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9 质量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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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齿轮是谁生产的,质检是干什么吃的!”
林振华站在一台拆开的压缩机前,脸黑得像要下雨一般。马杰、胡妫等人站在他的身边,脸色也是十分难看。这是一台大化肥设备的液氨压缩机,在进行出厂前的常规试机中,突然发生了故障,电机被完全烧毁了。
压缩机的齿轮箱里,一个大齿轮赫然出现了一道断痕,一个齿已经不翼而飞。正是这个在高速运转时断掉的齿,卡住了其他的齿轮,导致电机因过载而烧毁。不幸中的万幸在于,这是在试机过程中发生的故障,压缩机里没有高压气体,否则,这种突然的停机会带来不堪设想的后果。
“初步判断,这是齿轮粗加工以后的热处理调质没有做好,内部残余应力没有消除。此外,齿轮毛坯可能本身也有缺陷,导致在高速运转时发生了断裂。”马杰拿着从齿轮箱里找到的那一小截断齿分析道。
“这样的缺陷,探伤检验应当能够发现?”胡妫问道,他是学工业工程的,擅长于做流程控制,但对于具体的技术细节了解得不如马杰那样深入。
马杰道:“应当能够发现的,按照规范,这批齿轮在入库之前应当要进行探伤检验的,这样的缺陷不应当会被放过。”
“这是哪来的产品?咱们自己生产的,还是外包的?”林振华问道。
胡妫道:“查过了,这是外购件,生产商是茂乔齿轮公司。”
“暂停这家企业的配件供应,另外,查一下这个齿轮的入库台帐,不是进行过探伤检验。”林振华下令道。
胡妫道:“光是暂停它的配件供应还不够,还要把仓库里由茂乔齿轮公司提供的配件全部进行一次检验,消除未来的事故隐患。”
“照这次事故的情况来看,光检验茂乔公司的产品还不够,需要对所有的外协件都检查一下,题出在什么地方。”马杰建议道,“我认为,我们不能头疼医头、脚疼医脚,一定要找到问题的根源才行。”
“同意,就这样办。”林振华说道。
在随后的几天里,紧张的调查工作展开了。胡妫带着几名质检人员,查阅了配件库的全部入库资料,又抽选了一部分配件进行重新检验,将检验结果与入库时的检验记录进行对照,以判断是否存在玩忽职守甚至弄虚作假的行为。
马杰则在彭少哲的陪同下,来到了茂乔齿轮公司,要求调阅外包齿轮的生产台账。冯茂乔已经知道了齿轮断裂的事情,这无异于给了他当头一棒。请记住我他无意隐瞒什么,把所有的台账全部搬了出来,任凭马杰和彭少哲查看。30多岁的他,几天之内头就冒出了几十根银丝,脸也满是愁苦之色。
“彭经理,公司会怎么处罚我们?”冯茂乔把彭少哲拉到一边,怯怯地问道。
彭少哲摇摇头道:“现在还不好说,先把责任搞清楚才能决定下一步的处分意见。不过,唉,冯经理,你们茂乔公司的产品质量一贯都是非常可靠的,这一次怎么会出这样大的漏子呢?”
冯茂乔追悔莫及:“别提了,前一段时间我离开了几天,回老家去喝我侄子的喜酒,这边的生产都是交给我的副经理管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出了这样大的事情。我……彭经理,我真对不起你啊!我们茂乔公司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这样的成绩,这一下子,全完了。”
彭少哲是个老好人,看到冯茂乔那痛苦不堪的样子,连忙安慰道:“冯经理,你也不要太着急,事情已经发生了,着急也没用。我想,你们茂乔公司这一年多的成绩,大家也是看到的,应当会给你们一个比较公正的处理。”
“事情是我们出的,怎么处理我们都认了。我只有一条要求,不要中断我们的供货资格啊。”说到此处,冯茂乔几乎要给彭少哲跪下了。
几天之后,各方的调查结果都已经出来了,汉华重工召开了公司高层扩大会议,讨论这一次事故的处理意见。挂着一个董事长头衔的谢春艳也专门从南都赶过来,参加这个重要的会议。
“我们对照了茂乔公司的原始台账。在这一次之前,茂乔公司为汉华生产的所有齿轮,都是严格按照我们提供的工艺文件要求加工制造的,加工完成后,也进行了全面的出厂检验,所以产品质量一直非常稳定,是非常合格的供应商。”马杰宣读着自己的调查结果。
“你说的是这一次之前,那么这一次出了什么问题呢?”林振华敏感地问道。
马杰道:“这一次他们提供的0个齿轮,情况有所不同。从台账看,他们没有按照工艺要求在粗加工之后囘进行调质处理,出厂时也没有进行出厂检验,导致有缺陷的齿轮被送到了我们的配件库。”
“过去一直很好,为什么这一次会这样呢?”林振华问道。
彭少哲道:“我了解过了。过去茂乔公司的生产全部是由经理冯茂乔亲自安排的,他对生产质量管得非常严,据工人反映,他执行的质量标准,甚至超过了我们提出的质量要求。不过,这一次他因为回安徽老家,所以没有亲自监督这批齿轮的生产,临时接替他工作的副经理是他的小舅子,他对企业的责任心是没说的,但不懂生产。因为我们这一次给他们的任务时间比较紧,这位副经理就自作主张省掉了热处理环节和最后的质量检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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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乱弹琴吗?哪有为了赶时间就省掉热处理工序的!”谢春艳恼火地说道。
副总经理郎冬道:“谢厅长,这种事情并不奇怪,我过去也遇到过的。一些厂子觉得热处理耗时太长,而且处理不处理,从表面也看不出来,所以就会偷偷地省略掉这道工序。这样做出来的产品,看起来没问题,一用就出问题了。”
项哲评论道:“说到底,还是茂乔公司的管理不够规范,主要负责人不在,整个产品质量就下降一大截,这怎么能行呢?这就是典型的手工作坊的特点,不是现代工业的管理模式。”
“乡镇企业嘛,都是这样的。”邱庆洋插话道。
“嗯,老胡,说说你们那边调查的结果。”林振华对胡妫点点头,说道。
胡妫道:“好的,我们主要调查的是咱们自己的配件库的情况。对于外购的配件,我们有严格的质量检验要求,所有的外购件在入库时必须进行百分之百的检验,这一批齿轮因为是用在压缩机齿轮箱里的,使用环境比较恶劣,所以还有进行探伤检验的要求。
但是,据我们对入库台账的审核发现,仓库经理郑明霞没有严格执行入库规定,对于外购件,她采用的是抽查的方法,有时候甚至整整一批外购件都没有检查一个。这一次出故障的齿轮,她就没有进行过检验,否则,即使是茂乔公司在生产中囘出现了差错,在我们这个环节也应当能够检查出来的。也就是说,这是一次完全能够避免的事故。”
“郑明霞?”林振华皱着眉头问道,他记得这个热心肠的保管员,在他还是汉华机械厂的搬运工时,郑明霞对他是十分关照的。
彭少哲小心翼翼地说道:“郑师傅的情况,我大致知道一些。她主要的毛病就是心肠好太好,每次看到外协厂的送货人员在那里等待检验结果,她就觉得过意不去。所以,检验的时候就比较马虎。这件事我也曾经说过她的,但她说,过去在丰华的时候,她也是这样做的,没什么问题。要说起来,这事我也有责任,我没有尽到监督的义务。”
胡妫瞥了彭少哲一眼,说道:“少哲,你不要替郑明霞掩饰。据我们了解,郑明霞在过去一年多时间里,多次收受供应商赠送的礼物,她就是因为收了人家的礼物,才对产品质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这绝对不是什么好心肠的问题,而是典型的徇私舞弊。”
“你不能这样说郑师傅。”彭少哲道,“她收人家的礼物,我也听说过,但这和她放松检验是两码事。就这次的齿轮来说,她说她是因为觉得茂乔公司的质量一贯都很好,所以才疏忽大意了。对于那些质量出过问题的供应商,她把关还是比较严的,而且她也不会收这些供应商的礼物。”
“少哲,我知道你父亲和郑明霞是在丰华时候的同事,我也理解你的感情。但是,我们都是管理人员,不能凭私人感情去分析问题。作为一名仓库经理,收受供应商的礼物,这不可能不影响到她在检验质量时候掌握的尺度。”胡妫坚持说道。
这确实就是彼此关系的差距了。彭少哲是汉华机械厂的子弟,对郑明霞是以阿姨相称的,所以遇到事情时,本能地便会为郑明霞说情。而胡妫是空降下来的海归,对厂里的工人是一视同仁的,在他眼里,郑明霞就是一个普通的职工,犯了事就得按照规定来进行处理。
“郑明霞这个人我知道。”朱铁军开口了,“过去在汉华机械厂的时候,她的工作还是很负责任的。缺点呢,就是有点乍乎,有时候喜欢摆摆老资格,觉得自己什么都知道。至于说收受礼物这样的事情,的确属于要求自己不够严格。但要说她收了别人的礼物就故意放松质量要求,我觉得倒不至于。她也是一个老保管员了,产品质量的重要性,她还是懂的。”
朱铁军开了口,胡妫也就不太好反驳了。毕竟朱铁军的年龄在那放着,看人还是比较准确的。此外,胡妫也知道朱铁军为人正直,既然他也在为郑明霞说话,就说明郑明霞的本质并不那么恶劣。
针对朱铁军的话,史达伦也补充了一句:“现在社会的风气就是这样,要办点事情,总要送点礼物。倒不一定是郑明霞自己要收,而是这些供应商肯定会送。在他们心里,觉得不给办事的人送点东西,心里就不踏实。”
他这样一说,许多人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其实,在座的这些领导,多多少少都收过一些人送的小礼品,甚至像朱铁军这种铁面无私的人,偶尔也会收到工人或者下级干部送的茶叶、米酒之类的礼品。中国人的送礼风气是如此兴盛,一定要把送礼和贿赂分开,有时候还真是很难。
项哲道:“史经理说的,我也承认。但是,我觉得,在咱们汉华重工,应当把这个劣习纠正过来。各个岗位的人,与自己的利益相关方之间,绝对不能有礼尚往来的关系,否则,无论如何都会影响到工作中的公正的。”
谢春艳道:“小项的这个建议很好,我们可以把它当成一条规定。私人之间礼尚往来,我们管不了,但只要是和你的工作利益相关的单位或者个人,你收取他的礼物,就作为违反纪律处理。”
“可是,如果对方非要送给你呢?”史达伦抬杠道,“谢厅长,你应当也遇到过这种情况,对方拿点礼品来,非要送给你,直接扔到你办公室,转身就走,你怎么办?像郑明霞这种岗位,直接面对的是供应商,这些供应商和客户打交道的时候,是非常习惯于送礼的,你想推都推不掉。”
林振华道:“其实,这也很好办。咱们给各部门挂一个送礼榜,谁送了礼,直接把送礼者和礼物名称登记去,公之于众。如果敢再送,直接取消供货资格,我就不信这些人还敢送。”
“高!”项哲翘囘起拇指道,“既要处分收礼的人,也要惩罚送礼的人,这样才能根治送礼这个问题。老实说,我自从当这个总经理助理,给我送礼的人也是络绎不绝的,实在是不胜其烦啊。”
“嗯,送礼这个问题,就这样处理。”谢春艳道,“下面我们来讨论一下这次事故的处理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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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0 求情
“振华,冯经理在外面等你一天了,你还是见他一下吧。
彭少哲走进林振华的办公室,轻声地提醒道。
“少哲,你坐吧,说说看,你对这事是怎么考虑的?”林振华指指沙发,让彭少哲坐下,然后问道。
“我觉得应该给老冯一个机会。”彭少哲坐下之后,对林振华说道,“茂乔齿轮公司的产品质量一直都没有问题,这一次,是几件事凑到一块了,才出现这样一叮,结果。我觉得,一棍子把人打死,不合适。”
在头一天的会议上,由于项哲、胡妫等少壮派的力争,公司最终做出决定,对茂乔齿轮公司按合同违约索赔烈肪,同时取消其供货资格。对于前一项,大家没什么异议,但对于后一项,大家就有些犹豫了。
项哲等人的观点是,茂乔齿轮公司这一次的产品质量问题,不是简单地出了一个次品,而是擅自更改了工艺流程,已经属于弄虚作假的行为了。对于这样的行为,如果不加以严惩,未来其他的供应商也同样做,整个外包体系就会崩溃。要知道,有些工艺要求是否得到执行,通过事后的检验是很难查出来的,供应商如果存心做假,工艺文件就成了一纸空文,这今后患是无穷的。谢春艳、禾铁军等人在这件事情上有些举棋不定。从他们过去的管理实践来说,一向是讲究惩前毖后,治病救人,不太赞成这种一票否决的方式。但他们又觉得,也许自己的经验过于陈腐了,这些年轻人说的也有道理,如果对这种不按照合同要求做事的外包企业不进行严厉处置,其他企业就会有侥幸心理,再往后的管理就更麻烦了。
在最后进行投票时,除了彭少哲一人之外,其他的人都对项哲、胡妫提出的处置意见投了赞成票,决定中止与茂乔齿轮公司的合作。
今天早上一上班,冯茂乔就得到了汉华重工的正式通知,他先是去找彭少哲说情,但彭少哲说自己人微言轻,爱莫能助。冯茂乔牙一咬心一横,直奔公司办公楼,求见林振华。林振华犹豫再三,吩咐秘书挡驾,只说处置意见是公司集体的决议,他也无权改变。
冯茂乔得到这个,答复后,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在办公楼外的水泥台阶上一坐下,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从早上8点一直坐到下午4点,没有挪一下地方。
彭少哲听到毕敏传话,说冯茂乔如此这般,便匆匆跑来。他先是给两眼通红的冯茂乔倒了一杯水,让他不要着急,然后自己直奔林振华的办公室,来替冯茂乔求情。
彭少哲、褚红阳和赵勇群三个人,当年都是林振华的铁哥们。他们几今年龄相仿,意气相投,打架闯祸都是一块上的。穿越过来的林振华还带着前身的记忆和感情,与这三人一直保持着亲密的关系。
在林振华承包劳动服务公司时,彭少哲等三人成为最早的管理班子中的成员。这几年来,林振华魔下的产业不断扩大,彭少哲等人受年龄和知识水平的限制,一时还难以进入高层管理团队,与林振华在管理层级上的距离也就逐渐拉开了,不过,四个人的私交依然是非常紧密的。
目前,彭少哲做的是供应商的管理,猪红阳在做销售,赵勇璀在做车间管理,三个人都属于中层干部,是林振华着力培养的后备人才。
在这件事之前,彭少哲很少会找林振华说情,但这一次,他实在是不忍心看到冯茂乔这样被淘汰掉,因此也就破了倒了。他心里也不知道,凭着自己与林振华的私交,是不是能够让林振华改变初衷。
听到彭少哲的话,林振华没有直接表态,而是说道:“少哲,昨天表决的情况,你也看到了。项哲和胡妫他们说的,也是有道理的。慈不掌兵,如果我们总是从人情世故上去考虑问题,这个企业怎么可能做大?”
彭少哲有些语滞,他想了一下,回答道:“振华,我觉得项哲他们说的,只能说是有一些道理。做企业也是和人打交道的,怎么能完全不讲人情呢?现在公司让我分管供应商的管理工作,我每天都在和这些人打交道,哪个经理是什么样的人品、什么样的性格,我都一清二楚。我觉得,管理规定肯定是要遵守的,但如果眼睛里只看到规定,而看不到妩定背后的人,这样的管理就太简单了,何必还需要人去管呢?让电脑去管就可以了。
林振华点点头:“那好,你说说看,冯茂乔这个人,到底是一个什么情况?”
彭少哲道:“据我和他接触的情况来看,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诚实的人。他有野心,他跟我说过,他想把茂乔齿轮公司做成一家全世界知名的公司。所以,他一直都非常努力,而非常谨慎。这一次的事情发生以后,他非常痛苦。我觉得,我们应当再给他一个机会。
“世界知名的公司?”林振华心里一动,不由得开始反思起这件事情来了。
林振华是曾经见过冯茂乔的,知道他是一个身材不高的安徽农民,脸上一直带着谦恭的笑意,但眼睛里却始终闪烁着执着的光芒。林振华曾经听彭少哲说过,冯茂乔这一年多通过与汉华重工的合作,挣到了一些钱,但他个人的生活非常节俭,但凡有点积蓄,就琢磨着给企业添上一件设备。短短一年多时间,就购入了10台机床,据说为此把老家的房子都卖掉了。
这样一个雄心勃勃的农民,会不会是日后风云叱咤的企业家呢?林振华不敢确信。在他的记忆中,后世有许多声名显敌的大企业,在起家之初都是这样的乡镇小企业,几个人,几台设备,还有一颗不安份的心。由于企业规模小,加上管理者缺乏经验,在创立之初,也都是犯过这样那样的错误的,但这些人能够汲取教训,知耻后勇,最终还是成就了一番大事业。
对于这样一位有梦想的农民企业家,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把他的梦想拖杀在自己的手中。
“少哲,你请冯经理进来吧。”林振华说道。
彭少哲等的就是林振华的这句话,林振华话音未落,彭少哲便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冲出办公室,到外面去招呼冯茂乔。
“冯经理,快起来,林经理答应见你了。”彭少哲对冯茂乔说道。
“真的?”冯茂乔眼睛里露出了希望的光芒,他猛地一下站起身来,却不料坐的时候太久,眼前一阵发黑,几乎就要摔倒了。
彭少哲一把扶住他,看着他的脸色,问道:“冯经理,你的脸色很难看,要不要先休息一下。听说你一天都没吃饭了吧?”
