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灵花袭落雨(九)
一个侯鹏程看不起自己已经让他觉得忌火中烧,眼前这个小小的职员,凭什么对他轻蔑!
巴掌带着怒气,拍得格外响亮。南过的脸上留下一片鲜红的掌印,慢慢变得发紫,然后浮肿。
龚雷自己都吓了一跳,能爬到这个位置,绝对不是什么没有城府的人。可是自己却冲动出手,打了侯鹏程的人。这事要是侯鹏程追究起来,以他睚眦必报的性格,恐怕不单单是赔钱就能解决的,说不好还要吃牢饭。
想到这些,他感到十分后悔,想要出言安抚,却发现南过带着一脸说不出的诡异笑容,眼神里的厌恶没有了,剩下的全是轻蔑。
龚雷心里忽然冒出一股寒意,他觉得害怕。那些一触即怒的人,从来都不可怕。可是这种受了无端羞辱却能笑出来的人,最是可怕。
“你……”
“龚经理,李先生快来了,你准备好了吗?”
李先生快来了,可是还没有来,他被拖住了。
市郊有一片别墅区,依山而建,美其名曰:半山别墅。
李丞乾就住在这里。他说,他年纪大了,住在市里太吵。
尤其他还喜欢养些花花草草,鸡鸭家宠。养在市里,太扰民。
可是即使是半山别墅,周围也住了不少人家,依旧扰民。
好在住在这里的人,都不是什么浅薄的人。李先生搬进来之前,大家都打听好了他的背景。所以不但没人阻他,更有几个有心人送上一些珍奇的野鸡矮马,供他娱乐。
可是李丞乾喜欢的是村里田里的动物,几万一只的珍奇品种,真的不好吃。
此刻坐在他面前的年轻人,是他的侄子。
他在丹川的时候为人耿直,得罪了不少人,那些亲戚对他多是避而远之。眼前这人也不例外,所以他实在记不清,这个侄子是哪位兄弟姐妹的孩子。
这个年轻人自报家门,说他叫李瑶。
听起来,像是本家的亲
戚。
李丞乾给他倒了一杯茶。
这位国际知名富豪的茶,一定也是好茶。李瑶这样想,所以他很拘谨的慢慢品位,想要说出一些赞美来讨好对方。
比如,入口甘甜,回味清香什么的。
总之,好茶应该都可以这么形容。
然后茶水入口,却是苦涩之极,细细品之,一股腥臭之气袭来,险些让他把苦胆吐出来。
“李伯伯的茶,果然非同凡响。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的名珍。”
李丞乾却笑着说:“呵呵,我家后院自己种的。”
“那这茶种一定来之不易吧。”李瑶知道这位李伯伯早年是乡里有名的文化人,故意用些成语来博取好感。
“的确不容易,现在已经很少见了。”
“李伯伯能告诉我一声这是什么茶吗?这味道浑厚沉郁,第一口苦味强烈,可是回味却有些微妙的辛辣。就像人生在世,苦中作乐,众人浮生未歇,也能在茫茫的人海中,找到自己的与众不同。”李瑶实在编不出词来,只好想到什么说什么,一个没收住,歌词都出来了,“这样的味道虽然怪异,却让我沉浸其中无法自拔,只怕以后时时回想,念念不忘。”
他故意这样说,一是让李丞乾觉得自己是识货之人,这样难喝的茶李丞乾一定很难找到知音共品,进一步把自己引为知音。这想法,居然和南过想到一块儿去了。
二是借着自己喜欢这茶的由头,以后还能多多上门,联络联络感情。
李丞乾自己也倒了一杯,却没有喝,笑着对李瑶说:“这个叫折耳根,很去火。年轻人火气大,多喝喝这个茶对身体好。”
这话听在李瑶耳朵里,直接翻译成了“这茶是为你准备的”,一时受宠若惊,感恩戴德,直把这伯伯当爷爷了:“原来这就是折耳根,听说很久了,却没机会尝到。回去一定要买些回来天天喝,降降火,也让我早点成为您这样温厚的人。”
这样的马屁,对李丞乾来说太过业余。他心里
暗暗发笑,这小伙子,回去要是发现这个折耳根就是乡下的猪草,不知道会是怎样的表情。
李瑶强颜欢笑喝下这杯猪草茶,苦涩的滋味让他十分不好受,却偏偏要做出享受的样子。
他双手放在双膝上,显得很恭敬。
李丞乾看他这副模样,笑着说:“你不用这么紧张。”
李瑶礼貌谨慎的说:“父母常教导,在长辈面前要有规矩。”
“我这里没有那么多规矩。”
“但是我对你有敬意。”
李丞乾笑了笑,国内这种待人处事的风气,让他有些不习惯。他是个直肠子,刘砍山曾笑他:“饿了就吃金针菇炒韭菜,吃下去什么样,来出来还是什么样。洗洗又能吃一年。”
刘砍山说话总是这样不过脑子,总是让戴小姐嫌弃。可李丞乾却最喜欢他这个样子。
那个狂热的年代,真性情的人不多。
这个虚伪的年代,说真话的人更少。
李丞乾对李瑶说:“我也有像你这么年轻的时候。我知道年轻人是很不喜欢规矩的。年轻的时候,无所顾忌,目中无人的样子,最可爱。那个年级还谈不上什么尊重不尊重,作为晚辈,总想打破传统的枷锁。可是随着年纪增大,有的人地位越来越高,有的人却只是单纯的年纪越来越大。年纪越大,规矩就越大,因为尊敬他的人开始多起来,那一两个显得没规矩的人,就特别扎眼。”
李瑶以为他在指责自己没规矩,虽然不知道那里做错,但还是小心翼翼的说:“伯伯教训的是。”
李丞乾叹了一口气,不动声色的别过头。眼前这人虽然号称是自己的侄子,却远远没有南过可爱。
他喜欢诚实的人,可是这个年代,哪有什么诚实的人。
抬手露出一块手表,样式精巧,却有些斑驳,想来这块表已经伴了他很多年。年纪越大,越是念旧,李丞乾已经很久没有添置新衣,对他来说,旧的才是好的。经得起时间的洗练。
第一百二十二章 灵花袭落雨(完)
“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还有个约会。”
这样明显的暗示李瑶当然听得懂,客套半天,还没有说出来意,对方显然已经有些不耐烦,了逐客令。
“那个……李伯伯,其实我这次来,是想向你借车用用……”丹川就这么点大,有车的人虽然不少,但是宾利欧陆这样的价格不菲的车几乎不曾见到。李瑶是懂车的人,这样的车开出去,比老爸的大众cc有面子多了。
李丞乾有些意外,想不到这个年轻人消息还挺灵通。
“车。我倒是不怎么喜欢开。”
听到这样的回答李瑶心里紧张起来,虽然字面上的意思给了他很大希望,可是他知道这种说法往往会有一个令人失望的转折。
“只是……”
果然!
“如果刮花了,我要不要你赔呢?”
这个问题大大的出乎李瑶的意料,他从没想过刮花的事,如果是普通的车,虽然心疼,但是刮了总是该赔。
可是这辆车要是刮了,自己可能就赔不起了。
而且宾利开在大街上,但凡有点汽车常识的,都会跟它保持距离,谁又会来刮花呢。
更令他没想到的是,李先生这种身份的人,居然跟他计较这个。
“如果赔,我其实不在乎这些钱,还伤你我的和气。到时候你家人一定会说,老李这么有钱,却斤斤计较。我不在乎名声,却也不想平白受辱,毕竟这件事,犯错的不是我。”
李瑶不敢顶嘴,这样的情况的确可能发生,他见过不少。
“如果不赔,我又觉得,你们在欺负我。”
李瑶诚惶诚恐,刚想解释,李丞乾已经离开书房。片刻后轰鸣声响起,他已开着爱车,飘然离去。
李丞乾是个守时的人。
约定的时间,约定的地点。他和南过、龚雷面对面坐在一起。
昨天发生的事令他心有余悸,可是潜意识的,却选择相信南过。
但是此刻,他犹豫了。
面前的年轻人,神色阴翳,令他心忧。
那边龚雷看着沉默的两人心里有些不自
然,主动递上一份文件来打破沉默。
“您就是李先生吧,久仰久仰,我常在电视上看到您。”
职业而熟练的笑容,让人觉得舒服。这是龚雷的武器,为了这个笑容,他对着镜子练了半年。
然而这样的武器,李先生见得太多太多。以至于龚雷殷勤了半天,却得不到应有的回应。
李先生只是看着南过,说:“你变了?还是,这才是真的你?”
“我妹妹不见了。”
“我知道,所以你昨晚没来找我。”
“我需要这笔钱。”
“可以。但是你要明白,你说出这句话以后,这笔钱就不是你自己挣来的,而是我施舍给你的。”
南过没有说话,他的左脸通红。这是龚雷那一巴掌留下的。他看着李先生,眼神中分明有一种愧疚。
当一个人觉得愧疚的时候,往往是不敢看别人的。
可是南过一直看着李先生。那样明显的愧疚,就像在告诉你:“这里有个陷进,挖好了,你跳吧。”
李丞乾阅人无数,这样的眼神,却是第一次见到。
“我相信你。”
他说。
然后拿过合约,签字,过户。
龚雷都傻了。
从业这么多年,第一次看见这样签约的。
太他妈快了!
他简直想抱着南过亲上一口。因为他仿佛看到侯鹏程灰头土脸的奉承自己的样子。
他仿佛已经看见,他把侯鹏程踩在脚下,扬眉吐气的样子。
原来天上真的会掉馅饼啊!
感谢李先生,感谢南过,感谢南过他妹!
他想开个庆功宴。想和南过拜把子。
可是李先生和南过都早已离开,留下他一个人在会客室疯狂的欢呼。
他不知道,南过一个人躲在无人的楼道里,狠狠的捏住手机。
塑料机身的手机承受不住压力,慢慢破裂。
“砰”的一声,终于
碎裂。玻璃屏幕的碎片扎进南过掌心,鲜血流出,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发出有节奏的“滴答”声。
屏幕已碎,扭曲的主板和排线相接的地方,一块苟延残喘的屏幕上,显示着几个字。
这是刘砍山发给他的短信。标准的格式,冰冷的文字。
“请前往丹川人民医院认领尸体……”
宁不凡站在自己家琴行门口已经一个多小时了。
不凡妈叫了他好几次,都恍若未闻,只是愣愣的出神。
给不凡盛好的白米饭渐渐没了热气,不凡妈担忧的问不凡爸:“咱家孩子是不是魔怔了?”
不凡爸恼道:“瞎操心啥,青春期嘛,一看就知道了。咱家孩子明显是相思病犯了。”
不凡妈奇道:“你是说……平时来咱们店里弹琴的小姑娘?”
