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玉庭站
亚丽珊正磨砺着她的匕首,她对自己的武器一向很爱护,一有功夫,她就会端起自己的匕首在砂石上反复磨砺,有时连维尔娜都觉得她会把那匕首杵断。此刻,女孩又从腰间掏出了另一把匕首继续打磨,从她的装束,维尔娜发现自己根本别想知道她到底藏了几只匕首。
“你的职责已经结束了,”维尔娜明白自己需要她,但她一向不爱撒谎,对这位帮过自己多次的女孩更是如此,“有人重建了灰河站,亚丽珊小姐,麻烦告诉汉比莎夫人,中立贸易线已经恢复,蝠热药片不久后便会再次流经军所。”除非商人们不想赚钱,或是战争爆发,但那可能性太小了。
面瘫女孩冷漠地抬起那只匕首,手上套着一只布套,她以指尖轻轻拂过那冷锐的刃面,清晰可见的暗灰色的钢纹在上面扩散开来,紧接着,她看到女孩自背后拿出一瓶药剂,她在那匕首上面小心涂着这瓶中装着的某种暗绿色的不知名液体,又覆上另一层黏糊糊的透明液体,随即缠上层层白布,哦,她在上面涂毒???
“老滑头死了,”她的声音又细又轻,本就纤瘦的身形在那绿幽幽的毒液匕首映衬下竟然更显娇柔,维尔娜不知那是怎样的可怕毒液,但她更祈祷自己永远不要知道。
“我必须亲自去海洋馆,“面具女孩站起身,”守卫骑兵等不了太久。”
“我马上要离开这里,”维尔娜看着她小心把匕首别在腰间,心里却觉得好像有一只虫子爬过全身,这让她手脚微微发麻,“你要跟我去吗?”
亚丽珊小幅度地点点头,“给我半天,”她说道,然后又从几近褪色的暗绿色长靴中抽出第三把匕首.....
不需要半天,只用了二十分钟,维尔娜收拾好一切,其实也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除了一些别人赠送的药膏。
考虑到亚丽珊还没有做好准备,她便一人独自走出车厢改造的临时住所。
她临走前想见一见那两个救了她们的那活泼伎女,在明晰女士的点头示意下,她们和那两个女孩见面了。这两个两三年前就在玉庭当伎女的女孩有着一副青涩而活泛的面孔,在旧日时代,那个时候的她们还未成年,但这里不一样,她们必须出卖身体获得酬劳,哪怕她们初次接客时只有十四岁。
“谢谢你们,”维尔娜心里沉痛,脸上却尽量表现得轻松,如果她的脸还能挤出她想要的表情的话,她此刻觉得自己应该是在笑,“你们是真正的好女孩。”
伎女们面面相觑,她们童真般的面容上浮现率性的笑容,“别这么说,”名为小琪女孩挠了挠头,“我想每个人都会这么做的吧。”
并非每个,甚至很少,“也许吧,”在玉庭站休息的期间,维尔娜曾亲眼看着她们陪着一个满身疮瘢的富商出去,结果带着伤痕回来,即便如此,她们依旧能如此笑着,乐观谈论着生活的点点趣味,谈论美食与新近的果子,谈论各车站传来的谣言,这是她们的天性如此,还是玉庭站那传统的调教手法导致的,她希望女孩们是因为前者而笑。生活对她们而言已经够难了,她不希望她们还要费劲心力去维持一个虚假的笑容,只为取悦别人。
“记得好好把药敷在脸上,”另一个女孩好心提醒,“可别忘记了,那个药膏可以吸收你脸上的黑色素,让你变白,也可以让你的
疤痕快速褪去表皮,我知道你以前一定很美,相信我,你会很快恢复的。”
维尔娜沉默了一会儿,“反正已经成这样了,再做些无用功又能怎样?”
“如果你想吸引男人注意,“小琪在一旁补充道,”最好听我的,两天敷一次,每次一个小时,用完之后一定要清洗干净,这样你的伤口很快就会好起来的,你才能引起男人的注意,你有喜欢的心上人吧,他一定希望你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男人都这样,他们就喜欢白皮肤的女孩。”
我要的是复仇,不是男人,但她明白,自己不该指望这些自小被当作伎女培养的女孩能绕开男人谈论问题,她挤出一丝笑容,“我会再回到这里,”她说,“谢谢。”
她如此慎重的语气反倒让两位生性开朗的女孩不知所措。“你不该这么笑,”小琪尝试教她如何摆出最甜美的笑容,“不论在何处,你如果想要让男人帮你,就不该这么对他们笑,”她一边不厌其烦地说教一边摆出她平日里所接触过的最甜美的笑容。
别人这样做会让人心动,但自己这样只会让人反胃,甚至会招来殴打。即便如此,维尔娜也不愿违逆两个女孩的好意,便和她们又聊了很长一段时间,她们尝试让她摆动姿势来引起男人的注意,让她学会如何说话,如何眨眼睛,如何在合适的话语中插嘴,甚至还教她如何把握男女间的关系,如何让男性在做嗳的时候觉得舒适。
“我们在这里只学过这个,”女孩指着她的嘴唇,一脸天真地说道,“但这些很有用,你该学会如何表现你的柔弱,如何让他们明白你还只是个女孩,我知道你一定很漂亮,等你恢复容貌,那些男人就会为你着迷,他们会拜倒在你的裙下,哦,你喜欢穿裙子吗?”
从不喜欢,而且现在的我会吓到每一个人,不论此人是男人还是女人,是老人还是小孩,她无法预期自己能如女孩所言的恢复过往容貌,她也不在意,她想要的是品尝血的味道。“我会记住你所说的,”她内心略带歉意,“我很喜欢穿裙子,等下次再见,我会穿着我最漂亮的裙子来找你们。”
这两个伎女露出灿烂的笑容,既天真又可爱,让人忘了她们的身份,但在地下世界,没有人会忘记,她们始终是伎女。慈悲,她那曾被复仇之火一度烧的疼痛的心突然有些触动,愿隧道之母给予她们应得的。她最后向她们告辞。
“记住,莱妮,”一个女孩说道,“你是个女孩,遇到困难的时候,可以向每一个有绅士风度的男人求助,不必害羞,勇敢点。”
就连最重视荣誉与风度的自由之翼都会来玉庭骑伎女,你为什么会对男人抱以如此信赖呢?“我会的,”维尔娜慎重点头。
另一个则给她鼓励,“等你恢复容貌,”她向维尔娜露齿而笑,“等你找到你的心上人,带他来看看我们,如果我们在玉庭遇到过这个男人,一定会和你说的。”
维尔娜点点头,她们就此告别。
等待面瘫女孩收拾完毕后,她们没有迟疑地离开了这儿,她跨过女孩们训练媚术的小阁楼庭院,便进入生锈的铁板与覆满黑苔的岩墙围成的廊道,这儿的一切都被暧昧不清的昏黄灯光照的模糊不堪,几近无法分辨出周遭的处境,但出了廊道,她们便进入一个豁然开朗的奢华大厅园。男人女人如潮水般在其
间喷涌,好似一个浮华的漩涡,他们身穿丝质绸缎,时髦的古服,还有黑皮精制而成的毛裳,很多人都认定黑乃是人类变异后的怪物,真不知他们发觉自己身上穿的很可能是人类的皮毛后,会有怎样的想法?
不过估计不会有太多改变,维尔娜太了解这些汉庭的商人,他们从不会介意自己脚上踩的是否是人皮,也不会在意其他车站会因为自己的贸易禁运而使多少人饱受饥寒,他们更不会在意自己发动的战争会让多少车站家破人亡,让多少男人成为奴隶,让多少孩子成为孤儿。也许绝大多数车站的站长皆是如此,但这些人也别想把这种精致利己的思想传入灰河站,最少别想把人皮卖到灰河站里,在她还是站长之前都别想,可惜那是一千年以前的事情了,她已经不再是站长,而只是一个可悲的,渴望复仇的无家可归者,她什么都不是。没走多久,她便进入连通这儿的玉庭著名的地方----欢愉庭院。
初入这象征玉庭的欢愉庭院,还是给了她很大的震撼,在这里的男女多半是来自各大车站的权贵,可如今的他们多半是半裸着身子,衣衫不整,不论男女皆是如此。
玉庭是个抛弃一切伦理道德的地方,她早在以前就听人说过,但当她真正见识到这儿的真相,才发现这个世界远没有自己想象得如此纯粹。在这里,哪怕你是亲兄妹,也可能因为某种契机而发生关系,在这里,你可以经常看到数男数女共同出入一个狭小的房间,低吼和叫不断自那儿传出,在这里,家财万贯的大商人和普普通通的中年男人可以相视而对,毫无遮掩,在这儿,高贵的游骑兵和最低贱的佣兵们会因为女人而互相殴打,也可能共享一个女人,在这儿,贵妇与淑女会脱下自己的伪装,不论你是男人还是女人,在这儿你都可以享受到他们所认定的世上最大的两种快乐----和男人做,和女人做,你也可以和他们一同体验**的缠绵。
她看到一个肥胖的男人正和三个纤瘦的女孩在水池子里赤身玩耍,女孩们还不到十四五岁,她看到一名游骑兵正骑着一个身穿昂贵华服的贵妇,衣襟半褪,还有更多,远比她所想象的多的事情在这个荒唐的庭院中上演,高高在上的站长和商人匍匐在低贱伎女的腿间,或任由她们骑在背上,在这里,一切的身份都在被混淆。
总之,当她初次踏足此地,便彻底被这**裸毫无遮掩的世界击溃,她无法理解为何那些集名望与财富于一身的男人喜欢玩这种把戏,于是她决心快速离开这个让她只感觉恶心的地方。
即便她想快速飞出此地,但只要她稍稍用力,脚踝就会有一阵尖厉的刺痛。里面有什么地方骨折了,她可以肯定,不仅是脚踝,还有其它地方的骨头也受到损伤。腿脚的肿大在汉比莎夫人照顾她的时候就消了,但是依然疼痛。如果只是扭伤现在肯定早好了。她的每个动作都会让身上各处都吱呀作响。这些骨痛不仅摩擦着她的血肉与其他骸骨,也折磨着她本就伤痕累累的意识,她低声呻吟了一下,便尝试迫使自己忘却它,忘却自己强行上路所付出的代价。
还好,玉庭并非每一处都如欢愉庭院那般毫无遮掩,在外面,人们注重礼节,男人正装裹身,女人绸缎覆体,他们要么得体,要么端庄,与之前在欢愉庭院所见的一切都截然相反,这让她一度以为自己之前只是做了一场梦。
第二十三章 维尔娜的复仇
如从刚开始的一切都是梦就好了,她心头彷徨,脚下却越走越稳,疼痛也渐渐消减,一切都回不去了,妹妹,父亲,还是她,都已经无路可退。
她看了眼自己从边缘站就一直相依为命的年轻游骑兵,然后将目光投向远方。那隧道的深处,某个东西仿佛一直在等着她,等着将她撕成碎片。
我已经无路可走了,她鼓起勇气,向那恐怖的阴影中走去,至少我还有个游骑兵愿意帮我,我并非孤身一人,这一点给了她极大的慰藉。
亚丽珊是个让她只觉孤僻的孩子,每个见到她的人都会有这样的感觉。她是军所某位位高权重的高官之女,不知她对自己父亲以及军所高层所推行的基因净化政策有何感想,即便如此想过多遍,但她也没有去尝试过揭开面瘫女孩的伤疤,但她的确是个好心的人,她可以不厌其烦地帮我,虽然沉闷了点。
两人行走在隧道之中,一阵沉闷的寂静让她稍觉不安,在隧道深处,如若你不说点什么,你就会发现自己会变得越来越僵硬,隧道那与生俱来的对人类的排斥感也会愈发明显。“你的匕首涂的是什么?”长久的寂静之后,维尔娜终于问出她从之前就一直在思虑的某个问题,那把匕首就好像是这个问题至关重要的答案。“它很危险吗?”
