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危途之海
安特利维奇以西,危途之海。
来自穆里城的商船航行在广阔的深蓝色海洋上,搭乘着平稳的风浪北上,驶入它们从未踏足过的航线。
这是一支足够庞大的船队。以一艘克拉尔式三桅横帆船为旗舰,总共包括二十一艘卡德丽亚式双桅横帆船,撑起的风帆足以遮掩一方天空。
据说,这是自由城邦联盟第四大的商用船队,由穆里城的富商卡特家族拥有。这支船队常年往返于穆里城和安特利维奇沿岸,开展与安特利维奇全境的贸易工作。
而这一次,他们的工作有些特殊带着艾纳尔和芬恩前往摩根冰封的南部海岸线,迎接等在那里的第一边戍团和科莫村的村民们。
起初,船队的负责人莫尔斯.卡特,十分抗拒这项工作。他认为时节已入冬季,科莫山以西的海岸线已经全部冰封,不适合大型船只停泊。再者,让他们开辟一条不熟悉的航线,也是个冒险的选择。
但考虑到和奈尔维茨的良好关系,以及威廉领主所提供的一大笔报酬,那个负责人还是向穆里城的本家派出了一名信使,先斩后奏地接受了委托。
收到了威廉的谢意和定金后,那名负责人贯彻了良好的商业道德,即刻便从奈尔维茨出发,带着商队回到了近冬港那是安特利维奇境内最北边的港口。再往北就是摩根境内唯一的港口,同时也是第二边戍团的驻地独港。
为了避免引起第二边戍团的注意,船队刻意避开了独港周围,选择驶入危途之海。
而此刻,艾纳尔所搭乘的“北方之星”号旗舰正率领着它的船队行驶在这片传说不断的神秘海域上。
艾纳尔坐在自己的客舱中,风浪带起的颠簸让头顶的吊式油灯发出了有规律的吱呀声。
简陋隔板的另一边,芬恩那震耳的鼾声传来。从王都逃出来后,他似乎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此刻,那把年过半百的老骨头终于有歇息的机会了。
艾纳尔坐在桌前,倾听着浪花的声音。安妮卡则躺在一旁的床上,手中抱着吴雍赠予的匕首,睡容正香。
和众人短暂地分别后,艾纳尔总觉得心里面空荡荡的。
接下来,他也要开始履行自己的使命,回到摩根去迎接科莫村的兄弟姐妹们了。
虽然第一边戍团的人数在下界魔潮面前简直是沙砾之于大漠,但这场战斗会需要每一份力量的。
也是时候让弗里德曼那个老家伙活动一下筋骨了。
艾纳尔不禁想到。
他看向平躺在桌上的长剑,细细地端详起自己忠实的战友。
那把黑铁长剑已经陪他走过了将近十个年头。最初的时候,那灌了铅的剑首配重还有着拳头形状的外观,如今却早已磨得六亲不认。
至于那剑身,从崭新锐利到破旧卷边,再由边戍团刀匠的一双巧手重归崭新锐利。其间反反复复,少说也研磨了上百次。艾纳尔实在不知道自己的剑还能撑多久。
“或许这场战斗之后,弗里德曼能允许我退役呢,到时候,我也能享受一下久违的散漫生活了……”
艾纳尔开玩笑般地自言自语道,这种想法竟让他有些伤感。
“不,我的剑还不能锈。”艾纳尔将手撑到眼前,打量着手背上的沟壑和伤痕,“那小子……奥古斯都大人……爱丽希丝大人……西明的诸神,还需要我的剑。”
艾纳尔将手攥成拳,没来由地觉得空气有些闷热。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披上自己的遮风斗篷,踱步离开了客房。
踏过通往甲板的楼梯后,一阵海风骤然吹起,让他瞬间感受到了空气中的咸腻气息。
他看了看四周,船员们正紧张有序地操作着那套复杂的船上机械,如同灵活的猴子一样在绳网上爬上爬下,操纵着绳子、杆头之类的东西。
风帆的角度随势而变,而两旁的侧帆正向内渐渐收拢。艾纳尔目睹了这些变化,尽管他对航海一无所知,但起码明白收帆是为了降速。
他从忙碌的船员身边经过,沿着侧边的楼梯走上了驾驶台。船长正挥动着手,指挥船员们抓紧干活,而船队的负责人莫尔斯.卡特则用手盖着下半边的脸,双眼凝重地盯着前方。
那个负责人是卡特家族的一员,年龄约摸二十五上下。虽然年纪轻轻,却具备着商人所需要的所有特质。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艾纳尔问道。
“先生,一会儿我们可能会遭遇风暴,请回到你的房间里,取下吊灯和一切容易翻倒的东西,通通锁到床底的柜子里,还有,请一定不要点火。”
船长指向船队航行的方向,远在视野即将消失的地方,天边被一层黑蒙蒙的云朵所覆盖着。
“风暴?能过得去吗?”艾纳尔道。
“我不敢拿自己的船来做赌注。我们打算向西航行一段,绕过风暴区,这可能要多花费一些时间,却是最稳妥的做法。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请下去躲避一下吧。”
“明白了,那祝你们好运。”艾纳尔自知帮不上什么忙,留在这里也只是碍手碍脚,向船长和负责人点头示意后,便动身准备返回舱内。
“汉沃森先生。”莫尔斯突然叫住了艾纳尔,“你知道这片海域为什么被称作危途之海吗?”
艾纳尔回过身,从那副凝重的表情中看出了难以掩盖的担忧。
“只是听说过一些传说。”艾纳尔回答道,“在下界大裂谷还未出现以前,这片海域常有摩根的长船来往,他们割破恶浪,不畏风暴,在咸水中倾洒烈酒,奠祭先祖。”
“直到灾厄的裂缝降临在了摩根,掀起无以抵挡的严冬巨浪。冰雪封住了千里的海岸,而长船葬送于深海之下。从此往后,摩根人失去了有关船与海的记忆。”莫尔斯接续道。
艾纳尔点了点头,这是出自诗集《冰雪之崖》的片段。为了提高艾纳尔的文化水平,弗里德曼曾经逼着他背下了整本书。他有些惊讶,为何一个来自穆里城的富家少爷会熟知这本摩根的通俗诗集?
“许多人认为,危途之海是一片被诅咒的海域,自下界大裂谷形成后,就很少有人进入这里了。”莫尔斯忧心忡忡道,“它距离下界实在是太近了。”
“这点你可以放心。”艾纳尔叉起了腰,望向乌云密布的前方,“我这十几年来几乎都在和大裂谷打交道,甚至在那旁边住了好几年。相信我,下界远在好几千里以下,远远影响不了地界。”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艾纳尔其实也没有什么底气,毕竟下界的威胁已经数次展现在他的面前了。
“这位先生说的没错,这只是一片稍微冷了一些的普通海域而已。您不需要太过担心,大人。”船长配合地说道。
“不,不止是这样而已!”莫尔斯突然变得有些激动,“抱歉,请原谅我的失态……我……自从船驶入危途之海以后,我的精神就不怎么好……我看过我们家族的记载,我的祖辈有一个探险家,他曾经带着一艘性能卓越的快船驶入了危途之海的深处,三个月后,人们在摩根的海岸发现了他的尸体。”
“那尸体已经被海水泡的浮肿,人们还是通过他的项链分辨出身份的。他的身体上……全是可怕的伤痕……那并不是普通野兽留下的痕迹……负责检查他尸体的医生说……那是娜迦的牙印和爪印。”
“娜迦……”艾纳尔突然想到了蒙多拉尔。他对娜迦和它们的领地深海国度并不了解,但起码知道娜迦和人类一样是具有智慧的高等物种。安特利维奇甚至还和深海国度有正式的外交关系。
但正常来说,娜迦怎么可能用爪牙这种野蛮的方式来攻击人类呢……?
“大人,还有这位先生,无论如何,我们还是先把这个话题搁置一下吧,现在还是要先解决风暴的……”
呜呜呜
三声号角划破空气,从左翼船只的方向传来。
短暂的停顿后,又有两声更加急促的号声响起。
船员们纷纷放下手头的工作,惊恐地望着彼此。
艾纳尔的神经瞬间紧绷了起来。边戍团也有自己的一套号角传令方式,尽管和航海时所使用的不一定相同,但有些规律却是通用的
次数越多,消息越坏。
“这号声是什么意思?”艾纳尔问道。
“三长两短。代表着敌人的到来。”船长咽了口吐沫道,“未知的敌人。”
“未知?什么意思?”
“抱歉,先生,我也还不清楚现在的状况,这是望手的判断。必须等……”
呜呜呜
更多的号角声响起,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海面上,几乎混杂在了一起。
“巧言者号,圣洁处女号,梅拉夫人号,银杉号,还有海牙号全都发出了警报!”
副手从阶梯越级而上,大声朝着船长汇报道。
“全都是右边和后方的船只?”船长扭头走向甲板后方,接过副手递来的望远镜。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莫尔斯失去了原有的风度和镇定,在原地不安地打起了转。
“大人,请不要慌张,先回到甲板下避避去吧。”船长拿开了望远镜,开始指挥起水手们。
“所有人,活动起来!舵手,右满舵!号手,传令全体紧急右转向,向东全速前进!”
“等等,向东?”艾纳尔拽住船长的胳膊,“我们不能往东去!东边是第二边戍团管辖的海域!”
“左后临敌,前方就是风暴区,请理解。”船长简略地回答道,想要将自己的胳膊抽出来。
“你和威廉的协议是把我们送到目的地,不是去自投罗网!”艾纳尔将对方钳得更死了些。
“海洋远比您想象的更加广阔,先生。幸运的话,我们可以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沿着海岸线抵达目的地。即使不幸被摩根海军发现,我们只是普通商船,享有通行权,不会遭受不公待遇的。我也向你保证,不会向他们泄露你的事情。”
船长盯着艾纳尔的眼睛,表情没有丝毫的慌张。
“我同意,我们应该向东。”莫尔斯揉着太阳穴道,“该死……我就不应该接这单生意……”
“先生,这种情况下,你我都不会愿意看到内部纷争的。”船长将自己的手握在艾纳尔的手腕上,以略微发力的方式提醒对方松手。
“你们……”艾纳尔握紧双拳,看着身旁抽出弯刀,步步逼近的水手,突然后悔自己没有带长剑上来。一番心里斗争后,他还是松开了手。
“感谢理解。”船长整理了一下袖子,重新摆正了身子,准备下达更多的命令。
呜呜呜
就在众人以为相安无事的时候,新的号角声从远处传来。
无需多余的注意,也无需费力的分辨,几乎所有人都在第一时间意识到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东边。
第172章 所谓家人
距离马尔斯塔德堡越是近,亚瑟的内心就越是压抑。
自从十七年前离开家乡,前往诺特兰庇护地寻求治疗“灵视”的方法后,亚瑟就很少和家人有过联系了。只是偶尔因为教会的任务回到安特利维奇,才会回家看上一眼。
她之所以愿意回家,并非是对这个家怀有什么留恋。她的父母亲从不把她当成是亲生女儿看待,她的兄弟姐妹们也从小就疏远她。她的叔叔威廉倒是对她很好,但在亚瑟看来,那只是出于可怜的心态。唯有蒙多拉尔一人,始终对她忠心耿耿。
她之所以愿意回家,其实是怀着某种隐晦的、并不高尚的目的。她期待回到家的时候,是带着满足与幸福而去的,她希望能让所谓的家人们明白,自己拥有了新的生活,自己过得很幸福。
可惜的是,她没有这种底气。抛弃了家人、也被家人抛弃的她,从根本上失去了幸福的一部分。
但是,她又并非完全的不幸。无论她去哪里,无论她做什么,至少,她有蒙多拉尔相伴。
况且,离开家人,离开那座灰蒙蒙的城堡,确实让她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自在。
身为斯特洛韦尔家族的一员,她虽然从小不受待见,却又总是被要求像一个贵族小姐那样行事,方方面面都要当个举止得体的淑女,以便“让他的父亲不再蒙受更多的耻辱”。
她生得幸运,被赋予了斯特洛韦尔之姓,她生得不幸,被赋予洞察亡灵的特质。
人们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却可以选择自己的归宿。
亚瑟默默念叨了一遍叔叔的话,一丝痒意从心底升起。
是的,我可以选择自己的归宿,我只要有蒙多拉尔一人就够了……
亚瑟一边想着,一边看向了身边的蒙多拉尔。
蒙多拉尔注意到了亚瑟的视线,回以一个疑惑的表情。亚瑟忍俊不禁,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蒙多拉尔不是那种懂得用微笑回应热忱的人,但他的所思所想、他的忠诚、他的一切,亚瑟都清楚。
亚瑟暂且忘却了眼前的沉重之事,轻声哼唱起了自己最爱的曲调。关于这个曲调的来由,亚瑟早已忘记,但那旋律就像是无形的谱子一样,深深地镌刻在了她的脑海中。
这样简单而纯粹的快乐让亚瑟几乎忘记了时间。不知旅途过去了多久,也不知林木又掠过了几重。当那陌生而又熟悉的场景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亚瑟只觉得飘摇的心态瞬间坠入了地底。
马尔斯塔德堡外有一座不大不小的村子,从亚瑟记事起开始,那座毫无特色的村子就伫立在城堡的阴影之下。和领地的其他人民一样,这里的村民们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打猎劳作,每年都会将八分之一的收成上交给自己的领主,也就是斯特洛韦尔的当家者,亚瑟的父亲雷德拉.斯特洛韦尔。
或许是因为身处北方最大领主的家堡下,那里的村民们有着一种谜一样的自豪感,仿佛自己就是斯特洛韦尔家族的一员似的。
亚瑟清晰地记得,在她八岁那年,曾亲眼目睹几个村里的妇女殴打了一个外来的流浪女子,只因为她在乞讨的时候将她们称为“好心的姐妹们”。
那些妇女认为,她们才不会低贱到和一个流浪者称作姐妹尽管这在亚瑟看来并没差。
亚瑟还记得,当那个女子被殴打的时候,她的孩子一个不满3岁的男孩在一旁嚎啕大哭。但没人注意到那个孩子,因为他是个亡灵。
一想到这件事,更多不愉快的记忆涌入了亚瑟的脑海,她摇了摇头,将这些想法冲散,驾着坐骑进入村庄内。
听到了马蹄的声音后,几个正在堆草垛的村民将注意力转移了过来。他们以一种评判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两人,倏地皱起眉头,似乎是觉得这两张面孔有些熟悉。一番努力的回忆后,他们又腾地舒展开眉毛,终于想起了来者是谁。
但他们没有示好的意思,反倒是用一种更加怪异的眼神看着亚瑟和蒙多拉尔,仿佛当他们是两个不受待见的异客一样。
亚瑟无视了那几个男人的态度,驱马穿过村间的道路,直朝那高耸的城墙而去。
到了城下,两个卫兵将斧戟一横,正待发问的时候,突然认出了亚瑟的面目。
“亚……亚瑟小姐。”卫兵有些仓促地说道,“……欢迎回到马尔斯塔德。”
亚瑟简短地一点头,问道:“我的父亲呢?他在家里吗?”
