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零四 美洲都指挥使司
朱慈烺刚着手进行电学启蒙,就得到了荆王带回橡胶树的消息。如果是别的东西,朱慈烺兴许并不感兴趣,但橡胶在未来百年间都将是极其重要的战略物资。无论日后大明的汽车烧汽油还是用电能,橡胶轮胎却是无法替代的。
而且朱慈烺前世有一段不短的时间受聘于国营的橡胶轮胎厂,整日里盯着泰国、马来、海南、云南等天然胶的价格走势,至于手下工厂的车间流程也是一清二楚,至今没有忘记。
因此在橡胶实用推广上,大明更是省去了大量时间,可以直接着手进行橡胶硫化,研究优秀配方。
没有硫化过的橡胶虽然韧性十足,但不耐磨,可以做橡皮球和橡皮擦,却不可能做轮胎。直到一八三九年美国人查理?固特异发现硫磺和橡胶一起加热可以增强橡胶的弹性和强度,橡胶才有了工业实用价值。
固特异家族也因此找到了金饭碗,直至今日仍以橡胶轮胎闻名于世。
从西班牙人发现橡胶到美国人发现橡胶硫化,这两百余年的跨度,再次被朱慈烺轻轻一笔揭了过去。
“橡胶树和树种直接运往三佛齐种植。”朱慈烺知道马来西亚是橡胶迁徙的第一站,而且从后世的经验来看,马来西亚的产胶量反超了原产地,可见这地方应该是事宜橡胶树生长。
陆素瑶却不知道其中原因,对这道命令颇有些疑惑。只是出于职业操守,她对此没有任何质疑,飞快地记录了皇帝的旨意。
“命南海舰队和西南集团第一、二两个军,海陆并进接管三佛齐,在三佛齐寻找合适土地。建立橡胶园。”朱慈烺道:“其国人如有反抗,以《大明刑律》治罪。”
大明刑法规定:在明军有齐全文书的合法行动中,胆敢违抗者,以通敌论处。其刑罚最重者为族灭,轻者也是流放万里。
——又是一个古国覆灭了。
陆素瑶在关心交趾战事的时候曾经下功夫读了许多南洋诸藩的书籍,知道三佛齐也是经历了唐宋的古国。历来修贡不绝。如今只因为几棵树,大明天子一句话,这个古国便再难有自己的祭祀,想想真是有些……小激动呢!
“其地以交趾布政司兼领,土流并用。”朱慈烺道:“但橡胶树必须种活!从隆景八年开始,橡胶树存量与割胶量,计入交趾布政司考成范围。”
陆素瑶不由同情远在西南的交趾布政司诸公,他们还没见到橡胶树,就已经被紧紧拴在上面了。不过吏部大概会更加郁闷。因为但凡这种持续性开采的厂园,他们都得每年派人去核查,那可是三佛齐啊!
朱慈烺微笑道:“荆王这回算是立了大功。”
此时是隆景六年的九月,荆王朱和至已经返回了亚洲,正在永明城进行休整,等待海风,尤其是要总结这次航海绘制的海图,申请朝廷在几个适宜定居点进行垦荒移民。修建船厂,作为东行的重要补给据点。
当北京的圣旨传到日本之后。朱和至更是归心似箭。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看不起的泪树在皇帝眼中十分重要,甚至直接给这种树起了一个名字:橡胶树。
九月二十一,北风终于来了。荆王的十艘大船与三十艘小船在北海舰队的护送之下,驶往西南。其中载着橡胶树的那艘大船过了日本之后径直南下,在台海舰队的保护下前往南洋。荆王船队的其他船只。则转折北上,前往天津港。
朱和至在长达三年的旅途中,已经从一个青涩小伙子成长为果断坚毅的老船长。此刻,他站在船楼,眺望海平线处隐隐露出的黑点。那是大陆的标记,是故乡的身影。他深吸了一口家乡的海风,感受着不同于北太平洋的气息。
“王爷,前面是船队!”瞭望手传来消息。
朱和至端起千里镜仔细观察,方才发现自己以为的陆地果然是一排战船。
“上风口靠过去。”朱和至道。
他的指令很快就得到了贯彻,船队徐徐转弯,以抢占上风的姿态驶向那支来历不明的船队。
大海另一头的船队也发现了荆王船队的动向,舰长看得心头发寒,连忙传令道:“速速派出联络船!让荆王殿下降帆恭候圣驾。我舰队转向,抢占上风!”
舰长没有语无伦次,大明皇帝朱慈烺就正乘坐在这艘战舰上,左手边是武备大学教授杨威中校,右手边是六岁皇次子朱和圻。
“陛下,前方有支舰队,从规模上看应该是荆王船队。微臣已经命人前往联络核实。”东海舰队总兵官施琅上前禀报道。
“可。”朱慈烺点了点头。
这回他可不是心血来潮要出海游玩,而是要发出一个明显的信号:日后大明将从陆地走向海洋。征服海洋的人,也将成为名载史册的英雄。
在这艘东海舰队旗舰的船舱里,还有朱慈烺为荆王朱和至准备的嘉奖:移藩美洲西海岸的旧金山——当然,这个名字将被改成东荆府。从原时空的阿拉斯加到南下加利福尼亚半岛的广袤区域,都将归属于美洲都指挥使司管辖。
朱和至则将是美洲都司的首任指挥使,以及北美舰队总兵官。
现在正在下令抢占上风的朱和至对皇帝的决定浑然无知,他只知道在海上不能落入下风,否则尸骨无存。相比太平洋上的狂风暴雨,真正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却是西班牙海盗的偷袭,从第一次遭遇损失了三条船之后,他就养成了时时占据上风的习惯。
“殿下!”侍卫冲到朱和至面前:“对面是东海舰队,他们让我们降帆候命……”
“东海舰队可以命令亲王么?”朱和至有些不悦。
“从法理上来说,”那侍卫回忆了一下自己的受训内容,“是可以的。各舰队在其治海洋面代表皇帝陛下。”
朱和至有些郁闷,正待祭出皇帝钦赐的金龙旗,只听那侍卫又道:“而且传令船说,皇帝陛下就在东海舰队旗舰上。”
“你个傻货!还不去降帆!”朱和至大声道。
在船上不可能有温文尔雅这回事。大海大洋在开阔人的心胸同时,也将温柔和文雅吹磨殆尽。这里不是文人雅士的后花园,而是斗士们的厮杀场。
两支船队相接之后,朱和至从小船登上了东海舰队旗舰,琉球号。
“臣朱和至,拜见陛下。”朱和至上了船,在甲板上见到了身穿蓝色便服的朱慈烺。
“荆王立功于绝域,朕心甚慰。坐。”朱慈烺笑道:“美洲风光如何?”
“回陛下,其极北之地终年为冰雪覆盖。又有森林湖海,景色宜人,然而半年黑夜,半年白昼,与人间不同。”朱和至道:“臣率船队继续南下,却发现美洲西海岸气候日益诡谲,春夏无雨,而冬日雨水颇丰,恐怕不易稼穑。”
这便是地中海气候的影响。
“美洲地阔八千乃至万里,纵长万贰仟里,荆藩所见不过是美洲一边一角,其内陆却有有极适宜种植作物的沃土,不下千里。”朱慈烺道。
朱和至对于皇帝的断言没有任何怀疑。所谓圣人,不就应该是不窥牅而知天下么!何况这一路行去,发现皇帝陛下对沿途特别地形都做了标记,不论是博览群书还是生而知之,都足以让人信服。
“朕有意让你经营美洲,你意下如何?”朱慈烺问道。
朱和至略一迟疑,道:“臣敢不尽心!”
朱慈烺敏感地发现了朱和至的迟疑,笑道:“美洲广阔,甚至自立一国都可以,你这是与朕共天下了。”
“臣岂敢!”朱和至吓得跪倒在地:“和至是陛下的侄儿,亦是陛下的臣民,披肝沥胆只为陛下开疆拓土,岂敢存此不臣之心!陛下明鉴啊!”
朱慈烺抬了抬手,很满意朱和至的反应,笑道:“其实这天下本就不是朕一人的。从上古三代而至于今,华夏既有礼仪之大,又有服章之美,岂是一人之力?你远在异域,只要忠于华夏,忠于大明,不叫四夷乱华谋夏,朕便足以放心了。”
朱和至眼泪都流了出来:“臣愚鲁,只知道忠于陛下。”
朱慈烺知道这种话没办法硬灌给这个时代的人,他们还留存着信仰,而皇帝就是这个信仰的载体。
杨威站在皇帝身侧,看着荆王的反应,心中隐约觉得这人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开拓者。远在泰东之地的美洲,与大明一年能有一两次通讯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正需要一个杀伐果敢,不受传统道德约束者前往主事。
孝子贤孙固然可以守成,但要开拓却不容易。
——不过往好处想,说不定这是荆王少年老成,城府极深,故意做出来的姿态呢?
杨威安慰自己。
“这位是武备大学教授,杨威中校。” 朱慈烺道:“收纳美洲之地以为屏障便是他的谏言,故而朕叫他一起来了。”
杨威上前一步,向荆王行礼致敬,道:“微臣可否向大王征询一二?”
荆王自然是绝无隐瞒。(未完待续。。)
七零伍 潜在的敌人
杨威主要想了解的就是美洲的地理环境。自从他执掌武备大学的战略系之后,对各个国家的历史和现状都有一定的涉猎,这让他的生活轻松愉快,像是达成了幼年时候的期盼,享受一份清闲的文职工作,同时还有高额的退休金朝他招手。
在另一方面,杨威却也担负起了沉重的负担。他几经推演,相信大明始终要与欧洲发生冲突,绝非不少士大夫相信的:大明将与耶教欧洲联手,走向大同世界。
“欧洲人从来没有过信义。一个要通过接吻来检查妻子是否偷喝了果酒的文明,注定不会信任大明。而且他们辜负大明的信任也指日可待,只要他们能够得到利益。”杨威得出这个结论的依据是唐王朱聿键带回来的趣闻,并不能当做信史,但犹大因为三十个银币而出卖耶稣却是信史,足以作为佐证。
朱慈烺对推理过程并不支持,但支持杨威的结论。
原剧本中的十七世纪,整个地球除了大明都在开挂。
先是李闯献贼开挂一样几次死里逃生,残血反杀。继而是满洲人开挂偷取了整个赤县神州。远在泰西的欧洲人虽然没有混上一杯羹,但自己却也在科技树上开起了金大腿,天才接二连三地降临人间,爆出跨越式的成果。
朱慈烺降生之后,大明总算在作弊方面填补了空白,但欧洲仍在高速发展之中,从目前的萌芽来看,势必也是走煤铁资源迈入科技时代。如此一来,大明和欧洲终究是要在自然资源分配上形成对抗局面,除非欧洲人愿意接受大明的统治。
除了资源之外,欧洲人的意识形态狂热也注定无法与大明共存。
他们敌对一切非自己主流的思想。这点从他们与阿拉伯人的战争、烧死异端,以及禁止明、日等国教徒祭祖就能看出。这种意识形态上的洁癖,在华夏只有法家才出现过,从法家的结局上也能看出华夏文明对此的态度。
确立了泰西是潜在敌人之后,大明当然也有了防备。
首先是奉教士大夫在仕途上的限制,依照名单进行审核。对于敏感的兵部、礼部、吏部。更要对相关官员进行背景调查,哪怕与奉教士大夫往来密切都会被排除出去。
其次便是战略上部署,也就是杨威此来的主要目的:对美洲据点计划进行最后的感性经验提取。
“如果西班牙人占据了美洲,我朝从荆王海峡直到日本、琉球,乃至澳洲,都不安全。”杨威道。
朱和至还是第一次接受这样的思想灌输。在他之前出使欧洲的时候,大明与欧洲还是“好朋友”。无论欧洲贵族还是大明权贵,都对彼此抱有好感。此刻得到如此颠覆性的认知,颇有些不能适应。
“同样。如果我们占据美洲,对泰西欧洲则是两面钳制。”杨威在空中画了个圆圈:“与鄂图曼人结盟,从陆地威胁欧罗巴东部,以美洲为基地,从海洋威胁其西部。则泰西人注定只能蜷缩在自己的土地上。”
“鄂图曼人都是恶徒,与他们结盟靠得住么?”朱和至并不赞同。
“很难说。”杨威淡淡道:“但他们对我们的威胁更小。而且因为他们与欧洲人有血海深仇,与我们却没有这份仇怨。更何况我们还有鄂图曼人需要的商货。荆王殿下,您亲自去过美洲。当地的西班牙人能够信任么?”
朱和至沉默了。
朱慈烺从这份沉默中看到了一些另类的东西,瞬息之间就想到了西班牙人在美洲施行的惨无人道的种族灭绝政策。
早在十六世纪。西班牙政府和天主教就联手对美洲土著人施行有计划的种族屠杀,其中包括臭名昭著的“天花毛毯”。在朱慈烺不靠谱的记忆中,数百万土著人死于屠杀,而美洲大陆上的诸多古文明,如阿兹特克、印加,都彻底湮灭。
“泰西人对当地土著极为苛刻。但凡发现其人膜拜祖先图腾,便会除以极刑。”朱和至面露不忍:“臣出于尊重当地治权的想法,并未阻止。”
“其实殿下也阻止不了。”杨威叹了口气道:“从唐王处得到的数据表明,在美洲起码有三十万西班牙人。其国本土式微也源于国民大多远涉重洋,前往其所谓新西班牙居住。”
朱和至略显震惊。他并不觉得见到了太多的西班牙人。但考虑到此时西班牙人已经在美洲设立了四个总督区,几乎占据了半个南美洲,以及北美西海岸,在各处的人口的确不会太多。
“陛下,如果要远洋开战……”朱和至嘴唇有些发颤:“恐怕力有不逮。”
他是亲自去过美洲的人,知道与数十万泰西人开战起码需要五至六万精锐。这么庞大数量的战兵,是不可能飞过太平洋出现在美洲沿海的。
“大明目前还不可能做出这样的决策。”朱慈烺摇头道。
横扫从喀什噶尔到大兴安岭的广袤土地,这是历史上葛尔丹做过的事,所以朱慈烺有信心可以反其道而行之。但是从大明打到美洲,却已经远远超出了如今的生产力支持。
“杨中校有个计划,朕以为可行,想听听你的看法。”朱慈烺道。
朱和至望向杨威,觉得他上唇的硬毛有些扎眼。
——实在太年轻了,让人信不过。
朱和至心中暗道。
“陛下,殿下。”杨威微微欠身,旋即道:“微臣做出的计划,将从三个方面推行:武力、商贸、屯垦。武力,即在美洲设立军堡,确保港口和航道的通畅;商贸是让西班牙人接受大明的介入,使其降低敌意;屯垦是作为移民安置,以及作战支持。
“在这三个方面得以落实之后,收容与西人敌对的当地土著,为其提供武器和训练,使其站在对抗欧洲人的第一线,则我朝自然不需要派出大量精锐在美洲作战。他们复土心切,肯定不会消极避战。
“等土人与泰西人消耗到了一定程度,我朝在美洲的实力应该也足以捍卫天子之土了。具体计划更详细,包括需要的物资和清单,微臣随后自会奉上。”杨威总结道。
朱和至点了点头,目光中显露出坚定,道:“陛下,若是迫不得已发动大军前往美洲。大可走陆路到达……荆王海峡……”他脸上一红,这个名字是皇帝御赐的,用以表彰朱和至对未知世界的探索。
“由海峡到美洲西突角只有……”
朱慈烺微笑着摇了摇头,让朱和至说不下去了。
从西西伯利亚到阿拉斯加,光从地图上看的确是个不错的主意。事实上即便五百年后,西西伯利亚连座像样的城市都没有,可想而知如今要走陆路去美洲得多么艰难。
“国家战略不是一日两日便要看到功效的,这事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值得咱们这一代人花一辈子去做。”朱慈烺叹了口气道:“《列子》中所谓的愚公,正是我辈啊!”
朱和至深深躬身道:“陛下远见万里,实乃天下之福。”
杨威强忍着心中诧异,不禁腹诽道:这官场上果然难混,这等肉麻的话也得随口道来啊!还好今上圣明,我只需要干好对得起薪俸的工作就是了……咦,为何我心里也会不由自主赞颂圣上呢?
朱慈烺拉着次子的手,走到栏杆,扬起左手道:“看到这片海了么?”
“看到了,父皇。”六岁大的皇次子重重点了点头:“都是我家的!”
朱慈烺差点被口水呛到。
他原本只是想说:男人的心胸要像海一样辽阔……仅此而已。
“无论是泰西人还是日本人,谁要敢抢我家的东西,我就替父皇领兵打他!”朱和圻认认真真说着,努力挥动自己的小手,却不小心重重一脚踢在了护栏,只得硬要着嘴唇噙着泪努力不哭出来。
“等你读了书再说。”朱慈烺轻轻摸着儿子的头,柔声道。
朱和圻拉着父皇的手,偷偷把眼泪擦在了衣袖上。
杨威想起了自己已故的父亲,不由心中羡慕。
朱慈烺突然转过头,道:“和至,这回唐王还带了消息回来,瑞典国王克里斯蒂娜退位了。就在前年,耶历的六月初。”
朱和至显然有些错愕,道:“她……可还安好?”经历了亡国之痛的朱和至很清楚失去国家是什么下场。
“她将王位让给了她的表兄卡尔。”朱慈烺道:“自己周游泰西诸国,然后在罗马定居。据说除了债务缠身,其他也没甚不好。”
朱和至总算放下心,道:“她信的耶教与其国权贵所信耶教教派不同,的确难以坚持下去。”
朱慈烺朝杨威抬了抬下巴。
杨威会意,清了清喉咙道:“殿下,宗教信仰只是其一。再者,克氏秉国十年间时,瑞典国册封伯爵十七位、男爵四十六位,以及四百二十八位勋爵,由此不得不支付百万帑金作为薪俸。” 以人为鉴可以知得失,泰西和大明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可以互相借鉴的。
朱和至闻弦歌而知雅意,道:“中校此言甚是精辟。”
现在荆王即将出任大明在美洲的直接执行人,手握军政大权,朱慈烺自然要告诫他“忘记过去,面相未来”。
朱和至当然也不会因为以前不得袭封,而将这份怨念留存至今。(未完待续。。)
ps: 这是还债……虽然小汤已经忘了欠了多少……能写就写吧。
七零六 美洲淘金热
朱和至返国的消息很快就在大小报纸上传开。各种第一人称视角的游记纷纷刊行,朱和至本人的工作日记中有大量篇幅都是“本日无事”,但并不妨碍它成为书商们的抢手货,最终以千字三千两钞票的价格被人买断。
随行护卫、医官、通事、书吏,也跟着写了大量旅行见闻,甚至连不通文墨的水手都通过口述的方式,收获了不少的额外收益。
“能种粮食的地,就要说土地肥沃;种不了粮食的地,就要说下面有金矿!”礼部为这次大宣传定下了基调。
于是美洲在大明人或真或假的传述中,就成了一个到处都是良田美地,金银遍地的神仙之地。
“土地肥沃与否不知道,但用脚趾头想想,要种地何必去那么远?河套、海西的地还不够好么?不过若说金子,那是真的有!我姨夫家的表兄就在东荆府捡到了一块狗头金,足足有六十斤重!这么大个!”
