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4 假冒合资
在林振华的记忆中‘弄个假合资企业是再容易不对的事情了。在9年代中后期,中国有大批的富人跑到什么百慕大之类的地方去注册一个公司,然后再折回国内采投资,混一个三资企业的牌予。王副市长既然喜欢这个”那就给他弄一个这样的合资企业来。如果他还觉得不过瘾的话,那就英德日意一样来一个,让鲁中市的800万人民坐在家门口就能够围观八国联军,kan他还有何话讲。
林振华的如意算盘打得挺美,谁知到北京去与何海峰一聊起此事,何海峰给他当头浇了一瓢冷水。
“把国内的钱转到国外去注册公司,然后再回来与国内公司进行夺资,这就是你想出来的办?”何海峰瞪着眼睛kan着林振华,不解地问道。
林振华道:‘没错啊,老何,你不觉得这个点子非常不错吗?”
“谁允许你们汉华重工到海外去开设分公司了?人家都在引进外资,你们好不容易有点外汇,还到国外去投资,哪个部门敢批准?”
“这个“,“”林振华语塞了。他还真没想到这一层,他记忆中的事情,是中国外汇逐渐过剩之后才有的情况,现在外汇紧缺得很,谁能同意他们去海外投资?要把大笔的率汇转到海外去,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吗?
“我不要他们批准不行吗?”林振华强辞夺理道“我们不直接把外汇转出去,我们可以在每次采购设备的时候,多付一点钱,然后转到一个单独账户上去,这样不就可以绕过监管了吗?”
何海峰伸手就去探林振华的脑门:“小林,你没事吧?”
“没事呀。
“林振华道。
“没事你就敢说胡话了!”何海峰恼火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这是公然抽逃外汇的行为,而且有贪污公款的嫌疑,一旦被查出来’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吗?林振华同志,你现在是一家国有企业的高级管理人员,做事的时候要时刻记着党纪国。‘、
“我这不是被他们给逼的嘛!”林振华叫屈道,“老何,你去kankan鲁中机床厂的情况’好端端一个厂子,我们想要’人家就不给,非得披一身洋装才行。你说这算个什么事?你们体改委就是这样搞改革的?”
何海峰道:‘这件事,一码归一码。现在各地的确存在过于kan重招商引资,追求政绩的倾向,这是不对的。但与此同时,也出现了不少像你刚才说的那样,在海外设立假公司来进行假夺资的情况,其实质是为了骗取国家的优惠政策。对于这和假夺资的情况,国家是要进行严肃处理的。小林,你想做事,这一点是对的,但可别栽在这件事情上:”
对何海峰的话,林振华嘴上会辩驳几句,但内心还是非常信服的。何海峰不是那和思想僵化的人’他说一件事不能做,就肯定是有很大的政策障碍,任凭什么人也无突破的。林振华的思想超前于这个时代有20多年,有时候很容易会犯一些与时代脱节的错误,何海峰对他的劝诫,是非常中肯的。
“这么说,这件事没办了?”林振华无奈地问道。
何海峰想了想,说道:“汉华重工是国有企业’去搞这种歪门邪道肯定是不行的。如果是别的主体’比如说你在美国或者香港的朋友,让他们去注册一家公司来做,还勉强说得过去。不过,你在海外的朋友’能够筹措到这么多的资金吗?”
“能!”林振华点了点头,“其实’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想着让汉华重工介入的,作为一家国企,各种各样的羁绊太多了。明明是一件好事,却要考虑各和各样毫无必要的影响,这样下去,国企怎么可能有活力?”
事实上,正如林振华所说的,他根本就没有必要让汉华重工去出面搞什么海外公司。兰武峰现在就在海外,而且手里掌握着属于林振华名下的几千万美元。
当年知青连在山穷水再的时候,由兰武峰动用了林振华存在瑞士银行的5万美元,购买装备,一举转败为胜。事后,知青连的战士们一致同意,在知青连的全部产业中,给林振华分配两成的股份。按延安邦现在的资产来算,这两成的股份已经有几千万美元之巨了。
林振华一开始并不打算用自己名下的这笔钱来与鲁中机床厂进行夺资,他现在一心把汉华重工当成了自己的事业,像收购鲁中机床厂这样的事情,他的第一个念头是应当由汉华重工来完成的。但现在kan来,这个想的确有些不合实际,汉华重工至少在名义上的第一大股东是国有股,谢春艳和苏堂成都不会跟着他胡闹的。相反,如果他索性以自己的名义来收购鲁中机床厂,反而有更多的回旋余地。
林振华想定了主意,便开始运作了。他回到浔阳,首先向公司管理层通报了与王旭瑞谈话的情况,以及何海峰所说的意思。谢春艳等人的想果然与何海峰一致,认为以汉华重工的名义到海外去注册公司,是违反原则的事情,万万不可做。项哲等少壮派虽然认为林振华最初的想有可取之处,但也知道政策的厉害,不敢轻举妄动。
在众人都觉得无可奈何的情况下,林振华提出了新的方案,即请海外的兰武峰去美国注册一家公司,然后与鲁中机床厂进行夺资。在拿到控股权之后,美国公司再促成鲁中机床厂与汉华重工进行夺作,所有合作的内容与此前商定的一致:
对于这个新方案,谢春艳、米铁军等人多少存了一些疑虑,这个疑虑主要是针对兰武峰这个人的可靠性的。林振华对兰武峰自然是充分信任的,但在谢春艳和朱铁军等人眼里,兰武峰实在不具备成为一个合作伙伴的特征,他太年轻,出国前没有正经职业,出国又是偷逃出去的,这样一个人,怎么能让人放心呢?
林振华也懒得去跟这些老人们解释了,毕竟他也拿不出什么特别过硬的证据来证明兰武峰的人品:他的信心,只是于他白己与兰武峰之间的感情。
从企业经营的角度来说,仅凭一点私人感情就把这么大一件事情交付出去,实在是大过于儿戏了:
不过,现在也没有其他的方案可以选择了,与其让鲁中机床厂廉价地落入日商之手,还不如让林振华去赌一赌兰武峰的人品。更何况,即使谢、朱等人反对又能如何,兰武峰怎么做事,汊华重工是干预不了的:
公司管理层勉勉强强地点了头,林振华立即与兰武峰取得了联系。兰武峰得到林振华的召唤,马上扔下手头的事情,从缅甸飞回国内,听从林振华的调遣。
注册美国公司的事情,最终是由香港的钱元平律师去办的。公司的名称叫作h纠,kan起采很有点洋味,其实就是“汉华”二字的样音缩写。公司人代表白然是由兰武峰担任的,但背后的大股东却是林振华自己:这家公司未来将有可能要承担大量类似的业务,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林振华必须在律上把公司的控制权拿在白己手上。
除了林振华和兰武峰之外,这个公司还有一个股东,那就是美国斯皮舍尔公司的亚洲区经理福特,这位仁兄与林振华巳经有七八年的交情,林振华对他的为人也巳十分信任,便把他吸收进来,让他出了5的股份。在公司股东里包含一个美国人还是有不少好处的,至少万一公司未来在美国遇到什么麻烦,人家也得顾及一下美国股东的情绪,不敢乱来:
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林振华再次踏上了鲁中市的土地。这一次在他身边跟着两位外商代表,一位是高鼻子蓝眼睛的福特,另一位长相完全是中国人的模样,但护照上却写着是缅甸国籍,这匀然就是h纠公司的人代表兰武峰了,不过,他现在有个英文名宇,叫做兰博:
鲁中市没有机场,所以林振华一行走从北京坐火车抵达的。一下火车,林振华就吓了一跳,只见在火车站台上,早已铺上了红地毯:地毯两旁站着两排身着白衬衫蓝裤子的小学生,每人手里都棒着鲜花,整齐地喊着口号:“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没等林振华回过味来,王旭瑞带着一群政府官员巳经诵了上来:他们无视林振华和兰武峰的存在,直奔福特而去。王旭瑞一见福特便热情地用半生不熟的英语问道:“请问,您就是美国hh公司的兰博先生吧?”
“哦,不,我不是兰博先生,我是兰博先生的助手,我叫福特。”福特耸耸肩,做足了一副下属的样子:
“怎么,兰博总经理没来吗?”王旭瑞诧弄地左顾右盼,在站台土,他只kan到一个洋人,莫非兰博总经理内急,上厕所去了?
善武峰人模狗样地走上前去,用带着浓烈缅甸口音的汉语说道:‘这位就是王先生吧,在下就是兰博。
315 花落谁家
“兰博先生是一位爱国华侨。”看到王旭瑞那狐疑的眼神,林振华连忙上前解释道,“他姓兰,名博,和电影里那个兰博没什么关系。”
“他是在美国长大的?”王旭瑞把林振华拉到一边,小声地询问道。
林振华摇摇头道:“不是,兰先生是在大陆长大的。他祖父是国民党军的一位高级将领,解放前跑到缅甸去了,把兰先生的父亲留在国内。几年前,兰先生的祖父去世,他去缅甸继承了遗产,现在已经是亿万富翁了。”
这就是说瞎话的境界了。韦小宝曾经指出,说瞎话一定要在所有的细节上都是真垩实的,只在关键的一个问题上造假,这样人家就发现不了漏洞。
林振华弄出来这样一个美资公司,别人不可能不去查一查底细。现在林振华给出的这个解释,看起来十分合理,也是能够经得起检查的。
王旭瑞恍然大悟道:“这么说,你和兰先生是在大陆的井候认识的?”
林振华很认真地说道:“是的,过去兰先生因为家庭出身的问题,在国内受过一些迫害。当时我家里帮助过他家,所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王旭瑞连连点、头。关于缅甸金三角地区有国垩军残部的事情,他也是听人说起过的,这位兰博先生到那里去继承了遗产,然后到美国开个公司,再来帮林振华的忙,从逻辑上说是完全合理的。再看旁边那位洋人更是货真价实,如假包换口那年代还没有租个外国流浪汉来假寻外商的事情,所以看到福特,王旭瑞也有了信心。
又有华侨,又有洋人,市里的接待规格自然是非常高的。当天晚上,鲁中市在市里最好的餐馆举行了盛大的宴会,招待兰武峰和福特一行,林振华、马胜凡都只能以陪同的身份参加,坐在大桌子的下首位置上。兰武峰端坐在主宾位上,看着林振华被轻视的样子,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只是不敢表露出来。
“兰先生,关于鲁中机床厂的情况,林总经理是否向你详细介绍过了?你对这个项目,有何考虑?”
酒过三巡之后,王旭瑞把话题引到了合资问题上。市委书记和市长在敬过酒之后,都已经借故离开了,现在酒桌上的主人就是王旭瑞。
兰武峰微微一笑,说道:“林哥是我当年在大陆时候的好朋友了,他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他跟我提起来的事情,我从来没有不应允的。关于鲁中机床厂的情况,林哥也向我介绍过了,我当时就跟林哥说了,这两三百万美元的投资,他看好了,我就投,我信不过别人,还信不过林哥吗?
可是林哥非要跟我客气,说一定要来看看值不值。这不,我就带着我的助手福特一起过来了。福特是机床方面的专家,他会详细考察一下鲁中机床厂的情况,然后再向我提出有关建议的。”
兰武峰这几句话,端足了一个富三代华侨的架子。他原本是一个不擅言辞的人,这几年在缅甸延安邦当副主垩席,也经历了一些场面,慢慢地也学会了拿腔作势。为了今天这番话,他和林振华彩排了好几次,现在听起来的确有点颐指气使的味道了。
听到有亿万身家的华侨一口一个“林哥,地称呼林振华,一桌子看林振华的眼神都开始迷离了,尤其是几个充当花瓶的女孩子,一汪秋波几乎要泛滥成灾了。
这个时候,福特开始发言了,旁边有市政府的翻译迅速地把他的话翻译成中文,以便桌上的官员们能够听懂。
“我们凵纠公司,是一家投资控股公司,主要业务方向是选择具有发展潜力的企业,当然主要是机械行业的企业,进行投资。鲁中机床厂的资料,我已经在林振华先生那里看到了一些,我们初步荆断认为,鲁中机床厂在重型镗、铣、压力机床等方面,有非常丰富的生产经验,如果能够在产品的数控化、精密化、高速化等几个方面予以加强,这家企业的发展前景是非常乐观的。”福特侃侃而谈。
“福特先生,你是说,如果我们鲁中机床厂和你们公司合资,你们愿意帮助我们进行这几个方面的改造吗?”鲁中机床厂的技术科长王海胜性急地问道。
“是的,如果我们能够进行合作的话。”福特微笑着答道。
“那么,具休有一些什么样的改造计划你能够举个例子吗?比如说,具体到哪些技术的应用。”副厂长龙万里也插话道。
在这样一个宴会上讨论这种具体的技术细节,似乎是有些不合时宜的。但鲁中机床厂的这几名干部心里有个小九九,他们想通过这样的问题来观察一下,到底这家凵纠公司是否真芯邪算与他们在生产方面展开合作。如果福特只是泛泛地说一些空话、大话,那么与日商的意图也就没什么区别了,不过是想把鲁机吃掉,然后转化成一个组装厂或销售公司而已。真是这样的话,他们可就要考虑考虑了。
关于hch公司与汉华重工之间的关系,林振华并没有向马胜凡细说,毕竟中间隔了一层,把话说得太透不合适。马胜凡只知道兰武峰是林振华的一个朋友,是林振华找来的合作伙伴,对于hch公司会如何对待这次合作,他也的确需要摸一摸底。
听到龙万里的问话,福特多少也猜出了一点他的意图,不过,这样的问题可难不住福特。关于如何对鲁中机床厂进行技术改造的问题,林振华曾经与福特探讨过几次,作为一名资深的机床工程师,福特对于机床技术是非常熟悉的。
“这位先生既然关心技术细节,那我可以给你举一个例子。”福特说道,恍如说,贵厂的机床目前还是完全依靠工人手工进行位置检测,这与当前国际机床行业的要求已经严重脱节了。目前高速机床上普遍采用了三速感应同步器、直线和圆形感应同步器、磁尺、光栅尺、数码盘、光电盘等侧量元件,我们会引入其中的一部分专利技术,来对贵厂的机床产品进行改造。”
他嘴里一堆技术名词蹦出来,一下子把市政府的翻译给难住了,小姑娘支支吾吾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林振华呵呵一笑,替翻译把这些词给译了出来,然后对马胜凡说道:“马厂长,你们龙厂长和王科长如果对具休技术问题有兴趣,饭后可以和福特先生进行进一步的探讨。福特先生在机床方面有很深的造诣,相信这种探讨对于双方都是非常有益的。”
“对对,马厂长,这饭桌上,大家就不要谈太枯燥的话题了。以后你们两家合成一家了,聊这些事情的时候有的是。”王旭瑞也附和道。
他现在完全相信了,这个hch公司不是林振华找来的一个空壳,而是有点斤两的,随便拎一个助手出来就是机床专家,看来对方对于收购鲁机还是非常有诚意的。
马胜凡举起酒杯,说道:“好,为了鲁中机床厂与兰博先生、福特先生的合作,大家干了这杯。”
在随后的几天里,胡妫、何飞等人也赶过来了,他们现在的身份是凵叫公司的营销和财务人员,负责对鲁机的资产进行评估,同时与鲁中市政府进行谈判。他们满嘴流利的英语让人听起来就觉得像是从美国回来的人,而事实上,他们也的确是从美国回来的。
在合作条件方面,林振华是非常大方的。在此前,鲁中市所联系的日商只是想拣个便宜,所以在各方面开出的条件都非常苛刻。而林振华收购鲁机是为了下一步的发展,所花的钱说穿了不过是从这个兜放进那个兜,因此毫不吝惜。
经过一番谈判,鲁中市政府最终与hch公司签订了合作协议,hch公司注资280万美元,换取鲁中机床厂51%的股权。厂里所有的退休人员工资仍由合资厂负责,在职工人全部转为合同制职工,并且在五年内不得无故辞退。
从林振华私人腰包里掏出来的这如万美元,一分钱也没落入鲁中市的口袋里,而是变成了鲁中机床厂的技术改造资金。当然,鲁中市也没吃亏,原本要背上鲁中机床厂500多名退休工人这个包袱,现在凵纠公司已经完全接过去了。鲁中机床厂获得了资金补充,未来有可能得到继续发展,这对于提高鲁中市的gop也是非常有价值的。
在取得控股权之后,林振华一刻也没停,马上又促成了鲁中机床厂与汉华机床公司之间的合作。双方各自拿出自己的优质资产,组成了一家名为汉鲁机床的新公司,专门开发生产重型数控机床。
马胜凡和岑右军分别担任了新公司的正副总经理,林振华则担任了董事长一职。对于推举林振华当董事长,无论是汉华方面,还是hch公司方面,都毫无异意,因为这其实本身就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
至此,hch公司在这次合作中的历史使命就彻底完成了,兰武峰重新返回缅甸去当他的军阀,福特侄是时不时会来转一圈,不过,他是以一位资深机床专家的身份,来参与技术攻关的。
忙完这件大事,时间已经是1987年的夏季了。
316 厂子垮了
“林经理,轻化厅好像有人闹事,车子开不进去呢。”
司机张世明扭过头来对林振华说道。他们这是要到轻化厅去开会,谁知车子到了轻化厅门口,却发现门前围着百十号人,堪堪把大门给堵上了,外面的车开不进去,里面的车也开不出来。
林振华坐在副座上,也看到了这一幕情景。这种情景他见得不多,但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不外乎就是所谓的吧。中垩国老百姓不喜欢打官司,遇到不平的事情,往往就是喊上一帮人,把政府的门一堵,嚷上几句。这一招往往都比较灵,官员们只要见到这种事,一般都会出来息事宁人,不管有理没理,反正总会让堵门的百姓得到点实惠。
从这点来说,后世在华尔街祖克蒂公园过夜的那些人应当觉得羡慕才是,他们开了好几个月的筹火晚会,也没见一个官员出来跟他们说句话,自然也没人出来答应他们的什么诉求。有人说了,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也许人家就乐意这样呢?