“不用,不用!”冯茂乔站直身子,喘了几口气,然后说道:“我必须马上去见林经理,求他给我们一个机会。”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进林振华的办公室,彭少哲在后面关上了门,然后说道:“振华,冯经理来了。”
“林经理……,冯茂乔有些手足无措地说道。
“冯经理,坐吧。
“林振华说道。虽然他在此前拒绝与冯茂乔见面,但实际见面的时候,他还是非常客气的。他装不出那和凶神恶煞的样子,尽管对方是有求于他的。
彭少哲拉着冯茂乔在沙发上坐下来,林振华接着说道:“冯经理,事情我们都清楚了,公司的处理意见,你也知道了。现在这种情况,你还想说什么?”
冯茂乔道:“林经理,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是我们公司的责任,对于这一点,我完全承认。我听说,因为我们的齿轮出了问题,烧坏了一台电机,我也不知道这台电机值多少钱,我们全公司的职工凑了一万两千块钱出来,我现在就交给你,不知道够不够赔。”
说着,他从随身的包里捧出展厚一摞钞票,走上前堆在了林振华的桌上。这些钱里,有十几叠是十元,、五元的大面额钞票,余下六七叠面额很小,甚至还有一毛两毛的零钞。所有的钞票都用橡皮筋捆扎起来,码得整整齐齐的。
“林经理,不怕你笑话,我自己的钱都用来买设备了,银行里一点存款都没有。这些钱都是大家凑的。我们只能拿得出这么多了,如果还不够,我写下借条,以后一定赔给你们公司。”冯茂乔说道。
林振华不动声色地说道:“冯经理,你这样做也大可不必。这次的事故,有你们的责任,也有我们自己的责任。按照合同妩定,你们的赔偿金是2000元,你按规定交给我们公司财务就可以了,多余的部分也没必要。”
冯茂乔道:“林经理,你们只要2000块,是你们关心我们,这个我心领了。我们出的差错,我们理应赔偿,这是我们的责任。我赔这叮,钱,就是想向汉华公司证明一点,我们是愿意负责任的。这些钱是我们全公司的工人自愿凑起来的,这就表示出了我们的决心。我只想求汉华公司和林经理一件事,能不能再给我们一次机会,我保证以后绝不会再出类似的事情。”
林振华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道:“冯经理,公司已经做出了决定。除非你能够说服公司,否则,仅凭你这样一个举动,我是不能改变决定的。你说希望汉华公司再给你们一次机会,你用什么来保证未来不会再出现类似的事情呢?“
冯茂乔迟疑了一下,说道:“林经理,我是一个农民,我也不会说什么大道理。你要我拿出一个保证来,好,我现在就拿给你看。“
说罢,他再次伸手探进包里,拿出来的,竟然是一把明晃晃的菜刀。
301 耻辱柱
看到冯茂乔竟然掏出了一把菜刀,彭少哲只觉得魂都被吓飞了,他连忙冲上前,喊道:“冯经理,老冯,你千万不要冲动!”
冯茂乔用有力的胳膊肘挡住了彭少哲,自己依然面对着林振华说道:“林经理,我知道这样空口说白话也没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这样,我现在剁一个小指头给你,用这个来表示我的决心,这总可以吧?”
说着,他把左手放在林振华的办公桌上,右手抡起菜刀,便向左手的小拇指砍去。
林振华在这一刹那也惊呆了,眼见着菜刀就要砍下,他来不及细想,直接把手边的一本厚书塞了过去,盖在冯茂乔的左手上。只听得一声闷声,菜刀狠狠地剁在书上,一直切开了几十页,冯茂乔的手指头,算是保住了。
“老冯,你这是干什么!”彭少哲一把把菜刀夺到了自己的手上,然后惊魂未定地抱怨道,“有话好好说,振华不是那样的人。”
“嘿!”冯茂乔长叹了一声,也懒得再去抢回菜刀了。断指明志的壮举未能成,他一时也有些后怕。他今天带菜刀过来,的确是存了剁一截手指头下来的想,但真到动手之时,多少还是有些怯意的。现在被林振华用书挡了一下,手指头没能剁掉,但他的勇气已经给泄空了,现在即使把刀还给他,恐怕他也不可能再来一次了。
“振华,你看这事?”彭少哲把菜刀放到林振华身边,小声地说道。冯茂乔的这个举动,让他觉得十分感动,但他不知道林振华是否也同样地被感动了。
“冯经理,你坐吧。”林振华轻轻地说道。冯茂乔的行为,的确给了他很大的触动,这比冯茂乔在他面前哭哭啼啼地求情要有效得多。
冯茂乔像泄囘了气的皮球一样坐回到沙发上,等待着林振华对他的宣判。在他心里,也不知道自己这个鲁莽的举动到底是对是错,但他的确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冯经理,你能不能说说看,你们这次出现这样的差错,问题出在哪里?”林振华没有直接谈协作的问题,而是说起事故本身来了。
冯茂乔一愣,一时没有理解林振华的意图。他停了一会,才回答道:“我想过了,主要是我不在厂里,我那个小舅子不懂生产,不知道深浅。我已经把他打发回铜陵去了,以后再也不用他了。”
“那你现在厂子里还有副经理吗?”林振华问道。
冯茂乔道:“我刚提拔了一个,是我一个远房侄子,跟我学过两年车工,他这个人很老实,应该不会犯错的。”
林振华摇摇头道:“冯经理……这样吧,我也叫你老冯吧,可以吗?”
“哎哎,你叫我老冯完全可以。”冯茂乔心中暗喜,林振华这样称呼他,说明事情已经有转机了。
“老冯,恕我直言,你如果对于这件事情的认识就限于此,那么未来你们公司还是会继续犯错误的。也许不是这样的错,而是其他的错。”林振华说道,“老冯,听少哲说,你的理想是把茂乔齿轮公司做成世界知名的大企业,而你现在的管理方,还是手工作坊、家族企业的管理方。
你的管理人员,要么是小舅子,要么是远房侄子。你的工人,听说都是你从铜陵老家带来的。你们公司的管理规章,全部都在你的脑子里,你在的时候,质量就很好。你不在场,质量就无保障。这样一种管理方式,在你的产值是10万或者20万的时候,是没问题的。如果有朝一日囘你的产值是100万,或者1000万,你还是每个齿轮都亲自去看吗?”
“这……”冯茂乔脑子开始有些不够用了。
“家族企业有家族企业的长处,那就是职工的忠诚度比较高,管理成本比较低。但是,家族企业也有它先天的缺陷,用人唯亲是其中的一项,赏罚不明也是它的必然表现。所有这些,你承认吗?”林振华继续说道。
冯茂乔点点头:“林经理,你说的有道理。
“现代企业管理,依靠的是规章制度,而不是个人的威囘权。要保证产品质量的稳定,需要从事前、事中、事后各个环节去抓,建立质量控制体囘系……”林振华开始一点一点地向冯茂乔讲起了企业管理的原理,这些原理,是他从项哲、胡妫这些管理专业人才那里学来的,也是目前汉华重工正在一点一点推行的。
“林经理,我服了。”冯茂乔脸上露出一缕笑意。有道是闻道则喜,林振华跟他说的这些东西,他过去也曾经朦朦胧胧地意识到,但从来没有这样系统地听人说起过,也从来没有这样认真地思考过。现在听林振华这样一说,他的眼前豁然一片开朗,他知道自己该如何去做了。
“老冯,外包协议的事情,我会重新向公司办公会议提出来,力争再给你们一个机会。这段时间里,你们要以这件事为契机,推进企业内部管理制度的建设。要想建成一家百年企业,就要把根基打扎实。”林振华说道。
“多谢林经理。”冯茂乔由衷地说道,“林经理,我现在明白了,汉华公司这次要解除跟我们的合同,不单是因为我们出了一个次品,最关键的是,我们根本就没有合格的质量保证。过去我们没出次品,全都是侥幸,这次出了次品,倒反而是必然的。
关于外包协议的事情,请林经理多费心。不过,我现在也想通了,即使汉华这次取消了和我们的协议,我也不会倒下的,我一定会做得更好,争取早日重新回到汉华的供应商队伍里来。”
“好,老冯,有你这番话,我相信你们公司一定能够重新站起来的。”林振华说道。
“林经理,我有一个请求,你能不能把我们出的那个次品齿轮,还给我们?”冯茂乔说道。
“你要它干什么?”林振华奇怪地问道。
冯茂乔道:“我想好了,我要把这个齿轮焊到铁架子上,立在我们茂乔公司的大门口。我准备把它叫做我们茂乔公司的耻辱柱,不管将来我们发展到多大,都要永远记住我们今天的耻辱。”
几天之后,在开发区茂乔齿轮公司的门口,果然立起了一根不锈钢的柱子,柱子顶上焊着一个断了一个齿的齿轮。在柱子下面,立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
“耻辱柱:1987年1月,茂乔齿轮公司违反工艺规程,生产出一个次品齿轮,造成客户重大经济损失。现将该齿轮立于门前,我公司职工应永远铭记这次耻辱,牢记质量至上,永绝次品。”
十几年后,茂乔齿轮公司果真发展成为一家全球知名的特大型齿轮生产企业,以缺少一个齿的齿轮作为徽标的茂乔品牌,在齿轮行业中成为质量的象征,其名气与某个缺了一角的苹果不相上下。身家过亿的冯茂乔在每次接待记者采访时,都会把他们带到那根耻辱柱前,给他们讲起当年这段故事。当然,这就是后话了。
在与冯茂乔谈过之后,林振华先后找到项哲、胡妫等人,重新讨论与茂乔齿轮公司的合作问题。林振华提出,诸如茂乔齿轮公司这样的小型企业,成立时间短,管理人才缺乏,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是不可避免的。基于中国当前的工业发展现状,要求所有的企业马上达到科学管理的水平,是不现实的。汉华重工作为一家处于领先位置的企业,有义务帮助这些中小企业发展,而不是将它们一脚踢出门外。
项哲等人也并非书斋里的呆囘子,林振华说的这些,让他们也开始思考起来。在林振华的建议下,项哲等人随着彭少哲走访了茂乔齿轮公司以及其他一些外包协作企业,与这些企业的管理人员和工人进行了充分的沟通。他们在访谈中深深感受到了工人们身上蕴藏着的创业冲动,观点开始逐渐发生了变化。
经过公司办公会议的再次讨论,汉华重工决定恢复与茂乔齿轮公司的合作,同时完善了双方之间的质量控制体囘系,尤其是加强了汉华重工这方面的入库检验要求,杜绝了出现类似事故的可能。
以这件事为契机,林振华提出了向协作企业输出管理经验的设想。胡妫等人在汉华技校开设了一个管理人员培训班,专门向协作企业的老板和中层管理人员传授现代管理知识。这个培训班后来一直延续下去,名称也变成了“汉华总裁班”,授课者则从汉华重工自己的管理人员,逐渐扩大到国内外知名的管理学权威。日后发迹的冯茂乔等人在各种场合,都自称自己是汉华总裁班的“黄埔一期”。
除了讲课之外,汉华重工还帮助各家协作企业建立起了自己的管理体囘系,尤其是质量控制体囘系。这套体囘系的建立,对于这些协作企业的发展,也发挥了重要的作用。而汉华重工本身,则由于拥有了一批得力的协作企业,如虎添翼,竞争力又上了一个台阶。
302 人情世故
在这次品齿轮浩成的事故中,还有一个当事人,那就是仓库经理郑明霞。
按照项哲等人的意见,郑明霞的性质属于收受客户礼品,放松质量要求,往重里说应当移交司部门处理,往轻里说至少也得予以开除。不过‘在这个问题上,陈伟国、朱铁军等一此老人可没有松口,他们坚持说郑明霞收受客户礼品与放松质量要求是两件不相关的事情,前者属于对自身要求不严,后者属于工作疏忽,两件事都到不了开除的程度。
为了这个问题,两代管理者也很是争执了一番。林振华作为汉华厂的子弟,与郑明霞之间也有一些私人感情,因此站在了老司志的一边。最终,项哲等少壮派也只好屈服,同意对郑明霞不作开除处理,但需要撤销仓库经理的职务、下调一级工资、扣发全年奖金,同时将其错误通报全公司。
,这是最起码的处分了!”项哲说道,“企业管理不能掺杂太多的私人感情,这样会影响到管理的公正性的。,
林振华只好解径道:,老项,这个不仅是私人感情的问题,还有一个大家对郑明霞为人的认识问题。你和胡妫都是新来的,对于原来厂里的事情不了解,所以,在认识上也有所不同。”
项哲摇摇头道:“振华,你不用解释,既然经过集体表决,多数领导认为不应当开除郑明霞,那我也只能服从。但是,我还是要对大家说一句,这不是现代企业管理的方式,现代企业管理是不能掺杂这么多人情世故的。,
“‘小项,我不同意你的看。
‘谢春艳平静地说道,“我们这些老司志,迟早是要退出历史舞台的,未来的企业肯定要交到你们手上。但是‘请你们记住一点:不管什么时候,我们的企业都是要有人情的。,
她这句话,说得非常简单,但却一字一句,誓地有声。项哲一时间被她话里的威严给镇住了,错愕了一会,才讷讷地说道:“谢厅长,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朱铁军道:,小项,我不知道你学的现代企业管理是什么样子‘不过,我赞成老谢的意见。在我们的工厂里‘工人不是机器,他们都是有血有肉的。一个不懂得关心、体贴工人的领导,是管不好企业的。,
,呃……我慢慢体会吧。‘项哲低着叉说道。
郑明霞在得知对自己的处理意见之后,没有去找任何领导说情,而是把自己关在家里,一连几天都不出门冫据她的丈夫曹浩偷偷告诉别人,她每天以泪洗面,什么话也不肯说。
这天‘晚饭过后‘郑明霞如往常一样,愣愣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木然地看着电视,一声不吭。曹浩坐在她的身边,轻声地劝解着:,明霞,想开一点吧,出了这样的事情,厂里这样处理,已经算是很轻了。‘
郑明霞没有作声冫曹浩叹了口气,又说道:,事情已经出了,要说起来,你也真是的‘咱们家又不缺那点东西,人家送的礼,你就不该收的。‘
郑明霞依然不作声,谁也不知道她正在想什么。
正在此时,门被敲响了。郑明霞扭头看了一眼灭夫,眼睛里有些惊异的神色,她不知道,这个时候会有什么人到家里来。
曹浩站起来‘走到门边,打开了门,一时间愣住了:“‘卜…………林经理,杨欣,你们怎么来了?,
林振华站在门外,手里拎着一兜水果和点心,旁边是新婚妻子杨欣。他对曹浩点了点头‘问道:“曹师傅,郑师傅在家吗?‘
“在,在。‘曹浩连忙说道,他一边往屋里让林振华和杨欣,一边对郑明霞喊到:“明霞,林经理和杨欣来看你了。”
“松…………,郑明霞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看着林振华和杨欣,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
林振华走进屋来,把手里提着的礼品放在桌子上,然后对郑明霞说道:“郑师傅,我和小欣来看看你。”
“林经理,你坐吧。,郑明霞讷讷地说道,“老曹,给林经理和杨欣倒点水。‘
曹浩飞快地给林振华和杨欣倒上了水,又拿出瓜子花生等待客的门丶食品,摆在他们面前。然后,他便坐到郑明霞的身边,对林振华说道:“林经理,唉,你看这事,还麻烦你亲自到家里来。”
林振华道:“曹师傅,郑师傅,今天我和小欣上门来,不是以经理的身份,而是以一吓,汉华厂的晚辈的身份。过去,郑师傅对我们兄妹,还有小欣,都很照顾。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我理当来看望一下的。”
“郑师傅,其实小华前两天就说要来看你了,不过公司里的事情忙,个天才腾出空来。‘杨欣走到郑明霞的身边坐下,拉起她的一只手,乖巧地说道。
郑明霞拍拍杨欣的手,面有撕傀之色地说道:“小欣,还有林经理,谢谢你们。你扪能来看我这个犯了错误的人,我真的很感动。林经理,我这次的错误实在是太丢人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去见人啦。”
林振华道:……郑师傅,这一次公司对你的处理比较重,请你理解。公司也有公司的纪律,这是没有办的事情。”
郑明霞摇摇头道:“林经理,你不用说了,我知道这已经算是很轻的处理了。只是,我在这个厂里工作了快30年,从来都没有犯过错误,这一次这个事情,真是太丢脸了。其实,撤我的职务,扣我的奖金,还有下调一级工资,我都能接受,这是我自己犯的错,我就该承担的。就是全公司通报批评这件事,我真的……”
曹浩小心翼翼地问道:“林经理,你看,这个通报批评,能不能给免了?我扪在厂里有这么多老同事,这一通报,实在是没脸见人了。
我和明霞都是快50岁的人了,我扪都是要面子的人。”
“这个恐怕不行。”林振华道,“曹师傅,郑师傅这一次的事故,影响很大,大家都知道了。如果我们对当事人不进行严肃处理,以后就很难服众。从我个人来说,当然不希望处理得这样严格但是,咱们公司现在规模越来越大了如果没有严格的纪律,就没保证企业的正常运行了。这一点,你们能理解吗?”
