到姜家的屋顶上,先把她家厨房的烟囱堵了再说吧。
杨欣对于姜铁梅也没什么好感,其实她只是跟姜铁梅学了很短一段时间的铣工,后来有些技术还得益于林振华的指点。如今,杨欣已经改学数控铣床了,与姜铁梅已经没有了师徒名份。她去请姜铁梅,只是禀承着工厂里“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信条,但既然人家对她的未婚夫出言不逊,她自然就在心里把对方当成了敌人。
087 记者
春节过后,大家都又重新变得紧张起来,就像当时的整个国家一样,红红火火,忙忙碌碌,每一个人都在高速地运转。
全家人里最忙的,自然是林芳华。她已经进入了高考前的冲刺阶段,虽然有哥哥在后面作为支撑,但每天的学习还是非常辛苦,成天早出晚归,刚刚被林振华喂肥的脸蛋又有变得尖削的迹象了。
林振华则是忙着操持公司的事务。褚红阳的业务做得有声有色,大批的订单不断地涌来。卫景文继开发出公安厅用的自动报靶系统之后,又根据市场需要,开发出了另外几种自动化设备,经林振华之手,均卖出了高价,卫景文这才觉得自己拿着林振华给的工资和实验经费可以心安理得了。
由于业务繁忙,劳动服务公司几乎每天都要加班加点,赵勇群和彭少哲一个管生产,一个管技术和行政,也是忙得不亦乐乎,不过,在这样的忙碌之中,他们的能力不知不觉地在逐渐提升,与一年前的他们已经是判若二人了。
相比之下,稍微悠闲一点的,就是杨欣了。她现在在数控铣床的操作方面,已经出师,能够独立完成一些工作了。每一天,她除了在车间干活以及晚上回家睡觉之外,其他的时间几乎都呆在林振华的家里,帮着林家兄妹做饭、扫地、洗衣服,俨然是一个贤内助的样子。
在林振华的指导下,杨欣已经开始了高中功课的学习。林振华给她量身定制了一套完美的学习方案,平时有闲的时候就给她讲解一两个问题,忙起来的时候,杨欣就自己呆在屋里看书、做题、背单词啥的。单元房的条件,本来就比她家的小平房要好得多,再加上她已经默认这是自己的家了,所以怎么呆着都是美滋滋的。
“笃笃笃,笃笃笃……”一阵敲门声,惊动了正趴在林家客厅的桌上做数学题的杨欣,她站起身来,走过去打开了门。
站在门口的,是一位二十一二岁的女孩子,看起来是那种受过良好教育的样子,杨欣相信,自己从来也没见过这个人。
“请问,林振华同志在家吗?”女孩子问道。
“哦,他不在,请问你找他有事吗?”杨欣答道。
“请问,你是他的什么人?”
“我是他的未婚妻。”杨欣示威般地回答道。在厂里,大家都知道她与林振华的关系,所以她从来不需要进行这种自我介绍的。如果换一个别的情况,她也许不好意思自称为林振华的未婚妻,但现在,她觉得自己必须这样介绍,因为眼前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年轻姑娘,而且指名道姓要找林振华。
“哦,我叫宋莹,是江南日报的记者,这是我的记者证。”那女孩从身上背的一个小挎包里掏出一个证件,向杨欣晃了一下。
“记者?”杨欣有些放心了,看来这不是一个潜在的情敌,“你找林振华有事吗?”
“我们可以进去说话吗?”宋莹不动声色地提示道。
“哦,请进吧。”杨欣赶紧让开门,请宋莹进来。她给宋莹搬了个凳子,请她坐下,又给她倒了一杯水,一切做得无可挑剔。
宋莹在凳子上象征性地坐了几秒钟,便站起来开始在屋里溜达,眼睛这里看看,那里看看。在征得杨欣的同意之后,她分别走进了林振华和林芳华的房间,把屋里的陈设看了个遍,甚至于还到厨房去转了转,向杨欣打听了一下电饭煲如何使用的问题。
“宋记者,你找林振华有事情吗?”杨欣终于忍不住,再次问了一声。
宋莹还是没有回答她,反而反过来问道:“你和林振华,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这个问题问得很是唐突,颇有些咄咄逼人的味道。不过,杨欣是个小工人,对于记者天生是敬畏的,因此也不敢不理会,只得老老实实地答道:“我们还早呢,可能得过四五年才会办事。”
“哦……”宋莹拖着长腔,“这么说,这套房子,在未来几年内,只有林振华一个人住了?”