茶馆里,一个老茶客比手画脚,一脸凝重地比划出那块狗头金的大小。
世人所谓的狗头金,因为形似狗头而得名。
这种金子不同于金矿石和沙金,多是天外陨石富含黄金,极为罕见。在宋人沈括的《梦溪笔谈》里就记录了这么个故事。因为与天上的星星扯上了关系,所以狗头金并不只是金子本身值钱,更是因为“来自天上的金子”值钱。
实际上此人也是道听途说,哪里见过真的狗头金。
至于被他比划出有人头那么大的狗头金,重达五六十斤,更是近乎天方夜谭。
不过茶馆本就是吹牛不上税的地方,若是人人都一本正经如同写毕业论文一般,还有什么乐趣?是以众多茶客纷纷掩口而笑。等人出来抬杠。
果不其然,又有一个茶客出声道:“张掌柜说得也太过了些,美洲若真能捡到这么大的金子,谁还干活?都漫山遍野找金子去了!”
之前那张掌柜开着一家胭脂铺,从苏州等地进货。如今又有一种台湾产的“香水”,以酒精与花露制成。香气沁入体内,经久不散,十分抢手。本着这条货源,张掌柜着实赚了许多钞票,虽然还是常来这家茶馆喝茶,口气却大了许多,不愿见人与他唱反调。
何况今日他并不是信口胡诌逗个乐子,而是实打实炫耀自己见识广博,哪里肯让人打脸?
“美洲这地界只有土人。他们要了金子啥也买不到。自己又不能吃,要了何用?扔在路旁也就和石头一样罢了!”张掌柜扯着脖子顶了回去。
那人脖颈一缩,知道张掌柜说得有理。物以稀为贵,大明重黄金白银,那是因为黄金白银本来就不多。为啥三钱银子一斤铁?就是因为铁多啊!一样的道理,若是美洲遍地是黄金,也就跟大明的铁一样贱了。
“就算是美洲,也不可能有六十斤的狗头金扔那让人捡。这么大个儿。抱回去压酱菜坛子也好啊!”那人退了一步,回到自己的基本立场。对六十斤狗头金的存在提出质疑。
这若是让他质疑成功岂不是被打了脸?眼看众茶友们纷纷点头,之前钦羡的目光渐渐消散,张掌柜连忙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你去过美洲么?就知道土人吃酱菜?”
“可不就是!说不定美洲土人嫌这六十斤的狗头金太小,用的都是百来斤的狗头金压酱菜坛子!”有好事者跟着起哄,引得满堂大笑。
张掌柜刚刚营造出的正经气氛荡然无存。不由面红耳赤,道:“看来还真有人不信!无妨,再过两个月,我那姨夫家的表兄也就该到天津了。到时候我去跟他说,让他把金子拿来让老哥们开开眼。”
“那是再好不过了。就怕你没那么大的面子。”之前人阴阳怪气道。
张掌柜一时热血冲头,道:“我张某人面子不大,要借这么块金子却也不难!”
“到时候拿不出来又如何?”
“我张某人再不进这茶馆半步!”张掌柜大声道。
“好!若你真能拿出来让大家看,我老唐也再不来这茶馆碍您的眼!”那人跟着下了赌注。
茶馆老板一听,急了,连忙笑呵呵出来打圆场:“我说您二位爷,说得好好的,怎地就立了这个约,无论谁赢谁输,不都是砸小老儿的饭碗么?”
众人哄笑。那两人也有些不好意思。
说起来这茶馆并不是有多招人喜欢,桌子每每擦不干净,店里也黯,茶叶不行,就连水都烧得有渣……但这就是家门口的茶馆,幼年时就跟着爷爷来这儿喝茶聊天,增广见闻,已经成了生活常态。若真说不来了,该去哪里消磨时间?
“这样,在场的爷们做个见证。都是街坊,赢了也别说什么彩头了。谁若输了,就请大伙吃碗茶,抓把落花生,大家伙乐呵乐呵也就过去了。如何?”茶馆老板这主意可谓一石二鸟,即拉着老主顾不肯放,还给自己招徕了生意。他自己说完都心花怒放,赞叹自己实在太有才了。
“行!这里有一个算一个,两个月后大伙来吃茶。”张掌柜看了那老唐一眼,道:“难得唐兄请客,可别驳了人家面子。”
老唐嘿嘿一笑:“还不知道谁会钞呢!”他端起茶碗装作喝茶,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茶碗已经空了。老唐出声叫道:“哎哎,金茶壶,你又躲懒去了?这儿的茶水给掺上啊!”
金茶壶正听得有趣,被人这么一叫方才反应过来,急急忙忙跑了过去,却还是没躲过老板的巴掌,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惹得众人纷纷大笑。
张老板却笑得心事重重。
以他今日的身家,别说请这二三十人吃碗茶,就算是吃顿流水席也不打紧。
关键问题,在于面子!
张老板自己也有些心虚。当日他听亲戚说起这位表兄的家书时,就有些觉得不可思议。但都是自家亲戚,难道跟老唐一样不上路么?今日图嘴上过瘾,说得如此确凿,若是另有误传,自己面子往哪里搁?
——还是先去姨夫家问问。
张老板出了茶馆,径直往自家姨夫家去了。他见了姨夫。开口就说了这狗头金的事,想请姨夫帮着说话,亲眼见识一番。
谁知道他那姨夫却有些不爽利,支吾道:“人常道财不可露白,这么大块金子哪里能够随便给人看的?”
“姨夫,都是自家人,哪里需要这样提防着?”张掌柜不悦道。
“你若是要看倒也无妨,我是怕你在外面许了人来看。”姨夫显然很了解张掌柜的为人,事先堵死了后路。
张掌柜心中一冷。暗道:我非但要给外人看,而且还要让茶馆里人看呢!如此想想真是可能招徕祸事。
从姨夫家出来,张掌柜闷闷不乐,虽然还是每日里都去茶馆喝茶,但随着海船到来的日子一天天临近,他的心事也就越重。本指望众人厌倦了这个谈资,一如既往跟着报纸转换风头,哪知如今的报纸也是反复说些美洲开出黄金矿脉的事。张掌柜和老唐的赌约几乎每天都要在茶馆里被人说上几十次。
隆景六年十月,从美洲回来的大船终于在天津靠岸了。
张掌柜一连数日去茶馆都能碰上熟人问他:“掌柜的。什么时候能看到人头大的狗头金?”
“快了快了,等表兄回来吧。”张掌柜只能硬着头皮敷衍道。
还好老唐是个厚道人,没再当众让他难堪,这也让张掌柜颇为感念。
终于到了十一月头上,张掌柜姨夫家的表兄终于回到了京师家中。照规矩,亲戚也有远近。人家刚回家是不方便去打扰的,但张掌柜实在忍不住了,提了点糕点水果便去拜门,想先亲眼看看那狗头金,也算定定心。
“那块金子啊?”表兄道:“也不知怎么让人知道的。船刚到日本。就被朝廷的官人买去了。”
“买去了?”张掌柜心中忐忑:这可是说不清了。
“是啊,朝廷用等分量的纯金买去的。”表兄道:“从金子来说,狗头金质地不纯,里面杂了许多东西,朝廷买用纯金买算是厚道的。”他叹了口气,道:“不过金子再贵也总有个价,这么大的狗头金却是世所罕见,要不是看在皇帝的面子上,我未必不会回绝那些官人。”
表兄见张展柜面露疑色,突然显露出得意神色,道:“他们说是为了明年给皇帝贺寿,这狗头金是美洲的特产,还算是我主动进献的。”
张掌柜一听这话,道:“这样也好,省得放在家里也不安心。朝廷可给凭证么?表兄可别被人骗了。”
“给,不给凭证我怎肯给他?”他那表兄道:“非但给了凭证,还有这张请柬,是请我去吃皇帝的寿酒呢!”
从唐朝开始,耄耋老者就是天子寿宴上的最佳配角。天上的寿星再保佑,也不如人间的老寿星来增添喜庆。朱慈烺与崇祯的生日靠得非常近,所以朝廷改元换历之后,圣寿千秋并在一起,取了唐时旧名“天长”二字,将二月初一定为天长节,以此喻示皇帝、太上皇帝,以及大明帝国都能天长地久。
张掌柜展开请柬,看这上好纸面上果然镀金大字、鲜红官印,全然皇家气派。他没看正文,或是看了也没记在脑子里,如同醉了一般将请柬小心翼翼还给了表兄。
“我恐怕是参加寿宴的百姓中年纪最轻的了。”表兄得意地显拍道,丝毫没有想过为何朝廷会知道他带了那么大一块狗头金。
事实上,在张掌柜泄露了他表兄家书之后,在茶馆里负责掺茶倒水的金茶壶就已经将这故事写在了报告里,直达金鳞会。
金鳞会作为锦衣卫的外围组织,仍在运转之中,甚至还自己办了份报刊,名为《消息》,专门刊载一些旁门左道打听来的鸡毛蒜皮,以此贴补开销。因此上,朱慈烺才知道竟然真有幸运儿捡到了这么大块的金子,也因此才让人将金子赎买回来。
这狗头金放在其他人手中,最多只是个摆件玩物,而在朱慈烺手里,却是美洲开发大浪潮的时代号角。
张掌柜万万没想到,本以为被收入皇帝家库房的宝贝,竟然在大博物馆公开展览了。
展览当日,博物馆门口排起了三条长龙,曲折蜿蜒,仿佛整个北京城的百姓都来看了。张掌柜从画册上看到了那块狗头金,兴奋地在茶馆里好一番炫耀,见老唐垂头不语,大度道:“茶还是张某人请了!只要诸位街坊知道我张某人不是个好说大话的便好。”
众人哪里管他那么许多,只要有不要钱的茶吃就好。
茶馆老板本来还挺高兴的,让金茶壶给每个人上茶倒水,抓落花生佐茶。谁知众人一碗茶吃完,纷纷要去博物馆看看实物,整座茶馆顿时门可罗雀,清静得让他揪心。
这回博物馆里也着实下了一番力气,专门清空了三座别院,用来展示从美洲带回来的各种奇珍异兽,最为醒目的还是金星碎屑——狗头金!
任何文字上的东西,都不如实物更有说服力。
这块狗头金往博物馆里一放,哪怕报上说美洲是由金子打造的,多半也有人相信。
从地理环境来说,美洲西部的确不是大明理想的定居点,但人们对黄金的欲望却绝非理智。在原历史剧本中,西部淘金热促成了旧金山等西部重镇的崛起,而现在,这股热潮也在大明酝酿。
越来越多的大家族都懊悔没有派出更多的人前往美洲,否则发现这块金子说不定就是自家人发现的。
还有人更多的人相信:既然有这么大的金子可以捡到,那么地下埋藏着的金矿矿脉多半也不是虚假传闻,完全可以去挖挖看。
在整个美洲展之后,申请购买美洲土地的人越来越多,而选择的地面却以山地丘陵为主,真正能够种田的平地价格反倒有所跌落。
谁都不想放弃成为金主的机会。(未完待续。。)
七零七 战争号角
在这个通讯条件极端落后的时代,各国其实都在自顾自地做对自己有利的事。
等到利益矛盾爆发的那天,也就是战争的降临日。
大明在国内大肆鼓动美洲黄金浪潮的时候,将北美视作自己的禁脔,殊不知已经触动了西班牙人的神经。
碍于北美数百万印第安人的存在,西班牙人将主要精力放在了开发南美的工作上。当然,这也是因为南美银矿和金矿的收益更加直观,让人相信南美洲才是上帝钟爱的天堂,而北美只是一片野人占据的不毛之地。
这正好与朱慈烺对世界的认知相反,在朱慈烺的观念中:南美只有毒品和足球,而北美却代表着商业繁荣。
“我们必须与明政府交涉,以免他们偷取我们在北方的殖民地。同时也要避免重蹈荷兰人的覆辙。”撒比尼安诺?曼尼圭?德?拉若()在信中提醒远在墨西哥城的新西班牙总督,不要与到来的明军发生冲突,因为即便新西班牙能够轻易摧毁明军在北美建筑的据点,菲律宾肯定不会得以幸免。
撒比尼安诺在隆景三年上任成为菲律宾总督——大家都这么叫,其实菲律宾并不是一个总督区,自然也不会有总督。他只是新西班牙总督区下辖的一个都督区,在中文中更恰当的翻译是都督或者督军。
因为身份原因,撒比尼安诺并不希望看到荷兰人的下场落在自己头上。在马尼拉的西班牙人为尼德兰乞丐们倒霉而欢呼的时候,只有这位督军亲自研究了整场战斗的行进过程,悲哀地发现如果明军要攻打马尼拉,将会更加轻松简单。
因为在吕宋岛上,已经有十万以上的中国人了。
是的。是中国人!而不是福摩萨的土著民!
这些中国人身在吕宋,但是与福建的家族往来密切。他们说的是福建话或是广东话,而非西班牙语。他们相信自己祖祖辈辈都是大明皇帝的子民,而非化外之民。他们在这里的原因很简单,家乡没有足够的土地养活他们,如果大明皇帝愿意承担战争责任。这些中国人绝对会对身边的每个西班牙人举起刀子。
如今的大明皇帝还没有原谅之前的那场动乱。
撒比尼安诺担心的那场动乱并非万历时候的动乱,而是崇祯十二年,他的前任引发的又一次大规模屠华事件。那时候大明也在风雨飘摇之中,朱慈烺甚至没有听说吕宋岛发生了这样的惨事。以至于当他知道的时候,再发表声讨文书已经嫌晚了,只能默默记在心里。
这种情况下,大明与西班牙的关系是十分紧张和微妙的。一方面大明保持了克制,继续吸纳新西班牙的白银;一方面则是西班牙壮着胆子,继续维持菲律宾的殖民统治。
而现在这种微妙的平衡已经被打破。大明的船只要担心航向澳洲的安全系数,同时还需要更多的土地种植橡胶树,而棉兰老岛正是适宜橡胶树生长的主要区域之一。
大明朝廷再次建立起公信度之后,大明纸钞成功地取代了白银,成为流通货币,对菲律宾的依赖大为减轻。而且现在有了暹罗、交趾这两个大产粮区,日本人也十分乐意用白银换大米——在日本,大米才是真正的硬通货。
现在大明以及隆景皇帝本人都对菲律宾失去了耐心。开始计算如果赶走了吕宋岛上的西班牙人,大明在澳洲航线上可以减少多少个警备点。
撒比尼安诺从澳门的密探手中高价买到了大明发行的报纸。并找人翻译,从中得到了这些消息,这也是他建议新西班牙总督采取和善态度的主要依据。然而新西班牙总督却是从荆王朱和至口中亲耳确实了明国正在西北和西南方向同时进行两场大规模的战争,那可是数十万人的战争规模。
在这位总督的认识中,没有一个理智国家会在这种情况下再挑起战端。
尤其是与西班牙这样一个占据了大西洋两岸的日不落帝国为敌。
“他们(明国)在缅甸的战事上进展缓慢,迟迟不能解决一小撮叛乱分子。这无疑是帝国没落的表征,所以督军先生对中国人的焦虑完全没有必要。如果有需要,甚至可以再次借用土著人,削弱在吕宋中国人的数量和力量。”总督阁下的回信十分清楚,为了确保他的建议不会被撒比尼安诺督军忽视。他甚至给吕宋的检审庭庭长写了一封大同小异的信件。
即便是国王的亲戚,新西班牙总督权威也难以在太平洋彼岸的吕宋岛发生效力。
在菲律宾,督军和检审庭庭长才是真正的主事人。
“不,我们决不能给明国任何发动战争的口实,而且必须派出特使前往北京,及时落实商贸关系。”撒比尼安诺先生严正警告跃跃欲试的检审庭庭长阁下:“一旦明国决心发动战争,新西班牙或许会胜利,但我们必将成为祖国的耻辱。”
检审庭庭长拥有吕宋岛的司法权,但无权调动军队,只能对督军小心谨慎,乃至于怯懦表示遗憾。
……
马尼拉距离赤道已经不远了,在每日早间清爽的晨风过后,便是令人窒息的炎热。即便站在海边,也只能收获令人大汗淋漓的热风。等到了正午时分,整个天空、海洋和陆地就如燃烧的炼狱一般,根本无法外出,只能在室内与凉席、风扇为伍。
只有到了黄昏的时候,太阳收敛起肆虐的火舌,人们才能获得些许凉爽。对于西班牙人而言,他们最为心爱的斗牛表演也只能挪到黄昏来举行了。
“听说最近那些中国佬又在蠢蠢欲动。”费尔南德斯夫人对身边的女伴说着,一边感应到不远处有人正在看她。当她回望过去时,看到了一个面部线条分明的日耳曼青年,那双蓝宝石一般的眼睛让她的心砰砰跳了两跳,不由打开手中的丝绸扇子,遮住脸,回以一个**的微笑。
她的女伴是个船主的妻子,闻言道:“真是令人遗憾。我还记得上一回对中国佬的教训,几条河里的水被尸体污染得不能食用长达半年。城市周围许多里格以内,河里的鱼都吃是人肉长肥了的,所以人们连鱼也不能吃。”
她貌似嫌弃地掩住了口鼻,同时揣测着费尔南德斯夫人透露出来的消息,因为这位夫人可是检审庭庭长的妻子,而且还在自己丈夫的船上投了大笔的钱。
“我并不觉得遗憾。”费尔南德斯夫人道:“如果不是因为需要工匠,我很乐见一个没有中国佬的吕宋岛。”
“那是当然,圣母保佑,那些中国佬就像是吸血的虱子,总能偷到令人咋舌的财富。”船长夫人道:“上回惩戒他们之后,听说王室收入了三万比索。”
——督军府也收入了三万比索。
检审庭庭长夫人心中暗道,回应她的女伴:“拍卖的货物还有三万比索。”
“喔,看,我就说嘛。”船主夫人回应着,看到穿着小马甲和紧身裤的英俊斗牛士走上了斗牛场,随着观众们欢呼起来。
费尔南德斯夫人也跟着鼓掌欢呼,目光却没有离开那个年轻俊美的日耳曼年轻人。
“我觉得如果能够太平的赚钱,还是最好的。”船主夫人突然道:“不过,若是实在无法回避,我们只能多囤些货了。”
“可以让您的先生将两条船都塞满了。”庭长夫人低声道。
这是一个发财的好机会。虽然庭长本人不能调动军队,但并不妨碍煽动土著人对华商发动劫掠。事实上每次屠华,这些土人都是西班牙人的先锋军,而且在物资收集上颇有天赋。
在这位庭长看来,如果真的引发了明国的愤怒,也完全可以将罪过推到土人头上,让明国军队与土人去讲道理。
……
“陛下!锦衣卫的红盒急报。”陆素瑶一路冲到皇帝陛下的床帐之外,方才停下脚步,捧着久未曾出现过的“红盒”。
朱慈烺在睡梦中听到了陆素瑶的声音,但并不真切。距离那个枕戈以待的时光似乎已经过去了很久,以至于他以为自己的有生之年都不会被这种紧急军情所打扰睡眠。
“什么事?”朱慈烺带着半梦半醒的沙哑,以意志力强迫自己坐了起来,轻轻拍脸,清醒头脑。他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因为陆素瑶是不可能知道红盒急报的内容,这是只有皇帝才能亲启的紧急文书。
国家制度并没有因为趋于安定而有所削弱,反而越发严苛了。
陆素瑶双手奉上红盒,侍立一旁。
朱慈烺检查了封泥,打开盒子,取出静静躺在里面的信纸,展开阅读:
“臣徐惇急报,本卫查知西班牙人预谋于隆景七年三月间血洗吕宋华人。”
隆景七年三月,还有半年的时间,以如今这个时代的技术水准,真要准备一场大规模的战争还是显得过于仓促。
而且西班牙人选择在三月份动手,无疑考虑到了南风起,不利于大明舰队南下。(未完待续。。)
ps: 真不好意,昨晚十点半才回家,码完字已经迟了。
七零八 使者
在段皇后眼中,还有半年光阴的事,有必要大半夜将皇帝从床上叫起来么?
