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四 不知有月空中行(三)
朱慈烺在《物理》一书中抢先公布了静压传递原理,即:加在被封闭液体上的压强,大小不变地由液体向各个方向传递。所以就算布莱士?帕斯卡在两年后完善了这条定律,明人也不会用他的名字来命名,只会按照朱慈烺的定名称呼它为:静压传递之理。更不会用帕斯卡来作为压强的单位。
王徵等人给这个新的单位命名为:安。
因为这个实验最先是用手“按”出来的,而动词显然不适合作为单位。
至于这个“安”的单位抢占了电流的单位,并不在这些人的考虑范围之内。而且按照科学发展规律,只要大明不灭,东西方文化继续交流,加上朱慈烺这个异数,估计电流与安培也没什么关系了。
“一安就是在一平方寸上施加一旦力。”王徵总结道。
“一旦……力,是多少?”朱慈烺疑惑问道。当然,他很清楚牛顿爵士现在只有一岁,所以不可能用“牛”作为力的单位。不过用“马”也行啊,有个“蛋”关系?
“我们设定托起一个一两重物体的力为一旦,大约是一个鸡蛋的分量。”王徵道。
——竟然真的跟“蛋”有关系。
朱慈烺努力维持着脸上的正常表情。
“我们现在通过殿下的理论和推导,已经计算出:质量为一两的物体,其所受引力为十九点四旦。”宋应星一边说着,一边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翻开一页,呈给朱慈烺。
朱慈烺果然看到了自己最为害怕的东西:ㄍ=>ㄇx十〩?〤。
——这简直就是乱码!
朱慈烺将本子还给了宋应星,回到正题:“这跟你研究的载人孔明灯……哦,那个东西以后就叫热气球!跟热气球有什么关系?”朱慈烺已经不打算纵容这种颠覆“常识”的命名设定了。当初在“枣核球”出现的时候就应该引以为戒。
宋应星一本正经道:“殿下,只有计算出物体升空所受到的引力,才能知道该有多大的浮力使之升空。这实在是热、热气球的基础,不能不察。”
“现在浮力能计算出来了么?”朱慈烺道:“我记得我讲过的。”
“计算出来了。”宋应星道:“现在热气球的关键在于我们找不到合适的持续热源,产生足够的能量。”
——能量……那么焦耳肯定也是不能用了。
“能量的单位定义了么?”朱慈烺问道。
“尚未找到确凿的实验方式来定义其单位。”宋应星道:“这也是热气球研发的瓶颈所在。”
“我希望用‘焦’作为单位。”朱慈烺诚恳道。
“殿下,可有何深意么?”宋应星十分不解。
朱慈烺不打算多说。又问道:“还有那个热源问题,用煤不行么?”
“殿下,倒是能够浮起来,但效能太低,浮空高度也不足。”宋应星道:“我们目今在试用提炼过的猛火油,能量倒是足够,但是燃烧速度过快,消耗极大。”
朱慈烺朝后靠了靠,对于点科技树几乎失去了信心。自己当年将这里命名为皇家技工学院而非皇家科学院。就是为了利用这些人的才智,优先提升技术能力。为什么他们踏上了一条科学研究的道路?不是说中国人都没有“科学”概念么!
是因为泰西思维的影响么?
恐怕也不是。
许多人攻讦华夏没有“科学”概念,其论据便是华夏古人重现象而轻本质。然而这些人却忽略了一个问题:因为自然环境和技术手段的缘故,早熟的文明很少能够从现象中观察出本质,甚至观察出来的“本质”并非真实的“本质”。
这在西方也是一样,所以需要有牛顿来打破亚里士多德的古希腊力学。
如果有了足够的技术手段和方法启迪,以华夏文明在哲学上的执拗,对万物本源的探究。总结规律的能力,孕育出现代科学思想简直就是顺理成章的事。在原历史时空中。明末的智者们在泰西实验法的启迪下,已经踏上了总结公式,实验证明的路线,只是因为满清的统治不得不中止这一进程。
如果熊明遇的《格致草》能够继续流行二十年,绝不至于有人会说“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之类的蠢话。
在明代的士大夫看来。中西学说根本就是“心同理同”,只是因为语言上有差异。而对于明朝科学落后于泰西,他们也是很坦然地承认,认为这是“天子失官,学在四夷”。学回来就行了,完全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更不存在 “祖宗成法”的阻碍。
宋应星似乎没有在意朱慈烺的失落,笑道:“殿下,近来臣在考虑如何节用猛火油的时候,倒是受了杂戏的启发。”
“哦?”朱慈烺强挤出一丝笑意:“说来听听。”
“杂戏中喷火戏,就是有口含烈酒,吹向火把而成火龙形状的。臣就在想,若是用强风吹气,使猛火油化成雾状,则能充分燃烧,充分用其效能。”
——你怎么不弄个内燃机出来?
朱慈烺盯着宋应星良久,方才道:“咱们先解决一下眼下的问题,先试着将煤与猛火油并用吧。现在我们手中煤还够用,倒是猛火油有些紧张。”
虽然胜利油田也在东宫控制之下,但明知道地下有这样的宝贝也找不到,就算找到了也没有开采条件,所以只能等待着收复陕西之后集中开采延长油田了。
见宋应星还要反驳,朱慈烺忍不住打断道:“凡事不可能一步到位。有了热气球之后,我们可以少建多少火路墩?不说节约下来的银两,光是人力的节省就十分可观。热气球浮空时间短,那就多造几个轮番上空,即便这样算下来也还是值当的。”
宋应星终于将话憋了回去,道:“殿下,若只是如此,现在便可以派人来学习如何充热操作了。”
“很难操作么?”
“若是操作不当,气囊会被烧毁。”宋应星道。
朱慈烺只得点了点头,心中总觉得如此一来,好像热气球的成本也不见得低。不过这些人倒是可以成为早期的空军底子,起码他们不会害怕上天。
也算是为子孙后代种颗树吧。
朱慈烺在听取了其他一些项目进度之后,总算心中平静下来了。
仔细想想,之前的心情动荡,只是因为自己的成见在作祟。
事实上王徵、熊明遇等人都是学贯东西的大学者,怎么可能看不懂阿拉伯数字、拉丁文?而他们能够坚持全盘翻译过来,正是立足于华夏文统,而非谋取一时之便利。
“汤先生,”朱慈烺突然问道,“现在泰西诸国中,哪种语言最为通用?”
汤若望不知道朱慈烺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似乎与今天的主题根本没有半点关系。但他还是欠了欠身,礼貌地回答道:“殿下,如果是在上层阶级,拉丁语是可以通用的。”
“为何不用英语?”朱慈烺又问道。
“啊?”汤若望彻底疑惑了,为什么皇太子会有这样的问题?因为他接触了那些粗鲁野蛮肮脏的盎格鲁撒克逊人?
真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内,语言也是一样。
古罗马人用短剑和标枪将拉丁语传播到了整个欧洲,乃至成为天主教的第一语言,以及学者、贵族之间的通用语。是因为拉丁语科学么?不,只是单纯因为罗马人的武力强大。
如果汉尼拔战胜了罗马,或许欧洲人现在说的就是迦太基-腓尼基语;如果萨拉丁打到了欧洲大陆,那他们肯定会说阿拉伯语;如果当年成吉思汗将统治重心放在欧洲,蒙古语也会成为通用语。
同样,法语取代拉丁语成为各国贵族争相学习的语言,不是因为它优美,只是因为法国国力崛起。而英语最终流行全世界,也是因为英国成为日不落帝国,以及二次大战美国对战争的影响。
数学以及其他科学符号,同样也是一种语言,是一种隐匿了国界的语言。早期的科学符号主要是以希腊文、拉丁文为主,随着近代科学在欧美,尤其是美国的跳跃发展,英语在这个战场上也取得了胜利。
作为英国人的牛顿,在一六八七年创作了《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在世时发表了三个版本,全都是拉丁语。直到他死后,此书才在一七九二年被莫特翻译为英语。
这种情况有可能发生在二十一世纪的英美科学家身上么?
只会发生在第三世界的科学家身上。
他们哪怕有再高明的理论或研究所得,都只能先写成英语,发表在英美认定的核心期刊上,然后才能获得相应的荣誉。而这些智慧成果,可能一辈子都没机会翻译成他们的母语。
语言,科学语言,同样是一场战争。
朱慈烺独坐堂中,面对餐盘一点食欲都没有。
他在反省。
反省自己的怯弱和幼稚。
如果是一代雄主,如果能够有这样深刻的认识,他会说什么?
统一一下!
而且是以自己的语言、文字、度量衡单位作为统一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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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五 不知有月空中行(四)
现在的欧洲刚刚结束中世纪的黑暗时代,就算在科技上领先中国,也没有形成夸世代的碾压。这场战争看似大明目前处于下风,但完全还没有到举手投降的程度!
朱慈烺推开食案,道:“等葵心、坛石二位先生用完餐,请他们进来一下。”
“殿下,您不舒服么?还是饭菜不合口味?”陆素瑶小声道。
朱慈烺只是摇了摇头。他已经决定了要打这场未来科学世界话事人的战争,自然而然进入了战争状态。
如果大明输了,只能彻底拱手让出世界霸主的地位,做个区域性大国。然而大明若是胜利了,日后全世界都不得不接受大明科学、文化体系。而且这种优势,会随着时代的发展越来越壮大,就像后世的美国一样,全世界的知识精英都会朝他们倾斜、流入。
王徵和熊明遇奉召而来之后,朱慈烺将他们带到耳房,三人促膝而坐,深入讨论了一番关于“文统”的话题。对于文统敏感性极高的老式士大夫而言,两人丝毫不觉得皇太子小题大做,只是赞叹太子的高瞻远瞩高屋建瓴。
“现在我大明与泰西的差距只在于科学方法的使用,并不存在跨代隔阂。若是技术上形成了代差,一旦泰西对我大明进行封锁,不使技术流出,华夏便很可能遭受其辱。”朱慈烺顿了顿,道:“所以我在铁模铸炮这一技术上,将汤若望隔绝在外。”
王徵面露凝色,道:“殿下此虑恐怕已经发生了。”
“怎么说?”朱慈烺颇有些吃惊,西方这么早就意识到对东方的封锁了吗?