林振华让张世明把车停下,自己下了车,向着轻化厅的大门走去。堵门的那帮人看到过来一今年轻人,没当一回事,直接侧了侧身,让林振华通过。林振华侥是有些好奇,看着一个面善一点的人,便张口问道:“师傅,你们是哪单位的?”
他喊对方为师傅,是看到对方的气质明显就是工人模样,绝对不是什么失地农民。
那人迟疑了一下,终于没有说出自己的单位名称,只是一扭脸,留给林振华一今后脑勺。
“你们这是找轻化厅有什么事?”林振华不死心,继续问道。
一个壮汉走上前来,没好气地问道:“你是谁呀,你是厅里的干部吗?”
林振华摇摇头道:“我是外地的,是来厅里办事的。”
“你办你的事去吧,少管闲事。”壮汉用不无威胁的口吻说道,看起来,他是这帮人里面的一个小头目。
林振华不知就里,也不想生事,轻轻嗯了一声,就走进大门去了。堵门的那些人,只是沉默地呆着,或立、或蹲、或坐,即不喊。号,也不打标语,同时也不阻拦人员的进出,似乎只是在晒太阳一般。
林振华进了轻化厅,径直来到谢春艳的办公室,一进门,就见谢春艳站在窗口,正在观察着门外的动静。
“谢厅长,我是来开会的。”林振华说道。
谢春艳和林振华打了个招呼,然后说道“我刚刚还叫人通知你呢,说今天的会议推迟了。王均贤接的电话,说你已经出门了,联系不上。”
林振华笑了,看来没手机还真是挺不方便的,他一出门,有点什么事都联系不上了。
“你来得也好,看到门口那些人没有?”谢春艳指了指窗外,对林振华问道。
林振华点点头:“看到了,哪个单位的?”
“江实电的。”谢春艳道。
“江实电?”林振华心里一惊,“怎么,江实电出事了?”
“你不知道?”这回轮到谢春艳吃惊了,不过她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林振华这几个月一直在忙鲁中机床厂的事情,中间回浔阳来也是有一堆行政事务要处理,可能还真是没听到有关江实电的消息。毕竟两个单位一个在南都,一个在浔阳,二者又没什么交集,林振华凭什么会知道呢?
“江实电垮了。”谢春艳说道,“欠了银行三四百万,厂里一点流动资金都没有,银行也不肯再给贷款,彻底完蛋了。”
“那厂长呢?“林振华问道。
谢春艳道:“牛北生被荆刑了,整个班子都折进去了,这么大的事情你都没听说?”
“整个班子?”林振华这一惊可非同小可,官员因为贪腐而落马的事情,他并不陌生,但离自己这么近,还是第一次。
谢春艳愤愤然地说道:“江实电的整个班子,从头烂到了脚。牛北生带头贪污受贿,现在查实的就有100多万。下面的干部,有的把厂里的材料贱卖出去,抽取回扣;有的在采购的时候降低标准,中饱私囊。上上下下,没一个干净的。这一次撸掉了40多个人,光判刑的就有10多个。”
“那………”林振华蓦然想起了一事,连忙问道:“那金建波呢?”
谢春艳脸上带有一些痛惜之然:“金建波也没跑了。他比牛北生好一点,贪得没那么厉害,而且贪污过来的钱,他很多都存在那里没动用。检察院查到他头上的时候,他把所有的赃款都退赔了。不过,听说有些钱是被人骗了,经他的手转卖出去的材料,被人骗走了,他也没落着钱。他出事以后,他的家属到处借钱,帮他填上了窟窿。院考虑到这一点,给他判得比较轻,不过,也有8年。
“怎么会这样……”林振华只觉得心里五味杂陈,他终于明白沈佳乐为什么来向他借钱了,原来这2万块钱,是替金建波交的赃款。可是,以时下大家的收入水平,沈佳乐自己带个孩子生活,要用多少年才能凑够这2万块钱啊。
“那,门口哪些人在干什么呢?”林振华想起了门外的那些人,原来都是江实电的工人。他们围着轻化厅,是要干什么呢?谢春艳叹了口气道:“江实电现在生产全部停下来了,2000多人要吃要喝,全靠银行撑着。可是银行也不是专为他们开的,看着欠下的钱越来越多,银行就不给放贷了。
结果,每到月底发工资以前,他们就凑上百十号人,就围到轻化厅门口,要求发工资。
我们没办,只好向省里打报告,然后省里再给银行打招呼,贷点钱让他们发基本生活费。一来二去,大家也都疲了,反正就是走个过场。他们来了,也不喊,也不闹,就等着我们出去答应一句按时发工资然后就撤走。”
“长此以往,也不是一个事啊。”林振华说道。谢春艳看看林振华,问道:“小林,前一段看你忙着山东那边的事情,我也没顾上跟你提。你看咱们公司有没有可能把江实电兼并掉,你不是一直都想要它这2000多工人吗?”
林振华问道:“这事为什么要问我呢?谢厅长你是咱们公司的董事长,你才是最终拍板的人啊。”谢春艳叹道:“就因为我身兼两职,才不好决断。从轻化厅的立场来说,如果能够让汉华重工把江实电兼并掉,就算是替厅里了却了一桩大事,这肯定是大家求之不得的。但从汉华重工的角度来说,江实电这个包袱,背起来可不轻。公司现在好不容易走上了正轨,我担心会让江实电给拖垮了。”
“你和项哲他们商量过这事没有?”林振华问道。谢春艳道:“就因为我事先跟他说了,所以我才犹豫呢。项哲的意思是熟练工人,他想要;但江实电这个烂摊子,他不想接。”
“烂摊子是什么意思?”林振华又问道。谢春艳道:“项哲已经去摸过底了,江实电有劝多退休工人这是光吃饭不能干活的一帮人。此外,在职的工人里面,也有几百人马上就要到退休年龄了,我们接收过来,派不上什么用场。牛北生他们这几年乱搞一气,用人唯亲,厂子里招了一大批闲人,干活不行争待遇却是个顶个能闹。项哲的意思是不能让这些耗子屎坏了咱们这一锅粥。”
“项哲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林振华点了点头,说道。
兼并江实电,与整合鲁中机床厂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鲁中机床厂是一家建制完整、运转正常的企业只要注入资金,马上就可以恢复活力。而江实电恰恰相反在牛北生这几年的折腾之下,江实电元气大伤,人心焕散。加上高层和中层干部中一下子被撸掉了的多人,基本上是有点权力的干部都垮台了,要整顿起来,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如果江实电的规模小一点,侄也无所谓,大不了把人员拆分到汊华重工的各个部门去,逐渐同化过来即可。现在的问题是,江实电有足足z四职工,如果他们抱成团,开始向公司发难,那是足以让公司陷入混乱的。
“现在厂子里的工人,生活怎么样?”林振华回避开谢春艳的问题,顾左右而言他。谢春艳明白,这是林振华一时不好决策,她也不便于硬逼。说实话,江实电的这个难题,应当是由轻化厅来解决的,与林振华没有任何关系。她甚至隐隐地想到,如果不是这个林振华,也许浔阳自行车厂和汉华机械厂已经早就是这种情况了,哪有今天的辉煌。要说起来,林振华已经帮厅里解决了不少难题,厅里实在没权力再给他压担子了。
“厂子里现在很糟糕。”谢春艳答道,“一些有技术的工人,已经在各自想办了。听说江浙和广东一带的私营企业挖了一些人走。那些年龄大一些的,还有技术差的,都留在厂子里。现在工资也不能足额发放,医药费很多个月没报了,工人生活很拮据。对了,厂里这几个月死了十几个人,上个月还出了一个自杀的,大家都说厂里闹鬼呢。”
这么一个大厂子,有点生老病死的事情,并不奇怪。但经济困难之后,死亡率往往就会上升,这与人们的心情以及营养状况都有关系。至于说到出现自杀的情况,有时候也是与厂子的景气有关,厂子欣欣向荣的时候,职工的家庭矛盾也会少一些。而大家都闲在家里,加上发不出工资,矛盾就多了,一时想不开的人也就会出现了。
说到闹鬼,这就完全是一种风水学说了。民间认为,这是由于厂子落败,阳气衰竭,导致邪气上升。虽然这种说有些宿命的感觉,但仔细观察一下,还真是有些道理的。
“谢厅长,我想去趟江实电。”林振华站起身来,对谢春艳说道。
317 又见沈佳乐
林振华说要去江实电看看,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想去看看沈佳乐。听说金建波被判了刑,林振华心里好生不是滋味,他无想象沈佳乐现在是什么样的一种状况,是每天在家里以泪洗面,还是远走他乡,到沿海的乡镇企业挣钱还债去了。无论哪一种情况,都是林振华所不愿意看到的。
恰好,杨欣也和林振华一起到南都来了,她是蹭林振华的车到南都来办其他事情的,本来与林振华约好了中午一起吃饭。林振华要去看沈佳乐,自己去显然有些不便,于是让张世明开着车到约定碰面的地方,带上杨欣,饭也顾不上吃,便一起前往市郊江实电的厂区。
“小华,出什么事情了?”杨欣坐在车上对林振华问道。
林振华把江实电这边的事情向杨欣简单说了一下,杨欣这段时间一直呆在浔阳,对于这件事倒多少有些耳闻。沈佳乐借钱的事情,林振华此前也曾对杨欣说过,两口子还曾经猜测过沈佳乐借钱的动机,却万万没有想到是这个原因。碍于司机张世明在旁边听着,林振华和杨欣不便把话说得太透,只是相互唏嘘不已,好生替沈佳乐觉得惋惜。
车到江实电附近的时候,已经到了中午时分,林振华让张世明把车停在路边一家小饭馆的门前,然后三个人一起进了饭馆,打算吃完饭再去找沈佳乐。沈佳乐结婚的时候,林振华曾经带着杨欣来参加过婚礼,所以认识她家的位置。
也许是因为厂子不景气,周边的小饭馆生意也很冷清。林振华他们走进来的时候,饭馆里没有其他客人,一名服务员打扮的中年妇女招呼他们坐下,然后递上一张写着菜名的单子,问道:“你们三位,吃点什么?”
林振华把单子递给杨欣,杨欣没有接,只是说道:“我吃不下什么,要不,就来碗汤粉吧。”
张世明也没什么意见,林振华便看看单子,对服务员说道:“来三碗汤粉,再炒个辣椒炒肉片,一个空心菜。”
“三位要喝点啤酒吗?”服务员问道。
林振华摇摇头道:“算了,不用了。饭菜快一点就好。”
服务员转身回厨房下单去了,林振华等人坐在那里等着上菜,同时无聊地左顾右盼。江实电的事情,让大家都觉得心里有点堵,影响到了胃口。
“哎,小华,你看,这家店用的还是咱们厂的五叶风扇呢。”杨欣无意中看到屋角摆着一台旧电扇,不由得好奇地指给林振华看。
林振华不经意地扭头一看,不禁一愕,这是一款几年前汉华实业生产的五叶风扇,当时因为价格比较高,基本上没有在国内市场销售,只有极少数的一些,送给了方方面面的一些关系户。林振华清清楚楚地记得,整个江实电,也就是当年的石化机,只可能有一户人家拥有这样的电扇,那就是沈佳乐家。这台电扇,是他送给沈佳乐的结婚礼物。
林振华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因为他看到从厨房端着一个托盘向他们走来的,正是沈佳乐。
“佳乐……怎么会是你。”杨欣也看到了沈佳乐,她连忙站起来,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沈佳乐也愣住了,那一刹那间,她的手一抖,差点把托盘上的三碗汤粉给弄洒了。
“杨欣,……林振华,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杨欣迎上前去,接过沈佳乐手里的托盘,替她把汤粉摆在桌上,然后狐疑地问道:“怎么,佳乐,这家饭馆是你开的?”
沈佳乐脸上闪过一缕尴尬和黯然交织的神色,僵硬地笑着说道:“是啊,杨欣,刚才那个是我妈……我真没想到是你们在这里吃饭的。你们也知道的,我们厂不太景气,我就和我爸妈出来租了个小门面,卖点快餐。”
林振华看着沈佳乐,百感交集。几个月不见,沈佳乐消瘦了许多,身上系了一条围裙,全然没有了那个金牌焊工的风采,而是与其他小馆子里的服务员没有什么差异了。站在他们面前时,沈佳乐似乎有些怯意,也许是一种深深的自卑,这使得她的眼神一直都在躲闪着,不敢与林振华和杨欣对视。
听说此人就是沈佳乐,张世明有些坐不住了,他借口去看看车子有没有锁好,躲出了饭馆。他知道,沈佳乐现在这种状态,与林振华两口子聊天的时候,必定会有许多不愿意让旁人听到的事情。
“建波的事情,我听说了,我和杨欣,就是来看你的。”林振华直截了当地对沈佳乐说道,这件事肯定是要提起来的,与其闪烁其辞,不如直来直去了。
对于林振华的前一句话,沈佳乐没有觉得奇怪,金建波因贪腐而入狱,林振华作为轻化系统的人,肯定是会知道的。不过,林振华说是专程来看她的,让她觉得有些意外,也有些感动。她垂下头,轻声地说道:“我和他,已经离婚了。”
“佳乐……”杨欣走上前,拉住沈佳乐的手,不知如何安慰她才好。
“你借钱,是为了他?”林振华明知故问。
沈佳乐点点头道:“是的。建波这个人,其实并不怎么花钱,人家给他的钱,他都存起来了,也没跟我讲过。这次事情揭出来以后,他就把存折都交出来了。不过,有几笔钱,他是被人骗了,材料发给人家,人家根本没给他钱。这样一来,他总共欠了厂里3万多块钱。我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卖了,又找朋友借了些钱,还是凑不够,所以才麻烦你的。”
林振华诧异地问道:“既然你都和他离婚了,还替他背这个债干什么?他自己做下的事情,应当自己去负责的。”
沈佳乐道:“我和他,毕竟是夫妻一场。办案的同志说,如果能够退赔得彻底一些,他能够判得轻一些。我能帮他做的,也就是这些了。其他的事情,都是他自己做下的,我也没办。”
“然后你就和他离婚了?”林振华问道。
沈佳乐道:“离婚是他提出来的,当然,即使他不提,我也会和他离的。我和他离婚,不是因为他出了事,被判了刑,而是因为……”
“因为什么?”杨欣问道。
“因为他毁了我们这个厂子,我无原谅他……”说到这,沈佳乐忍不住抽泣起来。
沈佳乐的哭泣中,原因十分复杂。她一方面是伤心自己的命运,另一方面,更是伤心这个厂子的衰败。曾经这样风光无限的一个大厂,几年间就落到如此破败的一副景象,沈佳乐实在是无接受。她是这个厂子的子弟,长大以后又在厂子里工作,工厂就是她的家,没有人比她对这个工厂有更深的感情。
林振华暗暗叹了口气,岔开了有关金建波的话题,而是转到沈佳乐自己的生活方面。他问道:“沈佳乐,我看你这个饭馆,生意也不是太好吧?”
沈佳乐擦干眼泪,对门可罗雀的饭馆四顾了一番,说道:“是啊,本来我还想着能够挣点钱,把借你们的钱早一点还上。可是,现在这个样子,挣的钱也就够我们一家人生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存够还你们的钱呢。”
“佳乐,快别说什么还钱的事情。”杨欣用埋怨的口吻说道,“你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情,怎么不早跟我们说一声呢?”
杨欣这番话,是完全出自于内心的。对于林振华有多少家产,杨欣是非常清楚的。她是一个普通工人家庭出身的女孩子,家里吃穿不愁就已经非常满足了。那年代既不流行豪宅,也不流行名车,因此她对于金钱并没有太多的。沈佳乐向林振华借了两万块钱,杨欣并不觉得心疼,因为她觉得挣钱本来就是用来帮助自己的亲人朋友的。
杨欣的父母都是非常善良的人,过去,在自己家里也不太宽裕的情况下,也照样关心林振华兄妹。杨欣从父母身上继承了这种善良的品质,对于家里有困难的朋友,从来都是非常慷慨的。在这点上,她与林振华具有高度的一致。
在得知沈佳乐借钱的原因之后,杨欣直接就在心里把沈佳乐借的这笔钱给划掉了。现在她想的是,如何再帮沈佳乐一把,无论如何,总不能让她靠开饭馆来维持生计吧。
听到杨欣的话,沈佳乐凄然一笑,说道:“借了钱,总是要还的。你们能借钱给我,我就非常感激了。不过,我可能真的一时还不起,真的很抱歉。”
林振华知道沈佳乐不是一个愿意靠别人施舍来生活的人,真要说什么不必还钱之类的话,对于她反而是一种伤害。他说道:“沈佳乐,杨欣说得对,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情,你应该跟我说一声的。其实,像你这么好的技术,根本就不必在这里开饭馆来挣钱。马杰他们一直都说要聘你到我们公司去。你这个技术,去了就能评上高级技师,一个月工资起码是400块钱以上的。”
“真的,佳乐,你干脆去浔阳吧,我们公司特别缺你这样的焊工。”杨欣也劝道。
沈佳乐抬起头,眼睛里透出一种迷茫的神色。她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道:“不,我再也不想烧电焊了。”
318 电焊的过错
听到沈佳乐的话,林振华的第一个反应是自己听错了。不想烧电焊这样一句话,可以出在任何人的口中,但绝对不应该出在沈佳乐。中。谁不知道沈佳乐是一个电焊痴,从小就喜欢电焊,电焊几乎就是她的第二生命。她怎么会突然说出不想烧电焊这样的话呢?
“你说你不想烧电焊了?”林振华惊讶地问道,“为什么?”
沈佳乐用自责的口吻说道:“建波出事以后,我想了很久。建波走到这一步,都怪我太任性了。我一心想烧电焊,总是借故往清阳跑,他心里肯定有想的。如果我不这么任性,好好地呆在家里,他可能就不会这样了。”
“佳乐,你说什么呢!”杨欣埋怨道,“金建波走到这一步,是他自己没有原则,和你有什么关系?”
