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四 春来雨露宽如海(五)
“产生问题没有关系,再大的问题都可以通过迂回的方式解决。譬如我许诺不杀代善和博洛,然而一旦在献俘问题上让步,这两人就面临着非死不可的境况,否则京中百姓定然大哗。如果我食言杀了他们,就是给部下树立了一个缺乏信义的榜样,如何再以信义苛求他们?”
——《朱慈烺日记?崇祯十九年》
朱慈烺写日记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为后世子孙写一本《国家治理实用手册》。
唐太宗写《帝范》来教育太子,而高宗终究还是让武氏夺了天下。究其原因,正是因为古往今来的帝王学习资料都只是对原则、道理泛泛而谈。
很多话老茧都听出来了,真正到做的时候又如何?面临利益取舍的时候,该如何理性选择?这些东西从书本上是学不来的,只能归结为运气和个人悟性。如果有个好老师在身边教导,自己略有悟性,进益绝对比只看书的人快许多。
神庙资质未必比得上世庙,但对大臣而言神庙显然更难缠,为何?显然是因为他有张居正、冯保这样的老师!
朱慈烺最多教导自己的儿子,如果上天多给他几十年的寿命,还可以教导一下孙子。孙子的儿子由谁来教导?如何保证子孙最大限度的聪慧、理智?朱慈烺决定留下一部案例教学,让子孙们从他的日记中看看帝王心术的实际运用。
就代善和博洛两人的生死问题,在朱慈烺眼里根本如同灰尘一般。作为一个帝国的实际掌舵人,如果纠结于一条两条人命,那是愚蠢;纠结于信义,那是迂腐,但必须要保证各方面的平衡。以及时刻保持对属下的激励状态,在制度的准绳之上,激发他们正面道德感、荣誉感。
萧陌被朱慈烺单独约见,很快两人就便服策马出宫,径直往东。
在城外五里的一座亭中,代善与博洛两人已经换上了明人的服饰。戴上了假发和网巾,身边放着两个包袱。那是他们一路返回辽东的干粮和盘缠。
“我既然说过不杀你们,眼下便放你们走。”朱慈烺对这两个不死不休的仇敌道:“只是我另外找人顶替你们,希望你们即便回到辽东,也不要大张旗鼓。”
代善和博洛跪倒在地,磕头道:“没想到中原王者竟然信义至此,我等回到辽东之后,必然隐姓埋名,永不再犯!”
朱慈烺点了点头。对周围侍卫道:“给他们马,让他们走。”
侍卫让出了一条通路。
代善和博洛不敢久留,生怕这位年轻的皇太子改变主意,连忙起身离去。
萧陌看着两人的背影,心中翻腾,在朱慈烺耳边道:“殿下,若是让人知道他们没死,实在于您声誉有损啊!”
“我知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朱慈烺叹声道,“也并无妇人之仁。只是我让你去招降他们。怎能将你的信义赔在里面?”
萧陌浑身上下如同过电一般,良久方才回过神来,却见朱慈烺已经往坐骑走去。他追了两步,放声道:“殿下,末将去去就来!”
朱慈烺回头间,萧陌已经飞身冲到了马边。劈手夺过缰绳,纵身一跃,策马奔驰而去。
朱慈烺看萧陌去的方向,已经知道了萧陌的用意。过了不过一盏茶的时候,萧陌提着两个血淋淋的包袱回来了。那包袱皮正是朱慈烺给代善和博洛带干粮和盘缠的。
萧陌将两个人头放在一旁,单膝跪地道:“殿下!末将违命而行,甘受军法!”
朱慈烺缓步上前,扶起萧陌,沉声道:“在战阵上你护我性命,如今又保我名声,我如何能够罚你?此事全当不曾发生过,谁也不许再提!”朱慈烺看了一眼身后的闵子若:“你亲自去收拾干净。”
闵子若抱拳而出,带人前去处理代善、博洛的尸体。
在场侍卫之中,终究有人口风不紧,数十年后将这则轶事告知了儿孙,也因此成为后世流传甚广的“君臣相得”的典范。
只有阅读了朱慈烺日记的后世帝王储君,才知道代善和博洛的干粮和椰瓢中,早就下了剧毒。这就是朱慈烺要闵子若亲自去处理的缘故。
而且即便两人十分谨慎地不肯食用干粮和水,他们也躲不过锦衣卫在前方的伏击。
即便是代善和博洛真的如有神助一般回到辽东,锦衣卫的暗杀令也先他们一步到了。
当然,现在这个结局是最美好的。
……
早在近卫第一师返回京师之前,鸿胪寺已经告示文武百官具朝服,诣午门前行庆贺礼。这则通告同样传到了会同馆——如今已经挂上了交通总署的牌子。
林在中本来只能以随员的身份站在午门之下的一个偏僻角落参与观礼。万幸的是,朝鲜在北京的第一人——两班出身的崔大使竟然因为天热吃了变质的食物,上吐下泻不止,最终被送去医院救治,于是就空出了一个上午门观礼的名额。
林在中由此得以递补,提交鸿胪寺备案。
鸿胪寺最早是根据各国使节的身份来确定位次的,照道理说不应该以位卑者充数。然而新任的鸿胪寺卿有些小小的执拗,仔细看了看示意图之后发现如果少一个人,四夷使者就排不成整齐的正方形了。
这实在有悖他的审美观,越想越是坐立不安,就像有只猫儿在他胸腔里挠心抓肺。所以这位鸿胪寺卿终于还是将林在中补了上去,反正朝鲜的两班和中人,对于中国而言并无甚区别。
林在中并不知道有这等曲折,只是欣喜若狂。初五日清晨天尚未亮,他就穿上了自己最体面的服饰,戴好簇新的宽檐黑纱斗笠,在交通总署门口等待鸿胪寺的官员带领前去午门。与他一同去的除了朝鲜副使,还有安南、琉球、暹罗的使者。
安南国与暹罗国使是在国变之前来进贡方物的,谁知华夏动荡,竟然被困北京,无法返回。足足耽搁三、四年之后,大明又收复了北京,他们也算是熬出了头。至于琉球使者却是从福建赶来,而且已经在福建耽搁了三年之久。
朝鲜作为中华第一属国,国王受封郡王爵,享受亲王待遇,故而其使者站在最前排正中的位置。林在中偷偷拿眼去瞟安南和琉球的使者,见他们一副激动失措的模样,心头泛起一丝鄙夷:真是蛮荒之邦,不曾见过上国威仪。
他们没等多久,鸿胪寺的礼官便到了,带他们步行穿过长安街,从西长安门进了紫禁城,一路到午门城楼。他们自然不能在午门正楼观礼,只是在西侧城楼上有一块独立的区域让他们能够看清下面的献俘礼仪。
在初四日,内官监就已经设了御座和宝座于午门楼前楹正中。那是崇祯和朱慈烺的座位。
初五日早间,等四夷使者上了午门西楼观礼台,锦衣卫便开始设仪仗于午门前的御道上,东西分列。不一时,敎坊司陈大乐于御道之南,面向西北。
在天蒙蒙发亮的时候,鸿胪寺的两位赞礼也到了位置,站在午门前,东西相向。
在平日早朝的时间,李遇知和秦良玉分别带领着文武两班从东西长安门入禁中,在鸿胪寺礼官的引领下来到文武官侍立区域,正位于楼前御道之南,随后文官在东,武官在西,相向而立。
“怎地我等反倒比俘虏来的还早?”孙传庭站在吴甡身后,低声问道。
吴甡也有些奇怪,沉声道:“鸿胪寺知道。”他顿了顿又道:“总比武庙时皇帝和百官都等在东华门外要好些。”
两人刚耳语,便传来铁甲、镣铐之声。萧陌身穿亮闪闪的山文甲,身背靠旗,走在最前,身后一列身高八尺的大汉,各个威武非凡,都是第一师中精选出来的“人样子”。作为献俘将校,他们站在御道西侧,稍稍偏南,面向北面而立。
身穿麻衣的鞑虏战俘多是两红旗的梅勒额真、牛录额真之类,被将士用长枪驱赶到兵杖之外站住。
都察院都御史李邦华出班,从萧陌手中接过露布,侍立御道上,等待礼乐奏响。
崇祯此时已经带着朱慈烺去告祭了太庙,回到午门,示意奏乐。
协律郎举麾,鼓吹振作,编奏乐曲。
崇祯和朱慈烺一前一后,登上午门升座。
鸿胪寺赞礼上前跪道:“请奏凯乐。”
皇帝在此时不用说话,因为凯乐已经随着赞礼所“请”奏响了。在凯乐声中,献俘的萧陌也带领众将士把俘虏带到御道正南,命他们跪下。这些俘虏都以为献俘之后就能免死,颇为配合,并不喧闹。
待凯乐奏毕,赞礼又唱道:“宣露布!”
李邦华上前,只听赞礼唱:“跪搢笏!”便将笏板插入腰带,跪拜圣颜。
“兴。”崇祯朗声道。
李邦华这才起身捧出露布,由御道南行,至宣露布位,以授宣露布官。宣露布官也是都察院御史,选的年轻中气十足者。宣露布官受了露布,与展露布官同展,高声宣读。其中写的都是东虏数次冒犯天朝,终于得祸,其罪难恕云云。
他们身在楼下,却仗着一副肉嗓子将字字句句传到楼上,听得崇祯热血沸腾,终于到了一雪前耻的时候。(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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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五 春来雨露宽如海(六)
宣露布官读罢,将露布还给李邦华。李邦华手捧露布,退回班中。
赞礼高声唱道:“献俘!”
萧陌精神一振,拿出当年在锦衣卫大汉将军里学到的步伐威仪,引俘至献俘位,将校在前,俘获在后,北向立定。
李邦华再次出班,当楼前站定,俯伏跪奏:“都察院左都御史臣李邦华言:大明官兵近卫第一师师长萧以山海关所俘献,请圣躬裁定,以付所司。”
奏讫,李邦华退回受俘位伺旨。
崇祯清了清喉咙,昨晚背了一夜的话却在脑中不翼而飞,他扫视全场,方才勉强记起了一些,朗声道:“东虏本我大明子民,世代先皇册封,却起不臣之心!此谋反重罪,罪在不赦!今着有司押赴市曹,以正国法纲纪!”
下面的俘虏许多本就听不懂凤阳口音的官话,茫然地被带到西厢,面向东方。刑部官员上前,宣读圣谕:“今有罪囚八十七名,因谋反之罪论以磔诛之刑!因罪在十恶之首,刑不待时,即刻押赴市曹行刑!”
献俘将校引俘虏退出。
引礼引萧陌及诸将校就拜位北向,立定。
赞礼唱:“鞠躬!拜!兴!拜!兴!拜!兴!拜!兴!平身!跪!山呼万岁!山呼万岁再!山呼万万岁!兴!拜!兴!拜!兴!拜!兴!平身!”
萧陌等人随着赞礼所唱,按照之前鸿胪寺所教的动作一丝不苟行礼御前。
引礼引大将及诸将出,又有引班引文武百官合班,北面立定。
赞礼唱:“鞠躬!拜!兴!拜!兴!拜!兴!拜!兴!平身!搢笏三舞蹈!跪!山呼!山呼再!山呼三!”
称万岁讫,赞者再唱:“就拜!兴!拜!兴!拜!兴!拜!兴!平身!”
文武百官皆鞠躬,四拜四兴之后方才平身。
赞礼唱道:“班首少前!”
首辅李遇知作为班首出班北面立定。
赞礼唱:“跪!”
李遇知跪在软垫上。开始诵读贺表。
上了年纪之后,中气不足,李遇知的声音自然不如其他人那般响亮,即便是正坐御座的崇祯皇帝都很难听清楚。
林在中站在观礼台,忍不住身子前倾,侧着耳朵想听清上国贺表文章。他这不知不觉地往前倾斜。却让同在观礼台的鸿胪寺礼官十分不舒服——明显破坏了队列。
礼官蹑足上前,低声道:“贵使谨慎。”
林在中恍然惊醒,连忙站直了身子,满面通红,愧疚不已。
那礼官却是好心,又低声道:“表文会发在明日的《皇明通报》上,贵使自可到坊间去买。”
林在中连连颌首,拱手作揖用汉语道:“失礼失礼。”
礼官点头还礼,正要复位。突然感觉有人拉他袖子,顿时一惊,侧目看去原来是琉球国使者。
“长官,礼毕之后可有赐见?”那琉球使者问着,声音中却带着哭腔。
礼官细细再看,那使者眼中竟然满布血丝,分明含泪,心中暗道:琉球国与东虏相隔重洋。这国使为何至于动容至此?
“长官,恳请见一面圣天子。外臣实在有惊天冤情要诉!”那琉球使者拉着礼官衣袖不放,出言恳请道。
那礼官不敢在这种场合惹出事来,低声呵斥道:“快松手,何其失礼也!”那琉球使者眼泪已经流了出来,躬身不语。礼官一甩衣袖,这才道:“有天大的冤情也不该在国家典礼上提出来。你且回去。说与交通署官员知道,他们自会帮你转达。”
那使者只以为交通署是会同馆更名,并没有实权,犹要再求情,那礼官已经回去原位。
林在中在一旁听了。觉得奇怪,见下面又到了拜兴的环节,侧首低声道:“贵使有何冤情,竟至于此?”