王徵微微摇首,抚须道:“老臣是想起当年徐上海来信曾说,他在翻译《泰西水法》之初。熊三拔几番推诿,不肯协助。在此信中,徐公甚至用了‘可见斯人若何’之严词,斥其人品不堪。不过后来看他自序,对此说倒也有转圜之意。老臣以为,若非熊氏故意藏私不授。那定是龙华民给他下过密令了。”
朱慈烺道:“这事我倒不觉得意外,西人原本就并非如其所言那般大公无私。而且如今与我国打交道的都还是传教之人,乃泰西学术最为优异者。泰西贵族、武人、商人皆是野蛮粗鄙、唯利是图之辈,若是日后他们形成压制,恐怕我国之于泰西,就如朝鲜之于大明了。”
这个类比在朱慈烺看来并不算太重口,甚至对泰西有美化之嫌,因为大明对于自己的藩属国从未有过殖民掠夺的行为……但对于明朝士大夫听来就太可怕了。
“如此看来,有一件物事。恐怕也不便让汤先生知道。”王徵严肃道。
“是何物?”朱慈烺心中一动。
“殿下请移步。”王徵道:“这是臣与宋教授从方教授翻译的泰西古书中发现的,照理说汤先生倒也知道,但不知为何在泰西似乎并未受到重视。”
朱慈烺由此更加好奇,如果是泰西古书,那就应该是文艺复兴之前,古罗马乃至古希腊时代的书籍。方以智最近的研究方向还真有些偏,不过也的确符合他追根探源的性格。
熊明遇本想回避,却被王徵留住。
王徵即便信奉天主教。仍旧怀有华夷大防的意识。历史证明,当天主教教义与忠君思想发生冲突的时候。王徵势必会选择后者。他可以用纳妾一事折磨自己终身,因为这触犯了天主教夫妻互相忠诚唯一的教义。而当明朝灭亡的时候,即便天主教严令自杀,王徵还是坚定地绝食而死。
……
朱慈烺换了便装,随着王徵一路前往他本人的实验室。
实验室的窗户都已经换成了大块的平板玻璃,屋子里采光极好。从陈设的实验工具来看。王徵的主要研究领域仍然放在机械制造方面。
王徵的过继子王永顺已经等在实验室里,他向三人行礼,旋即在王徵的指示下,取出一个一尺见方的木盒。
王徵从囊中掏出钥匙,打开木盒。道:“此物威能之大,恐怕超出众人想象……”说着,他从盒中取出一通体黄铜和铁皮打造的奇异模型。
“汽转球?”朱慈烺失声道。
“殿下识得此物?”王徵颇为惊讶,瞬息之间又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这一事实。
皇太子本来就是博学多识之人,而且大内之中多有利玛窦当年呈进的远西奇器,若是见过也没什么意外。
汽转球是古希腊数学家、发明家、哲学家希罗的作品,诞生于公元一世纪。
希罗将一个空心的金属球和一个装有水的密闭锅以两个空心管连接在一起,然后在锅底加热,使里面的水沸腾。水蒸气由空心管进入金属球中,最后水蒸气会由两旁喷管喷出,使得球体转动。
相对于希罗发明的蒸汽风琴、自动售货机,注射器……汽转球只是一个纯粹观赏玩具,没有任何实用性。
然而这个东西却是后世蒸汽机的祖宗,也是朱慈烺苦思冥想才挖掘出来,准备国家太平之后,下大力气攻关的跨时代重点项目。
王徵重复了这个实验,成功地让这个汽转球转了起来,对朱慈烺道:“殿下,这就是蒸汽之力。”
朱慈烺点了点头。
“然而其中蕴藏的真正威能是……”王徵挪开了下面的小火炉,在碰出的水蒸气渐渐减弱之后,在汽转球的喷口塞上了两个木塞。
很快,只听到下面的密闭铁皮锅发出“嘣”地一声,朝内凹进。喷口上的两个木塞也被明显吸了进去。
“水蒸气冷却之后形成了真空。”朱慈烺随口道。
“正是,”王徵道,“如此产生的吸力十分巨大。”他带上皮手套,试着拔了拔木塞,道:“若是将之放大,恐怕非百人之力不能匹敌。”
——这个的确是冷凝蒸汽机的原理,但又像是变异的马德堡半球实验。
朱慈烺摸着下巴,沉凝道:“其实这是气压的问题。热胀冷缩,球体中的气压低于外界的大气压,所以看似是被吸进去,其实是被压进去的。”
大气压强实验就是那个很经典的木桶破坏实验,朱慈烺在《物理》之中也讲过。
“你们怎么会想起来弄这个?”朱慈烺问道。
王徵并没有在用词上纠结,因为对年龄的成见,他总是习惯性忘记朱慈烺格物致知的水准。他答道:“这是宋教授在验证气之物性时想到的。如果气果然是物,且有热胀冷缩之效,则必然可生出力。做这个汽转球只是加以验证而已,却是偶然间发现以此物为基础模型,可以制造出一种新的机器。”
“但难在如何使之周而复始,持续生力。”朱慈烺道。
王徵胡须微微颤动,吐出了两个令朱慈烺眩晕的字眼:
“不难。”
王徵请朱慈烺到了自己的工作台前,取出一圈宣纸,展开之后竟然是立体透视图,甚至还有光影渲染。一眼可知是学习了泰西油画技巧。
“此为侄男永顺所代笔。”王徵解释了一句,手指向让机械图:“既然知道了其原理,又做出了模型,剩下的只是改动形状,测算力臂,使之持久给力而已。”
朱慈烺的目光随着王徵的手指在各个分解图上走过,彻底进入平静如水的工作状态。这是他前世今生第一次看到蒸汽机的分解图。
作为一个文科生,而且从未想过自己死后会重生在明代,朱慈烺当然不可能先知似地准备各种工业知识。以他的理工科常识,仍旧能够一眼看出王徵这台蒸汽机的复杂性。然而在王徵的介绍之下,每个部件都是关键,已经简洁到了无法再简的程度。(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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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六 不知有月空中行(五)
朱慈烺原本希望能够赶在上元节之前回济南,到底上元也是大节,家人团聚看灯宴饮,如果缺个长子颇有些不够美满。然而技工学院这边的进度偏离了他的预设。这些大明顶端精英从科学着手,改进技术,路子是对的,但初期效果就显得有些弱。
现在技工学院拿得出手的东西,都是王徵当年写在《奇器图说》之中的发明。可以说是集体成果的只有四轮马车和平板玻璃,而四轮马车和平板玻璃又都属于主要外销商品,没有直接的军事价值,这不得不说是违背了朱慈烺的本意。
于是朱慈烺索性在学院里住了下来,传令各部抽调手脚麻利、脑子灵活、视力优秀的士兵,前来学习热气球的点火使用。旋即他就发现宋应星为了加快气囊的缝纫,在琢磨一种能够节约人力的机器——缝纫机。
无论现在是否有条件发明这种机器,朱慈烺都不会允许他继续如此三心二意。眼看就要入春,经过一个冬天的消磨,蒙古人也会熬不下去,所以新的军事行动势必在二、三月间展开。只要有几架能够使用的热气球布置在山西、华北,就能看出效果,如果真有必要大规模制造,那也是以后的事。
宋应星也意识到了皇太子对当前进度的不满,只能加紧时间在小零件上加以改进,力求符合他心目中的完美形象。
朱慈烺除了要盯紧宋应星加快热气球的制造,另外就是要搭建一个真正的科学研究体系。现在甲等区域普及村学,最多只能算是扫盲。不过如果能够稳定地推行三年,随着科目的增加,这种扫盲班就能转化为真正的初等教育。
有了初等教育之后,中等教育和高等教育才有基础。然而现在的情况是国家不可能空等三五年。而且王徵、熊明遇的年纪都已经不小了,虽然有子侄辈跟随学习,但显然天赋上远逊其父辈。所以哪怕第一批教育出来的人才有些不足也只能认了,必须投入年轻学子进行跟随学习,否则很多知识都会断代。
如果想要吸引大明士子投身研究,那么“技工”两字显然不能出现。
因为这样的变化。朱慈烺留在莱州的时间不得不延长,好让他将技工学院的一部分师生剥离出来,走纯学术研究方向,成立皇明第一所综合性理工科大学。原本的技工学院将进一步走职业教育路线,招生标准为甲等文凭以上,学制五年,工读并进。
从目前的大明识字率而言,这样两级学校已经属于高等教育了,至于下面的中等教育和初等教育。只有花时间慢慢巩固。好在泰西诸国的教育体制并未走在大明前面,读书识字仍是精英阶级的特权,所以还有时间。
……
崇祯十八年的上元佳节,朱慈烺派人送了封信回济南,给皇父皇母庆贺。同时让刘若愚在年后公开发一封聘书,招募宝和店掌柜。
大明没有《公司法》,所有的商号无需登记,更无需核名。然而有六个名字是没人敢用的。那就是宝和、和远、顺宁、福德、福吉、宝延。这六店就是六家皇店,所有收入都是皇帝的内帑。因为提督太监的厅廨设在宝和店。所以宝和的名声最为响亮。
离开北京的这一年里,朱慈烺基本没有进行过正常的商业活动,甚至扼杀了山东许多正常的商业活动。这对于曾经的商人而言,简直不能想象。然而主要原因就在于朱慈烺自己实在分身乏术,而且依靠政权军权谋取利益,比遵循商场规矩合法致富要简单得多。
然而现在他手里有了成熟的高附加值商品。想要从江南获取更大的利润就必须有一个平等交换的主体,否则光靠掠夺只会加重日后重建的困难。
更何况,他现在也没有兵力掠夺江南。
……
崇祯十八年正月十九日,朱慈烺到了青岛。因为小冰河期的关系,即便没有黄河往渤海注入大量的淡水。但莱州、登州港仍旧有不同程度的冰冻,所以沈廷扬留下少量巡海船,水师其他船只都移驻胶州湾过冬——那是山东最大的不冻港。
青岛水师官厅是一处充公的房产,三进三间,有两个小院。此时正当冬春之际,院子里没有半分绿色,就是池塘里的水也结了厚厚一层冰。
朱慈烺踩在刚扫过的石径上,紧了紧身上的狐裘。沈廷扬在他身边,穿的是貂皮领子的棉袄。沈廷扬与朱慈烺离多聚少,至今还能记得皇太子最初在东宫外邸对他的召见。回头想想当时皇太子的话,如今看来却是一一应验。而且那时候还觉得让皇太子脸上仍有一些稚气,现在再看,却是一副果决威仪气象。
“崇祯十六年,我刚出宫的时候,说好用先进技术给你家做补偿,结果现在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朱慈烺自嘲道。
“臣有今日,全仗殿下提携,焉敢得陇望蜀。”沈廷扬加了兵部侍郎衔,统领水师,虽然捐了大量的家产,但获得的好处也不少。去年江南的对日贸易,沈氏就赚了很大一部分回来。
“我不习惯占人便宜。”朱慈烺站在结冰池塘边,看着冰下晃动的水:“这回特意来见你,是给你一些实实在在的东西。”
“殿下,臣岂敢……”
“宝和店的股份,以及平板玻璃和四轮马车在浙江、南直的销售权。”朱慈烺笑道:“如何?”
沈廷扬颇有些手足无措的感觉,嘴唇翕张,不知该如何说才好。他身为江南商人,最终吐出一句:“股份绝不能白拿,臣愿出资认购。”
“怕你买不起。”朱慈烺道:“宝和店是皇家六店之首,现在资产尚不明晰,但在我想来,日后大开海贸,恐怕收入不会少。”
沈廷扬暗暗吸了口气。跑海利润之丰厚他自然了然于心。如果皇太子也要跑海,谁能跑得过他?岂不是专利?这样算下来,这股份非但他买不起,而且也不敢买啊!
这世上难道有人会愿意到手的银子白给别人么?
“这个店的收入分配我大致算了算,”朱慈烺掰着手指道,“圣驾南幸,京师不少人给银子买了国债,虽然利息不高,但这笔钱是得还的。”
沈廷扬微微颌首,他也知道皇太子在北京堆了银山给百姓买平安的事。不过他没想到皇太子竟然还记着,而且像是真的打算还钱,这令他有些意外。
“到了山东之后,几位亲王、郡王是给了银子开矿、修路、劳军的,所以这算是他们的投资,总共算下来分出百分之五的红利。”朱慈烺在“红利”上加重了语气,与刚才说的股权分开。
沈廷扬自然会意,点了点头。
“至于股权,”朱慈烺道,“只有功勋卓著者才能分到。拿了股权之后,非但可以分红,也可以参与宝和店的运营决策。若是儿孙守不住,还能转卖……当然,原股东有同等条件下的优先购买权。”
朱慈烺拍了拍沈廷扬的肩膀:“你的功劳我很清楚,从未忘过。没有你,山东就不可能有底子撑过这一年。所以,我给你百分之一的股权。虽然不知道现在对日本的贸易总量是多少,但是郑芝龙一船抽三千两,一年能有千万两的收入,想来这百分之一还是挺值钱的。”
关于贸易总量的数据,朱慈烺不知道,沈廷扬当然也不知道。但是有笔帐谁都会算:如果被抽了三千两之后没有足够高的利润,也就没人往日本跑了?现在沈氏跑日本的船,每艘大福船都能获得超过一万两的净利润,如果由朝廷的力量进行海贸,收益会是多少?(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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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七 不知有月空中行(六)
“殿下,如此一来,恐怕会逼反郑芝龙。”沈廷扬忧虑道:“此人本是李旦的义子,在日本势力极大。此番也正是郑芝龙开口,方才买到了一万斤倭铜,幕府是禁止对外卖铜的。”因为日本提炼技术落后,无法提炼出铜矿中的白银,所以倭铜也就成了最受欢迎的物资之一。
“日本闭关锁国我是知道的,但德川幕府不是允许大明海商和荷兰人在长崎交易么?”朱慈烺问道。
“殿下,日本人在长崎港外建了个小岛,允许荷兰人在此岛装卸货物,并不允许他们登陆日本国土。”沈廷扬道:“至于我大明,也只有拿了德川氏颁发的朱印状才能在长崎入港交易。”
“朱印状给的多么?”
“极少。”沈廷扬摇头道:“所以在长崎港外的五岛有许多私港,都是日本本国豪强、幕府官员,以及如郑芝龙等有朱印状的海商所设。他们在五岛收购往来货物,然后用自家的朱印船运进长崎。”
既然有地头蛇参与,那幕府肯定是不会多发朱印状的。
朱慈烺面色深沉,道:“若说朝鲜是孝子,那日本就是逆子!如今我大明有事,待过两年我平了内乱,少不得发兵日本。”
“可是殿下,日本是太祖高皇帝钦定的‘不可征伐国’啊。”沈廷扬话虽如此说,但却是颇为期待。日本是产银大国,光是那么几座银矿山就是多大的利润!而且一旦要对日本用兵,水师必然要去,事后谈判、占领土地商埠、收取关税都能捞到极大好处,作为江南势家的沈廷扬,怎能无动于衷。
朱慈烺只是冷笑一声。并未多说。
虽然《皇明祖训》中的确规定了不可征伐之国,但日本在万历年间侵略朝鲜,公然与明军对敌,犯了十恶重罪,足以发兵征讨其本国了。再者说,日本的银矿大开采是弘治、正德年后的事。高皇帝若是有先见之明,说不定早就打过去了。
“关键还是在你,”朱慈烺道,“渡海作战绝非易事,登州水师能否控制海权是重中之重。训练水手、培养船长、改良战舰,这都是得立刻着手的。”
“殿下,臣自受命以来,也是日日苦思冥想,收罗东西海船、战例。编成一书,正想献于殿下。”沈廷扬见皇太子来了青岛不去港口看船,就知道太子殿下对现在的登州水师没存什么期待,只得将自己的心得拿来充数
“取来我看。”朱慈烺道。
沈廷扬很快命贴身奴仆去取了厚厚一叠手稿出来,上面还有所涂改,显然并未定稿。
朱慈烺站在寒风中,并不是很有兴致当场翻看。然而沈廷扬在开篇的总纲中说得实在太漂亮了,几乎有《海权论》的味道。这种宣扬大海权思想的论述格外珍贵,使得朱慈烺一发不可收拾。竟然站着翻阅起了这部尚未定稿的著作。
沈廷扬观察着朱慈烺的神情,心中忐忑不已。他说是从受命以来才想着写这部书,其实早在他刚刚执掌家业,谋求兴盛沙船帮的时候就已经有了思路。尤其是关于各种海船的比较,以及海战思维的阐述,都是多年的底蕴。
然而正是这两部分。最容易给他惹来祸事。
因为按照他得出的结论,非但朝廷的水师缺乏战斗力,就连郑芝龙也是强弩之末,势必会被新兴的海权国家如西班牙、荷兰等国击败。
自古以来忠言逆耳,这个论断本就不好听。外加至今为止,大明对欧洲国家的海战记录还不曾有过败绩,所以贸然地做出战败的预言非但不合情理,也会被人指斥为愚昧胆怯。
手稿中夹杂了大量的图画、战术阵型,朱慈烺并没有细细研究,只是问道:“你说的这个英国与西班牙的海战,确实么?”