不凡爸得意道:“那还能有谁啊,你别说,咱儿子眼光真不错。那小姑娘长得,我看不比电视里的明星差。”
不凡妈说:“好看有什么用,你看那身子骨,太瘦了,以后不好生孩子。”
不凡爸暧昧的靠近不凡妈耳边说:“那是,谁能比得上你,我看现在二胎都开放了,要不咱们趁着年轻再添一个。”
不凡妈娇嗔一声:“死鬼,没个正型。你说咱们给不凡是添个弟弟好还是妹妹好?”
不凡爸宠溺的说:“只要你生的,是个球都好。”
“讨厌……”
不凡爸妈还在那里你侬我侬,不凡却少有的愁眉不展。灵雨并不是每天都会来,但是今天他心头有一阵强烈的危机感一直挥散不去,陈彦宅那个电话让他如鲠在喉,可是他对此人厌恶到了极致,实在不愿意跟他扯上关系。
就像一个猛人,你让他去打老虎他浑然不怕,可是你要让他去打扫个牛粪,他却转身就跑。
陈彦宅这个人对宁不凡来说,比牛粪更恶心。
不凡在店门口踌躇半天,不知如何是好,忽然一辆警车停在他面前,下来几名全副武装的干警,越过不凡就往琴行钻。
不凡心道“不好”,真凶逍遥法外,现在所有人都以为自己杀了秦摩熊,这些警察恐怕是来抓自己的。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丹川出修罗(一)
果然带头一人冲进店里就对宁不凡父母说:“我们是警察局的,你们是宁不凡的父母吧?”
不凡爸正襟危坐,沉声说:“看情况,可以是。”
带头警察生气的说:“别跟我打马虎眼儿,我可以以妨碍公务的罪名逮捕你们,我问一句你答一句。”
不凡妈被他这副威严的样子吓了一跳,小市民哪见过这阵仗,畏畏缩缩的抱着不凡爸的胳膊。
警察拿出手机看了一眼笔记,对着不凡爸说:“你是宁非凡?”
不凡爸说:“是我。”
警察嘲笑说:“一个不凡一个非凡,你到底是他爹还是他哥啊?”
不凡爸义正言辞的说:“你放尊重点,我们是纳税人,是你的衣食父母。”
警察仿佛受到侮辱,拿出一张逮捕令恶狠狠的说:“就你们这些爹妈,教唆出一个杀人犯来,还有脸当别人的衣食父母?我是警察,你儿子是罪犯!”
不凡妈吃惊的说:“你胡说什么!我儿子不可能杀人!他在市里领过奖,还为部落立过功!我要告你诽谤!”
警察嘲笑着说:“去告啊!快去!”
不凡爸却最先反应过来,对着门口的宁不凡挤眉弄眼,示意他赶快离开。
不凡本能的退后两步,短暂的错愕过后,他已经恢复了清醒。此时并没有听从他老爸的指挥,反而上前两步走进琴行,大声说:“我就是宁不凡。有什么事冲我来,别为难我父母!”
那警察嘿嘿一笑:“杀人犯还想当英雄,来得正好,省的我们再去找你。”
说完上前给他拷上手铐,再戴上一个头套,带着他往警车里赶。
但是宁不凡那标志性的身形,却不是一个头套挡得住的,周围邻居早就围了过来,尤其是那八卦女王郑阿姨第一个赶到现场,经过一番添油加醋,一个家门不幸的少年变态杀人狂便由此诞生了。
宁不凡来到警察局没多久就见到了老熟人刘局长,这件事既是少有的命案,又关系到流氓大哥秦天柱,刘砍山无论如何都逃不掉。
听说是敢动黑道太子的凶手,刘砍山还以为是什么人物,一看宁不凡这细巧的模样,忍不住问道:“你们不会抓错人了吧。”
宁不凡赶紧附和:“对啊,就是抓错人了!凶手是陈彦宅。老刘你先帮我把手铐解开。”
旁边抓宁不凡回来的警官一拍桌子:“老刘是你叫的吗?”
这人性情粗暴欺下媚上,并不是什么聪明的人。要是换了旁人,一听这声“老刘”,断不敢轻举妄动。万一人家是局长家属呢。
刘砍山奇道:“还真是怪事不断啊。小朋友,你认识我?”
“当然认识!”宁不凡差点就说漏了嘴,好在他不是真傻,只是单纯的缺心眼儿,马上意思到自己黑暗英雄的身份,脑筋及时的转了个弯,“我在电视上见过你。”
刘砍山摸摸下巴,这一夜奔波他还没来得及剃胡子,宽宽的下巴摸起来有些粗糙。刑侦经验告诉他,这心直口快的小犊子隐藏着什么秘密。
他支开别的警察,还关闭了监控,坐到宁不凡身边,认真的打量他。
无论如何,他都难以想象,这个猴子一样的人到底怎么杀的那出了名的魔王继承人。要知道,秦天柱发起怒来,徒手连揍十几个人是没问题的。刘砍山虽然没跟他过过招,但是他觉得自己最多正面迎敌八人,再多就要周旋逃脱了。可这秦天柱,却是实打实的冲进人堆里打趴了十几人。
秦摩熊号称魔王继承人,就算没达到秦天柱那样的高度,再不济不至于输给这只猴子啊。
刘砍山翻了几页资料,忽然想起一件事,抬头问道:“你叫宁不凡?”
宁不凡笑着说:“你认识我?”
刘砍山说:“所以啊,在电视上见过的,是你。我从来不接受采访。”
宁不凡问:“为什么?你这形象可以啊,又粗又大,我就喜欢你这样的。
刘砍山说:“我怎么听都不像是在夸我。不过我很好奇,小子,你犯得可是杀人的罪,一点都不担心吗?”
宁不凡满不在乎的说:“人又不是我杀的,老子宁不凡行的直坐的正,当然不担心。而且,如果你们有本事的话,自然会还我公道。要是没本事,我瞎操心有什么用?”
刘砍山对宁不凡的话颇有微词,眯着眼睛笑着说:“这么说,如果我们认定你就是凶手,那还是我们不对了?”
宁不凡忽然想起一句电影里的台词,欺身逼近刘砍山,可惜这五短身材,往桌上一靠,双腿就离了地。他也学着刘砍山的表情眯着眼睛说:“我不是针对你,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们不能还我公道,那么在座的所有人,都是垃圾!”
听到这挑衅的话,刘砍山并未恼怒,颇为有趣的打量宁不凡:“你真的不怕死吗?”
宁不凡又坐回椅子上,翘起二郎腿摆在桌上,一脸轻松的说:“我是死过一次的人,地狱也去看了,没有什么可怕的。如果不是怕我家小灵雨年纪轻轻就开始守寡,我不介意再去喝一次银河水。”
若是别人听了这番话,大多会当成小孩子的胡言乱语,可是刘砍山在多年办案经验,绝不会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宁不凡一向口无遮拦,他习惯了别人无视他的疯言疯语,以至于面对任何人都不屑伪装。
“小灵雨?我昨天接到个人口失踪的案子,走失的人叫南灵雨,不会和你说的是一个人吧?”刘砍山一直关注着宁不凡,果然不出他所料,当他说出“南灵雨”这个名字时,宁不凡立刻来了精神,不在是之前那副懒洋洋无所谓的样子。
“你说什么?灵雨走失了?”宁不凡一下坐了起来,紧张的问道。
“这么巧?不过丹川也就这么点大的地方,什么事都逃不开这个圈子。”
宁不凡着急的问道:“灵雨到底怎么了?你快老实交代!”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丹川出修罗(二)
刘砍山要的就是他这反应,从进来就看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还真担心他不配合。各种试探也没问出有用的消息,没想到一句无心的话却让自己抓住了机会,立刻反客为主。
此刻刘砍山不慌不忙,慢条斯理的将宁不凡引到自己临时铺设的陷阱里:“你是警察我是警察?我跟你交代什么?要老实交代的是你。”
宁不凡连忙点头:“好,好,好。你想知道什么我通通告诉你,灵雨到底怎么了你快说啊!”
看他上钩,刘砍山更不着急了,先放他点甜头,才好慢慢利用:“昨天夜里我们接到报案,说一名叫‘南灵雨’的高中生离家出走了。报案人叫南过,不知道你认不认识。”
“认识认识,那是我大舅子。”宁不凡脑袋点得跟打字机一样。
刘砍山忽然心头一颤,不动声色的问:“哦?你和你这大舅子很熟吗?”
听刘砍山认可自己和南过的关系,就是间接认可了自己和灵雨的关系,宁不凡得意忘形:“那当然,昨晚我们还一起吃过饭呢!”
刘砍山心里乐坏了,这小子,太单纯,想从他嘴里撬消息实在太容易了。不过他却有些心慌。今天早上他和老李通过电话以后,立即又打了两个电话,一个是给他的妻子,另一个是给他的司机。
他问他妻子,怎么知道李丞乾回来的事。他妻子却气呼呼的告诉他:“不就是你昨晚把他背回来的吗?都醉成那样了,也不让人家来家里喝杯醒酒茶,一言不合转身就背走,你老刘脾气真大……”
后面一通抱怨,刘砍山却是从脑袋里剔出来了。
他又问他的司机昨晚怎么没等他,他司机却无辜的告诉他,不仅带他回家了,身边还带着个身穿校服的高中女生。
刘砍山听完这两个消息,心里直冒寒气,他觉得自己的家人受到威胁了。
而后他又联系了自由港湾的老板,可是对方装疯卖傻,说来说去都是几句“您放心,我什么都不知道”。
有人假冒他,不仅在自由港湾骗吃骗喝,还跑到他家里去了。那是他的禁忌,如果有人想对他家人动手,这位不修边幅的刘局长,瞬间就会变成丹川另外一个魔王。
此刻他感觉自己离真相很近了,假刘局长身边的高中女生,就是失踪的南灵雨,所有的线索都纠葛在了一起,只要查出是谁假扮了自己,一切都真相大白。
而眼前这个宁不凡,那句熟悉的“大舅子”,似乎真相就隐藏在他身上。
刘砍山继续试探:“吃饭的时候南灵雨还跟你们一起吗?”
宁不凡白了他一眼:“灵雨不是陪你去了吗?”
刘砍山蹭的站起来:“你说什么?”
