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教宗与圣女（上）
吴雍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不禁舒了口气。虽然实际分开的时间也没有太久，但以这种方式重逢，还是令人感慨万千的。
他稍稍缓了两三秒，将残留在舌根上的最后一丝药剂吞下肚，随即挣扎着坐起身来。于洛颖也赶忙从地上站了起来，有些尴尬地拍了拍裙子后的泥土。
“能和我们讲讲吗？你这段时间都做了些什么。诺特兰的军队，是你带来的吧？”
亚瑟将双手背在身后，抿出了一个有些悲哀的微笑。
“想必您应该已经知道了吧，关于……蒙多拉尔的事情。”
两人沉默地点了点头。
“父亲对蒙多拉尔做的事情，还有他对我做的事情……这一切让我清醒了过来。安特利维奇并非是盟友。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但我已经辜负了您的期望，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回诺特兰寻求教会的帮助了。”
“我设法进入了十二空城，将摩根即将遭遇的事情告诉了各个教宗，我还告诉他们，两个受奥古斯都和爱丽希丝启示的'谕者'降临在了那片土地上。”
“谕者？”于洛颖疑惑道，“是指……我们吗？”
“请原谅我的独断。”亚瑟躬下了身子，“我认为这是最稳妥的说法，绝不是否定您的身份。”
“不，不，亚瑟小姐，你误会了，我不是在责怪你。”于洛颖慌忙摆手道，随即又陷入了一种深深的思考中，“不过这么一说……现实世界中的宗教确实很少直接以神的身份来传播呢……”
“往往会通过一个媒介来实现，就是所谓的先知。就像xx教的xx，xxx教的xxx。”吴雍接续道。
不过，谕者吗……
吴雍在心里回味着这个词语，思绪万千。
所谓谕者，是直接受神明召唤，获得启示之人。与教宗不同，作为十二主神的人间代言人，教宗是先由教会内部层层选拔而出，再通过复杂的仪式，交由对应的主神判断其合格与否的。而谕者是由神明亲自找上门，并由神明之口亲自传达神谕的。从这个意义上来看，谕者两字的神圣意义甚至要高于教宗。
我怎么没想到这点呢？
“我记得很多原始信仰也有类似的角色哦。”于洛颖补充道，“这是一个很好的思路……”
两人对上了眼，异口同声地对着亚瑟道：
“亚瑟（亚瑟小姐），你真是个天才！”
“谢……谢谢两位的夸奖，我的至上荣幸。”完全没明白两人在说什么的亚瑟露出了一个尴尬的微笑。
“继续说吧，你去十二空城后发生了什么？”吴雍道。
她轻咳了一声，拨了拨盔甲后的银边斗篷，继续正色道：
“我向十二教宗请求出兵援助，但是其中的八位教宗都回绝了我的请求。他们认为这是在干涉他国内政，而且……”
亚瑟稍稍停顿了一下，接着道：“而且他们不愿相信谕者的出现。”
“那另外四位教宗呢？”于洛颖问道。
“余安的教宗，菲利克斯的教宗，赛琉丝的教宗，以及您的教宗同意派兵支援。”
“嗯？等一下，我的教宗呢？话说我的教宗到底是谁？”吴雍指着自己道，像是一个被忘记的孩子一样丧气。
“您的教宗希德.塔斯拉顿没有作出回应。自从诸神消失后，塔斯拉顿教宗就很少出现在公众面前了。这一次……我的谒见请求也被回绝了，十分抱歉……”
“不，这不是你的错。”吴雍安慰道，“说起来，那四位教宗应该就在这里吧？怎么没见他们人呢？”
吴雍望着四周，诺大的战场上，生还者们正忙着清理战场。银白色与暗皮色的甲胄来来往往，让人分不清各自的身份地位。
“关于这个……教宗毕竟是教会的最高象征，往往不太会亲自出马的。不过这次比较特殊，爱丽希丝大人的教宗代表其他三人而来。除此之外，还有一位大人物……”
远处，一阵马蹄声逐渐响起，银甲的士兵们只是瞥了一眼，便纷纷丢掉手头的工作，自觉地立于两侧，将身子挺得笔直，犹如一根根伫立在泥土中的银色甘蔗。
“看来他们已经来了呢。”亚瑟含笑道，目迎逐渐接近的来者。
众多士兵组成的银辉大道上，身被银甲的伟岸战马踏破战场的朝气，不紧不慢地朝着吴雍等人而来。
十几匹战马组成的队列中，一名英姿勃发的男子担当了绝对的c位。那副面容仿佛是和朝阳相契一般，黑色的发丝涤荡在金阳之下，眉目间也满是高贵与轩昂的气质。
他的身上是一整套定制的极品秘银甲。象征十二空城的浮雕图腾刻在胸前，两侧自肩头的位置垂下缝着金边的梅花飘带。狮子形状的肩甲撑起宽阔的臂膀，就连丝丝鬃毛都被雕刻得细致入微。
“他就是您的教宗，莱昂纳多.斯特林。”亚瑟低声道。
“这……”于洛颖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比我想象中要年轻很多啊……”
“他是十二教宗中最年轻的一位，图文加皇室出身，天生魔力过人。十二岁就掌握了四阶法术，十六岁突破六阶，触及了秘法的领域。二十一岁担任图文加大主教，如今成为教宗，还不到二十五岁。人们都说，他是怀着神后祝福出生的，天生奇才。”
“哈哈哈哈……”于洛颖全然没有实感地笑了笑，“可是……没问题吗？让这么年轻的人担任教宗，教会应该会有反对声音吧？”
亚瑟摇了摇头，“如果只是有一丁点的优势，那一定会产生各种不和谐的声音吧。但斯特林教宗……是立在人们面前的一座巨山。”
高贵出身还是个天才？这设定有点太犯规了吧！？
吴雍在内心里吐槽到。
他将视线移向男子的身旁，注意到了另一个更加娇小的身影。那是一个银白发色的少女，阳光在她的发丝边沿打下异常梦幻的轮廓。少女头戴一顶巨大的宽檐帽，蓬松的翻领法袍上衬满了带有高级符文的纹样。她的身旁悬浮着一根细长的法杖，八块颜色与形状全然不同的魔法石像行星一样环绕着杖头。
少女随着马匹的行进节奏摇晃着，头像是灌了铅一样不住地向下点，就像是随时要睡着了一样。
“她是……？”
“圣山之女，米拉.阿莱克斯塔萨，代表中央大圣山而来。”亚瑟解释道，“她就是我说的另一位大人物。”
吴雍心里一惊，全然没想到中央大圣山也会参与进来。
众所周知，就像四大天王有五个人一样，十二空城其实也有十三座。而位于这空中城市群最中心的，就是被称作为中央大圣山的地方。
圣山之巅是地界与神界的唯一通道，距离诸神最近的地方。作为西明信仰的绝对中心，圣山自然被赋予了不一样的意义。
每隔十二年，位于圣山脚下的修道院都会从十二空城内挑选出天赋秉异的幼童，将其带入院中抚养，并在诸神的应允下，传授其诸神的奥秘圣渊系法术。而其中能力最为非凡之人，会在下一个十二年到来之际被带到山巅，在诸神的见证下封为圣山之女。
也就是说，眼前的男子和少女，代表着诺特兰不，应该说是人类的最强战力。
“这个阵容……有点强的过分了吧？”吴雍不禁呢喃起来。
他突然感到喉头有些干涩。面对两张闪耀着金色传说字样的超.ssr，吴雍只觉心跳逐渐加快。
这可是个难得的机会啊。
第203章 教宗与圣女（下）
吴雍目迎逐渐接近的队伍，努力控制着身上的每一块肌肉，不让任何一丝紧张或是兴奋暴露于皮肉。
战马组成的队伍在不远处停了下来。莱昂纳多.斯特林教宗的目光落在了吴雍和于洛颖的身上。他的眉目间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只是单纯而不带评价的审视，既没有半点掩饰的意思，也没有留人余地的打算。
如果是一般情况的话，这时候一定会有一个类似传话筒的角色站出来，大声宣读教宗的一大串名号。但这一次的会面着实有些微妙，不管是地点还是双方的身份都十分耐人寻味。
大概也是意识到了这点，教宗身后的仪典卫队统统保持着沉默，让空气徒增了几分胶着。
“冕下，圣女。”亚瑟一步上前，分别朝着两人行了一个教会内部使用的圣礼。
莱昂纳多教宗轻轻点头表示回应，而圣女依旧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也不知她的顿首是在回礼，还是单纯的犯困。
亚瑟将圣礼的姿势保持了两三秒左右后，将手伸向吴雍这边道，“这两位就是我所提到过的，接受了神谕之人。”
教宗的队伍中传出了一阵轻微的金属摩擦声，不知道是不是被这隐晦的骚动所影响到了，就连几匹马儿也发出了重重的喘息。圣女微微抬起头，用一双莫测的眼睛望了一眼两人，又将眼帘垂了下去。
莱昂纳多教宗望着亚瑟，面容一如磐石般镇定，认真道：
“斯特洛韦尔，你知道自己所言之事的意义吗？”
他的声音明亮而饱满，语气掷地有声，似乎有着让人畏服的能力。吴雍突然有些好奇，这究竟是与生俱来的特质，还是手握权柄后才得到的气魄。
“是的，冕下。”
“诸神青睐于谁，愿将神谕赐予谁，这不是我们可以过问的事情。”教宗缓缓道，那明亮的嗓音中多了一份深沉，“但是，为诸神观察、判断适格者，审判假借诸神名义行骗的罪人，却是我等的职责所在。自称为谕者的人，回答我的问题……”
教宗将目光重新投向两人，眼中透露出的震慑之气又多了几分。
“你们是否接受了神谕？”
“……是的。”
“我再问最后一次。”教宗的眼神变得异常威严，“你们是否接受了神谕？”
那声质询就像是要剥出吴雍全部的心思一样，让他有了片刻的动摇。
不行，绝不能在这里表现出任何软弱。
他沉下心思，强迫自己找回那种极端冷静的“奥古斯都模式”。他在脑中想象出一片云海堆彻而成的国度，诸神的国度……
又一次，他陷入了那种超脱的状态，肌肉也自觉地放松了下来。他的眼中映出了全然不同的光景，一瞬间，所有看得见的和看不见的信息全都展现在了吴雍的眼前。
他望着年轻的教宗，在那副凛然的面容上看到了年轻人特有的锐气。那是对自身实力的绝对自信，仿佛当空燃烧的骄阳，不曾收敛一丝热度。
这孩子，还没有学会身为强者的自觉。强者一如静默的深渊，而非举目皆可见的烈日。
不知为何，吴雍的内心浮现出这样的想法。
似乎是察觉到了吴雍的变化，教宗眼中的锐气顿时间了两分，取而代之的，是一分疑惑和一份警觉。
他动摇了。
吴雍抓住了这个瞬间，直直盯住对方的眼睛道：
“是的。”
莱昂纳多教宗将目光移向于洛颖，似乎是打算从她的身上得到更多的破绽，但这一次也未能如愿以偿。
透过深沉的灵感，吴雍从教宗的脸上捕捉到了一些有趣的情绪。在教宗看向于洛颖的那一瞬间，他的目光就如同看向母亲的孩子一样，迸发出一丝单纯而极致的情愫，但那丝火苗在一瞬间就被掐灭了，转而掩盖在了名为威严的面具下。
“你看到了什么？”吴雍以一种有些空灵的语气问道。
教宗迅速收回了目光，无言地对上了吴雍的视线。
“我问你，你看到了什么？”吴雍向前倾了一步，不顾卫兵们暗暗放在了剑柄上的手，“你在她的身上看到了什么？”
冬风吹过战场，吹散了潮气、烟尘与灰烬。教宗就像是一尊冰冷的雕像一样，用一双精雕细琢的冷眼直勾勾地望着吴雍。
但吴雍却能从那副看似镇定的脸上瞧见更多。他看到一颗桀骜不羁的灵魂，正因受到的冒犯而持续不断地膨胀着怒火，而那份怒火，又被一个名为立场和尊严的、更大的囚笼所挟持着。
他听到那个灵魂在无人可以探知的深处怒吼，怒吼着相斥的话语。
无礼之徒！竟然敢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
停下来，不要被轻易激怒！
“呼……”
一声突如其来的舒气声打断了两人的对峙。吴雍顺势脱离了那种绝对冷静的状态，看向了发出声音的人名为米拉.阿莱克斯塔萨的圣山之女。
少女仿佛刚从睡梦中醒来一样，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随后轻轻拢了拢自己银白色的发丝。
“莱昂纳多，有人来了哦。”她用一种慵懒的语调朝着教宗说道，接着用一种随意到有些怠慢的眼神看了一眼吴雍和于洛颖。
这个孩子……
吴雍突然有些后悔过早地脱离了“奥古斯都模式”，否则或许还能看出圣女的想法。
圣女收回了那个怠惰的眼神，将手捂在嘴前，又一个可爱的哈欠后道：