沈廷扬道:“此战发生于西历一五八八年八月,为我朝万历十六年。距今不远,而规模宏大。臣虽得闻于澳门葡人,即便在数目上有些出入,但战法上却未必会差。而且从今日海上情况来看,泰西海船、战术的确尽仿英人。”
这场沈廷扬觉得数据有问题的海战,正是一五八八年英国舰队击溃西班牙无敌舰队的海战。虽然英国在这场海战中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但西班牙人的海上霸权只是被微微动摇而已。在一年之后,西班牙新组建的重炮舰队击溃了数量更为庞大的英国舰队,并在一六零四年强迫英国签订了《伦敦条约》。
“这就意味着,”朱慈烺叹了口气,“在海战上,我们的确落后一个时代了。”
无论是英国人还是反扑的西班牙人,在海战中获胜的原因都一样:重火力打击。
为此,英国人和西班牙人将舰船造得越来越高大,火炮安置在侧舷,摒弃了直线挺近战术,而改为横线迎敌,远程炮火打击战术。在这种条件下,火力强大的一方自然拥有更大的优势。
“我朝仍以接舷登舰为主要手段,或是放小火船烧其大船而胜。此正是西人数十年前的战法。”沈廷扬道:“臣以为,水师胜日本不难,但遇上西夷恐怕会有损失。与其走人家的老路遭败,不如改弦易张,造西式战船,以火炮取胜。”
《皇明通报》上屡次登出官军打败东虏的消息,沈廷扬自然会去找人打听。只要是有点消息渠道的人都知道,现在大明作战动辄就用三五门火炮,多的更有十数门。这在以前是不能想象的。
只要有足够的火炮,那么扩建一支大型舰队,难度自然也就不高了。
朱慈烺没有着急下结论,道:“无论什么样的船,都需要水手操作,所以水师人才培养仍旧要放在最上面,再多都不嫌多。”只有大基数,才能优中选优。就算超出了军事需要,民用领域还有极大的缺口。
而且只有大量的人才涌入航海业,才能打破传统父子、师徒相传的航海术垄断,避免技术陈旧落后。
“你还要做一件事,”朱慈烺道,“总结明船与西船的优劣,最好是自己造一艘西船。能找到造船工匠么?”
“南洋许多造船工匠都是我大明子裔,可请朝廷命两广聘请。”
“可。这事交给沈犹龙去办。”朱慈烺点头答应:“银两方面,我先拨给你三万两。这笔款子只能用于战舰改造上面。”
“臣遵旨!”沈廷扬当即拜道。
隆庆开海之后,全世界的白银都在向中国涌入,直接成为大明的流通货币。尤其是沿海地方,白银已经几乎取代了铜钱。对于江南豪富人家而言,三万两白银简直做不了什么事,由此而提高了所有贪官的胃口。万历末年给内阁辅臣的行贿只不过千、百两银子,到了崇祯朝已经上涨到了五千两。
再加上每年九百万两的辽饷,京官要分润一半,也就是四百五十万两白银散入贪官污吏手中。在这种局部性通货膨胀中,崇祯拿着不到二十万两的内帑,竟然什么事都做不成!
然而白银真的贬值了么?其实不然,只是因为财富的过度集中,社会贫富差距过大。朱慈烺在山东平清吏治,也是一个均平富的过程,白银从势家手中转移到了东宫手里,然后换成物资,作为生产资料和生活资料分配到了百姓手中。
加上会计审计制度的推行,地方官员行政开销必须表格化,大大提高了贪污难度和成本,白银的货币价值很快回到了正轨。这三万两白银仍旧是一笔巨款,能够办不少事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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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八 欲牵青色上柔枝(一)
一辆四轮马车碾过聊城城门口的石砖,径直往城里去了。
马车车厢上悬挂着“大明礼部”的官牌,显出它公车的地位,沿途官民人等无不退避。
作为东昌府的府治,本也有六部公车往来,但这辆公车却没有去府衙,而是在进城之后便转了弯,直到惠安坊的坊门前才停了下来。
一个老妇人站在坊门口,见了公车过来,吓得差点回避,但猛然间看到马车车窗里紧贴着一张熟悉的面庞,连忙凑了上去。
车门吱呀一声开了,从车上跳下一个身穿鹅黄衣裳的女子,那女子先朝老妇人抿嘴一笑,旋即轻快地跳转身,对车上的同伴们道:“我先回趟家,吃了午饭便去府衙找你们。”
车厢里传来莺莺燕燕的笑语,无不是让她快去快回。
黄衣少女走到前面御者座前,甜甜笑道:“谢谢陈伯。”
“黄小姐客气了,可要小老儿等会来接?”那陈叔咧嘴笑道。
“不敢不敢,”黄小姐轻笑道,“这都已经是贪了公家便宜。”
“这算什么,两把草就抵了的事。”陈伯不以为然地笑道:“既然如此,那小老儿先去府衙签到了。”
“陈伯好走。”黄小姐侧到一旁,看着马车在前头调了个头,方才转过身拉住那老妇人的手,欣喜道:“真没想到又见着赵妈了,你在这儿等了多久?”
那老妇喜极而泣,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抬手抹在衣袖上,道:“不久不久。姐儿如今也是官人了。快些进去了,老爷、奶奶从前两日就盼着呢。怎没个包袱?”
黄小姐笑道:“包袱得到了府衙一起开箱,下午才去取。爹娘身子如何?家里如何?”
“一切都好得很呐。”赵妈一边领着黄小姐往坊里走去。一边道:“当日奶奶亲自来找我,说要让我回来,真是天也亮了雨也晴了,整个人都好了。不过不知道为啥,现在官府不让签身契,只能签合同……不管怎么说。总算是回家了。就是不见兔儿她们,也不知被发卖去了哪儿,是不是还活着。小姐,就前头,院里有歪脖子枣树探出来的就是咱们新家。”
黄小姐颇有些近乡情怯。
原本以为可以逢休沐日便能回家,谁知没多久自己就升了官,调到了府上。又过了两个月,竟然直接调入了礼部下面的文教清吏司。从那儿以后,自己可就再没回家见过母亲。都已经四个月了。
这四个月的变化真可谓是翻天覆地,非但爹爹戴罪立功,升了东昌知府,家里搬到了聊城。母亲还将以前家里的老家人找了回来,想想这赵妈从小带着自己长大,感情深厚,能够重逢真是大喜事。
只可惜与自己情同姐妹的兔儿、果儿,却不知道去了哪里。据说罪官的家奴都充入了宫中执役。却不知道是真是假。身在官场,又是女官。要格外小心,不敢打听,只好藏在心里。
赵妈上前推开了门,高声叫道:“老爷,奶奶,大姐儿回来了!”
黄小姐打量着这座小院。中间是块五步长七步宽的小天井。正对大门的是主屋,两边有厢房。跳过主屋就该是厨房、柴房所在的杂院了。虽然与当初住的县衙不能比,但比罪官院的条件好到了天上去,看着就让人心里泛出暖意。
“娘!”黄小姐喜滋滋叫道。
黄氏从主屋里出来,快步走来。拉起女儿的手,盯着女儿脸盘一看,惊讶道:“怎地胖成这样了?”
“哪里是胖!”黄小姐不服道:“这是壮实!”她嘿然笑道:“如今我一餐饭能吃好大一碗干饭,什么肥肉、肠肚、骨油,来者不拒!就这么吃还都没胖,娘,您看我哪里有赘肉?”
黄氏想起以前女儿弱柳扶风风姿绰约,再看看现在浑身上下英姿干练,倒也一时说不清哪者更好,只是抿嘴笑着。
“爹爹呢?”黄小姐拉着母亲的手就要往里走。
黄氏将她拉住,小声道:“让他在里面端着架子,咱们娘俩说说话。上回你让人带信来,说是已经八品了?”
黄小姐眼睛笑成一牙弯月,道:“如今女儿是礼部文教清吏司正八品巡视,今年就是要把山东六府巡一遍呢。”
“那岂不是不能回家了?”黄氏面露憾色。
黄德素终于在屋里坐不住了,腆着脸自己走了出来,也不跟女儿打招呼,倒像是自说自话一般道:“多少人少小离家老大回。既为天子臣,便是公家人,焉能留恋小家。”
黄小姐这才上前,向父亲福身道:“不孝女拜见父亲大人,大人万福。”
黄德素嗯了一声,强按下心中的激荡,面子上一丝不漏,道:“起来吧。”
黄小姐这才上前扶住父亲的手臂,转向母亲笑道:“我若是多回来几趟也不是不可以,就怕爹爹不爱看我,又怕爹爹属下的县官嫌弃我。”
“巡视越多说明此地官吏越不堪用,你还是少来的好。”黄德素半真半假道:“快些进屋吧,你母亲又不能吹风。”
黄氏已经追了上前,将女儿抢了过去,问起这些日子的点点滴滴,以及外面世界的风土人情。她更想知道女儿成日里抛头露面,到底有没有遇到什么登徒浪子,轻薄于她。
“像尔等巡视女官,到得地方上,可与官场往来么?”黄德素执掌东昌府之后,只接待过都察院的监察御史,尚未接待过女官,也不知道该以何等礼数相待,正好乘机问道。
“女儿刚选中的时候,是从九品的文选司从事,但其实跟六部没什么关系,乃是属于东宫女官一系的。”黄小姐道:“那时候在县上巡视村学,也不觉得自己像个官。后来转了正九品之后,在府上巡视各县,倒是与各县县令有所往来。不过都是公务,多的话都不曾有一句。”
“那如何称呼呢?”黄德素追问道:“称官衔?”
女子只有出嫁之后才由丈夫取字,在家时候的闺名也是秘密,若让外人知道了就是不守妇道。但若是称“小娘子”、“某家娘子”,却又太不庄重,出现在正规场合实在不甚雅驯。
“也不称官衔。”黄小姐道:“也不要管人出身,反正只称‘小姐’总是不错。”
“那若是年长的女官呢?”
“唔,这就不一定了,女官之间常称‘姑姑’。不过皇太子殿下有时候称‘某夫人’,有时候称‘某女士’。”
“某夫人?那她夫君该是二品以上吧?”黄德素微微皱眉:“若是之前没打听清楚,岂不失礼?”
“非也非也,”黄小姐摇头道,“侍从室有嫁给武官的女官,其中有一位嫁给了那个大名鼎鼎的刘肆,我就听到过皇太子称她‘刘夫人’。不过刘肆名气大,官却不大。只是个上校千总,他的散衔是忠显校尉,只能算是六品吧?”
黄德素摇头道:“你不懂。殿下如今正要武臣平定天下,故而常给殊典,不同文官论。那女官的冠服可是与文官一样?补服上可有差异?”
“女官穿官服的极少,女儿平时去县里、村里,从不穿官服。”黄小姐道:“今年正旦女官朝见皇后,许多人都是事到眼前才知道要做朝服的。可惜女儿没轮上。”
黄德素更加疑惑了:“那如何分辨女官品秩呢?又如何行礼?”
“品秩职司不用担心。女官巡视肯定带有各部文移,到时候一目了然。”黄小姐突然一嘟嘴,颇有怨气道:“至于行礼嘛,若是有人不给我行礼,我也不给他行礼!”
黄氏拉住女儿的手:“可是受了什么委屈?”(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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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九 欲牵青色上柔枝(二)
“就是那些假清高的文官,看到女官就像是脏了他们的眼一般!”黄小姐怒道,突然见父亲脸色不好,连忙解释道:“我不是说爹爹。”
“我朝有过妇寺之祸,女官自然不受朝臣待见。”黄德素解释道。
“如今我们也是朝臣呀。”黄小姐道:“可偏偏不许我们上朝!这是什么道理?难道我们女官做的就少了?哼,就是欺负我们小女子罢了。”
黄德素正要教训女儿,黄氏已经拉过女儿的手道:“男女有别,乾坤定位,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如今国家有事,女子也该为国效力。等国家安定了,自然就该回到家里相夫教子……”
“娘!”黄小姐急道:“秦都督良玉还领兵打仗呢!古人也有花木兰从军,女子哪里就不如儿男了?”
“荒谬!”黄德素拍案道:“不是说女子不如男,而是天道周行,男女有定!岂不闻牝鸡司晨,国之大祸么!”
“哼……”黄小姐放低了声音,嘟囔道:“还不是你们这些男官将天下乱成这般模样的?”