“他还有个妹妹。”
“我知道,他妹妹不是马上要考大学了吗?能考上吗?”
“当然能考上,她的成绩是全县第一名呢。”杨欣说道。
“全县第一名?”宋莹有些意外的样子,不过马上又恢复了此前的态度,说道:“这么说,他妹妹肯定是能考上大学的,她一走,这套房子不就只剩下林振华一个人了吗?”
“宋记者,你这是什么意思?”杨欣有些让宋莹弄懵了。
“林振华什么时候能回来?”宋莹还是没有回答杨欣的话,也许,在她看来,只有自己有权利问别人的话,而别人是没资格向她发问的。
“他回来的时间不一定,有时候车间里忙,他就回来得晚。”杨欣有些委屈地回答道,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地位太低,宋记者是不屑于回答她的问题的。
两个人等了一小会,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杨欣连忙跑去开门,同时回头对宋莹说道:“是他回来了。”
说话间,林振华已经进来了,他一进门就对杨欣说道:“杨欣,有饭吗,我饿死了。”
“你没吃饭啊?”
“没吃,跟勇群他们商量一个工艺问题,耽误了。”
“我去给你做。”杨欣说道,她一边向厨房走去,一边指着宋莹对林振华说:“小华,那位是报社的宋记者,她有事找你。”
林振华这才发现屋里多了一个人,连忙抱歉地说道:“哎呀,对不起,宋记者是吧,刚才没看见你。”
“没关系。”宋莹矜持地回答道。
“你是哪家单位的记者?”
“江南日报,工交财贸部实习记者,宋莹。”
“哦,宋记者,你看起来很年轻啊。”林振华一时没想清楚为什么会有一个记者跑到自己家里来,只能先套着近乎,等着对方说明来意。
宋莹如对待杨欣一样,直接把林振华的家常话过滤掉了。她掏出笔记本,作出记录的样子,同时说道:“林振华同志,我们报社接到了一封群众来信,检举你们汉华机械厂在职工住房分配中存在着不公平现象,报社专门派我来了解有关情况,请问,我可以对你进行采访吗?”
林振华被宋莹的架子惹恼了,他与杨欣不同,在他眼里,记者根本就没什么了不起的。听到宋莹的问话,他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于是淡淡地答道:“宋记者,我想你是走错了门吧?我并不是分管住房分配的厂领导,你来找我问这个问题,是不是找错了对象?”
“完全没有错。”宋莹道,“我们收到的检举信中,特别指出了你的名字,提到你以权谋私,侵占职工住房的问题。今天下午,我已经向你们的厂领导了解过这个问题了,证实你家里只有两口人,而且你的妹妹马上就要去读大学,也就是说,你一个人就要住一套两室一厅的单元房,你觉得这样合理吗?”
林振华丝毫没把宋莹的质问放在心上,他呵呵一笑,问道:“宋记者,既然你去采访过厂领导,他们没告诉你为什么要给我分这套房子吗?”
“当然说了,他们说你对厂里有突出贡献。我不知道你的贡献能有多大,但我不明白一点,难道一个人为国家做了一些贡献,就有资格向国家伸手要大房子吗?”
“你是说,不管一个人的贡献多大,都不能住大房子?”
“没错,就是这样。”
林振华笑道:“宋记者,你去过北京吗?”
宋莹一愣,下意识地答道:“没去过。”
“哦,我也没去过。”林振华道,“不过,我听说毛主席过去是住在中南海的,面积嘛,听说有好几百平米。你能不能去问问他老人家,为什么他为国家做了一些贡献,就可以住这么大的房子呢?”