郑明霞点点头道:“我知道,我也是老职工了,纪律还是懂的。只是,我不知道等到通报批评出来的时候,我怎么出门去。”
林振华道:“郑师傅,这件事情,现在已经是不可能改变了。通报批评肯定是要给的,原因我前面也已经说过了。不过今天小欣跟我也说起你的情况,她也替你向我求情。我倒想了一个办,不知道合适不合适。“
(‘林经理,你说吧。”郑明霞说道。
林振华道:“我知道通报批评这件事,对于像你这样一贯表现非常好的老职工来说,是非常难以接受的。我想,你扪是不是可以在这段时间里先回避一下。现在我们在泰国有三个工地,工地上也需要有仓库管理员,如果你扪不介意的话,可以先到那边去工作一段时间。这样眼不见为净,也就无所谓面子的问题了。等过上一段时间大家把这事也就淡忘了你扪再回来,大家就当成没有发生过这件事一样,你扪看行不行?”
“这样?”郑明霞扭头看了看丈夫。曹浩向她点了点头,然后回头对林振华说道:“林经理你想得太周到了。我扪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
林振华道:“如果你们同意,明天就写个申请交到公司我让冯经理尽快给你扪安排。通报批评的事情,我会让办公室拖后几天,等你们离开之后,再发出来。对不起,我能够做的,也就是这些了。”
“这已经很好了。”郑明霞说道,“唉,门、华……啊,不,林经理……”
林振华微笑道:“郑师傅,如果你不见外的话,尽可叫我小华的。不管我当不当经理,我都是咱扪汉华厂的子弟,曹师傅和你都是我和小欣的叔叔阿姨的。”
一声“叔叔阿姨”让郑明霞感动得几乎要落泪了,这一刹那间,她感觉到了林振华的真诚,这种真诚化开了她心中的郁结。她用唠唠叨叨的。吻说道:“哎,你看看,小华还是小华,真的一点都没变。你爸妈如果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真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说罢,她又拉着杨欣的手,说道:“小欣,你真是好福气,嫁给小华这样又能干又会体贴人的人。对了,你扪结婚,我和老曹都没送礼呢,唉,都怪我,我一直觉得小华当了经理,我扪普通工人高攀不上了。我扪现在补一份礼,你们可千万别嫌弃啊。”
杨欣连忙推托:“郑师傅,使不得的。我和门、华结婚,一份礼都没收的,我扪也没请酒,就是两家的亲戚吃了顿饭而已。小华说,他现在是个公司领导,大操大办,影响不好。”
“这……”郑明霞有些为难了。倒是曹浩脑子灵光,哈哈一笑道:“既然小华这样说了,我扪也就不破坏你们的规矩了。不过,等到你们的孩子办满月的时候,一定要请我扪这些当爷爷奶奶的喝满月酒,到那个时候,我们再送礼,你们可就不能推辞了。”
“对啊。”化开了心结的郑明霞又恢复了原来那种乍乍乎乎的禀性,她把嘴凑到杨欣的耳朵边上,小声地问道:“怎么样,小欣,快了吧…………”(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今天是周末,周末,周末。对于一个在周末还坚持更新的人,你们不投月票合适吗?现在这本书的月票掉到飞位了,太说不过去了。
303 借钱
1987年的春节,在纷纷扰扰中渡过。
汉华重工的干部职工过的是一个非常热闹的大年。
随着国家进一步扩大企业自主权,企业在发放工资、奖金方面的自垩由度大幅度提高。根据林振华的提议,春节前全公司的年终奖金达到了平均每人600元的水平,一时间轰动了整个浔阳市和江南省的轻化工业系统。
据统计资料显示,在整个1986年,江南省国有单位职工的人均年工资仅为1215元,而汉华重工光是年终奖一个人就发了600元,这是何等夸张的一个数字啊。财务科的会计、出纳们通宵达旦地数钱,一直每人的手都抽筋了。
轻化厅和省经委都是汉华重工的上级部门,机关里的干部到年终只拿到了不到‘田元的奖金和实物,看着汉华重工大张旗鼓地发钱,大家心里难免有些泛着酸味。
对于这个问题,分管后勤的史达伦是非常明白的,在向林振华请示之后,他一口气弄了十几卡车的年货,分别送到省里和浔阳市、丰华县的各家“婆婆,单位那里去,按官职大门丶分配,做到人人有份。于是众人对于汉华重工的腹诽也就烟消云散了,纷纷议论说有一个这样有钱的下属单位还是非常不错的,头说明年还是要想办继续关照关照这个单位。
下级单位往上级单位送礼,这是大家都明白的潜规则了。谢春艳、朱铁军等人虽然有些嫉恶如仇的品格,但也都不是一根筋的人,知道在这种事情上不能太清高,否则吃亏的就是企业。项哲等海归对此事虽然心里老大不痛快,但也同样没提出反对意见,这些人也都是高智商的人,知道凭着一个企业的力量要去改变社会风气,是万万做不到的。
在国有企业里,像汉华重工这样日子过得很逍遥的,还真不算多。城市改革已经进入了第四今年头,大多数的国企都面临着非常严重的经营困境。几乎是一刀切的承包制让一部分能人走上了国企的领导岗位,但与之配套的监管手段却严重滞后。在这种情况下,国企的兴衰几乎全依赖于承包者的个人能力与品德,而品德这种东西,往往都是最不可靠的。
在许多年以后,学者们才以事后诸葛亮的后知后觉指出:权力一旦失去控制,将会带来灾难。但在当时,主流的声音只有一个:放权!
林振华偶尔也会和朱铁军、郎冬、项哲等人聊一聊国家经济形势之类的话题,除了林振华之外,大家都是一种忧心忡忡的心态。老人们的观点,是认为改苹改得太乱了,政策应当稍微收一收才好。项哲这些人的意见则恰恰相反,他们认为这是改草改得不够,如果一口气放开,像苏联的戈氏那样搞点新思维,中垩国的问题就完全解决了。
在那时候,苏联的戈氏绝对是改革中的一盏明灯,用他那明亮的脑袋指引着社会主义国家改革的方向。不过,林振华是对未来洞若观火的人,面对项哲等人在谈到苏联时的,他总是微微一笑,说道:“不急,看看再说,五年之内,自见分晓。”
不管国际国内的形势如何,汉华重工毕竟还是一片歌舞升平,所以大家也只是当当。头政治家,随便聊几句而已。北方省的的万吨大化肥项目已经得到批准,非洲锡雅部落那边的炼油厂项目也将启动,大家还真没有太多时间去关心国家大事了。
关于锡雅炼油厂的项目,汉华重工专门派出了十几名工程师和管理人员,在兰武峰的武装力量保护下专程到南部苏丹去考察了一遍。工程师们考察的内容,主要是油田的产量、原油的馏分组成等技术问题。原来,炼油的工艺并不是通用的,对于不同类型的原油,需要采用不同的工艺流程,每套炼油设备都是需要根据原油类型单独设计的。这些东西对于林振华来说是完全陌生的,但有韦东齐、贺诚山等人在这里,也就用不着林振华操心了。
管理人员去考察的,主要是当地的建设条件、安全条件,包括未来设备的运输路径、工人的生活保障等等。由于苏丹北部控制在政府军的手里,南部苏丹有点地方军阀的性质,汉华重工提供的这套设备,不太可能从红海通过苏丹北部运入,而只能考虑从埃塞俄比亚或者肯尼亚过境。关于这个问题,陈天给了林振华一个保证,说这两个国家与中垩国之间的关系都还不错,如果给当地的部落一些过路费,设备的通过应当是不成问题的。
大化肥和炼油厂,都是挺大的项目,加上褚红阳带领的海外销售团队还在不断地拉回各种订单,汉华重工的人手又显得不足了。谢春艳曾经无奈地对林振华说:“你这是典型的面多了加水,水多了加面。刚刚给你配够了人手,你又开始折腾出大项目,然后人手又不够了,这样下去,你是不是想把整个江南省都划到汉华重工的名下去了?”
“有大项目还不好吗?”林振华笑道,“谢厅长,现在大家都发愁找不到业务,我们公司的业务做不完,这不是好事吗?”
“可是,你现在上哪弄这么多工人去啊?”谢春艳道,“炼油厂这个东西,我可是知道的,你们老汉华厂没干过这个啊。如果石化机……”,
说到这,谢春艳打住了话头,转为长叹一声。石化机已经是一个历史概念了,现在这个厂子的名字叫作江实电,是一家做冰箱的企业了。
“对了,谢厅长,现在江实电的效益怎么样?”林振华问道。
谢春艳黑着脸摇了摇头:“江实电不行了。前两年效益还不错,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下子就垮了。厂子在外面乱投资,把一点钱都折腾完了。现在产品质量也不行,屡屡遭到用户投诉。上次江南日报还登了一篇文章,叫做叉冰箱不致冷,齐宝变活宝含。”
“这都谁写的?”林振华又好气又好笑。齐宝是江实电冰箱的品牌,这是一个土洋结合的品牌名称。这样一篇报道出来,对江实电的销售会带来多大的负面影响,林振华是完全能够想象得出来的。
“不怪人家记者,而是江实电的内部管理完全烂掉了,冰箱质量和最开始的时候根本没比。”谢春艳说道,“再这样下去,唉……”
“江实电如果不行了,我们是不是可以从那里挖一些工人过来啊?”林振华幸奂乐祸地说道。
林振华对江实电没什么感情,他感兴趣的,是那里有z四名有过炼油设备生产经验的工人。如果能够从中挖过来几百人,那可就是一支生力军了。过去,江实电的效益好,奖金多,他想挖人也挖不过来。如果江实电真的垮掉了,那么他竖起招兵旗,还愁没有吃粮人?从这个意义上说,他算是最期望江实电垮掉的人了。当然,这话是不能说出去的,否则,别说金建波会跟他过不去,就是谢春艳也得币,他了。
“去江实电挖人的事情,先不要动。江实电的事情,现在……算了,这事先不提了。”谢春艳欲言又止。
既然谢春艳这样说了,林振华也就先把这事放下了。他现在手头还有一件挺重要的事情,那就是上海的刘向海给他来了电话,让他带上几个工程师和工人到上海去一趟,他们所里有点活想请汉华重工帮忙。在工人方面,刘向海直接点了彭钢、周厚成、孙长远这几位的名,这都是原来汉华厂的技术尖子。刘向海毕竟在汉华厂当了这么年的木模工,对汉华的家底了如指掌。
林振华想把江实电的事情扔下,但事情却找到他门上来了。就在他打算出发去上海的前一天,沈佳乐意外地出现在他的办公室门前。
“林振华,你………忙吗?”沈佳乐怯生生地问道,尽管林振华已经成为林经理和林总,但沈佳乐一直对他都是直呼其名的。
“沈佳乐,你怎么来了?”林振华颇感意外,他连忙把沈佳乐让进屋里,请她在沙发上坐下。
过去这一年多,沈佳乐到浔阳来过很多次,不过,每次都是和马杰等人联系,主要是帮忙做一些焊接方面的事情。林振华现在已经不太管具体的生产了,所以与沈佳乐也没什么交集。现在沈佳乐找到他办公室来,那就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了。理论上说,沈佳乐不可能专门跑到办公室来找他聊天。
“怎么,沈佳乐,有什么事情找我吗?”林振华一边给沈佳乐倒水,一边热情地问道。对于这今天真单纯的漂亮女工,林振华一直都有一种亲近的感觉。
“嗯,我有一件事,想麻烦你一下,行不行?”沈佳乐低声地说道。
“没问题啊,只要我能帮上。”林振华道。
“我想……我想向你借点钱,可以吗?”
“当然可以。”林振华道,“你要借多少钱?对了,是你个人借,还是你们厂子要借?”
林振华是在想当然地答应了之后,才突然回过味来的。眼前这个姑娘,可不仅仅是一个女工,她还是江实电副厂长的夫人呢。上次奉金建波的指派,来求他弄压缩机指标,这一次不会是来帮厂里借钱吧?
沈佳乐道:“是我个人要借。”
“那就完全没有问题了。要多少?我马上让会计先拿给你,回头我从我个人的存折里取出来,还给会计就行了。“林振华说道。
沈佳乐鼓足了勇气,抬起头看着林振华道:“我想借……两万,可以吗?”
304 喷水泵
“两万?”
听到沈佳乐说出的数字,林振华吓了一跳。
两万块钱,对于林振华的身家来说,当然算不上是一个大数目。
早在几年前,他就已经有百万以上的身家了,这两年,虽然汉华重工一直没有分红,但他还是可以从上海的熊立军、南京的安雁以及香港的钱元平那里拿到一些红利,现在缅甸方面也会给他分红。林振华手上直接能动用的存款有几百万,借2万给沈佳乐,完全是轻而易举的。
林振华吃惊的原因,在于这2万块钱对于沈佳乐这样的普通工人来说,可是一笔难以想象的巨款。当年的人均工资也就是100块钱左右,2万元相当于200个月的工资。如果等比例地换算成今天的水平,那就是几百万块钱了。沈佳乐要借这么大一笔钱干什么呢?
“小沈,你借这么多钱干什么?”林振华忍不住要问一问了。
“嗯……临时有点急用。”沈佳乐道。
“怎么,家里有人生病了吗?”林振华能够想到的第一个用途就是这个了。
虽说职工有劳保医疗,但遇到大病的时候,仅凭劳保医疗能够报销的范围是不够的,更何况,林振华还记得谢春艳说江实电的效益不行,说不定已经报销不了医药费了。不过,有什么大病能够用到2万块的医药费呢?
沈佳乐摇摇头:“没有。”
“那么……你要买房?”林振华又司道,这当然是更不可能的一个选项,这年代哪有买房的,更何况是用2万块钱去买房。
“不是的。”沈佳乐又摇了摇头。
“那……”林振华实在有些不明白了。
“要不……一万也可以。”沈佳乐用很门、的声音说道。
“不不不,你误会了,我不是说不借的意思。”林振华连忙声明。看来,他刚才这番关心让沈佳乐误会成他不想借钱了。换个其他人,找林振华借2万块钱,他恐怕真会迟疑一下。但对于这样一个没什么心计的沈佳乐,林振华怎么能拒绝她的要求呢?