“在下是来通报先王讣闻,并求册封的。”那使者深吸一口气:“见了大明兵雄将勇,更想请大明出兵为我国报仇。”
林在中正要询问报仇之事,只听到一声干咳,循声望去原来是鸿胪寺礼官面色铁青地发出了警告。两人也不敢冒犯,垂下头等待礼毕。反正平日有的是时间相互往来,这等他国秘辛总要好好打听清楚。
朱慈烺坐在宝座上,对于下面的献俘公审没有丝毫兴趣,只是看看场面十分庄严肃穆,奏乐水准也高,却很难有崇祯皇帝的那般感触。眼看父皇陛下双目含泪,身子微微颤动,朱慈烺便将目光投向了四周,正巧看见观礼台上有些异动。
朝鲜贡使特有的黑纱高顶宽檐斗笠格外醒目。
看到这些外国使者,朱慈烺倒想起一个人来,正是之前在济南劝崇祯南幸的姜曰广。
这个视他为“肃宗”的老臣,眼下正授了交通总署司令的官职,秩在正三品。
姜曰广在天启年间曾出使朝鲜,对于外交环节十分清楚,而且说话软中夹棒,正是个出色说客的天赋。之前史可法请姜曰广到济南,也是看中了这点。
唯一的问题就在于姜曰广的能力和资历实在过于醒目,以至于他任了交通总署司令之职后,彻底压倒了鸿胪寺卿。鸿胪寺卿只有正四品,比他还低了两级,被压制也就成了理所当然之事。
若是细细考证,鸿胪寺的本职才是接待四方藩使,其下本有典客、司仪二署,如今典客署反倒鸠占鹊巢,成了交通总署,只留了司仪的任务给鸿胪寺。
非但鸿胪寺卿不乐意,姜曰广也不高兴。
作为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姜曰广本能地反对这种违背传统的改制。如今通政司不能随便往里递奏疏,所以他只能将一腔抱怨发泄到《皇明通报》上。因为自己的身份敏感,所以姜曰广取了一个“彳亍客”的别号,合起来便是 “行人”之意,同时又暗示如今忠臣踟蹰难行。他在报纸上的口诛笔伐颇有些恣意放纵,倒是比写奏疏时的遮遮掩掩、斟酌字句要有意思得多。
为了矫正本末倒置的情况,重将交通总署纳入鸿胪寺,姜曰广一接到琉球国使正议大夫金应元的国书,便知会鸿胪寺,请鸿胪寺安排觐见圣天子。这样有意识地将外交工作和礼仪工作结合在一起,正是要让皇帝知道,这两个官署实在不能分开。
不过觐见之事容易,琉球国的问题却不容易解决,具体问题还是得交到文华殿去。
姜曰广非常反感这种“国有二王”的不合规制状态,但现实如此,自己连鸿胪寺和交通总署的问题都无法解决,何况是帝王、储贰之事,更是只能忍耐。
琉球国报丧、求救的奏疏走通政司到内阁,内阁票拟之后送到司礼监。司礼监进呈给崇祯皇帝,皇帝陛下忍住内心中的冲动,无奈道一声:“皇太子知道。”
于是这奏疏便又由司礼监送到了文华殿,交给中书舍人科。
中书舍人本不是科,因为其职房与六科在一起,故而被人叫做舍人科。现在东宫侍从室已经成了舍人科,姚桃任“印君”,一番清点之后,循着重要、紧急四分法,将这份奏疏放在了很后面。
等朱慈烺看到的这份奏疏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后了。
这也不能怪姚桃,谁让琉球地处东海,实在是个太不重要的地方。而且奏疏里说的事,最早的可以追溯到万历三十七年,最重要的先王讣闻也是四年前的旧事。至于册封新王,就算是一衣带水的朝鲜都要等个几年,乃至十几年,让琉球世子多等几年也很正常啊。
这样既不重要,又不紧急的奏疏,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就得到了皇太子的过目,已经是皇太子勤勉工作的缘故了。
“你分得并没问题。这事虽然不急,但早日下手总是好的。”朱慈烺唤来陆素瑶,食指轻敲书案:“明天能抽出十分钟么?我见一眼琉球国使,交代几句就行。唔,连带把姜曰广也叫来。”
陆素瑶拧断娥眉才在早上运动之后安排出十分钟的散步时间,那个时间本来是召见总参询问永王一起军训之事。本着皇太子先国后家的原则,这件事只能顺延到——唔,下个月。
金应元当日晚间得到鸿胪寺的通告,并展开觐见礼仪训导。好在琉球国从服饰到礼仪与大明并无二致,故而进展顺利。只是金应元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如此之快就能见到皇太子殿下,兴奋紧张之下整夜都没有睡好,翌日醒来双眼赤红。
他在福建就听说了皇太子的功绩,到京之后也知道了这个帝国由谁说了算,此刻的心情更是比上月觐见皇帝陛下时更为激荡。从会同馆一路前往文华殿的路上,金应元都在脑中默背祖国从万历三十七年至今的悲惨遭遇,希望能够大明切实的支持,而非一纸诏书。
“大夫,见了皇太子殿下千万不能哭,一定要简明扼要。卑职去查了‘十分钟’,原来只是踱上不到一里路的光阴。”副使吉时逢紧跟金应元身后,低声提醒。
金应元连连点头,心中越发紧张起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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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六 春来雨露宽如海(七)
朱慈烺第一眼看到金应元的时候根本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个外国人。在这个地域交流近乎为零的时代,每个地方的人除了口音不同,就连容貌体型都有特色。而这个琉球人却长了一副标准的中原容貌,加上与大明完全一样的朝服,就像是个普通的大明官员。
“殿下……”金应元趁着身前礼官不备,大步上前,跪倒在朱慈烺面前,匍匐磕头,声音哽咽。
礼官正要呵斥他的失礼,朱慈烺已经抬手制止了。
“好好说话。”朱慈烺的一边缓步往前走,一边说道。
金应元记起副使的劝诫,连忙跟上。不等他开口,朱慈烺已经抢先道:“尔国先王薨殁事,朝廷已经知之,我会让礼臣再致吊文。”
金应元几乎泣不成声:“外臣拜谢殿下厚德。”
“琉球事我大约知道了些,但都是大明的翰林根据典籍整理出来的,恐怕与尔国实情有所出入。”朱慈烺道:“且先问你。”
“殿下请问,外臣必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的表文里说日本国萨摩藩侵占尔国国土,掳虐百姓,囚禁国主,乃至于降尔国国王为国司,可有证据?”朱慈烺道。
金应元一愣,道:“殿下,此事千真万确,但有一句虚言,管教外臣天打雷劈。”
礼官在一旁听得脸色发白,干咳一声,示意在皇太子面前说这等狠话十分失礼。
朱慈烺没有在意,继续道:“我要的是证据,比如往来国书文移之类。他要占据国土,总是要给你们一个说法吧,就是这个东西。”
“萨摩藩姓岛津氏。的确发过这些文书。小国本不予理睬,他便派兵来打。”金应元恨恨道:“我国但修文化,不知武备,仅有国王护卫而已,虽奋勇抗战,终于还是被其打败。”
朱慈烺知道这也是东亚藩国的通病。重文轻武。
日本的国土面积决定了他们的战争潜力极小,因为战争潜力小,所以又决定了他们的战术思维薄弱,除了速战速决没有其他选择。这在战争大国——中国看来简直不堪一击,但日本总是能够制造一些幺蛾子,让人意外地牙痒。
“这些文书派人送到大明来,否则我在圣天子和朝堂面前也不好说话。”朱慈烺道。
《春秋》作为儒生们的精神宪纲,对于“义战”有明确的规定,强调“师出有名”。随着时光的积累。非但儒生,就连平头百姓也认为只有名正才能言顺,如果只是强调琉球战略位置重要,能够获得巨量的经贸利益……别说朝官不支持,就是百姓也不会认可,甚至连可能获利的商人都会顾忌名声而不敢贸然而动。
大明终究是一个文明世界,与东虏不同。
“遵命!”金应元听了朱慈烺的话,大为振奋。这可是他第一次从明朝官方口中得到要干涉萨摩侵占琉球的意思。只是按照大明以往的惯例。往往都是派下一纸诏书,让双方罢兵。这种诏书时而有用。比如琉球三山时代的终结就是因为太祖高皇帝的一纸诏书。但是对于如狼似虎,敢跟明军厮杀的日本人而言,诏书恐怕不够。
“等文书齐备了,我便请圣天子降下诏书,责令萨摩藩归还尔国土地人民。”朱慈烺道。
金应元心中一颤,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连忙道:“殿下!萨摩藩穷凶极恶,不服教化。当年还曾与大明兵戎相见,焉会因一纸诏书就退兵呢?还请殿下说服圣天子,派出天兵,惩戒凶顽!”
“放肆!”礼官终于忍不住道:“你这是目无皇天。轻视圣谕,非人臣道理!”
金应元吓得连忙跪倒在地,口称知罪。
朱慈烺让他起来,继续缓步走着,随口道:“当年韩愈写《鳄鱼文》有用么?”
那礼官一愣,已经明白了皇太子的意思,没敢继续发作。
朱慈烺斜眼看了看那礼官,暗道一声:算你识相,你要是在清朝皇帝面前敢有这个态度早就被砍了。
金应元到底不是中国人,虽然读过四书五经,也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语,但对于考试之外的“古文”却是知之甚少。他虽然听说过文起八代之衰的韩愈,但《鳄鱼文》却是从未得闻,更不知道此文起到了什么作用。
朱慈烺见金应元面露迷茫之色,随口又道:“当年韩昌黎被贬潮州,治下有鳄鱼为患。于是韩昌黎就写下一篇文告,饬令鳄鱼离开潮州。”
“真有用么?”金应元并不相信:鳄鱼又不识字。
“据说有用。”朱慈烺笑了笑:“我以为,若是真有用,那也是文中最末一句的功劳。”
“外臣粗鄙,求殿下指教。”金应元一头冷汗,暗中下了决心要回去发奋读书。
“昌黎先生最后说,若是你们这些鳄鱼敢对天子之臣傲慢无礼,不肯回避,继续为害百姓,那么……”朱慈烺脑中一过,沉声背道:“刺史则选材技吏民,操强弓毒矢,以与鳄鱼从事,必尽杀乃止。其无悔!”
金应元脑袋一懵,就听到:“操强弓毒矢……必尽杀乃止……”顿时激动得满面通红。
“所以嘛,日本人总比鳄鱼能通文字语言,若他们真敢‘傲天子之命吏’,那么——其无悔!”朱慈烺言语铿锵,显然已经下定了决心。
谁都不能保证自己的国家永远走上坡路,但作为一个负责人的掌舵人,有义务为子孙清除路边的荆棘。即便此时看起来那些荆棘并无大害,谁能想到一个弹丸岛国能给堂堂华夏带来那么深远的创伤?
“敝国上下,必为上国为前驱,永不忘大明再造之恩!”金应元拜道。
“民谚云:磨刀不误砍柴工。你此番回到本国,非但整理萨摩侵占土地,辱尔王室的文书送来,顺便也要做几桩事体,为日后确保我大明圣谕行于丑类做下准备。”朱慈烺道。
“敝国谨遵命!”
“其一,若是我大明发出天兵,该如何行进?海图是否完备?尔国是否能够支应粮草军械?
“其二,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萨摩藩有多少兵力,火器几何。政令是否通达,民众是否和美?石米几钱,马匹几多,国中支战几年?这些事都要打听清楚。
“其三,天兵驻留尔国时,言语是否通畅?文书可否通达?若是语言不通,文字异样,则要事前准备通事。以十人配一通事计,出兵十万便要有万余通事,尔国能否准备?”
金应元一条条都记在心上,连忙道:“殿下所言皆是要害。敝国必全心尽力去做下来。只是通事一条,我国人口不过十数万,哪里有如此之多的人能够说天朝官话?恐怕不易。”
“不慌。”朱慈烺道:“海图只要多跑几次,自然就有了。粮草军械若是尔国无法备齐,我军也能自备,只是需要船只先行运去琉球,这仓储库房便要准备好。敌军情报要抓紧打探,如今我在暗他在明,必无防备,应该不难。至于通事,尔国人少不足,我国却是人才济济。待你回国时,我派五千学子同去琉球,学习尔国方言,如何?”
金应元泣不成声,跪在地上连连叩首。
不等金应元退下去,尤世威已经来接班了。这位老将虽然身穿朝服,然而久经战阵的气质放在那里,足以让金应元心生钦羡:相比国内数百人的卫队,大明的军力实在强大得逼人仰视。
尤世威却连看都没看金应元一眼,只是上前道:“殿下,第二师传报,七月三十日在锦州击溃东虏正黄旗三个牛录的兵力,只是锦州城破不堪守御,只得扎营御敌,请求殿下指示方略。”
朱慈烺看着礼官带了金应元下去,将脑子从东海琉球拉到了已经刮起北风的辽西走廊。他接过军报看了看,问尤世威道:“尤督是在关外打过仗的,可有何看法?”
尤世威在参谋部沉浸下来之后,再没有当日的锐气,变得越发老成谨慎。他道:“臣当年是在宁远,对锦州知之甚少。总参谋部的意思是,与其修筑锦州城,莫若先收缩防御,以骚扰为主,吸引东虏主力,使辽东师有机会休整巩固。”
“然后……毕其功于一役?”朱慈烺翻了几页,看到了参谋总部的意见。
“正是。”尤世威道:“殿下,虽然想法激进,倒不失锐气。若是我军能收复辽、沈则锦州无须再布下重防。若是我军不能光复辽沈,则锦州即便修缮恐怕也守不住。”
朱慈烺轻笑:“果然年轻。”
年轻人血气旺盛,斗志昂扬,何况总参谋部的年轻人又都是抱着效仿“班定远”弃笔投戎来的,谁若是冲得比人家慢了都不好意思说话。然而这种人也容易犯下急功近利的错误,尤其是缺乏全局观。
如果是在天启朝或是崇祯初年,要在辽东设下三十万大军都不成问题,然而现在东宫奉行精兵路线,而且不打无把握之仗,如此一来巨额的粮草、军饷都是进兵的压力,缺乏统筹势必会造成国家整体混乱。这种牵一发而动全身军国大事,还是只能慢些来。
“等第二师先成军再说。”朱慈烺道:“还有便是兵役之事,如今在山东推广如何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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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七 春来雨露宽如海(八)
明朝原本只有义务兵役制度,也就是军户。军户制度在后世名声很臭,一说起来就让人联想到叫花子和破产农民。然而在国初却很是受人高看,直到宣宗朝都还有人托关系求人情从文职转为武职,加入军籍。
朱慈烺在治下废除了大量卫所,改为州县管辖,释放出大量的土地和人口资源。然而如此一来,祖宗留下的兵役人员也就没了。同时为了减轻百姓对重订户籍的排斥,东宫早在山东时候就宣布取消徭役。
徭役是千年来的痼疾,取消徭役堪称彪炳史册的善政。总不能这边欢呼之声未消,那边就已经弄出了个换汤不换药的兵役吧。若是如此,国家信用还如何重建?一个没有公信力的政府,基本也就离倒台不远了。
然而,募兵制度已经到了瓶颈,即便将募兵范围扩大到了江南一带,而且还给出了应征入伍重订户口,编入民籍的优惠政策,但前景仍旧有些黯淡。刚开始时的确有大量失了户口的奴仆青壮加入军中,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应募人数已经大幅度跌落。
如此头痛的问题,还好不是尤世威需要考虑的。
“殿下,这是征募新兵是总训导部的职权范围,臣不敢妄议。”尤世威面露笑容,不知为何心中仿佛吹过了一阵清风。
朱慈烺这才反应过来,现在摊子越来越大,已经不是当初随便拉个人来就能问事的情况了。
“那么各级军校的迁徙工作如何了?”朱慈烺问道:“九月能开学么?”
军校有别于其他学校,也有别于正式的军队,所以隶属于大都督府管辖,并不属于礼部和兵部。
“殿下,九月开学断不会延误,只是水师那边尚未报来进度。臣已经派人去催问了。”尤世威道。
“呃?催问什么?”