她的困惑没有得到立即解答,面瘫女孩小心抽出她不知藏于何处的匕首,她没有解释,只是轻轻一挥手,匕首便混着黑暗与周围融为一体,紧接着是一声利器撕裂皮肉的嘶啦声,随即是金属与岩层的摩擦声,一时间,维尔娜没看懂她要做什么。
“跟我来,”亚丽珊拽了一下她的袖子,她们在黑暗中摸索了一阵,打开那自灰河站运来的灯筒,它在乌黑的地面上映出一片橙红如日的光斑,并创造了一片白茫茫的光雾,在雾气笼罩的潮湿地面上,一只蝙蝠正被那灰色匕首钉死在地上,只见那蝙蝠被匕首刺穿的地方,如今已然溶为一个小洞,这只蝙蝠全身鼓胀发黑,早已死的不能再死。这下维尔娜对这把匕首有了一个深刻的了解,她知道,任谁见了这一幕,都绝不会认为它还有任何活着的可能,这匕首,远比她想象的还要恶毒,它在吸食蝙蝠的灵魂。
“我......用它杀土匪.......”孤僻的女孩低声解释,“对付他们,有时候需要悄无声息,他们人多势众。”
她不经意的话让维尔娜稍稍一愣,面瘫女孩说的没错,身形娇小的人更容易在黑暗中蛰伏,而暗杀,是小人和女人最有利的手段,她想要对付敌人,尤其是那个掌握着可怕巫术的敌人,绝不可能仅凭光明正大的手段取得他的性命,她身体残废,又是个女孩,对方手段极为奇特,如今又是中立贸易线的救世主,为此,她明白匕首或者枪只是最好的武器,但她害怕,如果对方有防弹衣,抑或是类似防弹衣的神秘手段,甚至还掌握着巫术,那她该怎么办?
唯有趁他毫无防备的时候,方能割开他的喉咙,但如何使得他能毫无防备......
维尔娜看着远处,眼中闪过一丝流光。“能
把你的匕首借给我吗,亚丽珊小姐......”
面瘫女孩倏地转过头,眼里的惊讶几乎没有任何掩饰,但她没有问她为什么。
“它很致命,”她说,“很可能会伤到你。”
“我并不怕死,“她平静地说道,”只怕匕首不够致命。”
她那异常平静的神情让面瘫女孩既惊讶又困惑,但她最终没有多问。“我的匕首不杀无辜的人,因为被它刺中,会很痛........”
维尔娜紧紧攥着拳头,言辞中透漏着一丝憎恨,“此人绝非好人,我第一次见面,他就对我满口谎言,甚至以我的妹妹胁迫我,灰河站的覆灭也与他息息相关,相信我,他怎么死去都无法让隧道之母宽恕他的罪行。”甚至就连野男的死很可能也和他逃脱不了干系。
亚丽珊最终选择把匕首给了她,“我希望它能给你带来解脱。”
希望它能给他带来解脱,维尔娜如获至宝,她收藏起这把致命的匕首,然后决心再买一把用以练习,在抵达灰河站之前,她必须准确无误地操使着这把匕首方可。一路上,她们畅行无阻,自从曙光基地重建了灰河站的消息传来,各个车站正在逐渐放开封锁,曾经试图借助垄断谋取利益的商人们见到事不可为,也不得不开始恢复到以前的状态,他们重新开放贸易流通,给环线车站和中立车站下达宽松的通行政策,只为了争取到更多的货流,加之亚丽珊自称是为游骑兵购买蝠热片而来,所以她们两人在汉庭的境内并未受到太多的阻碍。
当她们进入到海洋馆站的时候,只花了不过俩天的功夫,这让维尔娜惊讶行程顺利的同时,心中的那股阴霾也更加加剧。她害怕自己一进入灰河站便被抓起来,她害怕那个男人早已布下天罗地网等着她,同样的,她也抱着一丝渺茫的期待,对方没法发现她,没法注意她,让她能安然无恙地进入到灰河站,为此,她选择进入海洋馆站的酒馆,在这里,她想要知道得更多。
夜已渐至,酒馆的人渐渐多了起来,维尔娜套上黑色的兜帽以遮掩脸上的伤痕,她孤身一人端坐一隅,她一边撕着蘑菇饼,一边聆听其他桌上的谈话。谈话的内容不出她所料,多半是跟那个来自地面的男人有关。
“草,我听孩子他娘说他只用一根手指就撕开黑之王的喉咙,”一个补鞋匠摸样的傻瓜在酒吧台前的座位上向身后的人侃侃而谈,“他吃了它的心脏,获得了它的力量,所以他比以前更可怕了。”
“别胡说,”另一个类似隧道之母修士的醉鬼在一旁拍拍桌子大声抗议,“是他手下的一个杀手干的,那人对他忠心耿耿,甚至帮他挡了子弹,就连炸药都无法伤他分毫,那才是真正可怕的人。”
一个士兵摸样的高声吼道,“我看就是他杀了野男,所有人都知道野男和他不和,他知道炸药伤不到他,所以炸死了野男,还把自由之翼和火焰之子都活埋了,因为他付不起他们的雇佣费用,当时我就在旁边,安装炸弹的人里面就有我一个,他做的一切
我都看到了。”
鞋匠当即调侃道,“那你为何不在当时就阻止他,莫非你是个胆小鬼?”
“才不是,他是个可怕的人,喜欢拿女人炼祭巫术,我根本拿他没办法,我听说他还圈养了一个黑暗之子。”
“越说越离谱,”另一桌的一个妖娆伎女啐了他一口,“你们这些野男人就知道想些阴谋论,依我看,他是隧道之母派来的救世主,你瞧,连海洋馆和自由之翼都做不到的事情,他却能做到,这还不能说明什么,他给我们带来我们想要的,他帮我们重建了家园,你们却还不嫌满足。”
那妖娆伎女的年轻漂亮的女伴高声附和,“我看你们根本就是嫉妒,瞧瞧你们的样子,一个个酒气冲天的流氓作派,长得还那么丑,除了在这里说两句闲话酸人家,你们还会干什么?”
“就他,哈,,那娘炮.......”士兵颇为羞恼地呸了口浓痰,“他根本不是好人,你们就算再怎么花痴,也只能在梦里对着他张开大腿,而我,花两枚子弹就可以上你。”伎女一听他如此编排她们,那里还肯罢休,两边就开始骂起嘴仗,维尔娜扔下蘑菇饼,转身离去,她已经听够了。
经过酒馆外,她仍然听到人们在谈论那个男人,谈论他的银色巨剑,谈论重建灰河站,谈论诛杀黑之王的壮举,有个人甚至拿着一根腊肠向她宣称那玩意可以去腐生肌,重唤容颜,她用匕首让他滚蛋了。
门外更加吵闹,商队们重新在这儿云集,游骑兵来来去去,采集蘑菇的农妇和装卸货物的工人们则往返于车站的两端,很多闻风而来的人想要赶往大湾站头,成为他们的一员,因为那里曾经的居民基本已经死亡,而这为其他车站的居民腾出了一大片空间,这可以让他们不必挤在狭小的列车厢,或是以帘布和帐篷分割自己和邻居。
这里正在恢复往日的容貌,虽然她听人说在黑暗浪潮的袭击中,海洋馆站有一半的居民失去了自己的亲人,剩下的一半则连尸骸都找不到,但从目前的现状来看,海洋馆正在复苏,时间正在抹除它的伤口,人们正在遗忘黑袭击的恐怖过往。他们既不打算继续清剿黑,也不打算追究一切事情的缘由,他们只想安安稳稳地活着。
维尔娜能从他们举手投足间的匆忙看出来,他们只想抛弃过去受到的伤害,只想尽情遗忘死去的亲人。这一群懦夫,但她不能奢望每个人都有勇气再次面对黑,她也是鼓足了足够的勇气,亦是经历了让她难忘的经历,才能站在此处,若非隧道之母保佑,她大概早就死在路途中。
说来也怪,她本以为此行会遇到车站的封锁,劫匪的袭击,人贩子的诱骗,或是黑鼠的攻击,但统统没有,此行出乎意料地顺利,也许是神灵选了她来向那个男人复仇,而非其他人,她想,然后手指不自觉地扣在匕首附近,这东西让她安心。
第二十四章 重逢
当她抵达灰河站的时候,士兵将她拦住,而亚丽珊早已离她远去,游骑兵有自己的事务要做,她需要蝠热片去拯救她的那班兄弟姐妹还有那群该死的罪犯,维尔娜希望她能帮自己,但她知道亚丽珊已经做得够多了,她有自己的职责。
她把匕首给了我,还有步枪,步枪可以让男人好好说话,而匕首,则可以助她完成该做的事情,有了这些,她还有什么不满足?