“很抱歉，昨晚那一战消耗的魔力太多了，我现在很困，非常困，大概没法和你们正常交流，所以……等到……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话还没有说完，圣女的头就沉沉地栽了下去，她的魔杖在一阵青烟中变成了枕头的形状，迅速浮到跟前，贴心地接住了自己的主人。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新的马蹄声，吴雍扭过头去，正发现弗里德曼和艾纳尔朝着这边赶来。
“教会在这里的任务结束了，接下来，是摩根自己的问题。但为了公正起见，我会留在这里，见证摩根人对王廷和其他罪人的审判。”莱昂纳多教宗看着王都的方向，语气庄严道。
还不是想借此提升教会的影响力。
吴雍在内心吐槽了一句。
“至于你们。”教宗回过头来，意味深沉地看着两人，“我会继续观察你们，直到你们能够完全证明自己。谕者是带来福音的人，也有可能是传播终音的人，在人类的历史上，有幸直接奉受神谕的人少之又少，我希望你们能够明白自己的使命。”
不等两人接话，教宗便起声下令。队列跟随着教宗朝王都的方向远去，只留下一片银白色的背影。
第204章 收尾
吴雍默默望着教宗离去的背影，心里思量着他所说的话。
谕者是带来福音之人，也有可能是传播终音之人。
仔细想想的话，宣称自己是所谓的“谕者”确实是一个十分大胆的决定。这意味着可以绕过西明教会，直接以神的名义进行行动，甚至以此作为和教会谈判的筹码。做为诸神的人间代理人，西明教会肯定会难以接受这样的事情吧。
为了消除对方潜在的抗拒意识，必须尽快展现出实力，按莱昂纳多教宗的话来说“必须完全证明自己。”
“可是要怎么做啊……”吴雍情不自禁地叹出了声。
“你指什么？”于洛颖好奇道。
“我是说……”
“小子！”艾纳尔的高呼声打断了吴雍的话，只见他和军团长并肩骑行，停在了吴雍等人的面前。
两人的身上均有不同程度的负伤，艾纳尔的甲胄上还黏着许多难解难分的脂肪块，其间散发的腐臭味道直叫人头晕。
“太好了，两位平安无事。”弗里德曼舒了一口气。
“谢谢关心，军团长。”吴雍含笑道，随即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王都内的情况怎么样了？那些肉山呢？”
“已经被守军消灭了，王都现在安全了。不过……”艾纳尔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黯淡，“伤亡惨重，不管是平民，还是士兵。”
“艾纳尔先生，我记得你是王都出身对吗？你的家人……?”于洛颖小心翼翼地问道。
“放心，于小姐，他们平安无事。”艾纳尔展露出一个微笑，“我顺道路过看了看，一切安好。”
不知为何，吴雍总觉得那个笑容的背后有些悲哀。
“有凯恩斯的消息吗？国王、斯温纳尔，还有狐狸，他们呢？”吴雍追问道。
艾纳尔和弗里德曼交换了一个眼神，开口道：“凯恩斯已经被解救，我的手下正在照顾他。国王被倒戈的王都护卫队软禁起来了，斯温纳尔的话，我们暂时还没有消息。至于狐狸，有人看见他逃向钟塔了。”
“那就一件一件事情解决吧。”吴雍拍了拍手道，“首先是狐狸。带上几个人，和我一起去白石钟塔。”
“关于这件事，”弗里德曼走上前，俯身做了一个请命的姿态，“还请允许我来代您完成。骑士团的事端应由骑士团自己来解决”
“这样的话算我一个。”艾纳尔抱起双臂道，“只有老家伙一个人我可不放心。”
吴雍端视着弗里德曼，片刻的思索后，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那就拜托你们了。”
。
摩根海姆，下城区。
两匹棕马快速地穿过街道，自断壁残垣和恸哭的平民身边掠过。
艾纳尔强迫自己不去在意近旁发生的事，只将目光瞄向了那座高耸的白色巨塔。他的手心因过猛的力度而攥出了汗，让缰绳有些打滑。
“我会为他们做些安排的。”弗里德曼唐突地说道。
“什么？”
“你的家人。”他看了眼周围，“我听说了，你被宣布为叛军后，你的家人就被没收了所有财产，驱逐到了底城区。我会平复他们的冤情，为他们妥善安置的。”
“以谁的名义？你现在可不是骑士廷的官老爷啦！老家伙。”艾纳尔刻意用一种轻松的口吻嘲笑道。
“以诸神的名义，以至上的奥古斯都与爱丽希丝的名义。”弗里德曼的语气变得十分严肃，全然没有一丝玩笑的成分。
“……谢谢了，军团长。”艾纳尔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真好啊，你还记得我是个军团长，而不是连话都说不清的'老家伙'。”
两人哈哈大笑起来。上一次和弗里德曼如此坦诚放肆地大笑是在什么时候？艾纳尔已经不记得了。
“不过话说回来，”艾纳尔抹了抹鼻翼道，“为什么要亲自去缉拿狐狸？说是骑士廷内部的事情，其实你……已经察觉到了吧？”
弗里德曼没有直面艾纳尔的问题，只是抬头望着钟塔的顶端，眼神中多了一丝深沉。
“拉森家族的事端……要由拉森家族自己来解决。”
。
咚，咚，咚，咚，咚，咚，咚
敲钟人拉起笨重的锤头，在钟面上稳稳地敲了七下，七声浑厚的鸣响澄净了雾蒙蒙的天空，为摩根海姆宣告了早七点的到来。
“真他妈活见鬼了。”钟室的阴影中，一声嘶哑的咒骂声传来，“这塔昨晚差点被那些怪物撞塌了，你居然还有闲心在这里敲钟？”
“不管外面发生了什么，工作就是工作。”敲钟人系住锤头，一脸轻松地说道，“每天早上的第一声钟尤为重要，这是在告诉人们新一天的到来咧！”
“真他妈活见鬼了……”又是同样的咒骂。
敲钟人拉了拉锤头的绳子，确保它不会松动后，走向了阴影中的人，靠在了他身旁的观察窗上。
“你那个朋友呢？”
“谁？朋友？”
“就是那个又高又壮，不怎么爱说话的。”
“灰熊？”
“对对，灰熊。你们俩还真是奇怪呀，一个狐狸一个灰熊的……”敲钟人就着火把点上了一支自制卷烟，这个奇特玩意儿是他早年在帕拉多瓦王国见到的，从此就再也离不开手了。
“那家伙……已经回去了，回到他的族人身边了。”狐狸侧了侧身子，将半张脸暴露在了阳光之下。
“回去了啊。”敲钟人深深吸了一口烟，又含着一声叹气吐了出来，“是你让他走的吧，为了不牵连到他。狐狸，你远比你想象的要善良……”
“你什么意思？”狐狸扭过头来，恶狠狠地看着敲钟人。
“狐狸，你很明白你接下来要面对的事。”敲钟人正色道，“但你完全有第二次机……”
“闭嘴!”狐狸吼道，“敲完钟了就赶紧给我滚蛋!在我后悔没宰了你之前！”
敲钟人愣了一下，随即悲哀地叹了声气。他将卷烟扔在地上，轻轻踩灭。准备打开活板门的时候，又回过头来。
“走的时候记得锁门。你老是记不住。”
狐狸从地上站起，转身伏在观察窗上，不耐烦地朝身后挥了挥手。
敲钟人看了狐狸最后一眼，下意识地将手凑到嘴边，却发现卷烟已经被他熄灭了。
“……祝你好运，狐狸。”
第205章 早钟
狐狸了听到活板门关上的声音，接着，是久违的宁静。
他已经许久没再听到千面圣者的低语了，但即便如此，他的内心也从未有过片刻的安宁。
取代父亲，取代叔叔，成为骑士团的团长，这难道不是我朝思暮想的事情吗？
狐狸昏昏沉沉地想道。
但我为什么体会不到一丝快乐？
无数个夜晚，他梦到自己手执圣剑，指挥军队抵御外敌，而他的父亲和叔叔则站在身后，满眼骄傲地望着他。
“孩子，你是拉森家的骄傲。”
他听到父亲这样说，看到他伸出那双沧桑的大手。在梦中，他的父亲笑得很开心，全然不似他印象中那张冻僵的老脸。
可每当这时，他就会从睡梦中醒过来，发觉自己躺在空荡荡的床上，旁边的架子上孤独地摆弄着一套未经磨砺的骑士盔甲。
这种巨大的落差化为难以填平的空虚感，但他不知道如何去疏解这种感觉，只能将其转化为愤怒，对父亲的愤怒……
自打亲自逮捕了叔叔，坐上了团长之席后，这种感觉就一刻不曾离去直到此时。
他也不知为何，此时的他竟如此宁静。
是因为我已经望穿自己的结局了么？
他看向窗外，东方的天穹上，耀明星闪耀依旧。
还是因为这些星星？
吱呀
身后，活板门在一阵长吟中开启。
“又他妈怎么了，你是想庆祝一下王都平安，再敲会儿你那该死的钟吗？”狐狸没有回过头去，不耐烦地骂道。
来者没有应答，只是向前走了几步。狐狸这才察觉到有两个脚步声，于是回过头来。
“……！”
狐狸猛地吸了一口气，旋即沉下脸色，无言地看着来者。
“还是来了吗，但我没想到会是你……让我猜猜，我会被戴上枷锁，穿着荆棘衣，挂上耻辱牌，像畜生一样被溜着当街游行，对吗？”
狐狸露出一个凶狠的笑，却发觉自己的嘴角在颤抖。
“对你的审判不是由我们决定的。”弗里德曼平静地说道，“我从士兵们那里听说了，你在保护底城区的时候表现得很勇猛，给了部队极大的鼓舞。而且，还组织了对钟塔的防守，安排了平民的疏散。”
“……”
“我的家人……似乎也是因为你才得救的。”艾纳尔看向别处，挠了挠脸。
“你做的很好，无论是从一个士兵的角度，还是从一个指挥者的角度。”弗里德曼道。
“少他妈在这给我摆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狐狸吼道，“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向你们下跪求饶？祈求赦免？别他妈做梦了！”
“不，功劳和过错需要得到分别的对待，你还是需要面临审判。”
“哈！是啊，是啊！你永远都是这样赏罚分明！永远……”
“但是，”弗里德曼加重了语气，“我会为你在审判会上求情，尽我的一切所能。”
狐狸的肩膀猛地颤抖了一下。
“你在说什么……”他有些恍惚地问道，“为什么……”
“我只是在完成那时候没有做到的事情。”弗里德曼看着自己布满沟壑的手，“那时候，我被尊严蒙昏了头脑，甚至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愿意去拯救。而如今，我的尊严一文不值，却不想把愧疚带进坟墓。”
“所以……你在说些什么了。”
“我在谈论我的儿子！”弗里德曼突然激动了起来，“我原以为……他早就死在了极北的荒原上，我为此自责了一辈子，也带着仇恨活了一辈子。直到我听说……他还活着。”
“我不敢相信，我那可悲的尊严让我认定这是谎言，术士廷的卑鄙谎言。直到宿命让我再一次回到了王都，见到了他。”
弗里德曼抬起头，眼神变得异常温柔。
“你是我的骄傲，布伦纳。我愿意为你做出一切，我的儿子。”
狐狸的大脑一片空白，他已不知道自己是谁，身在何处，仿佛几十年的人生都是虚假的泡沫。
泡沫的反光中，他看到无数曾经的影像。
牙牙学语时，某个人指着自己的盔甲，颇为自豪地教给他各个部件的叫法。
雷雨交加的夜晚，那个人笨拙地安抚着不安的他，结果硬是用一本厚重的军事词典大全把他给弄困了。
第一次拿起木剑时，那个人陪着他玩了一场“对决游戏”，结果不小心下重了手，被当时尚且在世的母亲一顿臭骂。
七岁的酒狩节时，他收到一套锡兵玩具作为新年礼物，当晚，那个人用这套玩具为他上了一节不算有趣的战略理论课……
所有的影像中，都有着同一个男人的身影。
父亲。
一瞬间，某种久违的情绪自奇点中冲出，涌入空白的脑海。那股情绪在低语，在疑惑：
你是谁?
他又是谁?
你比谁都知道，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泡沫在那股情绪的蒸腾下开始飘散，泡沫之中，他看到了身为少年的自己，以及
“……父……亲。”
狐狸迟疑道，眼眶中溢出一片泪花。他颤颤巍巍地走上前去，朝着他的父亲伸出了手。
我只是想要得到他的认可罢了。
狐狸对自己呐喊着。
难道我真的可以……再一次活着，作为……布伦纳.拉森?
……
……
你是这么认为的吗，凡人
一声轻忽到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声音钻入了狐狸的耳朵，他的手猛地向后缩回，眼中爬满了惊恐。
“难道你认为，你能够逃脱我的意志，轻易对我有所怠慢?”