“将皇明海军大学迁至北京、天津之事。”尤世威说得理所当然。
朱慈烺猛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现在这个时代,大明还没有明确的海军之说。虽然学校的名头定为海军,但实际上谁都没有将水师与陆军并列看待。而自己给总参谋部发的令旨中也只说军校,并没有特别提到海军大学。
“沈廷扬没跟我说这事……我觉得没必要搬。”朱慈烺道。
“沈督已经回信说尽快迁址……”
原来沈廷扬也觉得自己负责提督山东水师,服从大都督府的命令是理所当然之事。
尤世威也意识到有些不对,强调道:“殿下。既然此大学冠以‘皇明’国号,自然应当随驾京师。何况天津也有港口,一样可以入海操练。”
“之前的校舍投入别浪费了。”朱慈烺想了想也有道理,天津的海况比登莱威海都要好些,而且总校搬到北京之后,可以在山东、浙江、福建设立分校,正好让学员进行长距离的拉练。
尤世威没想到皇太子还要建立分校,不过他知道周遇吉在张家口斩获极大,银子肯定不成问题。先让手下参谋去做报告吧。本来他还想跟皇太子说说新军作训大纲修改事宜,秦良玉已经赶来接班了。
“似乎是老臣入见的时间了。”秦良玉见了尤世威,歉意一笑,又转向朱慈烺道:“殿下,新款军装已经出了样子,还请殿下过目。”
朱慈烺已经快走到了书房,道:“让他们进来。”
新款军装秉持“牢固、耐用、实惠、美观”的精神,做了春秋装、冬装、夏装三种款式相似。衣料随时的样子,并不分男女。
三个身高不逊于锦衣卫大汉将军的战士应命而来。步伐整齐地走进朱慈烺的书房,原地站定,目不斜视。
“这是士卒常服。”秦良玉介绍道。
普通战士的军装仍旧以大明原本样式为主体,布鞋、绑腿、鞓带,军衔在肩。因为原本用的就是窄袖,所以不可能更窄。不过衣摆却是收到了腰间,成了体力劳动者常穿的“短衣”。
“根据总参谋部给出的数据,裙甲非但限制战士步行,而且也没甚防护之效果,莫若裁去。以求实惠。”秦良玉上前解释道。
朱慈烺点了点头。为了节省布料,崇祯帝曾特别下旨对袖子宽度做过限定,这套服装正是契合上意的体现。传统观念上,军中战士原本就与“劳力”相当,短衣并不算侮辱,之前胖袄为了保护大腿而长及膝盖,的确没有太大必要。
唯一的改进就是右腋下和圆领右侧的金属钮扣。
金属钮扣在明朝更多用于女子服饰,男子用的不多。然而钮扣的穿衣速度明显比系带更快,在没有发明拉链之前,钮扣或许会使用很长一段时间。
“为什么不用铜的?”朱慈烺道:“我军军装以红色为主色,配上铜纽扣更好看些。”
“殿下,铜是可以铸钱的。”秦良玉提醒道。
“军容整肃是可以增进士气的。”
“就怕有士卒取了钮扣去换钱……”
“那就是你训导官的工作没做好啊。”朱慈烺尽量让自己的口吻听起来和善一些,到底秦良玉已经这么大年纪了。
秦良玉领命道:“臣明白。”
“还有,”朱慈烺让那士卒抬起手臂:“看,这钮扣在腋下一只手不好弄。”
按照明人的审美观,钮扣被藏在了不起眼的地方。然而如此一来,穿衣服时右手就要抬起来,只能靠一只左手进行动作,影响速度。而且被裹起来的左衽仍旧需要系带,将钮扣带来的速度抵消殆尽。
“用铜钮,上面压上花纹,就大大方方露在外面也挺好看的。”朱慈烺在纸上随手画了个扁平钮扣的形状,又边画边道:“挪出来两拃,放在中间如何?看起来就对称了。这样右衽也不用包过去太多,还能更省点布料。”
一旁随行伺候的裁缝连忙掏出炭笔记录下来,准备回去整改。朱慈烺不知道其他人对此有什么看法。不过这里他最大,外观上的问题只要他发话,没人还敢有异议。
“脖子这里勒不勒?”朱慈烺扯了扯那人样子的领口,担心圆领憋气。寻常服装的圆领并不竖起来,但是现在为了扣住钮扣,就成了高圆领。如果是量身定制还好。但士兵只有从一到五五个等级的标码服装选择,很可能出现不领子不合适的情况。
后世的军常服只是平常穿,作战时有作战服或是迷彩服。然而现在明军的常服却是平时和作战共用一套,所以实用性要求也很高。
“回殿下,略有一些……”人样子有些惊惶,努力保持镇定。
“改成交领。”朱慈烺当即拍板:“常服用交领,公服还是用圆领。”
裁缝在一旁连忙记下,准备回去再改。
“在冷冻时节,或是苦寒之地。常服配发围巾。冬季常服再加一件大氅。”朱慈烺道:“只是大氅的袖口一定要收起来,也不要对襟,仍旧如常服一样做成交领,不过右衽可以包得多些,尽量多用棉。”
秦良玉微微点头,脑中想了想皇太子的描述,觉得也算是精神。
士兵只有常服,三套看过之后也就好了。
到了尉校级别。常服下摆放到了膝盖上方,有些类似短大衣。看上去明显比士兵多了一份威仪。常服之外还有公服。因为公服要出席礼仪场合,所以形式都有定制,也不可能用钮扣这样出奇的产物,无法提出改进意见。
到了将官级别,除了常服、公服,还有朝服。朝服又称具服。是朝廷大典时候穿的服饰。沿自周朝,随唐宋式样略有改动,非朱慈烺能够置喙。唯一需要定下的无非规制,也就是军衔与官品的对接。
“元帅为军衔最高者,对应公爵”朱慈烺道:“上将军对应侯爵。中将军对应伯爵,少将军对应正一品。”
秦良玉不经意间“咦”了一声,暗道:如此一来,我岂非就要穿着侯爵朝服了?
原历史时空中,秦良玉受封忠贞侯,对应起来倒也贴切。而国初封国公者,也都是方面统帅,也是契合。
从将官到士兵一共四等服饰,除了各有不同之外,所用材料也是不一而同,处处体现出等级的区别。
朱慈烺很看好毛料,而且从秦汉时就有比较成熟的毛纺业,名为织皮,主要用羊毛,同时也兼有兔毛、骆驼毛、牦牛毛等。只是碍于原材料的质量,如今的毛纺品做内衬、毡毯还可以凑合,要做呢子成衣则十分勉强。此时西班牙的美利奴细毛羊已经培育成功,但那是不出国门的国宝,在大明暂时还搞不到。
看完了军服方案,朱慈烺还记得兵役征兵的问题。
秦良玉对此道:“如今在山东还是以劝募宣传为主,部下传来的消息都说百姓对于‘兵役’十分警惕,许多地方甚至有人诈死销户,各府县也希望军中能够辟谣,以安顿民心。”
朱慈烺脸上不由一沉,问道:“总训导部有何对策?”
“如今除了大肆宣扬从军的好处之外,我部也暂且想不出法子。”秦良玉顿了顿,道:“殿下,如今还有许多地方并未编户齐民,能否以神京光复为界。之前光复的地区,登录户口则免徭役,之后再登录户籍的,便要服兵役。”
朱慈烺微微摇头:这个时代的官民都误会户口登记就是为了抓徭役收人头税,却不知道人口数据对地方管理、资源分配、国家政策的重大影响。如果只为了征兵就放慢人口统计的速度,实在是买椟还珠,不知轻重。(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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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八 春来雨露宽如海(九)
“皇兄,最近总参常有疑惑,为何宁可放着大量的壮丁不征用,也要推行编订户籍呢?既然不让他们服徭役,那么订了户籍又有何用?”永王朱慈炤嘴边已经长出了一圈黑黑软软的绒毛,个头明显高了许多,隐约还能看到喉结。
他也如同朱慈烺当年一样,放慢语速和声调,压抑地度过自己的青春变声期。
朱慈烺径自走到殿门外,看着蒙蒙亮的天色,手扶汉白玉雕栏,道:“你能明白什么叫国家么?”
“吾土、吾民,吾父、吾子,是为国家。”永王流利地吐出《虎贲报》几乎每期必印在报眼的一句话。对于广大的将校官兵而言,要理解国家不用太复杂,只需要记住这“四维”就足够了。
我所居之广袤土地,共生之亿万百姓,这就是国;
我父亲所遗留给我,我日后遗留给子孙,这就是家。
无论是物质的,还是精神的,被这一横一竖,一大一小的四个维度都囊括期间。
朱慈烺点了点头,道:“那朝廷呢?朝廷是干嘛的?”
“圣天子代天牧守四方,朝廷百官是天子的臣下,辅助天子。”永王在回答时不由腰杆挺直,双腿紧绷。
“这就是为何要订立户籍了。”朱慈烺道:“抵御外辱,只是朝廷的一个责任。朝廷还要教化百姓,哪里应该多派教谕,哪里应该抽调儒学,这是否跟某地少儿多寡有关?朝廷还要抚养百姓,那么江南重商,是否要从湖广调粮?今年丰收,是否会发生谷贱伤农之事?若是发生灾荒,该调派多少粮食?附近州县有多少民力可以聘用?这些是否都要先知道人口多寡?”
永王眉头纾解开来。道:“皇兄所言甚是。慈炤只是一门心思在兵力上,却没想到国家还有如此之多的民政事。”
“这些还是浅层的。”朱慈烺轻拍着雕栏道:“户籍上有年龄有男女,是否都能适龄婚配?每年人口增减,也能看出地方守牧官员的尽力与否。若是人口多而田地少,还要适当疏导,引领移民。这些都是国家大事。朝廷职责所在,绝不能放任。”
永王的的佩服变成了仰慕,道:“皇兄,那黄老无为而治果然便是不对的吧?”
“黄老所谓‘无为’并非朝廷什么都不要干。而是朝廷、守牧不能凭自己喜好、奢欲、政绩为所欲为,强调的顺民施政。譬如河南丰收而淮北歉收,便引河南之粮养淮北之民,自然而然国家安泰,这便是无为之治,绝非说什么都不要管、不要做。否则汉高祖还设官作甚?直接让百姓自生自灭罢了。”朱慈烺笑道:“你现在想的还挺多啊。”
永王略带苦恼道:“最近总有种懵懂之感,但又说不清楚,便什么书都抓来看看。”
“到了你这个年纪有各种想法也是正常的,不过我倒不建议你看太多书。”朱慈烺道:“你所看到的书,其作者都是专治一家,乃至于精通。对你来说太高太远,你看来看去都是似是而非,最终仍是一团乱麻理不清状况。”
永王眼中一亮:“还请皇兄指教!”
“实践。”朱慈烺道:“放下书本。去最底层走走看看。与其考虑某个政策是否得当,不如去感受一下这个政策最终带来的影响。你在总参也呆了这么久。想过下旗队否?”
“我能领兵么!”永王振奋起来。
“先去考个文凭,然后换个别名去投军。别说自己的身份,这才能看到最真实的一面。”朱慈烺道。
永王脸上微微泛红,激动之中裹着向往和畏惧。
——如果没有了王爵,没有天家身份,我是谁呢?我能做什么?我将面对什么?
朱慈炤紧紧攥紧了拳头。道:“皇兄,我大约明白了。”
朱慈烺笑了笑。
“皇兄!”身着朝服的坤兴一路提溜着裙子小跑出来,毫不顾忌地扬声叫道:“母后叫你准备行礼啦!”
“哦,就去。”
……
崇祯十九年八月十三日,灵台说是吉日。宜婚嫁,也就是皇太子成婚的日子。
在此之前已经完成了纳采问名、纳徵告期册封等诸多程序,不过都是宫中女官和鸿胪寺在忙,朱慈烺甚至连正副使的人选都没有过问,事后才知道正使是太子太傅、衍圣公孔胤植出任,副使由太子太师、礼部尚书、东阁大学士吴甡充任。在纳徵告期册封礼之前,是由驸马都尉巩永固告太庙。
皇太子妃早在到北京的时候就悄悄和父母住在了宫外,配合完成了上述步骤。
直到八月十三日亲迎日,朱慈烺不得不完成最为繁琐的礼仪程序。他本想让人代迎,只是看看崇祯的脸色就知道这只能当做笑话说过算了。
在出门迎亲之前,先要行醮戒礼。这是婚礼之中最为繁琐的一道程序,一大早就要到中左门前的丹墀内,太子幕就设在彼处。又有皇太子受醮戒位,在御座南面,朝北向。丹陛上设有皇太子拜位,一样朝北向。
有赞礼二人站在皇太子拜位之北,东西相向;知班二人站在赞礼南面,同样是东西相向。又有酒馔案于醮戒位的东面稍北,设司爵司馔各二人位于酒馔案的南面,朝西向。
执膳内官先前已经准备好了金爵果盒。醮戒礼举行当日,鸿胪寺赞引二人具朝服,与东宫侍从官先到文华门前,等朱慈烺出来,行叩头礼。
朱慈烺在赞引和侍从官一道由皇极左门入至幕次,换上衮冕等候。
鼓三严之后,崇祯头戴通天冠、绛纱袍出来,在鸿胪寺所请之下升座。等崇祯驾御皇极殿,教坊司作乐、锦衣卫警跸,文武官盛服行叩头礼,分班列侍如同常仪。
等雅乐止住,朱慈烺才能从幕次出来,在赞引和侍从官引领下至东阶下。侍从官只能走到这里止步,接下去由赞引导引朱慈烺由东阶上行,到丹陛拜位北面站立,随着赞礼赞鞠躬、四拜四兴,然后平身。
接下去赞引便导引朱慈烺由皇极殿左门进去,就醮戒位北向站好。司爵斟酒以进,赞引赞跪,朱慈烺便跪,赞搢圭,赞受,无不遵守。
司爵是站着将酒爵授于朱慈烺,朱慈烺啐饮一口,将酒爵给内使。内使必须跪受酒爵,退后置于案上。
司馔要跪着将果盒呈给朱慈烺,朱慈烺虽然有些饿,却也只能取少许吃。等朱慈烺吃了,司馔者才能起身捧着果盒退后放置案上。
这时候赞引方才唱道:“出圭。”
朱慈烺总算等来了整个醮戒礼的核心,抽出玉圭,握持手中,聆听戒命。
崇祯满面肃穆,做出命令的口吻,道:“往迎尔相,承我宗事,勖帅以敬。”
这几句诫命三千年未变,朱慈烺按照之前背过的“切口”应答道:“臣谨受命。”
“俯伏、兴、平身……”赞引唱道。
朱慈烺做完全套,才算是领受了皇帝的诫命。赞引仍导引他由左门出,回到丹陛上拜位立定。赞礼又赞“鞠躬、四拜四兴、平身”等礼,算是礼毕,教坊司作乐、警跸,崇祯走下御座,头也不回地返回宫内,直等他身影不见,宫乐方止。
朱慈烺却还不能退场,得随赞引从东阶降丹墀,由东宫内外官偕导从由皇极左门出,至午门外幕次易服,这才算完成了整个醮戒礼。
与此同时,已经被册封过的皇太子妃的醮戒礼是在皇太子妃府举行。
周后与张后最终选定的皇太子妃姓段氏,祖籍湖广。其祖上从太祖高皇帝征战有功,世袭四川雅州千户所千户。其七世祖迁至绵州,世代务农,其父段兴国举于乡,崇祯十六年授山东青州府昌乐县教谕,后随驾待用,适逢宫中选皇太子妃,由此得进。
亲迎日当日,段氏家中先在祠堂陈设祭物,段氏服燕居冠服,同父母到祖宗神位前行礼、奠酒、读祝。礼毕之后,家中年长的执事者备好酒馔,让段氏饮食。段兴国与妻子坐于正堂,女执事引段氏到父母面前,各四拜。
段兴国坐得有些不安,想想女儿今日就要入宫成为皇太子妃,若是不犯错基本也就是未来的皇后了,心中感慨万千,却毫无头绪。过了良久,段兴国才在执事提醒之下,告诫道:“尔往大内,夙夜勤慎,孝敬毋违。”
段氏之母本没读过什么书,一时紧张又忘了自己的训辞,良久才憋道:“听你爹的……”
一旁贴身服侍的丫鬟连忙在主母耳后低声提醒道:“奶奶,是‘尔父有训,尔当敬承’。”
太子妃母眼泪都出来了,只得哽咽重复道:“尔父有训,尔当敬承。”
“诺。唯恐弗堪,不敢忘命。”段氏垂首受命,然后再次拜见诸尊长。醮戒礼成之后,段氏改服翟衣,等候朱慈烺的亲迎。她一直听说皇太子如何英明神武,挽救国家社稷,然而此刻却谈不上有甚期待,或许是被困于行在的数月光阴,已经将心头那抹少女情怀彻底抹得干干净净了。
朱慈烺并不知道皇太子妃那边的进度,只是木然地随着赞引的赞唱,换上皮弁服,登上成化二十三年新造的辂车,在吱呀声中缓缓出宫迎亲。(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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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九 春来雨露宽如海(十)
皇家给段氏一家安排的府邸并不远,就在长安街上。朱慈烺端坐高辂之上,只担心这辆年仅一百五十九岁的新车难以承受太远的驱驰。回头看了一眼侍从捧着的大雁,朱慈烺收敛颜容,心思却飞到了兵员拓展和兵役制度的问题上。
亲迎礼虽然繁琐,但因为身份使然,不需要再有那么多跪拜俯伏,也不会有后世那样女方家堵住门不让进的情况。听说唐朝时天家婚礼一如士大夫家,十分热闹,这让朱慈烺颇为感谢太祖高皇帝对皇权的空前加强。
——如果能够登个记就算成婚,那该多好!这些不能给大明复兴项目带来任何实惠的礼仪实在无聊透顶!