守哨的人是她并不曾见过的陌生人,他们只是简单地询问,便让她进去,没有过多的疑虑,也丝毫不在意她的脸上究竟是怎么回事。
也许是他们见过太多被黑抓伤的人,这对维尔娜而言是件好事。当她踏足站台,看见周围的一切,眼泪却又止不住地涌出。这里的一切都让她陌生,高台左侧曾是守哨人的家,黑格,快手,喀什,还有那个新兵伊文,他们经常逗留此处,和亲人共享宵夜,不仅是他们,这儿曾是更多人的家,更多人休憩的地方,如今却彻底变了摸样。
在第二道阶梯上,本该有一个老旧的帐篷,二十年从未变过的帐篷上同样会有个露空的大洞,乃是黑格的小侄子在玩闹钟扯开的,可如今那幢帐篷已经彻底变了颜色,门前挂着的牌子也换成崭新的数字,一向喜欢在帐篷前玩闹的孩子们更是消失的无影无踪。小阿卢是达尔最年幼的弟弟,每到狼时,他多半会在这儿张望,等待着守夜的士兵回归,如今他也没了。
在左边墙壁的高处也该有一个深洞,她记得维尔娜在六岁的时候就一个人钻进去过,并说里面住着一大窝老鼠,她还抓着其中的一只来吓唬自己,但现在,她怎么找也找不到那个洞。
最让她难过的是她的车厢,那个被火焰烧成焦黑的属于她的家,如今成了个新装饰的酒吧,喝醉的佣兵在其中来回穿行,门口的油黑橡木桶摆成一排,她和妹妹的卧室更是被清理成一个空荡荡的仓库,里面除了装着面包,蘑菇和干枯的茶叶的大箱子,在没有多余的东西,她怔怔地站在列车厢前,透过崭新干净的玻璃看向里面,她找不到和妹妹一起睡过的床,找不到她那发黄的藏书,找不到那破破烂烂的木偶玩具和塑料船模型,找不到那曾让她和妹妹烦恼的梳妆镜,她记得妹妹经常在镜子前面小心观察着自己那畸形的眼瞳,然后朝自己抱怨,在遇到自己的得意洋洋的炫耀之后,她便会不顾脏兮兮的衣服扑上来同自己玩闹。
可这一切都没了.......她只能透过重新装饰的玻璃看到自己模糊的脸庞,连那张脸也不像自己的脸了?
一阵冷风让她颤抖,某种东西涌上双眼,刺痛了她,就好像轻轻烧灼着的硫酸,她一抹脸颊,又是懦弱的眼泪,只有无能者才会流的东西。哪怕之前已经预想过了很多次,但当她真正面对真相之时,她却只觉得自己的心跳的很慢,就好像要停滞住了一般。若时钟也能停住多好,她以手背擦去眼泪,不敢再去看它。
维尔娜浑浑噩噩向前走去,似乎花了百年才走过这一小段石台,路边斑驳的路灯渐渐被明晃晃的灯泡替代,那也是曙光基地的产物,不止是它,还有随处可见的甜美果子,让人流口水的罐头肉,精致的黑毛皮衣服,以及其他她所不知道
的东西。而周围都是帐篷,小贩以及过往的行人。她走过这条曾经昏暗无比的狭窄地下隧道,再度向前迈去。这儿的一切都不比从前,就连这里的人也是,外站的陌生人取代了曾在这儿求生三十年的居民,夏天的名号取代凡瑟家的维尔娜,崭新的玻璃罩灯取代了发霉的钨丝灯泡,生锈的水管重新涂上防腐防潮的釉红涂层,等待着风干后的焕然一新,曾经长着烂蘑菇和黑苔的角落也堆满了各种木箱。
他亲手摧毁了它,又把它扶起来,这难道就是一切的真相?他想要灰河站呐喊的是他非为维尔娜的名字?“权利是最让人着迷的东西,”他曾说过这句话,而他现在做的,不正是在夺取她的权力,不仅是她,他想要的更多,肥水站,大湾站头,海洋馆,还有更多,他想要整个地下世界。
维尔娜不知自己的猜想正确,她只得浑浑噩噩向前走去,那些好奇的人惊讶地看着她兜帽下的残破面容,很快便各自离去,这里有更多的东西值得他们关注。而她,她也注意到了一个值得关注的人。
在前方高台,斯夫和几名士兵们正在清点着木箱,他的老花镜一如既往地残破,他的眉毛浓黑而整齐,双眼迥然,那略微干瘪的手指正意气风发地指着角落里的推货车,他那讨厌的儿子跟在他身旁,拄着一根拐杖,神色严肃,昔日那吊儿郎当的表情至今已然收敛不少。当初正是他拿自己妹妹开着恶毒的玩笑,但现在,维尔娜很难从他身上找出当初那个纨裤子弟的身影,看来被驱逐出灰河站以后,他学到了许多,但他的腿脚仍旧不灵便。
为了教训他,正是她亲手设下陷阱让他摔断了腿,看着他在坑洞里哀嚎,从他如今的状况来看,斯夫至今还并未找到治疗残疾的办法,也是,除非会巫术,在地下世界,想要治愈一个摔断腿的男人还是颇为困难的。而当斯夫被赶出灰河站,变得毫无作用之后,那些手握治疗资源的商人们自然不愿为他大费苦心。
维尔娜做过许多事,对这件事却没有丝毫的后悔,当初的他活该摔断腿,但她也明白,现在如果想要让斯夫和他的残疾儿子欢迎她,那同样是一个妄想。也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灼热,高台上的斯夫看了她一眼,维尔娜旋即低下头颅,转身离去,她还不想被人知道自己来到这里,但她很快就意识到自己错了。
一个并不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她,他头发纯黑如墨,双眼同样犹如无光的隧道那般幽深,他出现得如此突兀,以至于维尔娜忍不住向后连着倒退几步,但被他一把拉住,他扶正自己。
“维尔娜,”他的声音十分温和,言语中透漏着一丝惊奇和异样,“你居然活了下来。”
一时间,维尔娜只觉得自己头晕目眩,她平日里素来的冷静和沉稳统统化为了惊骇和恐惧,她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嘶哑地抬起头,“你为什么会认出我?”
“我总有些神秘的小手段,”来人正是她梦中无数次想要杀死的男人,他此刻看起来既冷静又随和,身后如影子般跟着一个戴面罩的女孩和一个同样躲在兜帽底下的高个子男人,他怎么会在这?难道他识破了我的目的?
年轻的男人看了眼她的拐杖,“你的腿脚不便?”他迟疑
了几秒,“全身多处骨折,有移位现象,脸上的伤口虽然并没扩散,但也被感染得很严重,左眼视线模糊,视网膜脱落与晶体有部分脱位,维尔娜,你的身体正濒临崩溃,你本不该随意走动。”他还想说什么,但还是轻轻叹了口气,“若我的家人失踪,我也会尽快赶回来。”
维尔娜注意到他居然只是一眼就看出了她的症状,这让她更觉不妙,他竟能在一眼之下知道这么多,难道他真如传言的会巫术?维尔娜本能地将手指放在匕首上,瞳孔微缩,心跳的异常地快,可很快就意识到了什么,她轻咬牙齿,将手指艰难地从腰间挪开。
“看到你还活着我高兴不来不及呐,何苦这么小心防备我?”黑发青年向她伸出手,脸上露出喜悦的笑容,真够虚伪,她突然想把他那灿烂的笑脸砸个稀巴烂,把他的眼珠抠出来捏成碎浆。
维尔娜垂下眼皮,不知该说什么。
年轻的男人把她的手拽住,“跟着我去曙光,对了,你妹妹呢?她跟你在一起吗?”他的手冰凉细腻,但就好像毒蛇一般让她觉得发烫,她强忍着内心的不适走在他身后。
“维尔丽失踪了,”甚至早已死在隧道的某处,她是被你谋杀的,“我努力找她,但没有任何线索。”她黯然地保持沉默,一脸悲痛,她明白必须压抑自己的怒火,不能被他察觉。
“我也是,”男子仿若不觉地呢喃着,“我也找了她好久,但始终没有找到。”
骗子,维尔娜心头狂呼,她的手指攥得紧紧的,忍耐。
他们穿行了一大片隧道,来到了当初的广场站,那儿本来有个狭小的隧道,但现在只剩下一个圆滑的空洞,周围还有一层新砌成的泥砖墙,以及两个她曾见过的男人,他们打扮古怪,用古怪的裹布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和黑发男人身旁的那个兜帽男完全一样的打扮,但又和戴面具的女孩不同。
刚迈出隧道出口,一阵潮湿的冷风向她刮来,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这绝非地底下的那种缠绵的潮湿细风,它刮擦过周边废墟,卷起无数尘埃,陈年的旧桶与水泥钢筋相互碰撞,发出犹如千百头黑齐声咆哮的声音。冷冽入骨的寒风擦过她单薄衣服下的皮肤,让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她只觉得身上的鸡皮疙瘩正一点点泛起,突然,她被一件大衣裹住,维尔娜下意识地抬起头,只见那让她憎恶无比的黑发青年只身穿着一件短衬衫,他竟然会把大衣给自己,维尔娜心头闪过一丝怒意,他非要演戏不可,那我就好好陪他演下去。
当她抬起头,她又一次看到了曙光基地,那个被地下潜行者传唱了无数遍的白银巨剑,巍峨恢弘,足以比肩山峰,壮丽辉煌,丝毫不逊于旧日时代最奢华的宫殿,甚至犹有过之,而她,还有维尔丽却是地下世界里最早目睹它的人。
潜行者们把它称作奇迹,但她只觉得反胃,这把巨剑底下,究竟又流了多少人的血,又埋藏着多少的阴影,在她看来,那根本就是一柄血铸的长剑。最终,她咬着牙跟着他走进“巨剑”旁的金属堡垒。
第二十五章 维尔娜的勾引
此人的确会巫术,她只是躺在一个稀奇古怪的舱体内睡了短短几十分钟,就驱除了这数十个日日夜夜以来一直钻入骨髓的疼痛。她曾被断定骨折的腿,那好像有千万只蚂蚁啃食的腿,那肿胀发青的腿,那双可怖到布满瘢痕的腿,如今却变得修长而匀称,曾经腐烂的地方不知何时已经生出白皙的肌体,一如从前,膝盖,脚踝,胫腿,无论哪一处都无法找到任何残留的小疤痕。
哦,还有她的脸.......