锦衣卫那边固然积极,可到了京师随便哪个衙署搁个两三天,这积极挣出来的光阴可就没了。然而她却还是低估了皇帝陛下给属下灌输的精神力量,以及皇帝本人的自律。
朱慈烺得到红盒传报之后,并没有回床上再睡,直接披衣而起,提前开始了一整天的工作。他知道徐惇并非单纯为了抢时间才用红盒传递,而是为了确保这个消息的保密程度。只有这个消息切实得到了保密,皇帝才有更大的利用余地。
比如:做好军事准备,等吕宋岛发生屠华惨剧之后再表示“震惊”,派兵清剿。如此能够最大程度获得“大义”,不会为国内的杂音所影响。而且也可以借此对马尼拉的西班牙人进行严酷的惩罚,在国际交往中占据主动。
但是从以往史实分析,每次西班牙人有预谋的屠华,死亡人数都在二至三万之间。这些人虽然侨居吕宋,但在没有明晰国籍概念的时代,他们无论是情理还是法理上都属于大明子民。
他们也是为人父,为人子,一样的华夏儿女。
他们远走南洋是因为国内过不下去,而非崇洋媚外有心叛国。
世事固然如棋局,但做出弃子的决定果真有必要么?
朱慈烺在书房里盯着墙上的世界坤舆图直至天亮,方才让一直守候身边的陆素瑶去传吴甡和尤世威入见。现在国家渐渐从战争体制中转型,再次发动对外战争也需要听听朝廷诸公的意见。
“陛下,这让老臣想到了孔子过泰山之侧……”吴甡道。
朱慈烺会意。
孔子过泰山侧,见到有妇人在一座新坟前哀哭。问了之后才知道,泰山有老虎。她的公公、丈夫、儿子都死于虎口。那么问题就来了,为什么不搬走呢?答案是:此地没有苛政。
这便是苛政猛于虎的出典。
此时的吕宋华侨已经经历了两次大规模屠杀,每次都超过了总人口的百分之二、三十。这个百分比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每个幸存者都有亲戚、朋友、故旧死于屠华。这样惨痛的经历,他们经历一次是坚强,经历两次是什么?
是在说朝廷苛政猛于屠华?
所以吴甡的立场很清楚:既然这些侨民自己选择留在吕宋,不肯回大明治下。完全可以放任不管。如果吕宋有丰富物产倒是还可以考虑接管该地,保护侨民,但吕宋实在没有拿得出手的物产。
的确,现在的吕宋一如之前的台湾,还没有推广种植经济作物,只是单纯的转手贸易港。有限的种植园也只是为了解决西班牙驻兵的餐饮问题,根本不会被大明关注。
“尤督的意见呢?”朱慈烺问尤世威道。
“臣以为,”尤世威在心中略一盘整,“天兵现在去恐怕不美。若是等明年北风起。天军准备充分,前往吕宋救助难民,将更得人心。”
这也是经验之谈。
国变之后的复国战争中,明军往北打可谓势如破竹,基本每个县城都会响应王旗,百姓自发献城、内应。而往南扩张的过程中,却常常有地方官不肯开城,不肯放士卒入城休息等等令人心寒齿冷之事。
这是因为南方还固守之前的成见。认为官军如匪,断不能让他们入城祸害百姓。而北方经历了东虏之后。发现谁都不可能更坏,当然愿意配合挣一条活路。
现在南洋侨民也是一样,谁都不知道他们为何要死守吕宋不肯回来,也难说是否会出现认贼作父抵抗天军的情况。若是让他们经历一番人间惨剧,天军以解救者的姿态出现,那自然就不会有什么抵触了。
更何况。大明若是过早表现出了知悉此事的态度,很容易导致锦衣卫在吕宋的布局被西班牙人觉察。他们可不是南蛮土著,对鼻子底下的间谍无知无觉。
“屠我子民是国仇。”朱慈烺听了二人的意见,只得表明自己的立场道:“装作不知让他们杀,这个。朕做不到。”
吴甡暗暗叹了口气,心中道:之前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皇太子哪里去了?这点城府都没有。
“陛下,永王殿下在澳洲几番请求移民实边,莫若从吕宋招募华人前往?”吴甡提出了一个缓和建议。
永王朱慈炤身为澳洲总督,最大的梦想当然是自己治下富饶安康。自从在澳洲东南部发现了几个极大的垦殖区,他就不断要求朝廷移民实边,彻底占据澳洲这片富饶和神秘的土地。照目前的生产力和澳洲土地潜力,先移个十万人也绝对不会有任何问题。
更何况澳洲的草原上有不少自流泉,十分适合畜牧。大明带去的羊和兔子都能生活得很好。尤其是兔子,几乎没有任何天敌,繁殖速度又快,是澳洲主要的食用肉类。
羊因为会受到袋狼的威胁,还不能撒开了随便放牧。朱慈炤本来是想将袋狼赶尽杀绝的,但受到了皇帝的斥责,这才作罢。
面对吴甡的建议,朱慈烺点了点头:“这样也好,总要给愿意远离是非之地的人一个机会。吕宋华人一如大明国人之例安顿,不可苛待。”
吴甡垂头应诺,心中已经自然反应出该交给哪个衙门去办理了。
“军情司要加大对吕宋情报收集。”朱慈烺道:“还有职方司,舆图要可靠。从现在开始,北海、台海舰队和南海舰队都必须时刻保持战备状态,可以对西班牙船只进行强袭,截断其外援。总参谋部立刻制定战争计划。”
“遵旨!”尤世威恍若一股热血冲头,当即应诺。
……
撒比尼安诺也知道了自己的检审庭庭长在暗中怂恿土著人。他与这位贪婪的庭长进行了一次深入的交谈,希望能够遏止这股潜流。然而身为吕宋的军事长官,他并不能干涉司法官和民政官的工作。当他寻求马尼拉市长的支持时,悲哀地发现这位市长坚定地站在了庭长一边。
“亲爱的,很不顺利么?”督军夫人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每次都在前厅等候丈夫的归来。
撒比尼安诺点了点头,道:“我仿佛成了索多玛的罗德,而那些贪婪的蠹虫却不愿意成就十个义人。”
在《圣经》中,耶和华因为索多玛与蛾摩拉的罪恶,下决心要彻底毁灭这两个城市。亚伯拉罕为他们求饶,最终耶和华同意只要城中有十个义人。就放过整座城池的人。然而两位被派去执行任务的天使只遇到罗德一家义人,所以这两座城池最终被耶和华以火和硫磺彻底毁灭。
撒比尼安诺最近总是翻到创世纪第十九章,甚至怀疑这是上帝给他的征兆。在这个征兆中,撒比尼安诺自然是唯一信守道义的罗德,而马尼拉则成了索多玛的化身——罪恶之城。
督军夫人面露惊恐,努力镇定下来,道:“我亲爱的夫君,或许你没有注意到,你将明国皇帝比作了我们伟大的主宰。”
撒比尼安诺的确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马尼拉的安危存亡。
“或许我该找个亚伯拉罕,以免身边的那位皇帝陛下真的降临火和硫磺以毁灭这个城市。”撒比尼安诺道。
夫人很气恼丈夫的冥顽不灵,口中低呼玛利亚的圣名,转动手中的玫瑰念珠。
“最近市里有什么人可以信任么?哪怕是尼德兰乞丐也好。”撒比尼安诺走进客厅,从酒柜里取出一瓶葡萄酒,是高档的法国货。
夫人看着如血一般的红酒泻入酒杯,在玻璃杯体上留下一层红晕,脑中浮现出一个俊美的日耳曼青年的面庞。她身子一颤。驱赶了来自魔鬼的诱惑,道:“最近从澳门来了个日耳曼人。与几位有身份的夫人走得十分近。”
“他是干嘛的?”督军对自己的夫人完全不担心。因为他的夫人可是个守旧派,从出生以来就没有裸身沐浴过。天主教认为双手触碰肉体会产生淫欲,所以有身份的教徒都是穿着薄纱沐浴。
“他自称是个诗人,在汉堡欠了别人的钱,被装上了去澳门的船。不过也有人说,是他自己逃上船的。”夫人双手紧扣在自己小腹。保持着完美的仪态。
“很好。”督军先生抿了一口红酒:“主会保佑他有一条好舌头。”
当这个自称是诗人的日耳曼人被带到撒比尼安诺面前的时候,他的舌头打了个结,难以撸平,以至于他的西班牙语让人听起来觉得像是一只学舌的鹦鹉。
督军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接见了这位的诗人,欣赏着他站在书桌前瑟瑟发抖。偶尔还壮起胆子抛出两个媚眼来勾引自己。看得出,在出卖色相方面,这位诗人十分在行。这或许也是他来到远东的船票。
“奥托,奥托?布劳恩。”撒比尼安诺维持着自己身为贵族的傲慢:“你究竟是否见过一个上等的体面人该如何说话?”
“是的,先生。”日耳曼诗人道:“我曾在沙夫兹伯里伯爵府上做客。”
“那就是说,”督军略带玩味地望向这个诗人,“你跟伯爵的某位男仆有染,是吧。”
诗人觉得自己应该愤怒起来,但当他看到督军手中把玩着的精美火铳时,终于还是识相地低下头去。
“马尼拉有很多人想证明你是个阉伶。”督军道。
日耳曼人没有听出这话之中蕴含的威胁,反倒在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他很确定,那些贵夫人们可不会认为他是阉伶。
“我不认为应当让马尼拉的绅士们脸上无光,但我也不愿弄脏我的手。”督军压抑住内心的恼怒,拿着手铳站了起来:“我没有理由憎恶你,对吧?”
“确实如此,阁下。”诗人垂下头。
“你将能得到一个救赎的机会,”督军比划着手中的火铳,好像在瞄准什么,“去北京。以伟大的国王的名义,祈求和平。”
“哪位国王?”诗人有些惊恐。
“地球之王,西班牙国王,伟大的腓力四世。”撒比尼安诺略带嘲讽地说道。
在腓力四世的时代,西班牙已经走在了下坡路上,甚至能够看到这个帝国的余晖。然而地球之王却是他最喜欢的称号。好像自己仍控制着日不落帝国控制着整个世界。事实上,他连自己的新西班牙总督都无法控制,遑论更为遥远的菲律宾督军了。
让一个地位低下的流浪汉冒充国王使节,如果真的成功欺骗了明国皇帝,能为马尼拉带来了和平,那么自己的小花招将在上流社会被传诵为精明智慧。若是这个流浪汉被揭穿,则可以指谪他为诈骗犯,然后毫不犹豫地看着他被绞死——或者亲手绞死,以安抚明国皇帝的自尊心。
如果既没有被揭穿。也没能完成使命,那么这个日耳曼人多半会因为醉酒而十足落海,没有人会知道这件事。
反正现在的马尼拉已经坐在了火山口上,无论怎么做,结果都不会更糟糕,何不放胆一搏呢?
撒比尼安诺扣动了扳机,撞锤在砧板上打出啪嗒一声,因为没有夹燧石而没能打出火星。
隆景六年九月。赶在北风将起之前,没有任何凭证的日耳曼人踏上了前往台湾的船只。他的发色和瞳孔很容易让他冒充尼德兰人。虽然荷兰人刚刚结束了与大明的战争关系,但考虑到荷兰东印度公司积极赔偿态度,大明并没有对荷兰人赶尽杀绝。
相比意大利人与葡萄牙人受到的礼遇,荷兰人只有三天时间在台湾落地签证,若是遭到拒签就只能离开大明国土。
说起来只有一直被排斥在外的西班牙人最招中国人的恨意,这让布劳恩先生整夜整夜睡不着觉。丝毫看不到未来有光明可言。
……
“他有贵族的傲慢,手和脸也洗得很干净,身上熏了香料,但他的手指并没有长久握笔的痕迹。这使得我更相信他是个贵族的男仆,而非公务人员。”年轻的传教士在经过数日观察之后。将关于奥托?布劳恩的鉴定报告读给了台湾市舶司长官。
他在这里并不是为了传教,而是帮助中国人甄别企图混入大明国境的欧洲人。这也是朝廷与耶稣会的合作内容。朝廷为了保护大明的各种情报,而耶稣会也可以借此防止多明我会的渗透。
长官正要拿起自己桌上表示拒绝的圆型印章,突然被身后的助手按住了。
年轻的传教士颇为意外。从他到台湾以来,从未见过中国人有过这样不分尊卑的情况。
助手没有理会外国友人的错愕,附耳道:“他或许有用。”
长官很清楚这位助手的身份,没有任何坚持,将奥托?布劳恩的入关申请放入了“待定”栏中。
这位助手就是锦衣卫的密探。
锦衣卫迈出国门之后最大的困扰就是人种。
好在这个时代并没有民族国家这个概念,在南洋有大量的土人愿意为大明效力——只要大明肯给真金白银。相对而言更贴近文明国家的欧洲人却已经在家族的基础上有了国家的萌芽,除非能够拉拢整个家族成为大明的盟友,否则很难找到有价值的合作者。
尽管拓展情报网的工作进展缓慢,但凡事总得从点滴做起,不能因为进展差强人意就索性放弃。
这个奥托?布劳恩就是“点滴”。
台南县警察很容易就找了个借口,从旅舍带走了茫然无措的奥托?布劳恩。他面临的指控包括:走私,意图偷渡,以及冒充公职人员欺骗大明官府。
“我可以对着耶稣基督发誓,我真的是马尼拉的使者,督军撒比尼安诺的信使。”奥托?布劳恩被带进行刑房的时候,只看了一眼那些布满血迹和锈迹的刑具,就瘫倒在地大声哭了出来:“我发誓。这是我最真实的身份了!”
……
“张老哥,那些西人就没想过这种人压根见不到圣上?”
“李兄啊,那些人还以为我堂堂天朝与南洋诸夷一般呢。你指望他们懂这个?”
两位掌刑千户一边聊着,一边收拾刑具。他们其实并没有动用肉刑,只是简单的精神施压就让那个号称是督军特使的年轻人彻底崩溃了。因为崩溃得太过彻底,这人多半是废了,不过他面临的命运并不会太复杂——不是被秘密处死,就是发配到某个矿场做苦力。
不过奥托?布莱恩的供述得到了认可,锦衣卫确定他是为了和平而来,虽然这种和平是撒比尼安诺一厢情愿。
“说起来,张兄试过那些泰西女子没有?”李千户压低声音:“听说城里来了几个。”
“早去试过了,并非真的泰西人。”张千户故作不屑道:“其实是荷兰人与日本人的杂种。这些人在日本呆不下去,只能到台湾来谋个生路,类似泰西人而已。”
“那可就没什么意思了。”李千户意兴阑珊。
“不过叫得还真是……嘿嘿。”张千户脸上露出“一切尽在不言中”的笑容。
两人还要继续闲话,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这里是锦衣卫的黑狱,等闲没人会来,一旦有人来,必然官帽比两个掌刑千户大。
“上峰有令,带人犯奥托?布劳恩去知府衙门。”来者一身校尉装扮,手持腰牌,显然是个跑腿的。
这种人可比真正的上司更要小心应付。(未完待续。。)
七零九 密探
就连奥托?布劳恩自己也没有想到,他最终还是顺利抵达北京。
看着北京城高耸的城墙,一眼看不到边际,让奥托深为震撼。
在欧洲,城堡兼具行政中心和军事用途,城堡内不会有如此之多的居民。奥托这种没见识没知识的破落户,只把北京城的居民都理解成了皇帝的私有财产,类似仆人和杂役,难免对这个帝国的统治者更加的敬畏。
“我能见到皇帝陛下么?”布劳恩低声询问押送他的锦衣卫校尉。他曾经尝试着色诱这个校尉,不过这个校尉不喜男风,结果适得其反,一路上对他很不客气。
负责翻译的西语系通事当然知道这事,但本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心态,并没有节外生枝。
“就你?”校尉啐到:“猪狗一样的东西竟然也想面见圣上?啊呸!”