朱慈烺一边计算着婚礼程序,一边从内官手中接过大雁,祭奠在案,行礼如仪。
一应礼仪行过之后,皇太子妃升轿,朱慈烺升辂车前行,返回宫中。到了午门外,仪仗侍卫官舍官军就此止步,太子妃段氏仪仗可进入会极门内等候。内官早已跪请朱慈烺降辂车,导引进入幕次。等段氏到了之后,内官又跪请皇太子揭帘,让太子妃降轿。
随后朱慈烺走在先行,内宫执事用帷幕拥护皇太子妃段氏跟随,都步行入会极门内。朱慈烺在门内换乘舆先行,女官跪请皇太子妃升轿后行。待到宫门口,朱慈烺再降舆等段氏到来,女官跪请皇太子妃降轿,入幕次俟行合卺礼。
朱慈烺在挑起幕帘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皇太子妃段氏的容颜,并不像传说中的新娘子有红盖头、珠帘之类的遮挡。只从相貌上看,段氏的容貌不能算是天姿国色,但绝对是无可指摘,完全符合明朝皇后的容貌要求,就算审美观差异再大的人。都无法违心说她不好看。
然而正是这样标准的容貌,让她失去了让人惊艳的机会,只能朝耐看方向发展。
朱慈烺只是扫了一眼,旋即按照礼仪举止,先登乘舆。
段氏头戴九翚四凤冠,身穿翟衣。身形微晃,玉佩叮当作响。她不敢与皇太子对视,直等朱慈烺将要转身的瞬间方才飞快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夫君,传闻中整个天下仅次于皇帝的男子。
那一眼还不曾看真切,留给段氏的就只有一个毫无特殊之处的背影了。
两人先后到内宫门,入幕次,早准备好的几案上放着两爵两卺。段氏在帷幕的拥护下,先入幕次整理妆容,然后由女官导引至内殿门面向东面站立。此时她才看到皇太子正站在自己对面。身形匀称,容貌端庄,既无轻浮之色也不见暮气沉沉,既没有梦中吞吐六合的气势,也没有幻里歌风吟月的风流。
年轻的段氏明知道皇太子是个十七岁的青年,然而此刻看着,却怀疑眼前是一尊极似真人的雕像,没来由地心中腾起一份惊惶恐惧。
这或许是因为这个深沉似海的皇太子。也或许是这个永远走不到尽头的皇宫紫禁。
二人相对站立之后,皇太子两拜。皇太子妃四拜,赞引方才唱道:“升座。”
有女官执事二人举馔案进于皇太子和皇太子妃面前,司樽取了金爵,酌酒以进。
朱慈烺与段氏各受爵饮下,女官又进馔。吃过之后,女官再以卺盏酌酒合和进呈。饮罢,又进馔。凡此三举酒馔完毕,执事者方才撤去馔案。
赞引再让皇太子与太子妃就拜位相向,对拜两拜如同之前的礼仪。
礼毕之后,皇太子的从者馂——也就是分食——太子妃剩下的馔。太子妃的从者馂皇太子之馔。然后朱慈烺才入宫更换礼衣,段氏也随女官入宫换上常服。
——这就是要洞房了么?
古之嫁娶有七礼,段氏在家的时候已经学习过了《礼仪》、《集礼》、《会典》等权威教材中关于前面六礼的部分,也就是到亲迎截止。第七礼为夫妻敦伦之礼,被孔子以不合时宜为由删除不论,女子只有在出嫁前才会由母亲私下传授。
然而母亲说得云山雾罩,基本意思就是:“听夫君的话就行了,他知道该如何做。”
“若是他不知道呢?”段氏当时很担心地问道。
“早早就有宫女教会他的。”母亲大人言之凿凿。
段氏因为母亲的误导,真以为这种事乃由宫女启蒙,到了钟粹宫却发现这里的宫女要么长得粗壮丑陋,要么年老珠黄,非但有五六十岁的老妪,即便是年轻点的也都在三、四十开外。这些……别说堪用,就是入目都有些不堪啊!
——莫非皇太子殿下喜欢南风?
段氏将目光投向几个内侍,却发现也都是老成持重,两鬓花白之辈,并无少年狐媚夹杂其中。
——会不会皇太子没有学啊?
段氏紧张起来,随着导引的女官退出屋子,她的双手掌心都渗出汗来,悄悄在褥垫上擦了擦。
不一时,朱慈烺终于得以回到了自己的寝殿,进门之后发现大红喜烛烧得极旺,平日案头的书都被规整到了书架上,屋里还多了一个人坐在床上,见自己进来竟不起身行礼……实在有些不习惯。
——他如此看着我作甚?是要我起身相迎么?可刚才女官说我不能动呀……
段氏越发紧张起来,这回就连鼻尖上都渗出了点点油光,在烛光反射下竟似一块混若凝脂的油玉。
“呃,你坐,不用管我。”朱慈烺想来想去终于憋出一句话来,说完之后觉得这句话有些不太合适。
不过除此之外还能说什么?
难道淫笑着上前托起皇太子妃的下巴:“小娘子,小生这厢无礼啦,嘻哈嘻哈嘻哈~”
朱慈烺光想想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段氏坐在床上,脚尖点着脚踏,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话,甚至连称谓都有些模糊。
——是要现在就脱了衣服同房。还是先聊点什么?
朱慈烺前世身为工作狂,对女性的认识也十分浅薄,如今想起来更觉得遥远。正努力寻找话题的时候,终于想起来:先问名字吧!
“你叫什么名字?”朱慈烺问道。
“臣妾童名倩倩。”段氏应道。
“喔。”朱慈烺道试着读了一下,觉得叠字读起来真不顺口,而且太轻佻了。他道:“日后我叫你小倩吧。”
“谢夫君赐字。”
“不客气。”朱慈烺坐到了段氏身边。道:“你有几个兄弟姐妹?”
段氏颇有些奇怪,怎么皇太子对自己莫非半点都不知道么?不过她还是温柔答道:“妾还有一个妹妹,比妾小三岁。”
朱慈烺点了点头。“父母双全,没有兄弟”这是太子妃选择标准中最好的状况。因为姐妹总要出嫁,那是人家家的人,不存在外戚,而兄弟则是最可能惹祸的外戚。
“嗯,我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朱慈烺道。
段氏忍不住掩口笑道:“臣妾知道啊。天下人都知道啊。”
“唔,那就好。”朱慈烺轻轻点了点脚。
段氏很不明白,这就好在哪里了?
“既然都彼此都这么了解了,那么咱们开始吧。”
于是,就这么开始了。
于是,就这么结束了。
翌日一早,皇太子冕服,皇太子妃翟衣。朝见帝后,以及皇伯母。
赐宴。
再次日。皇太子妃翟衣侍奉皇后、皇伯母进膳——只是从尚食手中接过膳食,然后放在案上而已。这便是民家“三日入厨下,洗手作羹汤”的盥馈之礼。因为不是段氏亲手做的,也不用考虑周后、张后是否合口味,自然也不用找坤兴来尝了。
到了第四日,便是庙见。
只有到太庙中祭拜了祖宗神灵。新妇才算是真正成了朱家的人。
段氏一早醒来,身边已经空空,这几日来皇太子与她同床共寝,但似乎两人从早到晚就没说过几句话。回想起在家中时候,父母总是谈笑风生。妹妹也是鬼灵精怪的开朗性子,自己似乎永远都在呵呵傻笑……皇宫里的生活实在是闷到了极点。
虽然婚礼还有庙见和接受庆贺之礼,但朱慈烺已经早早结束了婚嫁,展开了各项民政工作,尤其是对纸币的样币进行审核,对银行的命名、制度进行规划和商议。人的精力有限,每天接见数位大臣,穷思竭虑,哪里还有精力跟个完全说不到一起去的小女孩聊天?
等朱慈烺一早见到新婚妻子眉间显然易见的抑郁之色,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不够温柔体贴。然而这种十七岁的小女孩,在朱慈烺前世就已经多年不曾打过交道,如今又隔了十余年,更是无法沟通。
于是,朱慈烺用了个老套但是有用的法子。
“今日咱们要去庙见祖宗,趁现在空着,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朱慈烺道。
段氏“孤苦无依”两三天,终于得到了温柔的关爱,油然腾起一股幸福的感觉,几乎热泪盈眶,侧耳倾听夫君给她讲的故事。
“你恐怕不知道吧,我家太庙制度混乱得恐怕能居历代之首。先是太祖高皇帝在内廷设了奉先殿,作为皇家私庙祭祀祖宗。然后成祖迁都北京,建了个跟南京一模一样的太庙,结果就是一国两庙,直到嘉靖年间南京太庙火灾,方才归为一庙。说起来汉朝的藩王也是封国可以建庙,但我朝的藩王却又不许了。
“说到藩王,世庙入继大统之后,为了将本生皇考睿庙送进太庙,与文臣们斗了二十年,也就是常说的大礼议。世庙将太庙制度从太祖、成祖同堂异室改成了都宫九庙,坚持将睿庙移进去与孝庙同祀。后来发生火灾,九庙焚毁,结果廷臣不肯出钱修,又改回同堂异室,结果睿庙也就理所当然地陪在昭穆。
“你知道昭穆吧?对,父昭子穆,以序轮排辈。唔!对了,世庙那个大礼议闹得沸沸扬扬,后面还有好玩的事呢。世庙担心自己大行之后,朝臣又将睿宗的神主迁出太庙,所以竟然让先走一步的孝烈皇后进太庙给他占位置——皇后本来都是先供奉在奉先殿,等大行皇帝入庙时一起祭祀。
“世庙就是要借着孝烈皇后占好位置,在自己活着的时候将仁宗祧迁出去,这样等他大行之后,朝臣就算想要祧迁睿宗也做不到了。
“我们这一脉是睿宗之后,敬祖之心与世庙崇父之心一体,当然不会祧迁睿宗,所以穆庙之后依次祧迁的是宣、英、宪、孝诸庙。要轮到睿宗祧迁,得是……唔,正好,是我死后入庙——当然,前提是我得活着登极作皇帝。呵呵,好玩吧?”
段氏垂下头,艰涩地吐出两个字:“好玩。”(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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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章 宣威布德民大悦(一)
坤宁宫中,周皇后让人摆了一桌子的点心,几乎将甜食房里能做的名目都点了一份。张皇后也放下经书木鱼,摆驾过来,又让坤兴作陪,要与新妇聊聊家常。
段氏自然知道孝顺婆婆,也知道张后在后宫中的地位,对于坤兴这位小姑自然更加不敢得罪。虽然尊长和小姑都很和气,照顾颇多,仍旧很是紧张。她之前在行在等候消息的时候,可是没机会见到周、张两位皇后。
“我听说,春哥儿每天晚上都要弄到很晚?”周后面带微笑问道。
“小爷每日几乎亥时才睡,所以……弄得是有些晚了。”段氏满面通红,只是盯着桌面,好像在跟一桌子的点心说话似的。
“要注意身子啊。”周后劝道。
“是,妾省得。”
“这是宗庙大事,不用羞涩。”张皇后笑道:“如今内宫之中,天大的事都赶不上这事。只有诞下皇孙,国家社稷方能越发安稳。”
“是……”段氏应着,心中却道:小姑还在这里呢……
“坤兴年底也要成婚了,听听无妨。”周后仿佛能够看穿段氏的心思。
不过这也难怪,谁让段氏什么都放在脸上呢,就算不说话,也把心里所想透露得干干净净。
“其实小爷每晚只是一次,倒是知道节制。只是太过持久……”段氏鼓足勇气道。
“咳咳,这就不用说了。”周后轻咳一声,打断段氏。
段氏几乎要哭了出来:难怪都说婆婆最难伺候,到底能不能说啊?
周后招呼刘姑,道:“你去跟王承恩说一声,找两个精通药膳的内侍跟皇太子身边伺候。眼看天又要冷了。”
刘姑应声而出。
张后问道:“春哥儿这两日也没来定省,又去了那里?”
“他的事哪里能知道。”周后叹了口气,望向段氏:“他跟你说过么?”
这话不问还好,一问段氏更加伤心了:“妾不为小爷所喜,即便在宫中也说不上几句话。”
“皇嫂不用难过,那是你还没摸到皇兄的脾性呢。”坤兴得意道:“你得主动找话跟他说。否则他做自己的事都忙不过来,哪里有空跟你说话?”
“我一个妇道人家,找什么话说?”段氏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求助地望向小姑,就差端茶拜师了。
“风花雪月就算了,我认识春哥儿十七年没见他说笑过。”坤兴一副老资格的模样,传授经验道:“你要跟他说正事才行。”
周后听成了“政事”,吓了一跳,连忙打断女儿:“胡说什么!后妃不得预政。就连问都不能问!”
“母后,女儿说的是正经事的意思……”坤兴连忙解释,又转向段氏道:“譬如你宫里总有账目吧,那些乱七八糟的表都是皇兄弄出来的,你可以请教他呀。”
“小爷已经教过了,妾还算能记住。”段氏可惜道。
“嫂嫂记性倒好。”坤兴说着,心中补道:就是太笨……“听一遍哪里就能掌握精髓的?换了我的话,定要一日问个十七八遍。这不就有话说了么?”坤兴正是好为人师的年纪,忍不住传授秘法。
段氏恍然大悟。见周后、张后都笑吟吟不反对,方才明白母亲说的:“女儿家是水做的,要的就是水滴石穿的功夫。”
“还有,春哥儿喜欢墨家奇技之术,你看过《考工记》么?”坤兴问道。
段氏摇了摇头。
“《梦溪笔谈》呢?”
段氏略一迟疑:“这个倒是听说过。”
坤兴大摇其头:“《天工开物》总听过吧?宋应星现在是皇明经世大学的教授,很受皇兄看重。”
段氏微微摇了摇头。
“那你都看些什么书?”坤兴无奈问道。
“先秦诸子。汉魏文赋,唐诗宋词……”
“这些最是没用了。”坤兴不耐烦道:“实在不行,你便找皇兄的书来读吧。”
“就怕看不懂……”段氏小心翼翼道。
“就是要看不懂才好,就算看懂了也要装作不懂,唉。你果然不懂啊。”坤兴无奈道。
周后拉住坤兴的手轻轻打了一下,含笑嗔道:“就你是懂的!哪里学来的这副老虔婆模样。”
当然是宫外,坤兴飞快地吐了吐舌头。
周后乍然变色。
张后见了也是意外惊诧。
段氏垂着头,没有看到,等她抬头时,那瞬间一幕已经过去了,只是看两位皇后颜大变色而有些迷茫。
周后松开坤兴的手,声音冷冽,叫道:“管教女官呢!”
坤兴知道自己刚才得意忘形了,竟然将宫外的习惯带到了宫里,当下做出一副乖巧的模样,不敢说话。她的管教姑姑战战兢兢走上前,给二后行礼,等待发落。
“公主在宫外与谁往来?你竟全然不顾么!学来这等低贱之态,要你这管教姑姑何用!”周后厉声呵斥。
段氏见刚才还和颜悦色的婆婆突然大发雷霆,满面寒霜,整个坤宁宫都像是被冰封了一般,大气都不敢喘。
“娘娘,公主在外与外臣女眷往来也就罢了,偏偏还与来历不明的女官、宫女、贱役走在一处。老奴劝也劝了,求也求了,可公主实在不服管教,老奴也是无可奈何啊。”那管教女官声带哭腔。
周后厉色不改,斥道:“你既然管教不了公主,为何不来禀我!分明狡辩!来人,拖下去,掌嘴!”
坤宁宫女官当下叫了太监将这管教女官拖了下去,取了两指宽的戒尺,啪啪地往那管教女官面颊上抽去。每打一下便是一道深红的血痕,三五尺之后,那婆子便是满嘴的鲜血,看着煞是吓人。
坤兴本来就极讨厌这个婆子,刚才她又当面告状,活该挨打。但看她嘴上皆是鲜血,又想起这些年来跟在身边对她也算尽心,不由心中不忍。坤兴离座下跪,道:“母后饶了她吧,是女儿的错。女儿再不学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周后狠狠剜了女儿一眼,方才喝停:“将她放出宫去,再不许入宫。”
“娘娘!老奴不走啊!”那管教姑姑不怕挨打不怕,还能忍着不叫。此时听说要赶她出宫,却乱了分寸,跪地求饶。
周后哪里会理她。
周围的太监更不会让她在这里唐突贵人,当下两个力大的太监将她左右驾起往外拖走。一旁的女官生怕她再喊出声来,已经取了帕子塞入她嘴中。
坤兴跪在地上,一言不敢发,又望向段氏,向她求援。
段氏被坤兴可怜巴巴的眼睛看得头皮发麻,既不敢拂婆婆虎须,又念及刚才坤兴的传授,索性把心一横,起身跪到了坤兴身边。
周后秀眉一挑,正要发作,张后已经抢先一步将段氏拉了起来,道:“中宫娘娘管束宫禁,旁人不可多言。”说着就将段氏往外拉着走。
段氏回头看了一眼坤兴,见坤兴双眼含泪也看着她,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也不知道她会受什么责罚,心脏就像是被人捏了一把似的。
张后将段氏拉到坤宁宫外方才放手,教育道:“中宫娘娘是一国之母,她管教时候谁敢说话?就是皇帝在这儿也不能插手。坤兴做错了事,自然要受罚。你事后去看她那是你们姑嫂之情,当这个口上为她求情,却是触犯中宫威仪,少不得一起连带进去。”
段氏喏喏称是,仍旧不知道小姑到底犯了什么错,对这动辄得咎的皇宫愈发畏惧了一层。
“去旁边坐会,等坤兴领了罚,进去告辞就回去吧。”张后对段氏说得清楚,便摆驾回宫了。
段氏在配殿里坐了一会儿,有女官悄悄进来说公主已经领了罚,皇后怒气也消了。她这才过去告辞,却连周后的面都没见到就被打发了,显然周后是在用这种方法敲打她。
这一刻,段氏觉得世界无比冰冷,她又回想起庙见那天皇太子给她讲的故事,现在回味起来真是如同暖风一般啊。
——殿下何时回来啊!