“大人今天在堡中休息,我的小姐。”士兵回应道。
“我知道了。”亚瑟从马上跳了下来,把缰绳递给其中一个卫兵,“我会去见他的,杰拉,把我和蒙多拉尔的马牵到马厩里去。”
两个卫兵对视了一眼,表情有些不自在。
“怎么了?”
“请原谅我们,我的小姐。但……我们必须取得大人的许可,才能让您入内。”卫兵道。
亚瑟半张着嘴,正打算说些什么,却又眼神黯淡地闭上了双唇。
士兵将其默认为同意,一人朝着城堡内跑去,另一人则留在原地守卫。
“这里已经不是我的家了。”亚瑟朝着蒙多拉尔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有谁进到自己家里还需要得到许可呢?”
“亚瑟……”蒙多拉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无助地叫着对方的名字。
“没什么,我只是感慨一下罢了,其实这样反倒更好呢。”为了让蒙多拉尔放下心来,亚瑟露出了一个更加明朗的笑容,“今天,我不是作为一个女儿,而是诸神的使者,和雷德拉.斯特洛韦尔元帅谈判。”
“我们会成功的。”蒙多拉尔说着,罕见地露出了一个笑容尽管那笑容略显僵硬。
亚瑟觉得内心有了些底气,稍显怠慢的等待后,卫兵小跑着回到门前,向着两人躬身致意道:“大人已经同意和您见面了。请把您的马匹交给我吧。”
亚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所有的负面情绪压抑在内心的深处。
终于要见面了,父亲。
第173章 另一座王都
离开奈尔维茨的第三天后,吴雍一行总算是抵达了安特利维奇的首都赫尔姆加德。
距离目的地还有几里的时候,他就远远地望见了那座城市。不同于摩根海姆,赫尔姆加德的主体完全坐落在一方平原上,以王宫为中心,围绕出了环形的城区。它就像是一张平摊在铁锅中的披萨,以坚固的城墙守护着脆弱的内部,又以各种壮观的大型建筑装点着整座城市。
如果让一个摩根人来评价安特利维奇的首都的话,他一定会嗤之以鼻。
首先,他会告诉你,在平原上设置都城是一件十分愚蠢的事情。广袤的平原易攻难守,根本就无法阻止摩根人勇猛的冲锋。平铺的模式又会将城墙拉得过长,使得城内的守军无法迅速地在各个城门间调动。
其次,他会夸夸自己国家的王都。错落有致的排布具有立体的美感;依山而建、就地取材的策略又大大降低了成本。除此之外,摩根海姆的易守难攻也是众所周知的。
但是,吴雍毕竟是读过设定的人,自然知道安特利维奇这样设置首都的用意何在。
赫尔姆加德的北面是环形的群山,矿产丰富又充当了天然的屏障;东北面是三座巨大的湖泊,足以为整座城市提供干净的生活用水;南面座靠长贯的河流,具备容纳大型商船通航的能力;西面则是广袤的平原,非常适合农业的发展。
如果单从经济和资源来看,赫尔姆加德具备了极好的地理条件。至于守备的问题,群山的阻挡使安特利维奇人不必担心北部的威胁。
除此之外,广袤的平原也让安特利维奇人培养出了优秀的骑兵和矫健的战马。对于这些骑兵而言,平原正是最大化战斗力的绝佳地形。
相比之下,摩根全境多是树木,难以让成群结队的马匹发挥作用。因此,骑兵一直是摩根在军事上的一大软肋。
安特利维奇人无法忍受摩根的严冬,而摩根人难以对付安特利维奇人的骑兵,大概就是因为各有优势,又各有短板,才会相恨相杀数百年吧。
吴雍不禁想到。
当队伍即将接近城市西边最大的城门真王之门时。奈尔维茨的骑兵们忽然改变了阵列。他们在吴雍和于洛颖和身旁整齐地骑成两排,将系在马鞍上的旗杆解开,端端正正地竖立在向外的一侧。
旗摆下坠,将布面上的图案展现了出来。左边一排的旗帜上绘有斯特洛韦尔家族的冰封战斧纹样。右边那一排的图案则是一张拉满弦的烈焰长弓那是安特利维奇王家的标志,复仇之箭。
“多么讽刺啊!”随吴雍一起前来的传教士叹道,“我每到一个地方,就会遭受你们这些领主的驱逐,现在却又被另外一个领主带了回来。”
“我不是什么领主。”吴雍提示道。
“啊,领主、大人、老爷,随便你是什么,当我们面对诸神的时候,人人平等。”传教士说着,抚摸了一下挂在胸前的水晶挂坠。那枚挂坠上雕刻着西明教会的十二圣钟标志,据传教士所说,里面施加了特殊的庇佑魔法。
“或许有人会喜欢你这种直言不讳的说话方式,但进了城,最好闭紧你的嘴。”一旁的骑兵紧皱眉头,用一种威胁的语气对传教士说道。
传教士夸张地努了努嘴,没再说什么。
包括那名骑兵在内,许多人都对这名传道士的同行感到不满。短暂的几天中,他充分展现了自己愤世嫉俗的性格,一边评判路上的所见所闻,一边抨击人们已经失去了信仰和美德,时不时还要怀念一下神隐纪元前的岁月,再顺理成章地表达自己对诸神的赞美。
他一定不会知道,所谓诸神就在一旁聆听他的赞美,他也不会知道,诸神的耳朵都快因他的喋喋不休而生出老茧了。
吴雍算是明白他为何会被逐出赫尔姆加德了。好在这趟旅程即将结束,他也能让自己的耳朵清静一下了。
“记住,我只能保证你进入城市,但会不会再被赶出来,就要看你自己了。”吴雍叮嘱道。
“当然,我的朋友,谁会不珍惜自己的第二次机会呢?”传教士摸着水晶挂坠道,又看向于洛颖,恭敬地一点头,“也感谢你,我的朋友。”
于洛颖含笑回应道:“祝您顺利完成自己的使命,托加利先生。”
这一路上,于洛颖是唯一不对传教士的喋喋不休感到厌烦的人。她甚至向传教士请教了许多关于教会和诸神的问题,这让传教士那张高速运转的嘴更加停不下来了。
不愧是于大学霸,随时随地汲取知识啊……
吴雍有些敬佩地感叹着。
队伍穿过城门的时候,卫兵一眼便认出了传教士的脸,但看到了象征着王家和北方最大领主的旗帜后,却也只得眼巴巴地看着他进入城中。
“哈!侍奉诸神的人总是会交上好运的,看到了吗?你们这些不信神的毛头小子们!”当队伍离城门足够远的时候,传教士回头看了一眼城门的方向,颇为解气地叹道。
“啊哈哈哈……既然你也已经顺利进城了,那我们就在这里分别吧,我的朋友。”吴雍道。
“分别?不不不,你们一离开那些士兵就该找上我了。你们是要去王宫对吗?我打算先去教会一趟,正好和你们顺路,看在诸神的份上,再让我同行一段路吧,我的朋友。”传教士用一种不那么恳求的语气恳求道。
“那好吧……”本着好人做到底的原则,吴雍答应了下来。
“感谢你的善意,我的朋友。”传教士顿感心情愉悦,他不经意地扫了一眼身边,又像是看到了什么东西一样,下意识地“啊”了一句。
“那个老骗子……”传教士愤愤地嘀咕了一声,费力地从马上翻下来,怒气冲冲地朝路边走去。
吴雍和于洛颖一齐望了过去。只见传教士正朝一个流浪汉模样的人走去。
那人倚靠在树干上,半张着嘴,双眼迷离地盯着天空,仿佛灵魂的一部分正游离在云间。他的头发蓬乱而油腻,几乎遮住了眼睛,一身的袍子就像是捡来的碎布,被污痕掩盖了原本的颜色。
他的身前支着一架小型占星仪,虽然已在风和雨的浸礼下变得锈迹斑斑,但依旧能从那青色的斑驳下看出复杂的结构和精美的雕刻。
“帕西因.斐斯尼安!”传教士骂骂咧咧地吼道,“你个老骗子,还嫌没有糟蹋够教会的声誉吗!?”
流浪汉迷茫地回过头来,仿佛这只是一个本能性的反应,但认知和思考能力依旧留在云间。
看到来者的那一刻,流浪汉的灵魂仿佛被一股猛力攥住了一般,忽地回到了地面。迷离的雾从那双眸子中消散,转而成为了某种掺杂着惊恐、震诧与狂喜的神采。
吴雍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的视线越过传教士的肩部,直直地投向流浪汉。
然后,他发现流浪汉的那个眼神是看向自己的。
第174章 来自风暴的号角声
“号手!命令外翼船只架弩迎敌!所有船只收拢阵型,朝风暴区全速前进,接近时机动收帆,划桨进入风暴区!”
旗舰“北方之星”的甲板上,船长正游走在忙碌的水手之间,下达着一项又一项指令。他的语气和神态看起来和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宛若在应对着一场稀疏平常的小风浪。
至于船队的负责人卡特家族的莫尔斯,则被船长送入了下层甲板中避难。芬恩和安妮卡被号角声吵醒,本想上来看看情况,却又被艾纳尔推了回去。
至于艾纳尔本人,则不顾船长的“避难指令”,选择留在了甲板上。
这时,一个年轻的水手抱着一卷粗麻绳从船长身旁跑过,匆忙间脚下一滑,向着舯部的防护栏跌去。要不是船长及时抓住了他的胳膊,就连人带绳掉出船外了。
“给我机灵点,小伙子。”船长一把将那个年轻人扶正,拍了拍他的背。
虽然艾纳尔对船长一开始的决策心存芥蒂,但不得不说,这名船长具有卓越的指挥能力和应急能力。就这点来看,还是十分值得尊敬的。
趁着船长发号施令的间隙,艾纳尔走向他的身后,问道:“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船长扭过头来,先是惊讶再是恼怒道:“先生,我已经要求你下去避难了。这里有我们负责就好。”
“但你们的人手似乎不够。”艾纳尔看似随意地望了望周围,水手们正手忙脚乱地穿梭在甲板上,犹如烫锅上的蚂蚁一样,跳着急促的舞蹈。
“如果不是为了腾出足够的空间容纳2300多个乘客,我们的船员本应该很充足的。”船长揉了揉太阳穴道。
他从胸前的绑带中抽出一把望远镜,递给了艾纳尔,“如果你实在想找些事情干,拿着这把望远镜,去盯好其他船,如果见到有哪艘船的人挥起了红白相间的旗子,就立马告诉我。另外,时刻注意你的脚下,我们靠近风暴区后,船只会变得十分颠簸。”
“放心,我曾经面对过更加恶劣的情况。”艾纳尔接过望远镜,习惯性地在手中掂量了一下。
“大海和陆地不同,在这里,自有一套法则,也自有一套应对的方式,先生。”船长意味深长地看了艾纳尔一眼。
“我不怀疑。”艾纳尔拱了拱手,“你看起来已经习惯这种事情了,因为你有……一套应对的方式?”