宁不凡看着刘砍山吃惊的样子摇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我又没打算瞒你,可是你们这些老年人花花肠子太多,有话也不直说。我看你这智商也就到这儿了,还是我来告诉你吧。昨晚我假扮了你,还让灵雨假扮成老李,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刘砍山被宁不凡一阵抢白呛的说不出话来,他处心积虑又是拐弯抹角,但是对方一开始就打算和盘托出。这些年用在别人身上屡试不爽的手段,在这个瘦弱的少年面前好像都是白费心机。
刘砍山强忍着一套如来神掌打飞宁不凡的冲动,挤出一副友善的表情。对,即使城府事故如他,面对宁不凡也要靠克制自己才能不动手:“那你具体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宁不凡不耐烦的说:“我不都告诉你了吗?你是不是傻啊!快说我家心肝小宝贝南灵雨到底怎么了。”
刘砍山闷声不说话,双腿平放,右脚触地,然后原地一用力,水泥地上豁然出现一个大脚印。这是他早年刚进入警局时面对不平私下泄愤的把戏,随着年龄的增长人也越来越沉稳,已经很久不用这招了。可是今天被眼前这个猴子一样的人物逼急了,又一脚将地面踩陷。然后面带笑容,平静的问道:“小朋友,我们一件一件事情捋清楚。首先,你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杀人?”
“不都跟你说了没有吗!你
好好听我说话行吗!灵雨到底怎么了?”
“这是司法流程,你要是不愿意配合,我们就只能把你抓起来关几天,直到你愿意说为止。”
宁不凡不满道:“我是很配合,只是你的智商可能驾驭不了这些信息。”
刘砍山的脾气出奇的好,在丹川警局也算是个异类。但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一旦他目的达到了,这好脾气也就到头了:“那我问一句你答一句,为了节省时间,让你赶快知道南灵雨的消息,你最好不要扯别的。”
“好嘞你快点。”
“秦摩熊是你杀的吗?”
“不是。”
“可是有一大片目击证人都看见了。”
“他们没看见,人是陈彦宅杀的,他杀了人以后把刀塞进我手里嫁祸给我。”
刘砍山记下这个名字,又接着问:“陈彦宅是谁?”
“是个棒槌。”
“陈彦宅是谁?”
“是个棒槌。”
“陈彦宅是谁?”
“哎呀你烦不烦,不都跟你说了是个棒槌吗?”
刘砍山淡定的微笑,戏弄般的说:“不着急,我可以慢慢来。你知道,丹川一向很太平,我也没什么事。你不愿意配合,我有很多时间可以陪你。但是,那失踪的南灵雨,却不知道还能安全多久。”
宁不凡怒道:“你以为我是真的没办法离开?我只是要你们还我一个清白,好让我父母放心。”
刘砍山一摊手:“那很好,我们的目的都是将真相查个水落石出。我和你也没有什么仇恨,你只要老老实实把事情的经过从头到尾说一遍就行了。”
宁不凡说:“你早这样说多好。”
随后将那天发生的一切如实交代,从他开始偷听陈彦宅和秦摩熊的谈话开始,一直到陈彦宅跑着出去为止。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丹川出修罗(三)
刘砍山听完摸了摸下巴,熬夜让他长了些胡渣,这种摩擦感让他觉得很舒服。他又好奇:“按你的描述,你差不多都该被打死了。怎么还不到一天,就痊愈了?”
宁不凡神秘一笑:“因为我有超能力。”
刘砍山已经适应了他的鬼扯,根本不放在心上:“我听说秦天柱把你带走了,你又是怎么逃出来和南过吃饭?”
“为什么你总是不听我说话呢?我有超能力,秦天柱带走的不是我,是陈彦宅。”
刘砍山不说话了,静静的看着宁不凡,这让宁不凡感觉到很不舒服。
“你不相信是吗?唉……这个世界的人就是太自大,将自己不知道的事都认为是虚假。你以为的你以为的就是你以为的?今天,老子宁不凡要教你做人!”说完,他慢悠悠的站起来,刘砍山以为他要动手。然而刘砍山不仅有恃无恐,还十分期待,这个瘦小的男生是否真的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力量,可以将那个小黑熊一样的秦摩熊打死。难道是传统古拳法的传人?
只见宁不凡身影开始变得模糊,就像荡漾的水波一样扭曲。刘砍山难以置信的揉了揉眼睛,再度睁开时,却看见面前站了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
他连忙扇了自己两耳光,使上十分力气,“啪啪”两声差点把他下巴打掉,疼得龇牙咧嘴。
“这不是梦?”
他呆呆的站起来,伸手摸了一下眼前的“自己”,温热的体温从对方身上传来。
“不是镜子,也不是投影……真的是我?”
说着伸手扇了对方一耳光,对方疼的哇呀乱叫:“干你娘!”
”还会痛?是真人啊。”
眼前的“自己”嫌弃的拍开刘砍山的手,不满道:“看清楚好吗!就算用的你的外形,老子无与伦比的王霸之气也不是你可以比拟的!”
竟然连声音都一样!
刘砍山还是不敢相信,这件事在质疑他的世界观。从警这么多年,他也遇上不少诡异事件,自己又是和尚出身,对鬼神心存敬畏。可是,眼
前这个如果真的是超越常人的能力,那么一个控制不好,将会给社会带来毁灭性的动荡。
比如,他冒充国家领导人,向邻国开战。即使只是一句没有实权的空话,也会带来国际影响。若再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后果将不堪设想。
刘砍山问道:“你是……”
“老子是宁不凡啊!当着你的面变的都认不出来,你这智商怎么当上局长的。”
他话音刚落,刘砍山侧腰挥拳,用上十二分力气。眼看这势若奔雷的罗汉长拳就要落到宁不凡那张变了样依旧讨人厌的臭嘴上,他及时扭头,堪堪让过这一拳。刘砍山顺势转身,将手臂当做长鞭,用腰力旋转,迎面就是一膀子。
宁不凡变身后不仅能还原对方的外形,还能模仿他的能力,脊椎神经本能的动作比他的思维更快,一个下蹲轻松躲过刘砍山的攻击,瞄准腋下的空隙准确出拳,竟然后发先至,打了刘砍山一个措手不及。
等到宁不凡脑子跟上眼前的形势后也是一愣,这种感觉就好像控制着一台不怎么灵敏的的机器,再简单一点就是一只移动速度过快的鼠标,连自己都无法预判自己的动作。他昨天已经体验过刘砍山这副坚实的身躯,知道自己能拥有对方的体质,没想到居然还能在武艺上胜过对方。也许下次可以变个李小龙试试。
明明可以靠催眠术,但老子就是喜欢用武力解决问题。
以刘砍山的城府,当然不会被宁不凡几句话“激怒”。让他失控动手是因为,他想起昨天晚上,这个人变成自己,差点进了自己家。如果他对自己的老婆女儿有任何歹意,恐怕已经得手。
刘砍山无力的坐下,对宁不凡说:“警局里有枪,你逃不掉的。”
宁不凡说:“我现在和你分毫不差,你又关了监视器。而且我看你现在好像还不是我的对手,大可以先打败你,然后再装作是你离开。”
刘砍山嘴硬道:“打败我?恐怕你还没有这个本事。”
宁不凡摇摇头说:“你忘了吗,昨天晚上,除了我假扮你,还有另外一个转移你注意力的老李。”
刘砍山盛怒之下忘了这个细节,此时被对方提起,想从宁不凡嘴里套出更多的消息。而后忽然想到,这人好像大一开始就没打算骗自己,只是自己一直拐弯抹角,才白费这么多力气。
想到这里,刘砍山也有些无奈,但是面对宁不凡,尤其是他假扮自己跑到刘砍山家里这件事让他心有余悸。只有更全面的了解事情的经过,才能明白他的目的。于是刘砍山也沉住气,从时间顺序开始询问宁不凡昨天到底做了些什么。
宁不凡只想要讨回公道,他虽然满嘴喷粪,却从来没有不尊敬刘砍山的意思。只是在他的人生观里一直就是想什么说什么,不像别人面对这位警察局长总要保留三分敬意。
“一切我都会告诉你,但是我有两个条件。”宁不凡依旧是刘砍山的模样,这具肉身的战斗力让他觉得很满意。
刘砍山不满道:“你并没有什么资格讲条件,如实招供对你才有利。”
宁不凡没听见一般:“第一,你不能告诉任何人,我有超能力的事。”
刘砍山有些吃惊,从他见到这小猴子第一样开始,就觉得他似乎什么都不放在心上,还主动将这份能力展现给自己。他还以为对方无所顾忌,这样一来反而有些摸不透了。
宁不凡继续说:“我想维持正义,但是我的超能力如果向外界曝光了,会引起很多麻烦。虽然我有信心自保,但是我如果坏人惦记上了我的父母,我不一定能时时刻刻在他们身边。”
刘砍山想起自己的家人,隐约能明白宁不凡的感受,他很痛快的点头,却又有些犹豫的摇头:“如果你下次再假扮成我到我家去怎么办?”
宁不凡说:“你以为你家是迪士尼乐园啊,我那么乐意去?”
刘砍山严肃道:“不行,你要给我一个保证,我现在还无法信任你。”
宁不凡不好意思的说:“你不信任我,我怎么好意思提第二个条件……”
刘砍山好奇的问:“那你说说你第二个条件是什么?”
宁不凡脸都红了:“我以后叫你戈登,你要叫我韦恩。”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丹川出修罗(四)
刘砍山一向不拘小节,只要别让我叫你爷爷,叫什么都行。而且就算“韦恩”是什么小语种里的“爷爷”,只要我听不懂就行了。
所以宁不凡的第二个条件刘砍山爽快的答应了,其痛快程度让宁不凡都有点猝不及防。
“好吧,接下来我说的都是实话,当然信不信选择权在你。”宁不凡将昨天发生的事娓娓道来,刘砍山职业素质颇高,边听边做笔记,即使听到不可思议处,也没有出言打断。
“我挂了陈彦宅的电话,回到家没多久就被你们抓来了。当时没多想,但是现在看来,灵雨的失踪多半跟他有关系。”
“照你这么说,你这身超能力也是昨天刚得到的?”
“没错,而且除了昨晚假扮你,我还从来没在别的地方用过。”
刘砍山笑道:“这么说我还挺荣幸。”
“别鬼扯了,赶紧去找灵雨吧。陈彦宅这条癞皮狗不是什么好东西,灵雨如果真的在他手上,恐怕已经遭了毒手。”
“你本事这么大,怎么不自己去找?”
宁不凡一拍脑袋:“对啊,我现在可是警察局长!我去派人把陈彦宅全家都抓起来!”
刘砍山连忙站起来拉住他:“算了,我服你了,还是我来吧。”
他走出去安排了几名警察去陈彦宅家里了解情况,又回来对宁不凡说:“现在你嫌疑最大,最后一个持有凶器的人是你,人证物证俱在,对你很不利。我希望你配合我们,暂时要把你拘留。”
然后靠近宁不凡说:“还有,不要让别人知道你有超能力的事。”
宁不凡大大咧咧的说:“放心,我嘴紧着呢。”
刘砍山皱着眉说:“我看不见得,一场戏演的漏洞百出,怎么看都不像聪明人。”
宁不凡撸起袖子就要开干:“哎哟我这小暴脾气。”
刘砍山警醒道:“对了,快变回原来的样子。”
“就
不!变回去了打不过你!”