段氏回到钟粹宫,身边和心中都是空荡荡的。
……
朱慈烺并没有走远。他只是与新成立的银行主事们去了通州。
通州位于大运河北端,交通便捷,是京师的货物集散之地。蒋臣以商人世家子弟的敏锐目光,看中了这块宝地,希望能够将刚刚诞生的帝国银行总行放在这里。
准确地说,是通州下辖的漷县。
漷县在通州之南四十五里,算是北京远郊。汉代为雍奴县,隶属于渔阳郡。元时为漷州,入明之后降为县,隶属通州。在沿运河的州县之中,漷县算是异类,因为它太穷。
所谓靠水吃水,运河沿岸的州县正是靠着运河水才能富庶。而漷县则是因为水太多的缘故,在京东八县之中垫底。
从“漷”这个字就能看出,整个漷县县城都被水环绕,交通不便,自然无从发达。土地非但贫瘠,而且还都是盐碱地,每到春旱时,地上便能刮出一层盐碱,不适合种植庄稼。因此此地百姓多以捕鱼为生,又因为没有恒产,所以在官府眼中等同于盗匪。
这些种种不利不便之处,却正是蒋臣选中此处的原因。(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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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零一章 宣威布德民大悦(二)
“洪武时候,此地编户十五里,狭小荒凉。正德初年方才筑了土城,周长二里。万历时候包砖,周长扩到四里,至今也就这么大了。”蒋臣走在朱慈烺身边介绍,随手扯过一把蓟草:“殿下您看,如今也还是一片荒凉之色。”
朱慈烺站在这个土丘上,放眼四周果然都是水。又听蒋臣说:只有南面在春秋时节,有人为堤埂可供出入。一到夏天水漫四边,出入极其不便。眼下已经入了秋,又是旱年,而南面的堤埂却还在水中,看来要想通行还需要时日。
“臣选此地,正是看中了这里易守难攻之势。”蒋臣道:“银行往来钱银极多,有这天然的护城河,更加安全。若是担心不便,日后可以再起一两座桥,如同两道关卡,也不怕人惦记。”
朱慈烺点了点头,示意蒋臣继续说下去。
蒋臣撒了手中蓟草,道:“西面三里就是运河,也是地理上选。又因为土地贫瘠,故而地价便宜,便于迁民并地。此地居民皆有渔猎之俗,非常业也,日后若是兴盛起来,正好雇为劳力。此处离天津也不过两百六十里许,水路、陆路皆便宜。”
“不错,考虑得十分周全。”朱慈烺笑道。他就需要这种善于思考,能够做出妥善安排的人。若是换个不动脑子的,将银行总部放在京师,固然谈不上错,但发展成本和开销却要上去许多。
“殿下,银行总部若是放在漷县,正好将造钞厂放在武清县。”蒋臣道:“此县为运河贯通,南北运输方便,又处于天津到通州中间,便于成钞运到漷县。也方便棉纸、油墨运到厂里。尤其是此地原本就货流交汇,不至于让人起疑。”
造钞厂的位置需要严格保密,所以不能在人多眼杂的地方。又因为要运入制造材料,所以也不能太过偏僻。蒋臣先定下了漷县作为银行总部,便在方圆百里都走了一遍,最终选中了武清县大孟庄。
朱慈烺对于防盗防匪没有蒋臣这么小心。他坚信在他治下,不敢说路不拾遗,但要做到清剿土匪安靖地方还是没有问题的。所以他对交通、成本更为关注。好在蒋臣也兼顾了这两个方面考虑,还是让人放心。
“钞票小样我看了,能否再小点?”朱慈烺道:“若是做成一掌长宽,那纸料可就能省一半了。”
新做出来钞票吸取了大量“大明通行宝钞”的设计,表面积比后世a4纸还要大,明显长出三寸多,只是窄了一寸半。而纸面上的大部分内容都是花纹。并没有实际意义。
“殿下发来的样子臣也看了。”蒋臣道:“实在太小,恐怕商民人等信不过。”
“宝钞做那么大,最后还不是被人挂在家里当奖状?信得过与否不在这上面。只要咱们切实用这收税,百姓肯定会知道这钞票的好处。”朱慈烺道:“你看粮票不是更小?现在多少人家想抢着要。前几天吏部还上疏请求官员薪俸中增加一部分粮票。”
蒋臣见过粮票,那是真正的三指长宽,纸面也不好,容易被人伪造。只是因为这粮票散出去的少,取粮点也就固定那几处官仓粮行。上头还有持票人的名姓,所以还没发现大批量伪造骗粮的事。
如今大明最硬的通货就是粮食。而且随着季节的变化,粮价还有沉浮。哪怕跌到市场最低点,仍旧是用粮票去换粮更为核算。也有人想暗中收买粮票,但一来数量大不起来,二来惩罚太重,最多只能偷偷摸摸做点手脚。
“殿下。纸币的孳息已经是够高的了,这上头还是做得体面些吧。”蒋臣决定最后劝一劝,若是皇太子坚持也没关系,能省则省也一样说得过去。
朱慈烺想了想,道:“如果真觉得这样好看大方。沿用问题不大。不过别浪费空间。”
“空间?”
“四边些花纹没问题,票额写得醒目点,再有就是我要印一句话上去。”朱慈烺道。
“请殿下吩咐。”
“票面上要写清楚:此钞票为大明法定货币,足兑白银如票额,凡我大明境内各官署商民不得以任何借口拒收、折收钞票。”朱慈烺顿了顿:“如果需要,可以用圣谕的形式写。”
朱慈烺朝身后的陆素瑶招了招手,陆素瑶当即地上纸笔。朱慈烺用炭笔画了个简图,将这段话的位置固定在票面的中间偏下。
蒋臣点了点头,道:“是否还要写上,有胆敢伪造、变造者除以极刑?”
“可以。”朱慈烺点了点头,在蒋臣的提醒之下道:“伪造很好查,变造倒是麻烦。我以为不妨多出几个版式。像这大的为银十两,再渐渐缩小,做成五两票、一两票,乃至五分、一分票面。如此奸徒就是要变造也不容易了。”
蒋臣一听也觉得颇有道理,原本他就在考虑如何区分大票和小票。
“颜色也可以分开。”他原本就是想用颜色区分。
“对。”朱慈烺点头道:“尽量用配色,不要用正色。正色容易伪造。”
配出来的颜色只要配方保密,别人要想近似就很麻烦,正色却是谁都能做出来的。
“还有,大明帝国银行的名号也可以印在上面。”朱慈烺道:“水印用火龙吐珠(请参见本书封面)。”
蒋臣一一记了,回去让人改了再看效果。棉纸的制作工艺与寻常好纸并无二致,只是成本更高,制成之后果然更加耐折,而且不良于吸水。用这种棉纸制成的钞票纸必须要用油墨才行,寻常熏墨水墨根本无法印出效果。
除了是垄断物资,雕版也改成了凹版印刷。据说泰西人早在一百年前就有了这种手艺,不过就算别人同样知道凹版印刷术,只看票面是不可能反推出正版凹槽深浅的,所以更难伪造。
在成本上下了这么大力气,这纸币若是再不能流通,那就亏大了。
蒋臣徒然觉得有些重压。
“网点上有什么想法?”朱慈烺问道。
“殿下,如今除了总行之外,臣打算只在张家口一地设立支行,仍旧属于北直分行。”蒋臣道:“因为北京和张家口是现在存银最多的地方,不怕挤兑。第一批投入钞票连准备金的一半都不到,更不怕有人捣鬼。”
朱慈烺拿了三千万两作为帝国银行的准备金,但是碍于纸张和油墨制造带来的瓶颈,第一批投入流通的钞票总票额不会达到一千万两。而且到那个时候,运到北京的白银应该也有一千万两了,所以无论张家口还是北京,都不担心无法汇兑的问题。
假设最为极端的情况,就是有人收拢所有这一千万两钞票,在任何一地兑现,也不可能发生失信的情况。
更何况这本身就不可能发生,因为任何人要取得钞票,必然需要高于票额的成本。因为渠道很窄,只有存入白银和出售货物。
存入白银必然是银两的实际重量高于票额,除非客户能够提供符合朝廷标准的足银,这个也就是大名鼎鼎的“火耗”、“成色”。
出售货物换取钞票仅限于粮食、布帛,因为商品单一,随着货流集中,价格势必会下跌,所以商人们的利润点是在获取钞票之后购买张家口的廉价商品。如果只是将粮食和布帛运过去卖掉,能够保证不亏运耗就不错了。
另外一个可能的钞票获取来源就是犯官、职官和军营这边。这也是钞票真正面对大明市场的渠道口。不过相信没有人会傻到拿钞票去兑换白银,因为马车的优先购买权,透明平板玻璃、镜子等紧俏商品只能用钞票购买,可以想见,钞票在投入之后势必会成为黑市宠儿,价值会超过本身票面。
无论最后价值几何,这些钞票最终还是会通过商品贸易回到银行。
“朝廷免了天下百姓两年的农税,一方面是要休养生息,另一方面也是我希望在下次征税的时候,可以在大范围内征收钞票,直接存入就近银行。日后国家往地方上的拨款,也是走银行系统,真正达成太祖高皇帝的心愿。”
朱慈烺说着,突然自己随口一句话惊了惊。
后世常说朱元璋是个小农,将大明的底子打得极烂。实际上这种话放在清朝人说还情有可原,他们又不知道市场经济,但是再往后的人,却不能不客观说一句:朱元璋的许多想法还是很有前瞻性的。
比如这就地征解税款。朱元璋订立的规矩是:各府县征收税额之后,报账到户部,除了押解一部分税收送到京师供朝廷大用,剩余部分留置地方,以供开销。这其实是个很不错的主意,免去了大量的运输成本。只是后来全民贪腐,以至于税收不上来、运不出去,国库彻底亏空。
不过那是监察制度出了问题,并不能责怪税收制度。
税收制度中让人无法接受的是,全国各府县的定额税,而且即便是这个按照国初时订立下来的定额,在后来也常常难以征足。(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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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零二章 宣威布德民大悦(三)
吴三桂在陕西日夜提心吊胆,眼看着自己手中的人马今日调三千去辽东,明日又抽五百去受训,无时无刻不被人惦记。从王师光复北京之后短短数月,原本五万人马如今只剩下了三万不足,该抛出去的小卒都已经抛完了,再要是被挖墙脚,动摇的就是关辽军的根本。
这种钝刀子割肉的滋味让吴三桂格外痛苦,并非没有想过拼个鱼死网破,冲出长城去蒙古草原当个野人王。然而长子吴应熊送去当了人质,老父亲也在北京被人监视。儿子没了还可以再生,父亲可就只此一尊啊!
终于在崇祯十九年的九月初,吴三桂收到了兵部文移,令他筛选出两万精锐,亲赴锦州参战,同时要协守大凌河,直到锦州、大凌河、右屯三城修筑完成。
这种天上掉肉包子的事,让性狡如狼的吴三桂格外谨慎。谁不知道一旦吴三桂回到辽东,那就是天高海阔,光凭萧东楼一个外来户如何跟他这地头蛇拼?皇太子不是幼稚无谋之人,这种调动有何意图?
“军门,多半是辽东实在打不下来了。”吴三桂手下郭云龙上前道:“如今儿郎们久在客地,若是再不回去,恐怕军心就散了。”
吴三桂眯起眼睛,看着帐外渐渐黯淡下来的天光,幽幽道:“某固知此乃一纵即逝之机,然而总有些不安,仿佛夜临深渊而不见,只是心中发寒。”
“军门,莫若半路上咱们就反了吧!”郭云龙一咬牙,挥臂做了个斩断的手势。
吴三桂几乎被气笑了:“愚昧!当年李九成、孔有德如何?乱了大半个山东,最后还不是只能借海路逃去东边?我军一路从此出关,沿途都有明军精锐驻扎。形势能跟李九成、孔有德比么?”
郭云龙早就习惯用自己的“愚昧”来衬托上司的“英明”,当下顺着吴三桂的口吻道:“军门,那就只有出关之后再行动作了。”
吴三桂想想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与其窝窝囊囊地背着反复小人的恶名被人困死,不如做出一副忠烈的模样出关赌他一把。就算最后没有赌赢,说不定后世还有人给自己翻案呢!
“回复兵部。我部将于九月初二日开拔,请大都督府沿途备下粮草。”吴三桂终于下了决定。
当夜,这个消息传遍了整个辽军营中,顿时满营欢欣鼓舞。
让兵士们唯一忧虑的却是舍不得那些训导官。有训导官在,将校就不能随意辱骂士卒,将之视作奴仆。如果出了关,这些训导官还会留在军中么?
“训导官乃是军中常设之职,无论到哪里,都会在军中与大家同甘共苦!”派到辽军中的训导官们也十分兴奋。闲置了这么久,终于轮到自己发挥作用了。任何一个明眼人都知道,训导官就是皇太子与吴三桂争夺军心的前锋营,只要军心在训导官这边,吴三桂就是想反也未必有这个能力。
郭云龙站在暗处,亲眼看到训导官是如何安抚那些躁动的士卒,心中忧虑非常。他很想向自己的恩主汇报此事,但有担心这些训导官真的煽动士卒造吴家的反。那终究不美。而就算吴三桂要动手,也得到了关外。弄些水土不服、疫病流行之类的借口才能铲除这些惹人厌的苍蝇。
……
“儿臣倒是一点都不担心吴三桂作乱。”朱慈烺道:“吴三桂卖了豪格,东虏那边是肯定回不去的。蒙古那边他没根底,去了连自己都养不活。”放牧赶羊看起来简单,却也不是门外汉能够做好的。
“他若是敢在关内乱来,沿途的近卫第三师,近卫第一师。都能解决他。而且粮草一断,军心也就散了。”朱慈烺道:“何况还有训导官。”
崇祯帝听了皇太子的汇报,心中总算安稳了一些。但他不能理解为什么自己派了一个太监去唐通那边,唐通立刻就反了。而皇太子派了一堆“太监”去监军,甚至监到了百人一级。反倒就牢牢控制了军心……所有人不是都恨太监入骨么?
关于这点,朱慈烺其实是解释过的,但“思想教育”和“人文关怀”实在超出了皇帝的理解范围。不仅仅是崇祯,大明绝大部分文官武将管理、驭下的思路都很简陋,无非就是“威”为主,“福”为辅。威而后让属下畏惧,福以邀买人心。这种思路付诸实践之后,造成的效果是“威”得令人憎恶,福更像是施舍,让人无法生出感恩之心。
最后的结果就是士兵根本不肯真正卖命,拿到军饷就上阵走个过场,拿不到便不肯出门,别说荣誉尊严之类,就连雇佣兵的职业道德都欠奉。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朱慈烺掌兵,他不担心兵将跋扈,甚至对此还有意推动。因为现在大明军心不是跋扈太多,而是尊严过少。军人没有尊严,就和土匪一样,打家劫舍还可以,对阵杀敌却是妄想。所以培养士卒的荣誉感和尊严,也是训导官的职责之一。
“到了辽东之后呢?”崇祯又问道。
“萧东楼肯定能够解决他的。”朱慈烺道。
兵部调吴三桂两万人马是有道理,因为知道他即便把人马全都带上,也不过两万五千上下。这些辽兵比之裹胁的壮丁的确有战斗力,但真正铁杆精锐却只有三千人。这三千人就是吴襄对崇祯说过的:他的“义子”,吴三桂的“兄弟”——他和吴三桂身穿布衣,这三千人却身穿绫罗;他和吴三桂吃糠咽菜,这三千人却是大鱼大肉。
只要制服了这三千铁军,其他人马要么一触即溃,要么闻风而动——动到上风口。
现在萧东楼手中又有多少兵呢?
