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一天前所发生的事情（下）
布伦纳倚靠在光秃的岩石上，双眼迷离地望着远处。天空展现为一幅乏味的画卷，用着最简单、最苍白的颜色勾画出此时此景。
一如既往的灰色平原，以及黄昏之时的暗淡昏黄。稀薄的云彩之后，群星开始隐现，如同扎满画布的小孔，透露出微弱的光芒。
这是他在灰色平原的第五天。
五天的时间，青灰色依旧，他没有望见河川，更没有望见那“奇迹之地”。布伦纳就像是一个并不虔诚的信徒，在荒原中踏上朝拜之旅。但他的内心并无神明指引，他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逃离，只是为了自己。
他的头歪斜在一侧，目光落在了自己的左臂。那里，参差不齐的断面上覆盖着一层染红的布，本应是手掌的地方却空无一物。
身旁，一只死掉的狐狸仰面朝天地躺在地上，脖子间凸显出一个可怖的伤口。
半个小时之前，这只天杀的荒原狐突然从一旁跳了出来，趁着布伦纳不备，朝着他的喉咙扑去。本能使得布伦纳伸出手来，挡在了狐狸的前面。
那狐狸死死地咬住了他的手。任凭布伦纳怎么捶打、挥甩，深陷在骨肉中的尖牙就是不肯拔出。生死的对峙中，布伦纳腾地从腰间抽出自己的匕首，直直地扎入了狐狸的喉咙。一声呜咽之中，狐狸的牙齿松动了开来，布伦纳强忍着剧痛，将狐狸的双颚撑开，尸体软绵绵地坠落在地，而那只手也如同是身外之物一样无力地垂下，仅有丝丝的血肉尚且牵连其中。
“不……不……”
布伦纳无神地捧起自己的左手，极力想要将它“塞回”小臂上。他将手朝着断口旋、挤压，鲜血四溢，痛楚爆发。
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真正的痛楚，比父亲的巴掌还要痛上十倍百倍。
他一边颤抖着，一边试图将手接回去。鲜血淳淳流出，他觉得手臂燥热，却又异常的冰凉。
燥热，是燃烧生命；冰凉，是死气缠身。
一瞬间，对死亡的恐惧超过了对完整的诉求。
布伦纳抄起小刀，将仅存的血肉割断，又一把扯下脖子上的围巾，缠绕在伤口上。
他俯下了身子，将缠好的伤口死死地压在腹前，失声大哭起来。逃离王都以来的所有压抑情绪被全部释放。他恨那个王室的小崽子、恨国王、更加恨自己的父亲。
只是因为伤了一个一辈子都不可能轮到王位的垃圾，就要被流放到第一边戍团。那是什么地方？是杀人犯、强奸犯，是各类犯下滔天大罪的人的去处，是凛冬之中的天然囚笼，是有去无归的末地。
他恨自己的父亲，他相信一定有更好的解决方法，只是父亲不愿意为他争取。或许那男人本就想摆脱他，摆脱他这个用母亲的死亡换来自己的出生的血子。
是啊，那男人，根本就不在乎我。就像他一直所表现出的那样：一具冻僵的尸体。
夜晚渐近，黄昏占据了世界的画布。布伦纳的哭声渐息，转变为一种异样的平静。但这平静绝非是出于放弃一切的心态，相反的，求生的**比之以往更加强烈。
“诸神啊……”布伦纳将视线从断手和狐狸的尸体上移开，转而以一种十分虔诚的姿态低低垂下，“我渴望生的机会，渴望复仇的机会，我祈求得到您的聆听，得到您的垂怜。”
布伦纳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自己的祷词，直到夕阳西下，完全沉浸于地表之下。
微弱到几不可闻的声音响起，布伦纳抬起头来，一个男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站在了自己的身前。
那男人手执一根长杖，仗端垂挂着数以千计的铃铛。破布一样的衣服耷拉在身上，背后绑着两根飘着七色彩带的棍子。布伦纳从未见过这副打扮，倘若是在摩根，这只会被称之为疯子或野蛮人的行头。
“……你是谁？”布伦纳向后一缩身，警惕地问道。
“我不是谁，只是你需要我，所以我出现在了这里。”男人以几乎没有起伏的语调说道。
布伦纳倒抽了一口气，“你是诸神？”
“我不是诸神，我是的使者，而是世间的唯一神。”
“……？”
男人没有回答布伦纳的问题，而是在他的身边蹲了下来，“告诉我，孩子，你这是打算去哪里？”
布伦纳抿了抿嘴，说道，“往东，穿过哈德利翁，去奇迹之地。”
“hadleorh voen”男人轻幽幽地说出了一个类似“哈德利翁”但口音更加陌生的词汇，“孩子，你知道你所说的哈德利翁的含义吗？”
布伦纳沉默地摇了摇头。
“守护秘密之地。”男人回答到，“它要守护的秘密，就在这片荒原之后，也就是你所说的奇迹之地。只可惜，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布伦纳的心头猛地一颤。
“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男人磕了一下手中的长杖，铃铛哗哗作响，“那里曾经是奇迹之地，或者说，它本身就是奇迹。可现在，那里只有焦土、残垣，和永远燃烧不尽的火焰。那片土地，早就被你们信奉的西明一族毁灭了。”
“怎么可能……”布伦纳的嘴唇发颤，断掉的手臂传来了阵阵幻痛，“那我到了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铃！
男人又以长杖捶地，铃铛声比上一次更加响亮。
“告诉我，孩子，你想活下去吗？”
布伦纳抬起头来，低声嘶哑道，“想。”
“告诉我，孩子，你为什么想要活下去？”
“我……我不知道。”布伦纳的双眸黯淡了下去，“我……只是想活着，然后……杀死罪有应得的人。”
“复仇，你已经知道你想要活下去的动机了。”男人第三次以仗捶地，铃铛以空前的聒噪声发出共鸣，“我可以帮你活下去，我可以予你新的生命。你将受到的庇护与锤炼，成为虔诚的信奉者。你将为而起，因而死。你将听到的名字，这名字你只可记住，不可言说。你将为保守一辈子的秘密，的存在和话语只可深藏于你的脑海中，深藏于最深的意识中，倘若你说出了的事，必将迎来最为苦痛的惩罚。你接受吗，孩子？”
“我……”布伦纳向前跪倒，深深地埋下了头，“我接受，谨听……的指引。”
“很好，”男人第四次捶地，“借由我之口，将的名字告诉了你。记住，孩子，被称作为千面圣者，是世界原初之主，世间唯一的真神。”
“……”布伦纳禁闭双唇，唯恐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从此以后，你的旧身将陨落于此。你将舍弃原本的名字。告诉我，孩子，你叫什么？”男人第五次捶地。
“……布伦纳.拉森。”
“从此以后，你的旧债将随你而行。你的仇人的名字将永远烙在你的心脏上。告诉我，孩子，它叫什么？”第六次捶地。
“……弗里德曼.拉森。”
“从此以后，你的新生将为你而来。你将拥有新的面容和新的名字。告诉我，孩子，你想叫什么？”第七次捶地。
布伦纳看了一眼身旁的死尸，缓缓地抬起了头。
“……狐狸。”
。
“唉。”
老板发出了一声喟然长叹，舒服地将头倚在躺椅上。
“狐狸，你还是亲口说出了自己的秘密。”
“我已经按照你说的做了，把你带到了那个人的梦中之梦。”一旁，拉玛从宽敞舒适的大床上醒来，揉了揉惺忪的双眼，“想必你也看到了你想知道的事，按照约定，把你知道的告诉我，关于那个男孩的事。”
“先别急，我可爱的女士。”老板从躺椅上支起身来，走向了床前，“明天，我希望您能再帮我一个忙。”
“什……”拉玛从床上跳了起来，“你可没说过要我做这么多事！”
“啊，我确实没说。然而我也没说具体帮什么，不是吗？”老板怂了怂肩，“不过请放心，这是最后一个忙，我保证。在那之后，您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您。”
“你……”拉玛咬紧了牙关，随即又气馁地松了开来，“请记住，等价交换。”
“当然，这是作为一名情报商人的原则。”老板挑逗般地一笑，“顺带一提，您认识狐狸吗？”
“不算认识，我只在钟塔见过他几次，总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不过……”拉玛沉吟道，“我真的没有想到他会是弗里德曼那个‘破晓骑士’的儿子……”
老板抿出了一个神秘的笑容，从床边的桌子上抄起一盏酒杯，“说起来，您知道弗里德曼.拉森为何被流放到第一边戍团吗？”
拉玛露出了一副疑惑的表情，“因为触犯了某个王室成员，我是这么听说的，怎么了？”
“那个王室成员，正是梦中之梦所看到的王室孩子的父亲，弗里德曼.拉森有意调查了他们那一支的底细，发现了许多不得了的勾当，只可惜这件事被压下去了，而我们敬爱的‘破晓骑士’也因此被流放了。”
老板深深地抿了一口手中的酒，接着将其放回了原处。
“该说，有其父必有其子吗。”
第113章 报告
白石钟塔三十三层，团长室。
凯恩斯.拉森神情凝重地阅读着羊皮纸上的内容，目光从一行挪向另一行，不愿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良久后，他将羊皮纸放回了桌子上，舒缓了一下紧皱的眉头。
“大概的情况我已经了解了，”凯恩斯将双手交叉在身前，看向吴雍，“虽然擅自行动并不值得提倡，不过就结果来说，你们做得很好。”
见凯恩斯没有追究那些复杂的权责问题，吴雍总算是舒了一口气。可同时，新的忐忑自心底升起。
他用眼睛的余光瞄了一眼身旁，除于洛颖之外，还有其他两人亚瑟.阿特莱，以及蒙多拉尔.比约奇。
他们身批短款斗篷，穿着轻便的马甲，脚踏旅人们钟爱的牛皮短靴，腰间则挂满了各种大大小小的随行布囊。那副扮相仿佛在向人们强调，自己是一个游走四方的冒险家，与眼下红白为主的骑士廷主色调格格不入。
凯恩斯侧过身去，面向那两个并不熟悉的来客，露出了一个亲切的微笑。
“两位选择将这件事情告诉骑士廷是十分明智的决定，请允许我代表白石骑士团向两位的睿智和果敢致以谢意。”
“您过誉了，要是没有吴雍和于洛颖的帮助，我们可能就要命丧地底了。这次的功劳与荣誉，理应由贵团享有。”亚瑟温而有礼地一欠身，面不改色地开启了商业互吹模式。
吴雍顺势打量了一眼亚瑟，此时的他已然恢复成了男儿身不，应该说是伪装成了男儿身。
亚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侧脸报以一笑，吴雍迅速转回了自己的脸，只觉得双颊有些发麻。自从得知亚瑟其实是个女孩子后，吴雍就再也无法直视男人形态的她了。虽然那副碧眼中的温情，以及处处所体现出的行为举止，无不在暗示她的女子身份，可果然还是
过于反差萌了。
“哈哈哈，两位可别这么说。”凯恩斯笑着摇了摇头，“亚拉欣曾是王都的头号通缉犯，可以说，是整个王国的敌人。谁也没想到他居然能活到现在。如果两位没有接受那位老妇人家属的委托，没有发现地下的隐藏通道，亚拉欣很可能完成他的第二次仪式。到时候，后果可不堪设想。”
“那将是我们都不愿意见到的结果，很荣幸能参与到这场行动中。”亚瑟依旧面不改色地回答道，看不出任何的慌张与破绽。
不愧是贵族家的孩子，大概是从小被教导如何巧妙回避话题，说一些“明智”的谎话吧。
吴雍在内心里评论道。