刘砍山说:“你要是不配合,你的事我也懒得查了。正好有你背这个黑锅,想想你的父母和灵雨吧。”
想起父母关切的样子,宁不凡的气焰偃了下去。配合的变回原形,有些着急的说:“胖子,你可要还我清白啊。你女儿是我同学,她以前被陈彦宅欺负我还帮过她。”
虽然那次对刘袅婷丝毫没有帮助,但是刘砍山却不知详情,颇有些惊讶的看了一眼宁不凡,凝重的点了点头:“如果你是无辜的,我会还你公道。”
刘砍山离开审讯室,想了一下又向手下的警署交代道:“不要打开监控,也不要让任何人进去。”
那名警察疑惑的看着刘砍山,嘴上却干净利落的回了一句“是”。
刘砍山又补充道:“他被我打得很惨,不要给外人留下把柄。”
这位警察同志想到宁不凡那纤弱的身躯,再想到刘砍山猛虎般的战斗力,颤抖着点了点头。在他眼中,里面的人估计已经让打死了吧。
那头刘砍山刚走,宁不凡就按耐不住了。这里是哪儿?这可是警察局啊!罪恶的集中营!我以后走向英雄之路的宿敌,说不定在哪个房间关着呢。
他左思右想好一会儿,越想越激动。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他要打击犯罪,需要先看看了解一下丹川罪犯的战斗力。
对自己的能力掌握的还不熟悉,变身这个简单,就是不知道催眠有没有限定。这种幻术他看不到对方眼里的景象,说不定会露馅,还是少用为妙。
不过现在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他知道刘砍山没开监控,刚好给了自己可乘之机。
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一套好说辞,变身成为一名警察模样,“砰砰砰”开始敲门。
门外守卫的警察怕他死在里面,一直关注着这里没离开,听见敲门连忙打开。他是刘砍山心腹,怕被别人看见里面的惨状,所以开了门立刻闪身进去,迅速关上门。
屋里没有开灯,警察立刻警觉起来,
掏出手电筒往室内扫了一圈。发现宁不凡正没精打采的趴在桌子前,心中松了一口气:“他可能是怕灯光影响他休息吧。”
然后探手开灯,眼前忽然冒出一人,吓得他手电都掉了。
他没有随身带枪,一个马步右手探腰左手伸出,装出一副拔枪的姿势,跟对方保持距离。
“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警察紧张的问。
那人也是一身警服,正是宁不凡所变,只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气质,更像个流氓。
宁不凡掏出一个黑皮夹在警察面前晃了一下,神秘兮兮的说:“国防安全部1,这个宁不凡是上面一个大人物的爷爷,听说他犯了事,让我来看看。”
警察根本不信他这满嘴鬼扯,左手示意:“你把证件拿出来再让我看一下。”
宁不凡又把黑皮夹拿出来在他面前晃了一下,正要收回,警察眼疾手快抓住了他的手,一把将皮甲抢过来。仔细一看,上面一张证件上果然写着“国防安全部”,下面署名魏鸿业。
这名警察也没见过国防安全部的,没能力识别,只能继续问道:“他才十几岁,怎么成了别人的爷爷?”
“魏鸿业”正色道:“这位大人物从基层做起,以前是农民,乡下地方辈分论的比较远,你明白的。”
警察疑惑道:“到底是哪位大人物?”
魏鸿业面无表情:“你知道的越少,对你越安全。这种事,对他们这种地位的人算丑闻。”
警察拿不定主意,丹川小麻烦不断大事没有,他从来没机会接触到大人物,但是眼前的情形和他小说里看到的倒挺像。他一直守在门口,确定宁不凡没有逃出去,眼前这人又高又壮,比刘局长还威武三分,不可能是宁不凡掉包的。他也怕惹麻烦,犹豫的看向宁不凡,朗声喊道:“宁不凡,转过头来。”
那边宁不凡缓慢抬头,随后微微转头,一脸迷离,看着模样像是刚睡醒一般。警察心里嘀咕,刘局长不是说他被打得很惨吗,怎么看着一点事都没有。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丹川出修罗(五)
警察问:“这事刘局长知道吗?”
魏鸿业说:“这里他最大,他当然要知道。”
警察忽然明白,为什么刘局长要这么严肃的警告他不要让别人进去,不也能开监控,原来有大人物在里面。居然还不惜破坏自己的名誉也要保证无人打扰他们。这样一想,他更相信了魏鸿业,即使不曾参军,也认真敬了一个军礼:“谨听首长吩咐。”
魏鸿业摆摆手:“情况我都了解了,现在我要去向上级汇报。你放心,我们不会徇私,但是这孩子我从小看到大,相信他不会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初步调查我们发现证据都指向了陈彦宅那条烂狗屎……总之,好好照顾他,组织不会亏待你。”
说完又给警察整理了一下衣肩,一脸欣慰的说:“小伙子器宇轩昂,叫什么名字?”
警察立正说:“报告首长,我叫王禹。”在他眼里领导都是部队里出来的,都吃这一套。
魏鸿业笑着说:“很好很好,我记住你的名字了,好好表现。这件事结束以后,我会向上级推荐你。”
王禹感激道:“谢谢首长!”
魏鸿业迈步走出审讯室,留下一个背影:“不用谢我,要谢就谢他吧。”一扭头又回来把王禹拉出审讯室,小心的关好门,嘱咐道:“不要再让别人进去,你最好也别去。”
王禹哪敢说不:“刘局长吩咐过,我懂的。”
魏鸿业赞赏道:“很好很好,前途无量啊。对了厕所在哪里?”
王禹热情的说:“我带您去。”
魏鸿业拒绝道:“不用,你在这里守着,寸步不可离开。”
王禹一省,指着走廊尽头:“走到头右转。”又殷勤的补充:“您上大上小,我叫个人给您送点纸。”
魏鸿业说:“不错,想得真周到。组织很需要你这样的人。我自己带了纸,你好好守着就行了。”
王禹得到夸奖喜不自禁,站得笔直目不斜视,一副“这里交给我”的样子。
魏鸿业缓步离开,来到卫生间。他找了一个干净的蹲位,等到周围没了动静,再变成刘局长的模样,大摇大摆走出去。
“嘿嘿,你们还真以为我傻?老子就是懒得装!”
变身刘局长的宁不凡特意又转了一圈来到王禹面前,神秘兮兮的说:“里面的大人物离开了吗?”
王禹刚刚还有所怀疑,看到局长去而复还,特意过来了解这件事,五分加五分,终于信了十分。点头道:“走了。您放心,我什么都不知道。”
刘局长“嘿”道:“你们怎么都一个路子。”他自然是想到了自由港湾的老板。不过眼前这人跟刘局长熟识,他怕多说露馅,应付两句赶紧离开。
“秦摩熊死了,老子要再找些宿敌才行。”想到这儿,便志得意满的往拘留室走去。
饶了半天,谁看到他都问好,可是越走越憋屈。
“拘留室在哪儿啊……”
罗计的心情非常的不好。
丹川的太子死了,这是他刚得到的消息。
别人只知道秦摩熊被送进医院抢救,却不知死活。而他,在五分钟前,确切的得知了秦摩熊的死讯。
五分钟前,那个令他毛骨悚然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
“把他带过来。”
这是秦天柱给他下达的命令。没有商量的余地。
把他带过来。
如果带过来的不是“他”,那么自己明天早上会收到一份快递,里面整整齐齐摆好十根拇指。两根一对,分别来自他的父母,老婆,和两个孩子。
在东国的丹川,即使罗计已经混到警察局副局长的位置,却还是没有能力在秦天柱面前保护自己的家人。
如果是往常,他能轻易的将人调出,然后亲自送往秦天柱的地盘。可是秦天柱要的这个人,现在被刘砍山看着,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带出来。
他二
十三岁从警校毕业,直接调入丹川警局。五年前,他在街上巡逻时发现两人神色闪烁,躲躲藏藏的在一栋荒废的建筑里穿梭。多年的从业经验告诉他,这不会有什么好事。于是他悄声潜入,偷偷跟在二人后面。
那两人穿着宽大的羽绒服,并不合身,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好像衣服在下坠。以他们消瘦苍白的面容来说,不应该有这么臃肿的身形。罗计想来,这两人最多也就是个走私,贪功之下并没有呼叫支援,只是小心翼翼的跟在后面。
两人一高一矮,都带着一顶黑色的棉帽,双手插袋并排走这栋危楼高处,即使穿着这么厚重的羽绒服,看着他们缩头缩脑的模样,也像冷的不行。他们不时回头张望,以免有人跟踪。
罗计看到这一幕心里更加确定,他们鬼鬼祟祟一定有问题。
丹川表面上是个和平的城市,平时连打架都很少发生。偶尔发生口角,通常也就是装腔作势互相谩骂着后退。小城市里彼此都认识,你家三姑是我家六婆,你老婆是我初恋,中午吵一架晚上朋友饭局说不定又遇上了。所以文职升官快,罗计这样警察很少有处理案子的机会,即使现在警力不充备,他也常常出去巡逻两圈。
他一路尾随,终于来到一个破旧的小房间。这栋四层的建筑楼梯都会摇晃,是名副其实的危楼。住在这里不出意外都是流浪汉,这两人穿着奇怪,应该是来这里嗑药的。
罗计蹑手蹑脚来到两人进入的房间门口,只有一扇年久失修的木门惨不忍睹的挂在门梁上。门上诸多裂纹,他很容易就找到一个小缝,凑上去往里大量。
之间那两人脱了外套,里面是贴身的毛衣,果然骨瘦嶙峋。矮个子的将外套反过来,拿出一把折叠匕首,熟练的把外套划开。随后伸手往缝隙里掏出一袋又一袋白色粉末。罗计看得清楚,原来两人把这些白色奶粉装袋塞入羽绒服里,以此来掩人耳目。
随着白色奶粉一包一包从羽绒服里掏出,罗计才发现两人居然携带了至少二十来斤的货物,这几乎比他从警十年所见白色奶粉总和还多。这可是一件大案子,说不定自己就靠这一个案子就够扬名立万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丹川出修罗(六)
想到这里他心情紧张起来,能有这多的货,这两人背后来组织绝不简单。这不是两个人就能拥有量,说不定这就是丹川毒品的源头。
罗计伸手摸了摸腰间的收缩警棍,国情问题他不能随身带枪,眼前这两人算得上是走私大亨,危险性上升,他不敢轻举妄动。打定计划接下来要准备呼叫支援,然后死死锁定这个门口。这两人要是走了,他还能随时跟上。
毕竟不是刚入行的新人,虽然偶尔也会冲动,但是面对重大事件,罗计还是很谨慎的。
正要后退呼叫支援,忽然头上传来冰冷的触感,一个冰凉的金属抵上了罗计的后脑勺。
“枪!”