维尔娜透过镜子看着自己的面容,曾经干枯发黯的头发如今就像是倾泻而下的瀑布,黑如滴墨,舒修长,她的眼睛更像那星光一般引人沉醉,羊脂白玉般的白嫩肌肤一扫从前黏在身上无法洗清的污渍,她轻轻摸着嫩红的嘴唇,亮白如瓷的牙齿在双唇间一闪而过,她尝试模仿妹妹的纯真率性的大笑,却失败了,她始终无法如妹妹那般率性,她想起了玉庭站的小琪,她曾教过自己另一种妖娆的笑容。
于是维尔娜努力摆出这种笑容,可看起来就好似虚伪的浮雕,空洞无物,她不知道这种几近谄媚的傻瓜式的笑容能否颠倒众生,但她只希望这笑容能骗到到一个人,只要骗到一个人就好了。
她的身材纤细而修长,不够妖娆,不够丰满,但也有自己独特的魅力。是呀,她所拥有的一切都与地铁的寒潮湿格格不入,只是自己已经忘了。她忘了自己曾经受多少人的追捧,痴迷,在她失去容貌,变得肮脏发臭,腿脚残疾的那一段时间里,她一直都沉浸在自己的仇恨当中无法自拔,而其他男人那活像见了鬼的态度也绝不会让她记起自己曾经多么受男人垂青。
维尔丽痛诉老天爷把一切都给了自己,而现在,维尔娜发誓,她愿意用自己现在的一切换取妹妹的归来,她宁愿自己身体再次腐烂发臭,手指溃烂,宁愿自己脸上继续流脓,宁愿自己的一只眼睛仍然模糊,宁愿自己腿脚残疾,饱受病痛和骨伤的日夜折磨,她也只想要找回自己的妹妹。
可一切都已经无法改变.......
窗外,“巨剑”高耸,直插入萧瑟的浮云,荒凉的废墟与这银白如日耀般的高塔格格不入,正如她的容貌与她那早已支离破碎的灵魂那般格格不入,这突兀的对比让她稍显彷徨。
那把匕首,她好似初次从梦中惊醒般,四处翻找,终于找到了那东西,她将它小心捧在手中,脑海种则不停思忖着接下来该如何行事。“男人都这样,他们就喜欢白皮肤的女孩,”这句话突兀地在脑海响起,伎女那毫无掩饰的笑容再次浮现,”等你恢复容貌,那些男人就会为你着迷,他们会拜倒在你的裙下,哦,你喜欢穿裙子吗......“她突然好害怕.......
此后,她目睹了在地面上遇见的第一个日落,橙黄的大橘子缓缓落幕于远端的地平线,数条枯竭的河道犹如土蛇般向着太阳落下的方向蹿去,好像是废墟延伸而出的干枯的手指,更远处,她看到了一抹蔚蓝.......那便是离这儿最近的海吗?那片书上记载的被大陆包裹着的海洋?她没法得到答案。
她一直记得,初次来到此处的自己便是被日初所吸引,如今又得以一见地面的落日,这让她本一如死海般寂静的心里泛起一丝波澜,她看到这儿多了许多陌生的面孔,绝非那些似死似活的面具人,而是活生生的孩子,还有来回走动的妇女,这儿的人何时多了这么多?
她看着她们在一层层由玻璃
罩隔开的庭院里播种着那在地下世界早已为众人所赞誉的小果子,一串串的殷红肉果就好像是宝石般缀在深棕的藤曼上,浅绿色的扇叶叶柄则小心地覆盖着果串周遭,夜空的群星都不比这儿更繁复,她心里暗想,这就是他的巫术?她初次来到这儿的时候可没见到过这东西,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突然有人靠近她,维尔娜将手指扣在匕首上,微微转身,是个女孩,她知道,这女孩是当初跟在那个男人身后的女孩。
“维尔娜.凡瑟.......”戴面具的女孩直言不讳地道出她的名字,“灰河站的英雄,我在“学校”的时候经常听人讲起你的故事,他们都说你很英勇。”
一个早该被遗忘的死人罢了,维尔娜直视着女孩,却只能看到两只猩红如血的眼睛,她很好奇对方为什么要遮掩自己的容貌,但她很快就知道缘由。这个满头金发的女孩对她没有丝毫的遮掩,她摘下面具,露出那张她想要隐藏着的脸.......火焰,血,还有她本身那白如膏玉的皮肤交互错杂,难怪......
这火焰让她熟悉,她依稀记得,自己在梦里曾见过类似的火焰,她想起来了,在中立主权联合战线,在那个漫长而深邃的地下隧道里,她见过那种火焰,是另一个人,那个人.......在梦中......在无数梦境中的某一个......
维尔娜捂着额头,脑海中只觉得一阵混乱,那个梦中,她看到自己的妹妹被火焰围住,但和她不同,那个时候的妹妹有着一双苍白的蓝色眼眸,那是一种只有死人才能拥有的颜色,冰冷,无机,犹如藏在深海中的玄冰,她的火焰也是如此,单单让她看一眼就浑身发颤,而眼前这个女孩,她的火焰让她心血沸腾,那是种无法呼吸的燥热感,维尔娜额头开始沁出一丝丝汗水。
“黑暗之子,”她想到父亲说过的一个古老拗口的故事,禁不住低声呻吟,“你.......”
“我只是被领养的一名孤儿,”薇宁重新戴上面具,那沉闷的窒息感开始消退,她微笑着邀请她坐下,“夏天先生从自由中学之厅领养了我,还有那些孩子,现在他们都是这里的一员,我这身古怪的纹路就是夏天先生搞出来的,“说到此处她便略带无奈地舒了口气,”每个人都以为我有神秘的力量,甚至有的人说我将来会毁灭世界,所以都没朋友和我玩咯,不介意的话,陪我俩聊聊天罢?”
聊天?维尔娜不想和其他人有过多的了解,她知道,说的越多,暴露的越多,而眼前这个女孩,多半是那个男人的人。她摆摆头回绝了她,站起身离开了此处,躲在一处更加僻静的角落里,静心缓和自己因为那古怪纹路而引起的种种悸动。
她闲暇而细致地观察着这里的变化。她看到大门附近有几名年轻的男人手持步枪,正戒备地守着一辆布满铁锈的没了玻璃的废车,她曾在书籍中见过这种东西,但从没想过自己能亲眼看见它在运转。她还亲眼目睹许多和她差不多大的年轻男孩钻上废车,在一股污黑的浓烟中,他们摇摇晃晃向着远处冒着烟的老工厂驶去,不及之后,他们便又歪歪扭扭地回来,带着大量的箱子。
远处,一只异变的黑爪从高楼的残垣断臂中一没而过,随后惊起一阵嘈杂的吼叫,一群乌鸦自楼宇间的窗户口扑腾着飞出,发出尖锐的聒噪,更远的黯淡天空之中,数只庞然大物在天空扇动着巨大的双翼,穿行云层上下,给她留下一缕惊骇的影子。
那就是传奇的地面怪物,也是旧日废墟以来最为恐怖的王者----蝠尸?在潜行者为数不多的怪物日记中记载,这种神秘的天空霸主向来只会带来死亡与恐慌,但眼下这一幕,让她久久无法忘怀.....
人类何时可以和这些怪物共存于一片夜空之中??何时可以和它们共享残阳晚空,共睹旧日初曙,他到底用了什么手段?
种种疑虑让她满腹重重,但她明白,自己不该深陷其中,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必须要做,而且,就在今晚。
她找到五号,那个被编制成数字名字的男人正在基地外围检修着一架陈旧的机炮,维尔娜顶着呼呼而啸的夜风来到他跟前,这个男人仍在有条不紊地处理着手头的活,他一向如此么冷漠?
“我想找夏天先生,”她想起伎女说过的话,“不论在何处,你如果想要让男人帮你,就不该这么对他们笑,“可惜她的笑容似乎毫无作用,此人仍旧一副冷漠的死人模样,但他通报了夏天,夏天通过通讯邀请她一个小时后上塔顶和他共享晚餐。
为了准备接下来的再次碰面,她先是洗了个干净的热水澡,这是在地下从未有过的体验,随即她坐在梳妆镜前足足发了二十分钟的呆。
在灰河站,她从来都是身着裤装的军服见人,因为裙裹会让人知道她还只是个女孩,粉妆和任何稍显稚气的饰品都会如此,她宁愿其他人把她当作穿盔甲的战士,也不乐于打扮得就像个柔柔弱弱的爱美女孩,否则其他人会质疑她,嘲笑她,所以她一直注意这一点。
但现在.....她不知道该如何打扮得像个女孩,阿琪曾教过她,穿得越短,穿得越少,穿的越性感,就越能吸引男人的注意,对她这种年轻甚至显得稚嫩的漂亮女孩而言尤为如此。可是.......