“你等着,我让会计马上把钱拿来。”林振华说道,随后便给毕敏打了一个电话,让她帮忙去财务科办一下借款。
不一会,毕敏进来了,拎过来一个大纸袋子,里面装了材匕十元面额的人民币。林振华在借款单上签了个字,把毕敏打发走了。毕敏出门之前,好奇地看了沈佳乐几眼,她意识到,林振华要这么多钱,显然是和这个女人有关的。
“小沈,这是2万块,你要不要数一数?”林振华把大纸袋交给沈佳乐,说道。
“不用了吧。”沈佳乐道,2000张钞票,要数起来可够费劲的。她是亲眼看着会计拿给林振华的,里面的钱一扎一扎捆得非常整齐,应当是没有动过的。她实在是不愿意在林振华面前一张一张地数钱,因为这样看起来,像是非常生份的样子。
“可是,这么大一笔钱,你怎么带回南都啊?”林振华替她操起心来。
沈佳乐道:“没关系,我爸爸和我一起来了,我们两个人一起走,应该没问题。”
既然沈佳乐不愿意透露钱的用途,林振华也就不好再问什么了。沈佳乐拿到钱,便站起身来告辞,临出门前,她迟疑地说道:“林振华,这笔钱,我可能一下子还不起。”
林振华摆摆手道:“没事,这是我私人的钱,你什么时候还都可以。”
“可能要还很多年的。”沈佳乐又说道,大概是觉得这样说非常不合适,她的脸上有一些尴尬的神色。
林振华道:“小沈,这样说吧,你有钱就还我,没钱就先欠着,千万别节衣缩食地着急还钱。老实说,我这些年还是有一些积蓄的,这笔钱我十年、二十年都用不上,所以你不用急。如果家里有什么为难的事情,还需要用钱,你尽管来找我就是。”
“谢谢你,林振华。”沈佳乐小声地说道。
“没事,都是朋友嘛,互相帮忙是应该的。”林振华说道,“对了,小沈,你还给小丶马他们帮忙吗?我听小马说,你帮他们解决了很多技术难题,他们都称你是技术权威呢。”
沈佳乐的眼睛闪过了一丝黯然,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说道:“最近,我可能有点忙,不一定会过来了。麻烦你跟小马说一句吧。”
说完这句,她飞快地转过身,迈着碎步向楼外逃也似地走去,只留给林振华一个窈窕的背影。
“这个沈丫头,又搞什么名堂。”林振华轻声地嘀咕了一句,随后就把这件事情忘掉了,刘向海那边还在等着他呢。
两天以后,林振华一行来到了上海。这一回,刘向海亲自带了车到上海站去接他们,让林振华好生感慨。
“刘所长,前几次我们来,是求你办事,你都是派个王保星来接我们。这一次是你有求于我们,你刘大所长就亲自来了。”上了中巴车之后,林振华和刘向海坐在一起,口无遮拦地拿刘向海开着玩笑。
“你说什么呢”刘向海不满地斥道,“前几次我都正好在开会,这一次我正好有空,可不就来接你们了吗。再说,我接的也不是你,而是周师傅、孙师傅和彭师傅,如果单是你小林啊,我还看不上呢。”
“呵呵,那是,那是。”林振华笑道,他左右看了看,问道:“对了,保星那孩子呢?这回怎么没见他呀。”
刘向海笑道:“你个小林,自己还是个孩子,还叫人家孩子。保星刚刚拿到了本科文凭,到南海舰队去了,现在在护卫舰上当作战参谋呢。小伙子表现不错,舰队领导对他很看好,总算是没给我们基地丢人。”
“嗯,我对这小伙子印象也不错。”林振华说道。
刘向海又转过头对周厚成等人家暄了几句,几位工人知道刘向海现在是大官,级别比谢春艳还高半级,自然不敢像林振华那样放肆,只是恭恭敬敬地有问必答。侄是马杰、许伟等年轻人不太在乎职位高低,见刘向海笑容可掬,也就和他谈笑起来,俨然把他当成一个和蔼的怪大叔了。
一路说说笑笑的,车子已经来到了舰船研究院。下车后,刘向海征求大家的意见,问大家是不是要先休息一下。马杰看看林振华,然后说道:“不用了,我们是坐卧铺来的,路上不累。刘所长,有什么任务你就安排吧。”
刘向海笑着对林振华说道:“小林,我觉得你们这个小马不错,有你当年的劲头。”
林振华道:“那是因为他不知道你有多黑。”
“我很黑吗?”刘向海对众人摆出一个无辜的样子。
孙长远连忙出来打圆场道:“刘所长,你就别跟小林经理一般见识了,他这个人一贯没大没小,在厂里跟谢厅长、朱厂长他们开玩笑也是这样的。我们这一路也不累,要不就先开会吧。”
“还是孙师傅说了句公道话。”刘向海点点头道,“好吧,既然大家都说不累,那咱们就先到会议室谈谈这次的事情吧,常清波他们几个,已经在那等着了。”
“啊?”马杰的眼睛瞪得老大,刚才还在假惺惺地问大家要不要休息一下,现在居然说人都已经在会议室等着了,看来还是林总说得对,这个刘所长,实在是太黑了。
众人进了会议室,看到常清波等人果真已经在里面等着了,来的人还不少,坐了会议室的半边。在会议室的前面墙上,挂了一张大图,这是一台机械的三视图,看起来模样挺古怪的。
“这个……是一个泵吧。
,孙长远指着那图,对刘向海问道。汉华机械厂的主打产品里,就有离心泵、压缩泵等一系列的泵,孙长远长年累月和这些玩艺打交道,一看图纸,大概就能猜出个所以然来了。
刘向海点了点头,示意众人坐下,然后收起笑容,换了一副严肃的表情说道:“同志们,各位师傅们,请大家来之前,我已经向林振华同志了解过了,知道你们都是政治上非常可靠的同志。从现在开始,大家所接触到的东西,都是涉及到我国国防军工方面的机密材料,希望大家日后能够严守秘密,不得将自己接触到的材料泄露出去。”
林振华道:“刘所长,你放心吧,这几位师傅,还有小马,小许,在政治上都没有问题。出发之前,我们已经进行过保密教育,大家也都签了保密合同,所以你尽可放心。”
种向海道:“这样就好。其实我对大家还是非常信任的,不过,保密这个问题,多强调几次也是有必要的口现在会议开始,先请常清波主任介绍一下我们正在研制的新型推进器系统。”
常清波站起身来,先向众人敬了个军礼,然后说道:“那好,我就先来介绍一下。我们这次研制的推进器系统,采用的是喷水推进技术。大家看到这张图,就是喷水推进系统中的核心部件,轴流式喷水推进泵。这次请各位师傅们过来,就是想请大家和我们共同攻关,解决这个喷水泵的制造工艺问题。”
305 合作
比如说,要加工的工件有一个10毫米的圆孔,工囘人每次加工完成之后,如果用卡尺去进行测量,就需要在不同的位置测量许多次,非常麻烦。d如果能够做一个直径正好是10毫米的圆柱型塞规,那么在测量的时候只要把塞规塞到孔里看看吻合程度就可以了,这就能够极大地减少测量的工作量。这种定制的塞规,就属于专用工装。
:nidb或你读
在单件生产的条件下,使用专用工装是不经济的。但如果生产批量大,用专用工装就能够极大地降低成本,同时还能够使生产质量更为稳定。
常清波的纠结,就在于是否要为这个喷水泵制囘作专用的工装。
“那就做啊。”林振华在一旁插嘴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你们不会是只想囘做一台这样的泵?”
“当然不是。”刘向海说道,“我们这个推进泵如果试制成功,未来可以装在导弹快艇、巡逻艇、侦察艇等各种舰艇,用途非常广泛,完全有可能达到量产的要求的。”
“如果是这样,那么搞一套专用工装也值得啊。”林振华说道。
刘向海苦笑道:“小林,你现在是大老板,财大气粗,说话不腰疼。我们哪有这么多钱来搞专用工装?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请你们来帮忙吗,因为我们这点活,去找大厂子,人家根本都不愿意接呢。”
“不会?”林振华道,“次帮你们卖护卫舰,你们不是很赚了一笔吗?听说你们后来又做了几笔生意,利润应当都不错?怎么,钱都让你们给挥霍掉了?”
刘向海道:“狼多囘肉少啊,我们海军要做的事情多得很,靠卖军舰挣的这点钱,也就是能够维持一下各个研究机囘构的日常运转。喷水推进泵这个东西,如果要量产,需要一套全新的制囘造体囘系,我们哪置办得起啊。”
林振华点了点头,刚才大家的讨论,他和刘向海坐在一旁,也都听了个真切,知道要搞这样一套喷水推进系统,要投入的资金是非常庞大的。首先,需要有全囘套的加工设备,各种立式、卧囘式的车床、铣床、镗床、磨床,有的做粗加工,有的做精加工,加起来林林总总得有三四十台。其次,就是专用工装的制囘作或采购,这里面有些东西的价囘格也是不菲的。最后,其实整个设备的材料和热处理工艺等问题还没有解决,要解决这些问题,需要做大量的实验,花的钱并不比添置设备更少。
如果推进器所只打算制囘造一套这样的喷水推进泵,一切都可以从简,这样的例子也是有的。在50年代的时候,中囘国仿制奔驰汽车的发动机,首先是精密铸造这一关就过不了。最终的解决方案,就是照着样子铸出几十个缸体,然后挑一个尺寸最接近的,用锉刀一点一点地挫,直到与原型完全吻合为止。据说这样做出来的发动机,性能和原装货也差不多少。
依靠这种方法,中囘国人在早些年曾经做出过许多很神奇的产品,在后世的互囘联囘网被膜拜为掌握了多少多少核心技术。其实,这根本不是大工业的方法,更像是手工作坊的做法。手工艺人可以在一根头发囘丝刻出一本红楼梦的内容,但你千万不要认为这就意味着中囘国掌握了精密制囘造技术,因为这压根就不是一囘码事。
“老刘,照你这么说,你把我们叫过来,就是想让我们给你用蚂蚁啃骨头的方法搞出一套喷水泵来,你拿着去向中囘央报个喜,然后就扔到垃囘圾堆里去生锈了?”林振华半开玩笑地说道。所谓蚂蚁啃骨头,就是前面说的那种手工方法,大不了用锉刀去锉,总能把东西做出来的。
“也不至于。”刘向海当然明白林振华的所指,他心里承认林振华的话是对的,但嘴却不能这样说:“什么叫去向中囘央报喜?我们只是想验证一下喷水推进的可行性,有了这一套喷水泵,我们就能够取得很多第一手的数据,积累下许多经验。至于说批量制囘造,目前的确有困难,在未来五到十年内,希望国囘家拿出钱来搞这样一个生产体囘系,都是不现实的。”
“老刘,如果我出钱来做呢,你看如何?”林振华说道。
“你出钱?”刘向海一愣,他没听明白林振华的意图。
“当然不是我个人出钱。”林振华道,“是我们汉华重工出钱。我刚才粗算了一下,要添置全囘套的加工设备,制囘作工装,加最基本的材料和热处理实验,大概需要1000万左右,这当然只是初期的投入。这笔钱,我们应当能够拿得出来。”
“我估算的结果,和你差不多少。”刘向海道,“这笔钱对于我们推进器所来说,可是一笔巨款了,当然,对你们汉华重工来说,可能算不什么。不过,你们凭什么出这个钱呢?你不会是说你热心于国防事业,愿意为国分忧?”
林振华立着眼睛道:“老刘,我怎么就不能为国分忧了?难道我不像一个有志青年吗?”
刘向海笑道:“你像,不过我不信。1000万元,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你说你愿意出个几十万,我还有点相信,一下子拿出1000万来,没有任何回报,这实在不像是做企业的样子。别说你会不会这样做,你即使真这样做了,我也不敢要啊。”
林振华道:“不会啊,我愿意出这笔钱,是因为我看到了回报。老刘,我的想法是这样的,你们出技术,我们汉华重工出钱,包括出工囘人,咱们搞一个合营企业,共同来生产喷水推进器,你看如何?”
“这个恐怕有点难度。”刘向海道,“企业是要讲盈利的,海军未来几年内不可能有足够多的订货,这家企业即使能够办起来,肯定也是亏损企业。”
林振华道:“你为什么只盯着海军的订货呢?我刚才已经听明白了,你们这套喷水推进系统,完全可以用在民用船只,包括海钻井平台用的交通艇、内河巡逻艇、高速客船等等。过几年等咱们中囘国有钱了,还可以搞游艇,这得是多大的市场啊。”
刘向海连连摆手:“小林,你这就异想天开了,我们是军工企业,怎么能去搞民品?我们的技术都是保密的。”
“你拉倒。”林振华不屑地说道,“老刘,咱们就别自欺欺人了。你自己也说了,喷水推进技术,美国人在1946年就开始搞了,苏联人在1962年也有成品了,你这点技术打算向谁保密?”
“这个……”刘向海一脸的郁闷,林振华这话说得有点直白,但的确是对的。中囘国的很多军工技术,自己天天藏着掖着,生怕被别人知道。其实人家的技术远比我们要先进得多,这种保密的价值真没有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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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刘,其实这件事是很好办的。我们合作建一个厂,你们的人来负责技术保密工作。涉及到尖端技术的部分,咱们只给军方用。不太保密的东西,就用于民品。这样,用民品的利润来补贴军品,军品才能够发展得更好。你觉得如何?”林振华循循善诱地说道。
“你这个小林,总是给我出难题。”刘向海指着林振华的鼻子说道,不过,从他脸的表情来看,分明是被林振华说得有些心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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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6 预先的布局
林振华的建议,绝对算是趁火打劫了。喷水推进技术的价值,远远不是1000万投资能比的。如果两家果真能够达成合作,最起码的分成比例也是50对50,这相当于汉华重工拿1000万换到了刘向海手上的这项军工高科技技术,这项技术如果转向民用,其市场前景是十分广阔的。
对于刘向海来说,林振华的建议也有其**之处。军工科技在传统上都是不计成本也不计效益的,对于这项技术未来能够产生多少收益,刘向海没有什么直观的感觉。他能够想到的,就是在引入汉华重工的资金之后,这项技术将可以得到实践,并且能够获得大量的资金来支撑未来的科研,这对于推进器所来说,可谓是雪中送炭了。
在这个新旧体制转轨的时期,有许多事情就是这样,许多部门手上拥有丰富的资源,不知道如何开发。而另外一些部门,却在眼巴巴地寻找资源。双方如果能够达成合作,则可以产生出对双方都大为有利的效益。林振华作为一个穿越者,有一个长处就是敢于突破思想上的禁锢,屡屡能够做到抢先一步。
在随后的几天里,马杰、孙长远等人随着常清波一起天天在车间里泡着,帮助推进器所的工程技术人员解决制造上的难题。林振华闲来无事,索性趴在刘向海的办公室里,草拟了一份双方的合作计划,递交给刘向海,请他上报舰船院的领导以及海军装备部的张智方部长。
当然,要进行这种军队与地方企业之间的合作,要走的程序是非常多的,林振华也不指望马上就能够实现,只是先放一条长线在这里。他知道,有过第一次合作之后,未来再进行类似的合作,就会变得简单了。刘向海他们的科研实力是非常强的,如果能够形成一个稳定的合作机制,未来可谓是“钱”途无量啊。
“对了,老刘,上次苏联人的事情,有下文没有?”这天坐在办公室里闲聊的时候,林振华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刘向海点点头道:“我们已经联系过了,对方来了几个人,要求和我们进行螺旋桨加工方面的技术交流。”
“怎么样,你们答应了吗?”
“答应了。”刘向海道,“目前中苏关系已经缓和,军委的意见是,可以适当地开展一些双方的交流,当然,是以对我方有利有原则的。苏联方面主动要求和我们联系,主要是从侧面了解到我们已经解决了复杂曲面加工的技术难题,想详细打听一下我们是如何做到的。”
“你告诉他们了?”林振华呵呵笑着问道。
刘向海道:“告诉他们了。这个问题,其实也就是一层窗户纸的事情,苏联学者的数学水平是非常高的,我只要给他们一些启发,他们自己就能够解决这其中的计算问题了。不过,也亏了你提醒过我,帮他们捅破这层窗户纸,我们开的价钱可不低……我们从他们那里弄到了两项非常关键的技术作为交换的。”
最后一句话,刘向海是压低了声音说的,他倒不是怕被外人听见,而是想以此来表明这个消息的重要性以及机密程度。
林振华也无心去打听刘向海他们换到的关键技术是什么,反正这些人也都是聪明绝顶的人,赔本的生意肯定是不会做的。当然,过去也许他们的确做过一些赔本的生意,那主要是因为缺乏市场意识。有了林振华这样一个怪胎来给他们提醒,他们也就知道该如何做生意了。
“其实,利用数学方法来解决复杂曲面加工的难题,是一项马上就会过时的技术,值不了多少钱的。”刘向海笑着说道,“目前五轴联动的技术壁垒正在松动,我相信无论是苏联也好,我们也好,很快就可以从国际市场上得到这项技术了。到那时候,就不需要再像过去那样一刀一刀地去加工了,我们开发出来的技术,也就过时了。用一个即将过时的技术,换到两项非常有潜力的技术,非常划得来的。对了,你小林是牵线搭桥的人,我们还得感谢你才对。”
林振华道:“我可没想那么多,我只是想让你们和苏联军工部门之间建立起一些联系而已。”
刘向海道:“对了,你上次也是这样说的,说技术交流无所谓,重要的是把关系建立起来。我对于你这个想法,是百思不得其解,你能给我解释一下吗?”
林振华摇摇头道:“我也没有什么解释,我只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直觉而已。我建议你们和苏联的技术人员培养起私人感情,你们做得如何?”
刘向海用无奈的口吻说道:“你小林交代过的事情,我什么时候打折扣了?老实说,你这个建议,可是挺犯忌讳的,我们一向不提倡和外国人建立私人感情。不过,这一次也是破例了,苏联方面先后派过来几批技术员,我都按你交代的,给他们安排了在上海周边的旅游观光,弄得他们都挺开心的,一个个都说以后还要再来呢。”
林振华笑道:“这就挺好的,老刘,你想想,如果他们爱上了中国,一个个跳槽到你们这里来工作,对你们有帮助没有?”
“那还用说!”刘向海道,“苏联军工部门毕竟有70年的积累,技术比我们领先得多。如果能够挖到几个他们的工程师,对于我们来说,可是能够派上大用场的。不过,这只是玩笑话而已,别说苏联军方不会允许他们跳槽,就算军方不管,人家也不可能来的,咱们的生活条件,和人家根本没法比。”
“呵呵,那就拭目以待吧。”林振华诡秘地笑着,不再多说什么了。
对于苏联未来几年的变化,林振华是一清二楚的。苏联解体之后,大量的技术人员生活无着,流失到欧美,带去了不少前苏联的科技成果。对于此事,林振华在后世也是经常耿耿于怀的。现在既然有了一个机会,他自然要提前布局,先让刘向海他们与苏联军工部门拉上关系,这样等到形势变化之后,这层关系就能够发挥作用了。
林振华的这些想法,都是建立在自己的先知先觉之上的,这些事情,他如何向刘向海解释呢?
林振华不肯揭开谜底,刘向海拿他也没办法。在这么多年里,林振华一再地显示出他对于历史的预见性,而每一次他的预见,最终都被证实是正确的。刘向海不知道像林振华这样年轻的一个人,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但不知不觉中,也开始信服林振华的预见了。
林振华在上海期间,还去视察了一下熊立军和陶晖新开的家电卖场。这家卖场是完全复制了安雁在南京做的建康家电的模式,熊立军起的,叫做大熊家电。一开始,林振华觉得这个名字真是土极了,转念一样,大熊这个名字,怎么也比苹果要强得多吧,谁敢说苹果电脑不是知名品牌的?