“是的,是的,我也曾面对过更加恶劣的情况在海上。现在,请去做你的工作吧。”不等艾纳尔回话,船长先一步转回了身,大步朝着船头走去,嘴中还不停发出新的指令。
艾纳尔望着船长的背影,自感无趣地干笑了几声。为了取得更好的视野,他走到了船尾楼甲板的尽头,以一个稳固的姿势倚靠在栏杆上,将望远镜架到眼前。
艾纳尔的视野被局限在一个狭小的圆形中。扭曲的边缘让他感到些微的不适,而数倍放大的景象又带来了耳目一新的体验。
嘿!这种不依靠魔法的小玩意儿还真是实用。
艾纳尔在内心里啧啧称奇,考虑着是否要入手一个。
由西向南,由南向东,他将望远镜瞄向一艘又一艘船只,看着它们放下侧帆,追随旗舰朝着风暴中全速前进。他能看到甲板上忙碌走动的身影,但并未看到船长所说的红白相间条纹旗。
新的号角声传来。艾纳尔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但从船员们的表情来看,绝对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他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其他船只上,只见各艘船都在向着旗舰靠拢,又保持着一个比较安全的距离。他不知道最外侧的船只正在做些什么,它们是否正在和那“未知的敌人”交战?而那未知的敌人,又是否是莫尔斯口中的“娜迦族”?
纷呈的思绪间,一抹红白相间的色彩出现在了艾纳尔的视野中。
“……?”艾纳尔放下望远镜,裸眼眯视着,只见红白条纹旗从更多的船只上飘动了起来。
“船长!”艾纳尔向船头奔去,边跑边呼道,“后面的船基本都在挥动你说的红白旗。”
水手们听到了艾纳尔的话,动作僵硬在了手头。
“什么!?”船长显露出了惊诧的神情,镇定的气场也锐减了几分,“你确定?”
“我很确定。”艾纳尔重重地点了下头,“那旗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最高警戒,通常是非人类的强大海洋生物来袭,我们只遇到过一次。”船长表情凝重道,“相比之下,风暴根本不算什么。”
船长深深吸了一口气,旋即朝着水手们大声呼道:
“命令所有船只,抛弃配重,解散阵列,桨手全部就位,各自全速驶入风暴!我的盐誓兄弟们,如果我们足够走运的话,就在风暴的那头再见吧!”
。
暴雨倾泻而下,将甲板震得噼啪作响。密集的雨点几乎遮蔽了视线,让一双眼睛成为了无助的摆设。
狂风仿佛来自四面八方,卷着冰冷的雨点打在脸上,留下一阵阵**的刺痛。
海浪掀起前所未有的高度,直直地撞上侧舷,用海水洗刷着甲板。
“北方之星”的大体量不足以让它在风暴中保持稳固,面对猛烈的狂风暴雨,这艘巨兽般的三桅帆船成了羸弱的绵羊,只得在风暴的刀刃下任其宰割。
艾纳尔死死地抓着绑在腰间的粗麻绳,两条腿夹着绞链架旁的木杆。他本来对自己的平衡感十分有信心,但在见识到了第一波浪头后,便迅速地放弃了这种廉价的自信。
“舵手!稳住!保持方向!观测手!观测手!乔纳斯在哪里!?”船长拿出了和风暴较量的气势,声嘶力竭的大喊道。
艾纳尔循着声音的方向,如同一只漫步壁虎一样,小心翼翼地顺着甲板爬了过去。
抓住船长脚踝的那一刻,对方本能性地向前一踢,正中艾纳尔的下巴。
“先生,趁着还来得及,赶快到甲板下面去!”船长朝着艾纳尔吼道,声音在风暴中削减了三分。
“那样只是死的更迟一些罢了!”艾纳尔一边伸手去勾阶梯的栏杆,一边松开了船长的脚踝。
船长仰起头来,透过雨点看向摇摇欲坠的桅杆,“主桅杆已经快不行了!我们必须赶快脱离风暴区!”
“有什么办法吗?”艾纳尔自知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
“找到观测手!校正我们的方向!”船长回答道。
艾纳尔突然想起,就在刚才,一阵巨浪将身边的水手卷入了海中,而那个水手的手中正拿着一架星盘。
“妈的……”艾纳尔重重地砸向地面,激起一阵水花。
就在这时,一阵号角声穿透密布的雨点,响彻于半空中。那声音有些奇特,仿佛隔着一堵墙那般的朦胧,低沉间掺杂着亢声,犹如发自深渊的悲鸣,使人战栗。
“其他船吹响的?”艾纳尔疑惑道。
“不……”船长将手比在手边,侧耳倾听到,“……我从未听过这样的号角声。”
说话之余,新的声音传来,比上一声更加清晰。
“船长!”水手的声音从高处响起,“左舷外!”
艾纳尔努力地支起身子,看向船只的左边。雨点所倾覆的帘幕中,一抹淡淡的幽绿晕染开来。
幽绿逐渐扩大、扩大,如同一根尖针穿透雨幕,直至展现出了自己的身影。
那是一艘被绿色光芒包围的船。
不,应该说,是一艘由绿色光芒组成的船。
第175章 家族晚宴
马尔斯塔德堡,家族餐室内。
这里正在进行一场小型的家族晚宴,到场的人士包括雷德拉.斯特洛韦尔元帅和他的家人们。亚瑟勉强作为雷德拉元帅的女儿参与了这场晚宴,而蒙多拉尔却被当作是普通的侍从,排除在了列表之外。
亚瑟坐在中间的位置,观察着在座的众人。她的身边和对面坐满了兄弟姐妹们,除了长兄以外,其余的人全部在场。他们各个身穿精致的华服,女孩们将头发绾成复杂的样式,男孩们则用肩衬强化自己的身体轮廓。他们的母亲那个寡言的女子穿着一袭浅灰色的纱衣,静静地坐在末端的位子上,表情说不上是冷淡还是忧伤。
至于他们的父亲,王国的北方元帅雷德拉.斯特洛韦尔,则端坐在餐桌的上位,等待仆人们配齐食物。
他的父亲天生有着一张难以亲近的面容。宽阔的肩膀衬起消瘦的脸,半秃的头顶依稀可见斯特洛韦尔家族的标志金发。至于那双眼睛,那双同样碧色的眼睛,里面所折射出的光泽绝不是温润,而是如虎豹一般的严酷和强硬。
三个仆人从门外快步进入,将食物和其他用具摆上桌子。象牙镶板的纯银餐具整齐地码在餐位前,来自海德拉默帝国的七色琉璃彩壶盛满了美酒,就连餐巾也是丝绸制的高级货色。
满桌的菜色比奈尔维茨的盛宴有过之而无不及。但亚瑟很清楚,这顿“朴实一餐”并不是为了表达对亚瑟的看重,而是单纯向离家出走、令家族蒙羞的女儿展现自身优渥的生活水平。
就像大多数贵族会做的那样。身份、地位、荣耀,这些只是面子的遮羞布罢了。
亚瑟微微抿起嘴唇,发出无声的嘲笑。
她将视线固定在桌子上,食物在明晃晃的烛光下染上了一层颜色。如果要一个富有诗意的人来形容这个场景,他会说那是一层迷人的鹅黄色轻纱。但在亚瑟看来,那是令人颓靡的黄昏,接续窗外的天色而来。
待到餐品配齐,仆人告退后,雷德拉元帅举起自己那盏镶有家族标志的银杯,朝着众人示意道:“感谢吾王的庇护,让我们得以享受长久的平安和丰盛的菜肴。”
“感谢吾王的庇佑。”母亲和兄弟姐妹们纷纷垂下头颅,摆出了本应是向诸神祷告的手势,发出零零散散的餐前致谢。
你们应该感谢的,难道不应该是余安大人和辛劳的领民们吗?
亚瑟在内心暗自责问。
尽管满心不悦,亚瑟还是随波逐流地低下了头。他没有道出相同的感谢语,而是在内心里依次朝十二主神致以感恩。
接着,众人开始动起刀叉,将目标转移到满桌的食物上去。杯口与唇齿摩擦,餐刀与银匙碰撞,细腻的动静下没有任何言语。
这是一场沉默的晚宴,就连壁炉中的柴火声都比现场的氛围要热烈。
亚瑟坐在兄弟姐妹们的周围,以有些笨拙的姿态操弄着手中的餐具,尝试将一块加了藏红花的羊排一分为二。冒出的油脂裹滑了刀面,筋道的肉质又难以被切分开来。亚瑟想要多使些力气,几乎将整个手腕都压了下去。
如果是在平常,蒙多拉尔早就抽出他的匕首,帮亚瑟解决这块难以应付的羊肉了。
“亚瑟。”父亲的声音传来。亚瑟抬起头,正好对上那双如寒冰一样无情的眸子,“切羊肉的时候要将手腕外扣,而不是像个屠夫一样撕扯。”
“……好的,父亲。”亚瑟僵硬地回应道,眼帘微微一颤。
兄弟姐妹中发出了几声淑女的轻笑。亚瑟的正对面她年长的姐姐用刀子优雅地划下一块相同的羊排,再优雅地送入口中,最后优雅地用餐巾拭了一下嘴唇。
“顺着纹理切,我亲爱的妹妹。”她的姐姐用一种自在得意的眼神望着亚瑟,仿佛在看待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乡下人。
亚瑟面无表情地扣下手腕,稍稍回忆起了那些令她感到头痛的餐桌礼仪后,顺利地切下了一块羊排。
晚宴继续进行。烛光依旧晃眼,柴火依旧热烈,窗外早已没有了阳光的踪迹,只有群星散布着隐晦的光。透过窗子望去,那些星星就像是被关在水晶玻璃中一样,凝固了片刻的梦幻。
亚瑟重复着机械的动作,以固定的频率将一片片蔬菜、肉食送入嘴中。说实话,她的胃口并不好,自从回到了这个压抑的家里后,她就失去了食欲。
但是,她至今还记得女仆长曾教给她的事情在餐桌上不动刀叉是一件十分不礼貌的事情,即使胃口不好,也要慢慢地往胃里填充食物。
为了不触犯到她的父亲,亚瑟已经尽量保持克制,按照记忆中的礼仪规范来强迫自己了。
多么讽刺啊,曾经被我厌恶的东西,如今却是我的资本,不值一提的资本。
亚瑟不禁想到。
餐盘中的食物已经被分得所剩无几,炖汤也凝上了一层凉掉的油脂。估摸着时机差不多了,亚瑟轻轻放下手中的刀叉,开口道:“父亲,关于我最开始给你说的……”
“餐桌上不宜讨论严肃的话题。”尽管自知食物已凉,但雷德拉元帅还是从金箔中插起一颗肉丸,送入了嘴中。
“请原谅我,但我以为晚宴已经结束了,父亲。”亚瑟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道。
“在主人宣布用餐结束前,晚宴就不算结束。”雷德拉元帅直视着亚瑟的眼睛,凌凌之间有着一种无法抗拒的威严。
亚瑟本能性地回避了那个目光,却在内心里暗自唾骂起自己的软弱。
我为什么会怕他?因为他是王国的元帅,是我的父亲?
亚瑟自问道。
不,不应该这样。
一种莫名的冲动涌上了亚瑟的心头,她将杯中的葡萄酒一饮而尽,随意地搁回了桌上。清脆的碰撞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雷德拉元帅皱起眉头,无言地批判这无礼的举动。
“父亲,我希望你明白,我这次回来不是为了陪你们享受晚餐的。摩根随时可能会启动他们的计划,北方需要你的保护。”亚瑟直言不讳道。
“我知道。”雷德拉元帅拿起酒杯,啜下一小口酒液。
“而你还在这里悠闲地享受着厨子做的大餐,感激国王的庇护?”亚瑟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提高音量道。
砰!
雷德拉元帅重重地将酒杯砸向桌面,深红色的酒液倾洒而出。家人们瞬间鸦雀无声,空气中只剩下漫长的沉默。
“亚瑟,我原以为你出去了这么多年,能变得更加聪明些。”雷德拉元帅拿起餐巾,擦掉了手上残留的酒液。
接着,他从桌前站起,踱向一旁的壁柜,从中拿出一卷已经拆了封的信件,交到亚瑟手中。
亚瑟疑惑地撑开信纸,立马认出了上面的字迹。
“在你们慢悠悠地晃荡过来之前,威廉的斥候早就已经把这封信送到了。”
亚瑟看着信中的内容,一时有些发懵。那封信上几乎囊括了所有她想说的话,包括术士廷的具体计划、摩根王都的动向,以及
“你以为我会对这种事情不管不问吗,我的傻女儿?你以为派出使者、召集军队需要多长时间?一天?一个晚上?还是一顿晚餐的时间?你能想到的事情我都已经办好了。三天之内,北方的领主就会带着军队抵达马尔斯塔德。一个星期之内,南方的军队也会从不同路线北上,协助我们设防。”
“另外,我已经派你的长兄前往赫尔姆加德,一旦得到国王的指示,我就会率军北上。”
“等等……率军北上?”亚瑟的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父亲,你打算做什么!?”
“我们忍得太久了。现在,摩根已经撕下了虚伪的脸皮,我们也不需要再予以他们仁慈了。”雷德拉元帅走向壁炉前,将挂在墙上的家传宝剑“破冰者”取了下来。
“亚瑟,这是我给你的最后机会,如果你还把自己当作一个斯特洛韦尔的话,就用摩根人的鲜血来证明自己吧。”
第176章 占星者
流浪汉的眼中有惊色浮现。他颤颤巍巍地撑起身子,晃晃悠悠地向前伸出手,干枯的嗓子中发出了断断续续的音节。
“啊……啊……奥……”
传教士气势汹汹地走上前,一脚踢开了流浪汉的占星仪,指着对方骂道:“下次再让我看到你!我一定会亲自把你那破东西丢到熔炉里!我发誓!”