罗计心里第一个反应就是被毒贩的同伙发现了,对方正用枪指着自己的脑袋。
“我是丹川警察,你们涉嫌走私奶粉,请立刻配合检查。”罗计小心翼翼的举起双手,虽然不抱希望,却还是想用警察的身份唬住对方。
后面传来轻浮的笑声:“哦,原来是警察同志。误会误会,请进请进。”
说完手上用力,用枪抵着罗计的头,让他被迫前进,直接推开了木门。
里面两人明显吓了一跳,矮个子连忙转身举刀对准门口,看见罗计进来,警惕的问:“什么人!”
脚下微曲,左脚脚尖抵地,右脚前跨,稍有异动,他就能弹身扑上去打个措手不及。
罗计举着双手,寒冬腊月额头却冒着冷汗。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被枪指着,面前又有两个穷凶极恶的人,拿着刀对着他。他脑袋里转了几十个弯,都想不出逃生的办法。
“妈的,早知道学点功夫,这种情况成龙就不怕。”终于放弃抵抗以后,他心里有了这种懊恼。
后面的人推了他一下,那矮个子视线被罗计挡住,没有看见他身后有人,立刻弹起举刀就要杀人。罗计本能的往侧面一躲,好在他虽然这十年的警局生活生疏了技艺,底子却不错,当年
在警队拿过不少奖。
矮个子的刀并未落空,罗计闪躲之际还是被击中了手臂,好在冬天衣服穿得多,缓冲的时间让他来得及避开要害,只是划伤而已。
矮个子一击落空,转身就要再扑上去。
“住手!”罗计身后的声音传来,及时拦下了矮子。这时罗计才看清,原来顶着自己不是枪,而是一只军用手电。估计是因为这栋楼早就断了电,他们才备上这个。
“不要吓坏了我们的客人。”那人不同于房间内的两人,身着整齐的深蓝西装,外面套着一件大衣,头发输得一丝不苟,整整齐齐。
矮个子看见他立刻收起匕首,原来穷凶极恶的表情转变成一脸讨好的谄媚,热情的招呼:“黑蛟哥,货到了。”
他说话十分简洁,却不是性格使然,而是因为在这人面前谨慎所致。多说多错,一个不小心,倒霉的是自己。他干这行多年,很明白这些规则。
西装男子面露微笑,轻轻关上门:“刀哥,下次记得要叫我张先生。虽然我无所谓,但是你知道我们老大是个斯文人,不喜欢我们道上这一套,下次万一不是我来取货,你说这些话恐怕会引火上身。”
高个男子不屑道:“看不惯我们这些粗人,那就别在这道上混。丹川只有姓秦的一家,可咱们兄弟却不止秦天柱这一个客户。他要在这里当他的土皇帝,我们大不了不做这笔买卖。”
小个子的刀哥连忙给高个子的打眼色,实在拉不住,就踩上他一脚。
高个子皱着眉对刀哥说:“你踩我干嘛!我说的是实话。别人怕那姓秦的,咱们兄弟还怕他吗?不就是个地头流氓,还装什么文化人。”
西装男笑着安慰:“狗哥别激动,在丹川做生意,不就是图个安全。别的地方那些大哥,怕是没有我家大哥有势力。至少在丹川,你们不用怕被警察。再说了,我们合作这么多年,从来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简单又挣钱的买卖,恐怕除了我家大哥,别的地方就难找了。”
刀哥陪笑道:“是,是。您说的是,我这兄弟不长脑子,嘴上把不住门,心直口快的,黑蛟……张先生别放在心上。”
狗哥一嘴北方口音,刀哥却是典型的云贵川一代的口音。想来这两人也不是亲兄弟,看样子小个子的负责出谋划策,而高个子的负责执行。
张黑蛟神色一凝,笑意不减:“这么说……狗哥说的都是你们兄弟的心里话了?”
刀哥连忙摆手:“没有没有,不敢不敢。”
狗哥却粗声粗气的插嘴道:“有什么不敢的。丹川是姓秦的地头,东西好卖又没什么风险,有钱大家一起赚,凭什么你们坐在家里数钞票,我们兄弟却四处卖命。丹川这里出货简单,咱们兄弟进货可是在拿这一身贱肉在打拼。同样是卖奶粉,你们一个个穿西装打领带,装的二五八万似的,咱们两兄弟大冬天冻得跟大傻子一样,我容易吗我……”
张黑蛟看他们一唱一和,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两位的意思,是对我们的价格不满意?”
刀哥搓搓手笑呵呵的说:“张先生你看啊,咱们做生意这么几年,猪肉都涨价了,前两年咱们干一票就能买套房,现在忙活一年连个厕所都拿不下。那些养猪的都比咱们这些拼命的赚钱,咱们是不是也应该涨涨。”
张黑蛟忽然爽朗的笑了两声,让刀狗两人吓了一跳:“对,应该涨。”
那两人听到这句话心情一松,他们来之前就商量好了,一个黑脸一个红脸。但是迫于秦天柱的威势,对这件事也就两层希望,没想到张黑蛟这么痛快就答应了。
张黑蛟又问:“那你们打算涨多少。”
刀哥说:“你看啊,这几年房价翻了好几倍,那我们就不说他了,我们这些漂泊的人也不需要买房。但是啊,猪肉都涨了两倍了,房子可以不买,饭总是要吃的。您给我翻一番,就当赏口饭吃。”
张黑蛟略微皱眉:“一次就翻一倍?刀哥胃口有点大啊?”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丹川出修罗(七)
刀哥其实对这个价格也不抱希望,只是一开始抬高一点,才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尤其是对方刚才那么痛快的答应了涨价,让他觉得这张黑蛟是个好说话的人,贪念更盛,想要多拉高几层价格:“瞧您说的。六年前我们兄弟第一次来丹川,早上吃个炒面才一块钱一碗,现在都涨到五块了。咱们兄弟拿命才拼这么点货,怎么还没人家一个买早点的赚的多,累死累活不就图这点油水嘛。钱给够了,事才能做好。我们也就是想,万一哪天出事了,命没了,多多少少给孩子留点学费不是……”
张黑蛟说:“也是,我们保得了你们在丹川的安全,却保不了你们在外面进货。对了,你们说,你们还有孩子?”
刀哥老来得子,想到自己家里那孩子聪明可爱的模样,每次回家还一定要挨着自己睡,心里有些温暖,喜气洋洋的说:“是啊,家里那婆娘争气,生了个儿子。等做完这笔买卖咱们兄弟回家过完年,那小子也有三岁了。”
张黑蛟忽然皱起眉头,摇摇头说:“可怜,可怜。”
刀哥最是心疼自己儿子,见张黑蛟不仅没有祝福两句,还连说可怜,心里十分不高兴:“张先生的意思是,有这走私的老子,对不起这乖儿子?”
他这话指桑骂槐,表面说的是自己家孩子,实际上在占张黑蛟的便宜。这是对方的地盘,他不敢说的直白,只能这样拐着弯的骂人,图个心理上的痛快。
张黑蛟仿佛没听出他的意思,悲悯道:“我是说,那孩子才三岁,就没了爸爸,真是可怜。”
刀哥还没反应过来,张黑蛟一侧身,身后一把消了音的手枪就从他背后露出来,“啾啾”两声,刀哥狗哥脑门上出现一个血窟窿,前后倒地。
死前两个人都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张黑蛟转过头来微笑着对罗计说:“秦先生最讨厌别人跟他讲条件。尤其是坐地起价。”
罗计脸色发白,别看他已经当了十年警察
,平时也没少接触死人。可是“死人”和“杀人”是不同的,“杀人”不仅意味着一条鲜活生命再无希望,还代表着另外一层含义。
那就是,我也可能会死……
罗计心头升起强烈的危机感,有人当面行凶,他作为一个人民警察,却没有胆量去伸张正义。
因为他看到,张黑蛟身后还有两人,刚才他们守在外面,被张黑蛟挡住。而开枪的正是他们两个。
罗计现在冷汗直冒,他已经没有精神去思考,外面守着的两人是如何得到动手的指令。按照张黑蛟说的话来看,这像是一场临时起意的凶杀案,只是因为对对方提的条件不满意,一怒之下才动手。
可是外面两人和张黑蛟配合默契,仿佛早就策划好了一般。若是慢了半分,张黑蛟那句“没了爸爸”就能令对方及时反应过来,虽然最终结果一样,张黑蛟却难以这么从容了。
罗计无暇深究,因为此时张黑蛟已经转过身来看向他。
张黑蛟戴着一双深黑皮手套,举起手臂动了动食指,身后两人立刻意会,一人去检验货物,一人去收拾尸体。
而后他摘下手套,小心翼翼的折叠起立,放进那件英伦风衣胸口的袋子了,头也不抬的对罗计说:“这位警官,受惊了。”
罗计咽下口水,声音有些颤抖:“你……你们……是什么人?”
张黑蛟并不回答,蹲下身来靠近罗计,伸手在他身上摸索一阵,最后从衣服上的口袋里掏出皮夹,仔细打量里面的内容。
“罗计……原来是罗警官。”张黑蛟翻开皮夹就看到了一张证件放置在显眼的位置,然后念出了罗计的名字。
罗计心头紧张,他不知道对方到底想干嘛。这里和平太久了,他对对方敢不敢杀警察根本没有任何把握,刀狗二人尸骨未寒,在这寒冷的冬天里似乎还有些许热气从他们额头上那个窟窿眼儿里冒出。这份心狠手辣,
杀个警察,对他们来说不过只是抬手之间的事。
张黑蛟继续翻动钱包,掏出一张照片:“哟,龙凤胎啊。罗警官好福气呀。嫂子也漂亮。”
“有什么事冲我来!不要伤害我家人!”罗计心里已经有些绝望,自己身为一名警察,亲眼看到了杀人,对方没有任何理由放过自己。只是想到家中的妻儿老小,又悲从中来。
当了十年的警察,还没好好孝敬过父母,还没对亲爱的说一声“辛苦了”……
“我不想死啊……”他心里哭喊道,可是职业信念却不允许他在敌人面前露怯。于是他只能假装强硬:“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你要灭口杀我一个就行了!不要伤害我的家人!他们是无辜的,他们对你们没有任何威胁!”
张黑蛟嘴角上扬,带着笑意说:“那你知道什么,需要我们来灭口?”
罗计一愣,求生的**渐渐战胜了作为一名警察的尊严,他急忙摇头:“不,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见。”
“哦?即使我们在这里找朋友代 购香都的奶粉,你也没看见吗?”
罗计一时没转过弯,他们是在交易奶粉?还是……只是在教自己该怎么去定义这件事?可是,就算自己承认他们是在交易奶粉,那地上两个死人又怎么掩盖?