沈佳乐摇摇头,沉默不语,不知是觉得不好解毅,还是不想提这件伤心事。
林振华也无语了,沈佳乐的这个解径,别人听起来会觉得很荒唐,但林振华多少能够猜到一些沈佳乐的心思,觉得她这样想,也是非常正常的。
上次来石化机拉走那些电螟机时,特振华看到沈佳乐的黯然,便知道在这个问题上沈佳乐和金建波是有矛盾的。这两年,沈佳乐为了能够有一个烧电焊的机会,总是借故往将阳跑,心里肯定会对金建波有所歉疚。此时突然传出金建波贪污受贿的消息,带着歉疚之意的沈佳乐,自然就会把责任归到自己的头上了。
这个世界上有两类不同的人,一类人在出了事情之后喜欢把责任归于他人,另一类人则恰恰相反,总是要想一想自己是否有过失。沈佳乐无疑就属于后一种人,当家人遭遇一些什么事情的时候,她首先的反应,就是想自己是否做错了什么,甚至于会觉得是否自己冒犯了什么,以至于给家人带来了灾祸。
这是沈佳乐的心结,耍想靠三言两语去解开是不容易的。
林振华本身也不是那和非常擅长做思想工作的人,他找不出什么大道理能够让沈佳乐放下包袱,重新拿起焊枪。
“沈佳乐,你不想再烧电焊,也亢所谓。我们公司现在还非常缺少人手的,实在不行,你到我们资料室去,帮着做些日文资料的翻绎,你看好不好?你的日语,还是很不错的。,林振华采取了一套迂回战术。他想,只要能够把沈佳乐招到公司去,她迟早会耐不住寂寞,重操旧业的。即使她真的一蹶不振,从此不再做电焊工,相信以她的工作态度,做其他工作也会做得很好的。
“佳乐,小华说得对,你就跟我们去将阳吧。要不,我跟小华说说,你到生产科和我搭叮,伴好不好?”杨欣热心地出着主意。看到沈佳乐现在的窘境,杨欣是真心实意地想帮她一把。
沈佳乐有些犹豫,她不是那和会耿着脖子说饿死不食嗟来之食的人,更何况林振华和杨欣的邀请,完全是好意,她不能不领这个情。
“可是,我如果走了,我爸妈这边,连个帮手都没有了。”沈佳乐说道。
林振华道:“我听韦处长说过,你父亲,也就是沈彪师傅,是当年石化机最好的冷作工,我们现在正缺这方面的老怀傅呢。如果他愿意去我们公司的话,我们也非常欢迎。,
冷作工也叫铆工,在工厂里有时候被称为“铁裁缝”,其工作任务是把金属件连接在一起。在容器车间里,冷作工是整个构件施工的指挥者,他要负责按图纸放样、下料,也就是把钢板、角钢等裁成指定的尺寸和形状,然后再指挥其他工和进行安装。
冷作工要精通识图和制图知识,能够从一个构件的外观去制井其展开图,计算所需要使用的材料长度。他还要能够熟练地使用剪板机、卷板机、气割机、电焊机等设备,能够进行铆接、螺纹连接等。
对于冷作工而言,经验是非常重要的,所以又有“铆工要老,焊工要小”的说。沈佳乐的父亲就是一个老冷作工,虽然不一定能够算得上是石化机最好的冷作工,但经验方面应当是足够的。汉华重工现在正在做锡雅的炼油厂项目,非常需要几个有做石化设备经验的冷作工来组织大型容器的生产。
听到林振华的话,沈佳乐摇摇头道:“我爸爸这两年腰不好,恐怕已经做不动了。再说,他已经50多岁了,再过几年就要退休了,他肯定也不想再折腾了。,
“可是,你年纪轻轻,总不能在这里守着你爸妈一辈子吧?”林振华道,“老沈师傅的事情,我们回头再说,你至少是可以跟我们去诗阳的。你如果不做电焊,做其他工作也可以,只是工资可能会低一些,大概150块钱左右吧n你办知道的,我们汉华重工的奖金比较高,一年下来,好的话可以拿到1000多块钱的资金,你爸妈就完全没有必要再开饭馆了呀。”
“林振华,我听人说,你们汉华重工有可能兼并我们江实电,是不是这样?”沈佳乐没有直接答应林振华的邀请,反而突然问起了一个敏感的话题。
林振华迟疑了一会,摇了摇头,说道:“这个问题,现在还不好说。江实电这几年折腾得太厉害了,积重难返,我们也要再考虑一下才能决定是不是要接这个摊子。”
林振华这番话,代垩表了汉华重工的一种态度,本来是不该在江实电的职工面前说出来的。不过,在林振华的心曰中,沈佳乐不算是外人,他不想对她隐瞒什么。
沈佳乐有些失望地说道:“我们厂的好多工人都说,如果林经理能够来接手我们厂就好了。大家都看到了汉华重工是怎么起来的,觉得如果能够被你们兼并掉,大家的日子肯定就会好过了。”
“你觉得呢?”林振华反问道。
沈佳乐想了想,说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我们厂的工人也不一样,有些人是想好好做事情的,但是还有一些人就不是这样想。他们光想着如果能够并到你们汉华重工去,就能够拿高工资和很好的福利。这些人做事做不好,平时闹事洌是很厉害的。我担心你会弄不过他们。,
以沈佳乐的眼界,也只能看到这一层了。她毕竟不是一个领导干部,想不了太多的事情。不过,她这番话是实实在在替林振华考虑的,虽然作为江实电的一名工人,她也非常希望林振华能够接管这个厂子,但从朋友的角度,她又担心这个厂子会成为林振华的拖累。
“沈佳乐,你说得对,这也是我犹豫的原因。”林振华坦率地说道,“汉华重工会不会兼并你们厂,现在还不好说。不过,你们厂有技术的工人,我是肯定要的。你能不能帮我联系一下那些技术好,而且人品比较端正的工人,告诉他们,如果他们想去汉华重工,可以跟我们公司的劳资科联系,我们非常欢迎。”
沈佳乐点点头,看着特振华,说道:“我认识一些这样的工人,我会跟他们说的。不过,林振华,这样一来,是不是你们就更不想要我们这个厂子了?”
林振华语塞了。他的确是存了这样的心思,把江实电的技术工人挖走,剩下的人就推给轻化厅去处置。他相信,自己如果提出这样的想,项哲肯定会拍手叫好,因为这是对汉华重工最有利的选择。
可是,这种想被沈佳乐一语道破之后,面对着她那清纯如水的眸子,林振华突然有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是啊,他的确可以这样做,毕竟剩下来的那些老弱病残,与他林振华是没有任何关系的。但是,他这样做真的可以觉得问心无傀吗?
“我还要怒一想。”林振华回避开沈佳乐的逼视,低着头说道。
“佳乐,这件事,小华一个人说了也不算,要等公司办垩公会议讨论的。”杨欣连忙出来打圆场,她对沈佳乐说道:“这样吧,佳乐,你自己做好准备去清阳工作吧,我想,这件事情小华是能够做主的。至于江实电这么大一个厂子,我们公司真的不一定能够兼并得了。”
“嗯,好的,谢谢你们。,沈佳乐点点头说道,她见林振华有些尴尬的样子,便带着歉意说道:“林振华,我刚才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对了,你们到我们厂来,是要找我们厂的领导吗?现在奂责的是原来的一个赢厂长,等你们吃完饭,我带你们去。”
林振华道:“不了,我不见你们领导了。其实,我和杨欣这趟来,唯一的目的就是来看你。沈佳乐,你这个小饭馆,最好还是别开了。如果老沈师傅身体不好,就让他多休息吧。你等我的电话,我回去以后就会跟劳资科说你的事情,你随时准备去捋阳上班就走了。”
“好的,谢谢你。”沈佳乐说道。
“目前家里生活有没有什么困难?”林振华又问道。
沈佳乐道:“还好吧,没什么困难。”对了,林振华,你最近能不能抽出一点空闲的时间?”
林振华道:“可以啊,怎么,你有什么事要我办吗?”
沈佳乐迟疑了一下,说道:“是这样的,建波现在在长岭监狱服刑。他跟我说过,如果见到你,就跟你说一声,他最想见的人,就是你。
319 金建波的忏悔
“建波,我来看你来了。”
在长岭监狱的探视室,林振华拎着满满一网兜食品,与金建波面对面地坐着。
“林经理,你们聊,有什么事招呼我一声。”长岭监狱的一名警圌察中队长张圌林生对林振华客气地说道,然后走出了探视室,只留下林振华和金建波呆在屋里。
张圌林生是浔阳公圌安局韩涛的老部下,这次林振华过来探监,张圌林生专门给他安排了一间单独的探视室,供他与金建波会谈。金建波也算不上什么重刑犯,是无须重点看管的。
金建波穿着囚服,剃了一个大光头,规规矩矩地坐在林振华的对面。他刚刚被警圌察带进探视室时,一眼看到林振华,几乎窘迫得想掉头而走了。不过,坐了一会之后,他的心态已经逐渐平静下来了。
看到张圌林生走出去,金建波抬起头来,对林振华勉强一笑,说道:“振华,谢谢你来看我。”
“这是应该的。”林振华道,“我知道得太晚了,前一段时间,我一直都在山东那边忙一个企业合作的事情,前两天才听说了你的事。”
金建波道:“你总是这样忙,真让人羡慕。”
林振华一时无语了,两个人的处境现在是天壤之别,林振华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沉默了一会,林振华说道:“建波,听小沈说,你想见我?”
金建波点点头道:“没错,其实,这次出事之后,我最想见的人,就是你。”
“有什么话,你就说吧。”林振华道。
金建波道:“也没什么,我就想跟你说一句话,你听了可别生气。”
“有什么话,你就尽管说吧。”林振华道。
金建波道:“我要说的是:我所以发展到今天这一步,都是因为你。”
“这……”林振华真的有些窘了,金建波这话,未免说得也太直白了。换成其他的人,也许还真的会拂袖而去,不过,林振华不是那种一碰就跳的人,他只是苦笑着问道:“建波,你这话,我还真是听不懂。”
金建波道:“你应当能听懂的。我直说吧,我嫉妒你,一直都是。”
“我……”林振华再次无语了,这才叫躺着都中枪,自己从未想过要与金建波比什么,但金建波要嫉妒自己,自己有什么办法呢?他有心说句“其实我也很平常的,建波你没必要嫉妒我”之类的套话,但他也知道,这种话太虚伪了。金建波现在这个处境,还需要这种虚伪的客套吗?
金建波没有理会林振华的尴尬,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是大学毕业分配到石化机工作的。在大学里,我就是优秀生,校团委干部,众人仰望的那种人。分配到到石化机以后,就被委以重任,毕业两年被提拔成为厂长助理,谁不说我是整个轻化系统里的一颗新星啊。”
林振华点点头表示赞同,金建波当年的确有点小名气。当时提倡干部队伍年轻化和知识化,金建波把这两化都占全了。
金建波叹道:“可就在这个时候,汉华机械厂出了你这样一个怪才。你只有初中学历,是个退伍兵,可是你一下子做出了这么大的成就。最初,你承包劳动服务公司,那不过是小打小闹。可是,后来你兼并了浔阳自行车厂,你搞的五叶风扇一下子轰动了整个轻化厅。我去厅里开会,大家谈的都是你,没人再把我当成一个什么人物。”
“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我不过是赶上了一个好的机会而已。”林振华不得不出言安慰了。他真心地觉得很抱歉,自己是开了金手指作弊的,金建波反而是凭着真本事的,自己实在是胜之不武啊。
金建波道:“我也是这样想的,我觉得,你不过是赌中了运气而已,也许在你承包劳动服务公司的时候,就是想浑水摸鱼,捞一把就走。不料一下子做成了,于是就歪打正着,装作是有什么先见之明,结果就成了个明星。”
“好像……”林振华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继续谦虚下去,好像自己没那么卑鄙吧?有心辩白一句,转念一想,唉,人家都混成这样了,让他找点心理平衡,又有何妨呢?
“建波,你继续说吧。”
“包括咱们当劳模去北京那次,你和那些工人劳模成天混在一起,我觉得你那就是在装样子,收买人心。还有,我听说国庆游圌行那天,那个打‘小圌平您好’那个标语的,就是你妹妹。当时我就想,你为了捞政治资本,真是不择手段,甚至拿自己妹妹的前途来赌。”金建波一桩一桩地回忆着往事。“建波,这事我得跟你解释一下,我并没有想捞政治资本的意思,我妹妹现在已经出国留学去了,她没有因为这件事而得到任何政治上的好处,我也是。”林振华不得不解释了,这个误会实在是太大了,他可不想一辈子担一个这样的骂名。不过,他也的确有点有口难辩,如果不是预知历史,他是绝不会给妹妹出那个主意的。
金建波微微一笑,说道:“振华,我今天能够跟你说出这些来,自然就是已经把这事想明白了。被判刑的这几个月,我想了很多,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想你这个人。本来,我是很恨你的,但这几个月想下来,我已经不恨你了。”
“怎么呢?”林振华问道。
“我想了你的很多事情,其实,你完全可以为自己捞到更多东西的,但你都放弃了。这就让我想到,你也许真的是不在乎这些名利,也许你真的是想做一些事情。你在汉华重工搞了一个希望工程基圌金,专门帮助山区里的失学孩子。这样的事情,不是简单地用沽名钓誉就能够解释的。我听佳乐说过,你其实在技术方面很有一套,但你经常把自己的想法提供给公司里的工程师,让他们去实现,而你自己却甘当幕后英雄。”
“我本来就是公司领导,有什么幕前幕后的。”林振华说道。
“我扪心自问,我做不到这点。我虽然也是厂里的领导,但如果有这样出风头的机会,我肯定是不会放过的。因为我知道这也能构成我的资本。可是,振华你却让别人不要宣传你,好像是生怕自己表现得太优秀了。”
“建波,你别这样一惊一乍好不好?我现在都不知道该谦虚还是该骄傲了。”林振华无奈地说道。金建波前面把他贬得那么厉害,现在又把他夸得这么厉害,林振华还真不知道金建波到底想说明什么。
金建波道:“我最大的错误,就是不该嫉妒你。自从开始嫉妒你,我就一直把超过你当成自己的目标。当时,石化机的经营不好,石化设备市场不景气,我就坚决地推动石化机转型。你靠电风扇发了家,我想靠电冰箱来发家。老实说,我当时唯一的想法,就是要做得比你更好,我相信,凭着石化机这么厚的家底,我没理由不比你做得更好。”
林振华道:“从理论上说,是这样的。”
金建波道:“可是,一旦做起来了,我才知道,这中间有难处啊。你比我看得更远的一点,就是你一下子就瞄准了出口市场,在国内原材料紧张的情况下,出口商品的生产是省厅会全力保障的。而我们做的是内销,光一个进口压缩机,就把我们困得死死的,我有劲也使不出来。”
林振华奇怪地问道:“可是,你明知如此,为什么不抓紧时间搞国产压缩机呢?如果你们当时起步开始搞,以韦东齐的能力,加上你们厂的技术力量,现在差不多也该搞出来了。实不相瞒,韦东齐到我那里去之后,我给了他几个人,现在我们公司的压缩机已经设计定型了,随时可以进行生产。”
金建波道:“我哪里不知道这一点。可是,在企业里要做点事情,有这么容易吗?别说我不是正厂长,就算我是牛北生,我也要考虑方方面面的事情。研发压缩机,起码是上百万的投入,有这些钱,我给职工发点奖金,盖两幢房子,大家都说我好。压缩机研发出来起码是三五年的事情,那时候我还是不是厂长,都两说了。”
“然后呢?”林振华似乎有些明白这中间的脉络了,他完全能够理解金建波的难处。
在国企要做点事情,掣肘之处是很多的。林振华自己的幸圌运之处,就在于无论是谢春艳,还是朱铁军,都是正人君子,而且都甘当人梯,来扶持他这个新人。金建波的不幸之处,则在于他的领导是牛北生这样一个混圌蛋。
“然后,越来越多的事情,让我开始灰心了。牛北生任人唯亲,明明是好工人,他扔在一边不用。明明是吊儿郎当的人,他却放到重要岗位上来。在厂务会上,所有的厂领导都有自己的私利,就是没有人想着工厂怎么办。你说我一个年轻干部,我又能如何?”
“你至少可以不和他们同流合污吧?”林振华说道。
“同流合污?我不和他们同流合污,又能如何?”金建波冷笑道,“我豁出自己的老婆,让她去浔阳见你,卖面子求来了2万台压缩机。可是,就这2万台我戴着绿帽子换来的压缩机……”
林振华连忙打断他的话:“建波,这个咱们得说清楚,我帮小沈,完全是朋友关系,你可别想歪了。后来小沈到浔阳去,一直都是我们一个姓马的工程师接待的,我根本都没见过她。”
金建波摆摆手道:“振华,你不用解释,我相信你,我也相信佳乐。我想说的是,我这样搞来的压缩机,牛北生一张口,就要转让1万台给广东的私人老板,从中收受人家的回扣。你说,我能怎么办?”
“所以,你也收了?”林振华再着几分讥讽地问道。金建波道:“我当时就想,算了,国营企业是没救了,有牛北生这样的厂长,还有下面那些大大小小的蛀虫,这个厂子迟早是要完蛋了。趁着这条船沉下去之前,我还是先弄一些钱到手里,这样万一船沉了,我至少能够自保。”
“你就不怕身上的钱多了,太重,反而让你沉得更快吗?”林振华道。
金建波道:“我当时存了一个想法,再干上几年,我就从厂里辞职,到沿海去自己办一家厂子。我相信,排除掉这些蛀虫们的干扰,我肯定能够做得很好的。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手上有好几个公司,现在南京那家红红火火的建康家电,就是你办的。”
林振华沉默不语,有人说,最了解你的,莫过于你的敌人。金建波在自己身上,还真没有少花工夫。他现在开始明白了,为什么金建波说自己发展到这一步,都是因为林振华。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说的就是这样一种情况了。
“建波,这些话,如果你能够在两年前跟我说,也许就不至于发展成这个样子了。”林振华由衷地说道,“说真的,你这番抱负,我从来都没有意识到。否则的话,我也许会给你一些帮助。老实说,我完全可以再给你们厂多搞到一些压缩机指标,但我觉得你一直对我有一种敌意,这就使得我不愿意去做得更多了。”
“没用的,再多的压缩机,也救不了江实电。”工业霸主吧更新组提供金建波说道,“如果厂里的经营能够维持下去,也不过是让牛北生,当然还有我这样的人,多捞一些而已。整个班子都烂掉了,厂子的垮圌台是迟早的。其实,江实电最后垮圌台,也不仅仅是因为没有压缩机,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内部的管理混乱,产品质量严重滑坡。挺好的一条生产线,愣是生产不出优质的产品,你说还有什么可救的?”