“你……”宋莹一下子哑了,在当年,从没有人敢这样拿着伟大领袖作为例子来说事,但历史似乎也已经走过了因言获罪的时代,她无法说林振华这番话属于“恶毒攻击”之类。对于林振华举的这个例子,她也无法反驳,可不是吗,她一开头选择的道德起点实在是太高了,以至于把领袖都给兜进去了。
“宋记者,你应当知道,我们国家是社会主义国家,还没有达到共产主义的阶段。社会主义的分配原则,是多劳多得,少劳少得,不劳动者不得食。我贡献大,就有资格分大房子。别人贡献小,就只能住小房子。如果一个人根本对于社会就没有贡献,他就不应当住房子,你觉得对吗?”
“这……”
“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我们国家抛弃了传统的大锅饭式的管理方法,首先在农村推行了联产承包责任制,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一个农民,如果他辛勤劳动,就可以成为万元户,盖起大瓦房,你认为他住大房子不对吗?你认为党提出的让一部分人先富裕起来的政策不对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宋莹几乎要哭了。作为一个新闻记者,她当然通晓国家的政策,林振华说的这些大道理,都是她无法否认的。但是,这些道理为什么与她所信奉的道德观念那样格格不入呢?
小姑娘,跟我斗嘴!林振华在心里不屑地嘀咕道。在后世,经过30年改革开放的思想碰撞,各种各样的观点都已经被锤炼过千百次了,当年那种直线式的思维,在后世只能被斥以两个字:幼稚。林振华随便抓几条大道理来反驳,也足以把这位自以为是的小记者砸个五迷三道了。
“可是,林振华同志,我刚才在你家里认真看过了,你家里有各种高级电器,光是你厨房那个高级的电饭煲,恐怕就不是你的工资收入所能负担得起的,你能解释这些财产的来源吗?”宋莹情急之下,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林振华道:“宋记者,你不是来调查住房问题的吗?怎么改成查我的家产了?我怎么挣钱的,与你有关系吗?你如果眼红我家的电饭煲,可以回去写篇通讯,登在你们报纸上,就说某某厂某某人家里竟然有电饭煲,比你这个号称无冕之王的记者家里还富裕,然后再让大家来对我口诛笔伐吧。”
“谁眼红了,你说话要有证据!”
“呵呵,宋记者,你也配说证据二字,你跑到我家里来对我指手划脚的时候,讲证据了吗?”
“你你你……你欺负人!”宋莹终于崩溃了,她脚一跺,拉开门就跑了出去,楼道里隐隐地传来了一声抽泣声。
088 大狼来了
“小华,她可是记者啊,你得罪了她,会不会有什么麻烦啊。”
杨欣端着一碗炒米粉出来,递到林振华的手上,同时担心地问道。刚才林振华舌战宋莹,杨欣在厨房里听得真真切切的,觉得十分开心。她此前让宋莹挤兑得实在太难受了,她觉得林振华此举,似乎是在为她出气。
等看到宋莹哭着跑掉的时候,杨欣有些觉得不忍了,同时也开始担心,毕竟人家的身份是记者,林振华本事再大,也不过就是一个小厂子里的中层干部而已。
林振华往嘴里拨着炒粉,含含糊糊地说道:“杨欣,别怕她,记者怎么啦,记者就可以不讲理了?”
“真是的,这个女的刚才可猖狂了。”
“怎么,她吓唬你了?”
“那倒没有,就是鼻子翘得比脸还高,像是谁欠了她钱似的。”
“你不早说,早说我就给她一拳头,让她的鼻子从此立不起来。”林振华说道。
“对了,小华,她刚才说是收到了检举信,检举你分到房子的事情,会不会是咱们厂里的人写的?”杨欣问道。
林振华一笑:“这还用说,肯定是咱们厂的人写的呗,这件事又不关别人的事。”
杨欣迟疑道:“会不会是我师傅写的啊?”
林振华道:“有可能,当然,也可能是其他人。这封信,也许是针对住房问题的,也有可能是借题发挥,实际上是看我们劳动服务公司搞得好,犯了红眼病。”
“那我们要不要去问一问,看是谁写的?”