张黑蛟扭头对身后整理那些白色粉末的人说:“来,让罗警官尝尝我们这两位兄弟特地从香都带过来的奶粉。”
那名光头小弟恭敬的递上一包白色粉末给张黑蛟,张黑蛟伸出食指挖了一些在手指上,然后举到罗计面前,和颜悦色,就像介绍自己家乡的特产一样说:“尝尝。”
罗计将信将疑,谨慎的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没有尝出任何味道,嘴上却说道:“好奶粉,好奶粉!”
张黑蛟对他的表现非常不满意,猛地拉开罗计的下巴,面目狰狞的把整包白色粉末都灌了下去。
第一百三十章 丹川出修罗(八)
罗计终于尝出了这玩意儿的味道,绝对不是奶粉,心里暗叫不好,却无力反抗。直到张黑蛟手上的白色奶粉全倒入罗计嘴里,才松开了手。
罗计倒在一边干呕,将手指伸入食道,想要吐出来,却被张黑蛟两个手下拦住。硬拉开他的双手。他在地上痛苦的扭动身躯,还不间断的咳嗽,挣扎了好半天,终于没了力气,瘫倒在地。
张黑蛟看他不再动弹,满足似的笑起来,然后右手拉开左手衣袖,看了一眼手上的腕表,又恢复他那和善的语气,对罗计说:“罗警官,天要黑了,该回家了。”
此时罗计躺在地上浑身痉挛,不住的抽搐,五官用力的扭曲着,似寒冷似燥热,坚持不过三五分钟,便不省人事。
等到他醒过来时,张黑蛟和他的手下已经离开,这个房间也被收拾干净,完全看不出这里刚刚死去了两人。
罗计挣扎着站起来,他现在头还是晕乎乎的,虽然以前没经历过,他也知道自己吃下去的是什么。他扶着墙艰难的下楼,此时已经无力去关心刀狗两人的尸体去向,他要赶紧回家,然后带着家人离开这里。
至于公道,正义,可以等把家人安置好了以后,自己再一个人来讨回。
终于出了这栋危楼,罗计回头张望,那一扇扇漆黑的窗口,就像一个个黑洞,吞噬了这个所有的光明,仿佛是另一个暗无天日的世界,一场挥之不去的梦魇。
他踉踉跄跄回到自己的车内,却发现整个人都没了力气,右手握着手刹,拇指不住的颤抖,无论如何都拉不下去。
尝试好一会儿,终于放弃,只好把车甩在这里,打了一辆出租回家。
城市的夜晚灯光璀璨,霓虹灯的街道就像在庆祝一场盛宴,罗计却无心加入,他终于深刻体会到了,这个看起来繁华的假象,背后隐藏着什么样的黑暗。
跌跌撞撞回到家,颤颤巍巍掏出钥匙开门。家里没开灯,伸手不见五指。
罗计心里暗叫不好,不知道家人去了哪里,怎么还没回来。
伸手在墙上摸索了一阵,终于摸到开关,费力按下,让家里重现光明。
随后,罗计睁大眼睛,惊恐的看着自己家的客厅。
“什么人!”
门口侧对着客厅,当中是三张欧式田园风格的沙发。这是罗计的夫人走遍丹川才精挑细选出来的,布艺十分精致。
正对着门口的那张单人沙发上,坐着一个饱含笑意的男人。
他面若刀削,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嘴唇细长,头发一丝不苟的背在脑后,身上穿了一件黑色双排扣的西服,如果平时关注时装,就会发现这一件是今年常出现在时尚杂志里的年度风尚。
这个男人双手十字交叉,双手放置在沙发扶手上,整个人斜靠在沙发里,翘着二郎腿,却不显轻浮,反而独具风范。
灯光的变化并没有刺激到他的表情,仍旧一副含笑有礼的样子,伴随着磁性温和的嗓音,轻轻问候:“你是罗警官吧。”
罗计从他的着装中已经猜到来人应该是秦天柱一伙的。丹川秦天柱就是地下世界的代名词,他们没有什么所谓的帮派名,也不需要什么社团组织,“秦天柱”三个字,就是最有影响力的品牌。
顾忌家人安危,罗计不敢轻举妄动,用手偷偷挡住自然合拢防盗门,以备逃跑的时候使用。
“早知道换指纹锁了……老板还说这是什么超越国家标准的c级锁没人能开……”罗计心里埋怨,药力没过,他还无法集中精神,总是胡思乱想,嘴上却老实回答:“我是罗计,你是什么人?我老婆孩子呢!”
那名男子将将食指抵在嘴上“嘘”了一声,然后轻声说道:“不要吵到他们休息。”
罗计皱眉道:“不要吵到谁?”
西装男子打了一个响指,卧室的门应声而开,罗计看到里面还有一个光头的黑
衣男人,带着墨镜,他无法分辨是不是跟在张黑蛟身后开枪的那个人。视线越过黑衣光头,看见床上的被子隆起,里面似乎睡了人,罗计心里紧张,一时忍不住喊道:“老婆!”
西装男子对罗计的表现十分不满,打了个手势让黑衣光头过来押住罗计,然后眉毛渐渐聚拢,显然有些怒意。不过这怒意一纵即逝,换上一副故作轻松的笑脸,右手指了一下罗计,又马上收回,就像隔空点了一下他的脑袋:“我是很不喜欢用武力的。大家都是文明人,为什么不能坐下来好好谈谈?”
罗计心里发寒,可是现在老婆孩子还有自己的性命都在对方手里,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唯有顺从,才能求得一丝生路。
“我老婆……你把他们怎么了?”罗计的思维开始错乱,已经无法整理出有序的语言。
“没什么,我朋友从天南带回了一些好茶,请她们品尝了一下,现在她们在休息。你不要打扰她们。”
想起被灌的那包“奶粉”,罗计心里知道这“好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心下着急嘶吼道:“你让她们吸毒了?她们还是孩子啊!”
这句话自动省略了罗计的老婆,说的是他一儿一女。
西装男子霍然站起来,一步跨到罗计面前,举起右手对着罗计的脸就是重重的一巴掌。
这巴掌力道何其大,直接把罗计打得头晕目眩,自己被光头大汉押解着动惮不得,不仅无法反抗,连闪躲的余地都没有。
然而西装男子仿佛还不尽兴,接着一巴掌又一巴掌打来,右掌扇左脸,一边扇一边狰狞的说:“我,叫,你,不,要,打,扰,她,们!”
九个字,一字一巴掌,加上开头的一巴掌,罗计足足挨了十巴掌,他的左脸肉眼可见的肿起来,晕头转向之下,嘴里一疼,“呸”的一口吐出两颗牙齿。
西装男子又回到沙发上坐下,从胸口的口袋里掏出一张红色的手帕,仔细的擦拭着右手手心。仿佛无事发生。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丹川出修罗(九)
“你看,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好好说呢?”西装男子恢复笑容,仿佛从未离开过沙发一样:“我只是请她们喝了一些安神的茶,顺便加了两片安眠药,让她们好好休息一下。你再这样吵,她们要是醒了,看到你这副样子害怕,一激动,大喊大叫。也许我也会一激动,顺手砍了她们。一个女人加上两个孩子,就算一刀一个,我也要砍三刀,那血肯定要溅我衣服上。穿着带血的衣服出门,太失礼了,你说是不是。”
轻描淡写之中,仿佛这几条生命不过是公园里的草坪,踩上几脚,也不过是嘴上的麻烦。
罗计第一次感觉到,丹川这座看似和平的城市下,汹涌着怎样的暗潮。生命如草芥,自己一家四口的命运,抵不过人家一件新买的衣服。
不过此时知道家人还活着,罗计终于镇定,不再挣扎。作为一名警察的素质渐渐恢复,大脑飞速转动。
这些人都穿着整齐的西装,应该和张黑蛟是一伙的。在这座小城市里穿西装的有两种人,一种是卖房卖保险的业务员,他们的西装是职业装,一件衣服四季不换,就像学生的校服一样难以穿出品味和气质。另外一种,便是有些资本的生意人,他们的西装难掩大肚,穿得拖泥带水。而眼前这人显然两种都不是,他和张黑蛟一样衣冠楚楚,衣服都是量身定做,背板挺直腰间封束,就像家教森严的英伦贵族。
自己目睹了凶案和白色奶粉,对方没有杀他,还费尽心思在家里等他,绝对不是因为无聊而进行猫捉老鼠的游戏,必是有利可图。
罗计一无权势二无财富,能让对方看中的,也许只有警察这一个身份了。
可是,这并不能成为他的依仗,丹川警察那么多,一旦自己没了利用价值,对方说杀就杀。
想到这里,他喘着粗气艰难的问:“你想说什么?”
西装男子满意的说:“你看,这多好。安安静静的沟通一下,事情很容易
就解决了。来,罗警官,请坐。”
黑衣光头放开罗计,让他坐落在西装男子对面的单人沙发上,然后退回卧室,不动声色的把持住局面。
他的意思是说,你敢不听话,我就杀了你的老婆孩子。
罗计只是警察,担不上“警官”的称号,但是此刻借他两个胆子也不敢顶撞对方,只能沉默着等待西装男子进一步指示。
“罗警官,你知道我是谁吗?”西装男子坐下时顺手解开西服上的纽扣,微笑着说。
“你是秦天柱的人。”罗计给出自己的判断,他不敢直接说不知道或者不认识,这人喜怒无常翻脸太快,为了全家人的身家性命,他只能小心应对。
西装男子摇了摇食指,同时还闭上眼睛摇了摇头。这一系列动作看着古怪,好像故作姿态一般,十分不协调。
“我不是秦天柱的人。”西装男子说。
这下罗计彻底迷糊了,不是秦天柱,丹川还有谁敢这么大胆,杀到警察家里来了?自己平时也不是那种游手好闲混吃等死的警察,有案子积极解决,口碑一直不错,没有什么仇家。难道是另一个新崛起的势力,挟持自己是为了和秦天柱对抗?
还没等他想明白,西装男子已经接着说了下去:“我,是秦天柱本人。”
虽然早有准备,但罗计还是吃了一惊。丹川魔王,名不虚传,第一次见面就给了自己一个强悍有力的下马威。
在这个嗜血魔王面前,人命如草芥,无法无天。
眼前的秦天柱不像传说中那样凶神恶煞,即使罗计本就不信魔王天柱头上长角三头六臂的传言,也无法想象那个杀人如麻无视法纪的人居然生得一副温文尔雅的好皮囊。
“秦……秦先生,你找我做什么?”罗计想起张黑蛟的话,小心翼翼的称呼了一声先生。
“罗警官,当警察多久了?”秦天柱以问代答。
罗计不明就里,却不敢废话,直接回答:“刚好十年。”
“十年,很久啊。我在一本书上看到,说一个人做一件事坚持十年,如果还没成就,说明他可能不适合这个行业。”秦天柱放松姿态,手指又交叉着放到胸前,然后教训孩子一般说道,“我也不知道书上说的对不对,我干这行还不到十年,虽然算不上成功,但我对现在所拥有的,十分满意。罗警官,你对你自己满意吗?”