那声音没有任何感情，却让人发自心底地感到恐惧那是曾一直折磨着他的低语。
狐狸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蜷缩在了地上。
“布伦纳?”弗里德曼跑上前去，扶起了狐狸，“孩子，你怎么了？”
“你应该时刻记住自己的名字，好提醒自己不要做出傻事。”那声音继续纠缠着狐狸，“你的名字是狐狸。”
“闭嘴……闭嘴！”狐狸发了疯似的尖叫道。
“唯有用血债才能偿还你犯下的错误。”那声音全然不顾狐狸的抵抗，反而让自己的意志更加强烈地降临在狐狸身上，“你应该对我赋予你的力量保持由衷的感激与虔诚。”
现在，杀了他。
第206章 在耀明星的见证下
现在，杀了他。
绝对的意志降临在狐狸的脑海中，没有留给他任何反抗的机会。一股难以忍受的疼痛自全身膨胀，仿佛是要撕裂他的灵魂一样。
“啊啊啊啊啊啊啊！”
狐狸的身边，强大的负面魔力爆裂而出，将屋顶和墙壁震得粉碎，铜钟发出一声高亢的鸣叫，随之重重地砸落在地，让整个地面都为之一颤。
弗里德曼被剧烈的震荡波掀翻，猛地撞在了钟上。艾纳尔则是将匕首插入活板门，才勉强稳住了身子。
“老家伙！”艾纳尔喊到，“你没事吧?”
“不……没事。”弗里德曼擦掉了额头上的血渍，“布伦纳……”
两人错愕地望着满眼的废墟，烟尘之中，狐狸的身形开始虚化。他的脸不断变换着样貌，喜怒哀乐的神情反复无常，恍若有一千个带着面具的灵魂同时争夺着身体的主导权。
还未等两人反应过来，狐狸的脸上突然出现一道极为扭曲的笑，艾纳尔从未见过那样癫狂的表情，那个表情并不属于人类。
接着，他的脸开始发生溶解，两坨乳白色的物质像是刚出芽的细胞一样从双颊分离出来，滴落在地上。
狐狸抬起瘦骨嶙峋的指尖，轻轻向前一点。那两坨东西便像是活过来了一样朝着弗里德曼冲去。
“危险！”
艾纳尔纵步上前，用肩膀撞开了弗里德曼，自己则在千钧一发之际侧开了身子。
只见那乳白色的不明液体撞在了钟面上，随即朝着四面八方舒展开来，一口吞掉了整座铜钟。
“妈的……”艾纳尔收回匕首，将长剑架在身前，“往后退，我来解……”
还未说完，一双大手便沉沉地按在了他的肩膀上。弗里德曼喘着粗气，面色沉重地摇了摇头。
“不……我来。”
“开什么玩笑！就凭你这老骨头……”
“艾纳尔！”弗里德曼嗓音威严道，“这是命令。”
弗里德曼深深吸了一口气，扶着膝盖艰难起身。
他将长剑拔出，有些力不从心地握在手上，血珠不断从额头淌下，顺着脸颊滴落在地。
“布伦纳……我的儿子。”弗里德曼晃晃悠悠地朝着狐狸走去，每向前一步，身体似乎都在吱吱作响，“我知道你在那里，你还能听见我的话，你还有身为人类的意志，你还是你。”
狐狸脸上那诡异的笑容逐渐淡去，变成了一副疑惑的表情。
“我不知道是谁让你变成了这副模样，也不知道这些年你都遭受了什么苦难。但是，我想告诉你……我很抱歉。”
弗里德曼艰难地咽了口吐沫。
“如果你想诅咒我这个当父亲的，想让我经受曾折磨过你的一切，我都会接受。我会倾听你的愤怒，你的屈辱，你的悲伤……该回家了，孩子，作为布伦纳.拉森。”
狐狸的表情变得呆滞起来。他的眼中一望无底，如同一片深邃而久远的夜空，除此之外一无所有。接着，几滴晶莹穿破隔阂，自那片虚无溢出了眼眶。就像是所有创世神话所描绘的那样，自夜空中逐渐闪烁起了晦暗的光亮。
看到狐狸眼中逐渐浮现出的人性之光，弗里德曼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含着笑泪向前走去……
就在此时，某种不可言喻的意志突然降临，就好像是为了戏弄扑向火烛的飞蛾一样，腾地将狐狸眼中的那丝光揉灭。
那种扭曲到癫狂的笑容重新出现，狐狸撑开双手，向着自己的方向一抓。白色的液体瞬间回流，朝着弗里德曼的后背扑来。
……！
一阵强有力的撞击让弗里德曼的肩膀有些脱臼。他摔向一旁，回过头来的时候，却发现白色液体黏上了艾纳尔的后背，正在朝着其他地方扩散开来。
“这可是我第二次救你了。”艾纳尔满脸戏谑地说道，“不过，相比你曾经救过我的次数，这点报恩……应该没什么分量吧。”
“艾纳尔！不……”弗里德曼惊慌失措地站起身来，脚下一拌，又狼狈地摔倒在地。
“得了吧，老头子！倒是拿出点破晓骑士的样子来，别像个娘们一样！”艾纳尔突然怒斥道，旋即拧出一个有些悲哀的笑容，“人活着就是为了找到赴死的理由和意义，这不是你教给我的话么？只是……希望你能原谅我最后的决定。”
艾纳尔回过头来，在白液尚未侵蚀全身之前，毅然地朝着狐狸迈开了脚步。
他用尽平生最后的力气向前冲刺，一把抱住了狐狸的腰，借着惯性将他推出了塔外。
两人一起自天穹坠落，在凛冬的寒风中如同归根的落叶。白液同时攀上了狐狸的身体，将他们包裹在同一个躯壳之下。
艾纳尔的视线已经完全颠倒了过来，他的头顶是地面，下方却是天空。地面上的房屋百废待兴，天空中的星星闪耀依旧。
“真美啊……耀明星。”艾纳尔突然感叹道，“无论是昼是夜，它一直……都在那里啊。”
接着，白液完全覆盖住了两人的身体，将它们的视线笼罩在全然的黑暗之中。高耸的巨塔之外，白液犹如一滴小小的泪珠，在落地之前便已经消磨殆尽了。
同一时刻，上城区的王宫内。
吴雍在专供贵宾休息的房内不安地踱着步子，不知是因为即将到来的战后审判，还是担心尚在白石钟塔的两人，他的心思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那个……吴雍？”于洛颖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不如休息一下吧，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啊，抱歉，不小心提了烦心事……”
“没事的，谢谢你。”吴雍停下脚步，挤出了一个笑容。他抄起一把椅子，一屁股坐了下来，柔软的天鹅绒坐垫并没有排解他的焦躁，反倒是让心思更加杂乱了。
诺特兰也开始行动了，再过不久，整个世界都会被牵扯进来。摩根家族的王权已经宣告死亡，要维持住这个国家，势必需要一个新的政权，可是……要怎么办？
吴雍陷入了沉思，未来的道路越是多样，他就越是看不清每一条具体的方向。
说到底，我真的能打败费格勒斯，拯救这个世界吗？
他的思绪如同一团乱麻，甚至没有察觉到于洛颖已经绕过自己的身旁，朝着窗户走去。
“哇！”
一声惊呼将他唤回了现实，只见于洛颖站在窗边，正眨着一双兴奋的眼睛。
“吴雍，你快来看！”
吴雍疑惑地站起身，踱向窗边。于洛颖满脸神秘而期待的神情，一把推开水晶窗格。冬风卷来一阵寒意，几片花白从外面飘进。
“雪？”吴雍望着漫天飞雪，恍然大悟，“这样啊……原来是这样啊。”
于洛颖会心一笑，接住一片雪花，“摩根每年的第一场雪，是在酒狩节约一个月后到来的。这也是摩根唯一一个没有固定日期的节日白降节。这一天，家家户户都会用初雪来酿造一种名为‘冰雪之春’的酒，而这种酒名的意思是”
“将严冰溶入美酒，甘醇献予春天。”两人异口同声道。
“这还是艾纳尔告诉我的呢。”吴雍舒展出一个笑容，“谢谢你，我感觉好多了。果然，比起给自己徒增烦恼，倒不如做些更有意义的事情。”
“嗯。”于洛颖认真地点了下头，“尽管去做吧，我会……”
话还未说完，于洛颖的腕口便被轻轻攥住，合着一股温柔的力道朝吴雍的怀里拉来。
没有丝毫的犹豫，也没有丝毫的畏缩，吴雍探出了脸，让两张嘴唇触碰在了一起。
有些干燥的唇面瞬间被唾液润湿，尽管窗外寒冷依旧，十二月的飘雪也纷飞不断，但两人的口中却像是有刚温好的酒液淌过一般，温暖而甜腻。
双唇缓缓相离，吴雍望着那张红透了的脸，轻声开了口。
“这就是有意义的事情。我喜欢你。”
于洛颖的嘴唇微张，带着丝丝颤抖，她的眼中半是青涩，半是期待。
她轻轻拢起吴雍的双颊，向前靠去，两人的视线模糊于触觉之中，触觉又融于更深层次的灵魂之中。
窗外，耀明星静默地悬浮在东方的天空上。除了远在世界彼端的观星师们，大概没有人会察觉到又一颗新星的冉冉升起。同一片苍蓝之下，闪耀的群星见证了希望，以及守护希望之人。
第207章 王权审判（上）
艾纳尔死了。
吴雍的大脑空荡荡的，只剩下这么一句残余的回响。
当他和于洛颖的房门上响起一阵低沉的敲击声，惊扰到了意犹未尽的两人时。吴雍就产生了某种不妙的预感。
打开房门后，只见芬恩身穿全套的白石骑士甲，面色沉重地托着艾纳尔的寒铁长剑，身旁跟着抽泣不止的安妮卡。
芬恩半膝跪地，将长剑举过头顶，郑重地交给了吴雍。无需任何的语言提示，他便已经明白了一切。
艾纳尔死了。
这个想法就像是一朵乌云，将他的内心掩盖在令人压抑的阴霾之下。
他无法忘记安妮卡放声大哭的样子，无法忘记于洛颖抱着那个柔弱的少女，一遍又一遍地安抚着她，直至声音变得颤抖、沙哑的样子。那哭声像是某种诅咒，连同那个想法本身一起挥之不去。
弗里德曼因为全身多处骨折和失血过多而被送去教会治疗，虽然保住了性命，但目前依旧昏迷不醒。
如果当时我和他们一起去的话……
他突然感到一股深深的自责，但紧接着却被强烈的无力感所代替。
如果说奥古斯都还可以凭借双子神的力量挽回过错，那么他便从来没有资格做出第二次选择。
他紧紧地攥住了手，直到指甲深深地陷入肉中，直到手心的黑色山羊也感受到了这份痛楚，变得灼热起来……
“吴雍……”
一只细腻而白皙的手贴在了他的手背上，让他放松了手中的力道。
吴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正坐在位于中城区的王都审判庭中。
“抱歉，我……有点跑神了。”
于洛颖莞尔一笑，眼神中却包含着苦涩与悲伤。就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吴雍突然意识到了少女每一个笑容、每一个眼神的含义，那些是他曾一直忽略的。
他强迫自己提振起精神，而眼下，一场针对摩根国王威尔格弗和摩根术士廷的审判就要开始了。
这间审判庭的构造就如同是一座小型竞技场。三面逐级垒高的坐席包围住下沉式的开阔场地。无座的一面则开着一扇带有高窗的对开门。门的两侧，成对的火盆向着中心延伸，直至一块雕刻着天平的石头圆台。
“抱歉，我刚才有点走神了，谢谢提醒。”吴雍点了点头，随即将目光投向了周围。
吴雍所坐的是正对大门的正席，身旁分别落座着于洛颖、埃辛和其他三大边戍团的高官们。而弗里德曼由于伤势的问题暂时缺席。
吴雍的左面是来自西明教会的代表。“圣山之女”米拉.阿莱克斯塔萨依旧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正打着哈欠卷弄自己的头发。而爱丽希丝的教宗莱昂纳多.斯特林则是一脸严肃，和包括亚瑟在内的其他几位教会成员讨论着什么。
至于他的右面则是来自王都的保守势力，主要是那些没有直接参与术士廷计划的官员们。被解救的凯恩斯已经恢复了白石骑士团团长一职，代表骑士廷参与了这场审判。从他那疲惫而心思沉重的表情来看，应该已经知道了艾纳尔的事情。
一想到这里，吴雍的心头又兀自一沉。他强迫自己抛开这种情绪，从座位上站起身来，重重地拍了几下手。
喧闹的会场迅速安静了下来，人们怀着各异的心思，用各异的眼神打量着这个担当审判首席的年轻人。
“诸位，我们刚刚经历了一场堪称灾难的战争，我们是胜者，可我们却失去了太多。”
吴雍稍稍停顿了一下，将身子朝向右侧的席位道：“面对数十只极具破坏力魔物，王都的守军们表现出了摩根人的勇猛与无畏，也付出了惨痛的牺牲。向你们致敬。
接着，他将身子面向了左侧。
“我们可敬的朋友，来自诺特兰的强大援军，在生死一线的关头抵达了战场。毫不夸张的说，是他们扭转了战局，而他们，也失去了许多将士。向你们致敬。”
“至于我们。”吴雍看了看自己的身旁，“我们怀着誓死的决心站在那里，亲眼看着英勇的先辈们被魔潮吞灭。我们始终没有忘记誓言：边戍团，是摩根的先卫与利剑。”
他能感觉到周围同伴的悲切，那股情绪甚至影响了会场的气氛，让空气也徒增了几分凝重。
这明明是他们的胜利日，可没人能高兴得起来。毕竟，这场战争本可不必发生。
稍微调整了一下情绪后，吴雍继续道：