想要勾引他,必须要打扮的性感,想要打扮的性感,维尔娜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她没有其他衣服,也没有裙子,只有几件挂在衣柜里的普普通通的工作用的服装,虽然这让她失望,但心里也稍稍升起一丝庆幸,事已至此,她别无他法,非得去尝试不可,哪怕是这一身朴素至极的衣服。
再次见到这个黑发男子的时候,是在那座形容长剑的高塔顶。维尔娜环顾四周,只见这房间朝东的一侧有一面圆拱型的玻璃侧窗占据着三分之一的墙面,从这儿可以俯视周遭大片大片的废墟,可以一眼望到远处荒芜的大平原,也能瞥见那一抹海蓝。房间中间,则是一张充满金属质感的浅白色圆桌,两张散发波纹的水晶蓝椅自地面升起,那圆桌上,摆着各色佳肴,光是嗅一嗅那热腾腾的沸气,便足以让人食指大动。
维尔娜认出了一部分,其中包括肥嫩的煮虾配上酱制蘑菇,鸡蛋和莱姆果的凉汤,果酒泡过的猪肉,黑螃蟹,盲鱼和鲜嫩豆腐熬成的乳白色浓汤,蜜渍烤蝙蝠肉、奶油与黄油拌制的豆泥,还有其他她根本叫不上名字的菜肴。
他竟然如此会享受,维尔娜记得初次见面,他吃的可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看来成为商人让他学会如何享受物欲,这是好事,她希望他对女人也能如此热情。
第二十六章 夏天之死
夏天轻轻呷了口热汤,盲鱼,螃蟹和白豆腐熬成的浓如白奶的汤汁让他只觉得鲜美异常,若再配上些许生嫩的青葱,或许味道会更好,可在这里,他很少看到这种绿色植被,等以后,说不定会有机会。
他将目光转向眼前的黑发女孩,愤懑的情绪让她看起来既失落又冷淡,如今的她失魂落魄,好像一具毫无生机的行尸走肉,她的灵魂正在死去。
也难怪,她一心一意所管理着的车站毁于一旦,连她为数不多的亲人,她的父亲以及妹妹也毫无踪影(其实和死无异,但考虑到连维尔娜本人都能活下来,夏天实在不愿意做过多的坏打算),平日里也能轻易看出来,她爱妹妹甚过爱自己,这样沉重的打击,任谁都不能轻易释怀。
夏天又不自觉地舀起一口热汤,“吃点东西吧,”他安慰道,“过去的事情即便如何怀念,也无法挽回,我们现下应该做的是享受当前的美好,比如这些食物。”
这位曾如野男一般顽固的年轻站长没有坚持拒绝,她小心夹起一块蝙蝠烤肉,轻轻用那洁白的牙齿撕咬了起来,她吃的很少,但喝的很多。。
“关于灰河站......”提到这三个字,眼前的女孩并没有分毫的波澜,她依旧有条不紊地解决着自己盘中的食物,夏天小心看了她一眼,“我觉得你是很好的人选,我会支持你重新选任站长,玻利瓦也会支持你,他是肥水站的站长,野男死后,人们拥护他,爱戴他,而他,是我最忠实的朋友。”不知成为肥水站站长的他是否还会一如既往地忠实于自己呢?夏天不敢做过多猜测,但也也不希望维尔娜产生误会,不论怎样,相比斯夫,她在中立贸易线上的确要更有威望,更具影响力,且绝不会成为泰斯商人或者其他大商人的走狗,他的确厌恶她的固执,但也同样相信她的品性。
“只要你允许我在灰河站进行........”
“奴隶,弹药,药品,还有其他所有违禁品的贸易?”维尔娜的声音既冷淡又无趣,“我让灰河站几近毁灭,而斯夫副站长重新扶起了它,只要不瞎,谁都知道他都比我更适合担任站长,夏天先生,我们能不能不要谈这些。”
不知为何,夏天突然有点愧疚,当初,维尔丽和维尔娜是他最先认识的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她们的秉性之纯良足以让每个男人心生钦慕,更何况,她们两姐妹非常像他的妹妹天夏,可他最后没有尝试去救她们,这完全不像是以前的他,而这件事,的确让他一直耿耿于怀。夏天沉默了片刻,“是我的错,”他坦诚到,“维尔娜,你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的情景吗?”
女孩看了眼夏天,她端起一旁的酒瓶,为自己再斟上一杯,然后撇过头,“当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是这座塔的光把我刺瞎,随后,我又目睹了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日初,那一幕让我印象深刻。”
夏天朝旁边不知何处嘱咐了一句,紧接着,维尔娜惊讶地发现,之前还笼盖在头顶的天花板在不知不觉间被打开,而群星,此刻竟豁然被拉近,就好像一层点缀着亿万银钉的帷幕,散发着微弱荧光的被称作星云的雾气在其间旋转环绕,四处飘散。她是第一次如今接近群星,以至于自己不自觉伸起手想要抓住它,但她很快就明白自己是在做无用功,便落寞地坐回原地。它终究太过虚
妄,哪怕在夏天口中所诉说的那个帝国手中,它已经是掌中之物.......
群星对她来说实在是太遥远了。
“维尔丽曾和我说,她想坐在那座塔上仰望群星,”夏天指着远处的一道模糊屹立于阴暗中的高塔,在脆弱的远光映照下,显得颇为可怖,“那曾是这儿最高的建筑,她不止一次和我说过,想在那里朝着天空大喊大叫,你想过去看看吗?”
维尔娜看了眼远处,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疑虑。
夏天看着她谨慎的摸样,忍不住有点想笑,“你实在太过多疑......你妹妹曾说过你还是处女,难道处女都是这么多疑的吗?”
维尔娜把头绻缩在兜帽下,“我并非是生来就这么疑神疑鬼,”她随即凝望着远处,“当我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我相信所有大人都和我父亲一样高尚,一样真诚,他们夸耀我是个美丽的女孩,夸我聪明伶俐,夸我身材高挑,夸我彬彬有礼,懂得照顾别人的情绪,我对此一直深信不疑,直到他们也这么夸耀我的妹妹,我便知道了,他们只是在恭维我的父亲,恭维灰河站的站长。后来,我尝试在这些人的话中分辨真假,但我做不到,他们可以真心实意地夸我是灰河站最美的女孩,也能同样“真心实意”地夸我的妹妹,甚至,我还能目睹他们拿我妹妹的清誉开玩笑,这件事让她很伤心。”
她稍稍喘了口气,跟着夏天乘坐浮梯走出基地,身后,五号和其他人紧紧跟着他们。“我教我妹妹,要从镜子里找到真相,但在地下世界,你经常连镜子都无法找到,即便找到了,昏暗也会遮掩真相,所以,对我们这种瘦弱的女孩而言,最好的办法是拒绝一切值得怀疑的东西,谁叫这是一个男人统治的世界,”此刻,她脸上的沉闷和憎恨一览无余。
“这是个残酷的世界,”夏天深有同感,“残酷到连最明智的人都不得不经常互相残杀,活在这个地方,如果不多一点怀疑,处女只怕也早就不是处女了。”女孩沉闷地点头。
两人沿着布满废弃汽车的宽阔马路,循着隐约可见的标记,一路远行。期间,有两只不长眼的黑爪想要打扰他们,五号悄无声息地将它们放倒,但嗡嗡直叫的蚊虫吵得夏天极为烦燥,还好,路程并不长,他们很快就抵达了高塔的底部。
借着银白的月辉,他们能清晰目睹那废墟般的高塔高高立于他们跟前,就好像是一只折翼的巨兽卧于此处。在一阵简单的摸索后,他们找到了入口处的电梯,没有电,但合成人还有电,于是,他们在吱吱呀呀的摇晃声中登上塔顶。
夏天刚一走出塔顶,便有一股乌鸦的粪臭扑面而来。“看来我们的黑色使者在这里筑了巢,”夏天还看到几枚破碎的蛋壳,他们便沿着铁梯子往上又爬了几层,约莫过了四五层,乌鸦的臭味才离他们远去,冷冽的夜风带来的清新让他们忍不住想要呐喊。
“我想,维尔丽多半会在这儿鬼叫起来吧,”夏天擦了擦额头的热汗,攀爬让他流汗,他一把拽住下面的女孩,将她拉上来,“可惜我怎么也感受不到这其中乐趣。”
黑发女孩撩起耳旁的头发,她抬起头,定定注视着那一轮新月,“维尔丽能从这之中感受到征服的快感,也能体会到探寻未知的成就感,她太单纯
了,也太纯粹了,”她突然深深吸了口气,“曾经,我做梦都想看到这样的一幕,但现在,我只能看到一轮残缺的月亮在天空。”
两人默然,她们在这儿站了很久很久,久到他们都忘了时间,直至一声尖锐的野兽嚎叫在远处响起,他们才察觉时候已经很晚了。
“我们回去吧.......”夏天突然说道,维尔娜轻轻嗯了一声,然后等着他先下去。夏天两步跳了下去,等踩到乌鸦窝的旁边,便抬起头好心问道,“需要我帮忙吗?”
黑发女孩的眼睛十分明亮,她是在拒绝,只见她灵巧地向下一翻,便稳稳地落到乌鸦巢的旁边。
“好灵活。”
维尔娜怅然若失地涩笑道,“我以前可不比我妹妹更安静。”也许她就是当了站长的维尔丽,站长的责任让她变成现在这副多愁善感的摸样,看着黑发女孩一脸受伤落寞的神情,夏天竟然有点心疼了,说到底,她只是一个失去了所有的可怜女孩罢了。
但他很快便回过神来,两人继续向下走去。楼梯嘎吱嘎吱地打开,里面弥漫着的酸腐倒是没有来时的那么浓郁。夏天率先走了进去,维尔娜紧随其后,随后,电梯嘎吱嘎吱地开始闭合,月光正在变得狭窄,阴影则在缝隙处扩大。
突然,一声尖锐的聒噪从头顶响起,紧接着是一阵尖锐的叫声,维尔娜被吓得发出小女孩特有的尖叫,她慌忙冲入夏天的怀中,就好象是个想要寻求安慰的小猫咪,这让夏天心跳不自觉地加剧跳动,“只是乌鸦罢了,”虽然他隐约觉得不太对,毕竟维尔娜经历了那么多,她绝对不会像是会被乌鸦吓到的女孩,但她此刻的脆弱摸样让他一时间将疑虑抛之脑后,他抱着她纤细的肩膀,将她搂至怀中,“只是乌鸦罢了。”他不自觉地再次安慰,声音柔和了不少。
“是吗,”女孩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然后更加谨慎地望着他,夏天才发现两人太近了,他们面面相对,彼此闻着彼此的鼻息,在模糊的阴暗中,夏天可以清晰地嗅到她身体的温热,还有一股让他无法抑制的冲动。
但还未等到他放开,黑发黑眼的女孩突然搂住他,她朝他笨拙地伸着舌头,软香入唇,想要撬开他的牙齿。夏天只坚持了三十分之一秒,便放弃了抵抗,他彻底地沉沦于此,比当初与薇宁接吻时还要更加彻底,更加沉醉,也更奇特。
过了半分钟,他抬起头,将维尔娜的头远离了自己半公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心中的困惑正在努力抵御刚才的柔软,但他只见到让他更觉心碎的一幕,这位一向顽固的英雄站长,此刻竟在无声地落泪,冰冷的泪珠打湿了夏天的衣襟,她的的确确只是一个小女孩,无依无靠,想要祈求他人的关怀。
“爱我,”她将自己的头轻轻伏在夏天的脖子处,鼻息微弱,眼泪冰冷,声音更加沉闷,“带我回去,千万别让我后悔。”
夏天神魂随之颠倒,他决心,今晚不再让五号贴身防护,一号和母亲也不例外。
第二十七章 死亡与重生
“我们探测到陛下的生命体征已经消失,”一号通过母亲的信号传导链接上了五号,“你们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
“陛下不允许我打扰他,”五号回应,“他不希望任何人打扰他。”
“启动最高级警戒状态,陛下已经逝去,目前基地由母亲接管。”
一道深色湛蓝的电流滑过五号体内的电流,如今的他彻底成了一个受逻辑操控的机械人,它走入
那坐落于至高塔顶的装点着暧昧灯光的房间,只见在那张大床的正中央,夏天脸色刷白,双眼紧闭,嘴唇更是毫无血色,他光溜溜的身体上赫然被割开九道血染的可怖伤口,刀刀致命,且每处伤口都溢着流脓的黑血,整个房间都充斥着一股酸腐的恶臭味儿。
五号随即发现了躲在角落里,套着染血衣套的维尔娜,她光着脚,将身子缩在衣套内,一脸的冷漠,眼角残留的血迹早已干涸,她没有任何言语。
“是你谋害了陛下,”五号那毫无遮掩的机械声音让她惊讶地抬起头,随后她点点头,就像是在冰海上沉浮的冰山浮雕,让人无法看到她冰山之下的隐藏着的表情。
但她没有任何打算撒谎的迹象,也没有任何试图逃走的痕迹。当然,即便她矢口否认也毫无意义,五号可以根据现场轻易判定,眼下的一切就是这个女孩所为。
门外,薇宁不知从何处走进来,她穿着淡蓝色的睡衣,脚上踩着红粉色的拖鞋,显然还没搞清楚眼前的状况。
她那一贯保持着的甜蜜微笑也被这喋血惨状所打破,只留下了满心莫名的寒意。
薇宁皱着眉头轻轻走到夏天跟前,她轻轻探过手指放在夏天的鼻息前,没有任何呼吸,他死了,这个结论让她心头一惊,她有些窒息,某种以前从未有过的奇特感觉涌上心头,就好像是有无数只大鼓在她的心脏敲击。
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神秘到让人根本无法猜测他内心心思的年轻男人,这个一向谨慎的男人,这个在地下世界逐渐声名鹊起的男人,就这样死了,死的如此荒唐,如此.......可笑。
他可以将那被称为灵能的神秘力量传授于自己,可以轻易间治愈辐射以及其他伤病,可以在地面上畅行无阻,可以在一夜之间建起直达天顶的至高塔,种种神秘光环加持其身,让薇宁一度以为他是神明派下来拯救地下世界的化身,是如今这个废墟的拯救者,但现在看来,他始终只是个普通的男人,会被女人色诱而横死在床上,受到刺伤也会流出红血,乃至命丧于此。
但这种不真实的荒谬让她实在无法接受。
薇宁微微瞥了一眼那冷漠地依靠于一侧的女孩,就是这个女孩谋杀了他,就连那把匕首,她也不屑于隐藏。
她在他身上连捅九刀,还要在刀上下毒,生怕他死不了。
“你是有多恨他呐?”薇宁忍不住问道,“维尔娜站长,他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维尔娜将身子缩的更紧,但她没有回应她。
薇宁看了看五号,发现他只是单纯把守在门口,既没有任何收拾夏天先生尸体的意思,也没有将这个女孩抓起来的举动,他是打算要软禁维尔娜吗?古怪的人,和夏天先生一样古怪。
“我一直以为您是个理智的人,而且一向公正.......人们都说你是灰河站的英雄.......”