“怎么问?”林振华道,他摇了摇头说:“这件事没必要去查,一查反而闹得鸡犬不宁了。杨欣,你知道这事就行了,既别跟小芳讲,也别跟你爸妈讲。我脚正不怕鞋歪,只要没做亏心事,我就不怕鬼叫门。”
他刚说到这,忽然听到有人敲门的声音。杨欣打了个冷战:“小华,有人叫门。”
林振华也有些不寒而栗的感觉,他倒不怕人来叫门,主要是他刚说完不怕鬼叫门,转眼就有叫门的声音,这实在是太容易让人产生联想了。
“谁啊?”林振华大声问道。
“请问林振华同志在吗?”应门的是一个男性的声音,不太像是鬼。
“又是找你的。”杨欣小声说道。
林振华道:“废话,敲我家的门,当然是找我的。”
说着,林振华走过去拉开了门,只见门外站着两个人,为首的是一位三十来岁的男子,戴着眼镜,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跟在眼镜男后面的,就是刚刚被林振华骂跑的宋莹。
“林振华同志吧?”眼镜男微笑着说道,“我是新华社江南分社的记者,我叫徐海皓。小宋是我的同行,想必你们已经认识了。这一次,我们两个是一起到汉华厂来采访的。”
林振华不知对方是敌是友,便让开身,说道:“二位请进吧,屋里说话。”
徐海皓带着宋莹进了屋子,宋莹躲着林振华的目光,脸上透着不愤的样子。杨欣站在林振华身后,小声问道:“这个男的是谁啊?”
林振华也回过头,小声说道:“跟宋记者一块来的老记者,我刚才打了狼崽子,现在大狼找场子来了。”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但也没有刻意要回避客人,所以两个记者都隐隐约约地听到了。宋莹自然是气得嘴歪眼歪,徐海皓却是呵呵一笑,说道:“林同志很幽默啊,我们可不是狼,我们充其量是披着狼皮的羊罢了。”
林振华把吃完了饭的碗交给杨欣,让她拿去厨房洗,自己对徐、宋二人做了个手势道:“二位请坐吧,想问什么,尽管放马过来。”
徐海皓自己拉了个凳子坐下,宋莹也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徐海皓依然笑咪咪地说道:“林同志,你和小宋可能有点误会,我来解释一下。”
“请讲。”林振华道,看到徐海皓一直带着笑容,林振华也不便怎么发难,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徐海皓不紧不慢地说道: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我们新华社江南分社和江南日报社,都收到了署名为‘汉华厂部分职工’的匿名检举信,检举你们厂在分配新房的过程中,存在舞弊现象。为此,我们各派出了一名记者,前来采访。江南日报社派出的是小宋,分社这边派出的就是我。
我们是今天下午到达丰华县的,我和小宋一起去访问了一下你们的几位厂领导,了解到了一些情况。晚上,我和小宋分了一下工,小宋到你家来了解情况,我则走访了一些工人。
刚才,小宋过来找我,说你们之间谈得不太愉快,我怕你们之间会不会有一些误会,所以呢,就带着小宋一起过来。一则呢,是替小宋向你道个歉。二则呢,想把一些事情说清楚一点。林同志,你看能不能给我们这样一个机会呢?”
徐海皓说到这个程度,态度看起来又是十分诚恳的样子,林振华也不便再板着脸了。他点点头,道:“徐记者客气了,配合记者采访,是每个公民应尽的职责。”
“这话言重了。”徐海皓笑道,“我们不是警察,只是记者而已,你如果觉得不合适的地方,是完全可以不回答的。”
“没什么不合适的,你问吧。”
徐海皓道:“今天,我走访了一些工人,听到了不少关于你的传说,有些还颇具传奇色彩。当然,负面的意见也有一些,想必你也能猜得出来。我想先请你开诚布公地说一句,你认为自己得这样一套住房,是否合情合理?”
林振华想了一秒钟,然后回答道:“合理,但不合情。”
“愿闻其详。”徐海皓说道,他身边的宋莹连忙拿出采访本,开始记录。
林振华道:“说不合情,是因为厂里还有许多工人的居住条件非常差,我家只有两口人,甚至于到九月份之后,我妹妹考上大学走了,我家就只剩我一口人了。以一口人住这么大的房子,的确不合情。”
“言之有理,那么你说合理,又是何故呢?”