亚瑟似乎并不想暴露太多的私事。尽管她同意将此事报告给凯恩斯，但是在提交给团长的报告书中，亚瑟将调查杀人案的原因改为了“接受被害人家属的委托”，并要求吴雍不能提及自己的真实身份。
说实话，吴雍对亚瑟的真实动机尚且抱有疑问，她和蒙多拉尔的变形能力以及家世背景也是疑点重重。尽管如此，他还是接受了对方的提案。将他们带到了这座堪称王**事中枢的白石钟塔。
如果他们其实是安特利维奇的间谍，那我岂不是成了卖国贼了？
吴雍没来由地想到。
也不对，我并不是摩根人。只是……恰巧来到了这里。
吴雍正了正脚步。来自现实世界的普通高中生也好，异世界的神也罢，现在的他，只是白石钟塔的一员。
“凯恩斯先生，”一直默默站在亚瑟身后的蒙多拉尔突然发声，“我有些问题想问你。”
“请讲。”尽管对方的语气有些直接，但凯恩斯依旧保持着温而有礼的表情。
“这种影响恶劣的连环杀人案，为什么骑士廷没有主动介入？”
听了对方的问题，凯恩斯微微张了张嘴，略微的思考后，方才回答道，“王都的机构有着明确的职责界定，这类案件通常归王都护卫队管理。”
“我听过一种说法，‘白石骑士是守卫王国之盾’。”
“是的。”凯恩斯一点头，没有说多余的话。
“即使是这么恶劣的案子，王国之盾也没有行动起来？”
“王都护卫队一直在努力解决这个案件，实际上，如果多个机构同时介入，只会导致不必要的混乱。”
“可他们解决了吗？”蒙多拉尔直视着凯恩斯，脸上的肌肉如同一块块生硬的石头。
凯恩斯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他微微皱起了眉头，迎上对方的目光，脸上依旧挂着笑容。
“够了，蒙多拉尔。”亚瑟回过头来，狠狠地瞪了一眼蒙多拉尔，接着，忙不迭地转过身来，深深地一鞠躬，“请原谅他的无礼，希望没有让您感到不快。”
蒙多拉尔沉默地收回目光，跟着亚瑟的举动，笨拙地欠下了身子，“……是我问了多余的问题，请原谅。”
“不要在意，我能够理解您的心情。无辜者牺牲，杀人者堕渎，这样的事情，任谁都不会好受。”
凯恩斯站起身来，将那纸报告卷起，塞进了特制的木筒中，“关于后续的事情，骑士廷会派人处理的。时候也不早了，我们为两位在钟塔里准备了客房，就让吴雍和于洛颖带两位去吧。”
。
“你今天是怎么了？蒙多拉尔？”亚瑟在房间内来回踱步，显得有些愠怒，“那是白石骑士团的团长！你怎么会想着去挑衅他？”
蒙多拉尔双手背在身后，像是犯错的孩子一样低着头，“我……对不起，亚瑟，我真的对这群伪善的骑士没什么好感，没忍住就……”
亚瑟向后瘫坐在椅子上，扶着额头，重重地叹了口气，“你要知道，这不是好感不好感的问题。”
“我知道，”蒙多拉尔试图为自己辩解，可愈发地觉得无力，“我只是……”
亚瑟轻声吟唱起来，打断了蒙多拉尔的话。她的身形与外貌开始发生变化，恢复了原本的样貌那是深深镌刻在蒙多拉尔内心深处的面容，是他此生所见过最美的脸。
“蒙多拉尔，”亚瑟缓缓走近，抬起了对方的脸颊，“你保护了我十七年，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你，了解你的善良和谨慎。不要让你的善良变成你的致命伤，也不要丢弃你的谨慎。”
蒙多拉尔看着亚瑟，看着那双碧眼中温润如水的柔和，突然觉得有些恍神。
“我明白，”蒙多拉尔低声说道，“为了你的使命，为了你，我会……扮演好自己的角色的。”
第114章 远方来信
柴火噼啪作响，烧起的火光照亮了房间一隅，凯恩斯披着厚实的羊毛斗篷，背对身后的壁炉，手中紧捏一纸刚刚寄到的信件。
他将信读了一遍又一遍，方才将其扔回了桌子上。
“哥哥……”凯恩斯揉捏着双眼之间的山根，重重地叹出了一口气，“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响起，凯恩斯迅速抓起那纸信件，将其塞入了桌下的暗屉中。
“请进。”
敲门者推门而入，是凯恩斯正在等待的两个孩子。
“团长，你叫我们？”吴雍走向桌前。
“打扰您了。”紧跟在男孩身旁的，是于洛颖。
这半个多月的时间中，凯恩斯刻意观察了这两个孩子的行为举止，可以说，他们在为人处世上的态度截然不同。
吴雍并不是那种会拘泥于繁文缛节的人，尽管面对初次见面的生人依旧会显得谨慎，或者说有些过于矜持。可一旦将对方当做同伴，那种矜持感就会荡然无存；同样的，对待他认为是敌人的人，敌意也会显露无疑。从这一点上来说，他像极了以前的弗里德曼。
而于洛颖则是自始至终保持着某种距离感。这孩子从不会主动表达敌意，但她的那份善意与礼貌却是一视同仁的。其实，对所有人表现的善意就是没有善意，而这种处世态度其实是相当危险的：你无法找到真正的朋友，但敌人却不会因你的善意而消失。从这孩子的身上，凯恩斯看到了自己曾经的影子。
不过，让凯恩斯感到疑惑的是，这两个孩子对待彼此的态度，似乎和对待别人完全相反。
他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将内心多余的思量暂时抛却。眼下，还有更令人心烦的事情要去解决。
“是的，很抱歉这么晚了还把你们叫出来。”凯恩斯笑了笑，“要来杯酒暖暖身子吗？”
“不用了，谢谢。”
“凛冬就要到了，王都也一天比一天冷了啊。”弗里德曼紧了紧身上的斗篷，将信件从暗屉中取出，重新放回了桌子上，“这是从第一边戍团寄来的信。”
“第一边戍团？弗里德曼寄来的？”吴雍面露惊色，“我……我可以看看吗？”
“当然，”凯恩斯笑着一致意，将信递了过去“虽然是寄给我的，但信里的内容却和你们有关。”
吴雍接过信，平铺在桌上。凯恩斯默默观察着两个孩子的微表情，起先是疑惑，在某个关键字词的节点又转变为惊讶，惊讶随之成为惊喜，继而是期待。这场情绪之旅的末尾，是极力掩盖着期待的平静。
看来是留不住这两个孩子了。
凯恩斯在内心里默默一叹气。他不知道自己的这种“读心”能力是否是一件好事，它曾让凯恩斯避免了很多风云涌动的危险，却也产生了许多无谓的烦忧。
“就如信中所说，莫德迪克被你杀死后，极西地区的悼念者发生了内部动乱，弗里德曼借机出兵，几乎端掉了他们的老巢。大约有近百名儿童被救了出来，虽然让他们放下武器，重新适应社会还需要一段时日，不过……事情总会过去的。”凯恩斯将双手交叉在身前，解释着信中的内容。
“‘几乎’端掉，而不是连根拔除？”吴雍问道。
凯恩斯一点头，“骑士廷的线人也传回了消息，仍旧有不少悼念者逃跑了，他们似乎往更西边的下界结界带去了，弗里德曼已经派出了游骑兵，应该不需要担心。问题在于”
凯恩斯伸展了一下十指，望向桌上的信件，“在于我的兄长，弗里德曼.拉森向两位提出的委托。”
“前往安特拉加岭，调查悼念者的秘密……”于洛颖的手指滑过纸上的字段。
“弗里德曼的手下抓到了几个悼念者的高级信徒，就他们交代的情况来看，诱使下界进犯科莫山完全是莫德迪克的个人行为。悼念者内部管理十分混乱，各自都心怀鬼胎，虽然他们不知道莫德迪克究竟是怎么做到这些的，不过，这些信徒曾多次听到他提及同一个地方安特拉加岭。”
“……如果我们接受弗里德曼的委托，要以谁的名义行动？第一边戍团？白石骑士？还是……个人名义？”吴雍问道。
“这是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凯恩斯终于迎来了不得不提及的事实，“安特拉加岭是归国王拥有的王家禁林，本身又与安特利维奇接壤，未经许可擅自进入是很严重的罪，即使以白石钟塔的立场也难以行动。”
“也就是说，弗里德曼希望我们做的，不是‘合法前往’，而是‘非法潜入’。”吴雍如此总结道。
凯恩斯苦笑了一声，“我的哥哥向来如此。这是一个十分冒险的决定，我希望你们考虑清楚。碍于立场问题，骑士廷无法提供任何帮助。”
“嗯……”吴雍沉吟了片刻，看向了于洛颖，只消一个眼神交换，两人似乎就确信了彼此的想法。
看着两人好似心有灵犀的奇妙互动，凯恩斯的内心里泛起了莫名的感慨。
两个截然不同，却又紧紧相连的年轻人。
这一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西部不断传来的下界魔物伤人案件、霜龙的苏醒、魔物的大规模入侵，“奉神使徒”亚拉欣的出现、王都剑拔弩张的政坛局势……不论是凯恩斯，还是其他的什么人，大家都感受到了某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异样。
在最为寒冷的凛冬即将到来之时，似乎有什么潜伏在暗夜中，等待着某个机会。或许，这两个年轻人真的能做些什么，为即将到来的凛冬做好准备。
“团长，我们已经决定好了。”吴雍缓缓吐出了一口气，“明天就启程去安特拉加岭。”
“我尊重你们的决定。”凯恩斯站起身来，收回了信件，将其投入身后的壁炉中。
“我将暂时解除你们在骑士廷的身份与职位，你们从今往后的行动将与骑士廷没有任何关系，而骑士廷也不会为你们提供任何帮助，直到你们平安归来。”凯恩斯扫视了一眼身前的两人，神情变得异常严肃“你们接受吗？”
两人默默一点头。
“很好。”凯恩斯的脸上舒缓出一个笑容，“等会去34层，找事务官取回你们的武器。白石钟塔配发的东西，像是制服、盔甲这些不能带走。至于你们的行囊，我会代为保管，带上自己需要的东西就好。”
“谢谢您。”吴雍和于洛颖坦然道，“那我们先回去准备一下。”
“稍等。”凯恩斯抬起了手，目光则望向了一旁的侧室，“实际上，刚才那封信是边戍团的两位客人带来的。”
“客人？”吴雍疑惑道。
“请出来吧。”凯恩斯嘹亮一喊。
在两人疑惑的目光下，侧室的门被推了开来，还未见门后之人，那熟悉到让吴雍想打上一拳的欠揍语调便响了起来。
“iyo~小子，在王都玩的开心吗？”
第115章 狐狸终究只是狐狸
“iyo~小子，在王都玩的开心吗？”
身材高大的男子悠闲地从门后走了进来，脸上挂着那副熟悉的戏谑笑容。
“艾……”吴雍哑然失声，吃惊地望着眼前的不速之客，“艾纳尔！？”
“也就半个月不见，至于这么吃惊么？”艾纳尔将双手抱在身前，脸上的表情愈加欠揍，“怎么？想念和我摔♂跤的美好时光了？”
所谓摔♂跤，就是近身格斗术的练习，虽然不及现代格斗术那么科学，但也可谓是招招致命。即使是点到为止的训练，也极易落下一身瘀伤，再加上艾纳尔本身就是个人高马大的真实猛男，那几个月的格斗训练简直就是地狱级别的体验。
“不……完全不想念……”吴雍不加掩饰地说出了大实话，“话说你的伤……？”
“嗯哼，已经痊愈到做一千个仰卧起坐也不会把伤口撑爆的程度了。倒是你”
艾纳尔吹了声口哨，随意地踮起吴雍的胳膊，像是菜市场买猪肉的大妈一样打量起来。
“不错，肌肉更结实了，看来你到王都后也没闲着。”
接着，他面向一旁的于洛颖，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般地躬下身，行了一个和他极其不搭的绅士礼。
“于小姐比当初更加美丽动人了，用我们摩根的俗话来讲，就是‘美酒只会越陈越香’。”
“哈哈……谢谢您。”于洛颖似乎对艾纳尔的赞美有些不自在，“很高兴再见到您，艾纳尔先生。”
“我也是。”艾纳尔眨了眨一边的眼睛。