“英雄总该做点什么,”她的声音既冷又轻,就好像是一阵微风,“我救不了车站,也救不了我的妹妹,但我还能救救其他人,”她伸起带血的手指,怔怔地看着它,“你能保持理智?在你失去了一切之后。”
薇宁想到了被自己活生生烧死的家人,还有那个化为灰烬的家,她已经有了答案,但眼下说给女孩听,恐怕她也听不进去。
也是,谁能相信她会亲手烧死自己的血亲呢?
“我很遗憾,”薇宁轻轻吐了口气,“你的举动会让这儿重新陷入混乱,我实在无法理解曾为灰河站站长的你竟然会这么做。”
维尔娜冷漠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夏天,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到,“他才是一切动乱的罪魁祸首。”说罢,她竟然咯咯笑了起来,可眼泪却止不住地滴落,她那癫狂般的表情让薇宁也不得不退后了几步。
薇宁看了看那仍躺在血泊中的夏天,“五号先生,这样任由夏天先生在这儿流血是不是不太好?”
五号的状态让她奇怪,他只是冷漠地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就好像一个活生生的雕像,他脸上的表情更像是由一幅幅静态的图片组成。
这些人都变得好奇怪,维尔娜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她只得将目光重新放回到床上,那个曾经俊秀的年轻人此刻变得枯萎而且干瘦,就好像被吸取完水分的干尸。
在扫清巢穴之后,他几乎成了灰河站最受欢迎的男人,女孩们朝他羞涩地微笑,女人们朝他狂热地尖叫,就连守卫队的士兵也高呼着他的名字,但现在,他丑陋,腐烂,身体散发着一股浓烈的腥臭,先前的一切在霎时好像化作腐朽的沙石。
死亡在他的身上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
没过多久,一号从外面进来,后面跟着几个编号先生。他先是机械般地扫过夏天的身体,又看向那柄被扔在地上的匕首,他捏起匕首嗅了嗅,又用手指碰了碰,丝毫不惧上面的毒素。
“带陛下回去,”他朝身后的几名编号先生嘱咐,然后眯起眼睛打量着那浑身是血的女孩,“将她暂时拘留起来,薇宁小姐,麻烦您保守秘密,我们必须隐瞒真相。”
隐瞒真相?隐瞒什么真相?这还有什么真相,除非死人能复活,否则别人迟早会知道。
两名编号先生随即靠近那成了血人的女孩,但她只是自己站起,“我能走。”她拢了拢衣服,又看了眼尸体。
一号点点头,让其他的编号先生抱起夏天的尸体,几人随即离开了这曾属于夏天的卧室,只留下薇宁一人独自面对血染的床单发呆。
这儿到处都是红糊糊的一片,就像是暗褐色的雪花,这是他的血,他所创造的奇迹没能拯救他免于死亡的亲吻。
一想到这个曾经端坐高塔的男人就这样死了,她的内心竟有一种奇妙的感觉,未曾有过的感觉.......
她轻轻躺在那柔软的垫床上,嗅着那发臭发黑的血液,任由它打湿自己的衣襟,她闭上眼睛,沉浸在这奇幻的体验之中。
哦,死亡的味道,她想,身上的火焰纹路变得更加闪耀,甚至能看清其中流淌的血管,她突然有些遗憾,如果尸体还在就更美妙了。
她只觉得双腿间竟然有些湿润.......这让她有点惊讶,她从未如此,除了那个吻。
很快,她便恢复冷静,她靠近窗边,高塔之外,尘埃漫天,野兽在高耸的废弃楼层间朝她咆哮。
叫嚣。
她向下俯瞰,高塔的正对面,则是忙碌着的居民,火车帮的老妇人们采集着种植在空地上以玻璃罩住的数层果蔬庭园,每层都有属于它的植物,那些年轻的男人负责处理那些被射杀的野兽的躯体,他们费力地剥去皮毛,割开骨肉,然后心满意足地晒起来。
不远处的工厂,一股股白烟正呜呜往外喷涌
,沉寂三十年的废气再次被注入上空,道路上,废车和石块被清理至两旁,老旧的货车重新咆哮着上路,孩子们围在一旁注视着它隆隆开向不远处的工厂,这儿的一切看起来都很美满。
它因为夏天先生的离去而改变吗?她不知道。
第二天早上,她被叫到曙光基地的最高层参加“饯别仪式”,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也清楚那多半和夏天先生的死有关。
最高层的区域乃是一个由淡蓝色穹顶笼罩着的大厅,空旷到让人惊讶。薇宁到场的时候,曙光基地所有的编号先生都在现场,他们匍匐于地上,对着中间的一个圆形舱体低声祈颂,就好像是在面在对某位伟大的存在。
除了她以外的所有人都是如此,他们虔诚,极尽所能地表示着自己的卑微,这让唯一站着的她显得格格不入。
我该跪下吗?薇宁思忖了片刻,还是决心站着面对他的尸体........
死人不该比活人还伟大,而她在夏天先生活着的时候也没有跪过。
“台上的死者是我们银河帝国最伟大的皇帝,”一号虔诚如信徒,“他是合成之主,高塔守护者,是银河主宰的化身......”
另一个人高声接应,“是夜空群星的拯救者,是星云迷雾的指引者,是一切星神的父亲,也是所有异类与天灾的大敌,他 乃是不朽的银河皇帝.......”
“愿他尽快苏醒,再次凝视我们........”第三个声音响起,“愿他摆脱短暂沉眠的苦恼,再次指引我们。”
最后,所有合成人一同高声呼喊,“我们恭迎您的再次归来,陛下。”
一群狂热的信徒,薇宁心里评价到,而且太过浮夸,夏天可没他们说的这么无所不能,否则他也不会被一个还没成年的女孩给杀死在床头,还有什么死法比这个更为耻辱呢?
恐怕连夏天先生自己都会鄙视这样的死法。
但他们那些神叨叨的祝词让她暗觉古怪,他们说他会回来,这是什么意思?
莫非他们在说死人也可以复活?她对他们的说法无法给出任何评价,但很快她就见到了另一个也许丝毫不比复活还要逊色的奇迹。
只见那个形如棺材的舱体正在飞起,虽然很虚幻,但的确是在飞行......飞行对人类来说是件很遥远的事情,旧日时代以前,人们用飞行发现了另一面的行星,开启了废墟时代的步伐,如今,她抬起头看着那个飞行舱体越发渺小,拖曳着一长串燃烧着的火焰消失在云层中,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们把他送到哪里去了?”她出声询问。
“群星的尽头,”一号告诉她,“神灵的失乐园。”
“是银河帝国中枢,”母亲纠正道,“在那里,他将接受治疗,不久后,陛下便会回来。”
“你们真的可以复活死人?”薇宁从未如此失态过,“怎么可能?”
对此,一号先生报以和颜悦色的微笑,“并非所有死人,只有陛下是特殊的,他的身体结构经过帝国生物学者们精心改造过的。”
薇宁更加困惑了,“那......他是什么?还有,帝国又是什么?”
一号先生转过身,“这不重要,薇宁小姐,重要的是,你怎么选择。”
薇宁深深看了眼一号,还有他的身后,那些冷漠无机的编号先生,“我怎么选择又有何意义?当你们邀请我来参加这个特殊的仪式的时候,可没人告诉我能有选择。”
......