“我的一位挚友曾经说过，战争的意义不在于战争的结果，而在于起因。只有了解了战争的原因，才能知道如何避免下一场战争。今天，我们代表生者齐聚于此，就是为了昭告这场战争的真相，审判应为战争付出代价的人。”
吴雍朝门卫打了个手势，两个士兵一左一右地推开了大门。为数众多的战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押解到高台上，等待着对他们的审判。
接下来，便是一出又一出人间百态的戏剧。忏悔的、疯癫的、愤怒的、狡辩的……
但是，卡尔.斯温纳尔却未出现在战犯之中。有人说他逃去了诺特兰，又有人说他在某个密室中自杀了，还有人说他凭空消失了，尽管众说纷纭，但没有抓到他的事实却无法改变。
审判的过程比想象中还要安静，整个会议中没有任何的反对意见出现。直到最后一人在挣扎与哀求中被拖下了高台，人们突然意识到这场审判业已接近了尾声。
在众人的注视下，一个卫兵走上前来，用手托着匣子，从其中提拉出一颗人头，向着出席者们展示。
吴雍有些麻木地看着那双眼睛，那双昏暗无神的，死人的眼睛。莫德迪克的头颅在士兵手中无言地打着转，在近百种视线的注目下，作为这场侵略的幕后黑手被展示着。
说到底，你也不过是他的一颗棋子罢了。
吴雍淡然地想到。
卫兵将头收回匣中，朝着三个方向分别行了一个白石军礼，踏着响亮的步子离开了会场。这时，人们突然抖擞了起来，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吴雍自然知道他们在期待什么，那是这场审判的最终环节，是对王权，对威尔格弗.摩根本人的审判。
第208章 王权审判（中）
“三方审判会议将召见下一位受审者，威尔格弗.摩根。”
吴雍下方的坐席，被举荐为辅助法官的老人用一种明亮的嗓音传唤了摩根曾经的王。
大门还未打开，坐在右席的王都代表们便已经绷直了身子，将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入口的方向。他们面无表情，呼吸也是如此平坦，双手则出奇一致地选择了平放在腿上。
这将是一个充满魔幻现实主义的时刻，王国的人们还从未以这种方式面对过自己的国王。
其实，每个人都清楚各自心中的那点小算盘，但没人打算率先表现出来。在新旧王权的交替时刻，任何不当的言行，甚至是一个不当的表情，都会成为潜在的把柄。
在这场权利的游戏中，只有当最大的玩家明确了玩法和风格后，众人才会蜂拥而上，带着权谋与各自的政治哲学加入进来。
而对那些久经人场的王都政治家们来说，所谓的“最大玩家”就是吴雍。
吴雍琢磨着他们的想法，心中泛起了一阵隐隐的厌恶。
这是追念亡者，启迪未来的审判，不是在为你们的无聊游戏洗牌……
他抑制住这种想法，朝着门口的卫兵点了点头。卫兵敬礼回应，推开了大门。
门外，四名白石骑士押解着罪人步入大厅。那人身穿暗灰色的质朴便服，手上和脚上分别拷着笨重的黑铁链子。他的步子缓慢而沉重，每一步都伴有铁链相撞的哗哗声。
在众人的注视下，威尔格弗.摩根被押上了受审台。
威尔格弗扬着高傲的头颅，虽然表情不见一丝屈服，但无论是神色还是气场，都比几个月前的那场军政会议时要衰弱了许多。
他的头发中掺上了许多白丝，眼中也多了几分浑浊，如同是垂垂将塌的古城墙，强撑着身躯以保持最后的威严。
“受审者，威尔格弗.摩根。因勾结术士廷，纵容召唤下界魔物的禁术实验，暗中支持悼念者的危险活动，使摩根承受了无可估量的灾难与悲痛。这是对诸神意志的公然亵渎，对正义与良知的蔑视。”
辅助法官将视线从羊皮纸上移开，看着威尔格弗道：
“以诸神首座奥古斯都，以及众生审判者潘格瑞阿之名，你是否认罪？”
威尔格弗并未开口，沉默得如同一块巨石。
“以诸神首座奥古斯都，以及众生审判者潘格瑞阿之名。”法官再一次重复道，“你是否认罪？”
“注意你的态度，穆拉.卑尔根。”威尔格弗开口道，眼中满是冷峻，“你是在和你的国王说话。”
“我已不再是最高审判长，而你也不再是国王了，威尔格弗.摩根阁下。”老人直直地盯着威尔格弗，眼中没有一丝退却，“依照惯例，这将是你最后的一次陈述机会。以诸神首座奥古斯都，以及众生审判者潘格瑞阿之名，你是否认罪？”
“认罪？”威尔格弗的嘴角出现了一丝轻蔑的笑容，“不，我从来没有犯下任何罪。如果真要说的话……”
威尔格弗将目光移向左席和正席上，目光如炬。
“我唯一称得上过错的，就是没早早地除掉你们这些可悲的叛徒。你们这些短视的蠕虫，只知道在我耳边说些无用的奉承和谣言，面对使命却装作是瞎子一样。但我没有忘记！我是继承了列王遗志之人，是摩根的王！”
“你所谓的使命和遗志，就是放任魔物肆虐地界，给安特利维奇和其他国家带去毁灭？”吴雍终于坐不住了，厉声质问道。
“只有弱者才会去思考手段的对与错。”威尔格弗冷冷地说，“十年，我用了十年的时间，除掉了碍事的教会，调走了驻扎在大裂谷附近的边戍团，将安特利维奇约束在友好条约下，还苦心经营着悼念者。”
“如果一切如我所愿的话，莫德迪克那个疯子会在第一次进攻科莫山的时候被斯温纳尔干掉，而我们的人将会接替他，控制整个悼念者。那些刁民会成为战争的替罪羊，带着魔物攻入安特利维奇，实现我辈百年的夙愿……但是……”
威尔格弗的表情突然变得悲切而愤怒，指着吴雍道：
“你毁了摩根，毁了这一切。是你放走了莫德迪克，让他脱离了我的控制，让那些怪物脱离了控制。你还带走了我的战士，投向了我的敌人，将你的剑指向了我！如果要说谁是罪人的话，那也只是你，卑劣之徒！”
吴雍只觉血气上涌，但怒火却化为了淡淡的话语：
“你疯了，诸神不会原谅你的。”
“不，凡人。王权从未造就过疯狂，只会引导疯狂。没有神明的年代，王权便是至上，我即是神明！”
威尔格弗的表情变得愈发疯癫。他的面色开始胀红，接着是强烈的喘息，再接着是一片惨白。
“果然是这样。”于洛颖突然开口道，“我听说摩根氏自古就是兄妹通婚，以维系血统的纯正性。之前曾在白石钟塔的藏书馆查过王家族谱，你的这一支大多都有先天性的哮喘，以及精神问题。血统并不是礼物，而是诅咒。”
“闭嘴，这里……轮不到女人说话……”威尔格弗痛苦地喘着气，就连最后一丝威严也荡然无存。
“看来已经没有审判的必要了。”吴雍站起身来，分别看向了左右席，“我在此宣布对威尔格弗.摩根的判决。”
席上的人们立马有了反应，纷纷做出了倾听状，就连诺特兰的席位上也出现了一阵不小的动静。教宗侧着头，冷静地等待着最后的结果，而圣女则伸了个懒腰，睁着一双深不可测的眼睛。
正当此时，大门突然被推了开来，一名仆人匆匆而入，快步跑到了辅助法官的身边，神色紧张地冲他低语着什么。
老人听了仆人的话后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赶忙回过头来，向吴雍汇报道：
“大人……城外出现了安特利维奇的军队。”
第209章 王权审判（下）
“大人……城外出现了安特利维奇的军队。”
尽管辅助法官刻意压制了自己的音量，但他的话还是被一只只灵敏的耳朵捕捉到了。消息在人群中迅速传播开来，人们的表情不比那位老人更加镇定，反倒是将惊慌写在了脸上。
“……大意了。”
吴雍紧咬牙关，只觉胃中一阵翻滚。他克制住骂脏话的冲动，对着那名仆人道：
“他们有说明来意吗？”
仆人躬下身子，回道：“安特利维奇军的统帅雷德拉.斯特洛韦尔提出想要参与审判。”
仆人的话让会场一阵骚动，面对这种显而易见的立场问题，精明的王都官员们也不再掩饰各自的意图，纷纷挥手摇头地议论起来。
教会的席位上，亚瑟腾地站起身来，却被身旁的人拉了回来。她向吴雍投来一个复杂的眼神，随即沉沉地低下了头。
吴雍看了一眼尚且在审判台上的威尔格弗。落魄的王还未从哮喘中恢复过来，脸色也比之前更加差劲了。
“斯特洛韦尔？让一个……叛徒的后裔来审判我？”威尔格弗喘着气吼道，“我绝不接受这般屈辱！”
吴雍无视了威尔格弗的抗议，转而向着仆人问了第二个问题：
“城外有多少安特利维奇人？”
仆人焦躁地舔了舔嘴唇，犹犹豫豫道：“……不少于5万。”
喧闹的会场瞬间变得安静了下来，就连威尔格弗也无言地张着铁青的双唇。
任何一个对现状稍有理解的人都会明白，对于这五万全副武装的军队来说，刚刚经历了大战的王都不比一块脆饼要坚挺多少。而教会的军队是绝对不会干涉国家之间的纷争的，所以，一旦安特利维奇军选择攻城，那摩根海姆必将不保。
“看来结果已经很清楚了。”吴雍扫过众人，随即下令道，“去告诉雷德拉.斯特洛韦尔，允许他携十名护卫入城。但是，他的军队绝不能踏入摩根海姆半步！”
。
大门在一阵低沉中被推向两侧，十名安特利维奇无畏者踏着整齐划一的步伐，护送着自己的主子步入审判庭。
吴雍在高台上正襟危坐，双手下意识地交扣在了一起。他的眼睛紧紧盯着来者，如临大敌。
雷德拉在审判台旁停下了脚步，先是嘲弄般地看了一眼威尔格弗，再是向着坐席象征性地行了一礼。
“这可谓是历史性的时刻，摩根的诸位大人，我为我的迟到而致歉。”
“说明你的来意，斯特洛韦尔。”吴雍无视了雷德拉的开场白，开门见山道。
雷德拉微微眯起眼睛，看向了吴雍。
“上一次见到你，还只是一个青涩的年轻人，现在就已经学会用统治者的语气说话了。你是有自立为王的觉悟了吗？”
“不，我不是摩根的王，只是被推荐为这场审判的首席罢了。”吴雍平静道。
“是的，摩根的王当然是摩根，就像安特利维奇的王也是摩根。”雷德拉不知意味地说道，“我在这场审判上看到了友好的面孔，也看到了恶意的面孔，还有一些……”
他将视线移向西明教会的方向，眼中多了一丝不可捉摸。
“令人惊讶的面孔。”
“如果你诚心想要交涉，就说明自己的来意，你的军队擅自进入摩根国境，已经构成了侵略行为。”吴雍道。
“年轻的审判首席先生，你是否已经忘了，自从你把摩根的计划告诉了我们，安特利维奇和摩根就已经处于战争中了。”
雷德拉的嘴角挑起一丝笑来。
“当然，我们都不愿意见到战争与死亡，安特利维奇与摩根本就是同源的兄弟，兄弟相杀从来不是正义。”
他朝着身后的无畏者打了个手势，一个士兵几步上前，从腰间抽出一个硬皮革卷筒，恭敬地俯下身子，将其双手奉上。
雷德拉接过卷筒，旋开盖子，从其中抽出一卷印有王家火漆的羊皮纸。接着，他将火漆的封印解除，展开那张写满娟秀字体的纸张，朗声道：
“以安特利维奇王朝和摩根王朝的合法统治者，南北守护者、统一者，真王之血托连恩.摩根三世之名，摩根王朝的一切领土、财富、军队、外交、税赋与债务皆将并入安特利维奇的国家体系，由安特利维奇管理与承担。同时……”
雷德拉刻意顿了顿，方才继续道：“受国王之托，将由本人担任摩根摄政王，统管摩根事务。”
听众席上瞬间炸开了锅，许多官员再也按捺不住，起身抗议起来。而一部分人则是在震惊中谨慎地观望着。
“荒唐！”威尔格弗跳下审判台，朝着雷德拉扑去，却被士兵拦了下来。
“这是我的国家！我才是这里的王！”
雷德拉斜眼瞥了一下威尔格弗，露出一个冷酷的笑。
他伸起食指和中指，比了个剪刀的手势。两个无畏者立马上前，将威尔格弗按在了审判台上。
“放肆！你们在对国王做什么！？”威尔格弗挣扎着身子，喘息愈加粗重。
两个无畏者一言不发，牢牢地钳着威尔格弗的肩膀。
接着，第三人走上前来，娴熟地从腰间抽出战斧，高高举过头顶。
威尔格弗的脸色变得煞白，话语也不再连贯。
“你们……不……我是……”
斧头如旋风般落下，精准而利索地砍断了威尔格弗的脖子。大量的鲜血喷涌而出，将两个无畏者淋成了血人。
席位上传来一声尖叫，一个年迈的官员晕倒在地。人们望着血腥的一幕，陷入了十足的震诧当中。于洛颖抓紧吴雍的手，将头别了回来。
威尔格弗的头颅滚落到一旁，划出一条鲜血之路。雷德拉看着那静止不动的死物，平淡道：
“忘了说最后一条，以托连恩.摩根三世之名，处以威尔格弗.摩根斩首刑。”
“你刚刚杀死了我们的犯人，你没有这个权利。”吴雍压制住内心中那根开始摇晃的弦，极力保持冷静道，“你的宣言也没有任何法律效应，只会让战争升级。”
“大人，恐怕要让您失望了，这确实写在了法律上。”辅助法官突然回过头来，向着吴雍道，“摩根与安特利维奇在法律上的正式称呼都是'王朝'，而非'国家'，就是考虑到未来一国会征服另一国。这是两国诸王早已预见，并一直期望的事情。”