流浪汉像是被扔掉了玩具的孩子一样,惊恐地扑向占星仪,奋力将散落一地的零件收集起来,扒起一阵阵尘土。
于洛颖默默从马上跳了下来,脱去肩上的斗篷,走到流浪汉的身边,帮着他捡起剩余的零件。流浪汉先是畏缩地一躲,随后缓缓探回身体,嘴唇蠕动着想要说些什么。
于洛颖没有注意到对方的反应,而是回过头来,语气责备地对传教士说:“托加利先生,我不知道你和这位先生有什么过节,但你的做法似乎更加有辱教会的声誉。”
“哦,你根本不了解情况,我的朋友。”传教士颦眉道,“这个疯疯癫癫的男人叫帕西因.斐斯尼安,曾是赫尔姆加德教会的骨干成员,最有希望成为下一任主教的人。然而在两个多月前,他被人发现在卧室中私藏了一本邪典《努虏星图》”
“努虏星图……”吴雍不禁低声道。
据说,这是由下界的魔族学者努虏所著的占星学书籍,其内容艰深晦涩,再加上由下界的语言书写而成,少有人能看懂。
“你能想象得到吗?一个看不见天空的恶魔,研究占星学!”传教士夸张地将双臂指向上空,似乎愤怒的点有些不对。
“所以呢?这就是你的理由?”于洛颖反问道。
“问题在于,当教会向他提出指控的时候,他竟然狡辩说,自己在梦中看到了诸神的归来,看到诸神变成了孩子的模样,还说要用这种占星术获知诸神的位置,帮助诸神。我承认,他的灵感确实很高,但这完全是胡说!”
“因为这件事情,他被赶出了教会,但他依旧拿着自己的占星仪四处招摇,游说有钱人给他提供资金建立实验室,寻找诸神的下落以教会的名义!他就是个彻彻底底的疯子加骗子!”传教士说得上气不接下气,捂着胸口道。
诸神的归来!两个月前!
吴雍心里一惊,果断地下马,蹲到了流浪汉面前。
“帕西因,你叫帕西因对吗?看着我。”吴雍轻轻将手放在对方的肩膀上。
对方像是触了电一样猛地一弹,泪眼朦胧地望着吴雍,嘴中发出了更加清晰的字节。
“奥古……”
吴雍用一根手指搭在了对方的唇上,低声说:“你认得我们,对吗?”
流浪汉以极快的频率点着头,眼中不断有浑浊的眼泪淌下。
“这就够了,让你受苦了,帕西因。”吴雍站起身来,向骑兵们下令道,“我们先去一趟教会,我要见一见这儿的主教。”
骑兵们互相看了几眼,最终确定让一人发言:
“大人,我们受命于威廉大人,将您尽快护送至赫尔姆加德,觐见国王。如果为了这种事情耽搁了正事,会被视作是对国王的怠慢。请铭记您的使命。”
吴雍咬了咬嘴唇,最终接受了对方的建议。
他握住了流浪汉的双手,语气真诚道:“麻烦你再等一等吧。你的耻辱,你的冤情,我们都会替你解决的。而我们也会需要你的帮助。”
流浪汉失声痛哭,如同朝圣者一样匍倒在吴雍的身前,久跪不起。
。
赫尔姆加德,西区主干道的尽头。
穿过横隔城区和中央地带的护城河后,队伍最终抵达了王宫的门前。
这是一座层层包叠而成的雄伟建筑,里外共有五圈环形城墙,为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的城门所联通,最终汇集于城市的绝对中心,王座的所在之处复仇大殿。
进入第四道城墙后,吴雍和于洛颖在王宫卫兵的要求下改为步行,而骑兵们则留在原地等待。
绣着金边的红毯将两人的脚步不断向前引进,终止于一座敞开的橡木大门前。
吴雍和于洛颖交换了一个眼神,进入大殿之中。顺着高大的立柱向前,踏过用不同石材拼接出的复杂图形,卫兵整齐列队在大殿的两侧,手执仪仗用长斧,腰间佩戴长剑。
最终,两人停在了二段式的阶梯前。阶梯顶端的平台上,安特利维奇的国王托连恩.摩根正在端视着来者。
吴雍和于洛颖按照亚瑟告诉她们的方法,先向国王行了一礼,接着抬脚踏上阶梯,来到了第二段的平台上。
吴雍看向国王。对方比自己想象中要年轻的多,约摸有三十岁左右的样子。
托连恩国王的脸长得十分俊俏,和男性状态下的亚瑟不相上下,只不过要更加刚阳一些。一头卷曲的棕发上压着纯金的王冠,搭在脸颊上的细长手指间戴着五色的权戒。纯白的貂绒披风盖住了一边的肩膀,另一边则镶有类似护肩的皮质装饰。
国王的身边,站着一个年龄相近的男子。他有着一头金发和一双翠色的眼睛,面容令吴雍觉得十分眼熟。
斯特洛韦尔家族。
吴雍突然心生不好的预感。
“尊敬的陛下,我们是威廉.斯特洛韦尔大人的使者,带来了一件紧急的要事。”吴雍将右手扣在胸前,略微倾身道。
“我衷心感谢你们的到来,摩根的朋友们。”国王发话道,“也感谢你们带来的消息。不过,详细的情况我已经知道了。”
“……?”吴雍抬起头来,以疑惑的眼神沉默发问。
国王身旁的男子向前走了一步,将双手背在身后道:“几天前,奈尔维茨将两位提供的消息带给了马尔斯塔德,家父雷德拉.斯特洛韦尔元帅即刻派我赶到王都,将这件事情带给了陛下。”
“我和迈尔刚刚讨论完这件事情。你们选择将真相带给安特利维奇是正确的,安特利维奇人会永远铭记你们的贡献。”国王将手从脸颊上抽开,扶正身子道,“我会为你们安排最好的房间,今天,就放下一路的风尘,享受安特利维奇人的友善吧。”
“感谢您的善意,国王陛下。”吴雍藏住内心的担忧,略微停顿道,“我是否能问一下,陛下打算如何应对摩根的威胁?”
国王稍稍侧了侧脸,一言不发地看着吴雍,一双眉目中似有锐鹰的神态。
他在试探我,就如同我在试探他。
吴雍突然意识到。
“……吴雍。”
于洛颖拽了拽吴雍的袖口,用眼神示意他看后面。
吴雍回过头来,发现大门不知从何时开始关了起来,而两旁的卫兵
卫兵腰间的长剑并不是仪仗剑,而是货真价实的、杀人用的剑!
“您打算组织军队,进攻摩根。”吴雍语气低沉道。
“这是一个艰难的决定,无论是对你,还是对我而言。”国王语气平静道,“我曾热切希望和你们的国家交好,但威尔格弗似乎从未这样想过。”
“但这个决定无益于解决危机。陛下,我建议您调集军队镇守在北疆附近,那里平原开阔,适合弓箭手和骑兵发挥,而且有大量的卫镇和堡垒作为阵地使用。在摩根,您的军队将毫无优势。”吴雍道。
“如果您选择进攻,术士廷必然会提前启动他们的计划。不摧毁引导魔物的术式,您就会面对三方混战的困境,摧毁术式,下界魔物就会摆脱控制,最终依旧会突破国界线,从四面八方涌向安特利维奇。”于洛颖顾不得用“陛下”两字称呼,迫不及待地补充道。
“我们的决定轮不到摩根人来插手。按照你的意思,不管我们怎么做,魔物都会从大裂谷涌上来,对吗?”名为迈尔的男子恼怒地反问道,“如果一定要应战,我们更情愿让摩根先遭受苦难他们应得的苦难,而不是放任那群畜生践踏我们的土地,打一场不确定的战斗。”
两人陷入沉默。正如男子所说,站在安特利维奇的角度来看,主动进攻无疑是优先级最高的选择埃辛所担心的事情还是要发生了。
必须让他接受我的提议。可是……要怎么办?
吴雍陷入了思考的窘境,他根本没有想到会有这种情况,没有想到会半路杀出个斯特洛韦尔来。
他突然感到有些无助,突然想要祈求帮助。可身为诸神,他要向谁祈求帮助呢?场外嘉宾吗?
场外嘉宾……?
吴雍突然精神一振,一丝有些疯狂的想法冒入脑海。
“陛下。”吴雍稍稍眯起了眼,看向那位年轻的国王。
“如果我说,我的行动完全是遵从自然女神余安的意志呢?”
第177章 先祖长舟
艾纳尔睁大了眼,呼吸也因为惊骇而停顿了一秒。但那冰刀一般的雨点却又迫使他垂下眼帘,本能性地保护起脆弱的眼角膜。细长的视线中,他看到越来越多的幽绿色光晕向着北方之星号靠近。
那是一艘艘没有实体的幽灵船。修长的船身仿佛凶猛的远海巨鲨,以无畏之姿刺破长浪。船头的位置高高凸起,在首端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动物:巨龙、狂蟒、野马、盘羊……恍若万千生灵的舞会,在暴雨中踏着激烈的舞步。
船的中央,高大的桅杆撑起片片幽光。无论狂风怎么吹打,那些虚无的风帆都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只是向着既定的方向前行,如同被一阵同样虚无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风鼓动着一样。
那是些仅存在于油画和书籍上的古老船只。它们本应葬送在深海当中,在长久的岁月中化为腐朽。它们本应在星空中二度扬帆,与亡者一同守望着后人。
可是,它们却行驶在了生者的海洋上。
一时间,艾纳尔竟产生了一种时空交错的虚晃感。他仿佛回到了数百年前,回到那个摩根依旧拥有海洋,征服海洋的时代。
“真是活见鬼了……”船长看着由远及近的幽灵船,用一种不太真实的语气叹道,“风暴、未知生物的袭击……这次又是什么?”
“这是摩根长舟……的幻影。”艾纳尔将手搭在额前,呢喃道。
“摩……”船长哑口无言。
“船长!”舵手的声音从驾驶台上传来,“右舷也出现了不明物体!”
“保持航向!划桨手全速前进!摆脱不明物体!”船长迅速从惊诧中恢复过来,当机立断道。
“等一下!”艾纳尔抓住船长的肩膀,“那些长舟……好像在改变方向。”
船长和艾纳尔一同将视线投向左舷外的幽灵船。只见那些船只在距离北方之星号大约50米时,突然降低了速度,同时调转风帆向左偏转,逐渐和商船趋于平行。
艾纳尔鼓起勇气,缓慢地向着舷边移动,将身体稳固地靠在栏杆上,伸头向外眺望。
直到这时,他才终于看清幽灵船的细节,以及船上的
幽灵。
那是些同样泛着幽绿色光芒的人影。他们身披古老款式的战甲,头戴嵌有鹿角或牛角的铁盔,将虬长盘杂的胡须绑上花式绳结,又在末端坠以祈求平安的橡木球。他们的眼中并任何神色,仿佛是被海洋抹去了全部的生气一般,只有无尽幽邃的绿色填补眼白。
尽管如此,但艾纳尔从那些幽灵的身上感觉不到任何敌意和杀气。那些幽灵的出现绝非偶然,但他们并非怀着恶意而来。
起码艾纳尔有这样的感觉。
艾纳尔将目光锁定在其中的一只长舟上,发现正有一个幽灵面朝自己这边。虽然不太看得清对方的表情,但他确定对方能够接收到自己的消息。
艾纳尔沉下心思,将右手举过头顶,同时,手掌攥成拳头,手心对准自己。接着,他向前伸出手臂,顺带舒展开五指,比向了那个幽灵。
艾纳尔紧张地凝望着那一头,只见那个幽灵缓缓抬起了手,做出了相同的动作。
“他们在……回应你?”船长有些难以置信地说道。
“是的。”艾纳尔有些抖擞地说道,“这是摩根表达友好的手势,曾经被广泛用在航海中。尽管如今的摩根人已经不再深入海洋,但这套手势还是被保留了下来任何一个摩根人都懂得它的意思,无论是现在的人,还是我们的先辈。”
“……”船长陷入沉默,一小段时间的思量后,朝着水手们下达了新的指令:
“划桨手!停止划桨!等待目标接近!”
命令传达,船只在风暴中停下了最后的动力。
“我真是疯了,竟然把希望寄托在死者身上……”船长叹道,“这一趟回去,我会被多少人笑话呢?”
“如果真的能回去,你将成为一个海上传奇,如果回不去的话……”艾纳尔笑了笑,“起码你不会再听到那些笑话了。”
船长回过头来,竟稀罕地露出了一个笑脸。
“先生,或许你应该考虑来北方之星号工作。”
“不了,正如你所说,大海和陆地完全不同。”
就像是为了提醒船上的众人一样,幽灵船上再次响起号角声。
只见那些船只逐渐靠近,同时调整好角度,和北方之星号保持好相同的航向。船上的幽灵们将覆即半身的巨大圆盾固定在船侧,撑起长桨挑弄水花。
长舟开始向前移动,以锥形的阵列护卫在北方之星号的周围。为首的长舟行驶在最前方,稍稍偏斜了一点角度,朝着另一个方向驶去。
“这是在让我们跟着他们!”艾纳尔道。
船长点了点头,挥手大呼,“划桨手,起桨!跟随我们的摩根朋友们!”