这校尉说得如此粗俗,以至于年轻的通事都不好意思直译了。
“你见不到圣上,能见个镇抚使就不错了。”这个学生新近分到锦衣卫,也算对锦衣卫有所了解。
当初锦衣卫的活动范围只在京师,所以指挥使、指挥同知、指挥佥事之下就是两个从四品的镇抚使。如今锦衣卫悄无声息地遍布全国内外,所以基本上每个省都有一位镇抚使,每个府都有一位千户。这也是官职与官衔将分未分的阶段。
坐镇北京的镇抚使有两位,权威较大。北镇抚使非但统管京师方面情报收集整理,而且也会挂个指挥佥事的衔,官号全称是:锦衣卫指挥佥事,领北镇抚司事。
锦衣卫从来都是一朝天子一朝臣,除了英宗朝有些特殊情况。其他时候都是新皇登极便要清洗一番。而且这种清洗主要是集中在镇抚使以上的高官,真正干活的千户、百户是没资格享受清洗待遇的。
直到崇祯朝,情况又有些特殊。因为皇太子接手锦衣卫之后,天子亲军实际上为皇太子效命。当时正牌子指挥使骆养性已经投效了东虏,其他高官或是跟着叛国,或是隐居不出。很轻松地让东宫手下迅速把握了锦衣卫的核心力量,加以利用。
如今皇太子成了皇帝,之前的千户、百户自然水涨船高,纷纷升职加爵,而且从事务性工作增多来看,即便再换一任皇帝,他们也不用担心遭受清洗的下场。唯一不好的就是不能传给儿子……不过锦衣卫也算半个军队系统,能让儿子读武备大学去当个军官也是极好的出路。
何况现在军情司非常欢迎锦衣卫子弟加入。
负责奥托?布劳恩专案的镇抚使钱大通便是这样的新贵。他在国变之前只是个试百户,手下十几个破落户一般的锦衣卫校尉、力士。国变时逃离北京。因为与皇帝顺路,竟然稀里糊涂被带到了山东,旋即被委任为千户。
钱大通自认为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才能,却又稀里糊涂地连年考评优异,在福州负责侦察郑氏还立了功,最终在隆景三年从福建镇抚使调入北京,领北镇抚司事。
这回卫使徐惇将奥氏专案分配给他,并没有特别交代。好像对他的能力十分信任。
钱大通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总之还是见了人再说。
一见到奥托?布劳恩。钱大通就觉得此人既不像是长年累月服侍案牍的公务人员,也不像传教士说的贵族男仆。在他看来,即便是仆人,也有尊严,然而此人可以说毫无尊严可言。
他更像是个卑微无助的小相公。
只是泰西人的身形让他一点都不“小”。
在直接注视了大约半刻钟之后,奥托?布劳恩显露出了濒临崩溃的征兆。
——完全没有意志抵抗能力。
钱大通靠在椅背上。继续盯着奥托?布劳恩。在他看来,上面决定使用这个泰西人纯属浪费时间,因为他甚至连作为男仆窃取情报都做不到。
奥托?布劳恩根本不敢与钱大通对视。他将目光放在了自己的手上,却发现双腿不自觉地颤抖,就如同痉挛一般。在这个没有窗户的小黑屋里。只有他与这个四十上下的明国官员,两人语言不通,无论他说什么都不会有用。
“阁下,说些什么吧!”奥托终于忍不住叫了起来。
——他已经崩溃了。
钱大通听不懂奥托的语言,只是看了一眼桌上的沙漏。他摇了摇头,拉了拉一旁的绳子,很快就有通事奉命而来。
“问他能干些什么。”钱大通对通事道。
“你有什么技能?”通事问道。
奥托?布劳恩仿佛听到了天籁,连忙道:“我能说三国语言,德意志语,西班牙语,还有英格兰语……我能读一些德文。我还熟悉贵族的礼仪……我愿意做一切你们让我做的事,求你们不要杀我!”
通事正要翻译,钱大通已经挥了挥手,道:“让他去紫明楼住两天。”说罢,钱大通起身离去,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通事愣在当场,暗道:我哪里知道紫明楼是什么地方?再说,我也没有带人犯的权力和职责吧!
好在钱大通离开之后,很快有两个校尉进来。通事摆出转达上意的态度,并没有耽误事。
奥托?布劳恩虽然听不懂汉语,但是不能否认他有不错的语言天赋。在几人的对话中,“紫明楼”出现的频率最高,很可能是某个地方或是某种刑罚。随着自己被人带进了一座中式别院,一栋三层高的砖木小楼隐藏在别院深处,只露出一截屋脊。
他猜这里便是“紫明楼”。
“先生,请这边走。”紫明楼里出来的中国人操着一口德语,还带着巴伐利亚口音。
“这是哪里?”奥托?布劳恩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几乎要扑上去抱住这个仆人装扮的中国人。
“紫明楼,先生。”男子就如从小受到良好教育的贵族男仆,温柔,庄重,大方,得体。
奥托?布劳恩在他面前有些自惭形秽,踩在干净平滑的石板小径上,几乎难以迈开双腿。他从小黑屋里出来之后,就格外享受阳光,如今走在这个充满神秘气氛的小园中,更是被步移景换的神奇效果所吸引。
“这是池塘。”男仆郑重道。
——谁都知道这是池塘,我还认识里面游动的是鱼。
奥托在心中腹诽一句。
“你得学会站在池塘边感受鱼游动带来的动和静。”男仆继续道:“这能让你浮躁的气息深沉下来,看上去不像是个为了一片面包就能够出卖肉体的廉价品。”
奥托?布劳恩觉得心口像是被刺了一刀,但想到那间小黑屋,以及那个目光中仿佛藏了尖刀的明国人,他就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栗,不敢有丝毫违抗。
男仆带着奥托?布劳恩从鱼塘走到一片竹林。
说是竹林,其实只是小径两旁种了十余杆毛竹。在这个季节,竹叶已经不在水嫩,略显出焦黄。只有风吹过时,沙沙的叶响才肯演奏天籁。
“这是竹林。”男仆道:“你应该每天都来这里听风的声音,那是大自然的协奏曲,好吹去让你身上的腐臭。”
“你们到底要我做什么?”奥托?布劳恩忍不住问道。
他的确喜欢脸压在枕头上的位置,但并不喜欢被人如此辱骂。
“让你做个诗人。”男仆淡定道。
奥托?布劳恩在错愕之余,终于笑了起来:“诗人?好吧,我已经承认过了,我并不是一个真正的诗人。我只是读过两本诗集罢了。”
“不,你必须成为一个诗人。”男仆认真道:“这是命令。”
“可是……”奥托有些张嘴结舌,诗人是一种身份而非职业。不可能有人因为学习就能成为诗人。
“我负责培训你教育你。”男仆道。
“你是个诗人?”奥托更加意外了。
“我是个密探。”男仆微笑道:“恭喜你,你有机会成为我们伟大帝国伟大机构的一员。如果你能顺利通过考核,你就能光荣加入锦衣卫。”
“如果我没能通过考核呢……”
“请别为死后的事费心。”男仆笑了起来。
奥托跟着笑了笑,却十分勉强。
“继续往前走。认识一下这里,认识一下大明。”男仆走在前面,大有此间主人的姿态。
穿过竹林,还有藤蔓缭绕的竹亭子,以及长满青苔的巨石水缸……奥托很惊叹中国人竟然能够将如此之多的景色溶于一处,使得这个不过两三亩大小的别院仿佛有看不完的风景。而且每一处风景在男仆先生的口中都是洗涤粗俗的精神浴场,同时也不忘刺激一下奥托?布劳恩仅剩不多的自尊心。
“不管是什么文明,洗干净些总是会得到青睐的。”男仆带着奥托进了下楼,指了指屏风后隐约露出的小门:“从这里进去就是浴室和卫生间,你可以先自己摸索一下看怎么用。”
奥托缓步走在擦得铮亮的地板上,耳中只有自己粗重的呼吸和地板发出的微弱呻吟。他很怀疑那个密探导师说的话,那可是密探!他说的卫生间和浴室,难道会是真的卫生间和浴室么!
那扇屏风背后的暗门,在他心目中就像是通往另一个世界一般,诡谲得让他感觉胆怯。(未完待续。。)
七百十 培训
门打开。
午后的阳光从一人高的玻璃窗闯了进来,投在乳白色的瓷砖上,印出一个金色的方框。
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清香,奥托很容易就找到了清香的来源,那是一束色泽鲜亮的鲜花,正插在青花瓷瓶里,摆放在洁白的瓷制洗脸盆旁边。
脸盆上方有一条黄铜打造的鱼,鱼头扭向下方,似乎能从鱼口里吐出水来。奥托伸手摸了摸,果然摸到了鱼口上残留的水滴,但是没有找到让它喷水的机关。
在脸盆台旁边有一个看似马桶的东西,也是用的上好瓷器。奥托掀开盖子,发现里面有一汪浅浅的水,并没有从下方的管道流走,不知道是什么原理。在马桶上有木质的坐板,肯定是让人坐上去不至于觉得冰凉。
奥托在马桶附近找到了一根垂下来的绳索,伸手一拉,登时发现这绳索连着水箱,一股强劲的水流在管道中轰鸣,冲入洁白的马桶,打了个旋,再次从管道奔流而去。就在奥托为自己的鲁莽感到恐惧的时候,水流声已经消失,马桶里的那汪清水又恢复到了之前的深浅,像是没有发生过任何事。
在马桶过去两步的地方,一面超过一人高的玻璃门挡住了去路。奥托轻轻用手挪动玻璃门,发现下面装着滚轮,让看似沉重的玻璃门很轻松地滑到了一旁,露出里面的沐浴间。
沐浴间一样有铜质的管道,肯定能够从巨大的圆盘里喷出清水供人沐浴,但奥托同样不知道机关所在。他看了用鹅卵石镶嵌出来的防滑地面,关上了门,心中震撼不已。
那个密探导师没有骗他,这的确是卫生间和浴室。鉴于这里并没有泡澡的汤池。可以看出并非官绅之家的标准配置。然而一切材质都是瓷器、大理石、鹅卵石……这让从未见识过繁华富贵的奥托胆怯、自卑,又隐隐有种占有的快感!
自己日后可以坐在这么高端大气上档次的马桶上方便,就连马尼拉的督军都不可能有这样的享受。
奥托甚至不想离开这里,用力吸着的卫生间里的花香。
——中国真是一个媲美天堂的世界。
奥托一时间忘记了密探,忘记了锦衣卫,忘记了自己的使命。
——接受能力太差。应变能力也太差了。
男仆装扮的导师站在门外,看着客厅里的落地大钟,计算着奥托进去的时间,对这个泰西人的资质深感担忧。
紫明楼并非锦衣卫专门用来训练密探的地方,它的修建只是为了对一些科目进行考核,比如混入、潜伏、窃取情报之类。只是因为一时难以找到足够隐秘的场所安置奥托,所以才将他“暂存”此地。
终于等到奥托出来,导师没有流露出丝毫不悦。
“在这里,我的身份是你的贴身男仆。也是导师。”导师道:“你在名义上是一个有遗产的诗人。很快你会见看到这里的其他佣工。”
“我还有佣人?”奥托喜出望外。
“名义上的。”导师强调:“都是名义上的。”
奥托咧咧嘴,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他们有些人是为了谋杀你,有些是为了从你这里窃取情报,还有些人是你窃取情报的目标。”导师道:“你很快就会进入一个到处都是密探的世界,一旦考核没有成功……”
“我懂,我就再也不需要为任何事烦恼了。”奥托连忙道。
导师这才露出一丝赞许的目光,道:“要学会分辨每个人的眼神,分析一丝一毫的声调变化。”
“但是……我听不懂汉语。”奥托道。
“语言能力也是考核项目之一。”导师说得很清楚。
奥托一愣:“我有多长时间?有老师么?”
导师指了指自己。道:“我就是你的老师。从你进门的这一刻开始,直到三个月后。哦。那是一般考核。特殊考核下周就会开始。”
“特殊考核?”
“对,锦衣卫有一些干‘脏活’的密探,主要就是对叛徒、重要目标进行暗杀。你是他们的考核对象。如果他们通过了,你就死了。”导师说得云淡风轻。
奥托吞了一口口水,终于叫了起来:“你们不如直接杀了我!我怎么可能是那些密探的对手?”
“别把密探想得多么可怕,只要你小心些就可以了。”导师笑着挥了挥手:“如果你发现谁要谋杀你。你可以直接喊出来,让他失去考核资格。当然,如果你冤枉了无辜的人,你的考核分恐怕就很危险了。”
“只要我一喊,他就算能杀我也会放弃的。对吧?”奥托特别追问道。
导师点了点头:“按照规矩应该是这样。”
“按照规矩?如果他不按照规矩呢?如果他执意要杀死我呢?”奥托惊恐地接连问道。
“放心吧,那他会被踢出锦衣卫。”导师明确道。
“可那时我已经死了!而他只是被开除了事?”
“我很遗憾。”导师指了指那边的大钟:“不过我得提醒你,你每一次抱怨,都在浪费你的学习时间。”
奥托打了一个冷颤,终于意识到自己是有多么愚蠢了。
其实奥托的受训内容并不多。他只需要学习密码文的写作,上流社会的基本礼仪,以及套话问话的技巧。这些都不算很难,真正难的部分在于他中文学习,以及取悦他人或者她人的技法。
大明是个没有性别歧视的国度,尤其是男风,并不会被人鄙夷。这点倒是与此时的欧洲颇有相近之处,虽然天主教将同性恋视作不可饶恕的罪行。
然而禁忌才能带来刺激,所以欧洲贵族之中盛行的男风并不比大明要弱。
无论是在北京还是福建,都有专门培养“相公”的特殊服务场所,所以这方面的人力资源并不缺少。而对于一向生活在社会底层,为贵妇们玩物的奥托而言,察言观色,卖萌撒娇也是他的强项。
训练科目中难度最高的还是奥托的身份。
一位诗人。
钱大通考虑过让他直接作为男仆,混入欧洲上流社会。然而男仆必须依附于一位主人,太过于局限,不如诗人方便游走。而诗人最重要的是气质以及作品,这两样都是奥托?布劳恩所缺乏的。
好在锦衣卫里人才济济,想了个十分讨巧的办法。他们从历代诗歌中选了许多适合翻译的诗词,让经世大学西语系的高才们翻译成德语、法语、拉丁语,甚至希腊语。这对于西语系的学生而言是作业,对于奥托而言则有了“作品”。
考虑到西方诗歌和格律诗词在篇幅上的异常,奥托的人物背景上就多了一条:汉学家。专门研究东方诗歌,并受此影响写下十四行诗——这简直是在帮他开宗立派。
如果有需要,锦衣卫甚至可以帮他找人将话本小说翻译成歌剧。
解决了作品问题,剩下的就是气质了。
任何人如果没有信仰依托,就不可能存在令人敬仰和舒适的气质。锦衣卫不需要一个狂放不羁,清冷孤高的诗人,而是要一个让人觉得温暖,愿意对他吐露心扉的灵魂伴侣。所以奥托首先要被灌输的就是对大明皇帝忠诚,对大明的无限景仰,对身为锦衣卫成员的无限骄傲。
这也是奥托最乐于接受的科目。
他甚至不知道这也算是科目。
每到戊日公休,主掌紫明楼的男仆导师就会用奢华的四轮马车带着奥托进城。让他看到大明的商业繁荣,人民安居乐业。他们会去最奢华的酒店,见最奢华的人,吃最奢华的美食,然后以令人咋舌的天价购买一堆奢侈品。
“这就是大明,我们就是这么富足。”导师道。
这种生活与奥托之前的悲惨境遇简直犹如天壤之别。当他习惯了丝绸的柔滑,再让他穿着粗硬的亚麻,他自然不能忍受。
居移气,养移体,奥托很快就能成为一个靠得住的大明情报人员。
当钱大通在三个月后再次见到奥托的时候,这个泰西痞子的眼中已经少了一分卑怯。
“他现在由衷认为自己是锦衣卫的一员了。”负责培训奥托的导师恭谨地对的钱大通道。
钱大通点了点头:“其他科目如何?”
“刚开始心理承压能力太弱,因为杀手要暗杀他的事崩溃了六次。”导师道。
“然后呢?”
“教育几次就好了。”导师道。
钱大通知道锦衣卫里“教育”是什么意思,但凡经历了真正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境遇,心理承受能力都能增强不少。当然,也不排除有人直接变成痴呆。不过这个奥托在台湾已经经历过了一次,并不像他表面上那么脆弱。
——他连被人走后门都能甘之如饴,何况其他呢。
钱大通属于坚定反男风者,对此一直抱有敌视。
“但是观察能力和应变能力还是远远不足,下官并不认为他适合执行任务。”导师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没关系。”钱大通淡淡道:“他只是第一只小鸟,以后这样的小鸟会越来越多。质量不行,完全可以靠数量来弥补。”
导师心中暗道:难怪这次培训周期这么短,原来是消耗品。不过我们已经要对欧洲进行撒网了么?我是否也该离开这里,去寻个出人头地的机会?(未完待续。。)
七一一 定西南
奥托?布劳恩先生在给菲律宾督军的信件中,转达了善意,并且告知这位祈求和平的督军,大明在未来五十年的重心都将在西北与默教徒对抗,以期夺回蒙古人的地盘。
这个消息让撒比尼安诺兴奋良久,直到他久久等不到从新西班牙跨越太平洋来远东的船只。
虽然大海广阔,但能够航行的航道并不如人们想象得那么多。前往远东最熟悉的航道是从非洲走印度洋,过麻六甲海峡进入南洋。然而这条航路上,非洲东西海岸的港口在葡萄牙人的控制之下,英法等新崛起的海洋国家积极布局印度港口……很不幸,这些国家都是西班牙人的敌国。
如果西班牙船队不希望一路被“海盗”追杀,势必要开辟一条新航路。这条航路就是跨过太平洋,从墨西哥到亚洲。
这条航路上没有敌国的海盗和海军,相对而言比较安全。然而缺点也很显着,没有足够多的补给港。这就意味着船队的运货量会受到限制,同时也导致船队出港之后就很容易失去音讯。
现在的情况就是如此,撒比尼安诺完全不知道是新西班牙方面出了问题没有派出船队,还是船队在航程中遭遇了意外。
如果是意外,到底是因为天候还是水文?抑或是在东面出现了新的海盗势力?