大熊家电开在徐汇区,面积没有建康家电那么大,不过业务发展得非常快,已经隐隐有要超过建康家电的趋势了,毕竟上海的购买力不是南京可以比的。
对于林振华,熊立军和陶晖两口子的态度都是毕恭毕敬的。开大熊家电的资金,有一多半是林振华筹措来的,最早的客户关系的建立,也得益于林振华在家电行业里的影响。熊立军两口子体会到了和林振华绑在一起的价值,因此再也不提分家单干的事情了。
随着百姓生活水平的逐步提高,家电市场也越来越兴旺了。安雁和熊立军都提出了要到其他城市开设分店的想法,对此,林振华一概予以了支持。熊立军敢于开拓,安雁长袖善舞,两个人都是商场上的好手,林振华对于商业的兴趣不大,这片天地就由着他们去施展手脚了。
在上海呆了几天之后,林振华便起身告辞了。马杰等人还得在上海呆一段时间,直到把喷水推进泵完成为止。
林振华原来的打算,只是在上海转一圈便回浔阳去,谁知,没等他出发,项哲找他的电话直接打到了刘向海的办公室。在电话中,项哲告诉林振华,他的一个叫曹树林的老朋友,打电话到浔阳要找他,据说是遇到了一些麻烦事。项哲建议林振华索性从上海去一趟山东,探望一下曹树林。
曹树林其人,林振华是记得的,这是几年前他在劳模会上认识的一个青岛搬运工,有过“青年愚公”的美称。这些年来,林振华与曹树林曾通过几封信,算是保持了联系。这一次曹树林直接打电话找他,看来是真有什么事情了。
“老项,这个老曹有没有说具体是什么事情?”林振华在电话里对项哲问道。
“他没说。”项哲道。
“你怎么不问问清楚?”
“不是我接的电话,是厂办的人接的电话。不过,我通过青岛那边的朋友了解了一下,这个曹树林所在的厂子,据说是严重亏损,我估计他是生活上遇到困难了。振华,你还是去一趟。”项哲说道。
“生活遇到困难?”林振华对项哲的建议感到大惑不解,“老项,如果他真是生活遇到困难,我寄点钱给他就行了,没必要专门跑一趟吧?现在公司的事也挺多的,这么点小事我何必还去浪费时间?”
项哲在电话里嘿嘿笑道:“振华,公司最近一切都挺好,你不在也没事。曹树林那边,我建议你还是去,如果他那个厂子真的不行了,嘿嘿……”
“老项,我发现你变了!变阴险了!”林振华笑着在电话里骂道,他明白项哲叫他去山东的意思了。现在汉华重工严重缺乏熟练工人,项哲肯定是把眼睛盯向外省的亏损企业了。
307 老大靠了边
林振华按着几年前曹树林留给他的地址,找到了曹树林的家。这是位于工厂家属区的一排平房,和过去的汉华机械厂一样,平房前面也搭了一些小厨房、储藏间以及鸡舍,一群群的芦花鸡在房前屋后来来去去地觅食,好一派田园牧歌的景象。
林振华到的这天,正好是星期天,一伙孩子们正在外面不知玩着什么游戏,一边玩一边五音不全地唱着歌:
“咱们工人有力量,嘿,咱们工人有力量
每天每日工作忙,嘿,每天每日工作忙……”
听到这首歌,林振华会心地一笑,他想起几年前在城楼边的观礼台上,曹树林就唱过这首歌。当时曹树林还说,这是他唯一会唱的歌。看来,这位老曹在家里也没少唱,带着周围的孩子也都会唱了。
林振华正准备抓一个领头的孩子来问问曹树林家住在哪间房,就听得一个门里传来一声怒骂:“都别唱了,要唱唱点别的!”
林振华听着这个声音有点耳熟,心念一动,便向那间房子走去。走到门边里,听到里面有个女声正在劝说道:“树林,你干嘛呢,孩子玩得高兴,唱点歌有啥呢。”
“唱什么也别唱这个,我听着烦。”先前那个声音道。
“你过去不是说你最爱听这个吗?”
“那是过去,我现在tmd听到这首歌就烦。咱们工人有个tmd屁的力量!唉……”
伴随着一声叹息,曹树林从门里走出来了。他站在门边,手里夹着一支烟,眉头紧锁,目光迷离地看着那群孩子们,一声不响。林振华看到,曹树林的身体依然是那样壮硕,但神采却与3年前大相径庭,像是被抽掉了灵魂一般。
“老曹!”林振华走上前去招呼道。
曹树林不经意地转过头来,看到林振华时,他愣了一下,随即脸上便露出温暖的笑容:“小林?啊,不对不对,林经理,你怎么来了?快快,快请屋里坐。”
没等林振华说点什么,他已经被曹树林一把拽进了屋,强按在一张沙发上坐下来了。曹树林不愧是搬运工出身,力气极大,而且动作利索,林振华连客气一下的机会都没有。把林振华安顿着坐下之后,曹树林一把把站在一旁目瞪口呆的老婆拉过来,对她说道:“天霞,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林经理,林振华,江南省汉华重型工业集团公司的副总经理,有能耐!我跟你讲过的。”
随后,他又对林振华介绍着自己的老婆道:“林经理,这是我老婆,何天霞,家庭妇女,没文化,没见识,没水平,典型的三无产品。”
何天霞嗔怪地捶了曹树林一拳,然后对林振华说道:“林经理,你别听他瞎说,我可比他有文化。我在国棉厂工作,是挡车工。”
“拉倒吧你,你们厂都多少个月没开工资了,你还挡车工呢。”曹树林装出鄙夷的样子说道。
“你好,你好?你们厂不是也只开一半工资吗?我们厂还一人发了200米棉布呢,那不是钱?”何天霞寸土不让,林振华算是见识了山东大嫂的直爽泼辣了,同时也从两口子的对话里听出了他们面临的窘境。两口子都是国企职工,这几年许多国企的日子都很不好过,发实物代替工资的情况已经不算罕见了。
“老曹,大嫂,我这次是专门来看你们的。”林振华连忙开口了,省得这两口子继续吵下去。
曹树林这才停止攻击老婆,他对何天霞摆摆手道:“天霞,去杀只鸡,今天中午让林经理在家吃饭。”
何天霞似乎也意识到在客人面前自曝家丑有些不合适,她向林振华歉意地笑了一下,便出去安排午饭去了。虽然家里生活紧张,但有远方的客人来,一顿丰盛的午饭还是不能省的。这是国企刚刚落败的时期,工人们还保留着一份矜持,或者叫做自尊。
何天霞出去之后,曹树林在林振华对面坐下来,向林振华递了支烟。林振华摆摆手,示意说自己不会抽烟。曹树林点点头道:“对了,我想起来了,你不会抽烟。嗯,林经理,你怎么到青岛来了?”
林振华道:“老曹,我这还没坐热,你已经喊了我八百遍林经理了,我记得,过去你可是叫我小林的。”
曹树林迟疑了一下,自嘲地笑了笑,说道:“那时候,太狂了,总觉得自己是劳模,还真没把一个经理放在眼里,现在不比过去了。”
曹树林这番话说得风轻云淡的,林振华听在耳朵里,却满心不是滋味。他轻声地说道:“老曹,你怎么叫别人我不管,你如果还把我当朋友,那就还是叫我小林吧。我跟你说过的,我也是当搬运工出身的。你如果把我当成林经理,那我转身就走。”
曹树林笑笑说道:“行,听你的,就叫你小林吧。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小林是个忠厚人。劳模会那会,你就没把自己当成经理,天天和我们这些普通工人混在一起的。我们山东人,喜欢交忠厚的朋友。”
“老曹,刚才我听你和嫂子说话,好像你们俩的厂子都不行了?”林振华问道。
曹树林叹了口气,说道:“可不是不行了吗,厂子里产品老化,领导一门心思搞改革,没心思抓生产。人家乡镇企业船小好掉头,市场上缺什么就生产什么,我们是老三样,明明卖不出去的东西,还是一个劲地生产,结果全部库存积压了,最后厂子就垮了。现在厂里流动资金也没有了,生产完全停下来了,我们都在家呆着,拿一半的工资。好像有个啥名词,叫下岗。”
林振华点点头,下岗这个词,还是刚刚进入人家的视野,几年之后,就会成为一个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词汇了。
“怎么会弄成这样呢!”林振华不知该如何说才好,只能发一句感慨了。
曹树林道:“这不就是改革嘛。你没听人说吗,现在的社会就是这样,老大靠了边,老二分了田,老九登了天,不三不四的挣了钱。”
林振华苦涩地笑了,曹树林念的这段顺口溜,林振华也是听过的。在我国的传统概念里,有工农商学兵的说。工人是老大哥,现在已经靠边站了,当然,这主要是指国企职工。农民是排行第二,这些年分田到户,生活比过去要改善了许多。
老九是指知识分子,也就是所谓“臭老九”。关于老九这个排行,有两种说,一种是于样板戏《智取威虎山》,里面的杨子荣打入土匪内部,被封为老九;第二种说则是于那十年间对知识分子的歧视,把其地位排在“地富反坏右,叛徒特务走资派”之后,正好是第九名。
改革以来,国家提倡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知识分子的社会地位大幅度提高了,所以有“老九登了天”的说。而事实上,当时知识分子的待遇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改善,造导弹不如卖茶叶蛋的说,也是有的。
最后就是不三不四的那批人,指的是最早下海经商的人,在当年属于人们眼中的另类,但恰恰就是这些人挣到了钱,这怎么不让老大们觉得愤懑。
“小林,你这次真的是专门来看我的?”曹树林发完牢骚,开始言归正传。
林振华点点头道:“是啊,不是你打电话到我们公司找我的吗?我正好在上海出差,公司里的人跟我说,我就顺便过来了。”
“唉,这弄得多不好意思,还让你跑一趟。”曹树林由衷地表达着歉意,“其实,我也没什么事情,就是……”
说到这,他有些犹豫了,似乎是不知道好不好说。他生性憨厚,遇到这种求人办事的时候,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
林振华道:“老曹,咱们兄弟之间,还有什么不好说的事情?有啥事情你就直说吧。”
曹树林忸怩地说道:“是这样的,小林,你也看到了,我和你嫂子两边的厂子,现在都不景气,也不知道以后还成不成。我这家里上有老爹老娘,下面还有孩子,总这样挣不来钱也不行。所以呢,我和你嫂子商量着,想学外面那些个体户,弄个摊子,做点小生意……”
“嗯。”林振华点点头,没有打断曹树林的话,让他继续往下说。
曹树林停了一小会,终于鼓起勇气说道:“要做小生意,总得有点本钱。我和你嫂子家里负担都挺重的,这些年也没什么积蓄。想找同事借点吧,大家生活也都挺紧张的,谁也借不出钱来。后来,我就想到你了……”
“你打电话,是想找我借钱?”林振华问道。其实早在项哲向他说起此事时,他已经猜到是这种情况了,莫非借钱这样的事情,曹树林是不会舍得花长途电话费往浔阳打电话的,一个电话下来,也得七八块钱呢。
曹树林不好意思地承认道:“是。我在报纸上看到过好几回你们汉华重工的报道,上面还有你的名字。我估摸着,你们公司效益好,你又是当领导的,平时奖金、福利,可能都不会少,说不定手头有点活钱。不过,我也只是先问问,你如果手上不方便也没关系,我再想别的办。”
308 做自己擅长的事情
听完曹树林的话,林振华没有直接答复,而是问道:,“老曹,你和嫂子,打算做点什么买卖?”
曹树林皱着眉头说道:,“这件事也是一个麻烦。其实,我和你姓子都不是那和能说会道的人,哪会做什么生意啊。你嫂子的厂子里不景气,发不出工资,一人发了如米棉布抵工资。好家伙,为了卖掉了如米棉布,我豁出老脸去路上摆摊,这一天下来,给我臊得不行。”
林振华道:“这就走了,我刚才听你那样说,第一个想也是觉得不现实。做生意讲究八面玲珑,我有几个朋友是做生意的,我自己琢磨过,实在是学不来他们的样子。你老曹比我还实诚,如果做生意,没准就赔本了。”
林振华这番说辞,显然也是曹树林一直纠结过的,现在听林振华这样说出来,曹树林激身的劲都被泄掉了,他瘫坐在凳子上,对林振华说道:,“小林,你说得太对了。可是,这年头,不做生意我还能做什么?”
林振华道:“老曹,你是劳模再,应当还是做你的本行呗。”
“我倒是想做我的本行啊,可是也得有人要啊。,,曹树林道,“我们厂己经开不出工资了,根本就没活可干。我也在青岛找过其他的工作,甚至想到码头上去扛大包。可是人家码头上人手也够了,市劳动局已经给安排了四个下炭工人去。我们厂还不算最惨的,所以劳动局还顾不上安排我们呢。,,
林振华心中暗喜,他不动声色地说道:“老曹,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们公司洌是缺人手,你有没有兴趣到我们那里去?像你这样的劳动模范,工资起码四块,每月有月奖,季度有季度奖,过年还有年终奖,一年起码弄个2q口来块的。”
“有这么多钱?”曹树林眼睛里闪出了光芒。
“这还是在本厂工作的,如果到我们海外的工地去,还有出国补贴,一个月就如块呢。,,林振华继续地抛着胡萝卜,引诱着眼前这个下炭工人。
谁料想,曹树林眼睛里的光芒只是持续了一小会便黯淡下来了,他叹了口气说道:,“唉,我们这里怎么就没有你这样一个能人呢。”
“怎么……你不愿意去我们那?”林振华惊异地问道。在他的想象中,听他说完这些,曹树林应当是纳头便拜,然后就带着一帮弟兄投奔过来了。可现在听曹树林这个意思,好像压狠没想过要接受这份工作似的。
曹树林道:“如果早几年,像你说的这么好的条件,那我肯定就去了。可是现在不行啊。你说我到你们江南省工作去了,家里这老老小丶小的,怎么办?我爹我娘岁数也大了,身体都不是太好,家里没有个顶事的人哪行?”
“过……,,林振华语塞了。曹树林说的这种情况,他其实也应当想到的,别的不说,老汉华厂那边就有不少这样的职工,因为有家庭拖累,只能留在丰华县那边,不能迁到浔阳来。为了照顾这些职工,汉华重工不得不在老汉华厂还留了一些业务。
“要不,我在青岛给你想想办吧。”林振华讷讷地说道。他这趟专门跑到青岛来,是带着趁火打劫的心态的,想趁着一部分企业不景气之机,招募一批像曹树林这样的优秀工人到汉华重工去。现在看起来,至少这个曹树林他是带不走的,人家说得对,上有老下有小,这是想走就能走的吗?
当然,如果从朋友交情出发,林振华也可以再大方一点,把曹树林的老婆何天霞也一块招走,然后让他们带着家里的老人孩子一起迁过去。但这样的动静就太大了,而且多少有点恩赐给曹树林一个好处的意思,这种感觉实在不好。车其如此,他还不如直接送给曹树林一笔钱来得简单呢。
既然无把曹树林招到浔阳去工作,那就替他想点别的办吧。自己既然来了一趟,尽一尽朋友的力气也是好的。林振华搜肠刮肚地想着自己在山东省或者青岛市有没有什么关系,看看能在什么地方把曹树林安置一下。不过,想了半天,他也没想到什么合适的人,自巴认识的官员俐也有一两斤,但关系还近不到这个程度。
,“小林,你不必太为难。”曹树林说道,“你能来看看我,我就非常感激了。做生意的事情,你说得对,我和你嫂子都不合适,其实从一开始我们就挺犹豫的。现在跃然你也觉得我们不一定能够做好,我想还是别动这叮,念头了,等我再找找其他的路子吧。
林振华道:,“老曹,我们经常说一句话,叫做熟不做生。一般来说,要做点什么事情,最好是做自己比较熟悉的行业,这样容易上手,也容易雾绷兰我觉得你和嫂子都没有经商的经验,做生意的风险m蛔尝n你再想想,你有什么比较擅长的方面?”
曹树林苦笑道:“我有什么擅长的,我就是一个搬运工,开个吊车、行车什么的,都没问题。搬个如斤重的东西,跟玩儿似的。可是,这样的本事,现在有什么用啊?”
“搬起……”林振华脑子里灵光一闪,他连忙问道:,“老曹,我问你一件事,咱们青岛这几年城市建设怎么样?”
“城市建设?,,曹树林被林振华的思维给弄懵了”“你是问什么?你不会是想让我去工地给人搬砖吧?,,
林振华大摇其头:“不是不是,我是想问,咱们青岛建的新住宅多不多?”
“多!怎么不多。,,曹树林道,“稍微有点钱的单位,都在盖房子。现在还有什么商品房,那些先富起来的人,都买商品房了,五六层的单元楼,可漂亮了。”
“那这些买子新房子的人,要搬家不?”林振华又问道。
“当然要搬家,要不买房子干什么?,,曹树林莫名其妙地答道。
“他们都是找谁搬家的?”
“找亲戚朋友啊,同事啊。你还别说,我这一段还帮人家搬过几回家呢,有的是我自己的朋友,有的是朋友介绍的,都知道我是青年愚公嘛。那和大立柜什么的,那些机关干部、学校里的老师,根本就搬不了,我带几个工友过去,轻轻松松,一点不再磕碰的。咱就是干这个的呀。”曹树林说起自己擅长的事情,不由得眉飞色舞起来。
林振华呵呵笑了起来:,“老曹,那你帮人家搬家,收不收钱?”
曹树林不好意思地笑道:“帮朋友做事,本来是不合适收钱的。不过呢,人家肯定也不能让咱们白干,一般都会给个十块八块的,再吃一顿饭啥的,临了还会给几盒烟。”
林振华道:“老曹,你算过没有,这些人搬一次家,人情不算,光是给钱,请吃饭,给烟,大概得花多少钱?”
曹树林虽然不太明白林振华的意思,但听林振华这样认真的态度,也知道他是有所想的。他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说道:“各家的情况不太一样,粗算一下吧,给个辛苦费,请一顿饭,一般还得喝点酒,对了,酒还不能太次了,要不掉价。还有烟……加加拢,也得化八十块吧,弄不好得上百块钱。当然了,这是机关里那些人搬家,如果是咱们自己厂里的师待搬家,一般就不给辛苦费了,也就是吃顿饭的事。”
林振华笑道:“那好,老曹,如果我现在要搬家,我直接把这活包给你,不管饭也不管烟,光给你5。块钱,你干不干?”