“所以，”吴雍挡在了艾纳尔身前，阻止这个欠揍的家伙继续调戏于洛颖，“能解释一下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关于这点，”凯恩斯从桌后走上前来，“弗里德曼已经考虑到了骑士廷没法协助你们，所以就从科莫村派了他们两位过来。”
“两位？”吴雍疑惑道。
“没错，两位。”艾纳尔半扭过身子，朝着后面的房门喊道，“喂！小妮子，你打算在那里躲多久？”
在吴雍的注视下，一双手扒在了门框上，接着，自门后露出了半张脸，瞪着一双如猫儿般警觉的眼睛。
吴雍看着那双被炉火映得明亮的眼睛，腾地想起了在哪里见过那副眼神。
永冬之地的萝莉刺客！
“诶……？”于洛颖也想起了这个孩子的来历，不由地发出了声。
“快过来。”艾纳尔招了招手。
萝莉躲在门后，一动不动。
“给你三秒钟，否则明天没有蜜饯脆饼吃。”艾纳尔伸出三根指头。
萝莉像是炸毛的猫儿一样缩了缩肩，一声不吭地走到艾纳尔身后。
“这小妮子当时和我在一间病房，我醒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她坐在我床边，手拿一块毛巾，准备往我脖子上勒。”
艾纳尔说着，搓了搓小女孩的头，而女孩像是被公开提及了某个黑历史一样，满脸通红。
“很显然她没成功。我痊愈之后，就开始训练这孩子如何正确地用毛巾勒死敌人，以及如何使用本来就是武器的武器。虽然最开始很不老实，但自从我给她吃了一块蜜饯脆饼后……嗯，不得不说，这小妮子很有天赋。”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吴雍听得一脸懵逼，“你倒是说重点啊。”
“重点就是，弗里德曼要我带着这小妮子来协助你们，她曾在安特拉加岭附近的悼念者分部接受过训练，知道那边的一些情况。”
艾纳尔说着，又搓了搓小女孩的头，那孩子本想起手反抗，但似乎是想到了蜜饯脆饼的事情，只得屈辱地鼓起了脸，以此表达不满。
凯恩斯清了清嗓子，“安特拉加岭远在南疆，路上有人相互照应是很有必要的。请保护好这三个年轻人。”
“我会的，拉森先生。”艾纳尔收起了那副轻浮的表情，向凯恩斯行了一个白石军礼，随即又看向了吴雍和于洛颖，“我和这小妮子住在下城区，明天一早，7点的钟声敲响之后，峭石街南口见，别迟到了。”
见两人一点头，艾纳尔朝小女孩勾了勾手，带着她往大门走去。
“艾纳尔，”吴雍叫住了对方，“我送你一程。”
“你这话说得跟送终似的，”艾纳尔打趣道，“也罢，来吧，顺便给我讲讲你这段时间都干了些什么。”
向凯恩斯团长打了声招呼后，四人前后脚地离开了房间，步入通往运输圆盘的走廊。
“所以，你想问我些什么？”艾纳尔开口问道。
“这小姑娘……”吴雍瞄了一眼紧跟在艾纳尔身后的女孩，“是弗里德曼让你带来的？”
“对啊。”艾纳尔轻描淡写的回答道。
“说实话。”
“小子，你有时候真是敏锐的过分了。”艾纳尔停下了脚步，有些烦乱地叹了口气，“行吧，是我要带她来的。科莫村刚从那次入侵中恢复过来，以后说不准还会有什么危险，我本来想托王都的朋友领养这小妮子，但她说什么都不肯，还……”
“我说了！我能照顾好我自己！”一直沉默不语的小女孩突然大喊大叫起来，“别想把我跟条狗一样丢掉！”
“就是这样。”艾纳尔耸了耸肩，“现在，这熊孩子算是缠上我了。”
“我好像有些理解她的想法了。”于洛颖在一旁点头道，“她把你当作了父亲。”
“那我恐怕是全摩根最差劲的老爹了。”艾纳尔咧嘴一笑，又搓了搓女孩的头。
正当此时，运输圆盘从下层升起，停靠在走廊的正前方。一个全副武装，披着红白斗篷的男人从圆盘上走了下来。那男人一看到吴雍，本就苦大仇深的脸变得愈加阴沉。
“……狐狸。”吴雍低声念道。
狐狸向前走来，铁靴在地板上踏得生响。
“你在这儿干什么？”他停在吴雍面前，冷冷地问道。
“团长找我有事。”吴雍简短地回答。
狐狸扫过其他几人，狭长的眼睛中包裹着敌意。
“这个人。”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艾纳尔的脸上，“我没见过。”
“我只是一个无害的良民罢了，别在意。”艾纳尔懒洋洋地说道。
狐狸的目光挪向了艾纳尔的腰间，“带着寒铁长剑的良民？”
“众所周知，白石钟塔对我们这些庶民来说是个危险的地方，”艾纳尔微微抬了抬头，“带把剑防身不过分吧，我的大人？”
狐狸眯起眼睛，将手按在了腰间的匕首上，“这里是33层，骑士廷的行政楼层，你知道私自携带武器的后果吗？”
“很可惜，我并不知道这些狗屁规则。”艾纳尔露出了一个戏谑的微笑，也将自己的手放在了剑柄上，“要不，你给我讲讲看？”
狐狸的嘴角猛地抽搐了一下。约摸十秒左右的对峙后，他缓缓地将手从匕首上移开，大步流星地从吴雍的身旁掠过。
“哼，”看着狐狸的背影，艾纳尔发出了一声轻蔑的笑。
“狐狸终究只是狐狸。”
第116章 目标，安特拉加岭
吴雍只手推开窗户的栅格板，将黎明的第一束光迎入了屋内。他以一个面向窗口的懒腰表达了对朝阳的敬意后，转身走到衣架旁，将自己的冒险者便服取了下来。
这身衣服是他在科莫村的时候买的，保暖、防风又不失灵活性，胸口的浸油犀牛皮衬垫不仅可以起到一定的保护作用，还可以凸显健壮的（假）胸肌。离开科莫村后，这几乎成了他唯一的一件衣服，直到他抵达王都加入骑士廷，换上了更加精致的白石礼服后，方才结束了不短不长的使命。
如今，当他重新穿上这身熟悉的服装后，只觉得惬意舒适。
调整好肩头的束带后，他不紧不慢地踱步到了桌旁，一件一件地确认起行李。
“药膏、钱袋、水壶、打火石、平板电脑……”他的手指逐一划过，最终停留在某个物件之上。
那是一柄造型古朴的小刀，是在那片被诅咒的丛林中，某个逾度了千年的少女给予自己的遗物。
乌勒尔人的萨满祭器。
“布洛姆恩娅小姐……以及赫娅。”吴雍轻轻拿起小刀，低声念叨着刀中魂魄的名字。
就在昨晚，当他从一堆杂物中挑选要带的行李时，指尖不小心被这柄小刀划破。血滴在刀刃上停留了不足几秒，便淅淅沥沥地渗入刀中。品尝到吴雍的血液后，刀身散发出了某种梦幻的光芒，那有些类似死灵火，却比死灵火多了一丝温暖。光芒消散后，原本空荡荡的刀面上多了一行语义未知的铭文，就像是某种古老的咒语一样，用这种方式重现于世。
他不知道这把祭祀用的器具为何会产生这种变化，但他知道，布洛姆恩娅想让吴雍带上自己。
吴雍将小刀收入临时找来的盒子中，又将装备一件件地码入背包。一切准备妥当后，他将斜靠在墙边的黑骑士拿起，在光线下欣赏起那纯黑的剑体。
“伊格纳尔，我们要去找余安了。”
黑骑士发出了一阵颤鸣，吴雍读出了期待。
咚咚
两声简短的敲门打断了吴雍和伊格纳尔的“对话”，他将长剑放回墙边，转身走向房门。
打开门来，两个意料之内的面孔出现在眼前。
“早上好，吴雍，”亚瑟语气轻快地朝吴雍打了个招呼，“你的脸色看起来很好，想必是做了个好梦。”
她的身后，蒙多拉尔依旧只是轻轻点头致意了一下，丝毫没有任何热情。
“啊，早上好。”吴雍回应道。
亚瑟朝屋内打量了一眼，“你是打算出去吗？”
“嗯……对，有任务了。”吴雍皱眉挠了挠头，“我和于洛颖要出去几天，凯……骑士团团长已经给管事打过招呼了，你们在离开王都前可以随意使用骑士廷的客房。嗯，总之祝你们玩得愉快。”
“谢谢你，不过我们今天就打算走了。”
“诶？”吴雍愣了一下，“你们要去哪里？”
“还没有想好。不如让我和蒙多拉尔跟你们一程？说不定又会遇到些奇妙的事情呢。”亚瑟半是打趣半是试探地回答道。
“这个嘛……”吴雍挠了挠脸，“抱歉，毕竟是骑士廷的任务。”
“我只是开个玩笑，你别在意。”亚瑟粲然一笑，“我们是来和你道别的，也为了再次感谢你和于洛颖的帮助。”
吴雍刚想说些什么，塔顶的钟声随之传来。三人静静等待早钟敲满七下，就像是在进行着某种约定俗成的祷告，谁也没有说一句话。
“想必你是要出发了。”七声毕，亚瑟的嘴角携起一丝温和的笑，“但愿执掌过去与未来的双神能让我们再次相遇。”
。
“这边！”
艾纳尔单手撑腰，另一只手高高举起，朝着走近的两人打了个招呼。
他的身旁，小女孩坐在路边的木桶上，正全神贯注地享受着手中的蜜饯脆饼。
“iyo~艾纳尔。”
“早安，艾纳尔先生。”
两人同时回应道。
“走了，安妮卡。”艾纳尔拍了拍小女孩的背后，她便乖乖地从桶上跳了下来。
“安妮卡？这孩子的名字？”吴雍问道。
“嗯，这小妮子不喜欢我叫她小妮子，所以就把名字告诉我了。”艾纳尔抬了抬眉。
这应该是信任对方的表现吧。
吴雍暗想。
“艾纳尔先生，我们要怎么去安特拉加岭呢？”于洛颖望了望四周，并没有看到马匹。
艾纳尔伸手指向东边，“沿着这条大道走个十分钟不到，就能到旅行者工会了。”
见两人露出疑惑的表情，艾纳尔进一步解释到。
“旅行者工会最早是一群经常旅行的商人组织起来的，能雇佣护卫、马车，也能获得不少有用的信息，这组织也挺有名的，你们都没听说过的吗？”
“啊……”吴雍的眼睛打了个转，“确实没听说过……”
毕竟这一路都是骑马过来的啊……
“诶，也没差。”艾纳尔摆了摆手，“去看看就知道了。”
。
“什么？”艾纳尔从桌前站起身来，显得气势汹汹，“没法送我们过去！？”
“抱……抱歉，这位客人。”长桌后，负责接待的年轻男子战战兢兢，唯恐这高大的壮汉会一把掀翻桌子可能这种事情真的发生过太多次了吧，“安特拉加岭附近连日大雾，往那边去的马车已经全部取消了。”
“只是起个雾而已你们就撒手不干了？这不是自败招牌么？”
“不……不，先生，这雾可……不一样，”男子突然压低了声音，“据说……这雾是会杀人的邪雾，我们的三趟车次全部有去无回，损失惨重啊……”
“我不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艾纳尔从斗篷的内袋里掏出一把银币，撒在了桌子上，“差不多五倍的报酬，我们的生死和财物不用你们负责，就说能安排上不。”
那人看着桌上的一片银灿灿，不由地咽了口吐沫。
“抱歉……这……这种事情不是我能决定的，请允许我去问问……”
“不用问了。”
一个清瘦的老头走上前来，将手按在银币上。
“这活儿我接了。”
“你是……”艾纳尔疑惑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
老头哈了哈腰，“大人，我叫阿克塞尔，大家都称我为‘快腿’阿克。我赶马车已经有42年了，只要您想，我能把您舒舒服服地送到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
艾纳尔打量着眼前的老头，“你不怕吗？他们说的那什么，呃，杀人的邪雾？”
“嗨呀，有钱的生意谁不想做啊，怕这些干甚？”老人一拍大腿，“而且巧得很，在您之前，正好有两个客人也要往南边去。”
“……”在不远处听到全程对话的吴雍突然担心起来。
往安特拉加岭去的……两个客人？
第117章 同行者
咣当！
一阵强烈的颠簸中，吴雍的屁股离开了坐垫，短暂而迷你的飞行中，脑袋不偏不倚地撞上了低矮的车盖板。
“艹！”
一声字正腔圆的国骂后，吴雍从浅浅的睡意中清醒过来。头顶的疼痛和屁股的颠簸无不在提醒他，自己还坐在这辆该死的马车上。