“我明白了,建波,谢谢你跟我说这些。你们江实电的教训,也是我们汉华重工的前车之鉴,我们会汲取这个教训的。”林振华说道。
“振华,现在江实电已经垮了,轻化厅有没有劝你们来兼并江实电?”金建波问道。他虽然人在监狱里,听不到外面的信息,但多少能够猜到一些轻化厅的反应。
林振华点点头道:“劝过。”
“你们是什么态度?”
“建波,依你之见呢?”林振华反问道。
金建波摇摇头道:“我不建议你们兼并。”
“为什么?”林振华倒有些吃惊了,他还以为金建波会有点托孤的意思,想让他把江实电接过去,谁知金建波居然是建议他不要兼并。
金建波道:“江实电是石化机的老底子,里面有不少搞化工设备的工人,你们如果缺人,尽可招走。但是,江实电还有许多人浮于事的职工,这几年内部管理混乱,他们游手好闲惯了,真到你们那里去,恐怕也派不上用场。
据我所知,现在这些人结成了几个帮派,就等着谁来兼并,他们就跟谁谈条件。要工资,要待遇,要职务,如果兼并方不同意,他们就会闹下去,闹到无法开工。总之,不管谁要想兼并,肯定都会被他们扒掉一层皮的。”
“怎么会这样?”林振华当真是吃惊了,“建波,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金建波道:“其实,我在厂里的时候,也想过要把厂里的风气扭转过来,结果,就和这些人冲突起来了。他们最初抱成团的目的,是为了自保,免得被牛北生他们给边缘化了。后来,他们发现这样抱成团有效果,于是就越来越紧密,最后就成了厂里的公害。厂里不正确的决策,他们会反对。厂里正确的决策,他们同样反对。他们唯一的目的,就是谋求小集团的利益。”
这就像乱世之中的帮会,一开始的动机可能是正义的,但发展下去就成了社会的公害,林振华对此是非常明白的。
“这都是你们造的孽啊。”林振华牙痒痒地说道。大家话说到这种程度了,林振华也没必要给金建波留面子,相信金建波也会赞同他的意见的。
“既然是这样,那你觉得江实电下一步该怎么办?”林振华骂完之后,继续问道。他现在发现,这一趟来见金建波是正确的,金建波并不单纯是一个可恨的人,他也有可怜之处。
金建波道:“振华,我的建议是,你们汉华重工把你们想要的人招走就行,注意不要把招去的人放在一起,最好是拆散了,如果能弄到外面的工地去就更好了。至于江实电剩下的人,让他们和轻化厅去谈判,这就样耗着。等到把他们的斗志耗没了,那时候兼并也好,破产也好,他们都只能是听天由命了。”
林振华暗暗地想到,这个金建波,也的确是个有本事的人啊,可惜本事没有用在正道上。以他的这份精明和算计,如果踏踏实实地当个厂长,说不定也能成就一番事业的。金建波的悲剧,在于他没有生在一个正确的时代。如果推后10年,等到市场发育得更好一些的时候,凭他这些能力完全能够做得风生水起的。
“谢谢你,建波,你今天给我的建议,我会认真考虑的。”林振华对金建波说道。
320 循序渐进
金建波把心里想说的话说出来,感觉好多了。对于他来说,这次落马,反而是一种解脱。他原本并不是一个贪图金钱的人,只是想做一番事业而已,但现实让他无法施展自己的手脚,甚至于只能随波逐流,最终落到这样的下场。
“对了,振华,我这次能够被轻判,是因为佳乐向你借了2万块钱替我退赔赃款,多谢你了。”金建波最后说道。
林振华道:“建波,要谢,你还是谢小沈,她为了还这笔钱,现在和她父母一起开了一个小饭馆。”
金建波黯然地说道:“其实,我最对不起的,就是佳乐。”
林振华道:“你知道你在哪一点对不起她吗?”
金建波点点头道:“我知道,她恨我。自从我把容器车间改成冰箱总装车间那时起,她就一直在恨我。”
“你居然还知道。”林振华有些意外,他一直觉得,金建波实在是太不了解沈佳乐的心了。
金建波道:“我知道她喜欢电焊,不过,我不想让她烧一辈子电焊。电焊太伤身体了,这不是能够做一辈子的工作。我让她到行政科去,就是希望她能够生活得舒服一点。我想,也许过一段时间她就不再想着电焊的事情了。”
“你太低估她对电焊的热爱了。”林振华说道。
金建波道:“即使是现在,我仍然不希望她一辈子烧电焊。振华,我知道现在江实电垮了,你肯定会把她挖到汉华重工去的。你如果要让她当电焊工的话,最好时间不要太长,慢慢地让她转出来做管理,不要做一线的操作工,可以吗?”
“我尽力而为。”林振华道。话说到这个地步,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评价金建波。他是一个好人吗?他是一个好丈夫吗?也许,这世界的事情,本来就不能简单地用好和坏去区分的。
金建波说道:“振华,佳乐借你的钱,麻烦你宽限一段时间,等我出狱了,我挣钱来还。她和红红如果到诗阳去,就拜托你多照顾她们了。”
“放心,我会的。”林振华站起来,对金建波说道:“建波,今天就到这,以后有机会我再来看你。监狱的条件不好,你也多保重。”
金建波微微一笑,说道:“对于我来说,这个地方不需要勾心斗角,不需要好高骜远地追求那些追求不到的东西,实在就是人间天堂了。”
林振华把带来的水果点心交给金建波,然后便有警冇察进来,把金建波带走了。
林振华走出探视室,对守在外面的**生说道:“张中队长,多谢了。”
**生和林振华握了握手,说道:,“不客气,林经理,韩局长专门叮嘱过的,他的朋就是我的朋,有什么事情你就吩咐好了。”
林振华道:“金建波是我的朋,如果方便的话,请张中队长平时多关照他一点。过几天我会让人送一些钱过来,如果他需要什么,就麻烦张中队长帮他买点。他走这条路,也是阴差阳错,我还是希望他以后能够重新做人的。”
**生点头道:“这完全没问题,林经理就请放心。”
金建波的建议,让林振华在对待江实电的问题又多了一些顾虑。从长岭监狱回到南都后,林振华专门去轻化厅见了一趟谢春艳,把金建波的话原原本本向谢春艳说了一遍,谢春艳也是唏嘘不已:“小金在这个问题没有说谎,他的确曾经是想着要好好做事的,只可惜,处在这样一个环境里,近墨者黑啊”。
“在选择牛北生作为承包厂长这个问题,轻化厅也是有责任的?”林振华批评道。
谢春艳叹了口气,说道:“有什么办法呢,当时大家也看不出他是这样的人。那时候,省里压下任务,要求各厅局的下属企业都要尽快实现承包制,可不就是萝卜快了不洗泥吗?”
林振华道:“你们是省事了,一个千万资产的厂子就这样败掉了。”
谢春艳瞪了林振华一眼,说道:“你现在说这种话有什么用?自从牛北生的事情出来以后,省里也下了紧急通知,要求严格审查所有承包企业的财务和管理问题,我们这也是亡羊补牢嘛。”
林振华也不便再多说什么了,藉而间道:“谢厅长,对于江实电的问题,现在你是怎么考虑的?”
谢春艳道:“金建波给你提供的信息很重要,这几次来厅里闹工资的这些人,给我的感觉也是有组织的,想不到是这样一种情况。既然如此,我考虑,汉华先不要介入,你们可以招募一些有技术的工人到涛阳去,逐步消化。至于剩下来的这些工人,厅里先安排几个干部下去,搞搞整顿,等整顿得差不多了,我们再谈这件事。”
“这样最好了。”林振华说道。
“不过,汉华这边可能要出点血。”谢春艳道,“现在银行这边的工作很难做,但江实电剩下的,曲多号人,还有劝多退休工人,都得生活。厅里打算向汉华借,万,先临时为江实电周转一下。”
“借钱?”林振华皱着眉头道:“厅里找我们借钱,这算不算是刘备借荆州,有借无还啊?厅里以后哪有钱来还给我们?”
谢春艳用手点着林振华,说道:“你这个小林,怎么一点大局观念都没有?现在江实电已经垮了,短期内生产也很难恢复起来,你们汉华有钱,借一点出来应应急,有什么不行的?你放心,厅里不要侵吞你们的财产,等到江实电调理顺当之后,你们就把江实电连人带设备,还有土地,全部拿走,这,田万就用来冲抵一部分费用好了。”
“这倒也可以。”林振华点了点头。江实电其实资产还不少,有一条电冰箱生产线,还有当年石化机时代留下来的大量机床,其中一部分是非常贵的重型机床。此外,江实电的联口亩土地也是值大钱的,这些土地都在南都郊区,未来开发升值的潜力极大。
在随后的一个月中,汉华重工展开了对江实电技术工人的招募工作。为了避免受到厂内帮派势力的影响,整个招募工作是以半隐蔽的方式进行的。大家采取口口相传的方式,定点地找到那些有技术的工人,单个地洽谈工资、福利等条件,然后让他们偷偷地离开南都,前往诗阳。由于江实电现在只能发出基本工资,汉华重工的待遇便具有了很强的吸引力,被选中的工人几乎没有表示拒绝的。
轻化厅从几家下属企业抽调了一些干部,到江实电任职,建立起了一个看守内阁,负责江实电的日常事务。为了防止有人聚众破坏或者哄抢公物,轻化厅还与地方派冇出所联系,在厂里驻进了一批民冇警,负责维持厂里的治安。
整个江实电的生产已经完全停下来了,只有少数工人在车间对设备进行必要的保养。那些留下来的人,按月能够拿到一半的工资,这些钱让大家不至于饿死,但生活无疑是比较拮据的。
这样做,基本就是接受了金建波的建议,把那些能闹的工人的锐气消磨掉,等到磨得差不多的时候,轻化厅再来和他们谈各种条件,就比较主动了。
为了维持生计,沈佳乐终于接受了林振华的邀请,带着女儿红红到了涛阳,加入汉华重工。林振华尊重她的想法,没有安排她做电焊工,而是如一开始说的那样,让她在资料室做日文翻译,沈佳乐对于这个安排也是比较满意的。
公司像对待其他前来加盟的工人一样,给沈佳乐安排了一套住房,红红也进了公司的幼儿园,沈佳乐的生活算是稳定下来了。林振华为了避嫌,没有多和沈佳乐来往,不过杨欣倒是前后张罗,又是帮着拾掇房间,又是赠送生活用品,弄得沈佳乐好生感动。
马杰听说沈佳乐来了,高兴得要蹦起来,恨不得马拉着她去车间干活。林振华制止住了马杰的冲动,告诉他还是要循序渐进,给沈佳乐一个心理的缓冲时间。
马杰不敢违逆林振华的命令,不过,他也有自己的办法,那就是经常带喻宾、郝松林等电焊工跑到资料室去向沈佳乐请教问题。这些电焊技巧方面的问题,不直接手实践是说不清楚的,所以沈佳乐有时候迫于无奈,也只好跟着他们到车间去走一趟,做做示范之类的。马杰深信,这样跑几回,沈佳乐自己给自己加的心锁就会解开了。
对于马杰的这种诡计,林振华只是装作不知道,其实,他也希望沈佳乐能够早日从阴影中走出来。当然,他也记得金建波的嘱托,他已经决定了,过一段时间,就安排沈佳乐去当电焊指导师,专门负责技术指导,而不是从事第一线的操作。
时间一晃,就到了九月份,林振华接到何岚的来信,让他有机会丢北京的时候,务必要到她的学校去看看。何岚刚刚考了中冇国人民大学,学的专业也很霸气,叫做国民经济计划学。
收到信,林振华呵呵一笑,想不到,当年那个摇头晃脑背毛主冇席诗词的小萝li,一转眼竟然已经是大学生了。未完待续
321 人大往昔
人民大学的校园里,林振华与何岚肩并肩地从学八楼走向东区食堂。何岚的手里拎着一个饭兜,里面装了两套饭盆和汤勺,嘴里滔滔不绝地向林振华讲述着大学校园里的种和新鲜事。林振华只是微微笑着,让这个女孩子唧唧喳喳地说个痛快。
此时正是课外活动结束的时间,校园的大喇叭响了起来,一个浑厚的男中音在深情地朗诵着:
“我们在人大,人大往昔纷纷化作我们的记忆
我们在人大,人大时代时时牵动我们的思绪……”
“小华哥,你听,这个播音员叫刘大壮,是我们系的师兄呢。”何岚又找到了新的话题,浑然忘记了刚才正说得开心的另外的事龘情。
“人大往西……”林振华忍不住回头向西边望了一眼,问道:“岚岚,你们学校西边是哪呀?”
“西边?小南庄?再远点就是六郎庄?”何岚莫名其妙地回答道。
林振华问道:“人大往西,为什么会化作你们师兄的记忆啊?”
“嗯?”何岚愣了一下,旋即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着,一边腾出一只手来捶打着林振华:“什么人大往西,是昔日的昔好不好?你真没文化!”
“我本来就没文化嘛。”林振华一边笑着讨饶,一边辩解道,“小芳是大学生了,杨欣也是大学生了,现在连你都成了大学生,我这个初中生当然没文化了。”
“没文化你还不谦虚?你还不好好学习。”何岚说道。
“这不都是四人帮的干扰吗?”林振华笑道。
“都什么年月了,还四人帮呢!”何岚道,“小华哥,你可真是个老古董,连我爸现在都是满口新名词了,什么价财税联动啊,什么休克疗法啊,你也该跟上点时代了吧?”
“别说我了,我这一把年纪了,就这样了。倒是你要考虑一下跟上时代才对,你说你的专业叫什么国民经济计划学?这也太落伍了吧?”林振华想起一直耿耿于怀的事龘情,忍不住对何岚说道。
何岚一撇嘴,说道:“你懂什么,我们这是给计委定向培养的专业,是所有专业里最牛的。你还别不服气,我们班就有你们江南省的文科状元,姓温,高考考了汹分呢。”
“呃……”林振华无语了:他有心向何岚解释说过几年就没有计划经济了,学这个专业的人,没准毕业就失业了,可是这话怎么能解释得通呢?说这个专业的招分高,林振华倒也是有所耳闻的,在80年代,计委的地位可谓是如日中天。当然,即使到了21世纪,发改委的地位也是逆天的。
“何岚,你朋友啊?”迎面走过来一个姑娘,笑眯眯地对着何岚问道,同时用好奇的目光观察着林振华。
何岚大大方方地答道:“是啊,张琼,怎么样,我朋友帅不帅?”
那位叫张琼的姑娘偏着头上下打量着林振华,说道:“嗯,还真是挺帅的:哎,你朋友是干嘛的?读研还是工作了?”
“我是个工人。”林振华答道,“搬运工。”
“嘻嘻,谁信啊,何岚还会找个工人做朋友。”张琼笑道,“好了,不打扰你们了。对了,何岚,今天晚上3101有于建的讲座,你去听吗?”
“于建?是那个研究全球大循环的于建吗?”何岚问道。
张琼道:“是啊,咱们课上老师不是讲过他吗,学生会把他请来了。”
何岚转头对林振华问道:“你想不想去听?”
林振华犹豫了片竟,有心说不去,可是看着何岚带点央求的目光又有些不忍,于是点点头道:“也好,我一直想见识一下这位于专家呢。”
张琼道:“那好,你们快去吃饭吧,我给你们占两个座,你们可得早点过去哦。”
告别热情的张琼,林振华笑着问何岚道:“你们大学生现在都这么牛了,连找个工人做朋友都不成?”
何岚吃吃地笑着说道:“小华哥,你知道张琼说的朋友是什么意思吗?”“呃……”林振华再次被噎着了,他这才明白这介】“朋友”是有所指的,大学生不好意思说男朋友、女朋友这样的话,于是就缩成了朋友两个宇。
“好了,本姑娘都不介意,你还这么小气呢?你就客串一下我朋友嘛,让人家羡慕羡慕我。杨欣姐那边,我替你解巅就好了。”
说着,何岚伸出一只手,挽着林振华的胳膊,还真有点要装扮一对校园鸳鸯的样子。林振华挣了一下,没有挣开,只好苦着脸任凭何岚作怪了。
在东区食堂吃了一顿学生餐之后,林振华和何岚来到了3101教室。张琼向他们挥着手,招呼他们迪去坐下,于建专家的魅力还真不是随便说说的,离讲座开始还有半个小时,300个座位的大教室里已经找不到空席了:这个教室是阶梯教室,许多人就坐在台阶上,还有人坐在窗台上,即便如此,还有许多拎着马扎的学生在不停地涌进来了
“同学们,大家安静一下!”主持讨论的学生会干部走上讲台,对着麦克风喊道,“今天,我们有幸请到了中龘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国家体改委特聘专家……”
………”著名的全球大循环理论的创始人,于建教授,为大家做讲座!”
“哗……”
大教室里掌声雷动,青年学生们都拼命地鼓着掌,只有林振华的鼓掌有点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效果,惹得张琼向他翻了好几个白眼。
“小华哥,你对于教授不感兴趣吗?”何岚小声地向林振华问道。
“感兴趣啊。”林振华道。
“那你怎么懒洋洋的?”