北方之星号再次行动起来。狂风和暴雨不再是险阻,反而成了一场别致的送行,让人们变得愈发激昂。水手们从慌乱中恢复过来,各自回到各自的岗位,追随着幽灵船的方向而去。
不知又在雨中行驶了多久,暴风以可见的速度变小。漫天阴霾也逐渐稀薄,直到几丝金光划破乌云,一点点驱散令人绝望的昏沉。
风量已经下降到足以扬帆的强度,而逐渐退却的云雾让北方之星号重新收复了视野。
最后的号声响起,幽灵船的阵型打散开来,各自远离北方之星号而去,重新消失在身后的暴雨之中。他们的离场就如同他们的到来一样,不知来路,不知去处。
“你知道吗?我曾经见识过一艘幽灵船,一艘藏在灰雾中的,燃烧着蓝色火焰的幽灵船。现在想想还是有些后怕。”船长目送着长舟离去的方向,说道,“我其实并不像船员们想象得那么镇定,但我必须这样表现出来……可我得承认,那些摩根的幽灵船并没有让我感到害怕。”
“他们是我们的先祖,架着古老的长舟而来。他们比现在的我们更懂得表现善意。”艾纳尔有些恍惚地答道,“摩根人花了几百年的时间,想要让世界明白自己的友善和热情,但世界却只记住了我们的暴躁和鲁莽。或许这个……也是战争的原因之一吧。”
第178章 元帅的决定
最让亚瑟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其实她从一开始就明白,就算没有自己的游说,父亲也会果断选择调集兵力,抵御摩根的进攻。
毕竟,这么做不是为了亚瑟,而是为了安特利维奇。他的父亲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
亚瑟唯一担心的事情,就是没法说服父亲镇守边疆,放弃主动出击。
“父亲,”亚瑟鼓起了好大的勇气,才迎上对方那双严酷的双眸,“我不认为这是一个明智的举动。”
“你是想告诉我,你在教会的这几年,还学会了指挥军队的本事?”雷德拉元帅用丝绢擦拭着剑刃,头也不抬地问道。
“不……”
“那就给我安安静静地坐下,你今晚已经做了太多出格的事情了,亚瑟。”雷德拉元帅一边说着,一边将家传宝剑挂回了壁炉上。
亚瑟紧咬嘴唇,她感觉到了兄弟姐妹们的目光。那些目光是轻蔑与不解的目光。
对一个斯特洛韦尔来说,违背家族意志本就是一件不可理喻的事情。但只有亚瑟知道,这是必须要去做到的事情。
为了奥古斯都大人和西明诸神……
“父亲,叔叔的信中是否向您提及了摩根第一边戍团的事情?”
“提到过。威廉还为你们安排了一只船队,去把摩根的军队运到我们的土地上,不是吗?”雷德拉元帅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您就没有一点担心吗?”
“担心什么?”
“政治压力。叔叔已经承诺向第一边戍团和驻扎地的村民提供庇护,他们也会协助安特利维奇的军队共同作战。”
仿佛是凭空抓住了一些底气,亚瑟的语气逐渐变得有力起来,“您觉得如果边戍团知道了您的策略,还会选择帮助您吗?到时候您要怎么办?屠杀友军和无辜的村民们?”
似乎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雷德拉元帅发出一声轻笑。
“我的傻女儿。你总是这样,以为自己比别人想的更多,以为自己……不一样。”
说到不一样的时候,元帅的眼中闪过了明显的异样。他面向窗口的方向,将手背在身后,继续道:
“我们斯特洛韦尔自古就是王国最重要的家族,捍卫北方的利斧。我们是英雄,但英雄总是需要有人帮他做些脏活累活。”
“父亲……你……”
雷德拉元帅回过头来,烛光将他的一半脸面掩藏在阴影中,勾勒出消瘦而阴森的轮廓。
“你说的那些边戍团的人,不可能踏上我们的土地的。那支商队大概正往近冬港去吧。不出两天,它们的商船就会葬送在危途之海的海底了。”
亚瑟猛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甚至将一支水晶酒杯震落在地。
“这一次你又买下了谁的忠诚?海盗?走私犯?还是别国的舰队?”
元帅的嘴角带起一丝微妙的弧度,只是吐出了两个字:
“娜迦。”
“什……!?”
亚瑟只觉大脑一片空白,无以对父亲的话做出响应。许久后,她才断断续续地组织起语言:
“不……怎么会……深海四国都和我们签订了协议……不可能干涉政治……危途之海……北方海域……”
亚瑟突然意识到了父亲所请到的帮手究竟是谁
“深涡女神……”
雷德拉元帅缓步踱回长桌前,微微抬起自己的银杯。最靠近他的人赶快拿来酒壶,为元帅满上一杯葡萄酒。
“是的,深涡女神,深海四国中最难以捉摸的一位统治者。但我们却达成了一个很美满的协议。由她的军队负责解决那支商队,不需要脏了我们的手。相应的,我们也要满足她的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亚瑟努力克制住自己不往最坏的方向去想。
“你知道吗?深涡女神最后的正统继承人死了是被刺杀的。”
雷德拉元帅饮了一口酒,继续道:
“她的子嗣接二连三的死去,而娜迦一旦过了生育年龄,就无法再诞生后代。所幸,还有一个拥有女神血脉的人活着。”
“……!”亚瑟心头猛地一颤,表情随之失控。
蒙多拉尔。
“亚瑟,我的女儿,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些事情,是因为我仍旧把你当成是一个斯特洛韦尔。尽管你做出了那么多让家族蒙羞的事情,但血脉不会说谎,也无法改变。”
雷德拉元帅将杯子放回到桌子上,留下了半杯未尽的酒。
“我听说你在诺特兰学到了不少有用的法术,安吉亚斯的军队正好缺一名术士长,等他们抵达了马尔斯塔德,我就把你安排进去。”
“……请原谅我无法从命,父亲。感谢您的接待。”亚瑟僵硬地一躬身,朝着大门的方向快步走去。
蒙多拉尔,必须找到蒙多拉尔,然后……带他离开这里!
“你要去哪里?”雷德拉元帅提高音量道,“你什么也改变不了,亚瑟。战争已经打响了。”
“是的……战争已经打响了。”亚瑟沉重地重复道,“但首先打响的,是人类和下界的战争,而非人类之间的。至于摩根王和术士廷的恶行,总会有所报应的。恕我先告退了,父亲。”
亚瑟正准备拉动门栓,却发现大门被先一步推了开来。两个全副武装的卫士从外面闯入,在亚瑟有所反应之前,迅速将她的胳膊钳在了身后。
“你们要干什么!放开我!”亚瑟愤怒地大喊道,不断扭动着自己的胳膊。但力量的压制让她毫无挣脱的办法。
“亚瑟,你觉得我的语气是在和你平等地商量些什么吗?”雷德拉元帅冷眼看着被迫跪倒在地的亚瑟,“懂得事理的顺从、不可违背的权威、斯特洛韦尔家族的荣耀……你已经忘记了太多事情。我本来以为,你还留有起码一点点的耻辱感。”
元帅轻轻一挥手,下达了晚宴的最后的命令:
“把她带下去,和蒙多拉尔关在一起。通知信使长,派一只信鸦到赫尔姆加德魔法学院,请一位高级术士来,补充安吉亚斯军队的术士长职位。”
第179章 角色扮演
国王身旁的男子微微挪动了一下脚步,表情也出现了短暂的抽搐。
“……你说余安女神?”国王微微皱起眉毛道,“你说……你的行动遵从余安女神的意志?”
“是的。”吴雍点头道。
“我对诸神怀有崇高的敬畏感。”国王以严肃的语气道,“但诸神已去,就连十二教宗都不敢妄言自己代行诸神的旨意。你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吗,摩根人?”
“是的,我明白。”吴雍以一个隐蔽的姿势捏了捏掌心,一方面提醒自己保持镇定,一方面确认伊格纳尔的状态。
轻微的痒意,但并没有那种火焰灼烧的刺痛感,黑色的山羊似乎很平静。这也就意味着,伊格纳尔并不觉得当下的情形有什么值得担心的地方。
伊格纳尔,对方好歹也是安特利维奇的国王呀……
“陛下,”于洛颖接续着吴雍的话头道“您是否知道,最近正有许多教会的人在宣传余安圣火重燃的消息?”
“多少听到过一些。”国王敲了一下王座的扶手道。
“那您……”
“诸神消失的十七年来,诺特兰曾经多次对外宣布过相似的消息,找到了潘格瑞阿的线索、发现了凯西瑞的下落,甚至是有关诸神首座的消息。”不给于洛颖追问的机会,国王身旁的男子抢话道,“但每一次都被证明是谎言,全都是教会精心编织的谎言。”
吴雍将注意力转移到那个男子的身上。他穿着一袭湖蓝色的华美罩衫,胸前佩戴着镶金的吊坠。坠子中央是一块鹅蛋形的宝石那块宝石让吴雍有些眼熟。
面对诸神的话题时,对方并不像国王那样谨慎,反倒是有一种不以为意的态度。这不由得让人联想到了亚瑟和他的父亲雷德拉.斯特洛韦尔。亚瑟早年离家出走,在诺特兰庇护地加入了西明教会,而根据奈尔维茨官员们的态度来看,亚瑟和雷德拉的关系似乎并不是很好。
或许斯特洛韦尔一家都不是很敬神?
吴雍不禁想到,突然有点想小小地“调戏”一下这位年轻的斯特洛韦尔。
“我记得您是……迈尔.斯特洛韦尔先生,对吗?”吴雍回忆着国王称呼对方的方式,说道。
“注意你的言辞,平民,在安特利维奇,称呼贵族要用‘大人’。”迈尔的脸上出现了明显的不悦。
吴雍只是微微点头一笑,并没有纠正自己的说法,而是接着道:“您似乎认为这次教会的行动,也是一场精心编织的谎言?”
“如果诸神真的已经归来,那我们应该早就知道了才对,哪需要教会的人来告诉我们?”迈尔回答道。
“您似乎误会了什么,领主、大人、老爷……诸神面前一律平等,不会因为政治地位的差距而决定向谁来传达神谕。”吴雍学着传教士的那套神棍说辞道。
“你的意思是,诸神宁愿把神谕托付给你,而不是更有资格的人?”迈尔的脸上带着不加掩盖的轻蔑。
其实我就是你嘴中的诸神……
吴雍在内心里吐槽道。
吴雍无视了对方的质问,看似随口地问道:“我注意到您的胸口有一块好看的吊坠,似乎是用来做护身符用的?这上面的石头是什么材质的?”
“与你有什么关系,摩根人?”迈尔显然对吴雍的发言感到困惑,一脸厌烦地说。
“啊,我知道了,是魔引石。”吴雍自问自答道,朝于洛颖投去一个狡黠的眼神。
于洛颖先是不解地颦了下眉,随即意识到了吴雍的意思。她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纠结的神情,但还是决定相信吴雍的判断。
“身为凡人,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比其他人更有资格得到诸神的眷顾。”
吴雍继续着自己的神棍发言,将双手握在胸前,摆出一副祈祷的模样。
“但余安女神依旧选择了这样的我。如今,我带着女神的意志而来,势必要完成自己的使命。请允许我向陛下和迈尔先生您展示一下女神的力量吧。”
于洛颖在内心里叹了一口气,配合起吴雍的表演。她按照术士老师教给她的方法,调整好呼吸,调动起灵感,准备将被抑制的魔力释放出来。
只需要放出来一点点就好,拜托了,只需要一点点……
于洛颖如此说着,谨慎地打开了魔力之源的阀门。但毕竟是第一次主动暴露自己的魔力,似乎
没有太控制好。
啪!!!
就在于洛颖释放魔力的一瞬间,迈尔胸口的魔引石唐突地炸裂开来。破片四散而飞,在伤到迈尔之前便化为了粉末。
迈尔发出了一声有失风度的惨叫,用双手护住自己的脸蛋,整个肩部缩成一团。
等到动静彻底消失,迈尔才缓缓地撤开自己的手。他在脸上摸索了不下十遍后,方才确认魔引石并没有伤到自己。
他的表情由最初的惊恐变成了羞耻,又由羞耻成了狂怒。
“邪术!这是邪术!”迈尔指着吴雍尖叫道,“他们不是什么教会的人,他们是恶魔的崇拜者!卫兵!保护陛下!!!”
早已伺机而动的卫兵迅速拔出长剑,朝着吴雍和于洛颖冲来。
“恶魔的崇拜者?”吴雍的嘴角向上一咧,“你不说我都快忘了。”
他抬起自己的右手,大声命令道:
“火墙!”
伊格纳尔迅速作出了反应。黑色的灼焰从掌心呼啸而出,在吴雍和于洛颖的周围砌起了一道火焰之壁。
接着,他从贮藏之地中抽出一根备用的魔杖,交给了于洛颖。
“注意一下周围!”
“明白!”
做完这一切后,吴雍尽力将外界的干扰排除在外,净空自己的心思。
他准备尝试一件有些困难的事情。
当初在和莫德迪克对峙的时候,吴雍单凭呼唤就将那个神秘的女人叫了出来。种种迹象表明,那个“神秘女性npc“应该是某位神明至于是不是西明十二主神,目前还不得而知。
吴雍有一个不成熟的猜测,或许那种奇妙的交流方式可以用来和其他神明建立联系。
或许……可以用来联系上余安。
吴雍在脑海中想象出一片虚无之境,将心思嵌入这片虚无之中,开始呼唤起自然女神的名字。
余安。
余安。
余安。
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中,虚无似乎开始变得明朗。并非大脑控制的景象自行浮现,他好像看到了一片云中花园,少女的身姿在其中摇曳,如同春风中的芬芳。
接着,一道令人熟悉的声音响起:
“奥古斯都?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第180章 来自风平浪静的海面
艾纳尔望着身后逐渐变远的风暴区,内心久久不能平静。北方之星号的船员们似乎也沉浸在这场奇遇当中,只能以一副略显茫然的表情面对眼前的风平浪静。
异常的风暴、未知的海洋生物、摩根的幽灵船……要是放在码头的小酒馆里,这样的奇遇绝对可以成为经久不衰的谈资,甚至可以当作是资质的证明。
毕竟,人这一辈子哪有那么多机会和死亡擦肩而过呢?