“舒舒服服地送到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吴雍发出了一声自嘲般的叹息，“可真尼玛舒服啊。”
“你看我有说些什么吗，小子？”吴雍的身旁，艾纳尔保持着一个极其别扭的坐姿，显得怨气十足，“我脖子tm都捋不直！”
“只能怪你长太高了。”吴雍无奈道。
“说真的，我觉得有点难受……”另一旁，于洛颖捂着嘴，满脸的疲惫，“只希望这趟旅途快点结束……”
“哈哈哈。”座位的对面，一阵轻快的笑声将三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嗯，依旧是熟悉的面孔和碧绿色的眼眸。
“抱歉，我并不是笑话各位。”亚瑟推了推手，“只是觉得，六个人挤在这么狭小的空间里，就像是古代的运奴车一样。真是有趣的经历。”
“我倒是不想经历这种事……”吴雍有些心累地揉了揉太阳穴。
那个车夫老头不愧是专注跑路42年的老奸商，虽然口口声声承诺会把他们安全送到安特拉加岭附近，却对具体的行程细节只字不提。
他的马车是用一堆旧木料拼凑起来的老旧款式，既没有已经成为标配的牛皮拽拉减震装置，也没有宽裕到可以容纳六人的内部空间。不仅如此，为了避免少缴纳些官道行路费，能不走官道的地方老头坚决不会走。在摩根，其实只有两种路面：平整的官道和不平整的其他道路，于是便有了这种过山车一般的颠簸体验。
更可气的是，每到一座落脚的城镇，老头就会热心地为他们推荐“划算的旅馆”。可那些旅馆的价格并没有便宜到哪去，反倒是处处弥漫着黑店的气息，那些店家就好像随时要从裤裆里掏出一把屠龙宝刀，用价格表这种斯文的抢劫方式将你的钱包给搬空。
发生这些事情后，吴雍坚决不再听信这糟老头的任何鬼话，不管是餐馆还是旅馆都坚持自己寻找。失去了赚差价的机会后，那老头的态度也越来越差，终日板着一张死脸，除非是有什么必要的事情，否则绝不会和自己的六个乘客搭话。
五倍的价格，不足五分之一的服务质量。着实奸商。
吴雍在内心里吐槽道，但让他更为无奈的，是和亚瑟的“奇妙相逢”。
当初，那个老头说还有两个人要往南边去的时候，吴雍就已经感到不对劲了。等上了这辆黑车，发现亚瑟正朝自己愉快地摆着手，他才不得不承认了自己的猜测。
虽然亚瑟声称她和蒙多拉尔只是恰好想去安特拉加岭附近转转，可吴雍却觉得他们的行动是有意而为的。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怀疑自己和凯恩斯的对话被偷听了，这个想法总是会让他不寒而栗。
亚瑟，你到底在盘算些什么？
吴雍凝视着亚瑟的脸，想要从那双碧眸中读出更多的秘密。
亚瑟注意到了吴雍的视线，报以温和一笑。
“还在顾虑我们的事吗？”
“虽然已经过了好几天了，不过我还是想问……”吴雍有些不确信地说着，“你们为什么要跟着我们？”
“虽然已经过去好几天了，”亚瑟模仿着吴雍的语气，“我的回答依旧是执掌过去与未来的双神指引我们再次相遇。说实话，你也没有告诉我们要去安特拉加岭，不是吗？”
“话是这么说。”吴雍一时语塞。
总不能当场怀疑他们偷听了那晚的对话吧？
“你们两个，”一旁的艾纳尔将手撑在身前，盯着亚瑟和蒙多拉尔道，“我虽然没权利阻止你们去哪儿，不过到地方后，我们各走各的路，如果敢跟着我们的话……”
艾纳尔以一个异常凌冽的眼神代替了后续的话。
亚瑟闭上了眼，用一抹微笑代替了自己的回答。
两边都不再说话。艾纳尔调整了一下姿势，侧身面向窗户，亚瑟则是整理起自己的衣服，一遍又一遍地捋下粗呢子上的绒毛。
“嗯……亚瑟先生，”于洛颖打破了这种沉默的氛围，“我一直想问……你说的执掌过去与未来的双神，难道是指诸安格斯和海施茵？”
“没错，”亚瑟将双手抚在一起，“戒律保守者、记录者、过往之神诸安格斯，以及戒律破除者、预言者、未来之神海施茵。这两位可以说是十二主神中最令人感到陌生的神了。”
“毕竟不像自然女神余安、艺术女神梅托缪斯那样，他们掌管的事物并不是那么具体。”于洛颖赞同到，“过去与未来……你信奉这两位神吗？”
“倒不能说是信奉，”亚瑟淡然一笑，“只是有意识地去相信吧。”
吴雍默默坐在中间，聆听着她们的对话。
诸安格斯，以及海施茵，这两个神明的地位确实有些尴尬。农民会向自然之神祈求来年丰收，孕妇会向生命之神祈求胎儿平安，画家会向艺术之神祈求灵感迸发，可人们应该向过往和未来之神祈求些什么呢？面对已发生的和不可预计的事情，人们唯有后悔和忐忑之心永存，却无法低头祈祷些什么。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鲜有专门信奉诸安格斯和海施茵的信徒。虽然人们不愿承认，但大部分人的信仰确实是建立在功利心上的，而虚无缥缈的过往与未来，无法带来功利的回馈。
可亚瑟为何会“相信”双神？
吴雍的眉头轻皱。
她是否知道，双神真正掌管的东西，其实是“末日”，以及“末日之后”？
吱呀
马车突然停下，吴雍在惯性的作用下向前倾去，险些撞在亚瑟身上。
“怎么回事？”吴雍赶忙正起身子，朝着车外喊道。
观察口被推了开来，露出了一副紧张兮兮的脸，“起雾了……这雾突然就出现了，突然，一瞬间……”
“突然出现……”吴雍疑惑地拉开窗帘，发现外面已是一片白蒙。
“……我活这么久……第一次见到这么诡异的天气，大人……我……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我们掉头回去吧？”
“恐怕回不去了。”亚瑟语气低沉地回答道，“吴雍，你应该庆幸和我上了同一辆车。”
亚瑟看向了窗外的迷蒙，轻声地说道：
“有一大批亡灵正在朝这边靠近。”
上架感言
大约是在七年前吧，当时的我还是一个刚刚步入高一的懵逼少年，满心怀揣着一个自以为是的梦，一个清华北大的梦，人生赢家的梦。
但这个梦在高中三年被逐渐瓦解，身处全市顶尖的学校，面对高度紧张的学习压力和强者如斯的班级，我开始感受到了一种深深的焦虑感。我开始在全方面毁掉自己的生活：学业、家庭、人际关系。除了无法消解的焦虑感以外，我一无所有。
庆幸的是，在这样一个难捱的阶段，我依旧有方法让自己快乐。
高一下学期的时候，因为某个突发奇想，我在素描本上画下了一个叫做“十二空城”的国度，那个国家由十二座悬浮城邦组成，各自信奉12位不同的神明这就是西明世界观的雏形。
此后，我不断地为其添砖加瓦，构造自己幻想中的世界。西弗利亚大陆诞生了新的国度，有了新的英雄，发生了新的故事。
设定与创造是一个非常有趣的过程，在没手机没电脑一个月才能回一次家的高中，它成了我的游戏，我一人专享的游戏。而中二如我也自诩为西明世界观的创造者，十二主神之首，并以我的英文名august为其赋予了名称诸神首座奥古斯都.沃德克里特。
没错，吴雍的故事就是我的故事，他说出了我在那个年纪会说出的蠢话，却做到了我一辈子不可能做到的事。
只可惜，我的高中岁月早在高考铃落下的那一瞬就结束了，但吴雍不同，吴雍的故事仍在继续。吴雍仍旧有无限的可能。
七年后的今天，当我看到起点的上架站短后，才惊觉自己已在西弗利亚的梦境中神游了七年，而这本书的写作也历经了将近五个月的时间。
之前看我的书的朋友应该知道，我因为面对着毕业和考研二战的问题，平常的时间不会很充裕，所以仅能勉强保证一天一更。不过今天毕竟是个特殊的日子，我决定放下手头所有的事情，大概每两个小时更一章，一共更新五章（请原谅我的码字速度555555）。
这五个月的时间里，我遇到了许多读者朋友，有的人只是匆匆一瞥便再无音讯，有的人选择留了下来一起见证这个故事。在这里，我要向所有陪伴我的朋友们致以最真挚的谢意。
感谢从一开始就一直支持我的“很深的水”，感谢第一位在空空如也的评论区留下脚印的“进击的巨银”，感谢让我知道原来作品还有打赏功能的“羽落喵九夜”，感谢不吝笔墨为本书写下长评的“洛迦尔的白焰之心”，感谢如同老父亲一般为我提出改进意见的“z273”、“人偶先生”、“春倦时”、“苏妖零”、“书友20170615010556412”、“华小顺”等朋友，感谢书友群里表情包和骚话不断的朋友们（？？？）。
感谢为我打赏的“依山烬”、“华小顺”、“z273”、“蔡痕”、“与道合真”、“曜日灼灼”、“邬乌”、“令何”、“大橘子123”、“继续黑化”、“卧蚕你”、“萌萌射八荒”、“羽落喵九夜”、“甲硅烷”、“雨生|蔚然”、“海豹第一步”、“平安愚执掌好运的黄黑之王”、“书友20170901183345727”、“杀生花”、“书友161126020013599”、“一个废柴的人”、“赤月墨”、“轻松看看书3”、“蓝蛇之口”、“无聊神人”。
碍于篇幅所限，请原谅我无法将所有的读者朋友一一列出，但我的感谢之心是绝对真切的。
就如我最早说过的，这部小说的写作目的在于圆梦，但梦终究是会醒来的。
只愿在完全醒来之前，能让我多游历几个不同的国家，见见那里的风土人情，结识当地的英雄和平民，干掉那些讨人厌的反派。
只愿在我醒来之后，发现自己仍然是个少年，正在午后的阳光下打着瞌睡。
第118章 亡灵之雾
“亡灵……”吴雍难以置信地呢喃着，“亚瑟，难道你能……？”
亚瑟一点头，平静地承认道，“我能看见他们。”
艾纳尔扑上前，一把抓住了亚瑟的衣领，“你最好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蒙多拉尔从腰间拔出匕首，以极快的速度抵在了艾纳尔的脖子上。
“你想干什么！？”萝莉刺客安妮卡也抽出了自己的匕首，但还未向前刺出，就被蒙多拉尔死死地钳住了手臂。
“蒙多拉尔先生！艾纳尔先生！请冷静下来！”于洛颖几乎是尖叫着应对这混乱的局面。
“先生，我知道您不信任我。”亚瑟看着艾纳尔那张满是敌意的脸，“但是我只能告诉您，这场雾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艾纳尔依旧紧紧地攥着对方的衣领，几乎要将亚瑟从座位上提起来。蒙多拉尔的匕首已经陷入了艾纳尔的皮肤下，渗出了一丝血痕。
“够了！”吴雍大吼一声，“都给我松开！”
“大……大人们，咱们别管什么亡灵了，掉头回去吧！”观察窗外，车夫老头近乎是在哀嚎。他手忙脚乱地扯起缰绳，马车开始向后转向。
“我建议先把那老头给宰了。”蒙多拉尔瞪着艾纳尔，收回了自己的匕首。
“附议。”艾纳尔也松开了手。
“噫！”老头发出了一声呜咽，大力勒住了马车，扒着观察窗的口子道，“大人们，你们还想让我怎么办？我就是个弱不禁风的老头子罢了，快让我走吧！”
“当时是谁说的‘怕那迷雾干什么’？”艾纳尔发出一声嗤笑，“你要想滚蛋随你的便，但我们付的车费得全部还给我们。”
“这……”车夫老头明显迟疑了，“可我们说好了……”
“我们说好了要把我们舒舒服服地送到安特拉加岭脚下。”艾纳尔倾身向前，“可两项承诺你全都没有做到。”
“我……这……不，不行，我靠这行当吃饭呢……”老头显得有些委屈，那种“不给钱就不给好脸色”的态度一扫而空。
“我还是建议把他宰了，别浪费时间了。”蒙多拉尔说着，提起匕首，准备翻身下车。
“呜噫噫噫！”老头急忙从兜里翻出一袋银币，从观察窗里扔了回来，“给你们！都给你们！行行好，快点让我走吧！”