西班牙船队要经过日本和台湾海域,这两个洋面都可能被人劫掠。
“不可能连一艘船都逃不过来。”撒比尼安诺充满了不安:“即便是明国政府对我们的船队进行私掠,也不可能封锁整个洋面。”
大海如此广阔,没有围墙,的确很难做到完美堵截。
只是撒比尼安诺低估了明帝国对战争规模的准备。
大明以日本、台湾、澳洲为基地,广布侦船。日夜寻找西班牙船队的位置。甚至所有的渔民渔船都接到了通告:只要发现泰西船只出没,就要报告最近的海上巡检司。一旦被验证确实,渔民能够获得战利品的百分之一。
满载金银的西班牙海船,只要分得百分之一,就足以让渔家再也不用打渔了。
而这一切,西班牙人完全不知道。仍旧在稳定的航线上航行,就如投入渔网的大鱼。
“你们这是海盗行径!你们该被绞死!”
撒比尼安诺听不到那些被俘船长的呐喊,而这些呐喊终究只能徘徊在某个矿场坑道之中。
大明和西班牙,已然开战。
……
“在这场战争中,大明将出动十万陆上部队,四大舰队,登陆吕宋,彻底让西夷付出屠戮华夏子民的代价。”朱慈烺坐在皇极殿的龙椅上,头戴冠冕。身着日月龙袍,陛下是高大威武的大汉将军,中间垂首侍立的则是列国藩王。
隆景七年的元旦大朝,暹罗国王那莱王、朝鲜国王李珲、日本国毛利纲广,蒙古诸藩王、诸法王,都亲来北京朝觐。这其中朝鲜国李珲是身不由己;蒙古诸藩是因为的确吃到了甜头,乐意来大明凑趣;毛利纲广则是想亲眼看看大明的实力,也为即将到来的倒幕之战奠定信心。
暹罗国王却是因为识相。之前大明皇帝下诏暹罗和真腊两国。要其国王亲去北京商讨征伐缅甸之事。结果两国兴趣缺缺,暹罗国还算圆滑。没有直接拒绝,推说新王即位,国内不稳,请求宽限时日。
至于说话颇不客气的真腊国赞王,已经被罗玉昆率领的西南集团军擒获了。
从隆景六年开始,水陆真腊再次统一。不过这回水真腊(柬埔寨)被归入了老挝——陆真腊——宣慰司,为大明治下领土。如此一来,暹罗就彻底被老挝包围起来,直面大明兵锋。暹罗国王也只能偷偷安排好继承人,随着大明军队前来北京。朝觐圣颜。
“你们或许以为朕夸大其词。”朱慈烺声音冷峻:“大可以自己算算。西南集团军三个军将调往参战,另外还有闽、粤两省边防军、巡检司为策应,真正参战人数将远超十万!西夷此番在劫难逃,而诸位也不用担心大明国力会因此战受损。”
诸王听完通事的低声翻译,哪个不是心有余悸?除了毛利纲广。在他看来,调动兵力打南蛮人实在是浪费。如果有十万人,足以倒幕成功了。可惜他身为外藩,不能在这个神圣的地方发表意见,而鸿胪寺又不肯传达圣听,只能继续忍耐。
“其他方向朕也不会放松。”朱慈烺的目光落在蒙古诸藩王与各法王身上,很快又落在了一直双手合什的泰国王身上,道:“西部仍是大明的重中之重。而且朕可以肯定地说,隆景七年结束的时候,再也不会有缅甸这个叛逆之国。”
暹罗王听完翻译,心中一沉。
明军在西南的三个主力军要全部调离,那么攻打缅甸交给谁呢?靠暹罗自己么?
即便暹罗王不知道在另一个时空,缅甸将终结他的大城王朝,他总知道现在两国之间的差距。
缅甸终究还是比暹罗强大。
只是那莱王并不知道,大明还有一支尚未公开归建的人马。
张献忠的西营。
隆景六年中,锦衣卫在西南最大的功绩便是成功刺杀了张献忠,策反了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艾能奇四大部将。
这桩大事发生在隆景六年的十月,尚未正式对外披露。既定的宣传基调是说张献忠染病而死,然后再制造两次滇军的“大捷”,顺利招安李定国等人。
西营在滇、缅活动近十年,非但熟悉地形,许多人甚至还与当地人通婚,生下了子嗣,可谓战力充沛。而四王之中的李定国,在原历史时空中有“两蹶名王,天下震动”的威名,足堪重用。
世人只以为顾君恩、刘宗敏不肯尽快发兵缅甸是为了养贼自重,却不知道深山老林的恐怖。就算是西营最初入缅的时候,非战斗减员也十分惨重。而朱慈烺能够默许西营在缅甸恢复元气,更是看中了那位名声极大,能征善战的李定国。
相比之下,孙可望、刘文秀、艾能奇三人只是个添头。
而李定国能够在几乎举国沦丧的情况下效忠永历帝,延续国祚,可见劝他弃暗投明并非不可能。
如今这些人才是真正的攻缅主力。
……
“如今既然招安为官,就再也不复为贼了!”李定国捧着大明将官服与将印,想起张献忠时还有些悲怆。
他是陕西人,从小被张献忠收为义子,以“张定国”的名字活了大半辈子,、对“李”姓并没有什么感情。对于张献忠“病逝”的事,他实在心存疑虑,可是其他三王言之凿凿,而且在他赶回大营之前就已经安葬了张献忠遗体,他也不能要求开棺验尸。
孙可望是锦衣卫打开的突破口,价码却低得让人意想不到:河套良田五百亩,既往不咎,父子两代免十恶重罪之外的死罪,得一民爵终老。
听了李定国的话,孙可望道:“如此也是天命,只要能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谁老想着造反呢。”
李定国叹了口气,步履沉重地返回了自己居所。
三个月后,各级训导官配备到位,大西御营正式成为历史,改编为缅甸远征军,首任军长便是李定国,副军长艾能奇。而孙可望和刘文秀却登上了返回陕北老家的马车,改名换姓,成了当地的和善乡绅。
这一刻,李定国似乎明白了什么,不过终究已经晚了。
隆景七年三月,缅甸远征军誓师出发,从东北方攻向缅甸都城阿瓦城(曼德勒)。
一个月后,暹罗国派兵两万,象兵三千,从西南攻入缅甸,才到东吁便接到了李定国攻破阿瓦城的消息,兵不血刃地又退回了暹罗,不敢有丝毫冒犯。
李定国率军占领了整个缅甸土邦,最终止步于若开山脉。
在若开山脉的另一侧,便是如今蒸蒸日上的莫卧儿帝国。
……
“老子晕得很!开头让老子到云南就是为了征讨献贼!现在贼子成了将军!老子倒莫名其妙被调开了!”罗玉昆率领三个军,并没有全从交趾登船。
事实上只有一个师是从交趾登船前往吕宋岛,其他部队沿着海湾走了一圈,顺手南下把满剌加苏丹给灭了,彻底掌控了麻六甲海峡。
日后再也不会有马来西亚和新加坡这两个国家了。
“等打完了吕宋岛,肯定还是要回西南的。”朱家骏劝道:“陛下怎么可能放任西贼余孽占据天下粮仓之侧?”
罗玉昆这才略消了些气。
陈崇在一旁道:“不管是不是回西南,咱们身为大明武将,就不该抱怨,该去哪里打仗就听上意的吧。”
罗玉昆刚将降下去的气登时又腾了起来,骂道:“我哪里抱怨了!你个没卵子的死太监就会往老子头上扣屎盆子!”
陈崇这十多年来早就被他骂惯了,也不气恼,摆出一副惹不起的模样道:“好好好,你没抱怨,你不过就是发发牢骚!”
“对头!”罗玉昆说完,突然觉得有些不对,连忙摇头道:“老子也没发牢骚!萧陌那首诗怎么说来着?”他侧着脑袋想了想,没想起来,断然挥手道:“反正就是累归累,苦归苦,说归说,咱们忠心不曾减过半分!”
“那便是极好的了。”陈崇尖着嗓子道。(未完待续。。)
七一二 欧洲外交
提起复合材料,很多人就想起工程塑料、就想起合成树脂、就想起碳纤维,或许很多人都以为只要是复合材料就和金属沾不上什么边,而且复合材料一定是高科技产品,其实这种观点实在是错到离谱!其实复合材料的应用已经有了3000多年的历史,最早的复合材料就是我国古代农民盖房子用的稻草增强粘土,建城墙时混合了糯米汁的城墙砖,甚至钢筋混凝土也是一种复合材料。
所以这玩意儿说是高科技也不算错误,但并不完全是高科技。至于认为复合材料一定是非金属材料,那更是一个认识上的误区:各种金属合金,比如说钨钢、锰钢等,不就是金属复合材料么!
至于非金属复合材料,种类就更加的繁多,由于其强度高、重量轻、耐久性更好,应用范围自然也就更广,航空航天等高科技方面到处都能够见到它们的身影,甚至现在很多直升机的旋翼就是采用了非金属复合材料。
还有一类,那就是增强型复合材料,比如说玻璃纤维、碳纤维、硼纤维和金属丝等。
张岚瞄准的,就是增强型复合材料,这种材料的应用范围更广,进入的门槛也更高。但这倒是难不倒张岚:门槛高才证明利润大;同样的,门槛高也证明竞争不是那么激烈。
虽然国内对高科技复合材料的研究正处于刚刚起步应用的阶段,但张岚倒是不担心自己搞不定这些东西:自己搞不定总是有人会搞定的,现在网络逐渐达,刚好欧美国家又有把自己的东西放在电脑里的习惯。
这个习惯对于艾丽丝和小晨曦来说,实在是好的不能再好的一个习惯。必要的时候,免费借鉴一下他们的东西也是不错地。
歪着头,打了个哈欠,张岚揉了揉眼睛:想了这么久,不知道现在几点了?感觉还真的有点困了。起床上个厕所回来睡觉。
一打开灯,不经意间看了一下时钟。张岚眼睛顿时直了:***,竟然四点半了?!怪不得自己都觉得困了!用不了一个小时,天都该亮了,自己岂有不困的道理?
七月份,张宗君和杨芝将到美国去,不是去旅游,而是应比尔.福特的邀请,到美国福特集团去做客。以庆祝两家集团三年以来良好的合作。
当然,趁着这个机会不好好的玩一次,那就太对不起自己了,早就开始抱怨自己没有好好出去玩过的杨芝,甚至早已经开始向艾丽丝咨询,美国有什么好玩地地方,可以让自己好好游玩一番的。
这么多年来。虽然自己也是有着数十亿美元身价地亿万富婆。但杨芝还从来没有这个自觉。一直都是呆在家里照顾自己地丈夫和两个孩子。然后就是去公司里处理一些自己能够处理地了地事情。典型地中国传统型夫唱妇随地贤妻良母。
得益于这几年不断地学习。杨芝这个小学二年级都没有毕业地准文盲。现在居然也能够和艾丽丝来几句简单地英文对话。至于常规公司地文件处理。更是不在话下。如果不说自己地学历。谁能想到这样艾丽丝集团地一位精明能干地副总经理。竟然只是小学还没有毕业地农村妇女?
在1994年夏天地时候。前来参加艾丽丝集团汽车下线仪式地福特汽车接班人比尔.福特。在第一眼看到艾丽丝集团地几款汽车之后。顿时惊为惊世之作。马上向艾丽丝提出了授权生产地申请。可惜自己地老爷子保守起见。一定要在亲自对这些车进行体验之后再决定是否同意自己儿子地这个决定。
七月底。伴随着福特集团订购地50辆各种配置地“麒麟”汽车抵达美国。在看到这些车地第一眼开始。老福特地嘴巴就没有合拢过。
现在地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儿子如此急不可耐地要求福特集团引进艾丽丝集团地这些车型进行美国本土化地生产。因为就算是自己。在看到这些车地同时。就产生了强烈地购买**。尽管这些车来自之前籍籍无名一家汽车生产厂商。但这丝毫无损老福特在看到这些车时那股惊艳。
既然自己这些搞汽车地都感到如此地经验。那普通地老百姓呢?自然可想而知。而且幸运地是。这些车居然全部都是美国汽车消费市场上地主力车型。还有比这更完美地么?
仿佛是从天上掉下来一个超级大馅饼,现在,随同老福特前来考察这些车的福特董事会高层们祈祷着,希望这些车的表现能够像他们的外形一样的令人满意。
随后从福特车队找来的试车员们在经过简单的试驾试乘之后,给各位福特集团高管们的提供的试车报告书,终于让这些有些担心的家伙将自己的心放在肚子里:这些车,实际的表现就像是他们那令人惊艳的外形一样!动机动力强劲、动机、底盘与变速箱之间的匹配良好,调校的就像是浑然一体,乘坐的舒适性超过了美国现在同等级的车辆。
再下面,就是将这些车交由设计部门进行细致的检查,以确定这些车是不是存在着设计上或隐藏的缺陷。
这个时候,苏联汽车工业设计师的实力显露无疑,在更加注重成本的资本主义面前,自然还是更加注重质量的社会主义胜出----常年的设计习惯,让苏联的汽车设计师门不会将成本放在第一要素上进行考量,因为他们生产出来的汽车不需要像资本主义国家那样费尽心机的去销售,只需要按照国家的要求生产就行。生产出来的汽车自然由国家负责。
在这样的情况下,成本自然不会成为最重要的考虑因素。
专业的人员做事自然迅速,并没有用太长的时间,检查报告就送到了董事会的案头上,林林总总的厚厚一大摞资料,各种评测报告占据了其中的绝大部分。
这个东西没有人去细看,但最后产品说明大家倒是都看明白了:这些车的质量优异,设计科学,外形美观,乘坐舒适,设计思路十分人性化,尤其在汽车电子方面,有些独创性的方面,其在汽车电子方面的技术,就算是福特集团也要差很多。
结果很让福特集团震惊,他们没有想到,艾丽丝集团竟然能够走的这么远,尤其是汽车电子,这个电子学的分支,竟然能够在几年的时间内迅速被艾丽丝集团握在了手里,联想到当年比尔.福特从艾丽丝集团引进的采用了电脑芯片设计的ABS+EBD汽车安全用品和同样采用了电子微芯片设计、但是更先进的赛车专用型复合陶瓷刹车系统,老福特终于认识到,原来艾丽丝集团为这一天竟然准备了这么久!
既然这些车没有问题,而且整个董事会都对引进这些车型没有问题,那么很自然的,这件事就交到了还在中国等待消息的比尔.福特身上。如此同时,一个庞大的谈判团也搭乘一架包机赶到了中国,全力协助比尔.福特进行这场对福特汽车来说完全是重大转机的谈判,以在谈判的过程当中尽可能的取得最大的效益。
也就在谈判进行的热闹的时候,张岚设计的那款皮卡终于被老安德烈给手工敲打了出来:在看到这辆样车的时候,比尔.福特毫不犹豫的将福特集团从艾丽丝集团的引进车型上又增加了一款----尽管此前已经决定引进这款车,但在看到这款车的时候,比尔.福特还是没有想到这款车是如此的让人惊艳。
到1994年年底的时候,艾丽丝(中国)集团和美国福特汽车集团两家公司的战略合作协议终于达成,在合同签署后,报请了福特集团董事会批准之后正式生效:福特集团全面引进艾丽丝集团的六款车型:四款轿车,一款越野车和一款双排座大排量豪华全尺寸皮卡。
在签订合作协议的当那天,那辆被老安德烈手工敲打出来的大排量皮卡,则被艾丽丝当做礼物赠送了比尔.福特:对于这辆车,比尔.福特早就眼馋的紧,反正自己也不打算在国内生产这款车,当做人情送给这家伙显然是个非常不错的主意。
对于能够收到这辆极其具有纪念意义和收藏价值的皮卡,比尔.福特自然是乐不可支:这真是自己收到的最有价值的元旦礼物。
在经过长达半年的生产线调整、车型局部修改以更适应美国人的口味和试生产一批用于各种安全测试的车型之后,福特集团终于取得了这些车型上市销售的资格,而此时,时间已经到了1995年的秋天。
这时候,福特集团引进的这六款车型终于在素有全球五大车展之一的1995年日本东京车展上高调亮相,全球,之后福特集团带着这六款车先后参加了随后举行的德国法兰克福车展和法国巴黎车展,为这几款车的高调亮相做足了秀。
当然,同样的,在全场都是清一色的近乎直棱直角的轿车面前,福特集团新推出的这六款外形漂亮的惊人的新车,自然成了所在车展上最吸引人眼球的存在,甚至在还没有正式销售之前,这六款车已经在全球各大福特汽车销售店预订出去了三万余辆,远期预期的销售情况让福特集团上下都笑歪了嘴巴。
七一三 战与和
在如今这个时代,欧洲货币可以说是一门糊涂账,只能大略估算币价值。
法国从一六四一年起铸造了一种含金量较高的金币,称为金路易,算是大额汇兑的主要货币。这种金币的购买力随着金银价格变化而起伏极大,一个金路易大致能抵朱慈烺前世一千元人民币。
当然,在朱慈烺前世,这种货币已经成了收藏品,而现在却是法国政府的救命稻草。能否稳定国内的局势,能否最终挺过最煎熬的时期,迫使西班牙签订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就完全取决法国能够得到多少黄金。
如果黄金足够,法国甚至可以任性地挑起整个欧洲对哈布斯堡家族再次战争,让西班牙彻底变成一个三流国家。
“我无权承诺经济支持。”巩永固在短暂的思考之后,正色道:“不过我有两个变通的法子,希望贵国可以考虑。”
富凯微微侧头,表示洗耳倾听,路易十四也面露凝重,进入了思考状态。
“上策,朝贡。”巩永固道:“照我朝的传统,你们只要朝贡一些土产,朝廷肯定会数倍封赐。这也是许多外藩奸商假冒国使进行朝贡的原因。”
法语里面并没有贴切词汇可以翻译“朝贡”,起码现在还没有。通事十分苦恼该如何正确地表达内中含义,并且要避免让两位法国客人错误地理解成封建义务。在欧洲的封建社会中,只有封臣才需要上贡,而且这种进贡捆绑有其他军事、政治义务。
若是用“礼尚往来”来说,这难免又弱了大明的国势。因为无论从政治舆论还是人民心理,都不愿承认大明与泰西诸国是平等的友邦。或者说,大明与其他诸国相比。总是要高一些的。
在漫长的交流之后,路易十四和富凯终于能够理解,这种“朝贡”并没有其他附加义务,也没有侮辱法国,贬低法国国格的意思。
“但还是让人觉得不舒服。”富凯低声在路易十四耳边说道:“陛下,或许我们应该听听他的第二条方案。”
路易十四点了点头。他并不希望在马萨林之外还要对谁人低头。
巩永固见对方不愿意接受朝贡方案。只得道:“另外就只有贸易了。”
“可是大明不需要欧洲的商品。”富凯无奈道。
如今的大明在对外贸易上,仍旧处于严重的出超位置。即便对外国货物有需求,也集中在印度的香料上。除了大明使节回国时采购的土产,几乎没有欧洲商品能够入大明之眼。
“为了贵国国王先生的道义大业,我国可以有‘需要’。”巩永固道:“本使在赴任之前曾得到大皇帝陛下首肯,可以购买一定量的艺术品。这些艺术品对国王先生治理国家、打败西寇并没有用处,但换回来的黄金肯定是极其有用的。”
只是艺术品……
富凯望向路易十四,表露出了赞成的意思。
“当然,价格不能太离谱。更不能以次充好,否则在朝野上是无法获得支持的。”巩永固本想解释一下大明的君权与政权的隔阂,但又觉得没有太大必要。如今的欧洲诸国大部分都处于权力争夺的阵痛期内,无论是法国还是瑞典,都有阶级大会,让各个阶级的代表对国是进行决议。
一般而言,贵族和僧侣的地位绝非是新兴的资产阶级可以企及的。
“我们愿意进行这样的交易。”富凯道。
“另外还可以卖些地产给我们。”巩永固道:“主要是在新世界。而且,我们完全可以联合起来。一同在新世界打击西班牙人的势力。”
美洲之所以被称作新世界,就是因为大西洋的隔阂让这片土地几乎孤立于欧洲之外。当历史的车轮滚到了十七世纪的下半叶。英法也将爪牙挥向加勒比,从式微的西班牙帝国手中劫掠财富。
“我们将很乐见东西方正义的力量在新世界铺洒阳光。”富凯饶有深意道。
“但是新世界的合作面临两个阻碍,非但是大明与西班牙的战争之因,也恐怕会影响大明与贵国的关系。”巩永固道。
“我们相信任何隔阂都是可以商谈的。”富凯摆出老谈判专家的姿态,准备好了应对大明的叫价。
“首先是土人方面。大明不能接受泰西人惨无人道的屠戮。”巩永固正色道:“如今我朝清流皆认同土人亦人的观点,任何屠戮都是野蛮行径。而泰西人在新世界的做法。令人齿冷。”
富凯看了一眼路易十四,路易十四已经急于辩解道:“当官僚们远在大洋彼岸的时候,我们谁都不能保证会出什么事。但请相信,我们也是文明国家,并不愿看到太阳之下充满血腥。”
富凯微微点头附和。斜眼看着巩永固,想知道这位使者提出这种缺乏执行性建议的意义所在。
若只是口头承诺而无法贯彻执行,有什么必要作为条件给对方讨价还价的机会呢?