船长命令水手们在一片安全的海域下了锚,等待着其他的船只。见危险已经解除,芬恩便领着安妮卡走出了甲板。
“大叔,大叔!”安妮卡一上来,就迫不及待地抓住艾纳尔的袖子,左摇右晃道,“到底发生什么了?快点告诉我,我在底下什么都看不到。”
“这个嘛……说来话长。”艾纳尔有些无奈地被安妮卡摇晃着,“反正,我们是被一些友善的幽灵给救了。”
“幽灵?”安妮卡睁大了眼,“在悼念者的时候,有一个触灵者姐姐告诉我,幽灵和亡灵不一样,是可以被看到的。所以你们看到了?他们是什么样子的?真的是在发光吗?他们是穿着白衣服的吗?他们怎么帮助你的?”
安妮卡抛出了一系列的问题,让艾纳尔突然有些头大。
“呃……这些问题我们回来再聊。对了,你有受伤吗?老芬恩有保护好你吗?”
“咳”
不知为何,芬恩突然将脸扭到一边,有些做作地咳了一声。
安妮卡看了一眼芬恩,表情认真道:“老芬恩一开始就昏过去了,船摇晃起来的时候,他撞到了房间的木板。我把他绑在了床柱上,这样他就不会滑走了。”
艾纳尔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才发现芬恩的额头上绑着一圈厚厚的绷带。
“我还帮老芬恩包扎了一下,这是我以前在悼念者学到的。”安妮卡补充道。
“做的好,小妮子!”艾纳尔愉快地说道,就好像是自家女儿做了一件令人自豪的事情一样。
“是啊,你做得很好,安妮卡。”芬恩的表情像是嚼了一颗坏掉的果子一样,“我得承认,这是我的失误……你知道,我的膝盖受过伤,当时我没有站稳……”
“我的好先生们,现在可不是说笑的时候。”正当这时,一个声音吸引了三人的注意力。
只见商队的负责人莫尔斯.卡特从下层客舱中现身,满脸精疲力竭道:“我们仍然在危途之海上,而那些该死的娜迦仍旧可能重新发起攻击。”
“你为什么这么确定袭击我们的东西是娜迦?”艾纳尔抱起双臂问道。
“还能是什么!”莫尔斯大叫道,一小撮湿漉漉的头发滑到了额前,“没有巨型乌贼,没有碣石鲸,也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剧毒水母,这片鸟不拉屎的海域什么都没有,只有娜迦才会到这里来!”
毫无逻辑可言啊……
艾纳尔不禁暗想。看来这位卡特家的少爷还没有从风暴中缓过劲来。
“大人,我认为我们已经脱离危险了,起码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发现……娜迦的踪影。”船长从驾驶台上走下来,对着莫尔斯欠身道。
“不,‘风险处处都在,它能带来金子,也能带来毁灭’,这是我们家族流传的箴言。”莫尔斯揉着鼻梁骨,有些疲惫道,“我当时真的不应该接这趟生意的,这下可好,还不知道其他船能不能平安出来……”
“莫尔斯先生,我能理解你的苦闷,但俗话说得好,‘你不是倒霉地遇到了灾难,而是幸运地从灾难中活了下来’。”芬恩在一旁安慰道。
“不,你没法理解的,这又不是你的船……”莫尔斯有些苦闷地嘀咕着。
“船长!”主桅杆的望台上,水手那嘹亮的呼声响起,“有船从风暴区里驶出来了!”
这个消息让莫尔斯立马振奋了起来,他三两步地跨上了阶梯,朝着后甲板跑去。
“是银杉号,左翼的排头船!进入风暴区之前,有好多船都跟着它!”莫尔斯兴奋地大叫道,朝着逐渐脱离风暴的银杉号挥舞着双手。
果不其然,银杉号之后,更多船只从灰雾中现身。脱离了风暴的船只再度扬起风帆,高高挂起的三角旗标识出了各自的身份。
人们紧张凝望着风暴区的方向,怀着某种仪式感迎接由远及近的船只。当第二十一艘船出现在视野中时,水手们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声。
“嗯……有六艘船体有轻微损伤,其中两艘副桅杆断裂。”莫尔斯充分表现出商人的精明和严苛,放眼评估着船队的受损情况,“虽然是能够接受的损失,但我们恐怕要多收取一些费用了,汉诺森先生。”
“这种事去和我们军团长讲吧,钱的事情我做不了主。”艾纳尔摆了摆手道,“至于现在,该继续上路了。”
。
科莫山西南角,冰封的海岸线。
船队在近海处抛了锚,水手们放下近百只小舟,朝海岸处前进。艾纳尔坐在其中一只小舟上,满心期待地望着前方。风平浪静的尽头,正有乌压压的人群等候在那里。
还没有完全抵达岸边,艾纳尔便一眼从人群中认出了熟悉的身影。
那是一个身穿纯白板甲的壮实男人,宽阔的肩膀上,正有灰色的披风耸动。
待到小舟触岸,艾纳尔翻身跳过船板,径直朝着男人走去。男人也向着这边走来,眼眉间逐渐绽开笑意。
“弗里德曼!”艾纳尔高呼着对方的名字,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怎么样,我离开的这段时间团里是不是冷清了许多?”
“当然,大家都很想你。尤其是贝维塔,这几天操练的时候总是心不在焉的。”弗里德曼含笑道他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有些僵硬,但心思却是坦诚的,“我相信你有很多事情要告诉我们吧。”
“是啊,很多事情。”艾纳尔正色道,“当然了,去安特利维奇的路上,我们有的是时间聊。”
第181章 第二天的黎明
两名卫兵押送着亚瑟进入塔楼,沿着石砖楼梯拾级而上。
略显逼仄的螺旋空间不断升高,不待一把火烛消失在身后,新的火烛便又出现在眼前。墙面映出的身影被扭曲得窄长,摇摇晃晃地如同是潜鬼一样,只是多了些人样罢了。
这座塔楼坐落在马尔斯塔德堡的东南角,除了家庭居住所用的那座楼以外,没有比它更高的了。它曾经是专供访客临时住宿用的,却在亚瑟出生之前却遭遇了一场离奇的大火。那场大火带走了五位访客的性命,那是一个有名望北方领主和他的家人们。除此之外,还将楼顶的房间烧得一干二净。
虽然塔楼在那之后得到了重建,但考虑到“不吉祥的寓意”,顶层的房间就此空置了下来,不再作为客房使用,成为了一间配套齐全但无人居住的备用房。
但这里并不是完全没人住过。
在亚瑟还小的时候,她曾犯下了一件“严重的错误”。至于那是什么事情,亚瑟已经不记得了。她只记得父亲将她丢到这间房子里,让她独自一人在漫漫长夜中反省。
亚瑟害怕来到这里,对于尚且年幼的她来说,那些数不尽的阶梯像是永远也走不完一样,让人身陷无尽循环的怪圈。而那些挂在墙壁上的火烛,那些明明无风却在摇曳的火烛,更是让她不寒而栗。
但最让她害怕的,还是那个位于顶楼的房间。
那个晚上,她在那里听到了婴儿的哭声,听到了女人的厉声尖叫,听到了男人拼命拍打被反锁的房门,大声呼喊“救命”。无论她怎么捂着耳朵,那声音都会直接钻入她的脑海,冲击着她的神经。
那是些没有实体的存在,是来自过去的声音。当人的灵体无以纠缠成亡灵的时候,他们意念的碎片就会像这样存留下来,再被那些高灵感的人类所捕捉到。
那时候,蒙多拉尔还没有来到她们家,她还没有可以依靠的肩膀。她只能躲在被窝里啜泣,等到那些声音慢慢消散后,再精疲力竭地睡去。
她从未像当时那样期待第二天的黎明,当他的父亲打开被反锁的房门,一脸严酷地看着被吵醒的她时,亚瑟心中竟涌出了一种莫名的感激和温情。
但亚瑟清楚,那只是得到解脱的错觉她从未对父亲产生过那样的情感。
时隔这么多年再次踏上塔楼的阶梯,亚瑟感受到一种时间与空间的双重错乱感。楼梯并非是永无止尽,墙上的火光也只是正常摇摆。顶楼的房间依旧在等着她,只是,这次有蒙多拉尔相伴。
绝不能……让他们带走蒙多拉尔。
亚瑟紧紧地咬住自己的嘴唇。
当脚步踏过最后一级阶梯,记忆中的大门出现在了眼前。亚瑟突然感到呼吸急促,昨日的不堪回忆再度涌上心头。
她强行平复了心情,果敢地踏入门中。两名卫兵程式化地躬了下身,将门反锁起来,静静地看守在门外。
亚瑟背靠大门,看向自己的前方。蒙多拉尔正站在木桌旁,双手握在身前,像是一个手足无措的孩子一样。
“亚瑟,对不起,我……我辜负了你……”
“不,蒙多拉尔,你谁都没有辜负。”亚瑟迎上前去,扑到蒙多拉尔的怀中,感受着熟悉的温度。
蒙多拉尔犹豫了一下,用自己的手环住了亚瑟的身体。他们就这样抱着彼此,许久没有说话。
“亚瑟……我们或许该谈谈。”漫长的拥抱后,蒙多拉尔率先打破沉默。
亚瑟有些不情愿地站回身,端望着蒙多拉尔,“在这之前,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是怎么被那些卫兵抓住的?”
蒙多拉尔的脸皱了起来,有些气馁道,“他们拿着我母亲的信物,那是象征娜迦统治权的神器,足以压制所有比她低等的血脉。那个东西……压制了我的力量,我使不出一点力气来……我……我很抱歉。”
“深涡女神……”亚瑟沉吟道,“为了把你带回去,居然会把这种东西交给父亲……”
“娜迦无法离开海洋,只能借助人类的帮助。我以为自己早就是个弃子了,结果……还是要被她掌控着。”蒙多拉尔紧握拳头,脸色愈加沉郁。
“没事的,你不会被他们带走的。等吴雍回来了,我们一定能被放出来。吴雍……首座大人一定能说服国王的,一定。”亚瑟握住对方的手道,“对了!我会去向首座大人请求,请求他命令深涡女神放弃你。到时候,我们……”
“亚瑟,”蒙多拉尔制止住愈加激动的亚瑟,脸上带着忧伤的微笑,“我的母亲是海洋的异神,她从来没有对西明诸神报以完全的忠诚。对于娜迦来说,血脉高于一切,只要她还活着,就永远不会放弃寻找继承人的。”
“怎么会……”亚瑟的手徒然落下,表情茫然。
“亚瑟,听我说。”蒙多拉尔抱住对方的肩膀,“我可能要回一趟深海国度,去见一见我的母亲。我会去说服她,我会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她的。继承人的事情……总会有解决的办法的。”
“不,我不会让你走的。”亚瑟凝望着蒙多拉尔的眼眸,果断地说道。
“亚瑟……”
“我说过了,我不会让你走的。”亚瑟将一根手指按在蒙多拉尔的嘴唇上,以近乎耳语的声音说道,“你是我的。”
接着,她轻轻拉起蒙多拉尔的指尖,将他带离桌边,拉到了床头。
“亚瑟……?”
“嘘……”
亚瑟将蒙多拉尔推到床上,自己则骑在了他的身上。
“你以前想过这种事情,对吗?”亚瑟慢慢解去衣扣,袒露真实,“你瞒不过我的。我们十二岁的时候,父亲刚把你带到家里来,你还记得你的第一个眼神是看的哪里吗?”