崇祯十九年八月,师部设在宁远的近卫第二师正式扩编为近卫第二军,下辖三个整编师。每个师定额在一万三千余员的,故而全军主战战力就达到四万人的规模,加上军直属司、高级军官的亲卫队,新配的三个师属五千斤重炮局,一个军直大将军炮局,近卫第二军的总兵力直逼五万人。
在优先建军的政策倾斜之下,各方阵部队的燧发枪配发率接近百分之五十,主力第一师的火器普及率接近百分之六十。加上营属、师属、军直的火炮部队,吴三桂得烧多少高香才能逃脱此劫?
……
“吴军门看我军军势如何?”萧东楼坐在大阅台上,身边是曾经封王,如今名分不定的吴三桂。
校场上,一队队换上了新式军装的精锐战士随着旗号布阵行进,喊杀动天。
在此之前,吴三桂已经看过了火铳实弹演习,亲眼看到作为靶子的假人身上布满弹孔。也看过了火炮实弹射靶,小军堡一样大小的土丘随着号令一一轰塌。萧东楼甚至还请他定下了射击顺序,以此证明这些炮手是“指哪打哪”。
任何一个人,只要有这样一支强军在手,横行天下都不是梦想。然而让吴三桂惊恐和不解的是,萧东楼对皇太子对大明,忠诚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直到身边谋士杨坤一语道破玄机:这支大军固然可怖,但真正可怖的是能够在短时间内打造出这样一支强军的皇太子。
这句话也是杨坤自己投向“上风口”的宣言。在说完这话之后,杨坤就将吴三桂的打算向萧东楼和盘托出,并因此得到了一个少校参谋的头衔,参与宁远方面的军屯事宜。
崇祯十九年十月半的辽东已经寒风凌冽,吴三桂的心就跟外面滴水成冰的天地一样。到达宁远之后短短十天里,他就从座上贵宾成为了一个众叛亲离、被人软禁的败将。原本他以为辽东要打仗,谁都不得不借用他吴家的力量,然而萧东楼在给他展现了近卫二军的威能之后,彻底泯灭了他最后一丝希望。
辽东并不需要吴家军。
辽东需要的是两万五千余青壮壮丁,用以开垦广袤的土地、修筑堡垒、转运物资。这在寻常人看来如同苦役,对苦于奔波的关辽兵卒而言却是解脱。
他们终于免去了饥一餐饱一餐,为人奴仆,打仗送死的命运。现在,他们之中表现好的军官、战士都分到了土地,喝了头汤。那些反应慢胆子小的人,也有了自己的活计,能种田的成了佃农,不会种田的可以出卖体力。
真正有心靠军功出身的精壮,觉得自己除了打仗杀人什么都不会干、也不想干的,还可以接受训练,加入近卫第二军继续当兵吃粮。而且这里的军饷和待遇远比吴家给的高,也不用改姓“吴”,给人家当家丁、义子。
整支两万五千人的军队,就如同寒冰遇到了烈日,转而融化得干干净净。
吴三桂却没有因此得到解脱,五军督查司的军官们和顺天府来的警察,轮番前来“问候”,要从他嘴里将辽西将门经营数十年所吞蚀的财富压榨出来。
这也是吴三桂目前还能活着的缘故。(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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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零三章 宣威布德民大悦(四)
辽东的人丁缺口却不是区区两万五千人能够满足的,从吴氏大军消融的实例上,朱慈烺也得到了鼓舞。看来无论哪个时代,一旦人心散了,队伍都不好带。
接下去要动的,便是驻扎寿县刘良佐大军。
刘良佐早年跟高杰同是李自成麾下,后来被曹变蛟俘虏,投降官兵。因为常骑一匹花马,人称花马刘。在原历史时空中,他在左良玉提兵东进之后,匆匆投降清军,不与左良玉作战。后来攻打江阴,被阎应元一句:“大明有降将军,无降典史”牢牢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朱慈烺要调动他并不容易,因为刘部并未派有精干的训导官,而且山地师还在湖广剿灭左镇乱兵,江淮一带是东宫系的力量真空区,却又是国家税收、转运的关键节点。如果刘部作乱,国家损失定然不小。
现在刘部号称十万,除去空饷空额,手下三五万战力还是有的。这些人若说要充实东北,无论萧东楼还是陈德都会抢着要。
朱慈烺的手段很简单,先给刘良佐一个都督佥事的职位,让他入京受职。然后将他留在京中,再派出训导官和参谋官,缓缓分化他的部众,最终将他架空,把部队拉去辽东或是旅顺,在那里安家落户,巩固边防。
事实证明,刘良佐是个很有眼色的人。这个没读过书的刁民,比之那些饱读诗书的文人更能够见风使舵,而且没有丝毫心理压力,更不在乎颜面。
刘良佐入京之后,发现自己的“都督佥事”是个空头职位,没有说明任何职司,已经知道了皇太子殿下的意思。他迅速摆正位置。表示自己的才能当不得这个都督佥事。而且常年为国征战,落下了一身的病痛。加上还有个弟弟叫刘良臣的,那厮败坏家门,竟铁了心跟着鞑虏一路,自己实在无颜见人,特恳请兵部许他解甲归田。让儿子入读武学是他最后的意愿。
孙传庭亲自接见刘良佐之后,确定他的确不是试探朝廷,便先着意安抚,同时将刘良佐要解甲归田的消息穿回军中。军中部将得到这消息,自然要为自己找条后路,如此军心自然松散,刘良佐就算后悔也来不及了。
摆在这些军将面前的后路倒也简单:要么投靠皇太子殿下,穿新衣,走新路。未来几十年都未必有事。只是这条路开头最难走,非但要清点兵额,听说日后所有的好处都没了,还要受监军、赞画和军法官的掣肘。
第二条路便是学恩主刘良佐,索性请求解甲归田。如今安(庆)、徽(州)一带地价便宜,上好的水田地不过一两一亩。这些年在军中偷摸卡要,买个上千亩地不成问题,下半辈子安安稳稳当个地主。比什么都好。只是如此一来,一身戎马也就到头了。以后再没有呼风唤雨的机会,最多也就是个乡绅,虽然安稳,但总有些落魄的感觉。
第三条路就是条险路了。索性上书朝廷,带着兵马去辽东,既遂了上意。也能保住实力。哪怕日后在辽东垦荒,那一大块地方仍旧是自己的地盘,说不定还真能就此光大家业,成为地方一霸!
性格决定命运,不同的人选不同的路。
真心想留在军中出人头地的少之又少。愿意领兵去辽东的也是凤毛麟角,想就地安置的却占了绝大多数。这些军将多是山陕人氏,相比自家的苦寒、干旱、贫瘠,长江沿岸就像是天府仙境一般,自然不愿再回去受穷。
孙传庭对这个结果也是满意,在做好一应准备之后,以兵部名义上了奏疏,顺利通过了内阁的票拟,送到朱慈烺面前。
朱慈烺正为内政的事日夜费神,见到了这份奏疏之后,飞快写下:“善。继续。”发兵科给事中。
兵科归籍之后,自然有副本发回部里,交由职官办理。每过五日,兵科给事中就要将本科的案卷送到内阁备案,同时还要监督部务办理进度。等项目彻底完成之后,所有案卷都应该留在内阁,给事中手里的那一份则要在核查后焚毁注销。
如今六科廊就像是被恶婆婆压制的小媳妇,再没有当年的嚣张跋扈,对部里虽然还是横眉冷对,但终究收敛了许多。这是祖宗给他们留下的“科参”职权,却也没说不能革除。
在山东时候,朱慈烺为了避免扯皮和口水官司,将六科的权限限制在涉及“钱粮”的事项,而且只能对其中合法性进行审查,不能审查合理性。如此一来,六科几乎无事可干,权限大大缩减。
如今回到北京,国家重上正轨,朱慈烺也就渐渐放开了六科脖子上的枷锁,允许他们再次履行科参之职,监督本部工作进度——包括官吏迟到早退等工作纪律。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允许六科对本部事项、决策的“合理性”进行质询,写成报告提交通政司。
至于最重要的“封驳”之权,朱慈烺不愿意放手,六科也没人敢在这个时候讨要。
一想到自己要做的事被一帮激进的小年轻反复顶回来,自己还只能干瞪眼……这种皇帝谁要当?从这点上来说,朱慈烺可以算是再度加强了皇权,将大明的独裁专制推向了一个新的高潮。
孙传庭也的确是干事的人,在解决了刘良佐之后,派了一员郎中,领了十余人,驾车南下浙江,去探方国安的底子。方国安此时拥兵两浙,军纪不整,浙地百姓深受其害。然而如今天下藩镇之中,他的兵力又是最大,平日也号称十万人马,不能不小心处置。
……
“大父,孙儿拜见大父,见大父身体康健老当益壮,孙儿心中实在甚是安慰。”廖兴双手相拱,振了三振,向前迈出一步,屈膝跪地,磕头下去。
廖老爷心中直乐:经年不见,这小子还学会文绉绉地喊“大父”了。他强装出严肃之情,上前扶住孙儿:“你官服在身,不便行此大礼。”
穿着四品官府的廖兴原本就是这个目的,其次才是在乡邻面前扬扬威风。当下家族里面的生员、小吏也上前见礼,将廖兴如同群星拱月一般围在中间。
廖老爷拉住孙儿的手道:“怎地今年有空回来了?”
“如今官员非但有休沐,还有年假。孙儿是崇祯十六年入仕的,第二年起是五日年假,其后每年多加一日,到今年正好是七日。算算从开封回来差不多也是七八日的路程,正好冬至节可以回家祭祖。”廖兴道。
廖老爷点了点头,侧头问道:“你不回开封了?”
“孙儿奉旨上京叙职,之后直接从济南上京。”廖兴道。
廖兴在平度州出任知州后,廖家就从河南迁到了济南,这也是相信廖兴必然不会久居知州之位,多半还会侍奉君前。后来廖兴出任开封知府,廖家又有几个小辈人考了文凭,被济南府征用在官署做了书吏,于是家族索性就在济南扎根落户了。
去年因为没有修好祠堂,所以冬至祭祖的场面也不大。今年修好了祠堂,族谱也跟洛阳老家那边续上了,廖氏正式在山东开枝散叶,所以冬至祭祖的场面也是颇大。
一个家族中但凡有官身的, 此时必然要回来撑撑场面。廖兴平日里二不挂五,这等大是大非的问题上还是明白的。于是他请了七天的年假,提前七日从开封出来。正好顺路在济南过冬至节,祭祖之后再启程上京,两头都不耽误。
廖太爷拉着孙儿的手进了内房,看着长大了的孙子呵呵直笑,这孙子也是凑趣地傻笑,一老一少足足笑了半天方才能好好说话。
“你算是爷爷我这辈子做得最成功的一笔买卖了。”廖老爷子欣慰地直摇头,摸着孙子胸前的云雁补服,喜极而泣道:“我廖家终于出了个有出息的,总算是能光耀门楣了。”
“爷爷,我这才到哪里?还算不得甚么!”没了外人在场,廖兴也不装模作样了,哈哈大笑道:“此番上京叙职之后,未必不能大用。”
“哦?可有什么消息?”老头凑上前,脸上还挂着一滴泪珠。
廖兴故意卖了会儿关子,笑道:“吏部考功司的人大约暗示了一下,想看我是愿意去浙江提督学政,还是去湖广做个参政。”
“那好啊!”廖老爷抚掌大笑:“都是地方大员了!”
“不过工部也有消息放出来,是说蒋阁老想让我入部做个侍郎,专管河南黄河治理这一块。”廖兴得意道:“嘿嘿,太能干、政绩太好也是桩烦人的事。”
“这可不好。”廖老爷摇头道:“河工这事最麻烦,平日肥得流油,一旦出事便是身败名裂。而且我也看出来了,在这个殿下手里当差,想要揩油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咱有家业的人家,去污那两个钱不值当。”廖兴自己也很清楚,又道:“孙儿倒是想去的浙江提督学政。”
廖老爷点头道:“虽然权势怕不如湖广参政,不过提学一任,取些有出息的门生,日后在朝中也有帮衬。”
“那可就惨啦!”廖兴夸张地大呼小叫起来。
吓得廖老爷往后一仰,胡子都吹了起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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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零四章 宣威布德民大悦(五)
大明正统元年,朝廷在布政使司下设儒学提举司,为提学官,也称学政使,人称儒宪,学宪、督学等等不一而足。在十三布政司,一般由按察副使或佥事兼任。南直、北直则任用监察御史各一员任提学官。景泰元年废,天顺六年恢复,从此沿用后世。
虽然从职官而论,提学官属于“道”一级的官员,而且隶属于布政使司衙门,但在人才选拔方面的权力却是不小。史可法得以拜入左光斗门下,也是因为左光斗视学京畿时的偶然发现。
朱慈烺对教育的强调和舍得下本钱,几乎赶上军队。自从天津会战时设立了少年先锋队,这些少先队员们更是享有辅兵待遇,而且因为门槛不高,人心所向,在某些县甚至做到了学兵一体。
这种情况之下,学政的庶务超过了布政司一半的工作量,很有必要新立一个衙门以提督一省学政。如今吏部给出的“提督学政”,只从命名方式上看就知道是个不常设的兼职,不过部内已经有了大致的规划,争取在明年年内完成十三省学台任命,将“提督学政”改为常设的“提学使司”。
所以吏部让廖兴在一省参政与提学之间做选择,在官品上大致相当,从前景来看,却是提学使更诱人。如今礼部已经几乎成了“学部”,可想而知,提学使未来要上京入部,对口的便是礼部这个储相衙门。
廖兴野心勃勃,一直告诫自己不要被眼前的蝇头小利所迷惑。他对祖父解释道:“皇太子殿下私下与我等非科举进身的官员说过多次,官员重要的是实务,而非学问。而且殿下尤其忌讳门生宗师之类的关系,说那是结党之萌芽。
“再者说,孙儿的生员是买来的。学问不提也罢,跑去浙江这等文章之地收门生,岂非自取其辱?自取其辱也就罢了,还自绝于皇太子殿下,这岂非不忠不智么?”
“那你选浙江提学……”
“孙儿是冲着市舶司去的。”廖兴道:“咱们得到的消息还是慢了一步,如今朝中真正在暗中筹措的就是市舶司。北面起自天津、旅顺。往南是登州、莱州,再往南是青岛、海州(今连云港),然后是松江府的崇明。
“浙江却是最多,杭州府的海宁,宁波府的定海、象山,台州府的临海、宁海,温州府的乐清。一共六个。”廖兴已经做足了功课,如数家珍:“再往南福建两广加起来也才浙江一省的数目。”
“其中必有缘故,不要冒失。”老爷子到底久经商场。面色已经凝重起来,出言劝道:“此事可靠么?”
“几乎都是铁板钉钉了。”廖兴失落道:“此事最早由郑芝龙提出,也不知是前年还是去年。他要恢复福建的市舶司,皇太子就开口一个市舶司要筹款五百万两,用未来两年的税款偿还。郑芝龙大概觉得还有赚头,便答应下来。其他各省也是闻风跟进,请求开司。一家一户当然吃不下这么大的炊饼,于是各地势家就合伙凑钱。日后也按分抽成。”
老爷子沉吟半晌,竟以商量的口吻对孙子道:“兴儿。你看,咱们家以前是做南北货的,走的是陆路,偶尔沾点江漕,与海运是半点不沾边。有道是隔行如隔山,为啥?因为你看不到其中的门槛。这也是爷爷我不希望你沾市舶司的缘故之一。”
廖兴也冷静下来。听爷爷继续说道。
“其二,你是皇太子殿下提起来的老人,咱们家投靠殿下也不算晚,若是真有天上掉炊饼的事,皇太子能不先紧着自己人么?说来说去。那些沿海势家都是靠走私起家,挖的是大明的墙角,他能让这些人好过?”