吴雍看着辅助法官那浑浊的眸子，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卑尔根先生，你……”
“大人。”老人低下了头，语气强烈而颤抖，“这是法律所允许的事情，也是历史的必然。我这一生都在和人打交道，我了解人们的诉求，人们只是想摆脱无处不在的贫穷、荒唐的刑罚，和疯狂的王罢了。这不是亡国，而是回归。”
“我理解你们的想法，但是，你们只是赶走了一个摩根，迎来了另一个摩根罢了。”
“如果新的王能让我们的生活变得更好一些的话……我们仍然愿意尝试。”老人抬头看向吴雍，浑浊的眼眸中露出了真切之意，“大人，为了摩根的孩子们，我恳请您做出明智的选择。”
吴雍看向右侧的王都官员席位，甚至无需动用“奥古斯都模式”，他就已经从那一双双眼睛中读出显然的态度了。
他们中的许多人，早就已经投向了雷德拉。
“这是最好的提案。为表诚意，托连恩国王已经出动了半个国家的军力，帮着摩根解决剩下的魔物，另外，受国王邀请而来的自由城邦雇佣兵团也已经越过科莫山，去清扫极西的魔物了。”
雷德拉轻巧地说道，但话中的意思却十分明确。
我们的军队已经遍布了摩根每一个角落。
“但是，那些被魔物蹂躏的城镇与村庄、那些惨死的人们却再也回不来了。这一路上，我们看到了饥不择食的孩子，看到了老人埋葬年轻人，看到了一切人间苦痛。”
摩根已经濒临崩溃，而这一切都是你们那位国王的错。
“我们赈济了饥饿的人民，带来了大批的工匠为他们重建家园，孩子们将亲手采来的花朵送给我们，男人和女人们也为我们喝彩。”
这里的人民信赖我们。
雷德拉说完后，向着吴雍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审判庭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等着吴雍的回应。
而此时，他的心里也已经有了答案。
吴雍平缓地吐出一口气，直面雷德拉道：
“我无权干涉摩根的事情，如果这是摩根人自己的选择，我尊重。”
潜藏在寂静之下的火药最终被点燃，边戍团的代表们纷纷恳求吴雍再三思考。几位王都代表也在这个亮明身份的环节孤注一掷，公然站起来表示反对。
雷德拉的脸上绽出一个不加掩盖的笑，那是属于胜利者的，极度傲慢和得意的笑。
“但是。”吴雍以极大的音量提点道，力图让整个会场都听见自己的声音，“包括安特拉加岭在内的南部群山将不再属于摩根，成为拥有独立主权的领地。”
“什……”雷德拉瞬间变了脸色，“这是个荒唐的提议……”
“你似乎误会了我的意思，斯特洛韦尔。”吴雍从桌前站了起来，高高俯视着身下之人。
“这不是提议，而是宣言。”
第210章 旧时代的终结（摩根篇完结）
雷德拉的表情迅速阴沉了下来，随即露出一个威胁意味十足的笑容。
“你能为自己的言行负责吗？擅自宣布独立，是叛军的行为。”
“谁的叛军？摩根王朝的？”吴雍反问道，“还是安特利维奇的？”
“政治可不是儿戏，年轻人。”雷德拉的嘴角轻微抽搐了一下，“我曾告诉过你，年轻有时意味着鲁莽、失责和愚蠢。你所谓的‘宣言’不具有任何法律效应，而安特利维奇和摩根也会将此判定为侵略行为，展开相应的行动。”
“侵略行为……是吗？”吴雍的嘴角露出一丝笑，转身看向自己的身旁，“于洛颖，你怎么看？”
“很遗憾，这也是被法律所允许的。”于洛颖清了清嗓子，从位子上站起身来，“作为重大战争的发动国及战败国，摩根的一切主权皆已被剥夺。在这种情况下，任何第三方国家的介入都是被允许的。”
雷德拉皱起眉头，呢喃道，“我从未听说过这种毫无道理的法律……”
“这一条并不是出自摩根或安特利维奇的法律。”于洛颖冷静地回答道，“而是出自地界共同的法律《西明法典》。”
吴雍在内心里暗暗称赞起来。作为西明三部头之一的《西明法典》是知识女神赛琉丝为人类书写的初代法律，此后，地界诸国的法律都是以此为蓝本编制而成的。看来于洛颖所掌握的知识远比自己想象的要丰富。
“什么？”雷德拉露出了一个难以置信的怒容，看向了身前的辅助法官，但那老人却惭愧地避开了他的目光，以此权当默认。
“你以为一本几千年前的旧书能够和现在法律相提并论？荒唐！”雷德拉道。
“不要忘了，斯特洛韦尔。《西明法典》是人类的第一部法律，地界的至高法典。”吴雍道。
“那是在诸神的时代，如今诸神已去！”
“如今他们回来了。”吴雍果断道，他有意控制着自己的音调，好让它听起来庄严而不容置疑。
雷德拉愣在了原地，嘴角的皱纹逐渐扭曲了起来。
“你会后悔的，年轻人。”
“或许吧。”吴雍淡淡地说道，随即面向了教会的席位。
“斯特林冕下。西明教会不得介入地界的政治纷争，这是诸神立下的神圣戒规，你是否会始终如一地坚定这一立场？”
教宗冷静地凝视着吴雍，随即轻轻点头道：“是的。”
“但倘若是与诸神相关的纷争呢？”
教宗的眼中带上了冷静与威严之外的另一样东西，只见他露出一抹罕见的微笑道：
“如此的话，我们会遵从信仰做出行动。”
就是这个！
吴雍在心中暗暗比了个叫好的手势，但表面上依旧稳如老狗。
“那么……”吴雍道，“本人吴雍，诸神的谕者与先知，以诸神首座奥古斯都之名宣布，将以安特拉加岭为主的南部群山为领土，建立安特拉加圣国。自此，圣国将不主动介入他国政治纷争，不行侵略与征服之事，也绝不容许他国侵犯。”
吴雍一口气说完了临时想好的宣言，随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看向了于洛颖。
对方温柔一笑，会心地点了点头，这让他变得安心了许多。
接着，他将目光重新投向了莱昂纳多.斯特林。
“冕下，您的表态如何？”
教宗庄严起身，其他人也悉数照做，就连圣女也伸了个懒腰，慢悠悠地站了起来。
“我将以第二神殿的名义对安特拉加圣国提供庇护，至于教会的整体决策，还需要等我返回圣奥古斯都联邦，与其他教宗一同商量亚瑟.斯特洛韦尔。”
教宗将自己的佩剑拔出，交予了亚瑟。
“我将第二圣卫军的指挥权赋予你，协助谕者保护安特拉加圣国。”
亚瑟的脸上流露出明朗之情，冲着教宗行了一个庄严的受命礼。
“绝不辜负您的期望，冕下。”
接着，亚瑟看向自己的父亲，抿出了一个报复般的微笑。而雷德拉.斯特洛韦尔的脸色像是烂掉的菜叶般发青，那是恼怒与羞辱的颜色。
吴雍扫视着会场的人们，那些心思不一的眼神已然将各自区分出了阵营有人选择留在旧时代，有人选择跨向新时代。
“我不奢求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够追随我。”吴雍看过一张又一张的面孔，“毕竟战争已经结束，而你们有着各自的生活与诉求。但是……”
他将双手重重地砸向桌面，那是一个古老的传统，代表着坚定的信念与意志。
“我希望你们能明白正发生在这个世界的事情：十七年的漫长寒冬将要过去，而诸神的纪元就要重新到来。无论你们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我希望你们能够铭记这一事实，权当对未来的预见与准备。”
啪！啪！
吴雍的身旁，边戍团的人们开始敲起了桌子，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进来，声音成为了震耳欲聋的鼓点，仿佛要积聚起极大的能量一般，震慑着时日不久的严冬。
。
翌日早晨，摩根海姆城外。
“大人，第一、第二、第三边戍团，第六、第七军团已经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出发。”
凯恩斯尽量挺直了身板，朝着吴雍道。
“另外，我们早些时候收到了东部送来的消息，维格兰的管理者特雷翁.摩根拒绝了安特利维奇的效忠要求，现在，整个维格兰的辖地都归于您的统治之下了。”
“这是个令人振奋的消息，谢谢你，凯恩斯团长。”
吴雍看着眼前的老人，朝阳在他的胡子上打下了一层新生的金辉，一时间竟让他显得年轻了几分。
在雷德拉.斯特洛韦尔正式宣布就职摩根摄政王后，凯恩斯放弃了白石骑士团团长一职，带领部分骑士团成员和原王都官员投向了吴雍。
出于家人或利益的考虑，王都大部分的守军和官员都选择留在了摩根海姆，仅有来自维格兰的第六、第七军团加入了吴雍。尽管如此，吴雍的队伍还是得到了空前的扩张，不仅掌控了五支建制完整的军团，甚至还有诺特兰第二圣卫军、拉格纳族裔和白石骑士们的帮助。
除此之外，其他的老面孔也通通选择留在了吴雍的身边。在大哭大闹地拒绝了所有的领养提议后，安妮卡暂时由于洛颖照顾，打算跟着大部队回到安特拉加；芬恩卸除了白石骑士的职务，终于依凭自己的本心成为了军中的大厨；而占星者帕西因.斐斯尼安则和几名术士先行前往了维格兰，打算尽早建立占星实验室。
逐渐壮大的实力意味着更多的责任和更少的余地。摆在吴雍面前的，是一条晦暗不清又充满挑战的道路，稍稍一个不谨慎，就有可能迎来倾覆之灾。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
吴雍有些恍惚地思考着过去与未来的事情，全然没有注意到逐渐接近的脚步声。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弗里德曼已经站在了他的身边。
吴雍有些讶异地望着对方，随后收敛了表情，只是微微一笑道：
“你的伤没有问题了吗？”
“是的，虽然暂时还无法挥剑。”弗里德曼伸出缠着绷带的右臂，尝试着扭动了一下，随即露出了一个痛苦的表情。
他用肩膀撞了撞凯恩斯，努力露出一副笑颜道：“在我恢复之前，就拜托你来带边戍团和骑士团的小伙子们了，这十几年你应该学会了不少东西吧，凯恩？”
“相比你教给我的不算多，哥哥。”凯恩斯笑道，眼中却难抑悲伤。
吴雍想要说些什么，但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弗里德曼目睹了这一幕，笑容逐渐变得苦涩起来。
“最有智慧的那批学者总是说，人要学会看着未来，好让自己不去沉沦过去。可每当我们想着这句话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远非最有智慧的那批人。”
弗里德曼意味深远地叹了口气。
“我不觉得自己是能够忘记过去的人，但是大人……我衷心希望能够将余生奉献给您和您的事业。这是我往后存在的意义。”
弗里德曼说罢，将手挪向身旁，含着极大的痛楚将圣封长剑抽出剑鞘。
“我的剑将为您而挥，直至生命的余烬消散。这或许是我这把老骨头唯一能做到的事情，也是……悼念艾纳尔和我儿的最好方式吧。”
吴雍突然觉得眼角一阵酸涩，他扭头迎向东方，好让自己不堪的面目掩盖在金辉的缀饰下。广袤地平线的彼端，朝阳已然升至足以唤醒整个世界的高度，而光线也早已不能再以“温和”来描述了。
吴雍感受着眼中的刺痛，仿佛从那抹金色中看到了一个冉冉升起的国度。那是诸神的国，在人间投下并不阴暗的影子。
吴雍能预料到，在未来的著述与诗篇中，那些充满热情的记录者们将会以多么豪迈的笔触来描述这一天所发生的事情，这一天，世界见证了新生。
摩根篇，完
。
【一些叨叨】
至此，本书的第一卷“摩根篇”就结束了。感谢各位的阅读与陪伴，完结撒花o(o)
说实话，整个第一卷的进度比我最初预想的要慢了许多。在写作的过程中总是会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新点子蹦出来，又总是会忍不住把它们通通塞进小说里去，我在上一本小说完结的时候就说过，这一本大概会写得更加放飞自我一些，结果，嗯……似乎放的有些太过了？
呃呃，总之，接下来依旧会努力琢磨剧情，提升水平，为各位呈现更加有趣的故事。不过，在下一卷更新之前我会停更几天，准备一下后续的剧情安排，大概会在中秋前后恢复更新。
最后，再次感谢读者朋友们的陪伴，让我们在第二卷“安特利维奇篇”再相见吧！
九州三千骑
序章
青灰色的天空将整个大地笼罩在令人压抑的黯淡之中不，与其说那是天空，毋宁说是横在天上的一堵不破之壁。