第二十八章 姐妹重逢
“薇宁小姐......”正当薇宁在自己的床上舒缓身体,以缓解参加仪式所带来的痛苦之时,母亲的声音不合时宜地传来,“娜塔里娅小姐找您。”
娜塔?薇宁皱了皱眉头,难道她已经知道了夏天遇害的事情?
当她点开显像仪,娜塔带着一丝紧张注视着她。
“薇宁姐姐,”她拘谨地朝她留出一抹微笑,“好久没见。”
看来她必定别有所问,这女孩一向不会隐藏自己的情绪。
薇宁向她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最高行政长官的徽章正钩在左肩,“夏天把基地交给我管理。”应该说是一号先生他们把基地交给我,但她绝不能据实以告。
娜塔里娅轻声“哦”了一声,眼睛不自觉地瞄向薇宁的四周,“那夏天先生呢?”
“他需要处理一些特殊的事情,”薇宁决定先发制人,“可能要很久都联系不上,你也知道,隧道里的信号不是很好,他特别声明他会无法联系上一段时间,耐心等待就好了。”
娜塔略带失落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让它显得更加凌乱,不过列车上的环境的确不怎么好,否则她也不会看起来一副脏兮兮的模样。
“你那边怎么样,”薇宁好心问到,“那些人没欺负你吧,娜塔?”
娜塔惊叹地摇摇头,“这里一切都还好啦,编号先生们让他们既害怕又尊敬,我发誓,你一定没见到他们看见五号先生的模样,还有个火车帮的老士兵问我他是不是超级英雄哩。”她微笑着看着薇宁,“你一定很想看到,他们就像是自由之翼一样,强大而无情,对任何想要冒犯基地的人而言,他们简直是最可怕的杀人机器,说不定他们真的就是机器人。”
大概是觉得这么编排自己的保镖有些不太好,娜塔还心虚地瞅了瞅四周,“总之,我们已经到了千河第三水电站,再往前走,我们就要驶离千河地区。”
自她离开曙光基地已经过去了三周,娜塔里娅和那群火车帮的人为了修复列车几乎绕遍了东部城区的郊外,直至一天前才彻底修复好列车,而等这些人回来,大概需要耗费一个月的时光,希望在她回来之前能对夏天的事情不产生过多的质疑。
“娜塔,母亲正在叫我,”薇宁决心尽量装出自己一副很忙碌的样子,在接下来的时日里,她还是尽量少和娜塔接触为妙,否则聊得越久,很可能事情会暴露得越快。
“那你先忙吧.......”
女孩虽然不太甘心,但也明白薇宁如今身负重任,便不太好打扰她。
薇宁看着她逐渐消失在光影之中,心头稍稍一松。
娜塔里娅算是最好对付的一位,她看起来很傻,就像是一只人畜无害的小绵羊,别人说什么她都会相信,而其他人则不同。
玻利瓦,泰斯,还有那些双眼盯着中立贸易线的商人站长们则截然相反,这些人都是吃人不带打嗝的家伙,夏天的失踪多半也无法瞒得过他们,对于如何应对他们,以及如何处理日益强盛的中立贸易线,薇宁目前还没有任何头绪。
她被认为是黑暗之子,哪怕在最初,她无从得知黑暗之子意味着什么,可随着她对这个故事的日渐接触,她隐隐听到了诸多禁忌,年长的人对这个词语有着诸多禁忌。
所以她绝不能以真面目示人,这是个巨大的难题,人们会如何看待一个连脸都不敢露的来历不明者?设身处地的想,她恐怕也不会信任一个需要遮遮掩掩的家伙。
“薇宁小姐,”母亲的声音突然打破了她的沉思,“我们抓到了一个.......女孩。”
个女孩?曙光基地外面的野兽密集且残忍,处处都藏着可怕的巢穴,即便是潜行者,想从其他地方来到此处,也不敢说有多少把握,更不要说那还只是个女孩。
“她是从入口处被发现的?”
母亲肯定地告诉她,“她并不打算隐藏,并直言自己和陛下很熟。”
“那你应该知道她是谁,母亲。”
“是维尔丽.凡瑟,”一号的声音突然在脑海中出现,既突兀又古怪,“她的确是陛下的朋友,也是弑君者的妹妹维尔丽,而且,她成了黑暗之子......”
弑君者,谋杀夏天竟然还能得到这种名讳,听起来倒是还算威风......
“你说她成了黑暗之子?”薇宁从没想过地下世界还有另一个黑暗之子,她自己的变化都已经够偶然了,“她现在在哪里?”
一号沉吟片刻,“监狱里.......和她姐姐隔了一层,她们并不知道彼此的存在。
美妙的开端,还尽到了地主之谊,他们真的把那家伙当作夏天先生的朋友了吗?
薇宁沿着层层迂回的金属长廊在地下深处来回穿行,走了十分钟左右的行程,终于见到了站长的妹妹。
这名女孩.......或者说是黑暗之子浑身隐藏在与她姐姐如出一辙的兜帽底下,但当她第一眼看到这个比维尔娜还小了些许的真容后,便被她的样貌彻底惊住。
她坐于阴暗的一角,脸颊极为瘦凹,头发白如新雪,肤色如乳汁般苍白,又好似苍茫的月光洒于其上,眼睛如海冰一般冷冷燃烧,颜色比任何人类眼睛都要湛蓝深邃,仿佛蓝色的星辰,一只眼瞳却又残缺了部分,正是斜眼维尔丽独有的特征,她的脸上以及身上,所有隐约可见的地方,均附有湛蓝深邃的晶体。
传闻中,黑暗之子乃是周身环绕火纹,而她却浑身好似蓝霜汇聚的冰流,看来传言这种东西果然不能尽信。
从某种方面来说,她和自己就像是一面镜子的两面,自己自母亲那里得到力量,那么她呢?她又是从何处得到这身古怪的力量?
她的冰和我的火焰.......还有黑暗之子那红纹蓝眼的古老传说.......莫非自己和她结合才是真正的黑暗之子?可女人怎么和女人结合?
而且,当她初次见到对方,她便觉自己体内的灵能正在蠢蠢欲动,想来这绝非好事的预兆,她也不喜欢这样不受掌控的感觉。
薇宁脑海中闪回一片片的天马行空,最后将思绪拉回眼前,“你说你要找夏天先生的?”
残瞳的女孩点点头。
“他已经死了.......”薇宁微笑着面对眼前这异常吝惜措辞的黑暗之子,“被你姐姐杀了。”她不打算隐瞒任何事实,相反,还要告诉她真相。
女孩的蓝色眼瞳闪烁了一下,“怎么......可能.......”她的声音嘶哑而低沉,像冰层碎裂一样刺耳,“姐姐.......”
“她已经被我们抓起来,”薇宁想了想,她也许该和这位黑暗之子见见她的姐姐。
“这位以匕首和自己的身体为诱饵谋害了夏天先生的前任站长被我们关押在曙光基地的最深处监牢严加看守,想来的话,就跟着我吧。”
(脑海中传来一阵电流,是一号借助母亲与她联系。
一号:薇宁小姐,你的举动会让你陷入一定程度的危险。而且,带她去见弑君者,真的好吗?
薇宁:你们选了我,就该给我做决定的权利。
一号:明白了。)
维尔丽踩着沉重的碎步跟在她身后,这名黑暗之子的打扮和普通的游骑兵几无两样,且同她一样,她也裹了层层麻布来抵御他人的目光,她也害怕被人当作异类。
这说明,她本质上还是把自己当作人类。
想到这点,薇宁有了更多的把握。
“你刚.......才说.......她色诱........”
薇宁点点头,“你的姐姐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十分憎恨夏天先生,她便把自己脱光了送到夏天先生的床上。”
残瞳的女孩眼中的光芒更甚,她那冰冷粗糙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慌乱与不安,“姐姐.......不是.......那种人........夏天哥.......也不会那么做.......的.........”
看来你对两个人都不了解,“你姐姐先是诱使我们一向“自律”的夏天先生喝了许多酒,然后又以自身的凄惨故事向他寻求安慰,最后她主动亲吻他,坐在他身上,两人的激情让他对她彻底失去了防备,要了夏天先生性命的乃是一把带有强烈肌腐性的匕首,你姐姐用它在夏天先生身上留下了九个都可以致死的伤口,这一切都是你姐姐亲口说的。”因为当时夏天先生不允许母亲以及其他编号先生随时探察他的**,所以当场目击证人没有一个,除了维尔娜。
但是死人是不会撒谎的,现场残留的证据也在验证维尔娜说的每一句话,事实就是如此。
“怎么可能.......”这是这位黑暗之子唯一能顺畅说出来的一句话,而且也是最像个女孩说出的一句话,但看她的样子,她显然已经打定主意不去相信这个残酷的事实。
她们很快就走到最深处的监牢,那是层层金属大门闭合的一所监狱,薇宁第一眼见到这种深牢,便不认为有人能从这里跑出去,除非她能变成苍蝇。
当层层厚重的合金钢板被哗啦哗啦地拉开之时,薇宁和维尔丽将目光投在黑暗的最深处,在重重合金大门的深处,是一片光亮的地方,这处由透明玻璃罩围着的方形区域,乃是一处有着舒适床位,书本,食物以及其他娱乐工具的地方,虽然少了可能让犯人产生冲动自杀的锐器,但这里的环境的确既温和又明亮,没有任何让人不适的地方。
这根本不想是监牢,倒更像是养老的度假房。
在学校,她见过用来惩罚孩子们的“养育房”,那间房子既小又矮,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条排污的小渠道,且角落里既脏且臭,潮湿得让人发抖,听受罚的孩子说,那里时不时还有灰褐色的大老鼠在脚下蠕动,变异的蜘蛛更是会趁你不注意的时候咬你一口,让你痛痒难当。
而这里.......她发誓连戴芙女士的办公室都没这儿的环境好。
维尔娜看了眼戴着兜帽的女孩,只觉得隐隐有些眼熟,但她还是将注意力集中到薇宁身上,她嘲道,“是你们把我关到这里来,为什么你看起来如此惊讶?”
她话还没说完,维尔丽便上前抱住她,“姐姐......”她的声音那么嘶哑,让人无法想见她只个女孩。
维尔娜的惊讶比刚才更甚,她推开眼前女孩的脸,定定看了三秒后,她终于认出眼前女孩那特有的残瞳。
“我以为你死了.......”她深深吸了口气,最终没有哭出来,而是将妹妹拉至身后,“你们想怎么样?”她早已没了刚才的从容,那强自装出来的镇定也是几乎一触即碎,很好,薇宁能看出她脸上的恐惧。
她是个聪明的女孩,却偏偏很爱自己的妹妹,利用好这点,薇宁脸上浮起微笑,“我想我们可以谈谈.......”