“对一个人感兴趣,不一定非要用鼓掌来表现吧?”林振华狡辩道。
何岚道:“你别骗我,我看出来了,你肯定是对于教授不服气:“
林振华笑道:“也不能说不服气吧。我和你爸爸聊过这个人的理论,我和你爸爸的观点是一致的,就是觉得他的理论有点不靠谱。”
“你们两个都是学理工科的,你们懂什么呀。”何岚不屑地说道。要论搞经营,何岚对林振华还是挺佩服的,因为她多次听父亲说起过林振华如何白手起家,创立起了现在的汉华重工。但对于经济理论或者宏观经济,何岚总觉得林振华懂得不够多,毕竟他只是一个初中生,而且还是个工人。
掌声渐渐平息下来,于建微笑着走上了讲台,与众人寒暄几句之后,便开始讲起他的全球大循环理论了:
“全球大循环,就是把整个地球当成一个完整的经济系统,每一个国家呢,就是这个系统中的一个环节。
这叫作产业分工,早在17世纪的时候,亚当一斯密就曾经指出了分工的重要性。
在改革开放以前,甚至在改革开放的前期,我国经济理论界的观点,还停留在闭关锁国的思想下,一味地追求大而全、小而全,什么都要自我配套,自我循环。而与我国相反,香港、台湾、南朝鲜、新加坡等亚谈四小龙,却抓住了全球产业结构调整的时机,勇敢地参与到全球大循环中去,实现了经济的腾飞。”
说到这里,于建拿起粉笔,在黑板上画了一个产业链的示意图,然后说道:
“大家来看,这是一个全球的产业链。美国、欧洪、日本等发达国家,拥有先进的技术和庞大的市场,而包括亚洲四小龙在内的发展中龘国家和地区,没有技术,也没有市场,只有大量的廉价劳动力。
在这和情况下,亚洲四小龙扬长避短,它们从发达国家进口设备和原材料,在本国和本地区进行加工,充分利用本地区的廉价劳动力优势:把原材料加工成为成龘品之后,再出口到发达国家,获得其中的加工差价:
这样一来,亚洪四小龙是中间的加工环节,前面是设备和原材料的供应环节,后面是市场环节,就构成了一个完全的产业链条。加入了这个产业链条,你就能够保证自己生产的连续性,而且能够获得全球各国的承认,因为你的经济与他们的经济已经完全成为一龘体了。”
在说完亚洲四小龙的成功经验后,于建又把话题引回了中龘国:
“大家都知道,这两年我们国家的经济发展速度很快,但困难也很大。我们的许多企业,原材料紧张,无法保证生产。比如说吧,我们国家的很多电冰箱厂,具有强大的生产能力,但因为缺乏压缩机,生产能力就无法发挥出来:
为什么会缺乏压缩机呢,这就是因为我们国家在经济管理上还过于保守。事实上,在欧美市场上,有大量的压缩机供应商。我们应当取消进口配额的限制,从欧美国家敞开进口压缩机,在国内组装成电冰箱之后,再卖到国外去,搞来料加工,大进大龘出。这样一来,国内的生产潜力就得到了发挥,也能够实现充分就业。不出几年,我们就能够像亚洲四小龙一样,人均国民收入达到8000美元以上,进入小康社会。”
“哗……”掌声再次响了起来,大家都被于建描述的美好图景打动了。
322 黄冈师兄
“好了,感谢于教授给我们带了一堂精彩的演讲,下面留出半个小时的时间,同学们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可以向于教授请教。”
学生会干部再次走上讲台,一边夸张地谄笑着请于建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一边对着麦克风向满教室的学生们说道。
“小华哥,你和我爸不是总在背后嘀咕于教授吗,现在有机会了,你上去说说吧。”何岚轻轻推着林振华说道。
林振华摇摇头道:“我可不是学经济学的,他说的这些,我听不懂,我只知道,他说的不对。”
“你就是嘴硬。”何岚道,“人家于教授说得多好啊,还有亚州四小龙,人家都是这样做的,咱们凭什么不能这样做啊?”
林振华道:“亚洲四小龙可以这样做,但我们不行,我们是大国,大国和小国的发展方式肯定是不一样的。”
“那你去说呀。”何岚鼓动着。她的心理也是非常矛盾的,她一方面希望于建的讲座能够让林振华服气,从而让林振华对经济理论有所敬畏;另一方面,她又希望林振华真的能够有什么理论驳倒于建,从而出一出风头。
林振华的确是拉着于建辩论一番,但他对于自己的经济学底子是非常了解的,那就是几近于零。他脑子里有不少想,但这些想很难用经济学的概念表述出来。此外,他还有一些证据是于后世的实践,现在如果说出来,恐怕只会让人笑话口想到此,他便拒绝了何岚的怂恿,安然地坐在座位上,等着讲座结束。
这叮七时候,已经有几位学生举手提出了一些问题,于建三言两语就给出了回答,赢得了一片喝彩之声。学生会干部满脸兴奋,大声地鼓动着:“太好了,哪位同学还有问题的,不要错过这个向于教授请教的机会啊!”
“我有一个问题!”
在教室中间的一个座位上,站起来一位清秀的男生,举着手向学生会干部示意。
“老规矩,你报一下你的姓名,专业,年级。”学生会干部指着那男生说道。
那男生淡淡地一笑,说道:“我是既级工业经济系的,至于我的姓名嘛,…我叫黄冈。”
学生会干部道:“好,欢迎黄冈同学,你有什么问题要向于教授请教的。”
黄冈说道:“我认为,于教授的全球大循环理论,完全混淆了一个大国和亚洲四小龙这样的小经济体之间的区别,这个理论对于亚洲四小龙也许是适用的,但对于中垩国来说,这个理论完全是不现实的!”
“轰!”
此言一出,整个教室便炸了锅了,一些人纷纷扭头去看是谁如此狂妄,而有一些认识黄冈的人,则开始向左右邻座的学生大谈此人的轶事,讲台上的学生会干部脸色顿时变成了酱紫色,几乎就要暴走了。
在当年的校园里,学生站起来质疑教授并不是什么新鲜事情,在以往的讲座中,也有学生站起来向权威发难的情况。不过,于建可是中央领导看重的专家,各家媒体上都在传播他的全球大循环理论,黄冈这样一位刚刚大学二年级的学生居然敢称于建的理论为完全不现实,简直就是在故意砸场子,拆学生会的台了。
“黄冈同学,请你不要耸人听闻。你说于教授的理论是异想天开,试问,你有理论支持吗?如果你说不出你的理论依据,那么请你就刚才的言垩论,向全校同学道歉,因为你败坏了我们人大学子的名誉!”
人民大学不愧被称为第二党校啊,学生会干部这一番话,说得义正辞严,滴水不漏,就算写到党代会决议里去,也是让人挑不出毛病的。
黄冈向旁边的学生说了一句什么,旁边的学生纷纷站起来,给坐在里面的黄冈让出一条路。黄冈挤过过道上的人群,走到讲台上,对学生会干部说道:“请给我几分钟时间,我来证明一下于教授这个理论的错误。”
“你……”学生会干部被憋住了,他回头向于建递了一个征诲的眼神,于建摆摆手道:“让他讲嘛,我们提倡百家争鸣嘛,呵呵,呵呵。
他的话说得挺开通,但那笑声却分明有些生硬,看来这位专家也是被黄冈的狂妄给气疯了,可是在众人面前又不便发作。他已经暗暗地想好了,等到这个学生讲完,他就要站起来进行一通狠批,要一点面子都不给对方留下,让他见识见识啥叫政策经济学家的风采,呃,说错了,其实我们在人前都是自称政治经济学家的……
黄冈见于建已经应允,便从讲台上抄起一支粉笔,在黑板上画了一个坐标系,又画上两条水平的直线,然后对教室里的学生们说道:
“各位同学请看,按照于教授的观点,发展中垩国家可以从国外进口原材料,在国内进行加工之后,再销售到国外去,赚取其中的差价。我们以香港为例,假设这是香港从国外进口原材料的价格,这走向国外出口制成品的价格。这两条价格曲线都是水平的,按照西方经济学中微观理论的说,我们可以把香港看成一个厂商,它所面对的价格是外部市场决定的,不受它的供给行为影响。由于两条价格曲线之间存在着一个差距,因此香港能够在这种生产中获得收益。”
黄冈的这段讲述,与于建的观点并无冲突,只不过在于建此前的讲解中,并没有使用这样的图形来表述。学生们不知道黄冈为什么要引入这样一个图形,便都沉默着,等待黄冈的下文。
黄冈转回身,在黑板上又画了一个坐标,然后画上了两条倾斜的曲线,一条是从上向下倾斜,另一条是从下向上倾斜。他接着说道:
“刚才这个图形,描述的是香港在大进大出的贸易中面对的价格曲线,而现在这个图,反映是我们中垩国大陆在大进大出的贸易中面对的价格曲线。
这条从下向上倾斜的曲线,是国际市场上原材料的价格,它表现出来的,是不断升高的趋势。我以刚才于教授所说的电冰箱和压缩机的例子来说吧。
我们来看,香港是一个小经济体,它如果要生产电冰箱,一年不过生产10万台,或者20万台,因此也就需要购入10万台,或者20万台的压缩机。这样的需求量,对于国际压缩机市场来说,是微不足道的,所以不会影响到市场价格。
但对于中垩国大陆来说,就完全不同了。中国大陆如果要以大进大出的方式来生产电冰箱,那么一年的产量会达到1000万台,甚至5000万台。如果所有的压缩机全部依赖进口,那么这5000万台压缩机的需求,对于国际市场来说,会形成一个极大的冲击,它将会使国际市场上的压缩机价格大幅度提高。
反之,当我们买入这些高价的压缩机,生产出电冰箱再卖到国际市场上时,由于供给量大幅度增加,电冰箱的价格将会大跌,也就是这条从上向下倾斜的直线。
大家可以看到,随着我国参与全球大循环的程度的提高,原材料价格持续上升,制成品价格持续下降,到最后,留给我们的利润就会非常可怜。而且,像我们国家这么大的一个经济休,一旦被上游或者下游卡住了脖子,我们根本连一点回旋余地都不可能找到。”
“说得好!”林振华忍不住喊了一声,一屋子呆若木鸡的学生一下子醒悟过来,教室里顿时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比刚才为于建喝彩的掌声又高出几分。何岚举着手拼命地拍着,一直把双手都拍红也浑然不觉。
其实,黄冈说的道理是非常简单的,亚洲四小龙都是小经济休,在国际市场上买什么,或者卖什么,根本影响不了市场价格。这就相当于股市上的散户,只要看准了价格差,就能够买入或者卖出,从股价的涨跌中赚取差价。
而中垩国是一个大经济休,如果搞大进大出的出口加工工业,那么无论是买或者卖,都会直接影响到市场上的价格。当你买入原材料的时候,原材料价格就会暴涨;当你出售制成品时,制成品价格就会暴跌。这就相当于股市上的大户,你看到股价跌了,想趁低买入,可是你一出手就是几千万股,原来看好的低价,瞬间就会被你自己炒到天上去了,你还能从中挣钱吗?
于建的全球大循环理论,说穿了就是亚州四小龙这四个小暴发户的炒股心得,弄个几万块钱小打小闹是没问题的,没准还能挣到几盒烟钱。
但要用这样的理论去指导一个几亿资金的大庄家如何操盘,那就是贻笑大方了。
后世有许多穿越小说中都有这样的桥段,穿越者凭着记忆中的一个行情,调动几亿资金赚取差价,一下子挣个盆满钵满。其实这样的故事在理论上是站不住脚的,调几万元资金来赶一个行情还说得过去,一下子调来几亿资金,你自己就成了行情了,还想赚到什么差价?
“于教授,你看……”学生会干部扭头看着坐在一旁的于建,他注意到,于建的脸色现在也变成了酱紫色。很显然,黄冈所指出的,是他这个理论中的命门所在,于建哑口无言,根本无自圆其说。
“黄冈同学刚才说的,很好。”于建站起身来,尴尬地笑着对众人说道,“学术争鸣嘛,就是应该这样的。黄冈同学的这个观点,虽然存在许多讹误之处,但这种敢于思考,敢于质疑的精神,是非常值得我们学习的。虽然我非常有兴趣与黄冈同学就这个问题进行商榷,但受时间影响,我就把它留给同学们去讨论了。”
“请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再次对于教授的精彩演讲表示感谢!”学生会干部连忙宣布散场。场内再次爆发出掌声,只是,这一回掌声并不是由于建教授独享了。
323 产业梯队
323产业梯队
在一干人等的陪同下,于建离开了3101教室,钻进早已停在门外的一辆小轿车里,扬长而去。估计这一次的人大之行,会让他终身难忘吧。
学生会干部躬着身子把于建送走之后,回过身来,正见黄冈与几名同学一起有说有笑地走出来。学生会干部连忙走上前去,笑容可掬地对黄冈说道:“黄同学,今天你说得太好了,太痛快了!”
黄冈一愕,随即笑着说道:“不会吧,我只是随便说说的。”
这就是说话的艺术了,人家在夸奖你,你不能直接说今天打了人家的脸,非常抱歉之类的。人民大学的学生没几个是木木讷讷的,待人接物方面都有几分城府。黄冈博览群书,才高八斗,但并不会恃才放旷,该说场面话的地方,他还是知道如何说的。
学生会干部道:“于教授走了那么多学校,做了那么多场讲座,唯有在咱们学校被同学顶得哑口无言,这是咱们学校的光荣啊。黄同学,你准备一下,我改天让校刊的记者去采访你一下。”
“采访就免了吧,我很忙的。”黄冈连连摆手,然后落荒而逃。
其实,学生会干部的这番话并非虚情假意。他们把专家请过来,面子上肯定是要照顾一番的,不能让专家下不来台。但从骨子里说,学生会干部也是学校的一员,自己的同学出了风头,让专家吃了瘪,也是他们的光荣。日后与其他学校的同学吹牛的时候,可以说自己学校的某某同学大战某某专家,这可是很风光的事情啊。
黄冈等人往前走了一段,路边走过来一男二女的三个人,为首的正是林振华,旁边则是手挽着手的何岚和张琼。林振华迎上前喊道:“是黄冈同学吧,能耽误你几分钟时间吗?”
黄冈站住脚,看了看林振华,大概是觉得他的年龄比较大,气质上又比较成熟,便小心翼翼地问道:“请问,你是咱们学校的老师吗?”
林振华摇摇头道:“我不是你们学校的,我只是来看我妹妹,凑巧听了刚才的讲座。你说的那些,我非常认同,不过有一些地方不太明白,所以还想向你请教一下。”
听到林振华说自己是来看妹妹的,张琼偷偷地掐了何岚一把,在她耳边小声说道:“老实承认,这到底是你哥还是你朋友?”
何岚反掐了张琼一把,同样小声地说道:“这有区别吗?”
不提两个女孩在一旁作怪,单说黄冈。听到林振华说起请教二字,黄冈客气地笑了笑,说道:“请教可不敢当,请问,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林振华道:“我是江南省汉华重型工业集团公司的副总经理,我叫林振华。”
“汉华重型工业集团?”黄冈想了一下,惊讶地说道:“原来你就是林振华,哎呀,对不起,对不起,我应该叫你林经理的吧?我听说过你的事情。”
林振华道:“不客气,你叫我名字就可以了,其实我比你们大不了几岁。”
“这不好,还是叫你林经理吧。”黄冈说道,“林经理,要不,你到我们宿舍去坐坐吧,我们宿舍的同学都听说过你的。”
旁边几位同学也一齐附和道:“没错,没错,我们讲企业管理课的老师,一直拿你们公司作为案例来讲呢,我们同学都听说过你,大家都想见见你呢。”
林振华扭头看看何岚,说道:“要不,岚岚,你和你们同学先回去吧,我到黄冈同学宿舍去聊会。”
“我们也去。”何岚说道。
“好,我们也想去。”张琼也连忙举手。她虽然不知道林振华是何许人也,但从这几位师兄的表现来看,林振华似乎是个牛人,她也想去看看牛人和牛人之间的对话。
“好啊,好啊,太欢迎了。”几个男生热情地说道。从何岚和张琼的神态中,他们可以猜出这肯定是大一的新生,那可就是小师妹啊。
虽然人民大学的性别比不像华青那样恐怖,女生比例还是比较高的,但师妹是一种永远都不嫌多的生物,更何况是像何岚这种相貌出众、性格开朗的师妹呢?旁边的张琼长相比何岚略逊色一些,但也算是清秀饴人,相信宿舍里的禽兽们是不会拒绝的。早有人飞跑着先回宿舍报信去了,男生宿舍是什么德行,林振华是心里有数的,如果不事先收拾一番,估计大家也不好意思请女生去参观的。
一行人说说笑笑地进了学三楼,来到黄冈的宿舍。宿舍果然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连床上的被子都已经按军训时候的标准叠成了豆腐块。屋里挤满了人,有些人没有地方呆,索性爬到上铺坐着了。林振华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来看他的,还是来看两个师妹的。
林振华等人在靠门边的铺位的床沿上坐下,有学生给他们倒上了茶,在这个时点上,男生宿舍里还能找着开水,也算是一种奇迹了。
“黄冈同学,其实我主要是对你今天讲的这些内容比较感兴趣,所以想向你请教一下的。”在与众人寒暄了一番之后,林振华对黄冈说道。
黄冈道:“林经理,你可别说请教二字,其实,我的很多想法也是受到你们公司一些作为的启发,要说请教,应当是我们这些学生向你请教才对。”
林振华摆摆手,示意黄冈不必说这种恭维的话,他说道:“黄冈,你今天说到,中国这样一个大国,不能搞大进大出的出口加工工业,我觉得这个观点也是值得商榷的。像咱们中国这样大一个国家,农村劳动力占了八成以上,如果不搞出口加工工业,农村劳动力的转移如何实现?”
黄冈道:“林经理,其实我并不反对搞出口加工工业,我反对的,只是那种单纯搞出口加工工业的思路。加工工业是全球产业链中的一个环节,这个环节,中国肯定是要占领的。但与亚洲四小龙不同,中国不能只占领一个环节,而是应当占领整个产业链,否则,就会出现我今天说的那种情况,你买什么,什么就贵;你卖什么,什么就便宜。”
“可是,于教授说的,也有一些道理。中国是一个劳动力大国,但在资源和技术方面还很薄弱。于教授今天说的那个电冰箱的例子,我是深有体会的。我们国内目前的确是压缩机生产能力不足,如果不依靠进口压缩机,而是一味等待国产压缩机,那么我们的电冰箱组装就发展不起来。”林振华说道。
看到学生们不太理解的样子,林振华便把当前整个电冰箱行业的情况都讲了一遍。这一屋子学生都是学工业经济的,技术方面也都有所涉猎,所以林振华说的事情,他们都能够听懂。
黄冈听完林振华的话,点了点头,说道:“听林经理一席话,我对于产业链的问题,理解得更透彻了。林经理,我的看法是这样的,正如你所说,目前我国的电冰箱组装能力非常强,比如说,相当于一年1000万台的能力。压缩机的能力比较差,相当于一年100万台的能力。而生产压缩机用的机床和原材料,绝大多数需要依靠进口。”
“正是如此。”林振华道。
黄冈道:“按照于教授的观点,中国应当放弃压缩机的生产,一味生产电冰箱,是这样吧?”