“说是合理,原因在于这是我应得的待遇。我和这位宋记者说起过,我们的制度,应当是奖勤罚懒,多劳多得,少劳少得。我做的贡献大,就应当光明正大地享受应得的待遇。如果为了人情就剥夺一个有突出贡献的职工的待遇,以后还有谁愿意努力工作呢?”
“这话也有道理,还有吗?”
“还有,其实我也可以不要这套单元房,因为我家原来的居住条件也并非那么恶劣。但我还是坚持要了这套房子,我这样做的目的,在于在厂里宣扬这样的一种作法,要让所有的职工知道,大锅饭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改革开放的年代里,谁努力,就有回报。如果你有能力,大房子,小轿车,名牌服装,还有宋记者非常不满的电饭煲,都是可以拥有的。”
“你是说,你是故意这样做的?”徐海皓不愧是老记者,他非常敏感地抓住了林振华话里透露出来的重要信息。
林振华道:“我倒没想那么深,不过,刚才和宋记者讨论过之后,我认真想了一下这件事,觉得我做得没错,不但没错,甚至可能是有重大意义的。”
徐海皓点点头,话锋突转:“林同志,既然我们谈到这个程度了,有一件事,我倒想继续向你请教一下。你如果觉得不合适,可以不回答,你看如何?”
“徐记者请问吧。”
“今天我们采访你们朱铁军副厂长的时候,他说起关于你承包劳动服务公司的事情。他说到,按照最早你与厂里签订的承包协议,在春节前你可以拿到7000元的承包款,但你没有拿,却把这笔钱投入到劳动服务公司的扩大再生产里去了。我想问问,你为什么不拿这笔钱?”
林振华道:“徐记者,你这个问题问得正好。关于承包款的问题,厂领导争论得很厉害,大家都不敢把这笔钱发给我,生怕我因此而犯错误。我呢,则是想把这笔钱投入到企业中去,等到企业发展起来之后,我能够在企业中拥有自己的股份。这样做是否可以,目前谁都说不清楚,连厂领导都搞不清楚是否有这样的政策。你是新华社的记者,你的话能够上达天听,能否替我问一问管政策的人,看看我这样做是否合适。”
“你是说,你想未来能够拥有劳动服务公司的股份?”徐海皓问道。
“没错。”
“可是劳动服务公司是集体所有制企业,资产应当是劳动群众共同拥有的,你这样做,不是把企业变成私人企业了吗?”
“徐记者,你想想这样一个问题,如果个人对于集体企业的投入不能计算为股份,那么还有谁愿意向企业投资?企业如果没有投资,那么如何能够发展壮大?国家现在非常缺少建设资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开一个小小的口子,让愿意投资的人,能够有投资的机会。”
“你这个想法……”徐海皓沉吟了一会,说道,“抱歉,我不是制订政策的人,所以不能给你一个回答。如果你同意的话,我可以把你的情况以及你的意见以内参的方式报上去,也许能够有分管政策的部门看到这份内参,从而给出一个答复。”
“如果能这样,那就太好了。”林振华喜道,“徐记者,你要知道,我们基层太缺乏与上级沟通信息的渠道了。”
“呵呵,我们就是干这个工作的。”徐海皓说道,“所以,我们不是狼,我们是羊,是非常友好的羊哦。”
林振华扭头对站在身后的杨欣说道:“杨欣,快去给两只羊沏点茶来。”
089 深入采访
林振华没有想到一封匿名信居然给他召来了一个新华社记者,他自然不会放过这样一个与上层沟通的绝佳机会的。如果换成其他人,涉及到承包制、合股经营这样的事情,总是想遮遮掩掩,生怕被上级领导知道。而林振华对于未来的政策走向是十分熟悉的,知道这种事情越是往上面捅,反而越有可能得到承认。
退一步说,即使是这件事情最终被上级否定了,至少林振华也能提前知道结果,行与不行,都可以作出决断,也免得等上级下来秋后算账的时候陷入被动。
出于这样的考虑,林振华开始一五一十地把自己承包劳动服务公司的事情向徐海皓进行了介绍,他巧妙地使用了一些春秋笔法,强调自己的动机是为了解决待业青年的就业问题,而且汉华实业公司在经营过程中始终将国家利益置于首位。他举了自己为公安厅开发自动报靶系统的例子,以此来说明汉华实业与那类投机倒把的企业是完全不同的,这是一家追求科技创新,追求国家利益、集体利益与个人利益相统一的根正苗红的好企业。
为了强化自己的正面形象,林振华还把自己参加自卫反击战以及在湘平省见义勇为等事迹也讲了一遍,最后,连一脸不愤的宋莹脸色也开始松动了,觉得眼前这个嘴不饶人的小伙子,似乎也不那么像是坏人。
一直聊到林芳华下了晚自习回家,大家才发现时间已经非常晚了。在没有网络游戏的年代里,高二学生应当是整个社会上睡觉最晚的一个人群了。
徐海皓合上记得满满的采访本,握着林振华的手说道:“林同志,今天我真是收获极大,受益匪浅。如果方便的话,明天我们想参观一下你们的劳动服务公司,啊,不,应当叫作汉华实业公司。如果你允许,我们还想找一些工人随便谈一谈,了解一些更具体的情况,你觉得如何?”