那是地界岩石圈的最底层，是那片饱受阳光惠泽的世界的阴暗面。但对于下界人来说，那就是他们认知中的“天空”。
毕竟，在这个阳光与各类资源极度匮乏，物竞天择的法则被贯彻到了极致的世界，孩子们生来就要面对那绝望之顶，也总是要死在绝望之下。
这是个不公平又光怪陆离的世界，有的人在优越的温室中抱怨命运，有的人却在贫瘠的土壤上歌颂生命。
少年站在黑曜石所雕彻的阳台上，如此想到。
他将手拂过栏杆的杆头，感受着那粗糙而没有一丝做作的雕工。下界从未诞生过如地界那般华而不实的装饰工艺，即使是最为热爱“美好”的翡斯托里尔人，也自始至终地贯彻着原始粗犷的审美情趣。
所谓装饰，是装点战果，震慑从众，威吓敌人的武器，而非粉饰虚荣的可悲物件，这便是下界人的理念。少年对此不置可否，但他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了下界人的好战和实用主义精神。
如果他们能够生活在地界，再也无需为有限的资源而彼此杀戮，是否还会贯彻这样的精神呢？
少年不禁想到，但随即便自我否定般地摇了摇头。
这样的设想是没有任何意义的。生于囚牢，便是如今的现实。
我所能做的，就是不再让我的孩子们活在那片巨大的阴影下，不再让他们把镶嵌在岩石中的矿物当做是星星。
“我的孩子们？”少年突然惊讶地呢喃道，随即露出一个自嘲般的笑容，“看来，我已经完全把自己当成是这个世界的人了……”
就在此时，少年突然感觉到身后传来一阵异样的波动，但无需回过头来，他便已经知道那波动源自何人何处了。
“tlamn manda，saleegorn.”幽暗的门廊前，一个身穿黑色羽衣的身影自无形中显现，扯着一口沙哑的嗓音说道。
少年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对方的问候，同时在心里默默琢磨着那人的措辞。
所谓的“tlamn manda”是一句表示正式问候的下界通用语，这句话并没有什么问题，关键在于后一个词语“saleegorn”撒里贡，这是一个古老的词汇，意为“大君”，在下界的历史上仅以此尊称过一人。
看来他们已经认可我了，明明一开始个个都抱着杀了我的念头。
少年如此想着，头也不回地用下界通用语朝着身后开口道。
“有什么事，莫古拉辛大公？”
名为莫古拉辛的人向前滑行而至，在少年的身后跪了下来。
“我的手下，安洛夏将军，已带兵突破阿卡什的首都，斩杀了阿卡什大公沙巴斯，他的儿子，新大公斐因斯，已经宣誓归顺于您。”
莫古拉辛的声音轻缓而沙哑，但仍旧不难从他的语气中听出炫耀和希望得到首肯的意味。
少年扭过头来，仔细端详着来者。眼前之人有着佝偻的身躯，暗红色的皮肤表面满是疮疤，他的头顶，两只山羊般卷曲的犄角已经萎缩，如同两个悬挂在银白发丝间的干瘪面包。
尽管这个高等恶魔已是一副垂垂老矣的模样，但他眼中那闪烁不定的狡猾却丝毫不减。那是长久以来所凝练出的智慧，有关生存与权术的智慧。正是因此，莫古拉辛才能在力量至上的下界维持住自己的地位，长久地保持住自己托科霍特大公的位子。
少年紧紧地盯着莫古拉辛的眼睛，认真道：“你做的很好，这样一来，唯一没有表态的就是穆加耶什了。”
莫古拉辛恭敬地一弯腰，让他那佝偻的身形显得更加不堪了。
“您无需担心，撒里贡。不久之后，我们就会出兵穆加耶什……”
“不。”少年摇了摇头，“穆加耶什人是一群忠实的信徒，用单纯的武力是没法让他们信服的，我会亲自出马。”
“如您所愿，撒拉贡。”莫古拉辛保持着弯腰的姿态，让人看不到他的表情。
“另外。”少年继续道，“那个‘工程’进行得如何了？”
“十分顺利，虽然还要再花上一些时间，但一切都在计划之中。”莫古拉辛抬起头来，将双手拢在一起，微笑道。
“很好。”
“另外，我有一个坏消息要告诉您，撒拉贡。”
尽管少年已经猜到了这个坏消息，但他还是默许莫古拉辛说出来。
“那个地界人，莫德迪克，失败了。”莫古拉辛沙哑道，“十二万只可爱的小动物就这么没了，浪费！实在是浪费！那可都是珍贵的食物来源啊！”
莫古拉辛突然变得有些暴躁，“请原谅我的冲动，撒拉贡，我实在无法容忍这种浪费。”
“这没什么，莫古拉辛大公。”少年道。
“如果您允许的话，”莫古拉辛边舔嘴唇边搓手掌道，“能否把那个人类的灵魂交予我处置？我要将他投入炼狱，让他的魂魄永远浸受烈焰之苦，我要让他每个小时分别经受不同的酷刑，我要让所有人明白，擅作主张、浪费粮食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有那么一个瞬间，少年差点脱口拒绝莫古拉辛的请求。
说实话，他并不喜欢这个恶魔的处置手段，他和他的那些虐待狂儿子简直是反人类的存在。
但他明白，准许这个世界的人以他们自己的方式行事，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交给你了。”少年淡淡道。
莫古拉辛面露喜色，又是一鞠躬，“如果您没有其他事情的话，请容我先行告退，伟大的撒拉贡。”
说罢，莫古拉辛便遁入了虚空之中，失去了踪影。
少年突然感到有些疲惫，转身回到屋内，在黑棘木所打造的神座上坐了下来。
他面朝空旷冷清的大厅，想象着这里曾经的盛况。
被遗弃的诸神位列两侧的高座，倾听凡类的祈祷，这些神明虽身在下界，却依旧受人崇拜，敬仰。
而如今，这里什么都没有了。
少年抚摸着神座的靠手，一时间陷入了恍惚，这座位曾属于唯独的一人下界诸神的统领，大君费格勒斯。
从现实世界穿越而来的他，被迫拿起了费格勒斯的权杖，成为了神的化身。
我即是……费格勒斯。
少年在内心默念着。
费格勒斯……即是我。
他扬起头来，看着黑曜石筑成的穹顶。尽管比下界的任何王宫都要高耸慑人，但那不过是另一个不破之壁罢了。
“总有一天……”
费格勒斯伸出一只手，朝着穹顶攥去。
“我会带着自己的子民，冲破那片天穹……”
第1章 致新世界
……但那时还没有多少人意识到，带领着他们建立安特拉加圣国的两位谕者，正是奥古斯都和爱丽希丝本人。这使我们不得不面对一个深刻的问题：身为凡人，我们是否有足够的能力去感知诸神的存在？
摘自《回归纪元：圣国的建立》，斐尼乌斯.塔西诺著
纯白色的流苏帷幕自车篷的顶部垂下，遮掩出一方密闭的空间。吴雍坐在宽敞的马车内部，只手掀开帷幕一角，张望着外面。
车外，二十四名骑士组成的豪华护卫队分列两侧，他们身穿诺特兰样式的甲胄，肩批黑银色调的锦缎斗篷，腰间挂着圣封长剑。
这二十四人原是边戍团的战士，因在王都之战中作战骁勇而被吴雍册封为圣封骑士。之所以选择二十四人，除了秉持“物以稀为贵”的原则外，还有一条更加深远的用意在各国的惯例中，二十四人规模的亲卫队，是一国之君出行时才可享受的待遇。
吴雍看着自己亲手册封的骑士们，一时间觉得有些不真切。
突然宣布独立建国，与安特利维奇彻底决裂，这一切发生的过于突然，仔细想想却又在意料之中。
其实，吴雍早已明白，如果想要团结整个西弗利亚大陆，好去对抗随时可能卷土重来的费格勒斯，单靠他和于洛颖的力量是完全不够的。
如果只是以“冒险者”的身份游走各地，取得各方君主的信任，效率未免太低了些。与其继续按照这种思路行动，倒不如将自己的旗子狠狠地插在西弗利亚的土地上，以这般振聋发聩的方式向全世界宣告我在这里。
而事实也充分证明，一个强有力的政权远比虚无的个人英雄主义要实在的多。
但吴雍的思路也就到此为止了，对于未来应该做些什么，如何去做，他简直毫无头绪。
毕竟，我根本就不知道一国之君应该是什么样的……
吴雍苦恼地想到。
他对“君主”的印象，仅仅停留在对威尔格弗国王和托连恩国王的肤浅之见上，至于曾看过的那些小说和电影，多多少少都有些艺术夸张的成分。
而唯一让他有过切身体会的时刻，就是在陷入那种绝对冷静的状态下，以奥古斯都的方式思考问题的时候。
吴雍也说不清那种状态究竟是怎么产生的，或许如他之前猜测的那样，是由于神格的部分回归，亦或许，奥古斯都的神格从未离开过这躯体。
无论如何，只要他主动沉浸在那种状态中，便可以担当好一位君主的角色。至于平常，也应该试着去扮演一位“君主”，模仿“君主”的所思所想，这样才不至于太过依赖“奥古斯都模式”这种辅助插件。
吴雍如此想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将浮于表面的焦躁与不成熟通通吞入肚中。
他将帷幕重新拢好，让车内蒙上了一层令人舒适的暗青色。明烈的阳光像是穿过滤网的砂石，只剩下最细腻的那部分。
这时，马车发生了轻微的颠簸，吴雍的肩头突然碰上了什么东西。回过头来，只见于洛颖正靠在自己的肩头，浅浅的鼻息间似有花香蔓延。
于洛颖的双臂间，安妮卡则趴在她的胸口，只露出了半张脸来。两人就像是一大一小的猫咪，沉浸在午后的梦境中。
望着两人的睡颜，吴雍不由地露出了一个笑容来。
光是看着这张脸，就没法让人故作威严呀……
他很想将指尖穿过那有些散乱的发丝，抚摸于洛颖那张像温泉蛋一样光洁柔软的面庞。很想把她拢到自己的怀里，悄悄地、又有些无礼地将她柔声唤醒。但一想到被两人的亲昵吵醒后一脸懵逼安妮卡，这种想法便作罢了。
他将视线重新投向窗外，隔着轻薄的帷幕，正看到郁郁青青的树林不断向后退去。
这已经是大部队离开王都后的第五天了，如果没有估计错的话，大概明天就能抵达安特拉加岭的东北部了，吴雍打算在那里修筑城池，建设圣国的第一座都市。
在开始忙活起来之前，我还有机会喘口气。
吴雍如此想着。
他以尽量轻缓的姿势将头靠在水晶窗上，感受着自无机晶体表面传导而来的热量。整个马车仿佛成了一个巨大的摇篮，而两个少女的鼻息则堪当了最好的摇篮曲。
吴雍的眼皮逐渐变得沉重了起来。那一刻，他仿佛又变成了那个总在午后第一节数学课上偷偷睡懒觉的高三学生。
有什么烦恼和问题……都等……睡起来了……再……说……
第2章 回归纪元
吴雍曾经听弗里德曼提过这样一个粗略的经验之谈：行军人数每翻一百倍，需要花费在路上的天数就要翻一番。
而这一次，他对弗里德曼的观点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
当吴雍带领三大边戍团和诺特兰第二圣卫军抵达安特拉加岭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整整13天的时间。彼时，第六、第七白石军团也回到了维格兰，在维格兰管理者特雷翁.摩根的领导下，开始着手于圣国的戍防事务。
一切仿佛是命运的安排一样，抵达安特拉加岭的这一天，恰好是新年的第一天。这也就意味着，漫长的17年神隐终结于斯，而新的时代就此开启了。
吴雍能感受到队伍中所弥散开的那股仪式感与神圣感。他看到士兵们捧起安特拉加岭的泥土，如同捧着香料那般在手中细细揉搓。也听到有人高声颂咏着古老的祷词，极尽赞美诸神的荣光，而每一句祷词的末尾，必定是同样的话语
那是我们的谕者呵！愿诸神引导他们，正如他们引导我们。
吴雍不知道建立这样的偶像崇拜是好是坏，但起码就目前而言，十分有效。
他随意地观望着四周，在众多的士兵中，注意到了一个特殊的男人。
那个人穿着厚重的浅绿色袍子，胸前的口袋边缘缝纫着棕金白三色的缎带，一头亚麻色的卷发下是一张书生气十足的圆润脸庞，看起来不比吴雍大上多少。此时，他正抱着一本装订好的本子，饶有兴致地在纸上记录着什么。
那人名为斐尼乌斯.塔西诺，是一名来自图文加帝国的见习学士。据斐尼乌斯所言，他原本是为了完成自己的历史学论文而前往摩根海姆的，却恰好撞上了魔物的入侵。
战斗开始的时候，他偷偷爬上了中城区的一座塔楼，见证了整个过程。那场史诗般的战役是他从未在书本上感受过的，这让他瞬间忘却了自己此行的目的，誓言要跟随吴雍，好见证即将到来的、更多的历史。
至于吴雍本人则没有什么意见，毕竟，多一位专业的记录者并没有什么坏处。
吴雍看着斐尼乌斯胸口的缎带，那是用以表明佩戴者学历的标志，棕色表示他已经掌握了历史学的全部课程，而金色和白色则分别代表着神学和哲学。至于他的袍色则表明了他的身份一个尚未完全脱稚的见习学士。