黄德素被噎住了,瞪大了眼睛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你怎能如此气你父亲?”黄氏连忙拉住女儿,不让她说话。
“我又没错!”黄小姐犟道:“殿下还没长成的人,各处奔波、亲冒矢石都累倒了。现在正是国家存亡之时,理当人人效力。可就是有些人,一会儿讲男女有别,排斥女官;一会儿说文尊武卑,蔑视将士;一会儿又争君子小人……可这些人到底做了什么救国救民的大事?我们女官最看不起这些腐儒,只望父亲大人万万不要跟他们一样才好。”
黄德素听了怔怔无语。心中却颇为欣慰,觉得女儿果然是见识大长。他良久方才道:“我如今才知道当日张文泉被你教训的滋味。”
黄小姐破涕而笑,道:“如今再让我碰上张文泉,有得他好看。”
黄德素不知道张文泉去了哪里,自从离开了犯官院之后就再没他的音讯。不过他很快就体验了一番迎接女官的尴尬。
尤其这群女官领头的还是自己女儿。
黄小姐此行一共六人,都是礼部文教清吏司的巡视。区别只在于品秩有高低而已。作为领头的黄小姐,驻在聊城,对聊城县属的六十七个村、里学进行巡视检查。其他五人均分东昌府三州十五县,巡视结果报到黄小姐处汇总,作为的东昌府的巡视报告。
看起来黄小姐工作任务最轻,其实不然。她在完成自己的巡视区域之后,还要对其他各县进行随机抽检。
按照工作预计,山东西三府巡视时间为每府两个半月,东三府人少所以时间也短些。在人口稠密的西三府。府治人口过十万的不少,每县平均下来也有七八万,分摊到村、里这等最基层单位,算下来有三十至五十个学校要查。
若是走马观灯倒不需要两个半月,防止地方官员舞弊,还要进行教学质量检查,对教师进行评估……完成等等这些巡视项目,时间就格外紧张了。
别看现在这些女官一个个嬉笑无忌。等开始工作之后,就有得苦头吃了。
作为知府。黄德素只需要在巡视组来的第一天接见一下就没事了,剩下的事都让各县县令头痛。直到巡视组走的时候,黄德素再出面送一送也就可以了。然而因为这次是自家女儿领头,又是山东文教巡视的第一站,他不能不多给些面子,好生陪着跑了两天。
仅仅两天。黄德素就知道女儿的不平从何而来了。这种工作量,就算是男子也未必能扛得住,何况都是一些弱女子?
……
“我曾听过一个笑话,说:皇太子殿下是将女子当男子用,将男子当牲口用。”聊城令是新从东宫侍从室调来的。属于东宫嫡系,说话自然可以放肆一些。
在座官员无不偷笑,有人道:“这说得也太刻薄了些。”
“这算刻薄?”聊城令望向那吏员,道:“这是溢美之辞!在殿下身边,不论男女都是当牲口用的!”
众人纷纷笑出声来。
黄德素早就走到了门口,站在帘子后面听他们笑完,方才干咳一声,掀开帘幕走进会议室。
会议室里没有多余的摆设,只有一张长桌,与会众人以品秩、官衔、资历、年齿等各种序列分座两旁,不容得僭越。居中打横的便是在座中最为尊崇者,东昌府知府黄德素。
下面的官员见黄德素进来,纷纷起身,一同行礼。黄德素回了礼,扬手道:“诸君请入坐。”
众人微微躬身,收敛仪容,等黄尊素坐了下去,方才齐齐落座。
黄尊素坐定,扫了一眼坐在自己左手侧的聊城令,方才道:“这两月有礼部文教司巡视组在本府巡视,各县可先就文教一事加以汇报。开始吧。”
坐在最远端的濮州知州欠了欠身,翻开自己的汇报,找到文教一事,高声读了起来。主要内容也是如何应对巡视,以及本辖区的改进、变化、成果。
在他读的时候,会议室角落里的两个书吏,手下炭笔疾走,开始填写会议纪要。他们不需要将每个数据记下来——因为各州县会上交材料,但必须将重点提炼出来,以最快速度形成纪要正本,让州县官们核对签收。如果他们这里拖一天,有些官儿就要忍不住骂人了。
譬如现在发言的这位知州老爷,其治所距离府治聊城可有二百里之遥,紧赶慢赶也要走一天半才能到。而府县例会是十日一次,可知他的奔波之苦。
……
“殿下,吴阁老启本:请改府县例会一月一次;省府例会三月一次。”陆素瑶提声。
朱慈烺的头随着马车的颠簸而上下起伏,让陆素瑶不知道皇太子的意见是同意还是反对。从青岛出来之后,皇太子发现了熊明遇之子熊人霖进献的《地纬》一书,旋即陷入了痴迷之中,还不停地用炭笔在书上写写画画。
终于,朱慈烺直起身,搓热了双手烫在眼睛上:“会开烦了?”
“吴阁老说,因为相聚太远,许多县令十日去府城开一次会,路上就要耗去四日。”陆素瑶读了一段吴甡启本里的原话,等朱慈烺决断。
“若是离了县令整个县就不能运作了,说明问题更大。”朱慈烺身了个懒腰,将批注过的《地纬》给了陆素瑶,道:“第一,以我的名义给熊人霖写封回信,关于《地纬》的问题我都标注在上面了;第二,我在里面的《坤舆万国全图》上更译了一些泰西地名,按照我的翻译,开版刊印《坤舆万国全图》,版制十五尺长,八尺宽。先映五千张,所有把总以上军官,人手一份,必须熟记之。”
陆素瑶展开《地纬》,果然见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不少,至于那张传教士带来的世界地图,上面更是用炭笔更改、添加得面目全非。她此刻真庆幸自己学过丹青,否则连线条都分不出来。
“第三,书信吴先生,我想在工部下设坤舆清吏司,用陈祖绶为工部侍郎,主持绘制《皇明坤舆全图》,看他可有何建言。第四,书信葵心公,让他开设地理系,可聘熊人霖为教授。第五,送一套《地纬》给陈祖绶。好了,暂时就这样。”朱慈烺道。
陆素瑶一一记在本子上,抬起头道:“殿下,那吴阁老的启本……”
“批准吧。”朱慈烺仰起头,按了按太阳穴:“再有,从马车厂订购新式马车三十辆,我要用来奖赏有建树的文官。”
“是。”(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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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零 欲牵青色上柔枝(三)
朱慈烺每次看到“崇祯十八年”这个新鲜的年号,都有种微微的成就感。不管怎么说,大明在他手上不过九个月的时间,已经出现了明显的止损信号。
再过九个月会如何呢?
会有四到五批新兵投入各营,足以让他建立起四个师。
更多劳役和苦工会投入建设,将硬化道路铺到前线。
获得甲等文凭的人会越来越多,丙、丁等文凭甚至能够在村中大量普及。
行政人才能够满足五个省的基层领导岗位,新鲜血液带来的新鲜风气能让大明北方焕然一新。
……
所以,一切都只是时间问题。
多尔衮同样在计算时间。从清兵入关已经近八个月了,这八个月里,清兵总算打下了小半个山西和整个陕西,然而畿辅之南的明军实在让他如鲠在喉芒刺在背。尤其是阿巴泰和洪承畴都没有能够在南路取得哪怕一个村落的战果,这让他泛起了浓浓的不祥。
还好自己听了苏克萨哈的话,将这烫屁股的座椅让给了济尔哈朗。现在济尔哈朗势必骑虎难下,一边受着南路军的煎熬,一边又有西路军捷报连连。
“主子,郑亲王来了。”贴身侍从在多尔衮身后低声禀报道。在他眼中,自家主子越发容易因为丁点大的小事而发怒,甚至声音大些都有可能触怒他,一切都得小心翼翼。
“不见。”多尔衮厌恶地挥了挥手。
“王爷身子如何了!”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闯了进来,济尔哈朗到底是摄政王之一,自然知道该闯就闯的道理。
多尔衮充满怒气地朝门口望去,果然看到了济尔哈朗两鬓发白,故作从容地走了进来。在济尔哈朗身后,是一个壮硕的身影。比寻常人高出了足足一个头,正是被黄台赐号“巴图鲁”的鳌拜。
这也就不能责怪府上侍卫拦不住济尔哈朗了。
“奴才鳌拜,给睿王爷请安。”鳌拜甩袖上前,单膝一跪,行了个请安礼。
这种大明军礼在满洲已经成了俗礼。
多尔衮见鳌拜上来就服了软,心中稍稍舒坦了一些。又见济尔哈朗上前。要与他抱见,便也贴身过去,两人轻轻抱了抱,方才分开。
“睿王爷身子可大好了?”济尔哈朗一副真心实意的模样。
多尔衮请两人坐了,靠在椅背上,装出一副气短的模样,道:“好是好些了,只怕日后没法纵马疆场了。”
“睿王爷从小身子就不好,这回得幸入了关。可以找几个名医好好给看看。”济尔哈朗从小寄养在努尔哈赤家里,与努尔哈赤的儿子们关系都很好,此刻说这话也是透着暖意,让多尔衮烦躁的心也平复下来。
也正是如此,以聪明著称的多尔衮才肯接他的话头道:“如今关内的形势却是焦人。”
“谁说不是呢。”济尔哈朗重重叹了口气,刚才硬挺着英气全都散了。他也不瞒多尔衮,道:“如今南面打不开局面,山西打不下来。就陕西还好些,但怎么看都有被截断后路的危险。唉。不知王爷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视事啊?老哥哥我真是有些吃不住了。”
“我看打得也挺好,南面不打上来就已经不错了。能把西面稳住,跟蒙古连成一体,日后进退由己就成。”多尔衮道。
“睿王爷,”济尔哈朗也不再遮遮掩掩,道。“先汗,先帝打下的基业,好不容易在王爷手里发扬光大,使我大清占有朱明故地。老哥哥我是不想就这么退出关外苦寒之地去。你也知道,这些年来关外庄稼养不活。每年冬天都要死许多马匹和孩子。如今能到这么个好地方,诸申也都是不愿意退的。”
“大明有十五省天下,我们只有十万人,就算打下来,也只能靠那些尼堪去守。”多尔衮叹道:“但是尼堪胆怯不能打仗,守军一看大军来了就一哄而散,这怎么打?再者说,就是如今日子过得太好,家家户户都有包衣,都能吃饱饭,诸申中还有多少人愿意出去打仗?”
“以前每个牛录抽人抢西边,都是说好话要跟着去。如今要补些余丁,你看他们肯不肯。”济尔哈朗也颇为无奈,暗含怨气。不过他此番来是想劝两白旗尽弃前嫌,一同出兵,旋即口风一转:“如今马上就要春暖花开了,尼堪也要春耕,估计是没法再打了。你看,要不咱们一鼓作气把山西整个打下来,好歹要守到粮食成熟。”
“我这身子,估计无法出征了。”多尔衮摇头道。
“阿济格,多铎,都是打仗的好手。”济尔哈朗道。
“王爷,奴才刚从西面回来,那些闯逆实在是不堪一击,无论是英王爷还是豫王爷,必然能够手到擒来。”鳌拜也出声敲着边鼓。
“豪格管得住他们俩么?”多尔衮随意道。
豪格是黄台吉的长子,压压罗洛浑、尼堪、岳乐是没问题的。然而阿济格和多铎都是老汗努尔哈赤的爱子,手里握着最精锐的满洲牛录,想让他们听从豪格的指挥,这不是想不开么?别说豪格,就是南路的阿巴泰都镇不住这两个嫡子。
“豪格肯听阿济格的么?”多尔衮又问道。
估计也不肯。尤其是这回传言说豪格跟多尔衮争着娶皇太后,两白旗与两黄旗的矛盾越发深了一层。最恼火的是,即便太后谁都没嫁,也有人说是清廷怕了大明的指斥,不敢娶了。尤其加上南路撞了铁板,这种说法似乎有蔓延的趋势。
“我亲自去!”济尔哈朗终于撞进了多尔衮口袋:“想来英王和豫王这点面子还是要给我的吧。”
多尔衮轻轻拍了拍扶手:“那朝中何人掌理?”
“除你之外还能有谁?”济尔哈朗道:“不过我还要带索尼他们一块去,恐怕你要辛苦一些了。”
多尔衮看了看鳌拜,见鳌拜没有反应,知道是济尔哈朗与两黄旗已经达成了协议。只看这回两黄旗的让步如此巨大,也就知道山西是不得不平的。否则十数万大军聚在陕西,补给不稳,势必会有乱事。
说到补给,多尔衮又有些头痛,大运河被明朝从南面截断了,这上哪能去买粮食啊!
“大军投入西路,出潼关,打河南、湖广,只要到了那里便有粮食了。”济尔哈朗道:“坐困北面,只有死路一条。”
“明军不好打啊……”多尔衮苦涩叹道。
“总不见得他们处处都有强军把守吧?”济尔哈朗不信邪道:“听说南路对上的是明朝皇太子的侍卫营,差不多等于咱们的巴牙喇营,能不厉害么?不过西面恐怕就没那么强的兵力了,否则明朝能落得如今这局面?”
“也好,”多尔衮起身道,“不管哪一旗,大家都是一个祖宗,该抱团的时候还是得抱团。这回我大清是留在关内吃肉,还是退回关外啃饼,全看郑王爷的了!”
“老哥哥我也只能尽力而为。”济尔哈朗自己都觉得有些底气不足:“不过这回大军的粮草……”
“从畿辅征粮吧。当年老汗时候,比如今更困顿,不也过来了?”多尔衮故作轻松道。
努尔哈赤最困难的时候也是没粮,又怕百姓反叛,于是他想了个主意:杀无粮人。
辽东汉人每一口若是凑不到六、七斗米,便打上无粮人的印记,然后将这些不稳定因素统统杀掉。如此一来,剩下的人口便是有粮人,还可以进一步压榨。而无粮人都死光了,自然也就没人造反了。
陕西粮价涨到十六两一石,于是农民军风起云涌,轰轰烈烈地造反了。辽东粮价那时候二十四两一石,但是没人造反。
在崇祯皇帝痛心疾首地说“贼亦我赤子”的时候,努尔哈赤却是在大喊着“你们都对不起我”,然后挥动屠刀将三百万辽民杀得只剩二十余万。
这或许就是野蛮总是能胜过文明的原因。(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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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一 欲牵青色上柔枝(四)
嘭嘭嘭!
敲门声在夜空中传出老远。
吴家家主胆战心惊地从被窝里钻了出来,颤声道:“这大半夜的,又是什么事啊?”
吴家娘子也被惊醒了,道:“快穿了衣服去开门吧!前几日不是还有人砸门不开,坐了个‘违抗满洲’的罪过,全家都被杀了。”
嘭嘭嘭!嘭嘭嘭!
并非只是吴家,整条街坊都响起了暴戾的敲门声。一时间,小儿哭啼,女人尖叫,彻底打破了夜的静谧。
嘭!