巩永固的思路却是点到为止,继续道:“另一条便是使用黑奴。”
“任何人不得以任何手段迫使他人为奴,而任何一个人,只要声称他是凡人,他便不再为奴。”巩永固道:“这点毋庸置疑是大明的明文律法,也是仁者爱人之根本。”
欧洲人口一向处于低位,当面对一片巨大的处女地时,很容易发生劳动力不足的情况。这也是近百年来奴隶贸易方兴未艾,甚至因为新的土地越来越多,从非洲掠夺黑奴的风气也就越来越盛。
巩永固在提出土著人权益和黑奴问题的时候,只是因为受到了报刊上的文章影响,而他的确是个有悲悯之心的人,所以才在这种场合以近乎正式的方式提了出来。
面对黄金的诱惑,法国国王和财政大臣并不打算与财神爷唱反调,反正只是口头赞同。然而回过头细细考虑之后。精明的法国人突然发现这是个抢占上风,削弱敌人的极好机会。
除了西班牙之外的欧洲国家在新世界并没有太大的劳动力需求,因为他们占据的地面实在不大。这也决定了他们对黑奴的需求量远远低于西班牙。既然黑奴问题已经引起了文明国家的注意,为何不以此占据道德制高点,从神学和伦理上攻击西班牙呢。
如果能让普世认同:买卖黑奴和使用黑奴是不人道的,那么西班牙就会被钉在耻辱柱上。
或者。被迫收敛黑奴贸易,从而被缚住手脚,削弱实力。
……
“巩永固的想法是好的,手腕也不错。”
远在万里之外的北京,朱慈烺拿到了八个月前《马赛会谈》的纪要,在内阁会议上特意提了出来。
“臣以为,大明没有必要介入泰西人之间。”蒋德璟对此颇为反感,尤其讨厌巩永固伸手要金子。如今大明国内还有人吃不饱饭呢,拿着金银买泰西人的画作、雕塑……而且还是毫无美感可言的东西。这不是把钱往海里扔么?
“蒋先生拘泥了。”吴甡不需要皇帝开口,主动承担起首辅的职责:“天下人思见天下事,道之所在,吾何以能独善其身?”
蒋德璟微微拱了拱手,并没有进一步辩解。
“不过,巩永固错在了站边。”朱慈烺继续道:“他不该如此旗帜鲜明站在法国一边。”
“陛下,我朝已经与西人开战了。”孙传庭提醒皇帝。
朱慈烺当然不会忘记这点,而且在三个月的战争中。吕宋岛的西班牙人彻底被击溃,所有人被关入了战俘营。承担起吕宋岛的基础建设工作。
大明内阁和皇帝已经有了决议,绝对不接受赎金。
以撒比尼安诺为首的西班牙人,是大明的战犯囚徒,必须接受大明国法的制裁,而非付出赎金就能获得赦免。
“让法国和西班牙人在泰西打得越热闹越好啊。”朱慈烺叹了口气:“所以朕有心与西班牙尽快签署合约,同时也要帮助他们有勇气继续打下去。争取将现在这场打了九年的战争。再打成一个三十年战争。”
阁老们对此表示认同。如果不需要大明出兵,挑拨离间这种事做做也不妨。
关键这回还得拿金子出来,虽然不会影响大明的货币稳定,但终究需要看到一些回报。
“朕以为,从墨西哥城以北所有领土属于大明的美洲都司。”朱慈烺道:“而且还要一样东西:西班牙绵羊。”
三十年战争结束之后签订的《威斯特伐利亚和约》奠定了近代国际法体系的基础。在地图上确定国界已经成了被普遍接受的概念。只要能让西班牙认同这一点,形成法律文件,无论大明是否有能力占据如此广袤的整个北美洲,都为子孙后世打口水官司提供了依据。
西班牙绵羊常常为人忽视。朱慈烺也是在执掌国政之后才知道,大明和蒙古的羊种只能采出制造毛毡的粗羊毛,根本无法制造毛呢大衣,开展毛纺织业。而毛纺织业将在未来经久不衰,也有其不可取代的优势,有必要尽快填补这块空白。
如今的西班牙已经立法禁止任何一头活着的细毛绵羊离开国境了,只有通过战争讹诈才有机会获得足够数量的种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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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四 人才梯队
因为常发生有地无人的窘况,所以欧洲各国对殖民地的执念并不强大,只要出价合理,没有一块土地是不能卖的。别说现在,即便是两百年后,美国人仍旧靠买卖的手段获得了三倍于十三州的额外领土,奠定了世界霸主的物质基础。
在如今这一百年中,是土地大量涌入市场的时代。任何一个国家,只要在某处设立一个管理机构,立碑插旗,这块土地就名正言顺属于它了。而这种行径也得到了文明世界的尊重,就如大明宣布屏岛和澳洲的归化,欧洲诸国商人都默认了这个事实,没人会去征询当地土人的意见。
又如另一个时空中,俄国人以柒佰贰拾万美元的价格将阿拉斯加一百五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卖给了美国。那之后又过了一百年,人们觉得俄国毛熊的脑子被冻住了,竟然会做这种买卖。更悲剧的是,当时俄国政府的运钞船还沉没了,等于净赔十万美元,白送了一个大半岛。
然而当时俄国人却觉得这是一笔好买卖。
阿拉斯加除了毛皮和冰块可以卖个好价钱,简直一无是处。而且当地还有七十余座活火山,经常发生地震。最最根本的一个原因,当初获得阿拉斯加的手段太简单——沙皇雇佣了一个荷兰人,渡过白令海峡之后插了一面俄国国旗,于是这里就属于俄国了。
对一方面,主导购买阿拉斯加的美国政治家西沃德被骂得不敢出门,因为美国民众觉得这是“一笔糟糕的交易”。
由此可见,历史局限性实在是太容易发生在每个凡人身上。
回到大明如今的局面,收复吕宋岛,驱逐红毛夷。严惩作红夷走狗的当地土人,将吕宋开拓成大明的橡胶园和甘蔗园,这是符合道义和利益的事,没有人会持反对意见。可是打了三个月的仗,大明第一次经历了排队对射的战争形势,虽然取得了胜利。但子弟的性命只是换取北美州的戈壁荒滩,这就不是人人都能接受的了。
“何况,那里本就是我们大明的国土!”
“我们大明发现的土地,为何需要西夷人同意!”
……
报纸上越来越多的质疑之声扑向内阁,至于西班牙绵羊的事反倒没人关注。
一干阁老都知道,美洲不同于亚洲。
在亚洲,大明可以以十倍兵力压垮西班牙人。
在美洲,明西之间的实力对比却是反过来。即便十分努力地造船移民,现在美洲大陆也只有的三万明人。主要聚集在东荆府(旧金山)一带,其中八成是农民,一成是工匠,真正的作战部队只有一个营,三千人。
而在美洲的西班牙人则有三十万,设有四个总督区,下辖数十万的土著民。
即便到了米尼弹时代,先进的火器也未必能够对抗数倍的冷兵器部队。这点英国人和葡萄牙人乃至意大利人都深有体会。一旦战争规模得不到抑制,明西在美洲大陆展开更大规模的战争。那么明军未必就能有更多的获胜机会。
不打没把握之仗,这是皇帝陛下建军时就订立的规矩。
“往昔是武将替文官背黑锅,如今却颠倒过来了。”孙传庭坐在职房里,叹了口气。
坐在孙传庭对面的,是武备大学的年轻上校教授杨威。杨威在象牙塔中的环境里如鱼得水,以令人惊叹的速度完善着自己的理论。在皇帝陛下的指引之下。大明版的地缘政治学基本形成了体系,而杨威首先要做的就是将这个新的思维方式灌输给几位阁老。
即便阁老们不能接受,起码也得知道。
见孙传庭这位最倾向于武将的阁老都发出如此感叹,杨威知道最近报上的清议还是给内阁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事实上内阁的确是冤枉的,美洲问题是大都督府进谏给皇帝的策略。最终形成的基调。
“老先生大人,”杨威客气道,“待大明巩固了美洲,这份开疆拓土之功也是诸位阁老的。”
“老夫当年披甲出关,哪里想过有甚军功?无非就是想为祖宗基业效死罢了。如今老迈不堪,比不得你们年轻人有上进之心了。”孙传庭苦笑道:“你这些东西说得的确有些门道,但是跟我们这些老朽而来说,恐怕没什么用了。”
“老先生何出此言呢。”杨威是真的不知道。
孙传庭只是笑了笑,却没有点透。
其实关键就在于年龄。从周朝开始,官员七十致仕是常态,如李遇知那样八十多岁还在朝中的,那是有特殊需要。如今国家稳定下来,蒸蒸日上,吴甡肯定不会推迟致仕。所以算起来吴甡担当首辅的时间就只有两年了。
孙传庭只比吴甡的小四岁,按照内阁论资排辈的传统,他的首辅生涯其实也就只有四年罢了。
这还是他身体健康的情况下。
“周阁老明年也就要致仕了吧。”孙传庭终究还是被这个比自己孙儿还小的上校软化了, 点了点关键之处。
周应期其实今年就要致仕了,但是廷推新阁臣之前,人们发现在推举地方督抚入阁和朝中部堂入阁之间有些分歧。
一方认为应当吸取国变教训,效仿宋朝,非有地方经验者不能入阁。另一方则是觉得,国变终究只是一个污点,而从成祖建制内阁以来,清流入阁还是主流,既然国家恢复了正常,那就应该一并恢复这个体制。
于是,枚卜大典也就此搁置下来。
与周应期同岁的还有蔡懋德,不过他情况特殊。因为皇帝在他七十大寿时说:蔡先生精于养生,身体康健宛若五旬之人。
这话一般人听来是吉利话,但对于皇帝和阁臣而言,却是挽留不放的意思。蔡懋德本身就是兢兢业业,严于律己,在工作态度上与皇帝陛下最为契合,所以皇帝要留他当两年首辅也是很正常的。
最生不逢时的人其实是蒋德璟和袁继咸。
这两人与孙传庭是同龄人,等孙传庭致仕了,他们也就该致仕了,没有再上一层楼的机会。
这几年的朝局变化势必极大,吴甡回家抱重孙儿之后,稳定朝局的重担就落在孙传庭身上了。而最终承上启下的人物皇帝已经选了蔡懋德,目前来看,似乎都还算安排得妥当。
杨威对此并不敏感,只是道:“这几年真是令人感伤。大都督府也有不少将军都要卸甲。”
军方的人事调动更加麻烦。
秦良玉已经到了耄耋之年,虽然力气还是大得吓人,胃口也好,但终究得放人家回去享受天伦之乐。尤世威等老将也都年迈,后起之秀却都乐在主力军,亲临战阵,不愿回北京坐守职房。而且萧陌、萧东楼之辈都有作战任务在身,也不是说调就能调回来。
如今看起来,武官这边才是真正青黄不接。
好在今上的权威也是开国以来所罕见的,甚至堪比太祖、成祖之世。
隆景七年,朱慈烺基本稳定了八小时工作制,每十天能够休息两天。如果算上与内阁和大都督府各有半天务虚茶会,基本是做七休三。这样在太祖朝算是怠政的姿态,丝毫不能妨碍他对朝政产生着极大的影响力。
各地的军报仍旧捷讯连连。
第一锅硫化橡胶就取得了不错的结果,完全可以一边研究配方,一边先将硫化橡胶实际应用起来。只要让民间看到有利可图,自然会有许多人跟进。当然,这个金饭碗皇家也不会放手,宝和店专门设立一个橡胶投资公司,专门投资国内各民营橡胶厂,虽然不占绝对股份,但足以保证分红收益。
大明皇室在朱慈烺的强势之下,真是一心奔着天下最富有的皇室去了。
“万历时候人才储备被破坏,直至今日还得还债啊。”朱慈烺对此很无奈,但是这种公开非议太爷爷的话,也只能说于密室之中。
皇后知道最近许多老臣纷纷请求致仕,一来是年纪到了,二来是在自己夫君手下当官的确比以往更辛苦。
“父皇母后可有消息回来?”朱慈烺问道。
南幸的太上皇帝可谓乐不思蜀,在江南玩得十分尽兴,甚至动了南下闽浙的念头。浙江倒是可以去,但是福建那个多山之地最好还是免了。否则当地官府肯定鸡飞狗跳,光是修路都来不及,别的事也就不用做了。
“父皇知道了的橡胶轮胎的事,让北京这边送一批过去。”段氏道。
“理应如此。”朱慈烺点了点头。
要减震舒适,有三样尖端科技:弹簧钢,高水准的路面,以及橡胶轮胎。
弹簧钢看起来是遥遥无期,高水准的路面则受限于大明的工业总量,里数很短。不过现在有了能够充气的橡胶轮胎,比之木轮时代肯定是个大飞跃。
“父皇还说,多多与民休息才是圣主应有的姿态。”段氏小声道。
朱慈烺道:“朕难道不是如此么?”
“你这边打仗要打到什么时候?每天夜里想到打仗臣妾就要做噩梦。”段氏直言不讳道。
朱慈烺知道这个时代的人心理承受能力有限,别说段氏,就是太上皇帝崇祯未尝也不是如此,否则也不会赖在江南不肯回来。(未完待续。。)
七一五 胶鞋
如今大明说是一直处于在战争之中,其实这个时代的战争并不像后世那般激烈。譬如西北方面,真正发生的战斗不过数十场,平均下来每个月能有一场就算是高强度了。这是受到通讯、交通等技术的局限,完全不用担心强度会过大。
即便日本各藩大名在大明的援助之下,已经算是很积极地备战、开战,但从最早进行毛利家工作以来,已经五年时间,真正的大合战却还没有形成条件。不过明军倒是以苦兀为跳板,占据了整个北海道,也算是为太平洋舰队准备了一个不错的分基地。
“现在百姓对于战争基本已经麻木了,而且也没有明显的厌恶情绪。”朱慈烺翻着各地的报纸,发现大明进入了良性的战争轨道,那就是前方在打仗,后方却像是没事一般。该过日子的过日子,该做买卖的做买卖,这样既能开疆拓土,又能让国内保持稳定。
从整个社会来说,因为前线在打仗,所以还有个固定的奋斗目标,整体士气如虹。
前线战损一向被严格控制,而且新兵分配的时候很注重打乱籍贯,避免了一次大战之后满村满乡都是烈士。如此稀释之后,即便阵亡通知书送到某个村子,也不会造成太大的负面影响。
张友全背了半人高、等身宽的行军背囊,从码头走了出来。他在门口轻车熟路地找到了马车,买票上车,将行囊往两腿之间一夹,省去了扔上车顶的麻烦。车夫本想过来发怒,但看到张友全背着的火铳,瞬间按捺住自己的火气。摆出最客气的口吻道:“兄弟,行李都得放车顶,这是规矩。”
张友全有些不好意思,挪了挪,只好道:“那就从了你的规矩。”说罢一提行囊,弯腰除出了车厢。往车顶上一抛,就听到重重一声闷响。
车夫有些心疼自己的顶篷,却忍住了没说什么,只是嘟囔道:“对嘛,都守规矩大家都方便。”
张友全没有理会,重又回到自己刚才的座位上,等了良久才等满一车人。等人坐满之后,这车夫才肯出发。张友全此番退役回来,第一个感受便是沿途的人家似乎更少了。许多记忆中的田亩也都放了荒。甚至种了树。
“这些人都去哪里了?”张友全喃喃自语。
“美洲、河套、安南、台湾……出去的人实在太多了。许多地方都是整村整村走的。”张友全身边一个行商装扮的男子十分自然地接口道。
“不是说国内海晏河清么,为何这么多人背井离乡?”张友全问道。
“去美洲的人是奔着金子去的,去河套是因为那里良田多,官府还给马给羊给农具。”那行商笑道:“去安南、台湾、吕宋、三佛齐可以种甘蔗、橡胶,收益是留在山东种田的数倍,为啥不走?”