似乎是注意到了吴雍的视线，斐尼乌斯回过头来，赶忙收起本子和墨盒，拖着微胖的身躯朝吴雍跑了过来。
“午安，尊贵的谕者。”斐尼乌斯用一个摩根式的礼节分别朝吴雍和于洛颖行了一礼。
“午安，斐尼乌斯先生。”吴雍回应道，“这趟旅程还满意吗？”
“棒极了！”斐尼乌斯兴奋地抚了下手掌道，“我从士兵们那里听了不少有趣的故事，它们从未出现在史书中，可是很珍贵的资料！啊……只是，您知道的，我不太擅长这种长时间的旅途，在马上坐得时间太长，屁股都长痔疮了……啊……”
斐尼乌斯突然羞红了脸，手足无措地朝着于洛颖道：“抱歉，请原谅我的猥亵发言，我是说……”
“你不必道歉，斐尼乌斯先生。”于洛颖微笑道，那笑容让斐尼乌斯瞬间想到了至高而仁慈的神后。
啊！感恩诸神，竟能让我如此靠近您的使徒！
斐尼乌斯在内心中默默赞美道。
“啊，对了！”斐尼乌斯举起一根手指，转移了话题，“两位有考虑过新纪元的名字吗？”
“名字？”吴雍和于洛颖面面相觑，“不……这么说，还真没有考虑这件事……”
“那么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斐尼乌斯先生？”于洛颖问道。
斐尼乌斯舔了舔嘴唇，有些不安道：“我的确有私自想过，当然……只是我的个人之见……”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让自己的情绪变得平稳些，“我认为，将新纪元称作为‘回归纪元’比较妥当，这样既保证了双字命名的传统，又表明了这一纪元是诸神归来的纪元……当然，这只是我的一己之见……”
斐尼乌斯沉下了头，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小，似乎很没有底气。
“回归纪元吗？”两人再度对视，眼神的交互中已然明白了彼此的意思，“那就这么决定了，新纪元就称作回归纪元了。”
听了吴雍的话，斐尼乌斯猛地抬起头来，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真……真的？您愿意采纳我的想法？”
“为什么不呢？”吴雍笑道，“哦对了，我们正好缺一个书记官……斐尼乌斯.塔西诺。”
“在！”似乎是被吴雍突然庄重的语气所感染，斐尼乌斯不由地绷紧了身子，大声回应道。
“你是否愿意接过新的衣袍，摒弃旧职与争议，担任圣国的第一任首席记录者？我将予你牢固的庇护和充分的自由，去行使你的权利，履行你的义务。”
斐尼乌斯腾地睁大了眼，谕者所说出口的，是君主在正式任命时才会使用的句式。
这难道不是他一直期待的事情吗？能够亲自用笔去丈量历史，记录使其成为真实的人事物。如若是回到学校，他恐怕也只能继续容忍灰袍学士们的权威压制，继续做着毫无营养的抄录工作吧。
斐尼乌斯屈下膝盖，在吴雍的身前跪了下来。
“我愿全心全意地接过您赋予的新衣袍，为您效命终生。我的主人、尊贵的谕者、以及圣国之君。”
“很好。起来吧，圣国的首席记录者，斐尼乌斯.塔西诺。”
斐尼乌斯站起身来，如若新生般地抖擞了一下。
两位谕者继续前行，带着庞大的队伍进入了安特拉加岭。斐尼乌斯的身边，士兵与平民穿行而过，如同古老神话中自极北大荒原迁徙而出的先民。
他突然感觉到一股崇高的意识，那意识牵引着他的神魄，让他去做些什么。
斐尼乌斯蹲下身来，将那厚重的本子平铺在地。接着，他从腰间抽出墨水瓶，单手弹开盖子，用羽毛笔蘸出了足量的墨水。
最后，他将原本写在纸张中央的一行字划去，郑重其事地添上了新的字眼
《回归纪元：圣国的建立》
第3章 圣国的建立
以下内容节选自著名史学家斐尼乌斯.塔西诺所著的《回归纪元：圣国的建立》，部分内容有所删减，以省略号表示。
在人类的历史上，从未有一朝一国能和安特拉加圣国相媲美。它是人类历史上最年轻的国家，因浩大的使命而来，也因使命的终结而去。在数十年后的今天来看，我们已经能够较为准确且理性地评价那段历史，但关于圣国本身，以及建立了圣国的两位谕者，依旧有许多值得研究的地方。
多数学者都将重点放在了圣国最为辉煌的那段时期，也即是……但作为圣国从建立到终结的见证者，笔者有责任对圣国的整个生命历程做一个详尽的记录。在这本书中，各位读者将会看到圣国历史中最为真实的一面，尽管笔者已尽自己所能做到具体与客观，但其中不免掺杂一些个人情感与意志因素，希望得到各位读者的谅解。
作为这段雄壮史诗的开端，我们首先会看到的，是圣国最初的建设。
……
当两位谕者正式宣布独立建国，并带领原摩根第一、第二、第三边戍团，以及诺特兰第二圣卫军和其他随行人员抵达安特拉加岭的时候，首先完成的事情就是圣国首都的选址。
安特拉加岭北面是一处地势较为低缓的平原，拥有丰厚的土壤条件以及林木资源，临近的奥斯提河与东部重镇维格兰相连通，甚至可以凭借水路直接抵达诺特兰庇护地的腹地。除此之外，南部的群山也为圣国充当了屏障和缓冲地带的作用，地理条件无比优越。
当谕者将此地选为建城之址，并在城池的中央放下第一块石头的时候，令人惊诧的事情便发生了。在数万人的见证下，一座巨大的灰色高塔凭空出现在人们的眼前，分毫无差地竖立在了谕者所放下的那块石头上。
那是谕者第一次以圣国之君的身份展示自己的神力，而那座高塔也就此成为了圣城的地标，并以“初始方碑”的名称为世人所知晓。
“初始方碑”落成后，谕者命人以方碑为中心修建了一座圆形广场，并且指派十七位来自摩根海姆和维格兰的建筑师为筑城者。其中，三位建筑大师坎普.特劳森，巴斯塔布尔.施密普和穆勒.梅森负责规划城市的道路与布局。另外十四位则带领边戍团的士兵们着手修建城墙和一些重要设施。
值得注意的是，“边疆戍戎军团”作为原摩根王朝的边防军事力量，往往需要自行负责营垒的日常经营，包括建筑修葺、物资供给等多个方面，因而具有极其成熟且完备的工程学知识和后勤制度。谕者在初临摩根时，首先选择收服的便是三大边戍团之首的第一边戍团。由此可见，早在初临之时，谕者便已经做好了建立圣国的打算。
尽管只是满天繁星的一角，但我们仍然可以从这一细节当中窥见谕者博大的远见与智慧。
回归正题，除我们所说的三大边戍团以外，诺特兰第二圣卫军也在女性统帅亚瑟.斯特洛韦尔的指挥下南进安特拉加岭，于圣国与安特利维奇的边境独立修建堡垒与军营，担任起圣国南部的戍防工作。
另一方面，谕者以人头数和从事的职业为基准，向跟随自己的平民们分配土地，使其各自造房安家，逐步恢复正常生活。
众多工作有序进行的同时，两位谕者于1月7日这天召来圣国的官员们，举办了一场意义深远的会议。由于该场会议是在“初始方碑”下进行的，因而被后来的学者们称作为“方碑会议”。
会议的主要内容是……
……
上述内容的讨论与决策过程并没有遇到多少阻碍。但当会议进行到首都命名的环节时，各方的冲突便显现出来了。
尽管在词源和语义学的问题上有所分歧，但大多数与会者赞同使用西明语进行命名。其中，由谕者吴雍本人所提出的“暴风城”、“临冬城”及“白漫城”三个备选名字获得了一致的赞同，却出乎意料地被谕者本人所否决。
笔者曾在私下向谕者询问过此事，所得到的答复是“出于版权意识的考量”。由此可见，谕者的确是有着常人所无法理解的远见与智慧，至于“版权意识”究竟是何种意识，笔者个人猜测是一种不可言喻的、超凡的精神态。
就在讨论毫无进展的时候，谕者于洛颖提出了一种智慧的新思路。谕者认为，圣城作为诸神回归的地理象征，不应被赋予过多的人为意志。而这一观点再次得到众人的一致赞同。最终，会议决定以“圣城”代称圣国的首都，不事多余的字词。
作为“方碑会议”的一项重要成果，谕者本人履行了其在战前立下的神圣誓言，于1月8日当天，在安特拉加岭与南部群山接壤的地带，为摩根海姆之战中牺牲的将士们修建了一座大型陵墓。该陵墓占地27.32亩，以摩根式先祖大殿为中心，环绕以共计23163座石碑，以代表战争中阵亡的英灵们。
为了不影响都城建设的进度，谕者吴雍亲自动用神力，仅凭一人之力便完成了整座陵墓的建设。大陵墓落成后，谕者本人则由于精力耗竭而沉睡了七天。在此期间，另一位谕者于洛颖则接过了重任，全权担负起圣城的建造，直到谕者吴雍重新苏醒。
……
如果说圣城的历史是一段传奇，那么它的诞生便可谓是奇迹。尽管以今天的眼光来看，我们已经知道了两位谕者的真实身份，但那时还没有多少人意识到，带领着他们建立安特拉加圣国的两位谕者，正是奥古斯都和爱丽希丝本人。这使我们不得不面对一个深刻的问题：身为凡人，我们是否有足够的能力去感知诸神的存在？
时至如今，尽管圣国本身已化为尘埃，消散在历史的星河当中，但研究圣国的历史，对我辈、乃至后世都有着神圣的启迪意义。在下一章中，我们将会看到圣国的另一段更为奇妙的历史。
第4章 七日之后
吴雍撑着身子从床边坐起，昏暗的光线让他一时间有些摸不着方向，慌乱间打翻了边桌上的木碗。
好不容易适应了四下的亮度后，他踢着墙根走到窗前，一把拉开了厚重的粗麻挂帘。霎时间，明晃晃的光线倾斜而入，让他不由地眯上了眼。再次睁开双眸的时候，窗外的景象便了然眼前了。
原本的泥土地已被勤快的工匠们铺上了粗磨砖石，初成规模的道路旁，脚手架交错成人造的森林，忙碌间竖起了成百上千的石墙与桁架。
以“初始方碑”为中心，一座座房子拔地而起，占据了原本空旷的平原。粮仓、军营、医院、哨塔……功能性的建筑率先而起，撑起了圣城最初的天际线，其他民居也紧随其后，在木架与石砖间逐渐塑造出家的模样。
一派欣欣向荣。
“这才只过了七天而已啊……”吴雍望着眼前的一切，啧啧感叹道。
吱扭
身后，未经充分润滑的门轴传来一阵响动，吸引了吴雍的注意力。他回过头来，在看到来者后，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
门前，于洛颖将头发盘在了脑后，身穿一袭浅蓝色的毛毡围裙，端着一支热气腾腾的茶壶走进了屋内。那副成熟的扮相掩盖了少女原有的青涩，让她活脱像是一位婚后的巧妇人。
“我不是让你好好躺着吗？”于洛颖将茶壶放在了近手边的桌子上，气鼓鼓地责备道。但她的心情看起来并不差，甚至有点开心。
“这不是想起来走走吗，毕竟已经掉线这么多天了……”
吴雍尝试着活动了一下膝关节，向着于洛颖这边走来，为了显示自己已经完全恢复，还刻意加大了步子，未曾想脚下突然一软，踉踉跄跄地向前跌去。
于洛颖急忙向前一迎，伸手想要接住吴雍。谁知吴雍却在最后关头稳住了步子，反而将于洛颖拉到了自己身前。
于洛颖有些惊慌地看着吴雍，但还是顺从地被对方拉入了怀中。两人深深一吻，比之上一次稍微熟练了一些。
吴雍望着于洛颖那双蕴含着慌张与羞涩的眸子，一时间竟产生了恶作剧般的愉悦感。精神的提振驱散了初醒后残留的疲惫，让他的头脑也清醒了些。
“这已经是第七天了，对吧？”
“嗯。”于洛颖抹了抹唇角，认真地点头道，“从你昏迷的那天起，整整七天。”
这时，于洛颖突然又变得有些生气。她轻轻攥起拳头，朝着吴雍的胸口锤了一下。
“真是的！每次都要这样！是不是不作死你心里就不舒服啊？”
“哈哈哈……就当是试一试创造之力的上限了。”吴雍感受着胸口软绵绵的攻击，说道。
他回忆起自己的作为，顿觉心有余悸。为了建起那座许诺中的大陵墓，他几乎搬空了一座山，连带着掏空了自己脑中全部的想象力。
他仍旧记得当时的那种感觉。虚幻与现实的界限不再明确，眼前所见的只有如决堤之洪水般爆发的灵感。那些无形之水漫入预先铺就的河道中，在吴雍小心翼翼的掌控下被塑造成真实的形态，仿佛稍有不慎，就会将引流者反噬。
吴雍当时并没有考虑那么多，只是竭尽一切地履行着他与死士们立下的承诺。那陵墓的细节比他所创造过的一切事物都要细腻，乃至石碑上刻满的精美画面，都在述说着那场可歌可泣的战斗。
他不知道每一位死者的姓名，但他所知道的，通通都铭刻在了石碑上：西恩将军、他的得力干将迪尔森、第三边戍团的斥候长爱德华，以及……艾纳尔。
“下次不许再这样了！”于洛颖支起一根手指，戳着吴雍的脸颊道。
“知道啦。”为了掩饰心里的失落，吴雍故作夸张地耸了耸肩。两人又相拥了许久，才依依不舍地重新分开。
“对了，”吴雍整理了一下衣角，开口道，“我昏迷的这几天，粮食问题怎么解决的?”