艾纳尔扬起眉毛，不加清点地将钱袋塞回了斗篷的内兜中。略加思索后，又将其重新掏出，捏起一枚银币，弹到了观察窗外。
“这是正常的路费，外加一些补偿。”
“补……补偿？”老头双手接拢银币，一脸懵逼地问道。
“车门维修费。”他一脚踢开了做工粗劣的木板门，拿着寒铁长剑从车上跳了下来。
“真是位行事直爽的人呢。”亚瑟看着艾纳尔的背影，微微一笑，“我并不讨厌。”
坐在一旁的安妮卡像是一只遭遇了抢食危机的猫一样盯着亚瑟，她发出了一声轻哼，紧跟在艾纳尔的身后跳下车去。
吴雍和于洛颖也跟着下了车，最后是亚瑟和蒙多拉尔，取下挂在马车背架上的行李后，老头猛地一挥鞭子，一溜烟的跑走了，唯恐在这里多呆一分一秒。
“强盗！你们这群强盗！我要去王都护卫队告你们！等着在监狱里度过下半辈子吧！”
马车迅速消失在了白雾之中，唯有老头的叫骂声不绝于耳。
“奸商告强盗？”艾纳尔戏谑道。他架起寒铁长剑，观察起周围，举目四下全是无法穿透的白雾，至于白雾之后有什么，他看不清，也感觉不到。
“喂，绿眼睛的小年轻。”艾纳尔朝着亚瑟喊道，“你能看见亡灵？从那边来了？”
“是的。”亚瑟回答道，双眼凝望着远处，“他们走得很慢，正穿过森林而来，大约有……三百人。”
“三百‘个’。”艾纳尔纠正道。
吴雍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当初在迷林的时候也突然冒出过一阵白雾，正是那场雾让他和于洛颖走散，并遇到了假扮成迷路少女的布洛姆恩娅。
可那场雾是布洛姆恩娅借由赫娅之手制造出来的。亡灵身为一种低魔的聚灵体，本身就属于极不稳定的存在，能保持自身不溃散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更别说是动用魔力干扰气候条件了。
可这阵雾明显是随着亡灵一起出现的，难道它们真的有什么法子对现实世界造成影响？
“嘁，真是麻烦。”艾纳尔烦乱地挥了挥手，“也忘了问问那老头这是到哪儿了。”
“我记得旅行者工会的接待员说过，大雾是出现在安特拉加岭附近的，”于洛颖回忆起来，“离目的地大概不远了。”
“但愿吧。”艾纳尔紧了紧手中的剑，“不过先得搞清楚这群亡灵为什么要专门来欢迎我们安妮卡，跟紧点。”
安妮卡点了点头，抓住了艾纳尔的袖子。
“也不用这么紧啊小妮子，这样我连剑都挥不了……”
“我……我当然知道！”安妮卡腾地松开了手，向后退了几步，“不许叫我小妮子！”
“艾纳尔先生，”亚瑟略微斜了斜头，“我在想，您和亡灵战斗过吗？”
“没有，我只和有实体的东西战斗过。”艾纳尔回答道。
“那您是否知道一件事情，剑是无法伤到亡灵的。”
“当然知道，我还知道亡灵是无法伤害活人的。”艾纳尔侧了侧身，睥睨着亚瑟，“但我不知道，这雾里藏的，是不是真的只有所谓的‘亡灵’。”
“我不期望您能立马相信我的话，毕竟，不是谁都能看到那些灵体的。”亚瑟苦笑了一声，“这样吧，我和蒙多拉尔打头阵，我会为你们探明亡灵的意图，以及，这片白雾的真相。”
第119章 雾中遗军
亚瑟踏过松软而潮湿的泥土，朝着迷雾的深处走去。
稍远的地方，乌压压的人影迎着亚瑟的方向走来。数百人组成的亡灵大队迈着蹒跚的步子，就像是早已忘记如何行走了一样，动作僵硬而缓慢。他们的眼中冒出苍蓝色的火焰，如同是幽幽燃起的鬼火一样，于白雾中若隐若现。
如果让正常人看到这副场面的话，可能会吓得说不出话来吧。可亚瑟早已习惯了，况且，正常人也不可能看得到这些亡灵。
亚瑟从小有一种奇特的能力和已死之人对话。
三岁那年，她在自家的花园中见到了一个满身补丁的男人。那男人在花园中一遍又一遍地转着圈，嘴中一直念叨着什么含糊不清的话。
她从未见过那个男人，毕竟她们家是不会有满身补丁的人的。她问那个男人是谁，男人露出了一个有些缥缈的笑容，只说自己是这片土地曾经的主人。
她和那个男人聊了很久，男人的逻辑并不是很清楚，经常出现答非所问的情况。尽管如此，那男人还是告诉了她很多的故事，关于这片土地的故事，关于他自己的故事。直到夕阳西下，她的母亲来花园里喊她吃饭，这场没有茶的茶话会才宣告结束。
她本想向母亲介绍自己古怪的新朋友，可正当她准备开口的时候，男人却突然像是遇见鬼一样，一溜烟地跑掉了。
“你在和谁说话呢？”她记得她的母亲这么问道。
“一个有趣的叔叔，他叫卡斯帕！”她指着男人逃跑的背影道，“你看，他正在往那边跑呢。”
接着，她见证了一个此生都无法忘记的表情。
那表情饱含着疑惑、痛苦，以及恐惧。
后来她才知道，不是那个男人碰见鬼了，而是自己碰见了。
再后来，她多次遭遇了这种情况。她总是会遇到一些奇怪的人，那些人表情呆滞，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却又像是在漫无目的的徘徊。亚瑟和他们打招呼、攀谈，可在旁人看来，她只是在对着空气自言自语罢了。
她的母亲带她走遍了安特利维奇所有的医生，可就连知识最渊博的那一批也对这个怪病无可奈何。亚瑟的事情逐渐传了出去，慢慢地，她被逐渐失真的流言蜚语传为
被诅咒的孩子。
亚瑟回忆起自己的童年，只觉得胸口发紧。只是因为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她被兄弟姐妹们疏远、被父母疏远、被本应爱着她和被她爱的人疏远唯有蒙多拉尔一直陪着她。
“蒙多拉尔。”亚瑟侧过头来，冲着自己的护卫莞尔一笑，“如果有什么危险了，记得保护我。”
蒙多拉尔俯下身子，“我会用我的生命保护你，亚瑟。”
就是这样。
亚瑟内心的某块空洞被暂时填补上了。
用你的生命保护我吧，我最爱的蒙多拉尔。
亚瑟向后望去，确保等在原地的其他人不会看到白雾这边的情况。她轻声吟唱起来，暂时变回了女儿身的状态，在蒙多拉尔的脸颊上留下一个吻。
接着，她朝逐渐接近的亡灵走去，直到距离对方不足5米。
亡灵们也停下了脚步，像是一颗颗干枯的树那样一动不动，空洞的眼神不知望向何处，但绝不会是在亚瑟的身上。
亚瑟屏住呼吸，观察起眼前之“人”，那些人穿着老式的盔甲，满脸都是污垢和血渍，不少人缺失了身体的某一部分，断肢间淌下虚幻的血液，又在滴落的那一瞬悄然消解。
亡灵的模样通常是其死前的状态，看来这些人曾是士兵，而且是很久以前战死于此的士兵。
“你们好，摩根的战士们。”亚瑟喊话道。她不太确定这些人是否会回应自己，她曾遇到过很多无法出声的亡灵。
那些亡灵静静地等在原地，无一人说话。一声浑厚的号角响起，他们突然默契地向两侧列队站开，留出了一条通道。
通道之间，一个身披血染披风，头戴开裂全盔的男人走上前来，那个男人的鼻子被削去了一半，露出了枯白的鼻梁骨。他的锁子甲下可见多处伤口，鲜血淳淳流出，在空气中化为虚无。
“你好，雷德拉.斯特洛韦尔的后裔。”男人的声音显得有些空洞，但他说出的每一个词都具有十足的意义。
雷德拉.斯特洛韦尔。
这个名字，在安特利维奇是人尽皆知的。正如太阳从东边升起，月亮从西边落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那是安摩战争中的英雄，传奇的王国元帅，真王的守护者。
“你认识我的祖先，”亚瑟平静地确认道，“你也认出了我的身份。”
“你的身上流淌着斯特洛韦尔的血脉，那是……”男人的嘴唇蠕动着，死灵火于眼中闪烁，“十分强大的血脉。”
“你们……是百年前在安特拉加岭惨遭全灭的摩根第七军团，对吗？”亚瑟看着男人胸前的标志，双头猎犬的外型上以粗犷的字体印着数字“七”。
“正是，”男人站直身体，行了一个传统的摩根军礼，“我是第七军团的军团长，西恩.坦斯乔德。”
“您也是一位传奇人物，我听过您的事迹。”
“我只是一个平凡的爱国者，死在了你传奇祖先的手中。”男人的语气并无太多的起伏，“如果不是因为你们的侵略战争，我会很荣幸和他一起在边疆共饮烈酒。”
“我不否认我们的战争意图。”亚瑟垂下眼帘，随后看向那副燃着苍蓝火焰的燕窝，“那可否问一下你们的意图，为何要制造这场大雾，又为何而来？”
“雾？”男人显得有些困惑，“不，这雾并不是我们制造的。至于我们的目的……”
男人抬起了头，目光穿透白雾，穿透丛林，触及了天穹。许久的神游后，他才收回了目光。
“斯特洛韦尔的后裔啊，”男人的目光显得异常灼热，“你难道没有发现，正有两位神明和你同行吗？”
第120章 血玫瑰
艾纳尔在原地踱着步子，不时用剑脊敲打着肩部。寒铁与铆钉相碰撞，如同是激烈的鼓点一样彰显着剑主人的心境。
“不行，我去看看。安妮卡，在这儿等着。”艾纳尔将剑提在身旁，起步朝着森林走去。
“艾纳尔！”吴雍叫住了对方，“再等等吧。”
“小子，你就这么相信那两个人吗？”艾纳尔将剑架回了肩上，“谁知道他们是去搞什么小动作了？”
“就算真的是在搞小动作，也没法坑到英勇无敌的‘血手’艾纳尔，不是吗？”吴雍学着艾纳尔的表情，露出了一副戏谑的微笑。
“唔……难得听到你说我的好话，骑士廷的人似乎把你调♂教得不错？”艾纳尔揉了揉鼻子，“行吧，再等五分钟，他们要是还不回来，我就提着剑杀过去。”
“到时候我可不负责给你收尸……”
就像是接到了某种信号一样，吴雍的玩笑话戛然而止，脸上换成了一副异常严肃的表情。他微微倾下身子，拔出了腰间的黑骑士。
“你也感觉到了吧，小子。”艾纳尔单手将剑架在身前，另一只手护住身后的安妮卡。
“嗯……”吴雍沉下心来，感受着脚底传来的微小震动，“有什么东西在从地底靠近。”
“哼，还不错的感知力，比在科莫村的时候强多了。”艾纳尔轻笑一声，随即双目圆睁，大喝道，“来了！”
两人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做出了反应。艾纳尔像是提起一只小猫一样，轻松地抱起了安妮卡，向后一个大跳；吴雍向左一步，将还未反应过来的于洛颖向自己这边拉来，在两人即将接触到的时候，恰到好处又不失风度地收住了动作。
四人原本站立的地方，四支粗壮的根茎破土而出，那根茎的尖端是一朵朵尚未绽放的花苞，外层包被着异常坚硬的倒刺硬壳，如同是刺破浪花的深海水蛇，扭动着致命的绿色身躯。
血玫瑰！
几乎不需要反应时间，吴雍立即辨认出了这种怪异的植物。
在浮木酒吧的地窖中，老板曾用真知之酒让他见识到了一段记忆，而那段记忆的主人埃德蒙.贝克，就是被这种植物杀死的。
吴雍敏锐地意识到，操纵这些植物的，恐怕和杀死埃德蒙.贝克的是同一批人。
第一次偷袭扑空后，血玫瑰迅速钻回了土中。吴雍能感觉到脚底的动静，此时的土地如同是一片褐色的皮肤，血玫瑰的根茎穿梭其间，演绎着脉搏的张动，躁烈而不安。
“于洛颖，用风笼把你和这孩子送到树上去，这东西没法钻多高。”
“好！”于洛颖果断一点头，拉起了安妮卡的手。她将魔杖在半空中挥舞半圈，头脑中想象着凌风成形的过程。上升气流从两人的脚边产生，直至包裹全身，将她们带离了地面。
“这下可以放开手脚了吧，艾纳尔？”吴雍站在距离艾纳尔约5米开外的地方，摆出可攻可守的中段架剑姿态。这个距离既能保证在白雾中看见彼此，也不会妨碍到各自的行动。
“哼，来看看你在骑士廷都学了些什么本事吧。”艾纳尔以相同的姿态应剑。
就像是为了回应两人的热忱一般，脚底的涌动变得更加强烈。暴风骤然而起，以石破天惊的姿态卷起新的风浪。