“当然干!”,曹树林毫不犹豫地说道,“搬个家,我们去4个人,半天就够。半天时间,一人挣个十几块钱,比上班挣得还多呢。再说,搬家能有多累,也就是得细心一点而已。
“这不就完了吗!”,林振华道,“老曹,你放着自己的老本行不干,学人家做什么生意啊。你把你的几个老兄弟一块叫上,成立一个搬家公司,专门帮别人搬家,我就不信你发不了财。,,
“搬家公司?”曹树林激动起来,“小林,你觉得这有门吗?,,
“你估摸着呢?”林振华把球踢回给曹树林,他对青岛的市场不熟悉,市场评估这和事,他可干不来。
曹树林沉吟了一会,越想越是兴奋,他拍着大腿说道:“我觉得还真有门!就我知道的,这一个月怎么不得有个百八十家搬家的,走路上经常碰见。如果照你说的,一家我们收个凹块钱,这一个月就得有刃。块。要帮百八十户人家搬家,我觉得光我们那个搬运班就够了,旧个人,一个人挣5四块。好家伙,我们厂现在一年才给我开沏块呢。”
“这只是现在。”林振华道,“我给你算算,整个青岛“。万户家庭不止吧,“解之内,起码有一半的人家要搬新居,一年就是联。户,一个月起码是彻户,而不是你算的,四户。更何况,如果你们做出了名气,什么单位要搬家,肯定也是找你们的,这个市场得有多大啊。,,
“没错,没错!”曹树林大喜过望,他站起身来,走到屋外,开始发号施令:“天霞,多杀一只鸡,多蒸点馒头,今天中午咱们要多请几个人吃饭。虎子,别玩了,跑步去找你李叔叔、杨叔叔,让他们把爸爸搬运班的叔叔都叫来吃晌午饭,说我有好事跟他们商量。,,
309 劳模搬家公司
309劳模搬家公司
“搬家公司?”
在曹家的午宴上,一群五大三粗的搬运工被曹树林抛出来的这个提案给吸引住了。
“我觉得可行。”一位名叫高鹏的年轻工人说道,“我有个亲戚前个月搬家,叫我去帮忙的。请了好几个朋友,钱没少花,还搭上不少人情,一家人都弄得挺累的。我当时就想着,如果这些钱拿给曹哥和我们几个,肯定给他搬得又快又好,还不用他操心。”
“你怎么不早说?”曹树林瞪着眼睛说道,“你要早说,咱们不早就这么干起来了吗?”
“我哪想到能开个公司来干这个的。这搬家公司……咱们国家有这种公司吗?”高鹏疑惑地说道。
林振华笑着插话道:“正因为咱们国家没有,所以咱们最早开始干,才能占领先机。早起的鸟有虫子吃,起晚了就只有鸟粪了。”
“没错没错,这位兄弟说得太好了。”另一个叫吴乾珂的工人冲林振华翘起拇指说道。这位的名字也实在是太搞了点,居然叫作“无前科”。
曹树林指指林振华,对众人说道:“各位,我刚才没来得及跟大家介绍,这位兄弟是咱们江南省汉华重型工业集团公司的副总经理,叫林振华,我在劳模会上认识的。别看人家是大经理,特别仗义,听说我们厂里经营困难,人家大老远跑来给我出主意来了。”
“林振华?是那个在广交会上卖电风扇的林振华吗?”高鹏问道。
“呵呵,我那点丑事,都传到这来了?”林振华谦虚地承认道。
“真的是你啊!”高鹏连忙站起来,用崇拜的目光看着林振华说道:“哎呀,林经理,我过去就听曹哥说起过你,后来在报纸上也看过你的事迹。听说你也是搬运工出身,现在都当了总经理了,真了不起。来来来,兄弟我敬你一杯。”
说着,高鹏就端起了一满杯白酒,举到林振华的面前。他是所有搬运工里最年轻的,其实年龄与林振华差不多,但他觉得林振华作为一个大经理,怎么不得有个30来岁的,于是就以兄弟自称了。
林振华笑着站了起来,也举起杯,对众人说道:“各位,大家一起喝一个吧。不过,喝完这个,大家可别叫我林经理了,像老曹一样,叫我小林就好了。”
听到林振华的提议,大家一起站了起来,纷纷举杯,同时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这哪能行,经理就是经理。”
“林经理,像你这样的领导,我们服气。像某些经理那样的,我们嘴上叫他经理,背后叫他狗屎呢。”
“要不叫经理也成,太生份了,我就称你一声老弟吧。只是我这个当哥哥的实在不成器,让老弟笑话了。”
“……”
众人亲亲热热地喝干了杯中酒,一时间叫经理的也有,叫老弟的也有,叫振华的也有,都把林振华当成了自己人。曹树林在北京参加劳模会回来后,曾经向自己的工友们说起过林振华,所以大家对他都有印象。这几年,林振华做了不少风光的事情,上过几回报纸,大家也都看到了。今天乍一看到真人,都有一种崇拜的感觉。
工人们的感情是很单纯的,你有能耐,大家就佩服你,如果你不但有能耐,而且还能和普通工人当朋友,大家就会由衷地亲近你,把你当成自己的朋友。其实,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不是npc,他们都是有血有肉,有感情有理想的,他们心里有一杆秤,能够称出人心和人品的斤两。
“怎么样,大家是不是都觉得搞个搬家公司还是有门的。”在大家与林振华寒暄过之后,曹树林把话头引回了正题。
“我看没问题,林经理都看好的事情,肯定能成。”吴乾珂肯定地说道。名人效应还真是有用的,有林振华在这背书,大家对搬家公司的信心就足了。
一位姓杨的工人也说道:“那还商量什么,咱们就干起来吧。反正现在厂子里也放假了,咱们出去找活干也不算犯纪律。”
“我觉得还是商量一下好。”高鹏摆摆手说道,“林经理出的这个点子是不错,不过,咱们还得把它落实了。你看,最起码的一点,咱们给谁搬家去?咱们总不能一大伙子人直接跑到街上揽活去吧?”
杨姓工人道:“到街上揽活肯定不行。不过咱们有这么多人,可以一块找亲戚朋友啥的打听打听,看看谁家搬家的,咱们直接揽过来不就结了。”
吴乾珂摇头道:“杨师傅这个主意不行。咱先不说亲戚朋友能有几个人,介绍那点活,根本就不够咱们干。就算有人介绍过来了,这不还是帮朋友做事吗?你好意思直接跟人开价?回头人家还是请一顿饭打发你了,咱们是落个吃饱喝足了,家里老婆孩子可吃不着。”
高鹏道:“没错,我要说的就是这个。咱们既然是开公司,就不是哥几个自己出去找朋友揽活。我看人家公司都有什么业务员啊,还要做广告啊,啥的。我估摸着,咱们也得琢磨琢磨怎么弄,报纸上有个啥词来着,对了,叫作开拓市场。”
林振华坐在一旁,没有吱声,他一直都在观察着曹树林的这些工友们。曹树林是个直肠子人,也缺乏经营头脑。林振华毕竟是在管理位置上呆了这么多年的,曹树林想不到的事情,他得替曹树林去想。搬家公司这个点子是林振华从后世剽窃来的,他知道这个市场是有前景的,但曹树林他们能不能做起来,关键全在于人员和内部管理。
在工人们你一言我一语讨论细节的过程中,林振华把大家的情况都看了个大概。他发现,曹树林在这群人中颇有威信,无论是比他年长还是年幼的工人,都隐隐有些把他当成首脑的意思,这样看起来,由曹树林牵头来做这个公司,是没有问题的。
高鹏是个有头脑的人,如果给他一些指点,再给他一些机会,应当能够成为整个公司的智囊,业务经理这个位置,铁定是要给他了。
吴乾珂看起来心比较细,据说在搬运班的时候,也是负责做一些细活的,这个人可以当现场领班。搬家也是一个细致活,有些贵重东西是不能磕碰的,必须有一个心细的人在现场进行管理。
林振华在给曹树林出完主意之后,已经把整个搬家公司的运作细节都考虑过了。现在他看大家议论得也差不多了,但开始抛出自己的想了:“各位师傅,我作为一个旁观者,说两句吧,供大家参考。”
“哎哎哎,好了,大家都别吵了,都听林经理的。”吴乾珂挥着手对众人说道。大家一时间都静了下来,扭头看着林振华,等他说话。
林振华道:“刚才大家讨论了很多,我觉得该说的事情,各位师傅都说到了。首先一点,是咱们既然是做一个公司,那就不能光靠亲戚朋友有一搭没一搭地给介绍业务,这样太过于被动了。我赞成高师傅说的,咱们得做广告,得让全青岛人都知道咱们成立了这么一个搬家公司。”
“广告!”大家的眼睛都瞪圆了,这好像是一个离自己比较遥远的概念哦。
高鹏摇摇头道:“林经理,我刚才可是瞎说的。这做广告得花多少钱啊,我听说光在咱们青岛日报上登一个小豆腐块,就得好几百块呢,还不一定有人看到。咱们现在一分钱都没挣,先花出去几百块,这可不成。”
“对啊。林经理,我们不比你们大公司,你们那家大业大,我们就是小打小闹啊。”其他的工人也附和道,心里暗暗地想着,这位林经理估计也是玩大买卖玩惯了,不知柴米油盐值多少钱了。
林振华道:“做广告有很多种办,有些办是不用花钱的。这样吧,青岛日报那边,我负责来联系一下,争取让他们不收钱也给咱们做一个大大的广告。”
“真的?”工人们都吃惊地问道。
林振华笑着点点头道:“这件事交给我了,老曹应该知道我的性格,没把握的事情,我是不会承诺的。”
“那可就麻烦林经理了。”大家一齐应道,他们知道林振华是名人,猜想他也许在报社有自己的熟人。熟人办点这样事情,可能还真不用花钱吧。
“有了广告,咱们就得考虑如何联系业务的事情了。咱们首先得有一个联系电话吧?要不,人家想搬家了,上哪找咱们去?”林振华继续说道。
“就留厂里的电话吧。”有工人说道,“实在不行,我们派个人,天天坐到厂办守着。”
“那不可能,厂里的电话哪能给咱们当业务电话,你接一两个电话还成,接多了,厂办刘主任还不拿大白眼翻你。”另一个工人反驳道。
“自己装一个可行吗?”林振华问道。
“不行不行,装一个电话可贵了。”吴乾珂说道,“现在装电话倒是不用单位介绍信了,可是初装费得好几千呢,具体是3000还是多少,我就不清楚了。咱哪装起那个。”
高鹏灵机一动,说道:“我倒想起来了,咱不用装电话,咱弄一呼机不就完了吗?”
“就是那种小蛐蛐?一呼哔哔叫的那种?”工人们兴奋起来,寻呼机现在是刚刚进入青岛,大家还当个新鲜玩艺看的。
吴乾珂道:“我看行,我上次在街上看到寻呼台搞促销,说是200多块钱一个,咱们凑点钱,给老曹弄一个挂腰里,这走出去才像个公司经理的样子呢。”
“他现在就挺像的。”何天霞在一旁打趣道,“好家伙,自从单位不开支以后,他那脾气大的,成天在家里摔盘子摔碗的。”
“我总共就摔了四个盘子好不好?而且那不是失手了吗?”曹树林满面尴尬地说道。
林振华连忙把话头扯回来:“咱们这事就这么定了吧,给咱们曹经理配个呼机。钱这方面,也不用大家凑了,我先替大家垫上吧。我明天就让家里给电汇点钱过来,留到老曹这里,作为咱们公司的启动资金。”
“归到底,我还是得找你借钱了。”曹树林不好意思地说道,“也罢,小林,我们先借你点钱,等公司挣了钱,我连本带利一起还你。”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咱们这个公司,得有一个名字。既然是公司了,咱们就得进行工商注册,一切都得正规化。这个名字呢,还不能随便乱起,以后咱们干出名气了,这名字就是咱们的品牌呢。”林振华说道。
说到起名字,大家还都挺有主见,一时间又争论起来:
“名字好起,要不咱们就叫青岛搬家公司。”
“好嘛,你把咱青岛都搬家了,市长同意吗?”
“不行不行,咱们一个私人合伙的公司,叫这个名字估计工商也不批准吧。”
“要不,起个喜庆点的名字,叫双喜搬家,怎么样?”
“搬家是一喜,还有一喜是啥呀?”
“我看,就叫老曹搬家吧。你看人家不有傻子瓜子吗,那都是拿经理的名字来当公司名字的。叫老曹搬家,透着多亲切啊。”
“不行不行,哪能拿我的名字来当公司名字。”曹树林不干了,遇到这种事情,他的脸皮可不够厚。
“哎,我倒有个主意。”高鹏又想出了鬼点子,“咱们曹哥不是劳模吗?干脆,咱们就叫劳模搬家公司,怎么样?”
“拉倒吧。”曹树林大摇其头,“你不提这劳模还好点,一提这劳模,我嫌臊着慌。人家劳模都是像林经理这样风风光光的,我都下岗去给人搬家了,还说自己是劳模,丢人不丢人啊?”
林振华道:“老曹,这我可不同意,给人搬家有什么丢人的?清洁工、修脚工、澡堂里搓澡的,都能成为劳模,你给人搬家为什么不能成为劳模?你过去在工厂里是劳模,现在自谋职业,创业开公司,同样是劳模。我倒觉得,劳模搬家这个名字最好了,比其他什么名字都响亮。”
“大家也都同意?”曹树林被林振华说服了,他转头向自己的工友们征询着意见。
“同意!”所有的人一齐喊起来。
曹树林心中的被众人点燃起来了,他端起酒杯站起来说道:“那好,咱们的搬家公司,就叫劳模搬家公司。小林说得对,咱们当工人的,不管干什么,都能干成劳模。来,大家为劳模搬家公司,干一杯!”
310 鲁中机床
“喂,你好,我们这里是劳模搬家公司……哦,哦,我们的收费是根据搬家的距离和东西多少来定的,对对,一般情况下就是60块钱……不,不用的,我们有规定,不准抽客户的烟,不准吃客户的宴请。好的好的,我记下你的地址……”
在厂门口的公用电话边,何天霞一手握着电话听筒,一手拿着一支笔,在一个小本子上飞快地记录着客户的电话、地址,那个像小蛐蛐似的数字寻呼机就放在她的身边,随时给她带来新的业务信息。
守公用电话摊子的老太太笑眯眯地看着何天霞,调侃道:“天霞啊,这两天,你都快把我这个摊子包下了,赶明你们家是不是也该自己装个电话了。”
何天霞满面春风地说道:“张奶奶,你还真说着了。我家老曹说了,如果生意继续这样火,他们就要租房子,装电话了。好家伙,这一天到晚……你看,这不又来传呼了。”
自从有了开一家搬家公司的点子之后,曹树林等人几乎一天都没有耽搁,马上就跑到工商局去登记注册了。工商局那边本来手续是颇为繁琐的,方方面面的事情折腾起来,没一个月也办不下来。但这个时候,劳动局出面了,确切地说,是由副市长示意劳动局出每了,要求工商局特事特办,尽快办好这件事。
这其中,就涉及到林振华答应给曹树林他们做的免费广告了。林振华当然知道广告是很花钱的,但他还知道一点,那就是有一种称为软广告的东西,运作好了,非但一分钱都不用花,而且广告效果还远远地好于报纸夹缝里的豆腐块。
林振华深知,当前国企改革是一个非常热点的话题,一部分亏损企业的职工安置问题是各级政府面临的难题。曹树林他们自谋职业,创办搬家公司,这本身就是一条非常符合主旋律的新闻。再加上搬家公司这样一个新鲜事物极其能够吸引眼球,因此要通过报纸进行炒作,应当是没有什么难度的。
林振华与青岛方面的媒体不熟,他先是一个电话打到了北京,找到了新华社的徐海皓。徐海皓恰好有一个同学就在青岛日报,而且还是一个管事的领导。林振华打着徐海皓的名义找上门去,如此这般地一说,与那位领导一拍即合。第二天,报社就派来了两名记者,找着曹树林等人好一通采访,一篇《青年愚公搬家记》就新鲜出炉了:
“众所周知,愚公是以搬掉家门口的山而出名的,可是,今天的愚公却改行了,专门干起帮人搬家的事情。这是怎么回事呢?今天,记者走访了有着青年愚公美誉的省劳动模范曹树林师傅,请他讲一讲自办搬家公司,开创再就业渠道的故事……”
这样一篇报道在青岛日报的头版登出来,立即吸引了分管就业工作的副市长。副市长看过之后,龙颜大悦,当即表态:对于这样不等不靠,自主解决就业问题的工人,要大力宣传,大力扶持。
有了领导这一句话,横亘在青年愚公面前的太行、王屋二山就一厝朔东、一厝雍南,跑得无影无踪了。工商局专门派了一个小姑娘过来,给曹树林送来了营业执照;税务局通知他们,三年之内各种税收全免;劳动局给他们送了一块“劳模搬家公司,的木头牌子,不过现在这块牌子还只能挂在曹树林的家门口;总工会也打了一个电话过来,叫曹树林务必要在年底去总工会填表,今年的劳模肯定还是他的。
这些官面上的事情还都是虚的,最关键的是,青岛日报上的这篇报道,以及后来晚报、电台等媒体的后续报道,把搬家公司这样一个全新的概念送到了千家万户。要说起来,搬家公司真是改革开放以来最贴近老百姓的一个创意,但凡有点办的人,谁乐意请亲戚朋友来帮忙搬家的,钱不少花,还要搭上人情,而且搬得还不一定好。有了搬家公司,几十块钱掏出去,什么都不想操心了,谁不乐意?