廖兴轻轻摸了摸下巴:“爷爷说得有理,在河南时候就看出殿下对势家没半点好感了。”
“还有一点,老头子想不通。”廖老爷子眉头紧皱:“那些势家走海所得不菲,为啥肯开海了呢?别说他们,当年咱们家祖上只凭一条商路就挣下了这份家业,每年为了保住商路也要跟别家斗得死去活来。这走海的红利没道理让人家一起分啊!”
“唔,爷爷说得是。”廖兴一个激灵:“那我还是安心去湖广做个参政算了。”
“不,这不是你这年纪该想的!”
廖老爷子突然眼放精光:“既然知道浙江是一潭浑水,就要有浑水摸鱼的胆量!何况你是去当学台,正是进可攻退可守的好位置。依我看,皇太子必有后手,你就守在那儿,若是能摸到鱼,我家固然不亏;若是摸不到,光是把漕运关节打通,从杭州、湖州贩些南货上来,也够我廖家百十年吃的。”
廖老爷子顿了顿又道:“总之,以官护商,以商兴家,这是根本所在,不管怎样你都得保住这顶乌纱,不行就安安稳稳当个清流,办好差事。”
“大父说得是!”廖兴由衷钦佩道:“孙儿一定铭记在心,不敢有半分差池。”
廖老爷子点了点头,道:“你三叔家的老四去年在济南办了个会计学校,我让他给你留了二三十个好苗子,都是十四五岁沾亲带故的半大小子,心思少,干活还算利索,要走时你自己去选。”
“嘿!”廖兴一乐道:“他舍得么?”
“族里出的钱,他能说个啥?再说了,你现在是这家里的主梁,不把你撑起来怎么能行?他要是这点道理都不懂,就抓到祠堂打到脑袋开窍!”
“他那榆木脑袋若是死活不开窍呢?”廖兴故意使坏道。
“那就打到他脑袋开窍。”老爷子半耷拉着眼皮,斜眼看着廖兴,一语双关道。
廖兴打了个冷颤,只是嘿嘿傻笑糊弄过去。他往年在族中并不受重视,甚至颇受人冷眼。比如他三叔就是最看不上他的,关键问题倒不在三叔,而在于他实在不肯学好。平日在乡梓走马斗狗,好吃懒做,不服尊长管教。三叔是正儿八经的生员,戴方巾穿澜衫的,哪里肯看自己侄子这般模样?
如今他秉性不改,但在四品官袍遮掩之下,倒也人模狗样,就连三叔也亲自登门找他说话,言语间颇为责怪自己以俗眼看人,竟没看出廖兴是个能够鹏程展翅的非凡之人。
廖兴听得高兴,也不免宣传一些东宫的政策,劝三叔不要再入科场蹉跎岁月,年纪一大把连个举人都考不中。不如跟他一同做官,如今生员虽然不值钱了,只要铁了心站在皇太子一边,要补个县令却是简单得很。
“若是刚巧侄儿能说上话,补个御史也未必不可能。”廖兴道。
廖三叔支吾两句,道:“你三叔我自幼钻研制艺,如今遽然放手却有些舍不得。再说国家总有承平之日,到时候还得两榜出身才站得住啊。兴儿最好也是多读些书,以免日后失了眷顾。”
廖兴没想到三叔不领情,还反过来劝他,仿佛又是在暗讽他不读书,心中不喜。两人话不投机,自然也就散了。
冬至节当天,廖兴身穿官服参加了族中祭祖,见了诸多族人,才发现廖家在河南的本家也多有投靠过来的,登时就成了地方大族,心中颇为高兴。
他知开封府时最羡慕的就是侯方域。
侯方域的办事能力未必有多强,但只要他开了口,仗着自家家族的势力,其他乡绅无有不办。就算要放他们的血,吃他们的肉,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这就是家大族大的好处啊!
就在廖兴羡慕侯方域的当口,却不知道侯方域早他一轮入京叙职。在一番召对之后,侯方域顺顺当当过关,得到了皇太子的首肯,谈得甚是投机。吏部传出文告,预备授侯方域河南按察副使,分巡豫东诸府。
这文告非但要等在《皇明通报》上,同时也要重点传到将任地和现任地,以考官声。大明早就有这样的考功手段,只是颓废良久,如今郑重其事地又被皇太子翻出来,写入章程,让地方官也颇为忌惮,唤作“鬼门关”——是一步登天还是万劫不复,全在此时。
侯方域在归德府多有善政,足额完成了皇太子殿下定的各项考核指标。
两千年来,不祸害百姓的地方官就已经足以为人铭记,若是自己品行注意些,足以被人称为青天大老爷。
归德百姓哪里见过官府又是出钱让孩子读书、又是修桥铺路,还主动救济口粮,把衙门当善堂用的知府?再加上盘根错节的乡绅,谁不为他叫好?这鬼门关对他来说却是康庄通衢,只等着三个月公示期满到任上班。
只是却没人知道,朱慈烺在见过侯方域之后,并不高兴。他命人铺纸研磨,取了小楷笔只写了一个字:“宗”。
内侍只以为皇太子见了江南才子之后兴之所至,开始练字了,却浑然不见皇太子原本就认真的脸上腾起了浓浓的凝重,仿佛压了一座大山在头顶。(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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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零五章 宣威布德民大悦(六)
朱慈烺一篇“宗”字写完,身上微微出汗,放下毛笔将纸叠了起来,让内侍收入字纸篓中。这种习惯古已有之,不是因为纸贵,而是对文化的敬畏。收集到了一定数量,这些字纸就会被毕恭毕敬地在庭院中焚毁,算是质本洁来还洁去。
如今大明的造纸作坊不足以提供足量的工作用纸,毛笔书写近乎奢侈,只有最终定稿留存的文册才用好纸和毛笔写就。平时工作流程能用沙盘用沙盘,不能用沙盘则用黑板白笔,若是一定要写在纸上,也是用炭笔,写过一道之后还可以再用毛笔写一道。
朱慈烺又发动治下收罗旧纸,将原本要焚化的字纸回收再造。因为技术问题,这种土法再生纸不便用来书写,但可以解决个人卫生问题,也算是废物利用。
内侍接过废纸,不敢多看,直接送去陆素瑶手中,收入字纸篓。皇宫中单独有宝钞司,专门负责处理有御笔的字纸——以及准御笔,皇太子殿下的字纸。
陆素瑶处理了废纸,通报道:“殿下,李明睿到了。”
“请他进来。”朱慈烺端起茶缸,大大饮了一口,胸中顿时快意许多。
李明睿身穿公服,胸口正是象征公正严明的獬豸补子。他脚下生风,几乎是小跑一般进了朱慈烺的书房。不等陆素瑶拉上门,李明睿已经飞快地躬身作揖,口称参见,旋即道:“殿下为何要因人定法?”
灋者,刑也,平之如水,故而从水;廌就是獬豸,见人不直则以角相触。故而从廌去。
古人造“灋”这个字,已经涵盖了对法律的基本认识:公平,正义。
在李明睿看来,军人与百姓分别立法,无疑是将人分成了两类,施法不同。则社会地位不同。从现在出台的军法来看,军人倒是要比百姓更高一些。比如对军人严禁刑讯逼供、受审时可以不跪、只要后动手便是自卫,即便犯了人命也不为罪——而寻常百姓则有防卫过当之论。
“尤其是审讯之法,各级法司不得过问,唯有军中处置,这岂非为情弊所特设?”李明睿到皇太子面前并非来讨论法哲学的,而是切实指向张家口的侩子手:周遇吉。
周遇吉在张家口的作为,朱慈烺和崇祯是喜出望外;南商则是喜闻乐见,纷纷赶赴张家口分一口汤喝。并且大肆占领西商的市场份额,尤其是盐、铁、粮三个民生领域。可以说朱慈烺吃了肉,汤和骨头都被那些浙商、徽商分了个干净,绝无半点浪费。而徽、浙商帮因为支援过山东,自觉从龙有功,吃得心安理得。
最不高兴的是晋商。
晋商可不是只有张家口的八大家,事实上张家口的晋商只是山陕商帮的一个分支,承接关口内外。他们倒了之后。晋商当然也一体受损,自然要发动朝中关系反扑。他们对皇帝、皇太子没有法子。却自信能干掉周遇吉。只要周遇吉惨死,日后还有谁敢为了朱家来当这刽子手?
按照常理,皇帝也会有意无意推出个替死鬼,丢车保帅,最后事态平息,而皇帝仍旧是英明神武。倒霉的只是那个“不会做事”的家伙罢了。
李明睿未必是被收买的,但肯定有人在他耳边将周遇吉此事说成对“大明法治”的严重破坏。李明睿虽然不蠢,终究偏执于眼前的领域,只能从大理寺卿的角度看问题,无法看穿这政局人心的云谲波诡。
“变祖制的事。得一步步来。”朱慈烺权当不知道晋商在后面的动作,也知道李明睿断不会被人收买,否则东厂早就有报告上来了。
“殿下,如今有周遇吉一案,正是变制的好时机。”李明睿以为朱慈烺另有顾虑,进言道。
“你知道为何太祖定制,军户犯法只能由卫所、都司审理,不能为府县管辖?”朱慈烺问道。
实际上非但是军户,就是在卫所土地上生活的民户、匠户,其司法管辖权一样属于卫所都司,不受府县管理。
“国初时无非是为了养百万之军。然而目今卫所已经名存实亡,殿下何必仍要拘泥于此?”李明睿不解道。
“不光是为了养军。”朱慈烺摇头道:“因为军中本就另成格局。一般地方,百姓能跟官府讲理,还可以上诉请愿。军中可以么?军中本就是官大一级压死人的地方,又日夜枕戈以待,刀头舔血。不曾参军上阵之人,如何能够明白其中感受?”
朱慈烺又道:“更何况军中另有法度,若是以民法治军则失之严;以军法治民则过于苛。比如军中火铳不修、刀枪锈蚀,都是要入刑的罪过,如何与民间相通?难道农民锄头锈了,也抓起来打一顿?”
李明睿拧了拧眉头,也觉得军法在某些条例上是民法所无,有些则比民法严苛,但关键在于自家人难断自家事,比如周遇吉,在五军大理寺就被判定“无罪”。若是放在大理寺判,肯定要定他个杀戮无辜的罪名!
他却没想过,朱慈烺一心一意要让士卒有尊严、知荣辱,怎么可能再让文官凌驾于武官之上?那些正一二品的武将,见了五六品的文官都要下跪,这样变态的社会谁还肯抛头颅、洒热血地保家卫国!
“再说周遇吉的案子,我倒觉得判的不错。”朱慈烺顿了顿:“张家口尚未光复,处置一些从贼的奸细也是理所当然。如果那里有法司,周遇吉自然不能妄为。然而既然是他攻下的敌占区,肃清奸细、剿灭敌寇,也是本分。莫要纠结于此了。”
李明睿嘴唇翕张,正要辩解,朱慈烺突然又道:“对了,亲亲相隐之制议得如何了?”
李明睿只得无奈地被皇太子岔开话题:“我部所议:在五服之内,皆当隐匿;五服之外,唯有师生可隐匿。”
孔子所谓:“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从唐律起,“亲亲得相隐匿”就正式成为了重要的司法原则,写在法律之中。在后世看起来是“窝藏罪”的罪行,在礼法社会却是理所当然的“直”。
如果儿子告发父亲,还可能承担比父亲本罪更重的罪。比如父亲偷盗,判徒一年;若是儿子告发,则有悖人伦,要判流放三千里充军。
在明律中,自然也有相关规定,但司法实践中却有些模糊。比如汉宣帝时候,卑幼首匿尊长不负刑事责任;尊长首匿卑幼,死刑以外的不负刑事责任。唐律中也有谋反、谋大逆、谋叛等十恶重罪不得适用“亲亲相隐”之条。
“五服相隐是否太广了些?”朱慈烺问道。
这里的五服指的五等丧服,也是区别亲属关系远近的标识。最重的是斩衰,用最粗的生麻制布做成,断处外露不缉边,表示毫不修饰以尽哀痛,服期三年,为至亲所服。其次有齐衰、大功、小功、缌麻,依次减等,代表亲戚关系渐渐淡化。也就是说,在如今这个时代,同五世祖的亲属丧期,还要穿素服、以尺布缠头,但到了同六世祖的亲戚,便无服了。
故《礼记?大传》云:“四世而缌,服之穷也,五世袒免,杀同姓也,六世亲属竭矣。”
这些放在文案里说明,往往看得让人头疼,然而真的碰上事情,百姓却都十分清楚,而且若有人穿错了服,还会被邻里乡亲嘲笑。李明睿采用“五服”论,也是借助这种深厚的风俗传统,轻松地解决了民法中关于近亲属、利害相关人等定义。
“其中另有分别,臣当撰文以进。”李明睿只是大致道:“死罪只在齐衰以内,十恶之罪只在斩衰。亲属之间犯罪,以卑幼犯尊长者,不得用为相隐;其他为近亲可隐,为远亲不得隐。”
“造反都可以隐匿不罪?”朱慈烺一皱眉。
“十恶之罪若是检举,可以减免主犯罪等;相为隐匿则不为罪。”李明睿道:“盖因天伦不压人伦之故。”
父母与子女是天伦,君臣只是人伦,在明人眼中,唐律给十恶大罪开出的后门补丁纯粹是以人伦犯天伦,属于非礼。
朱慈烺没有多争执,道:“株连之法可以废,但财产问题如何处置?”
亲亲隐匿的结果就是株连、夷族这类的酷法全面取消。朱慈烺不在意少杀那么几个人,关键问题在于犯罪财产如何充公。像李三才那样,一方面自己当清官骂皇帝,一方面他儿子聚敛百万家财,朱慈烺是无论如何不舍得放过这种人的。
“若是分家析产,则各自为判;若是并无分家,则为视其私产。”李明睿声音渐低,显然有些缺乏底气。
“某人犯罪,该当罚金三千两。若是其父尚在,其何来家产当罚?”朱慈烺问道。
直系尊长在世,子女不可能有名下财产,最多就是例银存下的私房钱。如果子女在父母在世时敢说分家析产,直接就被官府治罪了,都不用父母告他们忤逆。
李明睿的问题就在这里,如果不株连,罚金刑的执行力度就有很大的漏洞。
“我给你出个主意,你们回去议以议。”朱慈烺道:“民商法里有无限连带责任,若是引入斩衰之例,则何如。”(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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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零六章 宣威布德民大悦(七)
朱慈烺在整理记录自己初高中数理化知识的时候,总是觉得自己在啃最硬的骨头,一直安慰自己:只要把这辆重车推上轨道,日后的吏治整顿和法治改革就要轻松得多。
然而真正整顿吏治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能做的已经很少了,除了完善考成法、合理分配工作任务、增加官吏人数、推进基层控制、培养良好的工作习惯之外,再难有本质性的改进。明朝官吏甚至连集体办公都已经有了,而且还是源自魏晋的制度,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全是泪。
等到终于占据了大半个中国的实际控制权,加强了基层控制力度,可以尝试法治改革,以更适合发展型国家的需求修订大明律法……朱慈烺却发现,自己这个法学科班出身的专业人士,在这方面能做的更少。
法律看似是国家专政力量,是统治阶级的巨锤,但抛开表象看本质,它却是被文化传统、社会环境、人文思想、历史沉淀、经济基础,甚至宗教礼仪等等所有上层建筑所决定的一个小马仔。
比如亲亲得相隐匿,难道朱慈烺不希望全国人民只把他当神,连父母妻儿都可以大义灭亲地告发、划清界限?然而这样做会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社会?只能得到一个丧失了基本人伦的社会!
连自己的至亲都信不过靠不住,还怎么与外人交往?
法律是道德的最低底线,一旦泯灭了道德,全部用法律来代替,那就只能逼迫全社会的人都成为罪犯。而国家不可能有如此巨大的警力来维护法律的尊严,最终结果就是立法很细致,执法很粗糙。最后全民心安理得地犯法,法律也失去了公平正义可言。
朱慈烺记得另一个时空中的确有过这样的现实,结果却是几代人为之埋单,华夏传统几乎断绝。如果要这样做,跟鞑虏入主中原又有何区别?