林振华道:“没有任何问题,我们的事业是光明正大的,随时欢迎媒体的监督。”
在随后的几天里,徐海皓和宋莹参观了劳动服务公司那小小的场地,又找到一些青年工人分别以单独访谈和座谈会的方式进行了沟通。他们还调看了公司与财政厅、公安厅等单位签订的合同,对于其中的一些细节进行了询问,并表示回到南都后,还要向这些厅局进行回访确认。
记者们的到来,在汉华厂引起了小小的议论。有人说,记者是来宣传和表扬林振华的;也有人说,林振华的行为已经触犯了国法,记者是来整黑材料的。在这些认为记者对林振华不利的工人中,又可以分为挺林和贬林的两派,挺林派认为林振华是被冤枉的,贬林派认为林振华的伪装已经被揭穿,倒霉只是时间问题。
身处舆论焦点的林振华对此坦然自若,他知道,即使是最坏的情况,自己也不过如历史上的一些改革先驱一样,被撤职,甚至判刑。但一两年之后,政策就会松动,被判过刑的这段经历,不但不会成为自己的污点,甚至有可能成为一种光荣。最坏的情况他都无所谓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徐海皓完成了采访任务,在告别汉华厂的时候,专门与林振华谈了一次,他说道:
“小林经理,我这一次采访到的东西,非常有价值。回去之后,我会尽快把这些材料整理出来,向中央报送一份内参。我个人认为,你们劳动服务公司的经验,对于全国的同类企业是非常有借鉴意义的,但是,我也要事先说明,目前国家政策还处于摸索阶段,你的作法,不一定能够得到广泛的赞同。这一篇稿子,有可能会给你带来很大的麻烦,我不知道你是否有心理准备?”
林振华答道:“徐记者,从我跟你说那些话开始,我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自古变法,未有不流血者,改革开放尚无此例,请自振华始。”
徐海皓大笑起来:“哈哈,这倒不至于,小林,你放心吧,我上报材料之前,会请社里的老同志先把把关,如果他们觉得有风险,那我就先不报上去了。”
“那就多谢徐记者了。”
“我要说的是,你做的事情,非常有意义。万一政策上有一些不方便的地方,我希望你能够理解,同时继续保持目前这种工作精神,为待业青年们谋一条出路。”徐海皓最后叮嘱道。
林振华道:“徐记者,你放心吧,我现在已经是预备党员了,我以我的党性保证,我会努力的。”
“那好,小林,不管内参的结果如何,我都非常愿意和你交一个朋友。”
“我也是。”林振华说道,他扭头看看站在徐海皓身边的宋莹,笑着说道:“如果宋记者不介意的话,我也愿意和宋记者成为朋友。”
宋莹对林振华的态度,在这几天里已经大有改观了。更何况,临走之前,林振华还向她和徐海皓各送了一份精致的纪念品,那是一个用废旧螺母和齿轮焊制的笔筒,表面经过了抛光处理,亮晶晶的,显得十分精致。这种小玩艺,在工厂里只能作为垃圾,而送给文化人,就显得十分稀罕。宋莹对于这份礼物爱不释手,对于林振华也就多少有了点爱屋及乌的好感了。
“林振华,我过去对你有些冒犯,希望你不要介意。”宋莹轻声地说道。
送走记者们,林振华觉得身心疲惫。已经是下班时间了,他一时也懒得回家,便漫无目的地在厂区里转悠着,不觉来到了胡杨的门前。
“老胡,在家吗?”林振华站在门外喊道,好几天没顾上找胡杨聊天了,他不知道胡杨最近在忙什么。
“小林来了,进来看看吧。”胡杨笑咪咪地从门里探出一个头来,林振华看到,胡杨的脸上还沾了一点油漆,显得有些滑稽的样子。
“老胡在忙什么呢?”