各家报纸的报道后面,都留了劳模搬家公司的寻呼号码,一时间,曹树林的寻呼机几乎要被呼炸了。有些人是马上就着急要搬的;有些人则走过一段时间要搬,现在先询询价钱的;还有一些是同样的下岗、待岗工人,打电话来问是否还招人的。当然,也不乏有什么《改革牛人大辞典》组委会之类的机构,扬言只收300块钱就可以把曹树林的名字登到那本16开本、好几千页的书上去……
无数的业务涌过来,曹树林等人忙得四脚朝天,无奈何,各家的家眷也被动员起来了。有负责联系业务的,有负责收钱的,有跟着男人们一块去搬家,负责收拾一些细活的,家属区里好久没有见过这样热闹的场面了。
曹树林的业务轰轰烈烈地做起来了,林振华可没时间陪着他们耗。既然来了一趟山东,他就索性四处走走,看看有没有与自己的业务相关的机会。在这方面,曹树林给了他一个信息,鲁中机床厂最近面临着严重的经营困难,据说正在和外商进行谈荆,要卖给外商了。
曹树林了解鲁中机床厂的原因,在于这个厂子的厂长马胜凡曾经也是省里的劳模,因此与曹树林比较熟悉。这个马胜凡也参加了‘懈年那次全国劳模赴北京的国庆观礼,林振华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不过印象不太深,只限于知道这个名字而已。听到曹树林提供的这个消息,林振华马上起身前往鲁中市,准备去看看情况。
鲁中市是个中等城市,机床厂是市里的大企业,一问起来无人不知。林振华从长途汽车站出来,步行了20来分钟,便来到了这家厂子门前。看门的老头见他年纪轻轻却自称是什么经理,不由得起了疑心,抄起电话向厂部通报,说有这么一个自称林振华的人,要见厂长,当然,最终是让林振华去厂办喝茶,还是去保卫科喝茶,就听厂长的意见了。
“什么?林振华?他真的说他叫林振华吗?”电话听筒里传来厂长马胜凡宏亮的声音,林振华站在一旁也听得清清楚楚。这一嗓子,让林振华回忆起马胜凡的样子了,‘米8的个头,人高马大,剃个小平头,红光满面,一见面就伸出一副熊掌与人握手,热情异常。
“请他到值班室坐一下,我马上就来。”在确信来人就是林振华之后,马胜凡当即下令道。
看门老头这才知道,来人的确不丹凡响。
平常省里来个什么领导,厂长也不过就是让人家直接到办公室去,很少有亲自出门来接的情况。这个林振华,莫非是厂长的亲戚?厂长什么时候在南方有个亲戚了?
没等林振华把值班室的凳子坐热,马胜凡就赶到了。林振华只觉得值班室的门像是被一个东西严严实实地堵了一下之后,马胜凡已经出现在他面拼了。
“小林!哪阵风把你吹来了?”马胜凡以千年不变的作风,与林振华热烈握手问候。
“马厂长,你还记得我呢?”林振华笑着问道,他自认为自己不算什么名人,马胜凡没理由会记得他的。他原本想说自己是曹树林介绍来的,现在看来也免了。
“记得,记得。”马胜凡说道,“别人我记不起来,你小林我是没忘记的,想忘都忘不了。”
“怎么呢?”林振华有些诧异。
马胜凡道:“这得问你自己啊。从凹年开始,每到逢年过节的,你们公司都给我寄贺年卡、明信片,你说我想忘能忘得了吗?”
林振华呵呵地笑了,这是他当年搞的一个恶趣味。他请东北劳模吴荣祥搜集了所有人的通讯地址,汇集成册,回浔阳后,便让公司秘书王均贤定期给大家发问候信,以联络感情。这一手还是起到了挺大的作用,因为各省的劳模都是有点来头的人,这些年汉华重工的不少业务,都得到了这些劳模朋友的帮助。
“不过,小林,我有一点不明白,你说这元旦、春节、五一、国庆,你们发个问候信也就罢了。这清明十五的,怎么你们也寄信,这算个什么事?”马胜凡纳闷地问道。
林振华只觉得满头暴汗,他想起自己当初把那本通讯录扔给王均贤的时候,是说了一句“逢年过年、清明十五”想不到这个王均贤连啥叫幽默都听不出,还真是不折不扣地执行了。
“不说这个了,走走走,咱们到办公室聊去。”马胜凡拉着林振华的手,亲亲热热地说道,“对了,你这走路过啊,还是专程到鲁中来出差啊?别的不敢说,在鲁中市,你有什么办不了的事情,我都能帮得上忙。别看我们现在厂子不景气,在整个鲁中市,我们还是老大。”
早有秘书过来帮林振华拎包,林振华也没客气,直接把自己的旅行包扔给了秘书,自己随着马胜凡一起向厂部走去,一边走,一边对马胜凡说道:“马厂长,我这趟来,既不走路过,也不走出差,我就是专门来看望你这个鲁中市的老大的。”
311 中外合资
林振华随着马胜凡来到办公室坐下,寒暄几句之后,马胜凡再次问起来:“对了,小林,你还没说呢,你这次到鲁中市来,到底是有什么事情?没关系,有什么麻烦事跟老哥说,我帮你处理。”
林振华笑道:“我不是已经说了吗,我是专门来看你的。”
“看我?”马胜凡诧异地看着林振华的脸色,觉得他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便问道:“你怎么想起要来看我了?”
“马厂长,实不相瞒,我本来是去青岛看老曹,就是那个青年愚公,曹树林。他说起你在这边,还说你们厂子有点变故,所以我就过来看看了。”林振华直言不讳地说道。
听到这句话,马胜凡的脸上现出了一些愁苦之色,他叹了口气道:“唉,让你笑话了。这两年,厂子里是遇到了一些困难,到目前为止,厂里的工资勉强还能发得出来,但以后就不好说了。这不,市里正在找人联系外商,说准备搞中外合资吗。”
“中外合资是好事啊。”林振华道,“现在各地不都在搞中外合资吗?”
马胜凡道:“中外合资,也就是表面上风光。人家说是合资,其实就是要吃掉你。我们这么大一个厂子,2000多万的资产,合资估价可能连1000万都不到,人家出个200万美金,就要占51%的股权,这叫完全控股。以后,我这1000多工人,就要去给日本资本家干活了。”
“这不是赔本买卖吗?”林振华道。
马胜凡道:“赔本还只是一方面。最关键的是,我们鲁机是个有50年历史的老厂子,很多技术在国内都是领先的,这一合资,人家提出来的条件就是把我们的牌子全部扔掉,换成日方的品牌。我们现在的产品全部放弃,从日本运来散件,在我们这里组装,然后作为合资产品卖出去。说明白点,就是把我们这个厂子全部废掉,只剩一个壳子,帮着他们倒腾产品。”
“原来是这样。”林振华点点头道。他倒没觉得有太多的意外,因为这种合资模式,在时下并不罕见。国家对于国内工业有一定的保护,一些国外企业为了绕开国家的贸易壁垒,便以这种假合资的方式,吞掉国内的一个厂子,借这个壳子来卖产品。这样从表面上看产品是中国制造的,其实在中国只是组装了一下而已。长此以往,最终的结果就是国内的产业完全变成国外的附庸。
“咱们厂子的技术到底怎么样?”林振华试探着问道。
“技术是没说的。”马胜凡自豪地说道,“我们这个厂子,1936年就有了,你算算看,现在咱们国内有50年历史的重工业厂子能有多少?咱们中国的第一台龙门刨床就是我们厂生产出来的。解放后,也是国家重点投资建设的厂子,现在在大型镗床、铣床、冲压机方面,我们的技术和生产能力在国内都是排得上号的。”
“这不是挺好吗,怎么会经营困难呢?”林振华问道。
马胜凡摇了摇头,说道:“唉,这话怎么说呢。在国内,我们的技术已经是顶尖了,但和国际市场相比,还是有一定距离的。现在国外机床行业都在向数控化方向发展,我们在这方面落后了。这些年,国内一些老客户在更新装备的时候,向我们提出来的要求就是要数控化,可是我们始终拿不出过硬的数控机床产品,这一来,客户就流失掉了。”
林振华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这就是你马厂长的问题了,你不思进取,躺在劳簿上吃老本,可不就会被淘汰掉吗?”
马胜凡知道林振华这番话是好意,也不以为忤,而是很认真地回答道:“小林,你也是当经理的,你应该知道。在前些年,我们企业生产出多少利润,就全部交给国家,根本就留不下钱来搞技术改造。
这几年,搞利改税,国家允许我们留利润了,可是我哪留得下利润。我这1000多在职职工的厂子,有500多退休工人。在职工人里面,50岁以上的也有300多,年纪大了,身体就不好,每年光医药费的支出就能把我的利润全部用光。
再说,我这么大一个企业,不能不给职工分房子吧?盖房子是要用钱的。还有职工福利,还有市里的各种摊派,你让我拿什么钱来搞技术改造?”
林振华问道:“照你这么说,如果日本人接手了这个厂子,这些他们也要接过去?”
“拉倒吧!”马胜凡不屑地说道,“他们哪会背这个负担。他们花200多万美元,拿到我这个厂子的控股权。这200多万,就是我们退休工人和下岗工人的安置费。我这些工人,他们看着顺眼的就留下,不顺眼的就一脚踢出去。人家说了,企业不养废人。”
“企业不养废人,倒是对的。”林振华道,“可是,这是历史形成的,总不能到这个时候一脚把人踢开吧。”
“你说得太对了。”马胜凡颇有一些见着知己的感觉,“小林,我跟你说,现在就是为了这件事,我和市里正僵着呢。我坚持说了,第一,工人必须留下,最起码,要给人家几年缓冲的时间。第二,我们的牌子,鲁机,必须留着,这是咱们民圌族工业的品牌。合资不是卖祖圌宗,你说对吧?”
林振华不置可否,只是微笑着问道:“市里同意吗?”
马胜凡道:“市里的意见也不一致,新上来的一个管工业的副市长,叫王圌旭瑞的,他是坚决主张要合资的。对于我提出来的要求,第一条,他说可以把这些裁下来的职工安排到别的企业去。后一条呢,他根本就不理睬,还说我是老思维,现在要搞新思维。”
“不会是这小子吃了日本人的回扣吧?”林振华不无恶意地猜测道。他从马胜凡的口气里,听出他对这位王副市长很是不屑,因此也就不必客气了。
马胜凡道:“吃没吃回扣,我不知道,咱也不能乱说,是不是?不过,我知道这家伙是个官迷,想着要捞政绩好提拔。你不知道吧,现在各地都有引进外资的指标,把我这个厂子一卖,就算是引进了200多万美元,这叫政绩。”
“这么说,他看中的就是这200多万美元?”林振华问道。
“可不是吗。王市长是学文科出身的,对工业一窍不通。我这么跟你说吧,你跟他说个铣床,他铁定会和洗衣机给弄混了。他才不知道啥叫装备工业,啥叫重工业,他眼睛里就一个字,钱。啊,不对,是两个字,美元。”
“呵呵,可不是嘛,外国的钱就是比中国的钱好,美元美元,又美又圆。英镑英镑,人家英国的钱就是棒。至于马克嘛……”林振华调侃着说道。
“那都是我们姓马的给人家刻的。”马胜凡哈哈笑着接上话来。这是马季老先生相声里的段子,在当时也算是家喻户晓的了。
笑过一通之后,林振华言归正传,他对马胜凡问道:“马厂长,我打听一下,如果给你们厂子注入一笔资金,你有没有把握在几年之内,比如说三两年内,拿出具有竞争力的数控机床产品?咱们不说占领国际市场,起码能够占领国内市场,实现进口替代。”
马胜凡看看一脸诡秘之色的林振华,多少猜出了一些林振华的意思。他沉吟了一会,说道:“这得看有多少资金了。数控机床的研究方面,我们也不是没有一点积累,我们这里也有一些华青、西工的毕业生,搞过一点这方面的研究。如果有足够的资金,别的不敢说,龙门铣镗床、落地铣镗床、大型冲压机这几项,我应当能够拿得出来的。”
“你估计要多少钱?”林振华继续问道。
“前前后后,也得2000多万吧。”马胜凡道,说完又赶紧纠正道,“我是说包括各种工装改造之类的费用,如果资金不够,我们可以先拿出一项产品来,然后再慢慢滚动发展。”
“这笔钱,倒不算太多啊。”林振华道,“重型机床的市场大得很,这笔钱投进去,有两三年时间就收回来了,为什么没人愿意投呢?”
马胜凡反问道:“怎么,小林,你有兴趣?我在报纸上也看到了,你们汉华重工现在效益好得很,拿出2000万,对于你们来说,应当不是什么难事吧?”
林振华道:“实不相瞒,我的确有这样的想。我们公司现在资金也不是太充裕,主要是我们投了大量的资金在搞大化肥设备的研发,还有冰箱压缩机生产线的建设,另外就是在做大乙烯设备的前期研究,那也是一个吞钱的机器啊,上千万扔进去都见不着影子的。对于你们厂,我的确有点兴趣,因为我们集团也有一个机床公司,不过到目前为止还只是生产机床附件,我想借你们的壳,进入机床整机市场。”
“你是说,你们汉华重工想和我们合资?”马胜凡问道。
林振华道:“目前我还只是一说,具体行不行,我们公司肯定还得集体讨论。说句你不爱听的,我们也得评估一下,看看你们值不值投资呢。”
“爱听,我就爱听这个。”马胜凡道,“你们愿意评估,我才高兴呢。国外的我不敢说,国内搞重型机床这方面,比我们更值得投资的,你掰着手指头也算不出几家来。更何况,其他家你也不一定能够吃得下。不过,我可提醒你,你想吃下我们,也有难度。”
“什么难度?”
“你得过王圌旭瑞这一关,他要的是美元,你有吗?”
312 王副市长的野望
“林总经理,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的,
在鲁中市政府的副市长办公室里,王旭瑞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对林振华说道。
正如马胜凡向林振华介绍过的,这位王副市长是个白面书生,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温文尔雅的样子,说话之前,脸上必有微笑。不过,林振华看着这假惺惺的微笑就浑身难受,恨不得对那笑脸挥上一拳,让它露出真实的内涵来。
从林振华与马胜凡会面之后,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
在这半个月的时间里,于汉华重工的工程师和高管详细考察了鲁中机床厂的设备、技术和内部管理情况,林振华还专门向国家机械工业委进行了求证,确认了马胜凡所介绍的情况。大家一致认为,鲁中机床厂有极大的发展潜力,如果能够对其注入资金,并把汉华机床公司到目前为止的技术储备拿出来与其共享,这家老牌机床企业将能够重获新生。
在这段时间里,马胜凡以及鲁中机床厂的其他领导也对汉华重工进行了认真的考察。当他们看到汉华重工的辉煌业绩,尤其是汉华重工与华青大学机械系合办的实验室里所储备的大量技术成果时,当即表示,支持汉华重工与鲁中机床厂合资,以重振“鲁机,品牌。
林振华对于机床的偏好,是一种从前世带来的情结。从他穿越过来那一刻起,他就想着如何发挥自己前世的专业特长,让中垩国的机床工业发展得更快、更好一点口在此前,他自己做简易滚齿机,做埋弧焊机,以及与刘向海一起用旧式机床改造最简单的数控机床,以实现仿五轴联动的加工,这都是他最爱的事情。
借着岑右军的永禾农机厂这样一个平台,林振华建起了一个机床附件公司,生产一些诸如自动换刀器之类的机床附件目前在国际机床市场上也有了一些小小的名气。他一直想着要找一个机会进军机床整机市场,现在这个机会终于来临了。
在此之前,林振华曾经给予华青大学机械系许多资助,又在汉华公司本部建立了几个实验室,专门从事机床技术方面的研究。目前在数控技术、精密制造、测量技术、新材料等方面,都已经形成了大量的科研成果只要能够找到一伞平台,这些成果马上就能够开花结果。
在此前,岑右军也曾经去寻找过相关的合作伙伴,但江南省以及周围的一些机床企业,或者是规模太小,提供不了合作的平台,或者就是日子还过得去,没有与人合作的动力。林振华也曾想过索性自己直接进入这个市场,但理性告诉他,没有一点基础就开始做是不太现实的。机床行业是一个有门槛的行业,许多生产和销售方面的经验,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形成的。
现在机会终于来了,鲁中机床厂有着良好的生产基础还有一个国内知名的品牌,这是理想的合作对象。而这个合作对象又恰恰面临着经营上的困难,符合项哲常说的“趁火打劫,的条件。这样一个合作伙伴,与其让日本企业三文不值两文地买走,还不如让汉华重工吃下去更有价值。
在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后,林振华与马胜凡在私底下谈妥了合作意向,然后就要提交到鲁中市政府去审批了。用马胜凡的话说,前面的事情属于自垩由恋爱真要成为两口子还得让上面的婆婆点头。包办婚姻已经不时兴了,可是嫁个闺女,也得父母答应才行吧?