亚瑟发出一阵轻吟的笑声……
“十三岁的时候,父亲为了接待贵客,要我们换上一身新礼服。我换衣服的时候你就在门外,表面说是要帮我看门,实际正往里面偷窥不是吗?我的灵感可不止能看到亡灵。”
亚瑟的表情温润如水……
“还有……”
“亚瑟。”蒙多拉尔拽住亚瑟的胳膊,把她的脸拉到自己的眼前,“不用说了。”
唇与唇的贴合中,海的咸湿与陆的甜腻相触。紧接着,是……
一波又一波的翻浪中,她听到了婴儿的哭声,听到了女人的厉声尖叫,听到了男人拼命拍打被反锁的房门,大声呼喊“救命”……
但这一次,她一点都不害怕,反而可以随着那挥之不去的余音尽情出声,用单纯的音调叙说自己的无助、忧虑与快意。
她丝毫没有压抑自己的音量,那声音可以被门外的卫兵听到,可以被曾严格看管她的女仆长听到。甚至,如果可以的话,能够被她的父亲本人听到……
浪潮之后,海阔天空。太阳斜入海平线以下,最后的拥吻后,是昏沉的夜晚。
。
蒙多拉尔轻轻地从床上坐起来,慢慢抽离紧紧拉着自己的手,摸了摸脖子上还留着痛意的抓痕。
他的身边,亚瑟正在熟睡,浅浅的鼻息间似有茉莉的清香。
他端望着那副可爱的睡颜,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在对方的脸颊上留下一个吻后,蒙多拉尔重新穿好自己的衣服,缓缓踱向门前。
几声轻轻的叩击后,木门从外面打了开来。卫兵仓促地望了一眼床的方向,随后立马收回了目光。
“带我去见雷德拉大人。”蒙多拉尔低声说道,“告诉他,我愿意回深海国度,而且现在就可以出发。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
门闩拉动的声音唤起了亚瑟,黎明之光已从窗口射入,映亮了整个房间。
亚瑟揉了揉有些红肿的眼睛,看到父亲从门外走进来。那个男人的脸上挂着一丝令人厌恶的微笑,仿佛刚刚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一样。
亚瑟将被子拉到胸前,却发现身旁的床铺空空如也。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又看了一眼那个男人的微笑,倏然明白了什么。
“蒙多拉尔已经走了,他主动提出要回深海国度。”那个男人有些惬意地说道。
亚瑟的心脏瞬间落入深渊,最后一丝温热也被寒冷所侵覆。
那一天,她从未像此时这样厌恶第二天的黎明。
第182章 神树云椿
卧槽!还真的可以!
这是吴雍内心所冒出的第一个想法。
“什么?你在说什么?卧……卧槽?”余安的声音再度从脑海中传来,虽然他看不见对方的表情,但已经自动脑补出了少女脸上的疑惑。
卧槽!心里面想的事情居然可以直接被对方知道!
吴雍情不自禁地冒出了第二个想法。
“所以你到底在说些什么了啦!!!”余安有些生气道。
对不起对不起,刚刚学会用这个时髦的新功能,有点不习惯……
吴雍一边在内心里道歉道,一边极力控制自己不去想一些不合时宜的东西。
“刚学会?”余安的语气中有明显的讶异,“对哦,差点忘了你失忆了。”
嗯嗯,就是这样。
吴雍点头道,似乎觉得代入感越来越强了。
“所以,到底有什么事?我正在照看我的花园,结果就听到了你的呼唤……”
呃,简单来说……
吴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余安,由于是在大脑中直接想象出的话语,所以语速也提高了好几倍。不得不说,以这种方式传达信息实在是一种非常高效的手段。
“说了那么多废话,其实就是想借助我的力量,吓一吓那些不知好歹的人类,对吗?”听完吴雍的‘感想’后,余安如此总结道。
没错,女神大人所言极是。
“唉……”余安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颇有些狠子不成器的感觉,“奥古斯都,你有没有想过直接以自己的名义来威慑那些人类?爱丽希丝就在你身边吧?凭借她的魔力,你应该有很多方法可以展示实力。”
确实有想过,但目前只有你的圣火被重新点燃了,教会也在极力宣传这件事情,打着你的名号更有说服力一些。起码我是这么想的。
“唔……虽然气质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但你还和当初一样理性,我也……我也很喜欢你的这种理性。”
说到“喜欢”两字的时候,余安刻意加快了语速。
“但你知道吗?有时候,过度的理性其实是一种懦弱。”
想不到你还会说出这种有哲理的话。
吴雍在内心里吐槽道,全然忘记了心里面的话都会被对方听到。
“你什么意思啊!又不是只有赛琉丝才能讲出那些大道理,我也可以的!”吴雍自动脑补出了余安那张气鼓鼓的脸蛋。
真是抱歉……
“唉,算了。”余安又叹了口气,“你应该也知道吧,法术是需要媒介的,我可没法从这里向你那边施法。不过,倒是有一样东西可以帮助到你,而且就在贮藏之地里。”
嗯?是什么?
“云椿的种子。”
余安的话让吴雍一惊。所谓的云椿,是一种生长在神界的树木。这种树有一种奇妙的特性,只要用神界的水浇湿它的种子,就会立马生根发芽,由于各方面的特性都优于普通植物,所以常被诸神用来打造神界的建筑。
诸神曾在地界试种了一些云椿,但这种水土不服的神界植物仅仅存活了几天就完全枯萎了。吴雍听说,摩根的一些富人花大价钱买来了云椿的树枝,用最高级的防腐技术加以保存,当作传家宝来代代相传。
是个好主意,可是,哪里来的水浇种子?
“你是笨蛋吗!?水源不就在你身边吗?”余安突然怒斥道,“只要是魔力富集度高的水都可以,用爱丽希丝的口……口水啊!”
吴雍突然恍然大悟,扭头看着一脸困惑的于洛颖。
“于洛颖,我需要你帮我个忙。”
“什……什么事?”于洛颖内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却又觉得有些理所当然。
“虽然这么说有些变态,但我可能又会需要你的口水了。”吴雍一脸严肃地说出了自己的变态发言。
“果然……”于洛颖吐了一口气,“明白了,我准备好了。”
就是这样,谢谢你了,余安。
“哼,以后这种小事自己解决,不要再来打扰我了。”余安轻哼了一身,犹犹豫豫地又补充道,“但如果有什么涉及到族人的大事,还是可以找我商量的……”
明白了,以后也要多打扰啦,余安小姑娘。
脑海中传出一声轻轻的吸气,但没了后续的话语。那片云海花园的意象也逐渐模糊,直至消失不见。
吴雍调整回心思,一边在内心中尽力想象着从没见过的云椿树种,一边将手探入空中。
虚空的另一端,吴雍握住了一颗细小的豆状物体,自知抓对了东西,便将手从贮藏之地中撤了出来。
他打量了一眼手中的种子,从外观来看和普通树种并没有什么区别。
“于洛颖,吐到树种上。”
没有任何的质疑,于洛颖直接将一口饱含魔力的新鲜唾液送出。受到滋润的树种立马产生反应,蠕动着抽出新芽。
吴雍赶忙将它丢到地上,同时解除了黑焰火幕。
树种将根深深地扎下,坚硬的大理石阶梯被扩出一道道裂缝。扭摆之间,数以万计的木质丝线开始缠绕、扩大,构成树干与枝条。
接着,丝线在枝条的末端纠缠成一团团乱麻,并逐渐褪去木色,变得苍白。远远望去,就如同一片片悬挂在树间的云彩。
看到了这副景象,本应围上来的卫兵瞬间变得不知所措,睁着惊奇的眼睛观望身前的奇异之物。
“这是……云椿……?”国王的身旁,名为迈尔的男子表情震诧道。
认得就好。
“是的,仅存在于神界的传说植物,诸神华美宫殿的来源。单是折下一根细枝,就可媲美地界顶级的刺剑。它那云雾般的叶子更是强身健体的至绝秘药。”
吴雍以带着夸张色彩的传销风格解释道。
“这是余安女神赠予安特利维奇的礼物国王陛下,您打算怎么做呢。”
国王的眼眸中带着一种谨重的色彩。他从王座上站起身来,缓步走向云椿旁,轻轻将手搭在树干上。
“我说过,我对诸神怀有崇高的敬畏。如果这真是女神的礼物,我理应满怀感激地接受。”
“同时,我也会接受你的意见,女神意志的代行者。”
第184章 神秘的礼物
三声有规律的敲击从门上响起,瞬间打消了原先的气氛。
吴雍迅速地收回了头,有些尴尬地咳了两声。
“那个……我去开一下门……”吴雍快步离开悬空阳台,朝着房门的方向走去。
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他有些愤恨地攥了攥手,对那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既感到懊恼又有些庆幸。
如果没有任何的打扰,如果吴雍就这么在本能**的趋势下探出了脸,于洛颖究竟会作何反应?
她会……接受吗?
不,她一定会把我推开的。如果事态真的像这样发展的话,以后就很尴尬了……
吴雍仓促地瞄了一眼门廊旁的镜子,发现自己的脸颊尚且留有一丝余红。他抹了把脸,迅速地平整了一下紊乱的呼吸,伸手拔开了门闩。
只见一个身穿黑白侍者服的年轻男子正笔直地站在门外,双手中捧着一个窄长的皮革箱子,看起来颇像是用来装小提琴的那种琴盒。
“很抱歉打扰到您,请问您是吴雍大人吗?”侍者有礼地微躬身子,双眼坦诚地问道。
“是的,有什么事吗?”吴雍回道。
“大人,刚才有一位客人要我将这个转交给您,并让我告诉您,这是他为表谢意赠予您的礼物。”侍者说着,将双手向前托出,奉上那个皮革箱子。
“谢意?”吴雍被弄得有些懵。
是那个传教士?
吴雍看向侍者手中的箱子,表面的花纹像是细胞一样紧密排列,让吴雍当即认出了那是什么皮革。
鳄鱼皮。
那个穷酸传教士应该买不起这种箱子吧……
“那个人告诉你他的名字了吗?或者,他有什么面目特征?”吴雍发问道。
“很抱歉,那位客人把箱子交给我后就匆匆离去了,并没有留下什么信息。”侍者的脸上露出一丝歉意,“至于面目特征,我只记得他有一头披肩的灰发,瞳色也是淡淡的灰色。”
披肩灰发?淡灰瞳孔?
吴雍努力回想着自己所接触过的人,并没有想到什么符合特征的目标。
“我知道了,谢谢你。”吴雍接过箱子,下意识地道了声谢。
“这是我的荣幸,如果有其他事情需要我来为您效力,请随时告诉我。”侍者将身子躬成一个优雅的角度,一边后退着一边带上了门。
咣当
听到关门声后,于洛颖从阳台后走入。
“怎么了吗?”
“嗯……有个人要侍者把这个箱子交给我,说是为了表达谢意。”
吴雍稍稍挪开茶具,将箱子平放在桌上,按下侧面的栓钮。
一声清脆的响动后,盖子向上弹开,显露出其内的物件。
那是一把做工堪称豪华的长剑,猩红色的剑刃如同是饱尝了鲜血一般,散发着某种迫人的暗光。剑的护手是摩根常见的样式,只是加上了各种实用性不强的装饰和浮雕。至于剑的配重则被打造成了人头的形状,两颗红宝石当作眼珠,略微倾斜的眉毛饱含凛然之感。
“……嗯?”
吴雍突然觉得这把剑有些熟悉,他将手探入贮藏之地,取出了平板电脑。
唤醒屏幕后,他将词条定位在“武器”大类下,设置预览模式为缩略图显示,一件一件地往下翻动着。
最终,他的目光停留在某件武器的缩略图上。
完-全-一-致。
“这是……戍国死士。”吴雍吐了口气道。
“戍国死士?”于洛颖疑惑地看着吴雍。
“没错,这是历代白石骑士团团长所持有的武器,从设定上来看是……七级。”
七级,也就是至宝级武器,从人类的角度来看,已经是非常高的等级了。
“可是……凯恩斯先生并没有和我们提过这把武器。现在狐狸取代了团长的位置,这把武器也应该被留在白石钟塔才对……”于洛颖思索道,“究竟是谁把它拿出来,又把它带给你的?”