“第二波来了！”这一次，吴雍率先发出了躲闪的信号。
两人向着各自的后方小幅半跳，同时挥剑斩向破土而出的血玫瑰，冷光一闪，花苞与茎秆身首分离。
后跳斩，艾纳尔教给吴雍的基础剑术之一。
未等两人调整好姿势，新的根茎窜出，就好像是计算好了时机一样，笔直地朝着心口的位置刺去。
“伊格纳尔！”
“喝！”
一人用手心的黑焰迎接血玫瑰，另一人则是简单粗暴地朝着花托的脆弱处来上了一拳。灼灼之焰将花朵燃为灰烬，全力的一击则是让整个花苞炸了开来。就结果而言，取得了相同的效果。
“哼，我还以为你会用上格斗技呢。”艾纳尔甩掉了甩手，“之前怎么没见你用过那个法术，在哪儿学的？”
“回去再给你讲吧，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吴雍揉了揉皮手套下的黑色山羊印记，感受着其中隐隐的灼烧感。
确认不再会有袭击后，于洛颖用风笼将她和安妮卡送了下来。正当这时，远处传来簌簌的脚步声，亚瑟和蒙多拉尔的身影从雾霭之后出现。
“发生了什么？”亚瑟问道，“我刚才似乎听到了吼叫声？”
“啊，没什么，一场无聊的战斗罢了。”艾纳尔将剑平架在肩上，“你们回来的可真是时候，莫非是算好了时间登场的？”
亚瑟没有回应艾纳尔的挑衅，只是径直走向吴雍。
“怎么样？”吴雍问道。
“起码可以肯定，那些亡灵是无害的，而且，这场雾也和他们无关。”
“这样吗……”吴雍捏着下巴，若有所思道，“这么说，还是悼念者搞得鬼？”
不，不对。
永冬之地的怒兽，安特拉加岭的血玫瑰，吴雍不相信悼念者会有这样的财力，也不觉得这有什么意义。
“太扯淡了，事到如今怎么可能是悼念者那群神棍。”他否定了自己先前的想法。
“吴雍。”亚瑟突然开口道，“你知道在安摩战争中全灭的摩根第七军团吗？”
“摩根的王牌军队，在白石钟塔改制之前，一直镇守在南疆。”吴雍回答道，“怎么了？”
“那次战争后，摩根国王命令将第七军团的亡骨埋在了安特拉加岭南面。我遇到的那些亡灵，就是第七军团的人。”
吴雍大致已经猜到了这部分的内容，只是轻轻地一点头。
“我曾经遇到的亡灵大多都因为灵魂不完整而有一些精神上的缺失，可他们的魂魄却保存的异常完整，我遇到了曾经指挥第七军团的指挥官，即使过了数百年，他的头脑还是和活着的时候一样清晰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不等吴雍回答，亚瑟接着说道：
“他们的尸骨安葬在安特拉加岭后，被人施展了大型的束魂法术。他们，是被迫成为亡灵的，只为了在未来的某一天重新醒来，化身成一只听凭操纵、无所畏惧的亡灵军团。而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是术士廷。”
第121章 光鹿
术士廷。
和卡尔.斯温纳尔的第一次见面后，吴雍就对术士廷无甚好感。虽然他内心里明白，自己的反感是对卡尔一人而言的，迁就到整个术士廷只是一种单方面的宣泄。
就如同骑士廷也会有人渣一样，术士廷并不缺少好人。只是，作为一个整体而言，术士廷的决策和战略决定了人们对它的评价。就像在一场侵略战争中，尽管侵略国的平民可能是无罪的，但侵略国本身一定是有罪的。
而对那些埋葬在边疆的死士来说，他们的灵魂本应回归耀明星海，接受后世的缅怀与敬仰，却被术士廷施用了束魂法术，导致魂魄无法安然消解。他们无法得到死后的安宁，只得被长久地束缚在这片他们曾誓死捍卫的土地上，成为下一场战争的牺牲品。
束魂之术本就是禁术，肆意操纵英灵更是不可饶恕。
“亚瑟，”吴雍紧握双拳，“第七军团的亡灵在哪里，能带我去见见他们吗？”
“你看不到他们，也听不到他们的。亡灵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他们是落入生死之间的游荡者。”亚瑟回答道，“而且，他们已经回去了。”
“回去了？”吴雍一皱眉头，“说起来，你不是去问他们的意图了吗？他们有说什么吗？”
亚瑟的脸上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异样，“他们只是为了来确认旅行者的安全。每次一起雾，经过这里的行人就会神秘失踪。”
“这样啊。”吴雍平静地一点头，但内心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亡灵不是没法干涉现实世界吗？
“我会想办法解放他们的灵魂的。”
就像解放布洛姆恩娅和乌勒尔的村民们一样。
为了确认自己的想法，吴雍重重地咬着字节说道：“一定。”
“你想解放他们是吗？”身旁，艾纳尔将剑收回鞘中，以一种了然于心的口吻说道。
吴雍愣愣地看着对方，“艾纳尔你……知道方法？”
“悲哀的是，我确实知道。”艾纳尔苦笑了一声，随即瞄了一眼亚瑟，“回去再告诉你吧，现在还不到时候，也没有条件。”
“吴雍！”于洛颖拉了拉吴雍的衣角，指向往南的方向，“那边，好像有什么东西。”
“这次又是什么……”吴雍被接二连三的事情搞得晕头转向。白雾尚未消散，被束缚的亡灵、被操纵的血玫瑰如同是安排好的角色一样纷纷出场，天知道这场唐突的剧本中还会出现些什么妖魔鬼怪。
“你也能看到亡灵吗，于小姐？”艾纳尔打趣道，但还是认真地朝着于洛颖指的方向架起了剑。
“不……只是感觉到了什么……”于洛颖不确定地说道。
“有什么触动了您的洞察之眼吗？”亚瑟微微一笑，“我相信您的直觉蒙多拉尔，戒备。”
蒙多拉尔从腰间勾出了两把珊瑚匕首，站在了比艾纳尔更前面的地方。
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下，迷雾中隐现出新绿色的光晕，起初只是晦涩不清的一团，就像是600度近视的裸眼盯着一顶会发光的绿帽子。随着“绿光”的逐渐靠近，其形体也展现得更加清晰了。
那是一只半透明的梅花鹿，背上的花斑星星点点，如同游走在新绿宇宙间的星辰，不断变换着位置。它于白雾中徐徐前进，每踏出一步，蹄下的土地间就会绽出幻影之花。花朵绕蹄而上，又在半捎幻化为破碎的光子，如此重复着绽放与消损。
“余安之鹿……”艾纳尔恍恍地呢喃着，剑尖不断低垂，直至触及地面，黯淡下了锋芒。
“自然女神余安的使者，难道……”亚瑟看向吴雍，眼神中带着惊骇，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吴雍并没有注意到亚瑟的眼神，他没有因为光鹿的出现而退却，反倒是架起了剑来，
“这可不一定是什么好征兆啊。”
真知之酒的记忆中也出现过光鹿，可那只鹿并没有将埃德蒙.贝克引导向余安的身旁，而是带给了他死亡。潜伏在安特拉加岭之人可以用血玫瑰来伪装荆棘花，当然也可以伪造出光鹿的幻象。
吴雍谨慎地向前一步，和光鹿站在了面对面的位置。光鹿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吴雍，就好像除他之外，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似的。
那双空洞的眼睛不含任何情绪，与浑身的新绿不同，充斥着眼眶的是幽邃的纯黑色。如同了无星辰的暗夜，不见一丝光芒。
望着那双眼睛，吴雍觉得自己的神魄仿佛都要被擢走了一样。某种莫名其妙的情绪从心底冒出，他无法捕捉到那种情绪，也不知道那种情绪因何而来。
头脑中，隐隐约约响起了模糊的呼唤。那声音带着悲伤与绝望，像是被隐藏在浪潮之下的呼救声，无论怎么呼喊，也无法穿透高企的风浪，只得在狂风暴雨中沉沦。
“……”光鹿的嘴巴微微张开，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你想说什么？
“……”光鹿努力想要发出声音，但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要说什么？
光鹿的眼角流下了黑色的泪水，刹那间，一具清清楚楚的话语在吴雍的脑海中回响。
救救我，奥古斯都，爱丽希丝。
光鹿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像是受到了惊吓一样，朝着身后狂奔而去，身影逐渐模糊在白雾之中。
吴雍的掌心变得胀痛起来。黑色的山羊在躁动地踏着蹄子，似乎急切地想要做些什么。
“那只鹿身上散发出的魔力……和平常的不一样，”于洛颖凑到了吴雍的身边，低声说道，“是余安。”
“嗯，伊格纳尔也感觉到了。”
吴雍将手面向光鹿跑去的方向，在心中默念着：
伊格纳尔，想找到你的余安小姑娘吗？
掌心的胀痛愈加强烈。
那就去吧。
黑焰从吴雍的掌心中呼啸而出，化为黑色的山羊落于地面，以踏破一切阻碍的气势，朝着迷雾中冲去。
“走吧，”吴雍朝着众人一挥手，“去迎接失踪了十七年的余安大人。”
第122章 橡木城堡
吴雍不知道自己在迷雾中跑了多久。十分钟？抑或是一个小时？
他曾听边戍团的一位“生活哲学家”讲过这么一句话不管是在地上还是床上，男人一旦活动起来就会忘了时间。
现在听来，话糙理不糙。
虽然光鹿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视野之外，但伊格纳尔就好像能嗅到对方的味道一样，只顾向前奔跑。而众人也是马不停蹄地追赶在其身后。
不知道是不是吴雍的错觉，自从来到这个异世界后，他总觉得自己的体质获得了一种质的飞跃。要是在现实世界，跑上一公里就能让他喘得死去活来，三公里的话可能会直接以头抢地、一命呜呼。
但现在，追逐着光鹿的踪迹，少说也已经跑了五公里。可除了正常程度的喘气外，吴雍并没有感到其他的不适。
或许是身体长期受到魔法的浸淫，出现了某些强化？
吴雍不禁猜测到。
高魔世界观真是好啊。耐力槽够用，一刀999不是梦，连口水都能当成补魔的蓝药。
在这样没来由的胡思乱想中，一行人穿透了迷雾，顺着地势而上，抵达了一片高地的顶端。
伊格纳尔化身的黑色山羊停下了步子，回首望向吴雍。
“就是这儿了？”
吴雍疑惑地打量着四周，满目除了生长不绝的树木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存在。既没有光鹿的影子，也没有什么看起来像是神迹的东西。
黑色山羊在原地打转了几圈，重新将那双长方形的瞳孔看向吴雍，以此表达确信。
“好吧。伊格纳尔，先回来吧。”吴雍朝着山羊伸出了手，而山羊则是乖乖地俯下了头，化为一团黑焰钻入吴雍的掌心。
“你的魔法信使很特别，”亚瑟目睹着山羊化为黑焰的全过程，说道，“我见过尾巴燃烧着黄色火焰的金雀，听说过浑身赤红的火凤凰，但说实话，我从未见过……黑色的火焰。”
“嗯……黑焰并不常见，但也并非是没有。”吴雍坦然到。
事到如今，也没有刻意掩藏伊格纳尔的必要了。从亚瑟的语气听来，他对黑焰似乎并不了解，而且把伊格纳尔当成了魔法信使。或许只有亚拉欣或卡尔.斯温纳尔这样的人才有机会了解到这种来自下界的火焰吧。
吴雍捏了捏掌心，对着于洛颖说道：“有感觉到什么吗？”
“很微弱的魔力，被什么力量抑制着，让人喘不过气来。”于洛颖闭着双眼，任凭灵感游荡在空气中，“魔力的源头……在地下。”