林振华道:“按他的观点,的确如此,但这个观点我一直是不赞成的。今天听了你的解释,我认为与我的观点是一致的。不过,如果说中国要占领整个产业链,以我们目前的技术和资金实力,也是办不到的。所以,我想向你请教一下,应当如何做才好。”
黄冈道:“林经理客气了,我有一些不成熟的想法,说出来请林经理批评。我认为,首先,我们不能放弃出口加工工业,于教授的观点,不是完全没有可取之处,加入全球大循环,至少对于沿海一些地区,还是可行的。
我今天反驳他,只是想说明一点,我们加入全球大循环,不能只着眼于一个环节。我想,我们是不可以这样做,我们形成1000万台电冰箱的组装能力,形成500万台压缩机的生产能力,再形成能够提供300万台压缩机生产的设备和原材料制造的能力。这样一来,我们既利用了全球大循环,但又不是依赖全球大循环。”
林振华静静地想了几秒钟,点点头道:“我有点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们要形成一个梯次来进入全球产业链,组装加工方面,我们占领80%;配件方面,我们占领40%;设备方面,我们占领20%,是这样吗?”
黄冈拍掌道:“正是如此,林经理总结得太好了。我觉得于教授的错误在于,他认为我们应当只占领一个环节,就是组装加工,占领100%,其他的都让出去。小国可以这样做,大国绝对不能这样做。”
何岚一直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听到此处,不禁插嘴道:“可是这样一来,咱们国家还是处于低端啊。咱们的大头是在组装加工方面,听我爸爸说,组装加工是利润最薄的,越向产业链的上游,利润越高,难道咱们就一辈子都处于下游吗?”
324 他们终归要输
听到何岚的质疑。林振华解释道:,“何岚。这个问题不是靠赌气就能够解决的。我们国家的底子薄,而且还有大量的农村剩余劳动力,这些剩余劳动力都没有工业生产的基础,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只能从低端做起。但至少到目前为止,我们并没有放弃装备制造业。只是我们的装备制造业与国外相比还有一些差距,短期内要超越它们还是不现实的。”
“黄师兄,你觉得林经理说的对吗?”何岚转头对黄冈问道。当着众人的面,何岚也不好意思称林振华为哥了,这样有点显得太萌。
黄冈点点头道:“我研究过林经理他们公司的案例,我觉得他们公司的许多做是非常好的。在技术水平落后的情况下,国内有些企业就选择了放弃,而林经理的公司还在坚持。他们一边想办延长落后技术的生命周期,一边积极开发新一代技术。上次报纸上讲汉华重工开发成40万吨大化肥成套设备,我不了解技术水平到底怎么样,但从报纸上的报道来看,至少也是填补了国内空白的。”
林振华道:“这个我倒是可以向你介绍一下,40万吨大化肥那个,的确是填补了国内空白,在国际上属于比较先进的技术吧,但与最先进的水平相比,还有一定的差距。”
黄冈道:“林经理不用着急,其实,对于我们这样的后进国家来说,采取跟随战略是最合适的。以咱们的技术水平,要在最前沿的地方去和发达国家竞争是不现实的。你们开发的技术,能够实现进口替代,占领国内市场和发展中冇国家的市场,就非常了不起了。”
“林经理,你们干嘛不再使使劲,一下子冲到最前沿去呢?不是说最前沿的利游最高吗?”张琼插话道,作为大一的新生,她对经济的了解有限,但从众人的谈话中,她知道最前沿是利润最高的。
黄冈摇摇头道:“这位师妹,其实这里有一个误解。从单独一件产品来说,最前沿的确是利润最高的。但从整个市场来说,其实利润最高的反而是落后一代的产品。”
“这是什么意思?”何岚和张琼都纳闷了。
“林经理,你觉得我说的对吗?”黄冈对林振华问道,他的知识于书本,其实心里也没什么底,林振华是做实际工作的,有些认识会更准确。
林振华想了想,哑然失笑道:“小黄真是大才,这个问题我们其实也意识到了,但从来没有总结过。的确如此,最先进的产品是利润率最高的,而落后一代的产品是利润总额最高的。
比如说,小黄冈才说的40万吨大化肥设备,尼宏重工的报价是又四万美元,它大概能有500万左右的毛利,毛利率是25%左右吧。目前国际上最先进的是荷兰的80万吨的设备,价格是5000万美元,因为没有竞争者,它的毛利率差不多能到蜘,也就是2500万美元。
表面看起来,卖一套80万吨的设备,相当于卖5套40万吨的设备。但在国际市场上,80万吨设备的订单数,连40万吨设备的十分之一都到不了。所以总的利润额反而是40万吨设备更高。”
黄冈好奇地问道:“林经理,你刚才说的的万吨设备,尼宏重工的报价是2000万美元,你们的报价是多少?比它们低,还是高?”
“当然更低。”林振华道,“我们的人工成本比日冇本低得多。无论是研发成本,还是制造成本,都比它要低。售后服务方面更是如此,日冇本往外派一个工人的成本,比我们高出几倍也不止了。我们目前在国际市场上卖的万美元,比尼宏的成本价还低。,40万吨设备,报拜低于1200
“那还有人愿意买它的产品吗?”有一名男生问道。
林振华点点头道:“它当然还是有一些传统市场的,重型装备这方面,也不完全是看价格,还存在其他一些考虑。日冇本设备的声誉比我们好,有些国家宁可多花一些钱,也愿意买它们的产品。不过,我们的产品出来之后,一方面是抢了它的一些传统市场,另一方面是迫使它不得不降价了。实不相瞒,现在尼宏的日子非常难过,它的老板估计连咬我一口的心都有了。”
何岚道:“林经理,我知道了,这就是你经常跟我爸爸说的那句话:走自己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大家哈哈地笑了起来,黄冈道:“林经理这句话说得太好了。我刚才在想,如果真如林经理说的这样,你们现在没必要去冲击Bo万吨大化肥这项技术,只要把40万吨的市场全部占住就可以了。我想,你们的价格低到这个程度,荷兰人的80万吨设备也会受到影响的。它如果不想滞销的话,就只能降价了。”
林振华道:“它无论是滞销还是降价,都是死路一条。我们来猜测一下:为了开发80万吨的设备,它起码投入了5个亿,必须要卖出20套才能收回开发成本。如果它降价,就意味着必须卖出更多才行,但纵观全球,并没有这么大的需求。如果滞销,那这个项目它是净赔本了。我想,从我们的40万吨设备出现那天起,它就已经完蛋了。”
“这就是你说的让别人无路可走的意思吧?”何岚说道。
黄冈道:“林经理,听你这样一说,我有一种预感。也许20年以后,现在的这些发达国家,都会被你们挤得无路可走了。发达国家本来就是依靠先进技术来赚取超额利润的,你们的产品一出来,哪怕是落后别人一代两代的,也会抢走人家的市场,让人家的先进技术卖不出去。时间长了,发达国家的经济就成问题了。”
张琼道:“黄师兄,你也太乐观了吧?人家技术那么先进,你竟然在说他们的发展会成问题,这怎么可能呢?”
黄冈挠挠头道:“师妹说得对,我也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太乐观了。我只是刚才听林经理这样说,所以产生了这样的感觉而已。林经理,你的感觉是什么?”
“他们现在还有些技术。”林振华道,“不过他们终归要输。”
从黄冈他们的宿舍出来,何岚和张琼还沉浸在林振华说的那句霸气侧漏的断言之中。在当时的中冇国,很少有人会认为中冇国能够与发达国家同台竞技,更不用说发出让发达国家无路可走这样的狂言。
林振华是个穿越者,在他穿越之前的那个时代,发达国家的颓势已经非常明显了。这些一度鼓吹自冇由贸易的国家,后来频频地挥舞起贸易保护的大棒,以便让它们国内剩余的那些产业能够苟延残喘。在后世的互联网上,年轻网民们给中冇国起了一叮)名字,叫作“发达国家粉碎机。”一个又一个的发达国家在“中冇国制造”的挤压下,产业逐渐萎缩,最终陷入债台高筑、财政破产的境地。
当然,在1987年的这个时候,林振华如果要说出这些话来,恐怕不会有人相信的,除了如黄冈这样目光长远的青年学生之外。
走到何岚的宿舍楼下,林振华停下了脚步,说道:“好了,我就送你们到这吧,我出去坐车回招待所了。”
“小华哥……”。何岚有点恋恋不舍的样子。
“你们再说几句贴心话,我不在这里当灯泡了。”张琼诡秘地捅了何岚一下,格格笑着跑进楼门去了。
看着张琼跑开,林振华笑着对何岚说道:“岚岚,这下坏了,估计这个谣言要传得沸沸扬扬了。”
“什么谣言?”何岚愣了一下,她旋即就明白过来了,林振华指的是张琼说的他们之间的朋友关系这层含义。何岚没有回应林振华的话,而是问道:,“小华哥,你这次能在北京呆几天?”
林振华道:“我这次是来机械委开会的,开两天会以后,要去一趟山东,到鲁中机床厂去看一下,然后带那里的几个工程师一起去美国。这中间我会回北京来坐飞机,不过恐怕没时间来看你了。”
“我知道你忙。”何岚的神色里有些落寞,“不好意思,你这么忙,我还让你陪我听了一场讲座。”
林振华笑道:“瞧你说的,我应当感谢你呢。如果不是听这个讲座,我也不会认识黄冈,他说的很多话,对我非常有启发的。”
“是吗?”何岚问道。
林振华道:“是的,我原来对于汉华重工的整个发展还有一些疑虑,刚才和黄冈谈了一阵子之后,我的信心更足了。其实我们不用太着急,只要稳扎稳打,一点一点地蚕食别人的空间就可以了。”
“太好子,那你以后有空就多来我们学校听听讲座吧。”何岚道。
“嗯,好啊,只要你不嫌我烦。”林振华笑着说道。
何岚很认真地说道:“不会的,我这里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的。
“好吧,你快上楼去吧,一会该熄灯了吧?”林振华说道。
何岚点点头道:“嗯,那我先上去了,你路上小心。你去美国,如果见到小芳姐,替我向她问好。”
“放心吧,我会给你问好的。等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美国巧克力。”林振华道。
“我不要巧克力,我想要一个洋娃娃,像小时候你送我的那个一样。”何岚道。
“我送过你洋娃娃?有这样的事情?”林振华纳闷道。他的确不记得了,其实那是他第一次去广州的时候,托福特从香港买来的洋娃娃。那个洋娃娃当年就要100多块钱,是非常高档的。
何岚道:“你是大人物,当然不记得这些小事了。可是我记得的,那个洋娃娃现在还在我房间呢。”
“好吧,我回头再送你一个。”林振华信誓旦旦地说道。
“拜拜。”
何岚向林振华挥了挥手,像一只轻盈的小鹿一般跑进楼里去了。林振华站在原处,看着何岚的背影,轻轻地摇了摇头。
325 镗床检测
林振华来到鲁中机床厂的时候,正赶上马胜凡带着几名工人和技术员在对一台刚刚装配好的大型卧式铿床进行检测。在检测现场的,还有汉华重工方面来的本右军、卫景文等人,大家脸上都带着笑意,显然是检测结果比较令人满意。
铿床是一种对工件上的预制孔进行加工的机床,一般用来加工大型的箱体零件。马胜凡他们正在检测的这台卧式铿床,有3米多高,工作台有3米长,2米宽,算是一个大家伙。
这种型号的大型卧式镗床,是鲁中机床厂的传统产品,在过去几十年中,不知道装备了多少机械企业。但近几年来,在进口数控铿床的挤压下,鲁中机床厂的卧式铿床逐渐开始滞销。这也是没办的事情,铿床是一种精度要求很高的机床,手工定位的精度比不上数控定位,客户自然更愿意选择数控铿床。
鲁中机床厂与汉华重工进行合作之后,汉华机床公司派出一批技术人员,过来与鲁中机械厂的技术人员共司攻关,对这款传统铿床进行数控化的改造。在数控技术方面,林振华布局很早,汉华机床公司储备了不少数控技术,现在正好在鲁中机床厂这个平台上得以应用。
林振华现在看到的,就是经过改造之后生产出来的第一台数控卧式镗床。
按照生产规范,机床在装配完成后,必需进行检测,检测的项目包括可靠性、静刚度、空运转振动、热变形、抗振性切削、噪声、激振、定位精度、主轴回转精度、直线运垩动不均匀性及加工精度等等。
这此测试项目对于鲁中札床厂来说,是家常便饭。但对于汉华机床公司来说,就相对比较陌生了。机床行业还是有门槛的,这个门槛就是这此各种各样的规范。林振华借本右军的永禾农机厂为平台,搞了一个机床附件公司,却迟迟不敢直接进入机床整机领域,原因也是无跨过这个门槛。
厂部的秘书犯林振华从火牟站接到厂里,照着马胜凡的吩咐,直接把他带到了总装牟间。马胜凡正指挥着几个工人在往工作台上固定实验用的工件,看到林振华进来,他抬起头,亲热地喊道:‘林经理,你来得正好,我们正在进行最后一项检测,如果这一项检测合格,我们就要剪彩了。”
林振华走上前去欲和马胜凡握了,被马胜凡躲开了:‘别,我一手都是油。”
乔振华笑道:‘怎么,马厂长,你怎么还亲自动手啊。”
马胜凡道:‘我爱干这种活。你在一边等我一会,我这马上就好。”
林振华退到一边,站到本右军身边,问道:‘排长,怎么样,测试顺利吗门,
岑右军点点头道:‘非常顺利。鲁中厂的技术实力真是没说的,工人的素质也高。不过,咱们的人也没丢脸,杨文勇跟着一起做装配,连老师傅们都翘着拇指称赞他呢。”
‘杨文勇门,林振华奇怪地问道,‘他怎么也懂这个了门,
岑右军道:‘这孩子现在算走出师了,一通百通,这次可真是给咱们汉华机床小露了一下脸呢。”
杨文勇现在是汉华机床公司最优秀的机床装配工,他的技术是用无数的德国日机床练出来的。在反复的装配实践中,他总结出了不少窍门,的确如本右军说的那样,能够做到触类旁通了。
在汉华机床与鲁机合作之后,杨文勇就到了鲁机,参与机床装配工作。
鲁机这边,有十几个搞过多年机床装配的老钳工,经验都十分丰富。开始,大家只是拿杨文勇当一个学徒工来看待,让他做一此辅助的工作。杨文勇倒也不介意,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但闲下来的时候,总是跟在老师傅们身边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再与自己的经验去相印证。
装配机床是一件细致活。机床的各个配件在加工的时候都允许有一定的公差,当把它们装配在一起时,各个配件上的公差累积起来,就会影响到机床的几何精度。熟练的装配工需要在装配的过程中不断地侧量部件间的相互位置,如果高了,就要用刮刀铲掉一点;如果低了,就要加一个小垫片。具体到如何加减,就完全取决于各人的经验了。
在装配这台大型锤床的过程中,杨文勇充分发挥了他的装配经验,好几次甚至纠正了鲁机的老师傅们的差错,结果赢得了众人的称道。
正说话间,那边的铿床已经开始工作了。铿刀高速地旋转着,探进工件的深处,一条条漂亮的切屑。周围的技术员和工人们紧张地察看着铿床工作的情况,评估它的振动、噪音等指标。一个孔切完,两名裴沫员飞快地跑上前去,开始用千分尺等塑具测量加工的精度。“1000毫米深孔加工,孔距误差0.02毫米!”
技术员大声地报出了检测的结果,现场顿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马胜凡欣喜地跑到林振华身边,用满是油污的手拍着林振华的肩膀,说道:‘太好了!简直是太好了!”
林振华因为刚从北京开会回来,身上穿的是一身新西装让马胜凡这一拍,西装就变成了抹布了。不过,林振华也没有介意,只是笑着问道:‘马厂长,这个指标意味着什么,我可不太懂啊。”
其实,林振华对于机床精度之类的指标还是有所了解的,他不知道的,只是这个指标相对于鲁机的意义何在。看马胜凡这个高兴的样子,估计应当是一个重大的进步吧。
马胜凡道:‘我告诉你吧,深孔加工的孔误差,我们过去差不多要到0.05毫米,现在缩小到0.02毫米,这可走了不起的事情啊,我们的产品一下子就达到国际先进水平了。国内从德国进口的精密铿床,也不过就是这个标准而已啊。”
‘祝贺你啊,马厂长。”林振华哼道。
‘这个劳可档归于咱们卫老师。”马胜凡说道,他一边说着,一边向正在操作台前和操作工探讨控制指令的卫景文喊道:‘卫老师!过来说话吧。”
卫景文呵呵笑着走了过来,和林尔华打了个招呼。马胜凡拉着卫景文的手说道:‘卫老师,多谢你啊,你搞的自动补偿机制,实在是太好了。”
‘不不行,还没有达到我理想的状态。”卫景文也不知道是谦虚还是自负地说道。
广到林振华迷惑的样子,马胜凡比划着给林振华介绍起来:
原来,铿床的深孔加下精度,一直都是困扰鲁机的一个重大技术难题。铿床加工的深孔,有时候可以达到一两米深,这就相当于要把一把铿刀从主轴箱伸出去一两米,再进行加工。铿刀轴伸出去太长之后,必然会出现一定的变形,其中主要是由于自重而带来的下垂,工厂里把这个叫作铿刀的‘低头,现象。
铿刀原本是对着铿孔的中间线开始加工的,一旦出现‘低头”就会导致加工出来的孔偏离了正确的位置,这样加工精度就受到影响了。
在过去,遇到这种情况都是靠铿床操作工的经验来进行修正的,比如说把主轴箱的位置调高一点点,这样铿刀‘低头,之后,就正好落在正确的位置上。但这种人工补偿受操作工个人能力的影响太大,精度不够稳定。
卫景文带着他的电子团队,在进行了大量的实地测量之后,开发出一套自动补偿机制,它是靠机床上的芯片控制,根据铿刀伸出去的长度,自动地调整铿刀轴后面滑枕的位置,用以补偿铿刀的‘低头,。刚才的测试表明,这套补偿机制发挥了作用,铿床的加工精度得到了大幅度的提高。
‘看来,我们要学的东西还很多啊。”马胜凡感慨地对林振华说道,‘原来我们不懂数控,补偿精度的办就是加垫片,充其量也就是加根支架把铿轴撑起来。卫老师他们用个什么程序,一下子就解决了,实在是太神奇了。”
林振华笑着说道:‘我刚才和本经理聊,他说我们要学的东西也很多啊。鲁机的生产经验,是我们所缺乏的,这次通过和鲁机的合作,我们也学到了很多东西。”
‘呵呵,什么你们我们的,咱们现在是一家了。
,本右军在一旁笑着说道,‘下一步我就打算把绮阳的班子都拉过来,全面地向马厂长以及鲁机厂的师傅们学习,争取拿出更多的新产品来。”
马胜凡道:‘好了,今天的测试就到这吧。老王!”