“你提前拿出来的那部分粮草只过了两天就用光了。”于洛颖眨了眨眼，“说实话，我差点以为要束手无策了……”
吴雍感同身受地点了点头。虽然就余安所说，贮藏之地的粮食存量足够一个国家的人吃一辈子，但这个能力相当于是将整个国家的命脉和吴雍一人捆绑在了一起，终究不是维持圣国食物供给的最佳手段。
如若想要维持一个国家的正常经营，农业是必不可少的。但如今正值冬季，即使播种耐寒作物，也无法在短期内获得收成，而战争又消耗掉了各个军队和村民们大部分的自有储备，可以说是极度入不敷出了。
“好在凯恩斯先生及时联系了特累翁.摩根，就是那位宣誓效忠我们的维格兰管理者，他调集了城内的秋季贮藏，派了一大支粮草队送了过来。”于洛颖道。
“嗯……看来我们需要适当回应一下这位盟友的忠心了。”吴雍若有所思道。
“另外，”于洛颖竖起一根手指，继续道，“我还尝试联系上了余安。”
“余安？”吴雍一时间变得有些茫然，“等等，你是怎么做到的？”
“用你教我的方法啊！”于洛颖理所当然地睁大了眼，“你不是告诉我，只要在脑海中想象出相关的意象就可以了吗？”
吴雍哑口无言，“想象之力”的奥妙从于洛颖的嘴中说出，竟像是抬抬手那般简单。
不愧是于大学霸。
吴雍一如往常地暗自赞叹道。
“所以余安有帮上什么忙吗？”
“她的神力还很微弱，没法亲自过来帮忙，不过，她派她的德鲁伊给我们送来了一些礼物。”
“礼物？”吴雍被提起了兴趣，音调也不由地抬高了几分。
于洛颖露出一个调皮的微笑，故作神秘道：“可是非常厉害的东西，绝对会让你大吃一惊的。”
那小姑娘都把贮藏之地交给我了，还能有什么好东西？
吴雍不禁思忖起来。但凭着眼见为实的态度，他还是决定亲自去看一看。
“那就带我去看看那份大礼吧。”
第5章 余安的礼物
在摩根，有着一句广为流传的俗语：如果不想饿肚子，就去林中狩猎。如果想要过得好，就去恩地种粮。
这句话所说的“恩地”即是安特拉加岭东北部的广袤平原一处摩根境内少有的，未被严林所覆盖的天然地貌。
恩地似乎有着天然的魔力，能让野蛮生长的树木止步于此，仅仅以虔诚之姿默然于岭外。在这里，厚实而肥沃的黑土地铺彻了整个平原，自山岭中渗透而来地下水则带来了无比的滋润。由于靠近南部，这里的气候也不如西部那般严寒。而鉴于安特拉加岭特殊的宗教意义，自岭中吹出的岚风甚至被摩根人奉为“女神之拂”。
毫不夸张地说，恩地是整个摩根最适宜发展农业的地区，这里种出的小麦颗粒饱满，金黄圆润，产量也甩了其他地区一大截。但长久以来，恩地连同整个安特拉加岭都被划为王林，其中出产的粮食也全供王家食用。
虽然摩根列王和他们的家眷们总是会在饭前感恩余安的恩赐，但人们都认为，余安女神从无意愿将粮食赐予这些王公贵族。
而到了威尔格弗的时代，为了实行术士廷的秘密计划，恩地甚至被完全封锁了起来，不再作为耕地使用。自那以后，再也无人享受过来自恩地的馈赠了。
如今，安特拉加圣国自古老的山岭中初生。作为圣国之君，吴雍也将恩地的开垦权重新给予了大众。
眼下，农民们正忙着开垦自家分到的土地，将冬季作物的种子散播到新翻的田脊上。树枝和叶子做成的简易稻草人沉默地驱赶着想要来吃白食的乌鸦，而孩子们则提拉着水桶在田间嬉戏。
在一片祥和的景致中，有一处却显得极为违和。
那是某块占据了一方土地的大田，约摸是普通农家田地的五倍。一条条平行的田脊被耕得分毫无差，就像是强迫症画家的作品一样完美。
田地的边缘，数十位身穿破旧麻衣的神秘人物跪坐在地上，他们的面庞被掩盖在了同样质地的兜帽下，就连手部也覆盖着严实的苎麻织物。那些人并不像其他农夫那般在田间劳作，只是将双手交叉在胸前，念念有词地低语祈祷着，就好像仅凭这样就能让地里长出庄稼一样。
然而，他们还真就这样让地里长出了庄稼。
相较于其他农田，神秘人所侍弄的那一方土地已经破出了新芽，如果仔细去观察的话，甚至还会发现芽头正在随着神秘人的低语轻微地抽动着。
当地的农民对这些神秘来客又是好奇又是害怕。一方面，那种让作物加快生长的能力实在是让人欲罢不能，可谓是农人的终极梦想。另一方面，神秘人不苟言笑的态度和邪教仪式般的行事风格又自带退却光环，将好奇的人们拒之千里。
但神秘人并不在乎当地人怎么想，他们所做之事，只是为了履行那位大人的指示罢了。
神秘人心无旁骛地念叨着咒语，感受着自内而外的自然之力，他们已将灵魂托付给这片土地，而土地也回复了他们的期待，让奔腾的生命在新芽中流动。
突然之间，那丝和谐的自然之力出现了剧烈的扰动，神秘人当即中断了连接，和同伴们一起站起身来，看向了扰动发出的方向。
不远处，两位身穿华服的年轻人在一小队卫兵的陪伴下逐渐接近。其中的那位少女是他们已觐见过的神后爱丽希丝，而另一位，则是诸神之首座，奥古斯都。
神秘人们面无表情地停下手头的工作，向着两人行了一个最为虔诚的朝圣之礼。接着，为首的男人拉下了头顶的兜帽，现出了自己的真身。
那完全是一张木头雕刻而成的脸部，拥有着人类的外观，却没有人类的肌肤。原本应该是头发的地方覆盖着绿油油的青青草原，其中甚至还长着几朵鲜花。
那是余安的神职德鲁伊。
“至上。”德鲁伊俯着头，向两位神明请安道。
吴雍轻轻地“嗯”了一声，以表回应。待到德鲁伊抬起头来的时候，他却在那张脸上看出了一丝熟悉的感觉。
“我似乎见过你。”吴雍平静道，尽量不让自己表现出多余的兴趣。
“在下是守卫橡木城堡的神职德鲁伊，在至上您寻找余安大人的时候曾有幸觐见过您的真身。”
德鲁伊以虔诚恭敬的口吻回答道，但他的表情却依旧如同重度面瘫一样死气沉沉。倒不是说他不想表现出好看一点的表情，而是因为想要动一动自己那木质化的肌肤实在是有些困难。
再加上，眼前之人给予他的压力实在是过于强大了，明明在上一次相遇的时候，这位大人还没有展现出这么明显的神格威压……
果然是因为当时的事情……？
德鲁伊突然因害怕而战栗了一下。
“你是……”吴雍的话到了嘴边却咽了回去。他已经完全想起来眼前的这位德鲁伊是谁了。
没错，就是那个用弓箭指着自己，差点把他给杀了的树人弓箭手。
“原来如此。”吴雍终于展露出一个微笑，“你是一位称职的侍奉者，那么这次，余安托你们带来了什么呢？”
或许是被这个微笑所感染了，德鲁伊所感受到的那股神格威压也减轻了些。他赶忙侧过身来，向吴雍展示着身后的成果。
“是余安大人在云中花园新近培养的种子，我们正在使用自然之力催化它的生长，大约一周后就会长成。爱……于洛颖大人要我们先在这块田地中实验，如果能够成功，就交给那些人类去耕种。”
“种子？”吴雍回过头来，朝着于洛颖小声低语道，“这就是你说的厉害礼物吗？”
于洛颖向吴雍投来一个自信满满的眼神，随即朝着那位德鲁伊道：“能告诉我身边的这位，那些种子长成后可以达到多少收成吗？”
“一亩大概能收获三万两千盎司的小麦。”德鲁伊回答道。
盎司？我记得和斤的比例是十七比一来着，也就是说……
吴雍在脑中飞快地换算着，接着，奇迹般的事情便发生了。
小麦亩产一千八！
那一刻，吴雍感受到一股魔幻现实主义的神秘力量，他仿佛看见了三个肤色各异的人，正在他的面前抢夺某袋神奇的化肥。
他吐出一口气，克制着内心的冲动，询问道：“有方法让它们长得更快一些吗？”
“这些娇弱的种子习惯了余安大人的云田，似乎对人类的土地有所抗拒，即使我们全力而为，也仅能向至上您保证一个星期的期限。”德鲁伊道。
“这样啊……”吴雍点头道，随即向于洛颖投去一个期许的目光。
“我已经知道你在想什么了……”于洛颖叹了声气，随即掖着裙角走向田中，在一颗稚嫩的新芽旁蹲了下来。
紧接着，吴雍目睹了平生所闻的最为优雅的吐口水场景。只见少女垂着眼帘，将自己的手轻轻拢在嘴边，向着那颗新绿坠去了神后的怜爱。
蕴涵了巨量魔力的唾液洗涤了幼叶，霎时间，绿芽如同狂喜的信徒般拼命摆动起来。于洛颖惊地站起身来，三两步地向后退去，眼见着那嫩芽以极快的速度生长、成熟。待到长成之时，已成了比人还高上两倍的麦穗，俨然是一捧巨大的金色花束。
“这可远不止一千八啊……”吴雍喃喃地赞叹起来，看向了同样一脸惊奇的德鲁伊，“可以了，去把种子分发给农民们吧，顺便替我给余安带句话，谢谢她送来的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