张友全表示了解,便不再说话了。
那行商问道:“兄弟是哪支营伍回来的?”
“近卫第一军,第一师。”张友全道。
那行商肃然起敬。道:“是萧将军的兵啊。”
“你也当过兵?”张友全有些意外,又觉得此人不甚像当过兵的模样。
“不曾有此荣幸。”行商略显尴尬。转而又兴奋道:“只是常在报上说起贵部的英勇事迹,听说已经的恢复了大唐疆域?”
“差不多吧。”张友全其实并不知道唐朝的疆域到哪里,反正人家这么说,自己就随便应一声呗,闲聊罢了。
那行商却来了兴致,问了好些个的西域方面的风土人情。
“其实我们主力军只是驻扎在轮台附近。往哈萨克方面打的都是蒙古都司和乌斯藏都司的土兵。”张友全终于忍不住道出真相,希望这个行商能够适可而止。
“天山南北路!那也是了不得,那边可有什么土产么?”行商问道。
张友全想了想,道:“棉花。那里种了成片成片的棉花。”
行商一愣,道:“真能种活?”
“咋不能呢?活得好好的。据说比江南那边活得都好。”张友全道。
行商若有所思,道:“看来江南那边布价要动了。”
“能管到江南?”张友全有些诧异:“从天山到山东都要走三四个月呢!”
“货和人不一样,一旦走起来,就是三四年也不在乎。”那行商补了一句:“你看以前的丝绸之路,从西安走到泰西去呢,有没有人走?去日本的货,一年才走那么一批,有没有人走?关键啊,就是获利。”
“路上几多消耗,还不如江南自己种呢。”张友全道。
“江南一亩地是什么价?天山那边才是什么价?若是天山那边能种,谁还在江南种?而且现在朝廷管得狠,种桑植棉都要多收税费,已经有很多棉农都改种别的了。”行商道。
“那一车车运过来,成本也是极高。”张友全不住摇头。
“小兄弟想差了。”行商突然笑道:“愚兄说江南布价要动,倒不是说天山棉去江南。天山既然产棉,自然也可以织布啊!若是天山布发行大江南北,江南布价岂不是要大跌?”
张友全一愣,略显腼腆的笑了笑,望向窗外。
窗外道路平整,马车上也感觉不到太大的颠簸,要比张友全记忆中的马车舒服许多。这便是橡胶轮的好处,军中也有,不过只给炮车用,据说效果显著。张友全是火铳手,还没有受到这种新材料的影响。
“兄弟这次退伍回乡,可有什么打算?”那行商是个自来熟的性子,说了两句话就真像是兄弟一般。
“并没什么打算,只看官府到时候怎么安置。”张友全道:“或是蒙学里做个教员吧。”他尴尬一笑,道:“兄弟我没什么出息,从军五年,也没立下武功。”
“哎,这个不怨兄弟。”行商竟然宽慰道:“愚兄倒是听说过,军中强调集体,要想立功那是难上加难。”
张友全的确心宽了不少,顿时心防大消,道:“正是如此。原本还以为进了军中凭着本事就能跳荡得功,谁知道现在军中连杀手队都削减了,推行大小方阵化。你可知道这方阵么?小方阵三十六人,只有三排。大方阵一百人,有五排。所有人不得命令不能擅动,威力虽大,但即便关羽张飞那等猛将也是出不了头的了。”
行商听得极为认真,又问道:“现在军中还着甲么?”
“得看了。”张友全的确是上过阵的:“大将出阵着皮甲,像我等兵士只着上身胸铠。”
皮为甲,金为铠。
“兵士竟然比将军穿得还好?”行商大为差异。
“其实吧,是因为现在咱们遇到的敌手根本没法靠近方阵。”张友全挠了挠头:“而且各方阵之间还有火炮和骑兵横阵策应,反正我当了五年兵,四年在西域,短兵相接的情形还没碰到过。战士穿铠也只是防备万一,无论如何将军是不可能站在前头厮杀的。”
行商长长哦了一声,微微颌首道:“看来我还是想差了。”
“这位大哥想的什么?”
“你知道橡胶吧。”行商道:“就是这些车轮用的。”
张友全点了点头。
“这种东西是年前才出来的,一下子就风靡大江南北了。它可厚可薄,经操耐磨,端的是好东西!”行商道:“关键是这东西从树里出来,比采铁方便多了,妇孺都能采胶。这就意味着……”
“价钱便宜。”张友全已经摸到了这个商人的思路,接了一口。
“对对!”行商大为赞赏,拍着大腿道:“而且它还轻!我就想着,若是能够用这东西做成甲,岂不是比铁甲轻便?”
“做甲啊?”张友全皱眉道:“别的我不知道,但要我穿着这玩意上阵,难免会心里发憷。除非真让我看到这东西能防刀刺,防箭矢,防弹丸。”
行商面露愧色:“这我也真说不准,这回愚兄不远万里从京畿南下,就是想去南洋亲眼看看这东西到底怎么弄的。”
“虽然做甲未必能成,不过有个东西却是现在就能做出来,军中肯定也要。”张友全道。
“是何物?”行商大为感兴趣。
“鞋啊!”张友全一抬脚:“军中就是不打仗,每日跑三五十里地也是等闲。一双好鞋几天功夫就废了,我们都说这鞋还没袜子耐穿呢。若是将这车轮上的橡胶扯一块下来绑在脚底,岂不是就不怕磨了么?”
行商一愣,突然大笑喊道:“有理有理!咱们这也不用去南洋了!这就跟愚兄回京师,就做这胶鞋生意!”
“这……”
“不多说了,商机如战机!这就走!”行商用了捶了捶车板,叫道:“停车,停车。”
张友全一愣,道:“大哥,我都跟家里邮了信……”
“男子汉大丈夫,岂在乎那些!”
“我从未做过生意……”
“男子汉大丈夫,岂在乎那些!”
“我也没本钱……”
“男子汉大丈夫,岂在乎那些!”
“大哥,您贵姓啊……”
“男子汉大丈夫,岂在乎那些!”(未完待续。。)
七一六 大明的杨志
张友全自信不是一个意志薄弱的人。他在蒙学毕业之后不顾家人反对,坚持入伍,而且在军中表现颇佳,实在是因为强中更有强中手才未能如愿转升士官,然而这回他却是真的被人忽悠了。
随这个第一次见面的行商下了车,张友全才知道此人的名号,姓沈名大成。此人虽然来自京师,但祖籍崇明,是海军都督沈廷扬的族侄,自然也是粤督沈犹龙的族人。
“当初家叔在内阁供职,我才随他迁来京师。”沈大成道。
张友全被这些名号炫得双眼迷离,头脑懵懂,浑然没想到更深一层,迷迷糊糊就跟这沈大成走了,盘算着到了京师再给家中邮一封信,随便找个借口,过几月再回家里。反正他一个八尺大汉,难道还怕被人卖了不成?
谁知跟着沈大成到了京师,才知道自己真的被人卖了。
“兄弟,有钱么?先借愚兄些许应个急。”沈大成从容对张友全说道。
张友全觉得这种情形之下,应该转身就走才对。
只是……
眼下的全景却是一干混混堵着沈大成的家门,虎视眈眈地盯着沈大成,要他还债。
在斑驳漏风的门板之后,张友全还能听到屋里妇人的啜泣声。
即便再没有社会阅历,张友全也看明白了:这位沈大哥欠了人钱,孤身跑路,人家讨债的肯定天天堵在家门口要债,吓得老婆在门后直哭。
虽然从沈大成坐公车赶路就能看出这位行商并不成功,但没想到他其实是个破了产的商人。
所谓买橡胶做盔甲,多半只是一个充满正能量的大明梦吧。
张友全为自己耽搁了数日光阴十分不值,热血冲头,就要转身离去的时候却又鬼使神差地问道:“他欠你们多少银两!”
那些大汉见到张友全身材魁梧。背着火铳和作战行囊,知道他是个退役士兵,本有七八分顾忌。
这些当兵的多有故旧,接连成了势力,轻易没人愿意招惹他们。见他开口问银子的事,讨债人总算安心了许多。也不敢乱说,只道:“当日沈大成借了十两本金,如今连本带利该还三十两。你要替他还么?”
张友全望了一眼沈大成,沈大成嘴角抽了抽,辩解道:“朝廷有律文说得清清楚楚,利息不得过本金之半!你们这是犯了高息谋利之罪啊!”
那几个壮汉正待使横,只见张友全已经扔掉了背囊,一杆火铳在手,冷声道:“官府说多少就是多少!你们若是不服。就去见官!”
那几个大汉看了一眼黝黑的火铳,为首那人上前一步,拍了拍胸口,道:“这是兄弟们的辛苦钱,甭管官府怎么说,哥几个是要定了的!你有种就朝这儿打!”
两人相距不过十来步,以军中火铳手的考核标准,七十步内人形桩十中其八才算合格。张友全绝不相信自己会打偏。
关键是,现在火铳里还没填药呢。
“爷们。有种拿铳,没种开火?”那为首的混混又踏上前一步。
张友全脑袋一热,突然手上一沉,原来是沈大成已经按住了铳管。
“不至于,哥几个不至于。”沈大成见要出事,连忙赔笑道:“我这兄弟当兵当得血气足。王大哥还请宽限数日。左右不过几十两银子的事,只要兄弟我这笔买卖做成了,还在乎这些?”
那壮汉也知道分寸,不再逼张友全,只对沈大成道:“银子是宽限不得了。你若是再没银子还。就叫你家娘子去给人当佣工还债!”
沈大成颜色一变,沉默不语。
大明已经在一定程度上废除了主仆关系。然而新的佣工合同也有漏洞可钻,最常见的就是“约定”高额违约金,虽然有素养的法官不会支持,但也有不少法官难以界定违约金的“度”,同样给了讼棍活动的空间。
更何况一旦进了人家的大门,佣工也好奴仆也罢,总是身不由己啊。
张友全对此却是义愤填膺。
他放下枪,从腰间鞓带上摸出了一个火药囊。
“呦呵!你这兄弟什么意思!”那混混叫了起来。
沈大成一回头,正见张友全正在往火铳里填药,连忙低声道:“兄弟,不至于,不至于。”
张友全却是置若罔闻,已经取了通条将火药轻轻碓实。
“王大哥,这多大点事儿?改日我定将银子送到哥哥家中……今日我这兄弟头遭来,先让小弟安置安置呗。”沈大成连忙又劝对面,心中暗道:我这兄弟不似那种莽撞人,莫非是在吓唬他们?哎呀呀,这几个混混可不是吓大的,就怕到时候不好收场。
“嘿!我就不信了,你还真敢拿火铳打我?你不知道大明是有王法的么,竟然敢在天子脚下行凶!”那为首的混混指着张友全的鼻子骂道。
张友全如同回到了战场上,从容不迫地填药、装弹,持枪指着那混混,冷声道:“我数到三,再不走就别怪老子火气大!”
“我数到三,你要是不敢你开火你就是我孙子!”王混混又朝前走了一步,只隔了五七步远,一把扯开自己外袍,拍着胸脯叫嚣道。
“兄弟,不值……”
“一!”张友全与王混混同时高喊一声。
“二!”这回是王混混喊的,张友全却是双唇紧闭。
“三!有种开火呀!”那王混混又朝前迈进一步,直愣愣盯着张友全。
张友全突然想起了自己在军中看过的一出戏,演的正是落魄杨志怒杀泼皮牛二的典故。那出戏在军中颇受欢迎,训导官们也很喜欢用杨志作为反面教材,告诉战士们在一个昏聩的皇帝治下,即便有真本事也无从报国立功,而如今国家有幸,皇帝圣明,大明的“杨志们”都可以从军立功,实在是太幸福了……
此时此刻,张友全觉得自己就是杨志,一个离开了军队就像是失去了家庭的可怜人。而这个混混……姑且叫他王二吧,却与牛二一脉相承,并无二致。
张友全一把推开沈大成,朝前两个垫步,几乎顶在了王二的胸口,重重扣动了扳机。(未完待续。。)
ps: 今天实在太累了,求谅解,明天一定多更些……
七一七 火器之争
时光匆匆,转眼间已经十年过去了。
张荏回到北京时已经不再是区区六品御史,而是有了丰富斗争经验的正义铁手,负责京师地方的刑案起诉工作,已经准备好了挂上副都御使的职衔,最多两年就能掌管院务了。然而京师是天子脚下,谁敢兴风作浪?以至于张荏回京之后,还未办过一起重案要案。
“张友全杀王二麻一案,案情简单,人证物证齐全,而且当事人供认不讳,为何会被驳回起诉?”
张荏在一个寻常的早晨进了都察院,乍眼就看到桌上躺着的卷宗,却是一桩铁案。
此案中,张友全以火铳杀害京师籍男子王二麻,铁证确凿,甚至连当事人都供认不讳,而都察院整理之后向顺天府推事院提起公诉却被裁定不予立案。这不,下面的办案御史只能将卷宗送到副都御使手里,希望能够提起复议。
整个都察院都认为,光天化日之下当众杀害无辜平民这实在是太恶劣了。
“推事院什么理由不立案?”张荏一边翻开卷宗,一边问着。
助理御史早就准备了功课,答道:“顺天府推事院称没有管辖权。”
张荏皱了皱眉头。
大明的刑案管辖权十分广,只要与案情搭上一点边就有资格管。顺天府以此作为不立案的缘由,肯定是因为此人身份特殊。
“皇亲国戚么?”张荏不悦道。
皇室近亲涉案是有豁免权的,这是从太祖时代定下的规矩,直到《隆景刑法》正式确定了豁免范围,以及只能由皇帝亲自裁判。
“那倒不是,”助理道,“这个张友全还在军籍。所以顺天府推事院认为只有五军大理寺有资格审理。”
“胆小怕事的东西。”张荏越发不悦了。
各个部署都在争权,拼命想“篡权”,偏偏大理寺那边出了事还往外推!
看到张荏不屑的面孔,小助理倒是颇能理解推事院的决定。
张友全杀王二麻一案已经不是简单的刑事案件了。
自从崇祯天子还都以来,京师警察局、巡检司,就对京师治安整治下了极大的功夫。加上金鳞会这个似白还黑的“民间组织”存在。京师街面上就连扒手都不见了,真可谓是路不拾遗。
这种环境下,发生一起谋杀案,如何不震惊天下?
不过换个角度来看,虽然警察查的时候就发现了张友全的籍贯问题,但五军都察院却是死活不肯受理,因为张友全已经办好了退役手续,不算是军方的人了。之所以保留军籍,那是当初为了方便退役士兵回乡才制定的政策。等他们在家乡安顿之后就要转入民籍。
五军都察院不管,倒不是因为张友全的犯罪行为给军队抹了黑。相反,这还是军方内部的“护短”。因为按照军法,杀害无辜百姓人等必然是杀无赦的。然而在地方上,即便是杀人罪,也往往会酌情判处流放边夷。如果让地方上接手这个案子,多半能够保住张友全的性命,也不枉同袍一场。
只是审判官系统被都察院整得早已风声鹤唳。一碰到“蠹”字铁定去万里之外安家,而那个“庸”字落在头上。这辈子的升迁也就无望了。
张友全一案,谩骂者有之,讽刺者有之,同情者有之,赞赏者亦有之,怎么判都不可能落下好处。一不小心就会被扣个“素养低下”、“平庸无能”之类的帽子。
这便是顺天府推事院死活不肯接这个案子原因。
“文泉公,”助理躬身道,“恐怕风评只是一桩。另有一桩事,公不得不小心啊!”
“什么?”张文泉抬了一眼。
“内阁其实是反对携铳退役的。”助理道。
张荏仿若石像,一时没有任何反应。
关于携铳退役的事往往和诸学之中普及火铳操演联系在一起。同时成为了文官的试金石。
在吏部就有个段子,说是选官时不用问别的,只问是否支持携枪推移,诸学普及火铳操练。
若是参与铨选的官员坚决赞成,这是皇帝的忠臣,可以委以一县,或是边夷一府。
若是反对,那就是大明的忠臣,还要看他为何反对。回答影响社会治安,不利于官府治理的,可见其人是以劳心者自居,可试以部院,留为京官,但终身亦不过五品、四品的格局。
若想执掌部务,直达三品显贵,则必须看出:这其实文武之争。
寄情于物,人之常理。只要这杆火铳放在家里,此人这辈子无论居于何等岗位,处于何等阶层,都不会忘记自己当过兵,始终会有武人的烙印。若是没有这杆火铳,时间则会慢慢刷洗这份记忆。
张荏已经做到了正四品,过两年升三品显贵也是当仁不让,他已经能够摸到了这层。
换作阁老们来看,却能看得更深。
这杆黝黑的火铳,其实还是君权与政权之争的关键。
虽然满天下的人都深信:君权即为政权。实际上大明从成祖设立内阁之后,君权和政权就已经分离了。从仁宣之治到严嵩乱政,都是政权不断从皇帝转移到内阁的过程,直到徐阶挂出条幅:“以威福还主上,以政务还诸司,以用舍刑赏还诸公论”,竟然没人觉得不妥。
在徐阁老看来,皇帝只需“威福”,而政务却是诸司的,至于人事权和司法裁判权,更要“还诸公论”。
崇祯皇帝是万历皇帝之后唯一一个有意识夺回政权的皇帝,但他能够想到的手段只是“换人”。国变之前十七年,凡五十相,破了大明的记录,敲碎了武将对文官重臣的依附关系,同时也失去了朝廷对军队的控制权。
年轻的隆景皇帝借着国变的特殊时期,将军权、政权统摄一身。即便迫不得己放些治政之权给文官,但军权却是始终紧握不放。武官们有了皇帝的金大腿可抱,谁还去依附文官?
携铳退役则是一个将举国青壮之人打上武人烙印的手段,让他们始终牢记自己的武人身份,哪怕日后进学,成了博士。始终不会忘记军旅生涯,不会忘记在军中受到的绝对忠于皇帝的教育。
回到张友全的案子上。
如果认为张友全应当杀人偿命,则很容易落入一个逻辑陷阱:当初若是不许携铳退役,哪里会有这等惨案?