技术科长王海胜应声而到:‘马厂长,有什么吩咐门,
‘你把有关的资料整理一下,我先带林经理和本经理、卫老师他们去吃饭,你回头带着工人们一起过去。”马胜凡说道。
‘好咧,马厂长,你去吧。”王海胜答应道。
马胜凡拉着林振华道:‘走吧,林经理,今天咱们是不醉不归。”
326 庆功宴
一行人来到厂里的小食堂,庆宴早已经摆好了。鲁机也是1000多工人的大厂子,虽然前几年效益不太好,但厂里的各种设施还是十分齐备的,招待食堂有两名鲁菜一级厨师,弄出一桌子菜来像模像样的,比林振华在北京开会时候吃的还要好。
参加宴会的,都是这次试制数控镗床的有之臣,工人和技术员们坐了两桌,马胜凡、林振华以及其他的领导们单独坐了一桌。马胜凡生性豪爽,一开席便劝了好几圈酒,几两白酒一下肚,所有的人说话都放开了。
“林经理,我老马平素是不太佩服谁的,可是对你林经理,我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啊。”马胜凡一边向林振华敬酒,一边说道。
林振华知道马胜凡是个直性子人,他既然这样说了,自然就是心里也这样想了。不过,林振华毕竟还是要谦虚一番的,他连连摆手道:“马厂长,你这话可折煞我了。我何德何能,能够让马厂长说出佩服二字啊。”
马胜凡道:“这些天,我和老岑、卫老师他们经常在一起聊天,你的事情我都听他们说了,非常了不起啊。一个小小的汉华机械厂,在你手上愣是发展成了今天这个汉华重工,老哥我自愧不如啊。”
有关林振华的事迹,马胜凡过去也听过一些,但了解得不算多。这些天他和汉华重工派来的人泡在一起,闲来无事时聊起林振华,才知道林振华居然有这么多带有传奇色彩的故事,心里不免对林振华产生了几分敬佩。
林振华指指岑右军和卫景文,说道:“马厂长,你可别夸我,真正做事的,都是岑经理和卫老师他们,我其实就是动动嘴的人,其他什么事也没干啊。”
坐在林振华对面的鲁机副厂长龙万里插话道:“林经理,你可别谦虚了,这年头,动嘴的人多得很,可是像你林经理这样能够说话说到点子上的人,可真是不多。我向你们刘工打听过了,他说你早在五年前就开始搞机床研究所了,那可真是太有远见了。”
龙万里说的刘工,是汉华研究院机床研究室的一位副主任,叫刘兆华,是从华青大学毕业后到汉华来工作的,资历比马杰还要老一些。此时他正坐在龙万里的旁边,听到龙万里的话,他证实道:
“这倒的确不是虚言,还是在81年的时候,林经理就和我们华青机械系签订了产学研一体化的合作协议,当时我们很多同学都不理解,因为那个时候的汉华实业公司还一点机床的影子都没有呢。在这样的情况下,林经理每年投几百万进来搞机床的技术储备,我们真是弄不明白。想不到现在突然和鲁机建起了合资厂,原来储备的技术,现在全都用上了。”
卫景文也补充道:“从这点上说,小林经理的远见的确让人佩服。这六七年,他花了大量的外汇从国外进口集成电路芯片,让我们搞自动控制方面的研究,我还担心这些研究用不上呢。老实说,如果不是这几年一直都在搞这个,这次数控镗床的这套控制系统,说不定还得拖上一年半载的。”
技术科长王海胜道:“卫老师,你们还储备了什么样的技术,可千万别藏着掖着。”
卫景文笑道:“那是自然,技术搞出来了,就是为幽灵威武了使用的嘛。小林经理其实心里早就有打算了,他想搞的机床,可远不止我们现在搞的这些哦。”
“好,就冲着林经理的这种远见,咱们再干一杯。”马胜凡豪气四射,又举起了酒杯。
林振华笑着喝了酒,然后把话头引到了机床上。他对马胜凡问道:“马厂长,咱们今天测试的这台数控镗床,应当算是定型了吧?是不是就可以投放市场了?”
马胜凡道:“差不多少了,还有一些扫尾的事情做完以后,就可以定型了。就这个型号,我们的出厂价打算卖到42万,进口的同类镗床要30万美金,我们差不多是便宜了一多半,我完全有信心占领国内市场。”
1987年的时候,美元兑人民币的汇率是1比3.7,30万美元相当于110万人民币。鲁机把出厂价降到42万元的水平上,产品的竞争力是可想而知的。当然,随着鲁机的数控机床投入市场,进口机床的价格肯定也会大幅度下降的,这是惯例了。
“如果能够占领国内市场,大约一年有多少台的销量?”林振华关切地问道。
马胜凡道:“一年怎么也得有个20多台吧,光这一项,我们就有近千万的产值,这可比我们过去卖传统机床强多了。我和老岑、卫老师他们都已经讨论过了,搞完这台卧式镗床,下一步我们搞数控落地镗床,还有数控压力机,把我们的产品全部更新换代一遍。我们打算把丢掉的市场再全部抢回来。”
林振华在心里默默地算了一下,他知道,鲁中机床厂过去一年的产值也就是2000多万,现在光是20多台数控卧式镗床就能创造出上千万的产值,成绩的确是非常不错的。如果按马胜凡说的,再开发出几项主打产品来,产值冲到四五千万应当也是没有问题的。这样一来,整个鲁中机床厂就真的活过来了,这次收购也就算是取得圆满成了。
听到马胜凡说起销售的事情,岑右军插话道:“小林,关于销售的问题,我和马厂长已经商量过了,准备把两家的销售队伍合并起来,组成一个营销部。不过,马厂长非常客气,非要让右新当营销部的经理不可。”
岑右军说的右新,自然就是他的堂哥岑右新了,这个大字都认不了多少的农民,如今已经是汉华机床公司的营销部经理,足迹踏遍了全国。他做销售有一股子狠劲,能够和客户软磨硬耗,让人最后碍不过情面也要给他一个订单。这几年做下来,他在全国机械行业里交下了数以百计的朋友,人脉资源十分丰富。
随着业务的不断扩大,岑右新个人也挣了不少钱。他做销售是有提成的,业务做得大,提成也多,平均算下来,他一年能够拿到近5万的收入,这在当年是属于顶级的高收入了。岑右新现在也是西服革履,出差也舍得坐卧铺了,请客户吃饭的标准也在不断提高,已经俨然像一个成商人的样子了。
马胜凡听到说起岑右新,不由得又感慨起来,他对林振华说道:“林经理,我刚才说佩服你,不光是佩服你一个人,还包括佩服你手下的这些能人呢。刚才老岑说起来的岑右新,真是人才啊,全国机床行业的领导,他就没有一个不认识的。我老马干了这么多年机床,在业内也算有点小名气,我认识的人愣是没有他多。”
“术业有专攻嘛。”林振华道,“右新这些年一直都在外面跑,每天就是和人打交道,自然和大家是更熟悉一些。不过,马厂长,你说让右新当新组建的营销部的经理,这个会不会引起一些同志的意见啊?我知道,咱们鲁机也有自己的销售队伍的。”
马胜凡摇摇头道:“谁也没有意见。我们的销售科长跟着岑右新出去跑了一圈,回来就服气了。好家伙,我们的销售人员出去搞销售,鼻子翘得比天还高。你们那位岑右新,任何时候都是客客气气的,把客户侍候得舒舒服服,结果,人家客户就爱和他做生意。你说,我们的人比得了吗?”
林振华道:“马厂长,这一点倒是我们需要去推广的事情。现在政策一天天放开,大量的乡镇企业已经崛起,外资企业也在大量进入,咱们这样的老国企,的确需要转变一下观念了。过去我们是按国家计划搞生产,未来就是按市场需求搞生产,不顺应市场,肯定是不行的。”
“这一点我们厂务会已经专门讨论过了,我们会全面地向汉华方面学习,争取尽快地转变我们的观念。”马胜凡说道。
林振华微微点头,马胜凡的这个表态,让他觉得很欣慰。汉华重工在林振华的影响下,市场化的意识很强。对外讲究质量第一、客户至上;对内则有一套优胜劣汰的激励机制。鲁机此前所以会走到被收购的境地,也是由于企业的市场化意识不足,不能迅速地根据市场需求调整自己的产品策略和营销策略。
这次在双方组建合资公司时,林振华就明确提出了要对鲁机原有的管理模式进行改革,使之适应市场化的要求。现在看来,马胜凡以及在座的鲁机领导们对于林振华倡导的观念是非常认同的。
有了这个态度就很好,以鲁机的技术实力,再加上汉华的管理理念和资金支持,这家企业的发展前景是非常乐观的。
说到此处,林振华不由得想起了目前正在经历着凄风苦雨的江实电。其实江实电的实力还是不错的,年产15万台电冰箱的生产能力还在,问题主要是厂子的风气坏了,工人们看不到前途,所以消极怠工。如果能够有一种方恢复厂子的活力,这家厂子应当还是有希望的。
酒喝到酣畅之时,另外两桌上的工人们也纷纷过来敬酒了。擅长交际的那些人,便自己端着酒杯子过来,挨个地与领导们碰杯。还有一些相对木讷一些的,则是跟在别人身后,傻傻地笑着,自己喝上一口,表达一个心意而已。
鲁中机床厂的工人和技术员们都知道林振华,但大多数人过去并没有见过他。现在有这样一个机会,大家自然不会放过,几乎每个人都要找他碰一次杯,然后带着崇拜的心情把酒一饮而尽。林振华不敢跟这些山东大汉拼酒,只能每次小酌一口,但即使是如此,也喝得有些迷糊了。
在敬酒的人当中,林振华发现了小青工杨文勇,他还是有点呆呆的劲头,但脸上的气质明显变得自信了许多。他现在手上有了技术,走到什么地方都会受到同行们的尊重,再也不是那种畏手畏脚的样子了。
“文勇,听说你也参加了数控镗床的装配?”林振华拉着杨文勇,关切地问道。
杨文勇腼腆地笑道:“是岑经理让我参加的,我跟鲁机的师傅们又学到了好几招。”
“林经理,文勇这小伙子可真不赖。”一名鲁机的老工人抢着对林振华说道,“小小年纪,眼睛比我们这些老家伙还毒,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什么地方没刮研好。干活手脚也麻利,我们都说,这孩子是不是一出娘胎就开始当工人了?”
林振华和杨文勇碰了一下杯,喝了一小口,然后随意地问道:“对了,文勇,你上次找我要求让你弟弟到厂里工作,这事办好了吗?”
杨文勇道:“办好了,谢谢林经理。”
“把他安排到什么岗位了?”林振华问道。
杨文勇道:“我找了废旧金属公司的雷经理,让我弟弟文军到他那里去工作了,还是干我的本行,修理旧机床。我觉得这个活比较锻炼人。”
林振华问道:“怎么样,他能做得了吗?”
杨文勇道:“还好吧,学技术方面,他不敢偷懒的,他如果偷懒,我就揍他。”
“揍他?”林振华一惊,“不会吧,文勇,你还搞体罚呢?”
杨文勇想当然地说道:“那是当然了,学技术哪有不挨打的。我帮他找了几个师傅,我自己也教他。师傅不方便揍他,我可是有权利揍他的。”
“揍的效果好吗?”林振华饶有兴趣地问道。杨文勇是他亲自从永禾的山里来的,他对于杨文勇的事情还真有几分好奇。
杨文勇满意地说道:“效果挺好的,文军到公司还不到一年时间,现在已经能够独立做机床的修复工作了,装配钳工的业务掌握得不错,还能自己做些简单的车、铣操作。林经理,我跟你说,文军过去就比我能干,就是花花肠子多了一点。只要管得严一点,他肯定会是一个好工人的。”
327 发展目标
林振华这趟到鲁中机床厂,用马胜凡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话来说,是领导来视察工作,按林振华自己的话说,就是来联络一下感情。
林振华先利用自己掌握地h&h公司收购了鲁中机床厂51%的股权,然后再用收购后的鲁中机床厂的优质资产与汉华机床公司合作,成立一个叫做汉鲁机床的新公司,原来的鲁中机床厂在新公司中所占的权益已经被稀释到只剩四分之一了,事实上就相当于汉华重工完全兼并了鲁中机床厂。
根据双方的合作协议,未来鲁中机床厂的所有机床研发和生产都将放在汉鲁机床公司的旗下,在扣除生产和研发的成本之后,所得利润由鲁中机床厂和汉华机床公司平分。在进行对外宣传时,则仍然沿用鲁中机床厂的名义,因为鲁中机床厂在机床业界的声誉还是非常值钱的。
在名份上的转移完成之后,再往下就是管理以及文化上的整合了,这是需要时间的。汉华重工派出了不少管理人员和工人到鲁中机床厂来协助工作,也是促进整合的一种手段,而像林振华这样的高管,自然也得经常过来走动走动,显示一下存在。
马胜凡生性豪爽,但并不傻,他知道自己的地位已经从一个大国企的老总变成了替林振华打工的马仔。在他心里,有个小计较,如果林振华在他面前摆架子,他就辞职,相信鲁中市怎么也会给他安排一个对应级别的位子,够他养老了。如果林振华对他礼遇有加,而且保证他在鲁机的话语权,那么他就拿出自己的本事来,好好干出一番成绩。
从林振华这边来说,他还真不是那种会当资本家的人。其实无论是在鲁中机床厂,还是在汉华重工,他都拥有绝对控股权,属于能够放一放王八之气的人。但他对于这些企业的老领导都是恭恭敬敬,把自己放在一个晚辈的位子上。
以鲁中机床厂来说,林振华在通过h&h公司实现控股之后,仍然保留了原来的管理班子,让马胜凡依旧担任厂长,负责全厂的大小事务。从汉华重工派过来的干部,名义上也是由马胜凡进行安排,等于给足了马胜凡的面子。
林振华这样做的原因,当然也是因为事先对马胜凡这个人有足够的了解。心思缜密的项哲在安排这个兼并项目时,就已经派出了一些人在鲁中机床厂进行过暗访,了解到马胜凡其人有很强的工作能力,品行上也比较端正,属于可用之人。
聪明人在一起做事是比较轻松的。林振华给了马胜凡信任和尊重,马胜凡则回报林振华以扎实的工作,这种合作就是双赢的结果。合作中最怕的是各自都藏着自己的小算盘,干活的时间还没有互相猜忌的时间多,这种合作就没有意义了。
宴会过后,马胜凡把林振华带到了鲁中机床厂的会议室幽灵威武。其他的厂领导以及岑右军等人也一起到了,马胜凡向众人寒暄了几句之后,便开始详细介绍厂里目前的生产经营情况,当然,这主要是为了向林振华汇报。
据马胜凡的介绍,在汉鲁机床公司成立之后这半年的时间里,公司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进行原有产品的升级改造,现在已经开发出了精度可以与进口产品相媲美的大型卧式精密镗床,正在研发的还有其他几款大型机床产品,整个产品开发的形势十分可喜。
说完现状,马胜凡接着开始讲未来的打算,介绍了几种新产品的开发思路和进度,最后说道:“对于未来,我的野心比较大。我们鲁中机床厂,原来一年的产值是2000多万,现在咱们搞了新产品,我有信心在三年之内,让产值翻两番,达到8000万。”
“好!”几名鲁机的干部一齐喝起彩来,更有人使劲地拍了几下巴掌,表示对马胜凡这番豪言壮语的支持。
喊完一嗓子后,鲁机厂的干部们发现屋子里还有一半的人没吱声,而且不但是没吱声,在这些人的脸上,还带着几分尴尬,甚至有几分齿冷。这一半的人,自然就是汉华公司过来的各位了。
“岑经理,怎么,你们觉得马厂长刚才提出的目标,有困难吗?”副厂长龙万里对坐在身边的岑右军问道。在龙万里的心目中,三年之内产值翻两番,对于鲁中机床厂的过去来说,是不可想象的,现在有了汉华公司的帮忙,要达到这个目标,应当是有可能的。
岑右军似乎也觉得自己的表现有些失礼,连忙笑着回答道:“哪里,马厂长说得挺好的,关于厂里的现状还有未来的打算,都说得很详细啊。”
马胜凡也注意到了岑右军等人的表情,他不满地说道:“老岑,你是当兵的出身,说话怎么吞吞吐吐的,有什么想就直说嘛。”
岑右军看看林振华,林振华向他微微点了一下头,岑右军便笑着说道:“马厂长,龙厂长,对于刚才马厂长的讲话,我只有一点不太赞成的地方。刚才马厂长说未来三年的设想,说打算做到8000万的产值,我觉得这个目标有点小了。”
“小了?”马胜凡瞪大了眼睛,“老岑,咱们都是搞工业的,可不兴搞浮夸这一套。8000万产值,对于我们厂子来说,已经非常不容易了。国内整个机床行业的盘子才多大,还有那么多老大哥企业在呢。”
岑右军道:“马厂长,你知道我们汉华机床公司一年的产值是多少吗?”