门板终于被砸开了。
几个身穿对襟马褂的清兵冲进吴家院子,凶神恶煞一般,见门就踹。吴家原本也是有下人的,从满清入关之后就养不起了,只能遣散。如今一家三口,吴氏夫妇住在主屋,儿子吴不成住在偏厢,都还没有穿好衣服,便被清兵拉到了天井里,被一排长矛抵着。
吴家当家看到儿子老婆都被扯了出来,那些清兵又是来者不善,连忙叫道:“兵爷!我们家是良民啊!真是良民啊!”
从清兵中走出一个汉人模样的长官,操着辽东军话喝道:“大军征粮!一人八斗米!你家三口人,该缴二石四斗!快快缴来!”
吴家当家当即眼泪都下来了,哭道:“长官,老爷,我家小门小户,哪里能存得两石米啊?”
两石米是三口之家半年的口粮,这个年景谁家能存这么多米?那些清兵却是不管,只见那长官手一挥,清兵只留下五六人看着他们,其他人都冲进了屋里,能拿则拿,不能拿的便乒呤乓啷砸了个稀烂。
吴家三口人天寒地冻跪在院子里。又冷又怕又怒,只能抱在一起痛哭。
“别砸了!兵爷!我家粮食都在厨房米缸里呢!真的!”吴家女人哭喊道。
不一时,果然有清兵从厨房里拎了大半袋子米出来,大约有三斗上下。那长官冷笑一声:“只有三斗米?连一条命都买不到。”他扬声喝道:“遵领圣旨!凡是不足八斗米者,杀!你们莫要再贪那点小便宜,命丢了可什么都没了!”
他这杀气腾腾的话一出口。几个清兵暴喝一声,长枪指向地上吴家三口。吴家只是哭,哪里能变出粮食来?
……
“啊!”
“娘!你们杀了我吧!不要杀我爹!”
“啊!”
……
隔壁院子里传来嘶声裂肺的哭喊声,都是多年的邻居,吴不成当即就认出了隔壁人家的声音。他登时清醒过来,连忙跪地磕头道:“老爷!我家还有银子!用银子抵能成吧?求满洲老爷放我家一条生路!”
“一两银子一斗米。”那军官冷冷道。
太平时节,一两银子都能买两石米。就算是崇祯朝米价上涨,大部分时候也就是一两一石的价钱。就这北京城里已经怨声载道,期盼着闯王来了能够过上好日子。然而现在。人家拿着刀枪跟你开价,莫不成还能讨价还价?
“有!有!我有!”吴不成连忙抬起头,顶着一脸泥土,道:“就在我屋里床下,有个坛子!是我存的工钱。”
在瘟疫爆发之前,吴不成在一家烟火铺子里做工,颇受掌柜的赏识,月钱有一两银子。在北京也算是小康之家。这些银子本来是存着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还是没能存住。
一个清兵很快就提着一个坛子出来。往地上一砸。陶土坛子顿时粉身碎骨,三个银锭子和一把碎银滚落出来。
那军官用脚拨了拨,捡起一个银锭子收在腰间,其他的才让清兵收在口袋里,道:“算你们有五两银子,折抵五斗米。”
“那一个银锭子就是五两……”吴不成失声叫道。
军官飞起一脚。重重踢在吴不成脸上。
吴不成惨叫一声仆倒在地,过了两息方才吐出两颗断牙,满嘴的血。
“军爷饶命!我家还有,还有十两银子的棺材本。求老爷开恩。开恩啊!”吴不成他妈抱住儿子,连忙道:“就在神龛后面。有个首饰盒子。”
一个清兵快步进了主屋,不一时就听到掀倒了神龛的声音。那清兵拿着首饰盒出来,当着军官的面打开,果然躺着两锭五两的银铤。
那军官命人收了,口吻方才缓和了些:“还差八斗,要么给银粮,要么选一个人出来纳命!”
“老爷开恩啊!”这回吴家真是走投无路了,家里是真没有银粮了,只得趴在地上哭。
那军官也没甚耐心,还要赶着去下一家收粮呢。许是因为他自己贪了不少,心情大好,善心大发道:“那个小的且留着吧。”
他身后上前一个清兵,挺着长枪在吴家两个老人身上捅了捅,让他们选一个出来受死。
吴不成扑了上去,抱住枪头,口中漏风道:“杀我、杀我!不要杀我爹娘!”
那清兵听得懂汉话,手微微一颤,枪头朝前捅了捅,悄悄使了个眼色,让他让开。
吴不成原本是个多精灵的人,眼下却被吓蒙了,仍旧抱着枪头叫着:“杀我!”
吴氏抱住儿子往后拉,自己硬是顶了上来:“杀我!军爷!杀我吧!”
那清兵听到身后长官“嗯”了一声,枪头一收一刺,登时刺入吴氏胸肋,旋即拔出,飙出一蓬鲜血。
吴不成扑到母亲身上,用手去堵那个血窟窿,却顶不住这血汩汩而出。他趴在母亲身上痛苦,却再去看他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气急攻心晕了过去,便又爬过去抱住父亲恸哭不已。
清兵拿了银粮,以及一些铜器、布帛,走到街上将东西往车上一扔,又冲进了下一家。
这家人有两个儿子,正当壮年,早就手持木杖等在院子里,见清兵冲进来,高举着木杖就冲了上去。只是从未经历战阵的平民哪里是这些清兵的对手,四五支长矛顿时将两个壮年男子刺成个血人。
这家的两个老人眼见儿子被杀,提着菜刀冲了出来,却一并被杀了。
军官踏着血上前,道:“搜了快走!刚才耽误太多时候了。”
他刚转身,就看到两个头顶发髻的汉人在街上逃跑。身后很快有清兵追了上去,将他们砍死,割了他们的脑袋用长矛高高挑起,沿街高喊道:“胆敢出门者杀!”
……
崇祯十八年正月十三日的这场大屠杀,直到天亮之后方才平息。当日朱慈烺给都人留下买命的银子没有被李自成抢走,却被这些满洲人搜刮殆尽。眼看就是青黄不接时节,手里既没银子又没粮食,连安葬家人都做不到,该怎么过日子?
宋弘业早上出门的时候,只嗅到空气中尸臭冲鼻,连忙取了一块熏过的帕子掩了口鼻。他如今在朝则为三品显贵,在旗又是摄政王家的包衣,加上会做人,颇有些人缘。所以在收粮令下发之前,他就已经通知了徐惇,也不知道金鳞会是否尽数躲过了这一夜残杀。
“老爷,前头正在冲洗街上的污血,恐怕得等一会了。”管家走到轿子边上,惊心报道。
“那就等等,用不了多久的……”宋弘业说着,突然觉得有些鼻酸,闭上了眼睛。
就两年之前,全北京的人都觉得朱家烂透了,都巴不得闯王快些来,换个皇帝过上好日子。然而闯王来了,却没给北京人带来什么好日子,倒是朱家太子走的时候还留了一笔银子给百姓买命。
闯王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走的时候还不忘抢一把,显然是不打算再回来了。
接着又来了这些辫子兵,开始还说是给大明讨贼来了,后来霸占了内城,如今又造下了这般杀孽。
早知今日,还不如朱家人做皇帝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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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二 欲牵青色上柔枝(五)
崇祯十八年正月十六日,《皇明通报》头版刊登皇太子殿下亲笔撰写的《讨虏复仇檄》,宣布满洲权贵从伪帝顺治以降,九酋多尔衮、济尔哈朗、范文程、刚林、祁充格、索尼、苏克萨哈、鳌拜、兵部尚书韩岱、步军统领爱星阿为首恶,必当明正典刑,以谢元元。又钦定事虏大学士冯铨、谢启光、李若琳、金之俊、孙之獬为汉奸,遇赦不宥。
在檄文之中,朱慈烺还重申了努尔哈赤时代在辽东屠杀汉人的历史,将满洲定义为反叛蛮族,规定所有书籍提及努尔哈赤时,用其意译写为:野猪皮,或以“奴儿哈赤”贬称;黄台吉复其本名:黑孩。
在《复仇檄》之后,是连篇累牍关于正月十三日京师惨状的描写,看得是读者伤心,闻者流泪。这一期《皇明通报》一直加印了整整十日,雕版都磨损了,便再次开版重刻,足足印了十万余份,下发各县各村,报钱由朝廷支付。
非但如此,朱慈烺还命人将此期通报发往南京,让王之心在南京雕版印刷,必要做到天下知闻。
如此一来,之前高嚷着联虏剿贼的江南名士们,也只能拿着报纸兴叹无语。
包括《江南士林报》。
《江南士林报》虽然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为建奴洗地,但也能采取消极应对的办法,仍旧在报纸上高呼一些打倒逆贼之类的口号,却对正月十三的惨剧不置一词,对于皇太子的亲笔檄文更是视若罔闻。
“为了一帮愚民,竟然罔顾国策,激怒鞑虏,这等幼稚之人如何掌国?”钱谦益紧握着《皇明通报》。恨不得将之揉成一团。他在书房里踱步两周,恨道:“如今东虏已经夺了陕西,将那闯逆赶进了四川。正是与东虏联合,使左镇入巴蜀,一举歼灭闯逆、献贼的时候,为何偏要如此激怒他们呢?真是误国!误国啊!”
柳如是移步上前。眼中仍带着血丝,低声道:“老爷,这些建奴也是做得太没人性了……”
钱谦益痛心疾首道:“你大可如此想,难道一国执政也能有此妇人之仁么?东虏始终是要走,而流贼才是心腹大患啊!”
柳如是默然不语,良久方才道:“老爷,这道理还是等等再说与旁人听,如今这世上终究是愚昧之人多些。”
“也只能如此了。”钱谦益叹道:“若是惹得东虏数十万大军南下,难道官兵挡得住么?”他猛地站了起来:“不行!绝不能坐视这些庸蠹之人败了社稷!我这就去找高弘图。无论如何也要将圣上救出来!”
“老爷,如今这世道,只凭高义恐怕不行。”柳如是拉住钱谦益:“紧要处还是要有兵马在手。想逆储是如何囚禁圣天子的?不正是当初圣上不查,允其自建侍卫营么?”
钱谦益颓然道:“我上何处去找兵马?若是自己养兵,岂非造反?”
“老爷可听说过高起潜、卢九德二人?”柳如是问道。
高起潜号称内臣中最为知兵者,是杨嗣昌的监军,也是害死的卢象升的罪魁祸首之一。国变之后,高起潜一路逃到南京。如今正在四处走关系,想求王之心帮他脱罪。钱谦益跟他不曾打过交道。但还是颇有风闻。
至于卢九德,最近在南京城里似乎颇有些动静。他监军凤阳,是凤督马士英一伙,却没有留在凤阳,而是在南京与一些阉党余孽交往,不知又是怀了什么龌龊心思。
柳如是帮钱谦益执掌《江南士林报》。就如当年在曲中时候一样,常常身穿儒服以男子身份出入士人集会。士子无不倾慕柳如是的容貌秀美,文采横溢,对她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故而她的消息格外灵通。
之所以将这两个太监点出来,就是因为一者曾在军中颇有旧识,一者现在军中颇有分量。到底军国废立之事是天下最紧要之事,不能贸然去找人,而这些阉人只要给钱就可以了,让他们收罗可靠的武人,这才保险。
“何况卢九德本就是想让大臣们拥立藩王监国。”柳如是道:“他曾服侍过福恭王,听说如今福王就在他那里。”
钱谦益摇手道:“卿卿,此事万万不可!我等君子,怎能与阉党相谋!何况他显然是想让福藩监国的,于我等君子乃是大大不利!”
福恭王就是老福王,也就是硬生生被东林党拉下皇位的郑贵妃之子。如果让他儿子当了监国,东林一脉肯定是没好日子过的。
然而没有自己的军队,就想抵抗光复河南全省的逆储朱慈烺,无异于痴人说梦啊!
……
“此事是朱明夸大其词么?”洪承畴拿着抄来的《皇明通报》,问从北京来军中送衣物的家人。
那家人颤颤巍巍道:“老爷,这上头还没写出那夜惨状的一半呢。他们只写了城中情形,其实城外各县乡村之中,满洲大兵烧杀抢掠,就算家里有粮买命的也逃不过啊。”
洪承畴跌坐在椅子上,心里已经凉了一大片。
这可不是争天下的姿态啊!就算李自成和张献忠,在当流寇的时候可以杀人放火挖人祖坟,一旦有心要争夺天下了,也得装出一副圣主明皇的样子,抚养百姓,安定缙绅,容纳前朝宗室。
如此酿成的人怨势必让大清失去立足根本,只能退回关外去。
洪承畴是福建人,一直期盼能够帮助大清定鼎之后去江南为官。若是退回关外……想想那苦寒之地,洪承畴忍不住又是一声叹息。
“这些人竟然不谏止王爷,真是死有余辜!”洪承畴重重拍在案上,在首恶和汉奸名单上过了两遍。
因为这份《讨虏复仇檄》是手抄本,很有漏抄或是避讳的可能。洪承畴没有看到自己的名字,颇有些不敢相信,又问道:“这上头真没我名号?”