“地下？”吴雍踏了踏脚下的土地，疑惑道。
“这儿的浅层土质很疏松。”艾纳尔蹲在地上，抓起一把土壤，在手中细细揉搓起来，“坡度不算多陡峭，安特拉加岭本身也不属于多雨地区，照理来说不应该这样。而且，虽然这儿的树很多，可为什么基本没有草和灌木？”
艾纳尔若有所思地站起身来，视线投向低处，“这片高地就像是被什么拱起来的一样。”
“拱起来……”吴雍幡然醒悟，兴奋地拍了一下艾纳尔的后背，“艾纳尔，你真是个地理鬼才！”
“呃，”艾纳尔一脸懵逼，“你又发现了什么？”
“算是吧，”吴雍克制住内心的激动情绪，以尽量平静的口吻说道，“你们听说过橡木城堡的故事吗？”
“当然，这算是流传度最广的童话故事了。我小时候有听过，还是蒙多拉尔给我讲的呢。”亚瑟回忆道，朝着蒙多拉尔一笑。
“自然女神余安在地界建造的宫殿，一颗堪比城堡的巨大橡树……”于洛颖轻声一吸气，看向了周围的树木，“难道……？”
吴雍肯定般地一点头，“这片高地上长的恐怕不是‘树’，而是‘枝’，是童话中巨大橡树的一部分。至于橡木城堡……”
吴雍垂眼看向脚底，“恐怕就在这下面。”
“那只鹿真的是余安女神派来的？”蒙多拉尔的表情变得有些恍惚，“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过往与未来的双神，以及诸神首座和神后……难道也都存在于世？”
不知道是不是吴雍的错觉，说着这些话的时候，蒙多拉尔的目光似乎在他和于洛颖的身上游离。
“其他的我不知道。余安存不存在，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吴雍以一种旁观者的口吻说道。
“呃……就算这底下真的是橡木城堡，我们要怎么进去？”艾纳尔抱起双臂，“刨地吗？”
“当然是让它自己开门。”吴雍说出了一句貌似理所当然的话，引申起橡木城堡的故事，“为了避免被人类发现，余安将橡木城堡隐藏在了地底，形成了安特拉加岭的一片高地。每当余安光临此处，她就会”
“敲一敲灵枝，让橡木城堡敞开大门！”安妮卡脱口而出。
“回答的很好，安妮卡同学，回来让艾纳尔奖励你一大块蜜饯脆饼。”吴雍咧嘴一笑，“亚瑟，你的能力应该不止能看到亡灵吧。”
“准确的说，是灵体。”
“那就快来找不同吧。如果传说属实，你应该能发现那颗灵枝的。”
“这会很困难，植物的灵体并没有人类那样明显，毕竟植物不会思考、也没有所谓的‘自我’。”亚瑟苦笑了一声，“不过，我会试试看的。”
她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汇聚于视觉上，努力从千百棵林木中甄别出不同的那个。
“嗯？”亚瑟一皱眉，凝望着某处，旋即笑道，“是我错了，看来并没有那么困难那棵树真的很特别。”
亚瑟将众人引向一颗枝丫繁茂的大树旁。在吴雍看来，那棵树和其他的并无二致。虽然十分在意亚瑟的眼中究竟是什么景象，但吴雍还是暂时放下了自己的好奇心，将手伸了过去。
咚咚咚
模拟敲门动作的三下叩击后，树干突然抽动起来。枝丫向上收拢，如同一把倒合的雨伞，将叶子卷到内侧，拢为紧紧的一缕。就在众人猜测那棵灵枝会用什么方式“敞开大门”的时候，新的枝干突然从土中冒出，以灵枝为中心环绕成一圈。
接着，他们目睹了比橡木城堡的故事更加魔幻的一幕。
那些枝干噼啪作响，开始扭曲、分裂。藤蔓从尖端冒出，缠绕成骨骼和肌肉的形状。以枝干为主体，人的外观逐渐形成，首先是身体，再是四肢、头部。树皮充当了肌肤，斑纹、刻痕和树痂则构成了棱角分明的五官。
为数半百的树人将吴雍一行团团包围。他们的手掌进一步分化出猎弓，余下的细枝末节则分化为箭矢。不需任何指令，树人纷纷搭箭，满弓瞄向目标。
等等，说好的敞开大门呢！？
第123章 余安
艾纳尔果断地将手按在剑柄上，以髋关节为转轴，向内侧旋了旋剑鞘，以保证能快速无阻地拔出自己的剑。
说实话，他对那什么“敲一敲灵枝就会开门”并没有太多的期待。就算消失已久的余安女神真的在这里，她又怎么会轻易面见他们这群凡人？
而眼前这些充满敌意的树人弓兵则完全印证了自己的想法。
“把你的武器解下来，放到脚边。”身前，一个头上长满鲜花，领队模样的树人开口说道，那双沟壑纵横的树眼直勾勾地盯着艾纳尔看，就像是看着一只必死的猎物，“我们的箭要比你的剑快得多。”
“嘁。”艾纳尔僵硬地解开剑鞘与腰带上的活扣，一声扎实的接触声中，连剑带鞘落在了地上。
那个树人说得并不对，箭可不一定比剑快。如果这是一场单独的决斗，艾纳尔有足够的信心挑开对面射来的所有箭矢。但面对几十个齐齐瞄准自己的弓兵，就算是弗里德曼也很难做到。
更何况，身后还有三个需要自己保护的人。至于另外两个，嗯，死活都无所谓。
尽管已经放下了武器，但这些树人弓兵却像是不知疲倦似的，依旧保持着满弓的状态。就连第一边戍团最精锐的射手也不可能保持满弓这么久，艾纳尔甚至开始担心他们会失手撤弦。
“我已经按照你们说的做了，能不能把弓放下来，让我们好好谈谈？”为了表示最大的诚意，艾纳尔将双手举到了身前。
“……说出你们的意图。”树人的领队完全忽视了艾纳尔的要求，反倒是将弦拉向了更加极限的位置。
“妈的……”艾纳尔暗骂了一声。正当他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吴雍忽然上前一步，挡在艾纳尔的面前。
“你们好，守护橡木城堡的卫士们。”尽管吴雍刻意保持着冷静的语气，但艾纳尔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字词间的紧张情绪，“我和你们一样，是侍奉余安大人的神职德鲁伊。”
“神职德鲁伊？”艾纳尔面露疑色。
“嘘！”吴雍朝后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重新面向前方。
“你？”树人的领队明显迟疑了，他的弓箭微微朝下，弓弦也松弛了一些。
“是的，我负责管理东方树海的一片森林。守林人莱德是我的朋友，你们应该认识他吧？”
“我们只负责镇守此地，其他的事一概不知道。”领队那活动的树皮眉头微微一皱，重新将弦拉紧，直直地瞄准吴雍的眉心，“你还是人类之身，并没有获得大人赐予的植躯。你在撒谎，你不是神职德鲁伊。”
。
什么鬼？谁说神职德鲁伊一定是植物人了？我可不记得有这个设定！
吴雍开始在脑内回想余安和神职德鲁伊的设定。
自然女神余安，职位是贮藏之地的管理者，爱好是收集手办不对，收集神职德鲁伊。
余安虽然讨厌大部分的人类，但并不排斥那些热爱自然的“绿色好人”。当那些好人濒临死亡的时候，余安往往会出现在他们的面前，给他们一个重生的机会。而这个机会，就是成为“神职德鲁伊”。
由于人类在死亡后，身体会很快腐烂消解，无法继续承载魂魄。为了让这些神职德鲁伊的生命延续下去，余安会动用她的力量为他们打造一副木头身体也就是那个树人弓兵口中的“植躯”。
守林人莱德和眼前的这些树人都是通过这种方式成为神职德鲁伊的，但也有例外情况。有时候，一些健康的活人也会得到余安的恩准，成为拥有人类之身的神职德鲁伊。不过，人类之身终究无法承受永生，在死后还是会被转换为树人。
但即使给这些木脑袋解释神职德鲁伊的来源，他们可能也听不进去吧。
而且，照目前的情况来看，随便说错一句话，对面可能就会毫不留情地撒手放箭。
“能不能告诉我，我究竟要做些什么才能让你们相信我的身份？”吴雍谨慎地问道。
树人的领队略微思考了一下，向其他树人做了一个保持拉弓的手势。他将弓箭挂在腰间的树枝上，将箭矢插入充当箭袋的树洞中，又从另一个充当口袋的树洞中拿出了一块木牌，展示在吴雍面前。
那块木牌的边缘凹凸起伏，就像是被狗啃过的一样。表面镌刻着歪歪扭扭的西明圣文字（吴雍看不懂，因为那是他瞎贾斯丁比伯设计的鬼画符），一旁还颇有情调的刻了一朵看不出来是啥品种的花。牌子顶端凿洞，系着稻草绳结，整个设计看下来就像是兽人部落的工艺品一样。
“这是大人赠予的德鲁伊之牌，如果你真的是神职德鲁伊的话，应该也有一块。”
余安，你的审美这么豪放的吗……
吴雍在内心里吐槽道。
不过既然原型都展示在自己面前了，吴雍只需要动用创造能力“打印”出一个一模一样的就好了。
“当然，每个神职德鲁伊都有这样的一块木牌，不是吗？”吴雍笑道，将手伸入了衣服内侧的隐蔽处，双眼如同最精准的扫描机那样盯着树人手中的牌子。
视线顺着狗啃的边缘一路扫过，再将那儿童笔触般的圣文字和花朵刻痕一一收入脑中，最后是廉价感十足的稻草绳结。视觉信息收集完毕，化作意识的浪潮涌入大脑深处，成为幻想的养料。
如需成型，务先想象。
吴雍的手心逐渐变得踏实起来。他将新鲜出炉的木牌从衣服内掏出，比在了身前，不禁琢磨起这次又有什么东西被消耗掉了。
树人沉默地看着吴雍手中的牌子，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那块，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他将牌子收回树洞，重新架起了弓箭。
“我不知道你的那块牌子是怎么来的……但是，德鲁伊之牌是可以沿着边缘合在一起的，而不是两块一模一样的。”
什么鬼？
吴雍瞠目结舌。
“等……等一下！如果两块能合在一起，那有三个人、一堆人怎么办？总不能有好多块不同的牌子吧！？”
“看来你对我们一无所知，愚蠢的欺骗者。”树人表情中的敌意愈加明显。
他将牌子重新从树洞中拿了出来，在众人的注目下，牌子的边缘开始发生变化。依旧参差不齐，形同狗啃，但已经和之前的那块有所不同。
“卧槽？”吴雍惊骇道，
“还是动态密码！？”
第124章 秒速不止五厘米
眼下的经历让吴雍深深体会到了两件事情。
其一，自己的设定果然无法覆盖到这个世界的方方面面。
其二，永远不要低估异世界的科技水平，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讲，魔法是一种比现代科技更先进的技术。传送魔法就是空间跃迁，变形术则涉及了材料学的问题，炼金术能做到有机化学都做不到的事……
那么，有实体动态密码也就不足为奇了……吧？
这都什么奇怪的科技树啊……
吴雍暗自腹诽道。他已然明白，和树人的“友好交涉”已经终结于此了。
“于洛颖，亚瑟。”吴雍以压得尽可能低的声音朝身后的两人说道，“准备好防御法术。”
同样轻细的应允声后，两人以微不可见的动作将手压在了魔杖的握柄处。
“你们还想搞些什么把戏？”树人弓兵的领队终于失去了最后的耐心，“够了！林木禁军，放！”
一声长长的鹿鸣打断了树人们的后续动作。在众人的注目下，灵枝的枝丫重新向外舒展，自绽放的树冠中，光鹿一跃而出，轻巧地落于地面之上，激起一阵幻影之花在脚边飞荡。
“余安大人！？”
树人们惊诧地望着新绿光芒的梅花鹿，纷纷放下手中的弓箭，弯曲木质化的膝盖，跪成一圈。
光鹿迈着轻盈的步伐走向领队，用头碰了碰他的脸。
短暂的触碰就像是传达了什么讯息一样，让领队的脸上浮现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他皱眉看向吴雍一行，眼中带着疑惑和鄙夷，又满眼虔诚地望向光鹿那双漆黑的眸子，“您……允许他们进去吗？”