第二十九章 娜塔里娅
越过废墟之地,眼前豁然开朗,一阵耀眼的日光将列车里的人刺得双眼发烫,娜塔里娅睁开困顿的眼皮,火车的颠簸和口舌间的干燥让她无法安心继续入睡。
他们在火车站附近逗留了一周时间才在一家工厂中找到合适的零件,又花了一周才凑够往返所需的足够燃料,为此,出来的十名火车帮多少都受了点伤,就连那八个彪悍的男人都受到不同程度的损伤。
关于那八个来历神秘的危险男子,娜塔里娅实在别无他法,她对列车帮的成员开放了基地,自然也只能对这八个有着浓厚口音的东谷区流亡者平等对待。
但这八个人并不打算留在曙光基地,而是选择了同火车帮一道回到火车上。
并且,两方在目的地上争执不休。
纳维希望立即启程前往海港之家,而那个铁手,他要求把他们送回东谷区,他们需要拯救他们的奴隶同伴。
“我的同胞每日都在受公爵手下的人虐待,”那个最为凶悍的男子,被其他人称作铁手的高个子士兵(他称自己为革命者)埋怨道,“他们用烙铁和链鞭统治反抗者的**,有时候会用老二,这些人可以当面杀死我的可怜同胞而只付出几枚子弹的代价,他们同样可以当众轮歼他们的妻女,然后把她们卖到妓院,为了解放他们,我们可以为你们而战,但你们必须先把我们送回我们的家。”
这话让娜塔听了十分难受,这世上怎会有如此残暴的统治者,她的脑海中闪过一抹愤恨,随即又庆幸于自己被曙光基地领养,怜悯那些可怜人儿的遭遇。
但当她想用这个理说服火车帮的时候,纳维的副手----一个满脸胡子的高个子男人笑了,“那些奴隶已经在那里活了二三十年,多等几天也不会死,我的亲人不同,他们的处境危险,再说了,这是我们的车,等把我们的人全部接过来,这辆破车你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他的嘲笑声十分尖锐,且引起了其他人的附和。
结果是娜塔里娅无法说服火车帮,而铁手那伙人,他们选择了妥协,但他们要求在海港之家彻底完成搬迁后,列车给他们用,他们宣称会给基地带回大量曾是奴隶的劳动者。
那个名为“铁手”的男人信誓旦旦,“他们会惊讶于曙光基地的宏伟与富庶,我的同胞绝不会拒绝这里,我敢保证,哪怕让他们在这里重新当奴隶他们也不会拒绝。”
对此,娜塔只能干巴巴地表示到,“我们平等尊重每一个人,且欢迎每一个人的加入,但我们不会奴役别人。”
考虑到曙光基地还需要大量的建设者,娜塔里娅同意了他们的请求。
总之,这场争论明面上是过去了,但也在两伙人间留下隔阂。娜塔里娅不止一次看到两方跃跃欲试想要在餐车一展拳脚的模样。
隧道之母保佑,别让他们打起来,她不希望列车成为战场。
简单地在车厢上洗漱后,她走出属于他们的车厢,四号和其他几位先生一如往常地立于列车的出入口,他们足够严密地把守这截车厢,就好像对待夏天先生一样,这让她稍稍安心。
她同样明白,孤身一人在外,总得小心提防陌生男人,单纯地依靠几位编号先生也未必能保得自己万全无忧,自己的警觉才是保护自己至关重要的一点。
夏天先生曾说过,“不论怎样,不要信任任何一个人,这是一个聪明的女孩
在废墟世界所该学的第一课。”
嗯,除了他以外........
为此,她不得不以怀疑的目光打量着每一个想要和她交流的陌生人。
当她走入车上位于中部的公共用餐车厢,其他早已盘踞车厢一隅的人便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她,这些陌生人的目光迥然相异,或冷漠或暧昧,最多的是轻蔑的冷哼,当然,热情的人并非没有,可那几个人的热情让她只觉得颇为难堪。
勇敢起来,她暗自给自己打气,然后想要尝试模仿薇宁的笑容,可她既没有金发,也没有摄人心魄的火焰印于脸庞,她无法像薇宁小姐一样,看人一眼便足以令其噤若寒蝉。
“我们还要多久才能抵达长河大桥......”
“按照现在的速度,在两天后,我们就能见到它,如果我们没有出现意外的话,会更快,”纳维对她总是谨慎多于轻视,也难怪,他的亲人都被留在曙光基地,他又怎么不对她慎重,除非他不爱他们。
但其他人就不太一样,这伙人乃是横穿两千公里
来到此处的火车帮精锐成员,他们认同纳维,只是因为他证明了自己值得他们尊敬,而她,她只是一个初来乍到的陌生人,却试图逼迫他们加入一个陌生的基地,成为他们的头儿,她既无精准的枪法,也无强悍的体格,更无令人折服的智慧,甚至她还只是个未成年的女孩子,这样的她怎能让这帮精悍的男人俯首听命?
事实上她也不想让他们俯首听命,她只想早点回去,她在这群人眼中是陌生人,而这片土地和这里的人对她而言也同样陌生。
她先是感激地看了纳维一眼,又看了眼其他人,他们在故意无视她,就像当初安雅对付自己那样。
小孩子才会用的招数,她想,然后同编号先生一同入座另一边。
期间,她假装专注于解决自己的饭菜,但耳朵仍稍稍竖起,她想听听他们在讲什么。
但她并未听到任何值得期待的事情,这些人谈论的都是些家长里短,有人找到一个脏兮兮的大型仿真玩偶,说他的女儿一定会喜欢它的,他打算要在女孩生日的时候把礼物给她。
一个男人说他们的发电机撑不了太久,其中一个燃油发动机的内缸出现了点问题,而且用的油油品太差,如果不尽快考虑维修或者更换其他替代品,它们会影响列车的供电。
另一个男人和则和人津津有味地讨论起某种超大型蝙蝠的巢穴,他发誓他曾看到翼展二十米宽的大蝙蝠尸体挂在铁轨旁的电塔上。
那座高塔就在长河大桥过去的一座废墟城市中,对此,娜塔里娅不太相信,二十米宽的大蝙蝠,她想,那多半是个可怕的怪物。
不过在发电机,女孩的玩偶和二十米宽的怪物中,人们更喜欢讨论怪物,不少人都更热衷于电塔上的怪物,他们和那个发誓曾亲眼目睹怪物尸体的男人决定要经过长河大桥的时候一起观赏怪物的尸体。
另外八个“革命者”一般都会在吃完早饭后就躺在自己的车厢中睡觉,但今天他们显然厌烦了睡觉,这几人不知从哪儿找了一副牌,或者说做了一副牌,便找了餐桌的一角围着打了起来。
他们暴躁易怒,经常和自己人吵起来,娜塔里娅能看出来,他们在压抑自己的本性,因为四号先生以及火车帮的缘故,所以他们不敢找我们。
们暂时是安全的,娜塔里娅心里想到,只要四号先生还在,他们就只能谨慎面对,他们不会轻举妄动。
但不会动手,在其他方面,他们的品行仍能凸显出来。这几个人实在不像是革命者呐,反倒像一堆暴徒和流氓。
想到此处,她自觉自己得站出来,“听说昨晚上,你们的人摸了阿勒的屁股?”阿勒是个十七岁大的男孩,是火车帮出来的这些人里面最年轻的男孩,长得还算清秀,但远远比不上夏天先生。
正在打牌的高个子男人抬起头,他咧着嘴欢快地笑了笑,“难道是鬣狗干的,”他说,“只有他对男人感兴趣,快说,是不是你干的,鬣狗,别想在娜塔小姐面前撒谎。”
鬣狗有一个凹陷的鼻子,娜塔一言难尽地看着他的鼻毛向外延伸了一个厘米,他的脸上也有一两块状如鬣狗纹的瘢痕,好像新蜕皮的伤痂。
“我只是不小心碰了一下.......我不是故意的,”他看起来好无辜呀,但勒尔明明说他是在大力揉他的屁股,还想伸手指。
“难道他因为这个哭哭啼啼地向小妹妹你告状咯?”
其他人哄然大笑,笑声尖锐而嘈杂。四号适时地站在她身边,让他们稍稍闭上了嘴,铁手赶忙站起身,“鬣狗,向娜塔小姐道歉,”他声音既既阴沉且嘶哑,“也给我向阿勒小兄弟道歉,记住,以后给我管住你的手,不然别怪我惩罚你。”
鬣狗一副吃了屎的模样,他瞪了铁手一眼,但很快还是委委屈屈地向她道了歉。
仅仅是道歉?
.......她不想把事情闹大,但也不能任由这群人中的某几个耍流氓......
等接回火车帮的老弱妇孺后,车上的女性便会多起来,这些家伙见到男孩都能如此饥渴,对那些女性又会怎样?
她厌恶任何仗着自己强壮欺负女人的男人,在学校,那些老师和副校长就经常如此欺负长得稍稍漂亮的女孩,那个时候她只能躲在一旁胆战心惊地看着她们被叫出去,但现在可不是........
如果每个人都像夏天先生那样尊重女性,这个世界大概就不会有这么多事情吧,她看了眼铁手,语气开始变的强硬,“不论是在哪里,猥亵他人都应当被惩罚。”
铁手站起身,他比她高太多,身上的肌肉硬得又像块铁,娜塔里娅毫不怀疑他一个可以打自己十个,但她没有退避,而是昂起头看着他。
“猥亵他人的确该被惩罚,”眼前这个面容凶狠的男人看了眼四号后漫不经心地说道,“现在,鬣狗是你们的咯
名为鬣狗的男人朝他咆哮道,“铁手,你就这样怕一个小女孩,我以为你多多少少有点勇气。”
铁手没有理他,反而是自顾自地坐回原座上继续洗牌。
四号手持步枪走过去,他让鬣狗心生恐惧,不到三秒,鬣狗就举起双手,丝毫没有展现出他口中的“勇气”。
“我接受惩罚,”他说,“别杀我。”
四号把他带到禁闭室,没人阻拦。
他们果然只是个子高而已,娜塔嘴角翘起,这是一个小小的胜利,但是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