吴雍陷入沉默,脑中如同一团乱麻。
“这把武器平常是不会拿出来用的,它的存在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作为死灵法术的载体也就是法器来使用。”
“死灵法术……”于洛颖稍稍将平板电脑偏到自己这边来,仔细地阅读着上面的文字。
这把“戍国死士”是在上一次摩安战争结束后锻造而成的。当时,摩根的术士们捕捉了残存在战场上的魂魄,将其禁锢在尸体中,并在剑中封存了一个(对人类来说)及其强大的法术,六阶死灵法术亡者号令。
这个法术可以唤起那些埋葬在边疆的战死将士,让他们作为活死人而战,以毫不倦怠的姿态投入下一场可能的战争中去。这是早先的摩根王所留下的,及其肮脏的秘密武器。
吴雍突然想起去往安特拉加岭时所遭遇的迷雾,据亚瑟所说,迷雾中的亡灵正是在那场战争中战死的第七军团。
他又想起了一件事情,在谈及如何解放那些亡灵的魂魄时,艾纳尔告诉他,自己知道方法。
摩安战争,安特拉加岭的亡灵,戍国死士,一时间,所有的事情都串在了一起。
他突然有些懊悔,自己居然会忘记了这么重要的设定。
“虽然我对这把剑的来源很感兴趣,但现在,我对它的用途更感兴趣。”
吴雍说着,将箱子盖了起来。
“戍国死士只会被拉森家族的血脉驱动,而姓拉森的,不止有凯恩斯和狐狸两人。”
“你的意思是……要把它交给弗里德曼军团长?”于洛颖问道。
吴雍点了点头。
“死士们为谁而战,取决于剑在谁的手中。所以,他们自然可以为生者而战。或许对他们而言,这应该是最好的归宿吧……”
。
侍者穿行在宽敞而华美的走廊,他的身边,不时有几个达官贵人张扬而过。没有谁曾在意他的存在,毕竟,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侍者。
他的脚步轻盈如风,快速掠过一扇又一扇的落地窗,夕阳的余晖打下最后的痕迹,将他的身影映为一半红色和一半黑色。
踱过又一个拐角后,侍者腾地停下了脚步,望向身侧的镜面墙。镜中所映出的,是一张普普通通的年轻面孔。
侍者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弧度,他将手盖在脸上,重新落下的时候,已然换上了另一副面孔。
他从腕口取下一个皮绳,将头发扎在脑后,细细地端详起自己的脸庞。
那副新的面孔有着更加暗的肤色,棱角也显得更加成熟,俨然从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变成了四十岁的中年人。
“啊,您还是这样的毫无防备,和在浮木酒吧的时候相比,似乎并没有什么进步。”男人朝着镜子轻笑道,俨然正在与另一个人对话。
男人用两根手指钩在了自己的脸颊上,轻轻向下划动着。被划过的皮肤发生一阵蠕动,变得稍微有些不一样了。
“我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也对您尽了道义。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会静静地在一旁观望的,白石骑士团的吴雍先生,不,应该说是……”
“诸神首座,奥古斯都大人。”
第185章 重回奈尔维茨
黎明的光从落地窗帘的缝隙间钻过,打下一道鱼肚白的颜色。
就像是随着光一同而来,门上响起三声恰到好处的敲击。既不会轻柔到让人忽略,又不会强劲到令人恼火。三声毕,门外的人静待了大约八秒左右,紧接着又是三声。关节与木头相撞的声音回荡在屋内,以一种轻巧而优雅的方式将人带出梦境。只有受过良好训练的侍者才会以这种方式来敲门。
吴雍有些迷糊地从床上爬了起来,打着哈欠踱到门边,回以三声敲击。这是在告诉门外的侍者,自己已经起来了。
这种叫醒服务还真是方便。
吴雍不禁想到。
虽然在普通旅馆也能拜托老板在早上叫醒自己,但大多数人只是在门上粗暴地拍几下就回去忙活了。至于你究竟能不能起得来,那并不是他们关心的事情。
但这里的侍者不同。如果你不让他们知道你已经醒了,那么他们就会每隔八秒敲一次门,直到你有所表态。
“早上好,大人。需要为您准备早餐吗?”侍者的声音隔着房门传来,听起来并不是昨天给他送剑的那个人。
“不需要,我自己去楼下吃。”吴雍回应道。
“好的,祝您有愉快的一天。”侍者说完后,脚步声逐渐远去。
吴雍穿上自己的衣服,使用魔法驱动的干净水源简单洗漱了一下,并将房间里的行李一股脑地全部扔到了贮藏之地中。接着,他敲响了对门的房间,帮着于洛颖收纳起她的行李。
做完这一切后,两人一起走到楼下的大厅中,享用了一顿和客房等级相匹配的丰盛早餐。
用餐的中途,国王的使者短暂地露了个面,所说的话大多是祝福旅途平安、传达国王问候这些东西。除此之外,还会时不时问些私人问题,想要从吴雍嘴中得出一点有用的信息来。但自从在浮木酒吧吃了老板的亏后,吴雍对待这种看似不经意的对话就变得谨慎了许多,自然是不吃这套的。
他一边要谨慎地回应对方的外交话术,一边又要忍着不去看桌上吃了一半的蓝莓馅饼。前者倒还不算什么,但作为一个钱一到手就贡献给美食的家伙,不让他专心享受早餐绝对是一件难以忍受的事情。
看出了气氛的尴尬,使者尽显专业本色,圆润且及时地终止了话题,一番简单的道别后离开了大厅,得以给吴雍和于洛颖留下充足的空间。
享用完早餐后,两人乘上专供房客用的迷你马车。穿过漫长的绿茵道后,马车将两人带到了大门前,送离了这座宫殿一样的旅馆。此时,奈尔维茨的骑兵们已经先行等候在了那里。
“大人,我们可以出发了吗?”待到吴雍和于洛颖踏上各自的马匹后,骑兵队长向着两人询问道。
“可以。不过先去一趟教会。”吴雍答道,“我有件事情要解决。”
。
帕西因.斐斯尼安躺在破布堆叠而成的床榻上,形同一具干枯的尸体。他的眼睛在天花板上游离着,宛若从那些斑驳和污渍间看到了星辰。
这里是西明教会的附属建筑,专门为那些无家可归之人提供庇护。
很久以前,在诸神尚未离去之前,每年都会有许多善男信女们向教会捐赠衣物,其中尚且完整的那些会被用来分发给需要的人,而那些不堪再穿的破布则被当成了庇护所的床垫使用。除此之外,教会还会受到许多捐款,这些款项大多被用来维持教会的日常开支,包括对穷人的救济。
这里曾经是流浪者的乐园。简陋的木床虽然不算舒服,但足以让人睡一个安稳觉。每天定时提供的黑面包和玉米汤并不好喝,却能够填满饥饿的胃。
曾经,不幸的人们聚集在这里,围坐在木桌前虔诚祈祷,感谢诸神赐予的食物。他们形同一家人,在这里找到了难得的安稳,这份安稳或许无法抚平他们的伤痛,却终究是带来了慰藉。
但如今,诸神离去的如今,信徒的数量日益锐减,愿意为教会捐赠的信徒也越来越少。更糟糕的是,教会的名声全面垮塌后,那些富人们担心会遭罪到自己,纷纷宣称不再为教会提供捐款而他们的捐款是支撑教会运作的最大来源。
那之后,教会慢慢变得入不敷出,就连庇护所也被迫关闭了。如今,这里只是一件荒废的房子罢了。
帕西因无神地望着天花板,只觉喉咙一阵干涩。昨天晚上,他用自己的占星仪观察了众星的走向,发现象征建造之神的耀明星发生了明显的偏移,除此之外,它的四颗伴星也发生了不同程度的偏移。
他不清楚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就连《努虏星图》上也没有对此做出解释。但他知道,有事情要发生了。
为了找到诸神,他不惜使用下界的禁忌知识,违背教会的戒律。他被剥夺了所有的身份,被被赶出教会,被曾经的同仁们唾弃,被冠以“骗子”和“背信者”的不齿称呼。
为了找到诸神,他已经牺牲了太多。
但是,他知道自己是对的,自己一直是对的。
我梦见了诸神首座与神后的降临,而如今,他们真的回来了……
他们就在我的面前。他们告诉我,他们会洗刷我的耻辱、平复我的冤情、需要我的帮助……
帕西因紧紧攥住胸口的衣服,激动的心情让他的呼吸变得有些困难。
吱拉
木门在一声嘶哑间被推了开来,帕西因下意识地从床上跳起,将双手护在了自己的头前。
“帕西因.斐斯尼安。”来者声音强硬地喊出自己的名字。
帕西因慢慢挪开双手,看见了一个身穿教袍的男人。
那是托加利,跟随诸神首座和神后回到赫尔姆加德的人,帕西因曾经的同仁,教会的传教士。
托加利重重地将一碗清淡的玉米汤放到了帕西因身旁的矮桌上,顺带着还有几个发硬的黑面包。
帕西因畏畏缩缩地投去一个问询的目光,见对方没有反应后,抓起黑面包,就着玉米汤大口地吞了起来。
“昨晚,我面对诸神的圣像,不断地问自己,允许你回到教会到底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托加利一边看着帕西因不堪的吃相,一边皱眉道。
“但诸神没有给我答案,我只能说,我没犯下太严重的错误。”
帕西因继续啃着自己的黑面包,无言地听着对方的话。
“不管怎么样,你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你永远都不会再被诸神接纳了。但看起来你还是走了狗屎运。”
帕西因停止了手头的动作,有些茫然地看着托加利。
“……什么意思?”
“吃完这顿就赶紧给我离开这里。”托加利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那两个奈尔维茨来的人过来接你了。”
第186章
沿着赫瑞姆加德和奈尔维茨之间的官道一路向北,沿路的景观全然相同,只是方向截然相反。
而此时,吴雍的心境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在离开赫尔姆加德之前,吴雍带着于洛颖和骑兵们到了当地的教会,找到了当时和自己同行的那名传教士。
作为帮助传教士返回赫尔姆加德的回报,吴雍先前曾要求他暂时收留那个名为帕西因.斐斯尼安的流浪汉。而传教士也确实履行了自己的承诺,为帕西因提供了一个安稳的庇护所,不至于再让他流浪街头。
吴雍相信,那个流浪汉有着能够感知诸神的奇妙天赋。他能梦见自己和于洛颖的到来,还清楚地记住了两人的脸。光凭这一点,就足以让吴雍相信对方。
但传教士似乎不这么认为,他对帕西因的评价只有“叛徒”、“下界崇拜者”和“骗子”,似乎连多看对方一眼都会觉得污染了自己的眼睛。
因此,当吴雍找到传教士,想要让帕西因跟着自己回到奈尔维茨的时候,传教士的表情虽然疑惑,却没有多说什么。而帕西因也满怀感激地加入了队伍。
为了不让其他人知道不该知道的事情,吴雍让帕西因平常称呼他和于洛颖为“先生”和“小姐”就好,但帕西因却坚持要称他们为“主人”。虽然这个称呼让吴雍有些不习惯,但最终还是拗不过对方,默认了“主人”的名号。
刚开始的时候,帕西因一直是一副畏畏缩缩的状态。他的目光有些呆滞,手指也僵硬地无法握起缰绳,任何一个稍大的动静都能让他吓一大跳。吴雍甚至担心他随时会从马上跌下来,好在对方还有着对身体的基本控制力。
吴雍不知道他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这副模样。但他知道,那一定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随着旅途的推进,帕西因的心神也如同一块逐渐解冻的生肉一样,变得稍微放松了些。吴雍趁机问了他一些问题,关于他本人的情况,以及他的研究,而帕西因也能用算得上是流畅的思维回应着,只是用词显得非常谨慎而敬重。他自始至终没有迎上吴雍的视线,每说一句话,还要将双手扣在胸前,做出一个极为虔诚的祈祷动作。
从帕西因所说的话中,吴雍大概了解了对方的身份和经历。从他拉拢教会成员,想要振兴逐渐衰败的教会,再到被发现私藏《努虏星图》,遭遇驱逐,流落街头。这些事情和传教士所说的相差无几。
除此之外,帕西因还提到了一件让吴雍为之一振的事情他昨晚观测到了星辰的异动,那是象征建造之神凯西瑞的星。
这或许意味着,继余安之后,凯西瑞也要苏醒了?不,余安是被我唤醒的,而凯西瑞……难道主动醒来了?
吴雍不禁猜测到。
我得帮帕西因建造一个占星实验室,好让他能够开展自己的实验,找到凯西瑞的下落。
吴雍如此打算着。虽然还不知道如何实施才好,可一旦能找到精准定位诸神的方法,那唤醒其他几位神明就容易得多了。
他突然觉得,事态似乎在朝着可控的方向发展,又或许事态只是在朝着应有的方向发展。他不知道这个世界是否有“宿命”一说,但无论如何,在诸神回归的时代,世界一定会发生变化,一些剧烈的、不可逆的变化。
而如今,我正身陷变化的漩涡中,连同着卷入了整个世界。
。
艾纳尔重新穿上了边戍团的军装,将身板挺得笔直。他的左手搭在剑首的配重上,神情严肃地站在帐子的门口。
他打量着从军账前穿行而过的身影。除了边戍团的战友们,还有许多安特利维奇的士兵。他们的身上穿着颜色不同的罩衫,用以区分各自所服务的家族。
红白蓝三色是莱夫利家族的,棕蓝相间是约斯米尔顿家族的,红黑相间是……登特芙瑟法家族,妈的,真拗口。
艾纳尔在心中默念着陌生的词语,将其和不同颜色的衣服建立了一一对应的关系。整整一上午的时间,他所做的唯一一件有意义的事情,就是记住了各个家族的姓氏。
和摩根类似,安特利维奇也用颜色来标识不同的军队。但它们的颜色不是代表某支军队的名字,而是这支军队所服务的领主,至于领主这个概念在摩根是没有的。就这点而言,两国的军事制度还是相差很大的。
艾纳尔微微调整着脚下的中心,以缓解一上午的辛劳。站岗真的是一件非常无聊的事情,可奈何这件事情是他自己提出来的。
在和边戍团成功汇合后,商队的负责人莫尔斯.卡特(在敲诈了一笔赔偿款后)立即载着他们返回了安特利维奇。经过了一段漫长的跋涉,又凭借着奈尔维茨颁发的特许通行证,部队和科莫村的村民们终于在昨天傍晚抵达了奈尔维茨。
在威廉领主的协调下,边戍团和村民们驻扎在了奈尔维茨镇外的西南角。临近着他们的营地则驻扎着三个不同的安特利维奇家族。那些家族听命于威廉,受威廉的征召而来。
边戍团刚到来的时候,安特利维奇的士兵们以一种戒备的眼神看着他们,就好像是在看待什么危险的野兽一样。那些目光称不上敌意,但也绝非是善意。也正是因此,艾纳尔才提出在弗里德曼的帐外值守的。
好在没有发生什么太大的冲突。虽然昨晚出现了几起酒后斗殴事件,但总体来说还算太平。
不过艾纳尔却丝毫不敢懈怠,暗地里的危险往往掩盖在表面的平静之下。亚瑟和蒙多拉尔本来应该在好几天前就返回的,但却至今未归。艾纳尔询问威廉的时候,对方也像是刻意隐瞒了什么一样。
“亚瑟他们暂且不提,那小子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艾纳尔自言自语了一句,但随即否定了这种想法。
开什么玩笑,诸神能出事的话,我们就都得死。
他兀自笑了一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尖。
接着,他听到了马蹄接近的声音。
本能让他抬起头来,但目光尚未接触,声音便已经传来。
“iyo~艾纳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