“老爷,”那家人道,“家里收罗了好几种报纸,都没老爷的名讳。”
“哦。”洪承畴应声而起,在书房里来回踱步。他知道崇祯皇帝设坛亲祭的故事,也知道自己活着投降满清已经不能算是打皇帝的耳光,而是将皇帝剥光了按在地上打板子!尤其是眼下自己竟然领兵对抗王师……而他竟然不在汉奸之列。
冯铨等人不知道心里会有多冤枉。
“老爷,南边来信。”那家人是洪承畴从进京赶考就带在身边的,十分可靠。他压低了声音,道:“老夫人已经到了南京。”
“可还好么?”洪承畴的心一下子就收紧了。入关之后他就派人送了密信给家里,让母亲带上可靠子侄出发北上。在这个野蛮的时代,家人往往也兼具人质的身份。想吴三桂在北京的家人,就是被李自成全都杀了。
自己如果只是失节,想来明廷不会为难他的家人,想来这点器量朝廷还是有的。不过自己当了清廷重臣,乃至与现在竟然领兵直面金龙皇旗,这就有必要将母亲接过来了。
“老夫人还好,族里也派了家丁一路照顾。”那家人道:“不过到了南京之后,老夫人的行踪就被人侦知了。”
洪承畴不动声色,心中又是凉了大半。他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还是要尽快离开南京……”
“老爷,小的想着:这要从山东直隶过来,还要穿过明太子的防区,不如让老夫人绕点路,从陕西过来……”
“也难啊。”
洪承畴已经得到消息,朱太子在年前发动大军,一举光复了河南,将李自成堵在了商洛山中,未能进入湖广。闯逆白旺率部八万人投降,献出了荆襄四府,给太子遏制楚镇提供了桥头堡。至此,东宫军横亘中原,彻底截断了南北交通。(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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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三 欲牵青色上柔枝(六)
首恶名单里都是满人和投靠较早的汉人,这些人并不把明廷放在眼里,也不信明廷能拿他们“明正典刑”。那几个被列入汉奸名录的却不能不在乎,因为他们还有很大的关系在南方。人们往往有“眼不见为净”的思想,哪怕对你变节从虏不屑,但也不至于大义凛然割席断交。一旦这种肮脏龌龊被人翻出来曝晒,那么本着趋利避害的心理也会断绝往来,视作陌路。这无疑是断了他们的手足耳目。
朱慈烺罗列首恶名单是根据满清朝堂高官而来,尤其是兵部尚书和步军都统,肯定是正月十三惨案的直接执行人,从法律上来说,这些人肯定都是主犯。至于汉奸名单,则是朱慈烺随手挑的几个,其中冯铨官位最高,孙之獬的名声最臭,跟惨案并不一定有直接关系。
因为文辞运用上的效果,让人误以为这些汉奸也在这起惨案中扮演了一些角色,所以就连在北京的汉官也对他们表示不齿。
投降异族本来还可以说是身不由己,但屠戮汉家百姓就有些太过分了。
为了避免受到牵连,更害怕南边的政敌、仇人玩弄小人行径,将自己归入“汉奸”之列,在京汉官纷纷携带细软潜逃。有些人还带了老婆孩子,有些心狠的甚至连家人都不告诉,孤身一人就往南逃。
很快他们就发现,其实也不用太紧张,逃跑之路还是很轻松的。只要肯给五百两银子,一个被人唤作金老大的青皮便会帮他们混出京城,送往天津。从天津出海,不过十余日就能到江南。
当官的都开始逃跑,那些底层的民众自然更不愿意呆在这么个腥膻的地方。在亲人、家产全都失去之后。逃走就成了理所当然的选择。不过这些平民肯定拿不出五百两银子这样的巨款,只能出城之后夺路南奔,如果有幸躲过清军探马、伏路兵,就能投入明军的保护之中。
而这些幸运儿的数量并不多,更多的人会在路上被清军抓住,当做流民打入各地庄子,成为农奴一样的劳力,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只是这些人能够逃第一次,就会逃第二次。连带着庄田里的农奴们也被感染了,掀起了新一轮的逃难风潮。
对于满洲人而言。包衣阿哈就是私有财产,财产大量逃亡就如同家里遭贼一般。崇祯十八年正月二十,重新回到中枢执政的多尔衮颁布了臭名昭著的《缉捕逃人法》。
依照此法:奴仆一次、二次逃亡,鞭笞后发回原主,三次逃亡处以绞刑;收留逃人的窝主则由处斩。这样轻重颠倒的原因并非多尔衮脑残。而是因为此法的立意就在于“保护财产”,如果逃了就杀。那对奴主而言不是一样损失巨大?
然而这对于逃人而言。等于有了皇帝给的“护身符”。逃亡中若是被人抓到,原本可能死于乱兵刀下,但现在只要高喊“我是逃人”,就可以只挨一顿鞭子,然后回去养伤筹划下一次逃亡。
此法一出,逃亡之人不减反增。明军也开始有意识地接应逃人,就连冬天不出海的渔夫也开始出海,只要能够接到一个逃人送回山东,官府就给一两粮票。
满洲权贵非但不认为这是立法的问题。反而认为是地方官员故意放纵、窝藏逃人。因为现在满洲人不可能出任府县一级官员,所以这种说法只是变相的“汉官可疑论”。在朝堂上的汉官自顾不暇,哪里会为下面的地方官员出头?地方官员对于缉捕逃人这种事原本就很恼火,更是纷纷上疏请求废除此法。
满洲人自然不会理会这些汉官,为了强调自己追回“财产”的决心,反而下旨从重处治:
“有隐匿逃人者,斩!其邻佑及十家长、百家长不行举首,地方官不能觉察者,俱为连坐。”
十家长、百家长类似里甲村老一类,也都是汉人。此法一出,满清府县官员畏逃如畏虎,逃亡的民众进一步扩大,华北甚至出现了整村逃亡的盛况。
于此同时,回到济南的朱慈烺连夜见了吴甡、李遇知、李邦华、孙传庭等人,商定整夜,终于决定在朝堂上推动《特赦令》的颁发。
《特赦令》针对的对象是从贼、事清官员。其中闯逆的特赦范围从李自成以下,尽皆赦免;献贼的特赦范围是张献忠之外,尽数赦免。满清方面则更为复杂,除了首恶和汉奸罪在不赦,其他大小官员,不拘汉满蒙古朝鲜人等,皆可宽赦。
之所以将满蒙朝鲜也列入其中,乃是特赦令中还规定了起义、投诚、投降、就擒四等情形。起义是反戈一击,于明军战局有利者。按照《特赦令》,起义者非但赦免本罪,还能叙功。投诚则是在两军对垒时,带领部下反正,而没有倒戈一击。这种情况也能叙功,当然功劳不会很大。
被逼无奈者为投降,负隅抗抵者为就擒。投降可以赦免死罪,就擒就只能特赦减等了。
特赦令文稿又交给翰林出身的文官润色,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洋洋洒洒数千言。这回崇祯倒是没有再反对,他也看出朝堂上绝大部分官员都投向了皇太子,无论是从感情上考虑还是现实的皇室和睦考,他都没有反对的理由。
只是皇权遭到侵犯终究不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崇祯因此连着五天不肯接受朱慈烺的晨昏定省。然而他这一点点小别扭也没有妨碍到朱慈烺,反正朱慈烺早就给这位皇父贴上了“不成熟”的标签,每天照例去领一碗闭门羹,尽尽人子的义务罢了。
《特赦令》掀起的官场争论倒是不大。现在的官员已经习惯了在报纸上吵架,非但各种地方小报,就连《皇明通报》也有专门的版面给他们争论施政得失,因此送到崇祯面前“垃圾帖子”倒不是很多。而且同时看到正反两面的论战,也让崇祯在判断上更为谨慎。
朱慈烺并没有将报纸视作“民主”大杀器,对他来说,能够控制舆论、增加工作效率,这才是报业存在的意义。最多就是让民众有个发泄渠道,反正不喜欢的可以不看。
到了北面,这《特赦令》却掀起了一股巨大的风暴。几乎所有节行不全的官员,都收罗了一份南面来的报纸,将特赦令供在自己家里。
有些书肆为了挣钱,单独刊印《特赦令》,卖给那些官员,黑话叫做“保心丸”。
之所以要用黑话,因为多尔衮很快就针对《特赦令》发布了第二条愚蠢透顶的令旨:敢私藏、传播报纸者,斩!轻信者为奴!
有哪个被抓住的人会承认自己轻信报纸?
所以被抓住的,都是人赃并获以私藏、传播之罪被斩首了。
于是汉官再次出现了弃官潜逃的风潮,最高的一日竟然达到了十余人。
其中犹有吏部侍郎陈名夏,带着两个家人弃官南下,在天津上船出海,在莱州上岸,奔赴济南行在。
朱慈烺在济南安排了一次宴会,虽然皇太子本人没有出席,但是去了一位阁老,许多与陈名夏有关系无交情的官员也奉命捧场,每人都做了许多诗词,集结成册,免费刊印。
朱慈烺之所以对陈名夏格外关照,不单单是因为吏部侍郎官高位重,同时也是因为陈名夏实乃大明失节官员的典型。
甚至可以说,整个大明都不会有人比陈名夏更加没有操守的了。
陈名夏字百史,江南人氏,乃是崇祯十六年的探花郎,初授翰林修撰,兼户兵二科都给事中。这个起点是高标准的清流路线,只要自己不行差踏错,大明国运不败,四十余岁入阁辅政是没有问题的。
国变之时,陈名夏失节降闯,其实也不过和在京的两千余名官员一样。
李自成逃离北京之后,陈名夏没有留下事清,但是他跑到半路,听说江南在大兴“顺案”,要严惩失节降闯的官员,便又逃回了北京。
在满清,陈名夏官复原职,旋即又擢升吏部左侍郎兼翰林侍读学士。所以说,他比那些闯来降闯清来降清的失节官员更多了一次降而复叛的经历。
得到了这样一匹马骨,朱慈烺自然是要好好消费一番的。
在这个没有照片、录像、博客的时代,要想让千里之外的人相信一些东西并不容易。
谁都不确定陈名夏是否真的得到了善待,而且朱慈烺也不可能真的给陈名夏一个高官厚禄的待遇,否则就违背了人力资源管理原则中:内外公平。而且物议汹汹,万一有人口无遮拦捅破了“千金买骨”的窗户纸,效果就会大打折扣。
所以诗集就是一个不错的道具。
明朝是诗词大兴时代,虽然精品极少,但数量上却远胜唐宋。官员送往迎来,做几首诗词属于基本套路。如果聚会来的士人多,诗词数量自然就多。
主人家将这些诗词编为诗集,刊行于世,与其说是在炫耀众人的诗词文采,不如说是炫耀聚会规格。所以拿着厚厚一本主题明确、作者众多的诗集,足以证明陈名夏受到了极高礼遇。而这些与会作诗的官员,也都为朝廷做了背书——官场上是没人会去为一个注定要倒霉的家伙捧场的。
这本名为《归南集》的诗集以最快速度传到北京,再次掀起了一场狂风暴雨。(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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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四 欲牵青色上柔枝(七)
“我大清哪里对不住这些人!忘恩负义的猪狗!”多尔衮撕扯着新到的《归南集》,重重扔在地上,又跳上去踩了几脚,终于耗尽了全身力气,气喘吁吁地站在原地。他现在有些后悔接手济尔哈朗留下的乱摊子了,一边是族人强烈要求加重刑罚,一边又是汉官的逃亡。
如今已经到了每天都有汉官突然消失的状况,而且还都是有资格上朝的高官,至于下面六七品的卑官更是不知道逃了多少。
在原历史剧本中,缉捕逃人法是在占领江南之后发布的恶法。那些逃人总不能逃出海外去。而现在大明还有半壁江山,全面与清军占领区域接壤。外有明军接应,内有金鳞会和保护伞宋弘业,逃亡成功率自然要高出许多。
苏克萨哈和武拜侍立在阶下,相对无语,不敢在多尔衮气头上劝他。尤其是苏克萨哈,本来就反对多尔衮重新出来执政。在他看来,满清宁可退出关外,也要先将内部一统,诚如当年黄台吉的套路。只有自己坐稳了帝位,八旗一心,才能入关图谋天下。
然而在到嘴的肥肉面前,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理智舍弃的。
八旗入关不过半年,许多年轻子弟都已经不愿意披甲从军,而希望能够做官。对于弓马立国的满洲人而言,这无疑是自毁根基。然而那些求着做官的满洲子弟也没说错:总不能一直让那些靠不住的南蛮子治理百姓吧?
这话虽然也对,但如果满洲兵力不足,几十万绿营和汉军,难道还会乖乖为他们打仗?所以无论是济尔哈朗还是多尔衮,都不可能答应这点,而是再三强调:满洲诸申只能从军。只有力不能及、体弱不堪的诸申。才能从学为官。
这种得罪人的话,现在都得多尔衮来说,因为济尔哈朗已经带着两黄旗和两白旗的力量往陕西去了。
“传命爱星阿,让他看好那些汉官!”多尔衮虚弱无力道,整个人都瘫坐在椅子上。他自己也不相信爱星阿能看住大门,那些北京的地头蛇不知道藏了多少暗渠。随时能够将人从城里偷出去。
“主子,奴才觉着,这些蛮子实在靠不住。”武拜上前道:“咱们人口也实在太少,不如,把人全都送到关外去,看谁还能跑得了。”
多尔衮眼中射出一道凶光,泛起杀气,吓得武拜连忙将头埋了下去。他道:“这话休得再提!这岂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咱们要走么!如此一来,人心涣散。谁还肯卖命!”
武拜连忙请罪。
苏克萨哈道:“主子,武拜虽然思虑不周,不过咱们也的确人太少。原本以为明朝那些蛮子胆子小,只要咱们打出‘为明讨贼’的旗号,他们就会跟咱们站在一边。现在看来却是错了。反正咱们已经占下了陕西,不如跟李自成联手,到时候以黄河为界,但凡南面的地方都给他。”
多尔衮微微思量。道:“这事不忙,让济尔哈朗把攻势放缓些。看李自成与张献忠谁家赢了再说。你刚才说了‘为明讨贼’,倒是让我想起一个人来。”
苏克萨哈不知道多尔衮想到了谁,躬身侍立一旁。
“我这两天总觉得明朝定的汉奸名录有些问题,刚才突然想到了为何会有这种感觉。”多尔衮撑着扶手站起身,走了两步,猛然回头道:“是洪承畴!这上头为何没他名字!”