既然人伦要维护,宗法社会的基础不能打破。大明律里许多看似落后的糟粕也就无法剔除。朱慈烺真正能够做到的,就只有一个方面:更多地订立部门法,将民商、刑事分离,有条件地制定诉讼法,同时拆掉“民告官”的门槛,为日后行政复议和行政法做些铺垫。
民商法中,主要是对如今商业习惯进行法条形式的确认。在大明这个近乎畸形的经济体中,合伙、分红、东主、掌柜已经十分成熟,除了习惯词汇有些差异。几乎可以完全套用后世《公司法》中的绝大部分内容。
刑法体系建设主要是总论部分对于“刑罚”的修改,加重了死刑判决,符合朱慈烺一贯受到的“重刑主义”教育,对当前尚未稳定的大明社会有“乱世用重典”的效果。同时也加重了流刑株连范围,曾经主犯流放的罪刑在崇祯二十年之后很可能就是五服之亲全部流放。
这主要是为了充实辽东、西北等边境地区,促进汉人聚集地的扩展。因为目的是让这些人活着,生养出更多的汉人,所以这些人流放过去之后。在公有土地上劳作生活,其实并没有被剥夺人身自由。唯一需要面对只是水土不服带来的小困扰。
至于徒刑,从周朝开始就有被关押为奴的内容,而国内大规模的基础建设需要更多的苦役劳力,所以徒刑的适用范围被扩大,笞、杖基本被并入徒刑。
从封建五刑诞生伊始,从轻到重的依次为笞杖徒流死。如今流刑却比徒刑为轻。因为一旦进了苦役营,就享受高达百分之二十的死亡率,而流放的死亡率反倒更低。这种情况之下,为了罪刑相符,大理寺还要将这两刑对调过来。开辟了笞杖流徒死的新系统。
后世法学学生都必须的记住崇祯二十年这个特殊的年份,否则法制史科目堪忧。因为老师最喜欢考的就是变化、节点和特例。
——不用谢。
朱慈烺如是说。
从朱慈烺的角度看,刑民分离是法制史上可书可写的里程碑。在李明睿等大明法官看来,这不过是法典的另一种编写方式,方便更多的专门法法官培养。
真正让法官们心生敬佩的是皇太子法学修养的是皇太子提出的“司法回避制度”。
西方为了防止法官徇私而产生的回避制度,在东方却是为了保护法官的人伦大义。当面临自己的亲眷故友站在被告席上的时候,法官是该大义灭亲秉公执法?还是成全人伦照顾人情?这一直都是法官们难以抉择的大问题。
直到朱慈烺提出了一个最简单的办法:回避。
法官可以申请回避审理自己五服亲、师徒、同窗、恩仇的案子,诉讼当事人也可以申请主审法官因为以上原因回避。
如此一来,情义与忠诚可以两全。
方法很简单,只是很多时候人们陷入了思维盲区,看不见而已。
就如现在,朱慈烺一旦将“连带无限责任”引入罚金制度,其斩衰至亲就要承担连带无限责任,通俗地说:倾家荡产一起赔。这里的斩衰已经不是穿孝服的单向关系,而是双向的连带。
李明睿想了想,又道:“殿下,兄弟呢?”
兄弟不是斩衰之亲,而是齐衰之亲。
“那就这样:父母在,则斩衰连带;父母亡故,未分家析产者,齐衰连带,然以父母所留家产为限,为有限责任;父母亡故,且分家析产者,从其本犯所有私产中课金,不予连带。”朱慈烺道。
李明睿微微皱眉:“殿下,如此一来,恐怕是在鼓励民间分家析产啊!于国家实则有害。”
大宗小宗、数世同堂,这是宗族的基础。如果分家析产遍布,则财力物力分散,宗族就要受到影响。儒家最重纲常,不可能放弃纲常。逐出祠堂,不得参与祭祀。对大部分人来说是比流放还残酷的处罚。即便是目不识丁的白丁,也会觉得自己与祖宗的根被掘断了,失去了庇佑,生死飘零,再无归宿。
朱慈烺亲身体验过两种社会生活之后,发现宗法社会反而比后世社会更安定平稳。虽然宗族有许多陋习。比如欺凌弱支小宗,比如动用私刑,比如组织私斗,还有时包庇犯罪,对抗官府。
然而他们也是官府在管控力不足时候的秩序维护者,以及传统道德的载体。
人有祖宗敬畏,则有底线;有乡约村规,则有风纪道德。法律是道德的底线,道德则是人性的最后防线。当大明法律普遍颓败之际。正是道德还在发挥作用。譬如钱谦益以正妻婚礼娶柳如是,大明律已经管不到他头上了,而乡人自发地投掷以砖瓦,维护社会道德风气。
虽然看似有些无力,但也能震慑那些脸皮不如钱谦益的人了。
不打击宗族,就会失去基层的控制力;打击宗族,则会对华夏文明造成毁灭式的破坏,甚至永远修复不了。人们就算能够找回族谱。重新续写,但中间断绝的精神却是找不回来的。对祖宗劝化的敬畏。也再难遵行。
“先生以为呢?”朱慈烺问道。
“莫若最后一条改为:已分家析产者,齐衰一并承担无限连带责任。”
“破落户可找到个好去处。”朱慈烺摇头道。
一旦实行这个方法,分家之后破落的一支,只需要故意犯罪,就可以将兄弟拖死。是否会有这种无赖在败完了自己的那份家业之后,以此讹诈上进、勤俭的兄弟?朱慈烺以最恶意的心态去揣摩世人。想必是会有的。
这是严重违背善良风俗的恶法。
“那……”
“实在没法子就只有国家吃些亏,让他以劳役抵罚金吧。”朱慈烺已经觉得有些疲倦了,早餐在胃中消化殆尽,人开始有些动力不足。他摇铃让陆素瑶进来,送上点心。也请李明睿一起吃。
李明睿心事重重,又不能拒绝,只吃了一小块桃花糕就停了。
朱慈烺喝了一碗银耳羹,又道:“李先生,还有宗族私刑、私斗,可有方案了?”
“臣惭愧。”李明睿果然面露愧色。
这两个陋习别说后世民国,就是改革开放之后二十年,在偏远山区还是令人头痛的问题。而后世已经名正言顺地打破了宗法社会,此时的宗族却是庞然大物。朱慈烺有时候真希望像在山东一样,集村并屯,直接用暴力打破,但是一省容易一国难,短暂的压榨百姓能够承受,如果说彻底砸烂,却是谁都不愿意的。
即便是山东,现在战事平复,那些被迁徙的农民也仍旧想方设法与宗族取得联系,再次联络起来。
“私刑、私斗……还有,如果族中有人做官,贪墨银钱转入族中,如何杜绝?如何追索?”朱慈烺问道。
李明睿纱帽之下已经出汗,最终只得摇了摇头。
“族中人以子、侄之名,诡寄田亩,逃避粮税,如何查处?”朱慈烺又问道。
李明睿终于抬起头,道:“这部分倒是可以查。国朝优待士大夫,从生员起减免粮税各有定制。如今只要卡住这定制,谁都说不出什么。如此一来,官宦士子连自己的免税额度都不够,遑论受人诡寄?”
朱慈烺总算点了点头:“不管怎么说,宗族私刑私法必须先禁止。国体唯一,大明境内绝不许法出二人!先生回去还要在‘宗族’上多下功夫。”
大理寺有议法权,可以提请法律法条的通过,但只有皇帝才有权力立法!(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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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零七章 宣威布德民大悦(八)
李明睿从文华殿出来,朱慈烺一路步行送他到东安门。
两人同行,朱慈烺却没说什么话,显然是在想自己的事。李明睿不敢找话题,他只道这是皇太子的一番表示,让整个朝野知道大理寺如今地位之重。
其实朱慈烺只是到了该活动筋骨休息眼睛的时候,左右走一程做个顺水人情,并没有太深远的考虑。好歹李明睿也曾是自己的老师,这份尊重是当得起的。
带着感动的李明睿一路骑马回到大理寺官署,在大门将马交给门子,疾步往里走去。
大理寺是新迁的公署,就在东华门再往东二里左右。门楼前是硕大的两面石鼓,表示接纳万民上诉。过了门楼便是正朱色的大门,形制如同王府,只是照壁上绘着一头威风凛凛的独角獬豸神兽,下面是蓝色水面,却平整如镜,取的是“灋”字本意。
进了大门先是一个院落,新种的酸枣树下还能看到新土。这是大理寺的传统,代表法曹刑司,因为上古听讼于棘木之下,因此也就成了大理寺别称“棘寺”的来历。
这院落两旁便是双重的廊屋,每日早间为法学生上课的课堂,下午则是法官们讨论立法条文的辩论室。
能进大理寺的法学生都是法政学院中崭露头角的年轻人,换言之都是皇太子和李明睿“法尧舜”的拥护者。选取他们的原因不仅仅因为记性好,能掌握、运用法典法条,更重要的是坚定站在皇太子和新法一边。
长廊尽头是正堂,有重要的来访者——比如皇太子——整个大理寺都会在此处迎接,聆听圣训。平日里若是有部寺级高官亲来,李明睿也会在这里接待他们。举行会谈。
这大堂与一般官署的正堂没有区别,只是在布置上颇有新意:在宾客座椅之后,放了四面屏风。有客人时以碧纱笼罩,没客人时掀去碧纱,却是四块双面黑板。这黑板都是官窑烧出来的黑瓷,墨黑如漆。用白笔在上面书写正是历历分明。
李明睿一路进了大堂,在黑板前立住,扫视上面的文字,旋即摇了摇头,取了粉笔在某些文字下面写了五七个字,或是一两句话。最后找了一块空的地方,在上面写下了“宗族私法与国法抵牾”、“贪官污吏捐赃款于宗族公益”两条,旋即扔下粉笔继续往里走去。
守在大堂里的值班书吏见了,随手抓起木槌。在身前铜磬噹地敲了一声。很快便有法官和法学生出来找本寺正卿的留言,加以琢磨。
这是李明睿的特权,一般法官只有特别跟书吏招呼,阐明重要性,书吏才肯敲磬,以免被人埋怨不分轻重。
正是这种通过这种方式,李明睿一言不发,却已经将皇太子给的题目传了下去。集思广益,只等下次讨论时有人提出方案。或是直接送到他职房里来。
李明睿的职房在二堂的东耳房,西耳房是少卿的职房,略小一些。整个二堂就是这两位寺卿的办公和接待来访者的地方。在二堂两侧的廊厢房里,是左右寺正、丞的职房,也根据品级不同而大小有异,多的一屋六七人。少的只有二三人。
李明睿刚在书案前坐下喘了口气,还没开始工作,就听到书吏在外禀报道:“廷尉,有秋官求见,说是已经解了廷尉的题目。”
李明睿脑袋一懵。自己这才刚写上去,真有这么简单难道自己和皇太子都是吃干饭的么?一念及此,他已经心生成见,不悦问道:“是哪个狂悖之人,出此狂言。”
书吏一听不好,连忙道:“是寺丞冯元辉。”
李明睿心情越发糟糕了。
这个冯元辉是八月份才调入大理寺的,在李明睿眼里就是一块恶心的脏东西,恨不得劈手将之驱逐出去。
如果说皇太子有何做得不妥的地方,那么招纳这些“污垢”就是其中最大的一项。为了招徕足够的法律人才,皇太子对民间精通《大明律》和《问刑条例》的生员、举贡敞开大门。
看似善政,然而皇太子终究是高居九重,不知道下面的民情。
一般的生员举子谁会去看《大明律》和《问刑条例》?这东西又不能对时文有所助益,更是耽误功夫的杂书。只有那种在乡间包揽诉讼,挑唆是非,颠倒黑白的破靴党才会去读这些书,为的就是让人打官司,自己从中获利。
李明睿对这种人极其不耻,宁可慢些自己培养品行俱佳的士子充任法官。法政学院虽然学生不多,每年终究还是能培养出数十人,假以时日也足够用了,完全不必将那些名声极差的讼棍招纳进来。
可以说招纳这些讼棍最大的获益人不是大理寺,而是都察院。
从崇祯十八年三月起,都察院内部偷偷弄了个专门针对法官的行动,集中稽查各级法官,截止崇祯十九年六月,共有三百六十二人落网,缴获赃款七十余万两……都察院因此受到朝廷嘉奖,但凡有功的御史无不升官加薪,名利双收。
整个大理寺却因之蒙羞,李明睿甚至到了上疏辞职的地步。
这简直就像是专门为都察院扬威一般!
正是这三百六十二人,占了招纳生员举子的百分之八十!其中有贪数千两的蛀虫,也有几十两的白痴,为了解决这些混蛋留下冤假错案,大理寺不得不再分出人手去重新审理所有案卷,整个官衙里日月无光,简直是最为黑暗的时候。
剩下的百分之二十是否就真的没有问题呢?
或许是真的清廉尽职,也或许只是因为手段更高超,让都察院没有查出问题来。
这个冯元辉就是后面这种。
作为一个家道中落的生员,冯元辉考了三场没有得中乙榜,索性借着生员的名头做起了买卖。
按照大明优待士人的国策,太祖高皇帝免掉了所有现任官员的徭役;嘉靖二十四年的《优免则例》规定,京官一品优免役粮三十石、人丁三十丁,以下递减,至九品优免役粮六石、人丁六丁;外官减半;举、监、生员优免粮二石、丁二人;致仕优免本品十分之七。
到了万历三十八年的《优免新例》又规定,现任甲科京官一品免田税一万亩,以下递减,八品免田两千七百亩;外官减半;致仕免本品十分之六;未仕进士优免田最高可达三千三百五十亩,未仕举人优免田一千二百亩;生员、监生免田税八十亩。
冯元辉正是借这《优免新例》,将自己免田八十亩的份额卖了出去。那时候的冯元辉还不够老奸巨猾,八十亩的免税额实打实就卖了八十亩,却不知道天下人谁还在乎这个额度?哪里不是超额超占!往往上面派人来查,走到哪里都是这八十亩……哪怕是八百亩,都还在这“八十亩”里。
冯元辉“懂事”之后自然不甘,可惜契约已经签了,上头有自己的鲜红指印和花押,做不得假。对方又是家大业大,不怕他这么个穷措大。他因此事颇受刺激,下了功夫将大明律吃透,乃至于历朝历代的常例、非常例都学了一遍,胸中自然颇有丘壑,遂成一方“状王”!
冯元辉这状王也不是传奇小说里的文侠一流,同样颠倒黑白、捏造伪证、收买推官县令……只是他犹能存一分警惕,不敢太坏自己名声,即便做了恶事,也要吐出一点利润,戴个伪善的面罩,故而在乡里名声倒不是太坏。
凭着过硬的法律素养,务实的政治立场,冯元辉很轻易地混进了大明年轻的司法队伍,并在考试中名列前茅,只两个月就得授河间府任丘县裁判所裁判。在任上,冯元辉因为精通各种暗里门道,工作效率奇高,以平反冤狱为突破口,将以前县中被人做过手脚的案子一桩桩翻出来重审,还人公道,果然挣下了极大的名望。
有这名望做升迁之梯,冯元辉成功地升任河间府推事院推事,短短旬月之后,又升任掌印推事。如果不是都察院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对他展开调查,说不定很快就能升入河北行大理寺寺正了。
当然,现在冯元辉就在门外等候召见,正说明都察院原本想抓一条大鱼的愿望落空了。他们原本估计这冯元辉起码贪了上万两白银,但一番努力之后却实在找不到证据,又不能贸然对一府法司最高长官进行逮捕讯问,只好作罢。
因为这起失败的调查,李明睿心生警惕,生怕再闹出贪渎丑闻。在当时李明睿的精神状态,若是五分把握确定冯元辉贪渎,说不定直接就下手勒死这个讼棍了,绝不肯让都察院的人再出风头。
冯元辉因此被调入大理寺为寺丞,看似升官,其实却是拉到眼前看管着,不让他接触案子,只负责引导那些在大理寺观政的法学生,类似社学先生。他甚至连新法修订都不能参与,最多只能在留言板上回上几个字,就算被人采用了也是人家的功劳。
现在李明睿的两个问题终于给冯元辉带来了机会,一个青云直上通达天听的机会!(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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