王旭瑞,就是鲁中机床厂的父母官了。
“我们这个厂子原来是省里直管的。后来不是搞改革嘛,省里下放权力就把我们厂下放给鲁中市了。其实,我的级别也是副厅级,和王旭瑞是平级的。只不过他是父母官,我们企业就是孙子官了。”马胜凡事先这样对林振华说道。
话虽这样说,对于一个副厅级的副市长,马胜凡还真没怎么放在眼里。在林振华眼里,对于这种级别的干部,也觉得稀松平常。林振华接触过的副厅级干部实在是太多了,何海峰和刘向海现在都是正厅级,在他眼里,也不过就是一个老何和一个老刘而已。
“有钱的才是大爷,市政府要离了咱们企业,就得穷得卖裤子了,他牛什么?”林振华不愤地说道。在浔阳市,市长洪予安对于汉华重工的领导们可是非常客气的,一见面就称他们是财神爷,这就是有钱的好处了。
马胜凡大笑道:“没错,没错。过去我们厂效益好的时候,市领导见了我都是客客气气的,当然,那时候王旭瑞还没来呢。现在我们厂效益不好了,时不时还要向市里借点钱,市长的脸色就难看了。”
“没事,咱们的合作成之后,市领导还得对你陪笑脸的。”林振华信心满满地说道。
把各种材料都准备齐全之后,林振华和马胜凡便到市政府去见王旭瑞了。林振华一做自我介绍,王旭瑞便做出一副膜拜的样子,热情地说道:“哎呀,原来是林总经理,我对你可是久仰大名了。你能够光临我们鲁中市,真是我们全市劲万人民的光荣啊。”
林振华只觉得浑身上下的汗毛全都立起来了,他不禁暗暗称赞马胜凡有远见,中午吃饭的时候,马胜凡就让他少吃一点,看来真是对的。否则的话,这会他已经被王旭瑞恶心得狂吐不已了。
“呃,王市长,我好伽…没那么伟大,呵呵,呵呵。”林振华皮笑肉不笑地回答着。
“伟大,绝对伟大。”王旭瑞肯定地说道,“改革开放,就是需要像林总经理这样勇于开拓的企业家。”
“这个……王市长,咱们还是说正事吧。”马胜凡也受不了了,平白无故作为皮800万人民中的一员被王旭瑞代表了一把,他实在有些不情愿。
“井对,马厂长,还有林总经理,你们都是大忙人,咱们说正事说正事。”王旭瑞从善如流,马上回到了正题。
“王市长,是这样的。前一段时间,市里不是一直在联系我们厂搞合资的事情吗?最近,林总经理这边的江南省汉华重工集团到我们厂考察了一下,对我们厂很感兴趣,提出想和我们搞合营。我这次陪着林总经理过来,就是专门来谈这件事情的。”马胜凡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来意。
听到马胜凡的这番话,王旭瑞脸上的笑意有些凝固了,他看了看林振华,又转回头看着马胜凡,用不太高兴的口气说道:“马厂长,这件事情不是已经定下来了吗?市政府办公会也已经过论过了,现在只剩下一些细节了。你们怎么又变了?”
马胜凡道:“王市长,我们毕竟还没有和日商签约,大家还是互相接触的阶段。我们厂搞合资的原因,也是因为市里觉得我们是包袱,背不动了,要找到一个接包袱的人。林总经理他们对于我们的情况已经了解过了,他们愿意接受我们厂,开出来的条件,比日商要好得多。”
“这涉及到一个国家信用的问题。
,王旭瑞说道,“我们和日商接触了这么多回,总得讲点信用吧?这平白无故反悔了,人家会怎么看待我们呢?咱们齐鲁人民一向都是很讲信义的,这样出尔反尔,不太好嘛。”
“王市长,这和信义,好像扯不上吧?”马胜凡郁丹地说道。
林振华插话道:“王市长,我觉得这个倒不必担心,生意场上的事情,本来就是你情我愿才行。谈判哪有说询过价就必须买的,或者报过价就必须卖的。鲁机选择与谁合资,应当是看对方出价的高低,我们可以给日方一个对等的权利,他们如果出价比我们汉华重工更高,那自然就可以获得合资的机会。如果他们出的价低,那也就没什么话可说了。”
于是,便有了本章开头的那一幕,王旭瑞带着温和而欠扁的微笑,告诉林振华: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
王旭瑞说自己对林振华是久仰大名,还真不是一句客套话。作为一名管工业的副市长,他日常所关注的信息是很多的,有关汉华重工以及林振华的名字,他听说过不少。正因为如此,他对林振华挺客气。因为他知道,自己在林振华面前端不起官架子来,正如他在马胜凡面前也端不起官架子一样。耍官威必须对与自己有落差的对象才能发挥作用,在级别差不多的人面前,耍官威不但没用,往往还有可能会被打脸。
“王市长能不能透露一下,列底是什么地方不那么简单?”林振华也微笑着对王旭瑞说道。此前,马胜凡已经跟他讲过了,王市长要的是政绩,政绩不就是狗万美元吗,林振华手里还真不缺这个。
王旭瑞没有直接回答林振华的询问,而是反问道:“林总经理,你们和马厂长这边,想必已经充分讨论过了,你们打算以什么样的方式和鲁中机床厂合作呢?”
“我们计划出资1500万元以及近200项技术专利,收购鲁中机床厂51%的股权,保留鲁中机床厂的厂名和产品品牌。鲁中机床厂现有的工人全部留用,退休人员工资由合股后的企业负担。”林振华说道。
“按我们原来与日本人谈的方案,日本人支付的200多万美元,是作为退休人员和离岗职工的安置费用的。现在和林总经理他们谈的方案,这些人的安置费用继续由厂里负担,这1500万元的资金,就可以全部用于我们厂的技术革新,这对于我们厂来说,相当于雪中送炭啊。”马胜凡补充道。
王旭瑞点了点头,说道:“这个条件,倒的确是不错,难怪马厂长这么热心。不过,林总经理,你也要休谅到我们市里的难度,有些事情,不是我们想怎么做就可以怎么做的。市政府有市政府的考虑,我们不但要对一个厂子负责,更要对800万人民负责,所以,我们看问题的角度,和企业看问题的角度就不太一样……你明白吗?”
林振华好悬要让王旭瑞给气得笑出来了,这哥们怎么那么喜欢把800万人民挂在嘴边啊?他直接把王旭瑞那番冠冕堂皇的话给过滤掉了,直截了当地说道:
“王市长,关于咱们鲁中市的难处,马厂长也和我们沟通过了。咱们鲁中市有招商引资的任务,这一点也是公开的事情了,我们完全能够理解。我们考虑过了,收购鲁中机床厂股份的资金,可以一部分用美元来支付。额度方面,请王市长指示即可,200万美元的额度,我们想想办,应当是可以拿出来的。”
什么叫做王八之气,王八之气不是装出来的,而是要有实实在在的实力作为支撑的。汉华重工这些年做外贸订单极多,虽然收到的外汇一大半上交给了国家,但留存的部分,也有几千万,这是汉华重工能够大量引进国外先进设备的保障。从这些外汇里拿出200万美元来给王市长做做政绩,那不过是小意思了。
王市长如果还不满足,那么300万甚至400万,林振华也是拿得出来的。外汇这种东西,在各级政府的眼里都是宝贝,但在林振华的眼里却值不了什么。在后世的互联网上,无数砖家都说了,美元不过是美国政府印出来的废纸而已,中垩国收藏外汇,是极端愚蠢的行为。当然了,这是在中垩国的外汇储备已经相当充分的时候,砖家们才突然改口的,在此之前,他们的观点是:没有几万亿外汇储备,能算大国吗?
这里随便说一句,其实,要成为砖家是很容易的事情,那就是不管中垩国做什么,你都要证明这是错的。比如说,中垩国卖石油的时候,你说中垩国在出卖子孙后代的财富。中垩国买石油的时候,你说中垩国的能源命脉都捏在人家手里。如果中垩国既不卖也不买石油,你还可以说中垩国闭关锁国,缺乏国际意识。啥叫砖家,不就是成天抡着板砖砸人的家伙吗?
林振华表完这个态度,一门心思地想着王旭瑞会欣喜若狂,甚至纳头便拜。谁知,王旭瑞只是微微愕了一下,便又露出了那欠扁的笑容,说道:“林总经理,你弄错了,我们看重的,不是美元。”
313 沾点洋味
王旭瑞的话一说出来,马胜凡和林振华都愣了,同样的条件,同样可以用美元进行收购,王旭瑞还想要什么?
王旭瑞看着这两个人,心里也是好生觉得不爽,颇有一些恨铁不成钢的痛惜感觉。不过,他也知道,不做通马胜凡的工作,鲁中机床厂的合资也是有些麻烦的,所以,他还得沉住气,对他们二人循循善诱地进行解释:
“马厂长,林总经理,我刚才说过了,政府考虑问题的角度,和你们企业是不同的。政府要考虑的,是全局。全局这个问题,就不是一个企业的得失。我给你们讲一个故事吧,古代的时候,有一个国王,喜欢千里马,就派人去买。结果这个买马的人到了地方之后,看到千里马已经死掉了……”
“呃,这个故事我也听过,他就花了千金买了马骨头回去,是这个故事吧?”林振华忍无可忍地打断地了王旭瑞的哼哼教导,他是来收购企业的,不是来上小学思想政治课的。
王旭瑞愕了一下,对于自己的谈兴被林振华打断,颇有一些不高兴。想当初,他在市里的常委会上讲这个故事时,是得到了众人仰慕的,那么多市领导,都没有听过这个故事,被他一说,都有一些灵魂开窍的感觉。眼前这个小年轻经理,居然见识不凡,还听说过这么复杂的故事。
“既然林总经理知道这个故事,我想,我就不需要解释了吧?”王旭瑞矜持地说道。
马胜凡不知道啥叫千金买马骨,不过他也懒得去听王旭瑞解释,而是把脸转向林振华,意思是想听听他的见解。林振华微微一笑,说道:“我说下我的理解吧,不一定对。王市长的意思,是说这家要来和鲁机合资的日本厂子,就是一副不值钱的马骨头。而我们呢,要拿着千两黄金去求着人家来和我们合资,从而给国际上的投资商一个感觉,觉得我们是求钱若渴的,于是他们就会纷纷抱着马骨头来换我们的黄金了,是这个意思吗?”
“是……”王旭瑞正想说是这个意思,但听着林振华越说越不着调,后面几个字就没有说出来了,他认真地把林振华的话想了一遍,有些恼火地说道:“林总经理,你这个解释,太歪曲我们市里的意思了。我们的意思是,用鲁机这样一个典型,树立起我们招商引资的旗号,从而吸引更多的外商前来投资。至于这一笔交易的得失,就算是我们交的学费,这也是必要的嘛。”
“拿我们当学费!”马胜凡这回算是听明白了,他当即就炸了:“王市长,你拿我们鲁机当学费,问过我们鲁机1000多名干部职工没有?我们鲁机是国家重点装备制造企业,是谁给你权力拿我们当学费的?”
别看王旭瑞是个副市长,在马胜凡眼里,可真没把他当棵葱。再说,就算他真是一根葱,咱们山东大汉最爱吃的就是你这棵葱。像鲁中机床厂这种国家重点企业,平日里与国家各大部委也都是有走动的,真要闹起来,马胜凡也吃不了什么亏。
“马厂长,你误会了。”王旭瑞瞪了林振华一眼,连忙转过头去安抚马胜凡,“学费这个说,是口误,口误。市里的考虑,是要树一个中外合资的典型,而林总经理这边,毕竟还是内资嘛。市里需要的不是美元,而是要打开一个中外合资的局面,你们明白吗?”
“什么内资外资,如果老子的鲁机没困难,你们是不是也打算把我们强行给卖了?”马胜凡直接就出言不逊了。
林振华倒是冷静下来了,开始思考王旭瑞的话。他不得不承认,王旭瑞的想,是符合当下的社会背景的,一个城市,如果没有几家中外合资企业,给人的感觉就是土气,没沾着洋味。
举个例子来说吧,汉华重工在浔阳发展得那么好,但浔阳市政府最感兴趣的,反而是他们与乔海搞的那家中德合资企业。在浔阳市的宣传材料里,汉华重工的篇幅,还不如下属的中德合资乔氏金属回收公司的篇幅多。为什么,不就是因为中德合资这几个字里沾着一股洋味吗?
不要怪王旭瑞崇洋媚外,这其实是一个时代的大背景所决定的。你这个地方有了一家中外合资企业,那么就能够吸引到后续的投资商。如果你没有第一家,那么其他家也不敢来砸钱。像汉华重工这种有钱的内资企业毕竟是少数,在中国改革开放的初期,引进外资是重要的一个步骤,像鲁中市这种经济发展水平不高的城市,对于引资的需求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老马,你不要冲动。”林振华想到此处,不由得伸出手去,按住正在暴跳的马胜凡,然后对王旭瑞说道:“王市长,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也非常理解市政府的考虑。我想再多问一句,如果换另外一家外资企业来与鲁中机床厂合资,市政府是否支持?”
王旭瑞点点头道:“林总经理能够理解就好。你说另外一家外资企业,是什么意思呢?”
林振华道:“王市长,因为业务的关系,我们汉华重工在国外的合作伙伴比较多。如果我们能够替鲁机找到另外一家外资企业,开出来的条件比现在这家日商更好,市政府能否考虑?”
“这应当是可以的。”王旭瑞谨慎地说道,他没有把话说得太满,因为他还是没明白林振华的意思。
林振华接着问道:“比如说,是一家港资企业?”
林振华首先能够想到的,自然是香港律师钱元平那边,让他在香港弄家小企业,直接把鲁中机床厂盘过来,应当难度不大。
“港资……”王旭瑞拖着长腔道,“我们已经有一家港资企业了,香港比较也是中国领土嘛,这个说服力不太够。”
“外资?倒也有,缅甸算外国吧?”林振华灵机一动,想起兰武峰了。为了瞒天过海地搞锡雅部落那个项目,他让兰武峰在缅甸注册了一家“风林化工设备公司”,现在借这个公司的壳来用用,应当问题不大。
“缅甸……”王旭瑞又拖起了长腔,他没有进一步解释,但马胜凡和林振华都能听得出来,他还是不满意。人家都是中美合资、中日合资、中德合资,最不济也是个中澳合资啥的,你弄个中缅合资,走出去怎么有脸跟人打招呼呢?咱要的是洋味,缅甸这个地方,算什么洋呢?
林振华长叹一声,今天算是开眼界了。这个王旭瑞的确不招人喜欢,但他的想却是非常有代表性的,林振华从他身上得到了许多启发。
古语说,扯虎皮做大旗,这是有道理的。你弄几块兔子皮缝巴缝巴,做成的旗子,有谁会服气呢?自己这些年闷头搞技术,搞生产,却忽略了作秀、造势,这是一个严重的错误啊。汉华重工已经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了,也到了需要一张虎皮的时候了。
“我明白了,王市长,你别急,给我两个月时间,我帮咱们鲁机拉一家美国企业过来合资,你看如何?”林振华拍着胸脯说道。
“此话当真?”王旭瑞用不相信的眼光看着林振华。花200多万美元来进行合资,并不是一笔小数目。鲁中市为了找到现在有意向的这家日商,也是花了不少心血的,林振华随便张口一说,就能够拉到一家美国公司,这不会是吹牛吧?
林振华微微一笑,算是给了一个回答。再往下聊也没什么意义了,王旭瑞勉强答应下来,给林振华两个月的时间,如果届时他无找到一家美国公司或者别的发达国家的公司来投资,那么鲁中机床厂就要与日商合资了。
王旭瑞这样承诺也是有道理的,因为与日商的谈判还在进行之中,涉及到职工安置的问题,市领导中间还有一些不同意见,要把这些意见协调一致,也得一两个月的时间了。
林振华和马胜凡离开市政府的时候,林振华满心轻松,马胜凡却是一脸郁闷。走到市政府外,马胜凡急不可待地对林振华问道:“小林,你是什么意思,你们不打算和我们合作了?”
“谁说的?”林振华笑着说道。
“你不是说要找一家美国公司来合作吗?找美国公司和找日本公司有什么区别?还不是把我们厂给卖了。”马胜凡说道。
林振华小声道:“马厂长,你放心吧,我答应王旭瑞的这家公司,其实就是我们汉华重工的美国公司,我出国拐个弯再回来和你们合作,让他落一个中美合资的名头,还不是一回事吗?”
马胜凡这才明白过来,他惊讶地问道:“你们汉华重工有美国公司?”
“目前还没有。”林振华承认道,“不过很快就会有了。不就是注册一家美国公司吗,我随便找个律师,交个几百美元,一星期之内我就能拿到营业执照。”
“小林,我真是佩服你了。难怪你们汉华重工搞得这么好,你的鬼点子,可真是太多了。不行不行,以后我们鲁机和你们合作,我可得多留个心眼,别让你把我们给卖了。”马胜凡开着玩笑说道。
林振华哈哈大笑道:“你放心吧,合资之后,鲁机和我们汉华重工就是一家了,哪有自己人卖自己的道理?马厂长,你就踏踏实实等着吧。对了,这两个月,你可得抻住了,别让姓王的抽冷子就把你们给卖了。”
马胜凡牛哄哄地说道:“他敢!他如果不通过我们厂就跟日本人谈判,我带着工人把他市政府给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