罗计一直顺着对方的话头去回答,但是这个问题他却不知道秦天柱想要什么答案。他从秦天柱的话语里听出对方在这条路上闯荡还不到十年,而自己正规科班出身,几乎可以说从中学毕业就笔直的走向警察这条康庄大道,现在落在对方手里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也许十年前自己刚进入丹川警局时,秦天柱还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市民,看见检查都会紧张那种。想到自己这些年兢兢业业却落得如此下场,心里愤懑,脱口而出:“不满意!”
这次秦天柱没有对他喧闹的回答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反而满意的笑道:“很好,很好。人啊,就是不能对自己太满意。一旦满意了,也就没了上升的动力。我秦天柱不是什么胸怀大志的人。当初家人面对不公,我无力抵抗,又没人愿意为我们挺身而出。后来报警了,警察来了居然对我们这群受害者呼来喝去。那个时候我就明白,这个世界没有救世主,只有自己救自己。所以,我去找那个欺负我家人的痞子,认他做大哥,为他鞍前马后。一开始呢,我只是不想被人欺负,所以我必须对敌人狠毒。后来慢慢的,我发现这个欺负过我家人的大哥也不过是个外强中干的人,别人怂他就凶,别人凶他就怂。明白这一点,我就不想跟着他了。那天他带着几个兄弟出来喝酒唱歌,就在那个昏暗的ktv包间了,他豪情万丈的唱了一首柯受良还是周华健的《我不做大哥好多年》,唱的非常难听,但是他的小弟们还拼了命的给他鼓掌。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丹川出修罗(十)
“我也很卖力的鼓掌,拍的我双手通红,直到别人的掌声都停下来了,我还在拍。他当时还有些不好意思,舞厅球灯射出红色的灯光打在他脸上,我仿佛看到他在脸红。他说:‘哥们儿,就你有品味。’我说:‘是啊,就我觉得难听。’他是一个特别好面子的人,听到我说这的话,脸色一下就变了。他还想说什么,可是我没有给他机会,掏出提前藏在包里的刀就把他右手砍了下来。没错,就是一刀,这个贱骨头,只经得起一刀。他被自己的小弟砍了,却连愤怒都不敢,一个劲的在跪在地上求饶。我回头看了一眼他那些所谓的兄弟,一共四个人,看到这场意外都站了起来,但是马上又坐了回去。漠视的看着向他们求救的大哥,甚至还有人在笑。后来我问他们,不怕我把他们也砍了吗?他们说,那个人该死,谁都想砍他,只是只有我这么做了。想砍他的人都是他们的朋友。于是啊,我就一刀一刀砍,先是右手,然后左臂,他叫得很惨,可是ktv里不给他话筒谁能听见他的声音?然后我又把他双腿卸下来。对不起,我是个没耐心的人,否则我可以把他的肉一片一片割下来。可惜啊,砍完双腿,他就没了动静。不知道是疼死还是吓死,我后来砍了很多人,从来没见过这么容易死的。因为啊,人都想活。脑袋不让你死,你死很难死的。除非大脑也放弃了抵抗,那就算没受伤,这个人也死了。”
秦天柱面带微笑说出了自己从前的经历,血腥残暴,在他的嘴里却像是一个哄孩子睡觉寓言故事,说的那么轻松,表情那么明媚。
“在动手以前,我已经做好了被枪毙的心理准备。但是当我把他砍死以后,事情却变得容易了。那几个所谓的兄弟很热情的帮我处理了尸体,我们把他剁碎,然后装到一个编制袋里,轻松的就带走了。ktv里的血迹被我们用啤酒喝蛋糕掩盖,老板虽然一直抱怨,也不过就是想要多收三百块的清洁费。你看,杀个人,只要三百块就解决了,多简单。说起来我也觉得不可思议,你们这些东国警察怎么可以这么废物。我们六个人进包
间,五个人出来,ktv走廊大厅都有监控,你们就是查不到。”
这件事罗计也知道,那是他当警察的第三年,案子不是他负责,后来不了了之,他也不清楚具体情况。知道今天秦天柱当面说出来,他才发现原来这座城市,比他想象的更肮脏。
“所以我明白了,做个好人是很困难的,只能受欺负。我爸妈是老实本分的生意人,却常常被那些不讲道理的顾客呼来喝去。一点顺手就能解决的小问题,那些人都会跑到我家店里指着我妈的鼻子一骂就是一天。我妈还要客气陪笑,因为他们要是不满意随便去哪里投诉一下,那群蝗虫就会开心的过来收一大笔辛苦费。而我,作为一个被人厌恶的流氓,走到哪里都有人怕我。你知道吗,小时候,那些亲戚来了我家,总是喜欢三两句话找茬,弄得我们一家人不痛快。我们吃碗饭,他们都会嫌弃的说‘不是白龙洲大米不消化’,可是自从我在道上混出名堂了,一盘炒糊的土豆丝都能被他们夸成珍馐美食。所以你看,我本来只是不想被人欺负,到后来走到今天这一步,不是我想要的,而是被别人逼的。”
罗计心里对他的话十分认可,因为这些事他也曾有过类似的经理。他当警察严于律己,一心一意为人民服务,可是人民不喜欢他,同行也不喜欢他。在家族的年会里,自己的地位还不如家里那个卖厨具一年挣个四五十万的亲戚高。
可是,他还是不明白秦天柱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些。
“所以,你明白了吗?”
“你想要我明白什么?”
秦摩熊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表情前所未有的认真:“人,只有强大,才能不受欺负。”
这件事若是早十年,罗计一定会找出一大堆理由来证明秦天柱是错的。可是这十年的磨砺,让他学会了一种被称作“成熟”的妥协。人在年轻的时候总是喜欢一往无前,认准了一条真理,
不断追寻。可是随着年龄增长,阅历增加,生活渐渐变得苦难重重。然后,一群只有“失败”的体验比你更长久的“过来人”会告诉你,要圆滑,要世故。你的坚持,你的执着,是幼稚是不通时务。
他们会联合起来,让你变成和他们一样的废物。
少年时期的罗计,对这些人深恶痛绝。可是这些年的努力奋斗从来没有给予他回报,于是面对孩子上学、亲戚结婚、老妈看病和买房买车各种压力,他终于学会了一种叫“认命”的借口。
梦想是什么?信念是什么?
不过是包裹蛋的那层壳,稍有压力,就会破碎。然后变成掠夺者盘中的一道小菜,甚至都无法让人留下印象。
只有坚定的人,才能承受外在的压力,从内部破壳而出。
那从蛋里,可能会诞生雄鹰,可能会诞生卑鄙的毒蛇,可能会诞生秦天柱这样的巨鳄,也可能会诞生宁不凡这样的弱鸡。但是,他们的生命是真实的存在过。
他们,终将会向这个世界证明自己的存在。
被生活杀死的罗计,想要复活。
“而我,可以让你强大。”
秦天柱的话就像一句咒语,充满了魔力。
此刻,罗计心里关心的不再是自己一家的生命,而是:“我要怎么做,才能强大。”
“没有人可以教你,如果你没有野心的话。”
“可是你说你可以让我强大。”
“没错,我的确可以,但是选择权在你。”
罗计看了一眼卧室,自己的家人正在里面熟睡。他知道自己现在该做出选择,这个选择,将会决定自己一家人的生死,也会决定自己以后的出路。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丹川出修罗(十一)
可是,“选择权在你”终究只是一句空话,他现在能选择的,只有“生”或“死”。
“我想活下去。”罗计内心的痛苦让他喉咙里只能发出哽咽的声音,可是秦天柱还是听清了他的话语。
“你想怎么活?”
罗计忽然抬起头,眼里布满鲜红的血丝:“我想,骄傲的活下去。”
“哈哈哈哈哈……”秦天柱忽然大声的笑起来,笑的那么畅快,“没有经历过磨难,没有承受过痛苦,你要怎么得到骄傲。所谓的骄傲,不过是在烈火焚身的死亡旅途上坚持下来的烙印。你想要骄傲,必先陷入地狱的深渊,受尽业火洗练,然后浴火重生!”
秦天柱的语调变得怪异,这些话不像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可是却让罗计热血沸腾,忽然有了一往无前的勇气,他凝视着秦天柱的双眸,坚定的说:“我愿意。”
那是一句承诺,那是一把锁链,那是和恶魔交易的凭证。
那是,和魔王订下的契约。
秦天柱张狂的笑着离开,留给罗计一个吞噬**的黑洞。
此后,罗计不断的立功,三天两头就能抓捕一名犯人,甚至一些陈年旧案,也被他翻出来查出真凶。
他慢慢有了自己的办公室,这间办公室几乎是被锦旗修建而成,照耀着他得意的笑脸。
年年都是警队之星,市长都夸他年轻有为。
当他升职成为副局长那天,大家都说,他的贡献比局长还大。
所有人都知道,刘砍山退休以后,他就是下一任局长。
白天的罗计意气风发,夜里却从来睡不得一个安稳觉。
在人前,他是警队的英雄。
可是,背地里,只有他知道,他不过是秦天柱安插在警队里的一条狗。
恶魔生于阴暗,这个世界总有背光的地方,在那里,恶魔无处不
在。
罗计坐在办公桌里发呆,周围的二十四面锦旗,就像二十四张镜子,里面映衬着二十四张失败的脸。
他用力撑住桌子才站起来,然后来到审讯室门口,警察王禹笔直的站在门口,好像摆给什么人看一样。
“小王啊,今天精神这么好。”罗计已经没了年少时的锋芒,身居高位,御人之术几乎是本能形成。
“罗局长!”王禹一本正经的敬了个礼,显得十分怪异。罗计成为下任局长几乎已成内定,大家平时都讨好的去掉了”副“字,刘砍山不拘小节也不计较,时间一长,“罗副局长”就成了“罗局长”。
罗计开玩笑说:“这是怎么了?今天想起来吃药了?”
丹川警局里一共就那么些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罗计和王禹的关系虽然不铁,但是私下里也经常开开玩笑。加上罗计打击犯罪业绩出众,警队里的人都对他十分尊崇,王禹也没有瞒着他,神神秘秘的靠近罗计耳边:“上面的人下来检查了。”
“什么?”罗计有些吃惊,这种事王禹一个普通小警察知道自己却不知道。王禹是刘砍山的人,罗计自然认为是刘砍山告诉他的。想到要不是自己来提人碰巧听闻,还会一直蒙在鼓里。罗计做贼心虚,马上推论出一定是有人举报,上头来查自己了。
考虑到这他便不敢轻举妄动,更别说把宁不凡带走。换上一张推心置腹的笑脸,小心翼翼的问:“来查什么?内鬼吗?”