苏克萨哈一愣。道:“殿下,这份名单若是因为十三日收粮而起,那么洪承畴在南路领兵……”
“不对不对!”多尔衮摇头道:“孙之獬、金之俊官不甚高,与十三日收粮也是无涉。为何他们名列其中?洪承畴为大明所叛将帅中地位最高者,在我大清又是出谋定策之辈。没有他实在说不过去。”
苏克萨哈道:“主子,就怕是借刀杀人之计。”
多尔衮仰头闭上了眼睛,仔细回忆起自己所知道的关于洪承畴的每一副画面。在他的记忆里,先帝黄台吉有一天诉说自己入主中原的志向,各旗武将纷纷表态,要为陛下破关而入,攻下大明江山。然而黄台吉却是冷笑道:“就靠你们?你们就像一群瞎子,连入关的路都找不到呢!朕倒是得了一个向导,引朕入主中原的向导……”
那向导就是洪承畴!
多尔衮也知道,黄台吉之所以不重用洪承畴,就是因为此人太过锋锐,只有时机成熟时才能启用。去年明朝国变,正是大清千载不遇的大好时机,也的确如黄台吉所预言的那般,洪承畴在入关前后出谋定策,迅速打开了局面。
然而现在大清境况困顿,洪承畴家人老小都在闽南,那可是大明的地盘,如何保证洪承畴的忠心呢?
……
“洪承畴不在汉奸之列。”崇祯帝低声对周皇后道:“是春哥儿给朕留了些颜面。”
随着在济南一天天呆下去,崇祯越发认识到了之前自己所用官员都是一副何等德性。与东宫大力起用的那些白丁女流之辈相比,他们简直就像是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蠹虫。而且原本在他看来庸碌无能的督抚,反倒一个个焕发出令人诧异的能力。
比如周应期、蔡懋德,原本都是督抚中二流人物,只听说他们人品尚可,如今看看却是治民的能臣干吏。
这种情况下,崇祯不得不对自己的用人加以检讨,而检讨的对象当然不能是臣下,只有名义上与自己平等的皇后了。
周皇后本来为皇帝不肯见皇太子而有些担心,听崇祯这么一说,倒是放心了。她道:“春哥儿是个面冷心热的,只做不说,就算天下人都指着他骂,怕他也不会辩解一句。”
“有时候这才恨人。”崇祯帝无奈道:“许多事,服个软也就过去了,偏偏要如此执拗么?又不是什么大事。”
崇祯指的便是《特赦令》。这回特赦令之事让崇祯感觉到了皇权被人胁迫的痛楚,换做是汉唐天子,恐怕早就这等逆子废为庶人,流放千里了。
然而大明皇室从来都缺乏这种虎毒食子的魄力,就如衍圣公孔胤植说的:“天下世家不过三家:我曲阜孔家,龙虎山张家,京师朱家,而朱家三百年天子也不过是小家子气。”
一个“小家子气”,正是大明天子的最佳注脚,注定他们不会对自己的儿女下手。
周皇后也知道皇帝尊严受损,却忍不住道:“皇爷若是一早答应了春哥,岂不是没这事了?而且春哥儿当日可是定了上元节这个期限,逾期者不赦。这回《特赦令》倒是退了一步,恐怕也是在揣摩你的心思呢。”
崇祯闻言又宽解了些。虽然皇帝不愿意被人揣摩到自己的心思,但有人愿意加以揣摩,本来就是对他们的尊重,这点上崇祯还是明白的。更何况现在皇太子羽翼丰满,仍要顾忌他的心情,也算是有孝心了。
周皇后却不知道,这件事上,朱慈烺并不愉快。
因为朱慈烺仍旧希望坚持上元节这个期限,而不是无休止的投降。可政治是个平衡游戏,任何一个领导者都不可能说一不二。随着局面扩大,没人能够事必躬亲,手下文臣武将势必会掌握越来越多的资源。如果那些人滥用手中资源,用明人的话来说就是“不臣之心”。
要想让手下每个人都“忠心耿耿”,那么自己就必须在严格制度的同时,以人格魅力征服他们。
朱慈烺在与几位阁老通宵达旦的商议之后,终于出台了这么一份折中产物。对他而言,其实是放弃了对变节官僚的清算权利,日后也不能用“失节”大搞清算、收缴资产了。想来自己在河南、山东的所作为,已经让包括吴甡在内的文官系统感到害怕了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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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五 欲牵青色上柔枝(八)
虽然在官员家产和抄家限制等问题上,文官系统与皇太子有些分歧,但在安民、春耕、收税富国等问题上却是较为一致。
因为这一届内阁之中,全都是实用主义者。
李遇知年纪最长,虽然名义上管着吏部,实际上已经是由次辅吴甡主持大局。蒋德璟来了之后,孙传庭将工部让给了他,免得他成个光杆阁老。
工部在以往都是没人要的清苦差事,主要任务是负责修建宫殿、皇家园林、帝后陵寝。蒋德璟初时也以为这是敷衍之举,谁知到工部视事之后,方才知道现在地方工程已经全部都从户部转交给了工部。小到一口深井,大到黄淮治理,全都是工部管辖范围。
内阁的小会议室里,只有一张六座长条桌。朱慈烺坐北面南,李遇知和吴甡打横,孙传庭与蒋德璟坐在皇太子对面。这是一个很普通的小会,也是蒋德璟来到济南之后第一次参加这种临时会议。
“现在六科给事中权限大为缩减。”朱慈烺特为蒋德璟介绍道:“原本六科廊可以对六部所有政务指手画脚,现在只能对六部中的财案进行审计。蒋先生该当知晓。”
蒋德璟闻言,不由面露笑容。六科廊在大明属于言官,位卑权重,各部主事大多要先跟他们打好招呼。如今若是只能对银钱事审计,则大大放开了部堂官员的手脚。
“我素知蒋先生善于理财,而如今用钱最多的就是兵部、大都督府和工部。”朱慈烺道:“所以请蒋先生统摄工部,就是为了将每一两银子、每一粒黍米,都花在刀刃上。”
“殿下,如今工部没有进项,所耗钱粮都只能从户部支取?”蒋德璟发现以前工部的下属产业都划给了户部。出言确认道。
“正是,”朱慈烺笑道,“以后国家财计只有户部收入支出,正所谓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嘛。这样也好让工部官吏不受钱粮约束,将精力全放在工程上。”说完了工部,他顿了顿。道:“今日还有一桩事要请户、兵、工三部商议,就是降卒安置的问题。”
随着光复区的扩张,投降的土贼、叛军、流寇人数已经超过了二十五万。朱慈烺将其中一部分抽出来组建工兵营,各师、营、部也有自己的直属工兵部队,但是剩下的劳工营和苦役营仍旧有二十万之众。
这些人在短时间内不可能造反,但如果坐视不理,继续往里添人,恐怕日后难免会有遗患。
“其中成分过于复杂。”朱慈烺想到就有些头痛:“我希望能将他们一一区分,分成三股。其中所有工匠要先抽离出来。归于工部。工部拿了这些人可不是当苦力的,蒋先生,你得督促工部借这些人,培养出更多的合格工匠,不仅仅要传承故有技艺,还得将《矿冶全书》、《泰西水法》传授给他们,正所谓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蒋德璟点头应道:“臣明白。”
“剩下的那些苦役、降卒、俘虏,就交给兵部。”朱慈烺道:“孙先生。兵部要将其中表现较好的人分离出来,然后将这些十数万人编成数队。承担光复区的主要重体力劳动。同时还要防止他们生变。”
孙传庭道:“殿下,这些人中有的罪轻,有的罪重,可否酌情赦免最轻者以为监工?”
“只要他们不生变闹事,都由你看着办吧。”朱慈烺道:“死亡率也由部议,以后我不会管了。”
孙传庭点了点头。心中已经开始筹算死亡率放宽到什么程度比较合适。
“这些人里头,我只要一个陈德,其他人到底归在哪一部,也由你们定了就是。”朱慈烺道:“钱粮的问题就交给户部了。吴先生,户部现在没有尚书。部务还需要您老多多掌舵。”
“侍郎姚桃颇有才干,一应部务无不妥当。”吴甡笑道:“只可惜是个女子。”
朱慈烺也叹了口气:“是啊,天下歧视女子之风气,也不知是从何而来,若想移风易俗也不是简单之事。”
蒋德璟也道:“在臣故里,女子也是一样下地种田,不逊男子。如今天下正是用人之际,若是能借女官之力,未尝不可。”
“要不吴老爷大发慈悲,户部出钱请百姓们多看几出《花木兰》、《梁红玉》、《秦良玉》什么的。”朱慈烺对吴甡笑道。
吴甡却没有笑,沉吟道:“殿下,未尝不可啊。”他早在山西时候就帮皇太子编过一些颂扬军中将士的戏曲,有了报纸在前,此刻再回头看看,不难发现戏剧对民间舆论的影响。许多没甚见识的百姓,基本都是将戏剧中的故事当真事看的。
“如果官办梨园……”吴甡试探道。
“那成本太高,”朱慈烺摇头道,“人力成本太高。咱们没那么多人投进去,所以还是走民间交易的路子。花钱请人写本子,雇各地在册戏班下乡演出。由地方官府按户口送票,这些戏班收票放演,户部根据他们收回来的戏票给钱。这样如何?”
吴甡点头道:“那咱们只是花钱的事,倒不算麻烦。也免了与民争利的问题。”
“嗯,如此还可以鼓励注册,增加税收。”朱慈烺笑道:“花出去的钱其实最后还是要回来的。”
“殿下,如今山东河南各商号的摸底工作已经差不多完成了,何时进行注册?”吴甡又问道。他现在管着户部,对开源节流的事格外上心,如今已经废了各地关卡私关,只等着收商税了。
“人手不够啊。”朱慈烺叹道:“收税这事上看似简单,却像是拔萝卜带泥,关系到更大的一桩事上。”
“何事?”吴甡也奇怪了。各地藩王随便拉两个家丁就可以开钞关收税了,难道朝廷大义还不如那些藩王?
“税法。”朱慈烺叹道:“收钱有两种,一种是让人咬牙切齿地交钱,一种是心甘情愿地交钱。李自成、张献忠可以不顾忌,我大明朝廷却不能不要脸面,让百姓唾弃。”
众人纷纷颌首,表示认同。不管怎么说,民本思想始终是儒家的根本,正所谓仁者爱人,君子若是不爱人,岂非伪君子?
“所以我想把该收的税都写清楚,让每个商人都知道该缴多少银子。京师防疫时候的税票也得推行下去,好叫有备可查。如果税吏敢滥收虐商,商人得有机会告他们;如果商人敢逃税漏税,官府也得有依据惩治他们,所以这套税法或不可少。
“还有便是这商税到底该怎么收才能做到两全其美,朝廷能拿到钱去修路铺桥练兵保民,商人也不至于因为税费过重而不能发家致富。以我大明当前的状况,税种该如何制定,税率该如何调控,都需要集思广益。
“最头痛的便是抗税抗粮。有些人心眼小到了极处,苟利国家分文不肯。都说神庙老爷贪财敛财,派税监矿监惹得天怒人怨。皇父任用君子,废了外派各监,结果呢?崇祯十年浙江一省茶税只有十二两银子,还有些地方收的税竟然不足以养活税吏!有举人、进士随船随车,连带着所有的商货都可以免税了……这种事我都没脸去说。从始皇帝至今,有哪个朝代如我朝这般窝囊的么?