光鹿踏了一下蹄子，幻影之花绕蹄而上，在领队视高的位置绽放、消散。
“可是……”
光鹿第二次踏下蹄子，似乎比之第一下更加有力，因为那些花朵在绽放之前就爆裂于蹄边。
“请原谅我的无端质疑……”领队将头深深埋下，不再说任何话。
光鹿转回身来，走向吴雍的面前，发出一声鸣叫。
吴雍伸手摸了摸光鹿的脸，虚幻的触感包含着些许的阻力，却又不如实物那样拥有清晰而丰富的手感。
他的掌心升起一股暖意，那股暖意并非来自光鹿，而是来自黑色山羊的印记。
他不像神职德鲁伊那样，能够通过触碰得知余安的想法，也无法明白那声鸣叫的含义，但他却知道一件事情。
“你在等着我们，对吗，余安小姑娘？”吴雍微微一笑。
光鹿又是一声鸣叫，似乎显得非常高兴。
接着，她从地表一跃而起，落回了绽放的树冠中。树冠向内收拢，将光鹿包裹其中，重新舒展开来的时候，已然不见踪影。
“你们……跟我来吧。”树人领队朝吴雍一行招手示意，“我带你们下去。”
尽管被余安本人做了背书，但不知怎得，那个树人脸上的敌意却不减反增。虽然对方已经说了要带他们下去，但看到那副仇家般的脸，吴雍就不禁触发了内心各种子虚乌有的阴谋论想法。
庸人自扰，庸人自扰。
吴雍如此提醒自己，正当他准备踏出脚步的时候，自己的肩膀突然被后面的大手按住了。
“小子，那只鹿……”艾纳尔的神情有些异样，“真的是自然女神余安？”
“嗯……我想应该说是‘使者’吧，或者说是‘分身’？”吴雍挠了挠脸颊，“反正都差不多，就当成是余安本人吧。”
艾纳尔咽了口唾沫，“那你刚才……直接摸了女神的脸？”
“呃！”吴雍的喉头像是被什么东西梗住了一样，差点呛出声。
完了！不由自主地就把自己带入奥古斯都的立场了……
我终于知道那个树人为什么敌意更明显了……
“还一脸宠溺地叫人家‘余安小姑娘’。”一旁，于洛颖面无表情的补了一刀。
“在悼念者，如果有人敢这样对诸神无礼，是会被剁成肉酱的。”就连安妮卡也掺和了进来。
“呃呃呃……”吴雍像是被公开处刑的罪犯一样，迎接着或是惊奇、或是鄙夷的目光。所幸亚瑟和蒙多拉尔并没有加入这场批判，他们倒是保持着十足的平静不过照理来说，亚瑟不是很喜欢掺和这种事情吗？
“现在不谈这些好伐，”吴雍意图规避开这个话题，“那边的树人兄弟都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吴雍先一步走上前去，艾纳尔朝于洛颖耸了耸肩，带着安妮卡跟了上去。
“真是的……”于洛颖吐了口气，也迈开了步子。
“……”亚瑟站在原地，望着众人的背影，一言不发。
“亚瑟……”蒙多拉尔在亚瑟的耳边低语道，“他果然是……”
亚瑟伸手盖住了蒙多拉尔的嘴，朝他露出了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起码，诸神还没有抛弃我们。”
。
叮咚，橡木城堡站，到了。感谢乘坐本趟夺命过山车。
吴雍从树洞里爬了出来，稳了稳有些发虚的步子，脑子里没来由地出现了这样的话语。
他原本以为树人会为他们开一个通往地下的通道，谁曾想到“带你们钻下去”真的是字面上的意思。
大概不到十秒前，那些树人变回了普通树木的模样，只是躯干中间多了一个宽敞的树洞。
“你们随便挑一个进去吧。”回归树形的领队如此说道。
其他五人颇有默契地走向了一旁的树木，唯留吴雍一人站在树人领队的身前。
“呃……”
“……”
一人一树默然对视，场面十分“和谐”。
“有劳了……”吴雍嘀咕出一句不常用的客气话，探身进入了树洞中。
没有提醒“坐稳扶好”，也没有任何行动的征兆，不待吴雍做好心理准备，领队就像是发狂的土拨鼠一样，以气贯地核之势钻入了土中。比之自由落体更加惊心动魄的加速度中，用了不到十秒的时间就将吴雍送到了目的地。
轰！
尽管降落的时候经过了刻意的减速，但强有力的撞击还是激起了飞扬的尘土。吴雍甚至觉得双脚都要被震麻了。如果是在现实世界，这样的体验绝对是会死人的。
稳定好自己的状态，并极力抑制住呕吐的冲动后，其他的树木方才徐徐落地。五位乘客轻松地踏出树洞，看起来并没经受吴雍这边的粗暴服务。
尼玛！果然是针对我的！
“小子，你的脸色有点惨哦。”艾纳尔半是担心半是打趣地说道。
“你下次可以尝试从白石钟塔顶楼跳下来，大概和我现在的感受一样……”吴雍顿觉心力交瘁。
“这么刺激的事儿还是当成人生的饯别礼来体验吧，”艾纳尔下意识将双手抱在身前，又突然颇不自在地将手撤了下来，保持着一副有些滑稽的立定姿势。
他以一副谨慎而恭敬的表情张望起四周，眼神中流露出孩童般的欣喜和赞叹。
“这里就是……橡木城堡啊……”
第125章 唤醒沉睡之人
橡木城堡，吴雍也曾想象过这颗童话色彩十足的大树会是什么模样，但他从未动笔为其描绘过具体的形象，只是用寥寥几笔写过一个描述性的设定：
一颗媲美人类最宏伟宫殿的巨大橡树。撑起的树冠足以为安特拉加岭所有的动物提供庇荫。每天早上，枝叶间都会滴落蜜一样的露水，而树皮间析出的脂块则是最为绝美剔透的宝石。
但眼下，身处橡木城堡的内部，却又是另一番感受。
厚实的树干如同天然的墙壁一样直冲高顶，包络出近似圆形的空间，其宽敞程度甚至不亚于白石钟塔。向内伸展的枝干上挂着无数藤条灯笼，萤火虫在其中飞舞，勤勤恳恳如同劳工。那些虫子不曾越出灯笼半步，只是默默投下不算明亮的光，组成闪闪星辰的一部分。
这里应该是橡木城堡的底层，或者说大厅。潮湿的发光藓类铺为地毯，两旁拥簇着肆意生长的花丛，覆盖了每一寸土地，俨然一座深藏在巨树中的天然花厅。
“茉莉花、矢车菊、鸢尾花、白玫瑰、迷迭香……”于洛颖细数着那些花朵的名字，发出一声赞叹，“天哪……”
“不止这些，还有只生长在极北大荒原的桑提娅花，那可是堪称‘蓝紫瑰宝’的珍稀花种啊。”亚瑟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我曾经只见过干花瓣，从未见过盛开的桑提娅花。”
吴雍听着两人的对话，内心里默默赞同着。
这些花朵来自于不同的国度，盛开于不同的季节，本不可能于一处一时绽放，却在余安的花厅中获得了高度的和谐。万花如同朝凤的百鸟，以短暂“花生”中最美好的姿态取悦着自然的女神。
艾纳尔的嘴半张着，像是第一次光顾游乐园的孩子一样，急切地想要将此情此景收入脑海。那眼神让吴雍有些出戏。毕竟他早已将那张脸和“戏谑”一词紧密联系在了一起。
“艾纳尔你……信奉余安？”吴雍问道。
“怎么，很奇怪吗？”艾纳尔自神游中回过神来，微微扬起了眉毛，“我是听着余安的故事长大的，橡木城堡、翡翠宴会、余安和鹿……虽然我们这些乡下人大多不识字，但故事却总有办法流传下来。”
“怎么说呢……总觉得你，或者说第一边戍团的士兵们不像是会信神的人，毕竟你们经历了那么多，但诸神从未帮助过你们。”
不知为何，听了吴雍的话，艾纳尔突然笑了起来。
“诶？”
“吴雍，”艾纳尔停住了笑，表情变得认真起来，“我们向诸神祈祷，不是为了向他们讨要粮食、财富、声望或是别的什么帮助。我们向他们祈祷，是为了让我们自己获得勇气。恐惧之中的祈祷能带来勇气，而勇气能战胜恐惧。从这层意义上来讲，诸神何曾没有帮过我们？”
我们向他们祈祷，是为了让我们自己获得勇气。
吴雍回味着艾纳尔的话，不由地点头道，“或许你比诺特兰的那群老头子更适合当主教。”
“或许吧，也只是或许。”艾纳尔的表情舒缓下来，看向了花厅的中央。
吴雍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万花丛间，一朵巨大的花苞深植在土壤之中。吴雍从未见过如此硕大的花朵，自花托到花尖足有两米之高。花瓣层层包叠，向上攒为尖顶，如同静坐的处子一般，含蓄地拢起双臂，包裹着其中的秘密。
“到了那一日，鲜花绽放为宝座，而女神就坐在其中，接受树妖、精灵和动物们的瞻仰。”艾纳尔念叨起“橡木城堡”的片段，“余安女神……就在这里，对吗？”
“嗯，”吴雍将手微微抬起，朝向那朵硕大的花苞，掌心的黑色山羊再次躁动了起来，“她可能正在那朵花里沉睡，等着被唤醒吧。”
艾纳尔愣了愣，拍了下吴雍的后背，咧出一个鬼脸般的笑容，“行了，废话不多说。既然女神对你那么好，想必你有办法唤醒她吧？”
说实话，没得办法。
吴雍将自己的老实话憋回了肚子里，只是挤出了一个笑容。
他可没有设定过如何唤醒沉睡的神明，因为他压根就没考虑过这种情况。
如果是在传统的冒险小说中，这时候就应该念出一段尬的不行的咒语，然后花苞就会像声控感应的自动门一样打开但首先需要有一段咒语。
如果是奉行反套路主义的话，这时候就应该对着花苞一阵猛敲，强行吵醒余安。或者用一泡神尿滋润花朵，让其在神圣的金色液体中璀璨绽放。抑或是徒手掰开花瓣，然后发现一个睡相可爱的少女……
尼玛！思路越来越偏了！
吴雍狠拍了一下脑袋瓜，手动填上了不合时宜的脑洞。他踏过绿藓的地毯，走到花苞前面，伸手抚摸着柔软的花瓣。
掌心的灼热感变得强烈起来，让吴雍不由地攥了攥手。
“伊格纳尔，我知道你很急。给我一点时间。”吴雍低声朝着空气说道。
灼热感消退，躁动的山羊暂时平复了下来。
“有办法吗？”于洛颖从身后走了上来，向着花苞探了探身子。
“毫无头绪。”吴雍小幅度地摇了摇头，“我根本就没想过这种情况。”
吴雍迈起步子，想要绕到花苞的后面看看，脚下却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他低下头来，发现花苞的周围延伸出密密麻麻的根部。那些花根呈现出半透明的质感，其中似乎有着什么东西在流动，以脉冲一样的光环汇入花中，抑或从花中流出。
“魔力。”于洛颖观察起土壤间的花根，“我能感觉到魔力的流动。”
“这朵花在支配着橡木城堡的魔力吗，不对，或许是整个安特拉加岭的？”吴雍猜测道，“这样的话……”
在于洛颖疑惑的目光下，吴雍蹲下身来，将布洛姆恩娅的匕首抽出，轻轻地在食指的指尖划拉了一下。不待匕首品尝到鲜血的滋味，他便将刀刃迅速撤下。血液从细小的伤口中缓慢析出，吴雍用另一只手挤压着伤口，让鲜血滴落在花根上。
“啊……难道你，想让花朵吸收血液中的魔力？”于洛颖恍然大悟道。
“对，你之前不是说过，余安的魔力和普通的不太一样？”吴雍将最后一滴血挤出，重新站起身来，“希望她也能分辨出我的魔力吧。”
吴雍压紧指尖，注视着鲜血滴落的地方。只见血液渗入树根，化为新的脉冲流向花茎。
像是接收到了启动的信号一样，花苞的表面浮现出柔和的光芒。丛中的万朵鲜花被那道柔光所吸引，纷纷朝向花苞，如同觐见的臣民一般，卑恭地垂下了花冠。萤火虫纷纷从藤条灯笼中钻出，颇有默契地组成了有序的飞行队列，萦绕着花苞飞舞。
在这场非人而为的仪典中，花苞缓慢地舒展开片片花瓣。待到其完全绽放之时，一个熟睡的少女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那少女将双手枕在脸侧，保持着一个可爱而舒服的睡姿。她的呼吸轻缓，吐息之间似有花香氤氲。
那少女名为余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