这也是内阁诸公有意无意希望听到的声音。
张荏这个时候,终于知道手里的诉状是多么地沉重了。
“胡闹,既然是军籍,一开始就该移送五军都察院啊!”张荏在桌上一拍:“警察局那些法盲不懂规矩,御史也不懂么?”
助理抿嘴偷笑,暗道:所谓铁手。也不能免俗啊!
张荏吸了口气,道:“但是,既然已经拿到了手上,再这么送出去,人家必说咱们怕事。”
助理一愣,不知道这位副都御使什么意思。
“先就管辖权问题报请圣裁,看圣意如何。”张荏道。
助理顿时肃然起敬:这手高明!直接交给圣上,无论圣上怎么说。反正都察院是没有责任了。
……
朱慈烺在第一次听说张友全的案子时,就已经想到了可能发生的社会影响。如果自己直接介入。无疑会破坏既定的司法程序。作为一个法学专业出身的皇帝当然问题不大,但后世却要为此走更多的弯路。
直到都察院将管辖权问题提交上来,算是给朱慈烺了一个接手的机会。
“虽然张友全的户籍仍在军中,但军人身份应该按照登记为原则,即登记入伍直到注销军职军衔之前为军人。张友全在退役返乡途中犯罪,应当算是凡人犯罪。由顺天府推事院审理。”
朱慈烺在朱批上进行了说明,并且将此例列为司法解释,发往全国,一样拥有法律效力。然而这件事并非简单结束了,其社会影响力太大。皇帝必须进行权衡,到底是铁了心护张友全这个短,还是坚持公正和正义。
“陛下,杀人偿命,如此简单的事为何会闹得满城风雨?”段氏十分不解最近报纸上的争论会这么大。更不认同张友全光天化日之下开铳杀人,即便有人指出这王二麻本是个破皮无赖,而且在东虏据城时有过变节行径。
若是退役士兵能够想杀人就杀人,还不得到严惩,这个天下得乱成什么样?
“因为有人想借此事做些小动作。”朱慈烺道:“有人要借此禁民间私有火铳,也有人想借此机会打开民间火铳之禁,不设任何限制。”
段氏皱了皱眉,道:“那些想开火铳之禁的人跟着起什么哄?闹得越凶岂不适得其反么?”
“怎么会?”朱慈烺笑道:“他们正好逮着个机会,说起来若是有人无辜杀人,百姓人人手中有杆火铳,岂不是安全多了?”
段氏眉头更紧,道:“这火铳威力如此巨大,还是不要流入民间的好。若是让那些邪人拿着,对抗官府如何是好?”
朱慈烺道:“就是如此又有人说了:坏人总是能够搞到火铳的,乃至于自己打造一杆土铳也不是难事,所以更该让良家子有自保之力。”
段氏转了一会儿才转过弯来,道:“这么说好像也有些道理。不对!若是官府禁火器,只要有人私藏火器就可以抓起来,何须良家子来与之对抗?”
“问题还有很多,”朱慈烺道,“又譬如新拓之地,局面未稳,每个汉人都是难得的战力,怎能不给火器防身?”
新拓之地的防御职责在边防军,但是汉人移民也是重要的武装力量——乡勇。内地的乡勇最多跟着巡检司抓抓小贼,而边夷之地的乡勇却实打实要跟边防军一起执行战斗任务。(未完待续。。)
七一八 青少年适宜读本
段氏对于国政没有兴趣,只是学着融入丈夫的生活。她虽然是皇后,但获得的信息也只有报纸和朱慈烺偶尔提及的一些小事。她渐渐也发现,摊上这么一位有主见的皇帝,根本不存在后妃干政的可能,因为没有哪位后妃的见识周全、目光长远能够比得过皇帝陛下本人。
这让段氏始终无法站在与朱慈烺平等的位置上讨论问题。
“老五最近如何?”往往这个时候,朱慈烺就会将问题转移到家事身上,不至于夫妻两人完全无法沟通。他现在总算对婚姻生活有些领悟,曾以为这种关系分属天然无须经营,后来才意识到这对妻子并不公平,尤其是一个尚未真正成熟的妻子。
在有意识地经营家庭之后,起码皇后的性格总比以前开朗了许多,将心事压在肚子里死活不往外吐,酝酿满满负能量的情况渐渐减少。这也让朱慈烺下班之后的生活有所改善,总算迈出了和谐家庭的第一步。
“老五也快了吧,这回总该是个女儿了吧。”段氏轻轻抚摸着高高隆起的肚子。
朱慈烺知道妻子喜欢女儿,开始还有些讳言,但现在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好在上面有四个茁壮成长的皇子,想要个女儿的心思并不为过。
皇家是没有避孕一说的,朱慈烺和妻子段氏身体健康,作息规律。尤其是朱慈烺,对于酒色声乐没有偏好,过得跟个寻常百姓一样,每日上班,下班,散步,锻炼……也难怪“弹无虚发”。
“这话就别让坤兴听到了。”朱慈烺笑道:“她连生了两个都是女儿。”
想到小姑子。段氏也觉得好笑。自己想生女儿而不得,小姑却是盼儿子而不可得。据说坤兴在家中盖了一座佛堂,专门供奉送子观音,求一个儿子。而且还听说,她乘着永王回京叙职,设宴款待。又以家中姬妾侍寝,就是想“偷”个儿子自己养。
这种事在朱慈烺看来十分荒唐,还特意暗中教训了坤兴一顿,说得这位长公主双眼红彤彤地回家去了。然而当事人永王慈炤却没什么反应,只是庆幸自己没有莫名其妙当爹,更没有莫名其妙变成自己儿子的舅舅。
不过其他知情者如皇后、皇后的妹妹,包括崇祯、周后、懿安张后,都不觉得坤兴这么做有什么问题,反而还十分赞许。因为朱慈炤的儿子本就是血亲之族。加之又是“意外所得”,母亲只是个姬妾,就算给姐姐姐夫承祧香火也不是什么出格的事啊。
若是实在没有儿子,傅家说不得还得去抱个几乎没有血缘关系的养子呢,哪有这般亲近?
这种伦理关系让朱慈烺也无法对抗,只好怪自己多事,送了一幅字算是变相道歉。
“其实生儿生女都一样。”朱慈烺道。
段皇后秀眉一挑:“还是不一样的。”
朱慈烺说完自己也笑了。
现在是皇子多,而且身体健康。国本无虞。如果像自己伯父那样,皇后元子受损。其他诸子又夭折,朝中少不得天天有人催着纳妃,恨不得皇帝变成花丛中的小蜜蜂。然而如此一来却是恶性循环,越是纵欲则精子质量越差,越是生不出健康的孩子,稍有变故又会夭折。
“如今没有群臣盯着朕的后宫。全是皇后的功劳。”朱慈烺笑道。
“也是皇帝重情。”段氏说着,脸上一红。
隆景帝简直就是孝庙的翻版,至今只有一个女人,这让不知内情的人多了许多想象空间,就连皇后的父母都以为自己女儿专宠不容人。偷偷来劝过几次。那段时间段皇后也颇为苦恼,自己明明不是妒妇,为何世上会有这等诽谤之言?
随着儿子一天天长大,皇后也发现做个“妒妇”也是有好处的,每日里看看父慈子孝,能够和和美美,不用担心背后中伤,岂非人伦之福?而且嫁入皇宫数年以来,对皇帝的依赖却像是愈发增进了,偶尔皇帝加班晚了,自己就会忍不住盼着丈夫回来。
“皇父皇母要回来了。”朱慈烺又道:“说是要来接老五。”
“江南一行走了这么许久,也该回来了休息一番了。”皇后摸着肚子,觉得自己还是很受婆婆看顾的。她又想到了自己的长子,叹道:“秋官这些日子写来的书信,看得妾实在焦虑。”
“怎么?不是没什么事么?”朱慈烺也看了那些信,并没有发现有什么意外,只以为是妻子有孕在身太过敏感。
“秋官的字啊,许久没有长进了,指不定荒废了多少功课。”母亲看儿子那是三百六十度绝无死角,就连朱慈烺这么重视细节的人都忽略了从书法角度来分析儿子的境况。
“书法到了瓶颈,光靠苦练无法长进,得有天机。”朱慈烺自己说着都笑了。不过这却是他此生的领悟,光靠苦练只能写出好看的字,但要成为傅山那样的书法大师,则要人生阅历的积累,在一个突如其来的通透处走出一片全新的天地。
再说,朱慈烺当初要朱和圭跟着爷爷奶奶出去玩,就是想让他荒废些功课,恢复孩童的天性,不要被故有成见所束缚。
“你还笑!”段氏佯嗔道:“二哥儿一直不在学业上上心,你也不说他。成日里就是玩、玩、玩!带着下面两个小的也是疯来疯去。”
其实老二朱和圻更合朱慈烺的心意,已经能够看出这孩子更洒脱更大气。
虽然实际做事上可能有所欠缺,但在大方向的把握上,恐怕更能适合自己百年之后“后隆景时代”的需要。然而皇太子没有任何过错,要废长立幼无疑会导致朝局混乱,说不定这些年来的改革成果都会付诸东流,决不能造次。
“两个小的才三五岁,现在疯一疯以后长得壮。”朱慈烺笑道。
段氏叹了口气,道:“当娘的哪一时能不操心?从生了儿子开始就没一天省心的。恐怕得操心到老。”
“时代不同了,等这些小崽子们到了十八岁就一个个都赶出去,咱们谁都不要操心。我不信他们会饿死。”朱慈烺道。
“这倒是……儿子长大了都得走,哪能长留父母身边呢?”段氏虽然这么说着,却有些萧索,双目流转望向夫君道:“皇爷。要不看谁有出息,也效永王的旧例,封个边夷的总督?”
国内的总督肯定是轮不到皇亲国戚的,实际上现在就算是文官也很少有总督。因为总督的权力太大,几乎是军民一手抓,这让皇帝、内阁、部院都没有安全感,所以只要是安定了省份,都已经不再设总督,甚至连巡抚都越来越少。
以后大明地方上。三司注定是越来越重要,保证了权力的均衡制约。同时诸如都察院、市舶司、国税等领域,皆由中央垂直管理,也大大加强了朝廷对地方的控制力度,保证了国家动员能力。
新开拓出来的省份实在太远,要么就是民族渊源过于复杂,在没有电话电报的时代,中央朝廷就算想管都管不了。如今蒙古四都司、乌斯藏、朵甘都司。朝廷派遣的民政官只是个摆设,只负责“免税免役”——收是肯定收不上来多少东西的。能够“免”也算是直接管理。
“边夷总督也不是那么好做的。”朱慈烺道:“到时候看吧,其实朕也在考虑这个封授的问题。实在不行,从这帮小的开始,皇室宗亲开始虚封,就不要之国了。”
明朝的亲王最初都是实封,在自己的封地颇有军政之权。否则成祖也没机会起兵。
后来文官集团崛起,加上靖难之役的影响,亲王们才由实封转为半虚半实的封国。这种封国有切实的土地,亲王可以获得土地上的收益,但没有军政权力。相比真正的虚封——只领取俸禄而不占有土地。权力虽大,但束缚也深。
段皇后听了却是喜上心头:“能够虚封也就行了,免得跑那么远。”
——免得跑太远了去祸害百姓。
朱慈烺心中暗暗补了一句。虽然是自己儿子,而且从秦始皇以后的皇帝恐怕都没他在教育上注入的心血多,但朱慈烺仍旧不能轻信人的本性。在没有了约束,而又具备权力的时候,堕落几乎是肯定的。
就算是自己,不也曾想过野蛮迁徙秦晋百姓,宁可他们死在途中,也不留下滋养闯贼么?
……
“不!不要!我要一个自己的国家!”朱和圻拽着朱慈烺的衣袖,一副死皮赖脸的模样,几乎半跪在地上。还好龙袍的质量过硬,否则早就连袖子都被扯下来了。
“我要和李俊一样,去海外打一片天地,当个真正的国王。”朱和圻仰着脸看着父亲,没有丝毫惧意。
朱慈烺对儿子虽然严格,但从未打骂过,最多就是严厉呵斥。有些人天生耐受力弱,说两句重话就眼泪汪汪——如皇太子;有些人天生耐受力强,被骂简直当虫鸣鸟叫,没事人一般——比如这位皇次子朱和圻。
“李俊?”朱慈烺第一个反应是成化年间的进士,但此人卒于弘治年间,居官山西参政,根本不搭边啊。
“父皇没读过《水浒》么?”朱和圻猛地站了起来,双眼几乎眯成了一条缝:“竟然还有父皇没读过的书?哈哈,那李俊原是浔阳江上的好汉,坐梁山第二十六把交椅,浑名唤作混江龙的便是!他一身水上功夫了得,随宋江平了方腊之后,回京受赏,却在苏州假装中风,又留了童威童猛兄弟,一道打造海船去暹罗当了国王!这才不枉好汉之名啊!”
朱和圻一边说着一边手舞足蹈,满脸兴奋。
朱慈烺颇有些无奈:“父皇只看到梁山大聚义。”
“父皇,后面可好看了……哎,你怎么了?”朱和圻正说到兴头上,身边的小宦官突然跪倒在地,冷汗淋漓,面无血色,嘴唇已经发青了。
朱慈烺也吓了一跳。以为是突发性的心脏病之类,连忙道:“谁都别动他,速速去叫大夫过来。”
这小宦官索性蜷曲倒地,恨不得就此死了……诱惑皇子读《水浒》着魔,这得是多大的罪过啊!
朱和圻也被吓到了,紧紧抓着龙袍下摆。看着一干医生将那宦官抬走,方才松了口气。
“以后身边有人发生意外,先不要急着动他,定要叫医生来看过才好。”朱慈烺对儿子道。
朱和圻点了点头,道:“他平日也没这毛病,兴致来了还会唱两嗓子呢。”少年心,天上云,朱和圻刚说完这个宦官,又道:“父皇。暹罗现在是咱们的么?”
“不是。”朱慈烺摇头道:“李俊去当暹罗王是话本里的虚假事,当不得真。人家也是一个传承有序的文法之国。”
“那我能去当暹罗王么?”朱和圻跳着道:“我就带两个好汉一条船去,父皇,能去么?”
朱慈烺不知道自己更应该操心老大还是老二,为什么同样的父母,同样的对待方式,同样的老师,同样的书本……就是能够教出区别如此之大的人呢?
“等你十八岁的时候。父皇送你十条大海船,你要带多少好汉都由你。”朱慈烺轻轻摸着儿子的总角。补了一句道:“不过灭人宗庙还得有大义支持,可不能当成一种兴趣爱好啊。”
“儿子知道。”朱和圻兴奋地恨不得当地打滚。
“你知道什么是大义?”朱慈烺有些意外。
“大义就是替天行道!”朱和圻叫道。
朱慈烺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我早就该猜到的。
皇帝心中暗道。
……
隆景八年的四月,皇帝陛下突然诏令的大图书馆将《西游释厄转》、《忠义水浒传》、《三国演义》、《金瓶梅》等市井小说进行修改编录,删去其中很黄很暴力等过于直白的描写,使之可以为普世接受。然后刊印出版,定名为:皇明小说专辑。
在这套书的书匣之侧,特意用镂刻的楷书体标注清楚:青少年适宜读本。
这套删减过的“洁本”果然在市面上不受欢迎,除了各地图书馆受了严令只许提供这些洁本书供人借阅,其他有能力买书的人还是更喜欢原汁原味的作品。直到他们发现。大图书馆的版本在文辞上比其他刊本更加精美,这才被某些藏书家所接受。
朱和圻是在诸皇子中唯一一个拿到整套初版初刻书的,欣喜不已。又因为里面夹了一张父皇亲笔画的一副丹青书签,题有“开卷有益”四个字,所以这套书和书签都被朱和圻仔细存好,最终在三百年后作为珍品收入皇家大图书馆。
那副梳着总角的少儿读书图,也是朱慈烺一生中唯一的画作,并无艺术价值可言,只是一个父亲给儿子的礼物。
……
张友全被关在大牢的时候,来了许多人,他们并非是来询问当日案发时候的细节,而是专注于张友全当时的心中所思所想。这些人虽然没有穿着军装,但言谈举止上仍旧能够看出他们的军人身份。
这是总训导部派来的资深训导官,他们正在精研一门刚刚冒出萌芽的学科:心理学。
为何人会如此想?为何会做出那般行为?其中因素都有哪些?如何因势利导?
种种这些都有实际目的,那就是更深入了解人心,从而在思想上的巩固阵地。对于训导官而言,他们的敌人并非手拿刀枪的异族,而是变幻莫测的心魔。
“你当时知道你在干什么?”
“你当时可是愤慨恼怒?”
“你手抖么?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
“我什么都没想,我就看到他在我面前与我为敌,不知道为何就想杀了他。”张友全诚恳地回答道:“我没有愤怒,手也没抖,我觉得自己像是在战场上一样,必须要走这么一遭,没法回避。”
这段诚恳的答复最终被总训导部接受,因为犯下重罪的退役士兵并非张友全一个,只是他的情况特殊引起了重视。总训导部在追踪了数年来的退役士兵资料,发现有十六起退役士兵犯下的谋杀罪案,而且其中的共通点都是争执引发的暴力攻击。至于疑似案例,更是数以百计。
犯罪行为人都没有出现失去理智的情况,可以说是处于“平静的杀人”状态。
“是我们的杀敌教育太成功了么?”总训导部的训导官们最终发现根源很可能在思想教育上。
在列阵对射的时代,任何恐惧和自我都会导致阵型的溃乱。
消除自我,消除恐惧,让战士上阵如同上操,这就是总训导部一直秉持的思想教育理念。
这样训练出来的军人,战斗力远比一腔热血的豪侠强了不止百倍,几乎可以说是冷血的杀人机器。一旦被触动了攻击点,他们就能安静地放下筷子杀死面前的敌人,然后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这种心理疾病最终被大理寺所接受,援引了刑律中“疯魔病人杀伤凡人,例如过失伤害罪”。
隆景八年六月,张友全被宣布“过失伤害致人死亡”罪名成立,判处流放海西永明城定居,终生不得入关。
同年,沈大成携家眷到永明城定居,并与张友全登记“张友全胶鞋铺”,正式生产的胶底鞋靴。
这便是皇明鞋业集团的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