“诸位是何等出身,百官是何等出身,这些大家都很清楚。根本原则还是公平,若是大明倒了,等流寇和东虏来了,别说银子保不住,就是人头都未必还能留着。这事几位老先生还是细细商议一番,咱们尽快也拿个章程出来。”朱慈烺说到税收问题上,也是有些棘手无策,索性结束了这次会议,让内阁好好商讨。(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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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六 欲牵青色上柔枝(九)
朱慈烺离开之后,李遇知、吴甡、孙传庭、蒋德璟四人在小会议室就税收问题继续开会。
四人无不咀嚼朱慈烺所谓的“出身”两字,越发觉得这位十七岁的皇太子天纵之才,已经挖掘到了大明政权的本质。
的确,忠诚是谁都会喊的。为人需要忠义,也是亘古不变的真理,绝对没人会否定这点。然而事情临头,谁都希望自家利益不要受损。
这点上那些东南势家应该最有体会。
海商正是因为他们在朝廷的关系网才会与他们合作,将海贸暴利分给他们。如果他们只是做个中间人,将海贸之利也让一部分给朝廷,则朝廷、势家、海商势必三方得利。
然而势家们却独吞了海贸之利,而且为了加重自己在这场贸易中的分量,强烈要求禁海。说得好像不禁海,东南便不再为大明所有一般。最后的结果自然是损了朝廷肥了私家,等朝廷终于熬不下去的时候,这些人家也只能跪在东虏的屠刀下瑟瑟发抖,乞求活命。
四位阁老的出身中,李遇知是乡里富户。如今他老家在东虏手里,所以是离势家最远的一位。吴甡是江北人,吴氏也是因他而崛起,成为地方豪门,根底并不算深厚。孙传庭从父辈往上四世都是举人,在当地是不可小觑的乡绅土豪,但要说势家却也还不够资格。
只有蒋德璟才是真正的势家出身。
蒋德璟的始祖蒋旺六,与父兄一起随太祖高皇帝起兵,征战三十九年,得封武德将军骁骑尉,世袭福全所千户,太祖赐名“旺”。
其后代代为福全所千户。其中七世祖蒋继实,少负异才,为府学生时,俞大猷以兄事之。长于海战,曾督将捕倭酋吴平,破林凤诸贼于海上。福全所军民立“怀恩碑”颂之,至今仍在。
蒋德璟的父亲蒋光彦乃是万历二十七年进士,官至江西副使、广东布政司参政。叔父蒋光源是万历二十九年进士,任南京国子监博士。蒋德璟还有个弟弟蒋徳瑗,天启四年中举,连捷进士,历任广东进贤县令、光禄寺丞、兵科都给事中。
这才是势家的标准模版。
非但在福全所,就是在整个福建,蒋家也是真正的势家豪族。因为福全所实在是泉州海防门户、东南沿海的军事重镇。有这样的背景。也不难猜到蒋氏在海贸中扮演的角色。
朱慈烺将这四个出身有差,性格各异的阁老凑在一起,自己施施然抽身而退,避免了亲自冲锋陷阵的窘况。他知道蒋德璟的背景,也相信孙传庭绝不会对势家妥协。
孙传庭在陕西的施政方式,比皇太子的战时共产主义更为激进。
如果内阁能够得出一个彼此都能接受的提案,那么这个提案应该说是在势家的接受范围之上。否则蒋德璟就不会同意,而他的脾气可是连皇帝的面子都不给。
果不其然。朱慈烺在会议室之外的堂屋中坐了片刻,蒋德璟和孙传庭两个大嗓门就几乎吵了起来。
有争议总比一团和气要好。何况李遇知已经八十多了,他们总不至于打起来。
朱慈烺又坐了一会儿,这才离开了内阁职房,回自己的办公殿去了。他以前还曾怀念前世那间一百平米、位于五十七楼的办公室,以为那才是江山在望的感觉。不过现在习惯了明式殿堂楼阁,倒也觉得别有滋味。而且的确对身体有极大好处。
现在朱慈烺缺少的不是运动量,反倒是合理的作息时间。崇祯帝还特意从太医院派了两个太医为朱慈烺提供养生指导,没两天就被打发去了喻昌手下帮忙,听说苦不堪言。现在皇太子身边真正的保健医生,说出来却有些奢侈……乃是次辅吴甡。
吴甡的医术是得到喻昌赞颂的。他对皇太子的身体也十分关心。只要逮到机会便会传授养生之道,纠正了朱慈烺不少有害身体的不良习惯。倒也印证了朱慈烺“人尽其用”的原则。
“殿下。”陆素瑶见朱慈烺从内阁回来,连忙迎了上去:“大都督府公文。”
朱慈烺接过标志着“机密”的信封,在书案后坐定,方才取了出来。原来是闵展炼呈报,秦良玉带来的四千川军已经完成了两个月的新兵训练,可以下放战斗部队了。
这支川军本就是四川精锐,秦良玉手中的最后一张王牌,所谓的训练也更侧重于军纪和思想,对于他们的战斗力完全毋庸置疑。
“等的就是这支人马。”朱慈烺长舒一口气:“闵子若!”
“卑职在!”闵子若应道。
“传令:新训川兵与独立游击营合编为山地第一师,师长罗玉昆,师训导官陈崇,师参谋长朱家骏。”朱慈烺脑中闪过一个个人名:“让大都督府即刻着手扩编工作,命该师布防豫、湘西部山区。编制参照近卫第一师,额外配一个教导局,让他们自己进行山地作战的针对性训练。”
山地和平原属于两个世界。鲁东的兵拉到豫西,或是北直兵派到浙江,并不会出现太大的水土不服反应。而一旦进山,所面临的植物、昆虫、走兽、传染病……就像是到了另一个世界。平原士兵根本不知道山中的常识,他们所经受的战阵训练在崎岖陡峭的山地也完全无法展开。
尤世威当年领兵在商、洛山中驻扎半年,营中大疫,几乎崩溃,而这已经是十分了不起的成就了。与他一道受命的徐来朝,压根连进山的勇气都没有。
现在有这四千生活在山中的土司川兵打底,加上游击营本来就多是四川人,山地师的建成基础可谓得天独厚。只要控制住了莽莽群山,平原作战不过是手到擒拿之事。
见到朱慈烺高兴,陆素瑶和闵子若这些身边近臣当然更是高兴。
朱慈烺又道:“从闵展炼入营以来,全军作训全靠他一手提点,功劳甚著。传令:授闵展炼中将军衔,加武略将军,封大都督府右都督,提督作训操练兵务;再令:在豫西、徐州、山东,各扩编一个教导师,加大作训规模。”
教导师是训导师级规模的部队,一旦这三个教导师的框架搭起来,在兵员充足的情况下,每三个月就能编成三个师投入作战。
闵子若听到自己义父得以晋升大都督府,心中欢快,下笔如飞。陆素瑶听了却是心头一黯,心中无奈:这是又要打仗了么?
现在组建教导师,而且一下子就要在各地建成三个,无疑是有一场大仗要打,好作为战后补充。从目今的战绩来看,陆素瑶不相信明军会战败,但是皇太子肯定会离开济南,亲临前线,这就意味着……照顾皇太子起居的难度会更大。
“千岁麾下虎将皆是独当一面的大将之才,臣实在要恭喜殿下。”陆素瑶笑道,重音却是在“独当一面”上。
朱慈烺道:“论打仗,我肯定不如这些将士,不过我只要在前线,前线士气必能大振。”
现在的战争规模已经超过了朱慈烺的掌控能力,这也算是朱慈烺的自知之明。如果他有时间和精力全身心投入军事研究,势必不会落在人后,但显然他是皇太子,需要他的地方还很多。
随着将军们的逐渐成长,积累了越来越多的战斗经验,朱慈烺的作用也就沦落到了提升士气上面。不过他亲临前线可不仅仅是为了提升士气,更是为了巩固自己在军中的影响力,尤其是天下尚未平定的时候,这种影响力必须坚持而深入地贯彻下去。
“而且这回情况比较特殊,不得不亲自坐镇。”朱慈烺彻底堵住了陆素瑶的进谏计划,手指轻轻敲击桌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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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七 陇山高处愁西望(一)
崇祯十八年正月二十,朱慈烺辞别帝后,领着亲卫前往怀庆府。与卫辉府合并之后的怀庆府下辖十二个县,行政面积仍旧不算大。但大明划分州县的依据是丁口数量,所以怀庆府的人口要比华北、山东同样大小的府高出许多。
这就需要看地方官员的施政水准了,好在吴伟业虽然缺乏经验,也没有牧民官该有的天赋,但是沈加显和张三就两位进士倒显出能力来了。
“天下最好做的就是官。天下最难做的也是官。你若是想为民办实事,不怕得罪人,一板一眼做官,那就是最好做的官。你若是要盘根错节去攀关系,只想着有朝一日高升阁辅,那这官恐怕就难做了。”朱慈烺在怀庆稍停一日,视察了一番河内县的民生状态。
不同于被廖兴血洗过的开封府,处处透着尚未散去的血腥。怀庆府倒是仍保有了大明原汁原味的味道,不过新近成立的府县两级警察局、巡检司,以及家家户户门上贴着的门牌地址,都显出与以往不同的气息。
“今年春耕进行得如何了?”朱慈烺问道。
“回禀殿下,各地仍旧是耕牛不足,不过这回府里从技工学院购得‘代耕’三百具,多少能够缓和春耕所需。”沈加显如今负责怀庆府春耕事宜,随同巡视。
朱慈烺眺目远望,眼前所见却都是牛耕。这也是可以理解,下面府县都希望将最好的一面拿出来给上司看到。像沈加显这样能老实回答,已经算是及格了。
“去看看代耕。”朱慈烺道。
吴伟业连忙吩咐下去,让人在前面开道。朱慈烺却没那个耐心,快马扬鞭已经向前去了。
一行人径直北上,果然看到了王徵发明的“代耕”。
这种耕种器械在原历史剧本中一直用到晚清。乃是畜力不足情况下最好的补充方式。原本的设计是一组三人,在田地两头安装两个转盘,中间连以绳索。每个转盘配一个壮劳力,中间一人扶犁。转盘转动之后,绳索拉动犁铧,由此耕出笔直的田垄。
怀庆府多水。所以沈加显在靠河的地里多用代耕,可以借水力减人力。而且一般这种上等良田面积较大,接连成片,也方便“代耕”推进。在那些缺乏水力的地里用牛耕,只有下等的山地才用人力。
“原本靠水的田地都属于富农之家,他们肯定都是有牛的,不用担心春耕劳力。田越差的人家也就越穷,往往几家合养一头牛,只是聊胜于无。如今官府出面加以调配。全县的春耕面积都上去了,谁家都没受到损失。”沈加显道。
“那些富户肯把牛借出去?”朱慈烺问道。
沈加显微微一怔,道:“既然是于己无损,又皆大欢喜,乡绅们还是乐于为之的。”
朱慈烺也笑了,暗道自己将那些乡绅想得也太坏了点。
实际上明朝的土豪劣绅并不算多,最多只是有些自私自利罢了。在官府不作为的情况下,地方上的沟渠开通、赈灾施粥。基本都是这些乡绅自发之举。至于修桥铺路,开办义学。也是富裕乡绅们常做的事。
宗法社会之中,大宗对小宗负有义务,大户对小户也有义务,亲亲之教深入人心,所以不这么做反而会被人戳脊梁骨。若是敢仗势欺人鱼肉乡里,非但会被宗家钉在耻辱柱上。更会被愤怒的乡民掀翻在地,再踏上一脚。
徐阶以首辅阁老、董其昌以南京礼部尚书之尊,皆受乡辱,正是前车之鉴。
然而反过来看,宗法社会也是新政的最大阻碍者。
族长的权力大于官府行政权。族人不惧官府而惧怕族权。在山东因为土地划分、河渠归属等问题上,各县都发生了政权与族权的摩擦、碰撞。最后当然是政权获胜,借集村并屯、分家析产,强行打破宗法社会。
这种暴力做法在开封府仍旧被奉为圭臬,不过怀庆府显然温情脉脉,不能认同。
“不管白猫黑猫,能抓老鼠的就是好猫。”朱慈烺对吴伟业、沈加显道:“我不管你们的施政手法如何,关键就在于地方是否安靖,百姓是否安居,你们的考成任务是否能够完成。只要做到了这三点,加官进爵不过是题中之义。”
吴伟业和沈加显连忙谢恩。
朱慈烺已经能看到北面太行山连绵起伏的山脊,隧道:“我就不走回头路了。闵子若,咱们直接北上。梅村回去之后让行辕尽快追上来就是了。”
吴伟业显然无法接受如此之大的变通,本来说好的只是出城视察春耕而已,怎么就直接走了?
“殿下,府中还安排了送行宴,还有地方老人……”
“这二三十里地再走两遍又是一天,光阴似箭耽搁不起。”朱慈烺扬了扬马鞭,道:“你们回去吧。”
在吴伟业和沈加显目瞪口呆之中,朱慈烺已经扬鞭而去。闵子若等亲卫队自然紧随其后,渐渐有人与朱慈烺并行,然后才有两骑在前开道,将朱慈烺围在中间。朱慈烺直等跑出了十几里路,方才想起山东破坏宗法体系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山贼土匪。
山贼土匪不可能无所依托在山中生活,就算有个寨子,他们也得定期与各地村寨交易。而乡民因为宗亲、姻亲等等关系,势必会帮他们隐瞒、藏匿、通风报信。正是因此地方官员才加大了对宗法社会的打击,截断百姓与山贼之间的联络,终于使山东一地的治安得以整肃。
河南的土贼更多,不过流动性较大,或许不会发生这种事。
就算发生了,也是个教训。
朱慈烺很快就将这个念头挥散,专心致志地骑马赶路。路上的土地越来越硬,石块越来越多,前头就是太行山了。
吴伟业、沈加显以及随从官吏,看着皇太子消失在地平线上的身影,良久方才回去。沈加显与吴伟业并辔而行,忍不住叹道:“殿下雷厉风行,真是令人……令人……”他一个进士,搜肠刮肚半天也没找出个合适的词来,索性含糊过去。
“沈同知,下个月咱们就要自报考成任务了。”吴伟业却没那么多感慨:“这其中大有讲究,若是报高了,日后完成不了,轻则罚俸,重则丢官,再重些还有可能被定个玩忽职守的罪名。”
“那报低一些?”沈加显试探道。
“报得过低,万一被御史查出来,或是被上面派来的巡视组看出来,那就是投机取巧、庸蠹不忠,直接发配村学教书去。”吴伟业淡淡道。
“府尊以为该当如何?”沈加显也被吓到了。
“还是得让张兄回来,好好商议一番啊。”吴伟业道。
沈加显终于尝到了传说中考成法的威力。而且作为怀庆府的同知,沈加显在参与全府目标实施上要承担责任,同时还有自己分管部门的考成任务,可以说全身都被这考成法栓得牢牢的。
对官员进行考核评等是早在先秦时代就出现的事物,张居正借祖宗旧制的旗号,完善了考成法的执行细则,使得万历初年成为明朝行政效率最高的时期。
朱慈烺非但沿用了张居正的考成法细则,更是将都察院的监察御史职权进行明确确定,强迫他们将目光放在考成任务上。由此更是加大了考成法本身的执行力度,使得官员在轻松之余,也不免对考成任务格外上心。
在这种制度力量的鞭策之下,东宫官员的工作效率和态度,自然不是老式官僚能够比拟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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