林振华一边说着,一边抬腿进屋。刚进门,林振华就吓了一跳,只见在不大的屋子中间,立着一个木头柜子,还散发着油漆的味道,从成色上看,这是一个新做好的柜子,胡杨刚才显然正在给柜子上漆。
“小林,看看这柜子怎么样?”胡杨乐呵呵地问道。
林振华退后一步,仔细打亮着这个柜子,这是一个时下非常流行的碗柜,一人来高,上面一层的门是镂空的设计,里面钉了窗纱,这是用来放剩饭剩菜的地方。下面一层则是完整的木门,可以用来放一些不需要透气的物件。中间还有一个小格,用的是两片推拉的毛玻璃,是放茶杯茶碗的地方。整个柜子的做工非常精细,尽显汉华厂木模工的高超手艺。
“真漂亮,怎么,老胡,做家具了?”
“这可不是我的。”胡杨说道。
“哦,那是谁家的?”林振华诧异地问道。木模工帮厂里的其他职工家里做家具,是很常见的事情,过去胡杨也会偶尔做几件,挣点零花钱补贴家用。自从林振华给他买来一批原版书之后,胡杨再也没有接过这种活计了。
胡杨依然微笑着,反问道:“小林,你这么聪明,你猜猜看,这是谁家的。”
林振华摇摇头:“我哪有什么聪明,这从哪猜啊。”
秦瑛也走过来了,笑着对林振华说:“小林,猜猜吧,没事的。”
林振华不知道这两口子搞什么名堂,又不好拂了他们的面子,便盘算着:“这应当是谁家要娶妻嫁女才用得上的吧,让我想想看。”
他接连说了几个人名,胡家两口子只是笑着摇头。最后,林振华实在猜不出了,只好讨饶道:“大哥大姐,你们饶了我吧,我这几天脑子不够用了,实在是想不出来。”
胡杨大笑:“小林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算了这么多要结婚的人家,怎么就忘了你自己呢?”
“我?”林振华一愕,转而明白过来:“老胡,你是说,这柜子是帮我做的?”
胡杨道:“这是秦瑛的主意,她说你刚分了新房子,家里空空的,让我给你做两件家具。正好,你不是跟老杨的女儿订婚了吗,就当我们送你的订婚礼物了。”
“这我可不能要,这一个柜子,也好几十块钱呢。”林振华惶恐道。
胡杨道:“其实花不了什么钱,很多木头用的都是我在车间里拣的废材料,只有两块玻璃花了一两块钱。”
“那,我还是给你钱吧。”林振华让步道。
“说什么呢!”秦瑛笑着训斥道,“你给我们家老胡送了计算机,还送了这么多书,平时还给秦波和秦涛姐弟俩买过那么多衣服和文具,我们说过给钱了吗?你再敢说给钱的事情,我就把你赶出去了。”
林振华知道这是胡杨两口子的一番心意,也就不再推辞了。他与胡杨之间,不是那种酒肉朋友,但感情却是十分深厚的。林振华甚至感觉到,在整个汉华厂,只有胡杨是能够与他进行思想上交流的人,当然,他在胡杨的心目中也是如此。感情上的交流达到这个程度之后,物质上的互相馈赠,就显得十分随意和自然了,他如果矫揉造作,反而落了下乘。
“那我就只好却之不恭了。”林振华也跟着哈哈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