马胜凡道:“你们做的都是机床附件,搞得挺不错的,我听说还出口到海外了。照这样算下来,一年的产值,怎么也得过千万了吧?”
岑右军微微一笑,说道:“我们公司去年的产值是1.5个亿。”
“1.5个亿!!!”马胜凡嘴张得能塞进一个完整的山东大馒头,再看鲁中机床厂的各位,表情也不比马胜凡更从容。现在他们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对于8000万这个数字,汉华公司的几位会显得如此淡定,甚至于不屑。
对于汉华重工如何有钱,鲁中机床厂的领导们是有所耳闻的。汉华机床公司的情况,大家也去参观过,对于公司里那数十台进口机床印象很深。在大家的心目中,汉华机床公司应当是比较牛气的,不过,再牛气,毕竟只是做机床附件,都是千把块钱一个的小玩艺,撑死了也就弄个千儿八百万的产值吧?
鲁中机床厂做的是大件,一些大型机床,一台就是几十万,即便是如此,一年也就是2000多万的产值而已。这2000多万的产值,在鲁中市就已经是很了不起了,算是鲁中市的重点企业之一。
正因为带着这样的想,在与汉华机床公司合作时,大家多少带有些傲漫之气,觉得自己是大厂,对方是小公司,自己是可以罩着对方的。现在听岑右军这样一说,所有的人都恨不得把头藏到裤裆里去了。耻辱啊,一个50年厂龄的整机厂,产值居然只有一家年轻的附件厂的五六分之一,这算个什么事呢?
“我们的机床附件价格不高,但销售的量很大,尤其是出口市场的数量很多。”岑右军解释道,“我们有一些产品是拥有专利的,比如华青大学姚教授改进过的自动换刀系统,能够在单主轴的机床上实现屑屑换刀时间低于4秒,已经达到了世界先进水平了。
国际上比我们更先进的换刀机构一套是3000多美金,而我们一套的出厂价才2000人民币,在国际市场上卖到1000美金也没问题。去年一年,我们出口了2000多套,光这一个产品就是200多万美元。
再至于卡盘、分度头、丝锥夹头、弹簧夹头这些小件,虽然每件的价钱才几百块钱,但我们拿到的海外订单一般都是一两万套,加在一起,金额也不少了。此外,我们还会主动去了解客户的需求,为客户定制一些工艺装备,这方面的收入也非常可观。”
“想不到,想不到。”龙万里喃喃地说道,“这么小的玩艺,居然也能让你们做成了这么大的生意。看来,我们真是井底之蛙了。”
技术科长王海胜则说道:“早知如此,我们也不用费心去搞什么大型镗床了,专心弄几个附件来做,不比现在这样强?你像滚动导轨这玩艺,我们也能造的,我们的技术在国内还是领先的呢。”
王海胜这话,多少有几分是沤气的成分了,不过他倒不是对岑右军有意见,而是自己跟自己生气。作为一名整机厂的技术科长,他对于鲁机的整机技术是颇为自负的,现在看到人家做点卡盘、刀架之类技术含量不怎么样的东西居然能挣这么多钱,他实在是觉得窝火。
马胜凡也泄了气,他转头看着林振华,说道:“林经理,听老岑这么一说,我才知道我们真是窝囊废啊。你们的产值都过亿了,我们还在这想着做几千万的生意。唉,丢人的事情就不说了,林经理,你说说看吧,你对我们鲁机是怎么考虑的?我们的整机,还有必要继续做下去吗?”
林振华道:“各位,刚才岑经理说的这些,并不是想向各位炫耀什么,而是想说明一点,市场的机会是非常多的,只要我们能够抓住市场机会,企业就能够实现跨越式的发展。我们汉华机床公司既然选择了与鲁机合作,自然是看中了鲁机的整机制造能力。
附件市场其实很小,我们现在拿到1.5个亿,已经是很不容易了,再想发展,余地已经不大了。而机床整机的市场是非常大的,只要我们能够拿出好的产品,再有好的销售渠道,三年之内做到10个亿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10个亿!这不是开玩笑吧?”
“俺娘哎,我不是听错了吧?”
“真的能有10个亿,那咱们可就抖起来了!”
会议室里鲁机厂的干部们纷纷议论起来,林振华抛出来的这个目标,大到超出了他们的想象空间。马胜凡能够想到的最浪漫的事,也不过就是三年弄到8000万,林振华一下子把这个目标提高了10倍,这简直就是跑步进入啊。
大家心里虽然存在着疑问,但不容否认的一点是,林振华说的这个目标,的确让大家兴奋起来了。谁不想干一番大事业?谁不想走出去能够说一声自己是在产值10亿的大企业里工作的?要知道,过去开机床行业会议的时候,那些年产值过亿的企业的领导是如何趾高气扬,如果鲁机能够跻身这个行列,不,是站在这个行列的前排,那是一件多么风光的事情啊。
“林经理,你说咱们年产值10个亿,有依据没有?”马胜凡问道。
林振华笑道:“马厂长,这个依据,应当是在你这里才对啊。目前中国的工业正在高速发展,各行各业对于机床的需求正在急剧增加。咱们鲁机有很好的技术基础,没有理由不能在这个潮流中挣到大钱的。最关键的,是我们要了解客户的需求,开发出适合市场的好产品。”
“我这里倒有一个现成的业务。”汉华研究院的刘兆华说道,“我们前一段时间给大连一家造船厂提供过几个专用夹具,在和他们接触的过程中,我们了解到他们现在急需大型曲轴加工机床,包括卧式车床和铣床。他们打算从国外进口,光一台车床就要800多万美金,折合3000多万人民币,他们一时负担不起。”
“什么样的车床?”王海胜问道,他是搞技术的人,对于这种问题是格外关心的。
刘兆华从身上掏出一个小本子,翻开一页,对王海胜念道:“我当时记录了一下,这是他们的需求:数控卧车,最大加工直径1200毫米,最大回转直径2000毫米,两顶尖最大距离6000毫米,工件重量25吨。”
王海胜在心里默念了一下,对马胜凡说道:“马厂长,我想了一下,这种车床咱们虽然没有做过,但咱们有做大型机床的基础,如果努努力,应当是能够拿下的。加上数控装置,我估计咱们造一台的成本也就是1000万左右。咱们卖他2000万,也比他们进口要便宜吧?”
“你有把握拿下吗?”马胜凡问道。他虽然也算半个机床专家,但一些具体的技术问题还是得听王海胜的。
王海胜道:“技术上有几个难点,不过我觉得能够拿下。前期需要有一些技术投入,我估计得花个几十万吧。”
林振华道:“王科长,如果能够搞出来,咱们花到500万都值。咱们相当于把一台车床的利润全部用于研发,一旦形成了技术积累,下一台咱们就是净赚了。”
“如果有500万的研发费用,我再搞不出来,你砍了我的头吧。”王海胜脸都胀红了。他的技术科过去一年也不过是几十万的研发费用,在他看来,如果有500万的投入,别说一台机床,就是设计一艘航母也没问题了。
林振华一张口就说到500万,倒也不是信口开河,他知道开发一款机床产品的难度。王海胜说要花几十万,是因为穷惯了,所有的东西都想着尽量简化,但简化的结果,必然是难以做出精品。林振华的目标是做出精品来,他相信,只要形成了技术,花出去的钱是很容易挣回来的。
马胜凡冲林振华翘起一个拇指,说道:“林经理,我算是见识你的魄力了,难怪你们汉华重工能够发展得这么快。这么舍得扔钱进去搞研发的,我还真没见过几个。”
王海胜得了这个好消息,欣喜万分,浑身上下的郁闷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对刘兆华喊道:“刘工,你的本子里还有啥好项目,一块念出来吧,别藏着啊。”
刘兆华笑道:“就这一条了,王工如果感兴趣,还是找我们右新经理吧,他的小本子里记的东西才多呢,不光有机床的需求,还有汽车、轮船、推土机的需求呢。”
“这个右新,怎么不早说呢!”马胜凡抱怨道,“算了,先不说他了,老王,你琢磨一下,明天你就和刘工一起去大连看看,听听人家是什么要求。如果行的话,咱们就把它拿下。”
“没问题。”王海胜爽快地答应道。
林振华笑着摆摆手道:“不急,不急,马厂长,咱们也不急着这一会吧。刚才刘工念的这个,只是给咱们一个启示,其实各行各业需要的机床产品是很多的,关键是我们要去找这些需求。”
“我明白了。”马胜凡点点头道,“看来,在观念上,我们还真是得向汉华公司的同志们多学习学习啊。”
“大家互相交流吧。”岑右军客气地说道。
林振华道:“好,关于公司发展目标的问题,麻烦各位再斟酌一下,我们以后再详细讨论。现在有一件事需要大家集思广益的,那就是我和王科长、刘工、卫老师去美国的事情。大家碰一下看,我们这次去美国需要达到哪些目标。”
328 美国之旅
飞机徐徐降落在纽约肯尼迪国际机场,经历了十几个小时空中飞行的乘客们,不等飞机停稳,便纷纷好奇地透过舷窗观看着窗外的景象。当年的人们没有那么多出国的机会,这一飞机上的乘客,绝大多数都是初次来到美国,甚至还有相当一批人是初次坐飞机,那种新鲜的感觉是无掩饰的。
前世的林振华曾经陪导师到美国参加过国际会议,对美国不算是太陌生,但这一世,他还是第一次到美国来。与他同来的还有汉华电子研究所的卫景文、机械研究所的刘兆华、汉华重工的营销经理何飞、鲁中机床厂的技术科长王海胜、外贸部派出的女干部谢云娟,以及神秘莫测的老刀。除了在美国念过书的何飞之外,这一行人中,只有老刀是曾经到过美国的,不过他对于自己过去到美国的经历讳莫如深,谁也打听不出他在美国干过什么。
林振华这一次组团到美国来,目的是为了与斯皮舍尔公司商讨开展机床整机合作的事宜。负责在中间牵线的,自然就是林振华的好朋友福特。他开了一辆旅行车到机场迎接林振华一行,直接把他们带到了一家名叫赫尔的酒店。
“亲爱的林,你们先在酒店休息一天,我已经和我们的董事长威尔森先生约好了,他明天上午会在公司等待你们。”福特把众人安顿下来之后,对林振华说道。
林振华道:“多谢你,福特,关于我们两家公司的合作的事情,就麻烦你多费心了。”
“这是应该的。”福特说道,他看看旁边的人都没有注意到他们,便压低声音说道:“林,其实我也是在为自己做事情,毕竟我在h&h也有5%的股份嘛。对了,关于这件事情,我希望你在威尔森先生面前不要提起来。”
“那是自然的,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林振华笑道。
事实上,福特早在多年以前就已经在与林振华合作了。林振华委托他帮忙牵线销售汉华机床公司的机床附件产品,所有经福特联系过来的订单,他都能拿到一笔价值不菲的提成。随着汉华机床公司业务的扩大,福特拿到的提成已经超过了他在斯皮舍尔公司拿到的薪水,从这个意义上说,林振华才是他真正的老板。
这一次林振华以兰武峰的名义在美国注册h&h公司,福特也认购了5%的股份。h&h公司收购鲁中机床厂,再以鲁中机床厂和汉华机床公司合作成立汉鲁机床公司,福特也就成了汉鲁机床公司的股东。虽然目前汉鲁机床公司还刚刚起步,但福特深信,凭着林振华的能力,这家公司未来的发展必定是不可限量的,他手里这5%的股份,将来没准就会变成几百万甚至几千万美元了。
正因为有了这样的利益,福特对于促成林振华与斯皮舍尔公司之间的合作十分积极,他在董事长威尔森面前把林振华的能耐吹得神乎其神,终让威尔森动了心,答应见一见林振华,看看是否有合作的机会。
送走福特,林振华到各个屋转了一圈,看望了一下同行的伙伴们。卫景文和王海胜都是上了岁数的人,适应不了时差,满脸都是倦色,林振华让他们呆在屋里休息,说好吃饭的时候再来喊他们。
何飞和刘兆华都是年轻人,精力充沛。刘兆华是第一次到美国,拉着何飞跑来向林振华请假,申请出去转一转,林振华自然是摆摆手让他们去了。都是挺大的人了,而且何飞还是在美国呆过3年的人,肯定不会走丢。
老刀也用不着林振华操心,他甚至连请假都没请,在屋里洗漱了一番之后就不知道跑到哪去了,林振华也懒得管他。陈天说过,老刀属于技术人员,不执行什么动枪动刀的任务,所以不用担心他会出去惹事。
林振华去看的最后一个人,是外贸部的谢云娟。要说起来,这位谢云娟与林振华还有点渊源,两年前,林振华给外贸部打报告,提出组团去参加兰克福装备展,这份报告就是通过谢云娟的手才得以递到部长手上去的。前两天在北京会面时,谢云娟已经把这个故事向林振华讲了好几次,每一次的版本都比前一次讲的更生动,到最后林振华终于接受了这样一个暗示,那就是谢云娟是他林振华的恩人。
林振华这一次组团到美国找合作伙伴,自然是要获得外贸部批准的。外贸部便派出了谢云娟作为协调人,参加到林振华的这个团里来。派出一个协调人,一方面的目的是为了避免林振华一行在海外胡作非为,另一方面则是给部里的人谋一个出国的福利。当年即便是外贸部这样的部门,出国机会也不算是太多,到90年代中后期以后,这些部门出国机会就多得成为负担了。
“谢姐,这一路上辛苦了吧?”林振华来到谢云娟的房间,对她关切地问道。
“不辛苦,不辛苦的。”谢云娟满面春风地答道,“干我们这一行的,坐十几个小时飞机是很平常的事情了。”
“哦,谢姐不是说过去没来过美国吗?”林振华道。
谢云娟的脸微微地红了一下,其实她出国的次数也十分有限,说什么坐十几个小时飞机不过是吹吹牛而已。
“美国我倒是第一次来,欧洲那边是经常去的。”谢云娟支吾道。
“既然是第一次来,那就好好玩玩吧。”林振华道,“这几天,谢姐就在纽约逛逛,不必天天跟着我们工作了。”
“这怎么行,部里派我来,是来协助你们工作的嘛,所以这几天的活动,还是要以工作为主的。”谢云娟言不由衷地说道。
林振华通过这几天与谢云娟的接触,早已知道她的禀性。林振华在美国谈的合作,并不想让外贸部插手太多,有这样一个八卦女干部在旁边,麻烦事太多了。听到谢云娟的推托,林振华说道:“谢姐一切从工作出发,真是值得我学习啊。不过,我们和美方的谈判可能要有好几天时间,前面的谈判主要都是一些技术问题,谢姐如果去听,估计也会闷得慌的。我觉得你只需要最后一天去参加一下我们的签约仪式就好了。”
“是啊,技术上的事情,我还真是不懂,参加这样的谈判也没用。”谢云娟顺着林振华的话头说道。
林振华道:“这就是了,技术上的事情,让卫老师这样的老夫子去谈好了。你们女同志都是喜欢逛街的,到了纽约,不去逛逛街,实在是太可惜了。要不前几天就由我们去谈判,谢姐替我们去考察一下纽约哪个地方的街道最繁荣。等到走之前,我们都要给家里人买点纪念品啥的,到时候还要麻烦谢姐给我们带路呢。”
谢云娟笑得花枝乱颤:“小林经理真是体贴人。这样吧,出来之前,我们马司长也交代过了,你是我们这个考察团的团长,我的一切行动,就听从小林团长的安排好了。”
谢云娟这样说,也就是接受了林振华的安排了。她也知道,林振华是高祖兴部长都看重的人才,他做点什么事情,肯定是有章的,用不着她在一旁监督。好不容易出一趟国,如果天天陪着企业去谈判,那岂不是浪费了。
林振华点点头道:“既然谢姐这样说了,那我这个不合格的团长就行使一下职权吧。这样吧,谢姐,我晚上就帮你联系一个在纽约的中国留学生,找个细心点的女孩子,未来几天,让她陪着你在纽约转转,你看怎么样?”
“哎呀,这样就太麻烦了。”谢云娟说道,她不得不承认,林振华在这方面考虑得实在是太周到了,如果没有一个向导,让她一个人去转,她还真不知道该如何转呢。
林振华道:“这个不麻烦的,我们汉华重工和纽约的中国留学生也有一些联系的,找个人临时当几天导游,问题不大。”
林振华这话倒不是吹牛,从前年开始,他就建了一个留学基金,专门资助在海外的中国留学生,杜向阳就是这个留学基金的干事之一。在纽约的中国留学生中,也有不少人是拿过这个基金的资助的,要从中找一个人出来帮几天忙,应当没什么问题。
“对了,小林经理……”谢云娟想起一事,欲言又止。
“怎么,谢姐。”林振华问道。
谢云娟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说道:“哎呀,算了,比较麻烦的事情,我就不提了吧。”
林振华板起脸道:“谢姐,你这就是打我的脸了,你千里迢迢跑到美国来,是帮我的忙的,你有什么事情,我还能不管吗?”
谢云娟道:“这趟出来,有几个同事托我买几件电器回去,不过,你也知道的,现在外汇不太好搞……”
“我真糊涂!”林振华一拍脑袋,说道:“我怎么把这事忘记了。”
说着,他从兜里掏出一叠美元,递到谢云娟手里,说道:“谢姐,这次出来之前,我专门让公司换了一些外汇,是打算在美国期间用做公关费用的。谢姐要用,我可以匀一部分给谢姐的。这是2000块,你看够不够。”
“够了,足够了。”谢云娟喜形于色,她是做外贸工作的,自然知道像汉华重工这种有大量外贸订单的企业手里留存的外汇是非常充裕的。对于别人来说非常紧张的外汇,对于林振华来说根本不成其为问题。
“不过,小林,我回去以后,不一定有美元还你哦,还你人民币可以吧?”谢云娟接过钱之后,欲盖弥彰地说道。
林振华给她的钱,她当然是得还的,否则就是受贿了,这种事情她不敢做,林振华也不敢做。不过,如果还钱的时候以人民币来还,其实她还是赚了不少便宜的,时下的人民币汇率是3.7比1,而黑市上差不多要到10比1。
林振华呵呵笑道:“瞧谢姐说的,当然是用人民币还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