王禹嘲笑道:“罗局长,你这是无间道看多了啊。咱们这小地方,谁闲着没事给咱们安插内鬼。再说,有你这位神探局长破案神速,加上刘局长英勇无畏,谁敢来我们这里闹事。”
罗计吃不准王禹是在试探自己还是无心之举,装疯卖傻道:“你说的对,那到底是谁来了,查什么,我提前知道一下也好配合工作。”
“罗局长,这件事可不能外传,你是副局长迟早会知道这个,我提前告诉你也是为了让你有个准备,上头追责下来,可不能怨我啊。”
“那必须,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王禹又凑近罗计耳边,这让罗计觉得十分不舒服,可是他关心此事,也顾不上其他:“来的是国安局的人,专门来调查里面这小子的案子。听说他是某位领导的爷爷。”
“不是说是个中学生吗,怎么成人家爷爷了?”罗计觉得这件事有些诡异,以他多年来办案的经验,任何一丝破绽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可是此刻他担心对方表面查案,实则掩人耳目,是为了来调查自己。
这些年办的案子里十之**是秦天柱为他安排的,策划一个小事件,然后把具体经过派人告诉罗计。罗计一到现场料事如神,三五分钟就把案件解决了。可是演戏毕竟是演戏,总会留下什么穿帮的地方,即使自己已经小心的不能再小心了,也不能确定没有遗漏。
欺瞒作假之人,表面无论如何诚恳,背后总是心虚的。
一有风吹草动,神经便紧绷起来。
王禹也问过这个问题,心想即使是神探罗局长也有这方面的疑惑,说明自己提问的水平相当高明,他得意道:“那位领导是农村出身,村里人对辈分论的比较严,所以里面这位就成了爷爷。”
“究竟是哪位领导?”
这一问又合了王禹的心意:“不能说,这种事算丑闻,咱们知道越多越危险。”
突然出现的领导让罗计生疑,但是心虚的他又不敢深究,万一这事要是真的,自己一不小心被人家针对了,害怕查不出自己这些年干的事吗?身败名裂事小,一旦失去了利用价值,以秦天柱的行事手段,后果不堪设想。
“上头这么重视,那我倒要好好见识见识这位有背景的大少爷了。”说完抬手就要开门,无论是秦天柱还是领导,他都不敢得罪,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王禹急忙侧身横在门口,当初罗计的去路,一脸讨好委曲求全:“对不住了罗局长,刘局长吩咐过,这件事太敏感,不能让别人进去。”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丹川出修罗(十二)
王禹知道罗计的本事,以为他想抢这功劳,又奉承道:“是,是,您说的是。有罗局长在,这件事一定能查个水落石出。您想了解什么,可以去查查笔录和口供。”他不知道刘砍山压根儿就没记口供,不过是随手记了几笔关键字,又不能公开,一直带在身上。
“你也知道,刘局长这个人雷厉风行,可能会错过一些细节,还是我亲自来问个清楚。”
见罗计不肯罢休,王禹只好厚着脸皮说:“可是那位国安部的首长也说了,不能让人进去。您别为难我,有什么事,等刘局长回来了再说。”
“什么!国安部!”罗计吃了一惊,这位领导居然来自国安部,“刘局长去哪儿了?”
“刚刚我还看见他呢,要不您打个电话问问?”王禹把“你”换成了“您”,表面上跟尊敬了,其实这意思就是“我做不了主,有事儿您去找刘局长”。
无奈之下,罗计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他可不敢真的去找刘砍山,当年秦天柱会找上他,就是因为在刘砍山手下吃过亏,才派他进警局监视刘砍山的一举一动,一有机会,栽个赃陷个害,匿名举报一下,就把这颗裹着地雷的绊脚石给去了。谁知刘砍山这人看着是个粗人,实则胆大心细,罗计在他手下待了这么多年,也抓不到一丝把柄,
罗计坐在椅子上六神无主,以前他也做过跟刘砍山对着干的事。刘砍山是真豪杰,罗计光明正大的不怕他,可是秦天柱却是伪小人,做起事来不择手段。两相其害取其轻,他自然选择顺从秦天柱。可是现在插进来一个国安部,他就不敢轻举妄动了。王禹对国安部不了解,他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说不定,自己的事情人家都已经查的清清楚楚了,只是没到时候,懒得管你。要是罗计敢阻拦他们办事,这后果可不比得罪秦天柱轻松。
正在烦恼之际,办公室的门忽然被推开,吓得罗计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你……你干……刘,刘局长。”罗计正在患得患失考虑出路,被这动作吓得失态,语无伦次。
来人正是刘砍山,他仰头挺胸,趾高气昂,摆足了官架子。罗计心说不好,虽然刘砍山是局长,但平时与人相交不拘小节,什么时候有过这副模样。摆明了是知道自己的事,前来兴师问罪了。
“那个……那什么……人呢?”刘砍山颐指气使,好像要把这几十年没摆的排场一次补完。
罗计紧张得额头冒汗,脸上却不动声色,五年的卧底不是白当,一招不慎就要横尸街头,就算是个智障能活到今天也能当影帝:“什……什么人。”
刘砍山鼻子一哼:“还用问吗?抓来的人呢?”
抓来的人?今天就抓了宁不凡一个人啊。难道宁不凡跑了?刚刚才去看过,刘砍山马上过来要人,一定以为是自己拐跑了宁不凡。
罗计的心悬了起来,宁不凡不见了,自己这一家老小就彻底交代了。
“宁不凡跑了?”
刘砍山仿佛吃了一惊,连忙摇头说:“没有没有,怎么可能会跑呢?”
这下罗计就更猜不透到底怎么回事了,刘砍山虽然一直盯着他,可是只要自己对上他的目光,对方马上扭头看向别处。两个人都一副心虚的模样大眼瞪小眼,几番胶着之下,罗计忽然灵光一闪,想起昨天夜里有个疯子过来报案,说发生了命案,但是自己带队来到事发的车库却什么都没有。回头审讯这人,他却言辞确凿,坚持说那里有人死了。罗计几番追问,还提了他和秦天柱约定的暗号,可僵持了一晚上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最后,罗计干脆使出激将法,对那人说:“报假案可是要坐牢的。”
谁知那人仿佛释然一般,回道:“嗯,我就是报假案。”
罗计心头骂了一句晦气,叫人把他拘留起来。小地方的警局一般以教育为主,有事只要当事人同意,一般都从轻处理,即使已经伤了和气,大家都不愿意撕破脸皮。可是罗计这些年的经历让他夜不能寐心浮气躁,感觉
受人戏弄,一时心火上窜,也就把这人拘留了。
想起这个,忽然明白刘砍山应该是为了他来的。丹川这个地方,你大舅是他二舅,千丝万缕暧昧不清,刘局长想要人,多半是受人之托。罗计正在风口浪尖,不愿意节外生枝,开口便说:“哦,我想起来了。刘局长说的是昨晚那个人吧,在留置室呢。”
“不在拘留室吗?”刘砍山脱口而出,明显有些失望。
罗计察言观色,心想着都说刘砍山是个流氓和尚的出身,居然真的迷糊到了这个地步?他狐疑道:“哪有什么拘留室?”
“哦哦,没错,我说的就是留置室。快带我去。”刘砍山明显在掩饰什么。
罗计心中越来越怀疑,可是却想不明白怎么回事,留置室就在楼下,三分钟的路程让我去干嘛?但是此刻他不敢多说什么,起身带着刘砍山去到留置室。
刘砍山大大咧咧推门而入,里面是张熟悉的面孔:“是你?”
那人歪着头打量了一眼刘砍山,而后恍然大悟般:“又见面了。”
刘砍山支开罗计,转身关好门,一抬头又看到监控器那黑洞洞的摄像头正对着自己,连忙叫来一个看守的警卫,让他把监控关了。
直到监控的红点不再跳,刘局长才转过身去。然后脱下裤子光着屁股对着监控玩命的扭了两分钟。
被拘留那人看着好笑,问道:“你在干嘛?”
刘砍山说:“我看看这玩意儿是不是真的关了。”
“我都记不清我活了多久了,可是却清楚的记得,像你这样的人,我是第一次见。”
刘砍山不屑的说:“装什么大爷,你看起来也就五十。”
这人容貌身形顶多二十几岁,即使注意保养,也不过三十,刘砍山说他像五十是存心讥讽,没想到这人却十分坦然的说道:“我保养得好。”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丹川出修罗(十三)
刘砍山懒得跟他斗嘴,说道:“我记得,你说你叫帝缺是吗?”
白炽灯照得他面无血色,苍白的可怕,那头干净飘逸的中长发仿佛刚刚吹干,充满质感。一双标志性的死鱼眼,和嘴角若有若无的笑容,让刘砍山印象深刻。
此人,便是帝缺。
“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刘砍山翘起二郎腿摆在桌子上,双手做成枕头状让头靠着,惬意的说:“当然记得,咱俩算是难兄难弟,英雄寂寞,知音难觅啊。”
帝缺歪着头,笑容不减:“这么说,你和我还算的上是知音?”
“那当然,英雄惜英雄嘛,咱们这身本事,应该搞个组合。以后你就叫罗宾吧。”也不等对方反应,刘砍山继续问,“罗宾啊,你怎么就让警察给抓了呢?”
帝缺说:“没有,我是来这里等你的。”
“等我?你怎么知道我被抓了?”原来这个刘砍山是宁不凡变的,他不知道拘留所在哪儿,就随手推开一个办公室的门。心想自己现在顶着一个局长的身份,整个警局就自己最大,随便找个人问问谁敢不回答。刚好推开的是罗计的门,宁不凡也不知道刘局长平时什么形象,只好学着电视里县太爷的模样,大摇大摆的发官威。反正丢的是刘砍山的面子,他根本不怕出洋相。至于会不会被人看穿,咱们的宁少侠从来不考虑这方面的问题。
“我什么都知道。”帝缺说道。
宁不凡听到这句话心头一喜,连忙问道:“那你知道我家小灵雨在那里吗?”
帝缺微笑着点头:“知道,我就是来告诉你这件事的。”
“那太好了!”宁不凡兴奋的说,这件事让他牵挂很久,刘砍山出去追查,让他在警局等结果,对他来说是一种煎熬。此时能够得知南灵雨的下落,对他来说是最好的消息。可是,正要开口询问的宁不凡,忽然觉得心头重重的沉了一下,好像心跳落下之后不再上来,令人心慌。笑脸僵硬在这张刘砍山的脸上,慢慢扭曲成了一张委屈、不
甘的表情,他瞪着眼睛,皱着眉头,所有的话都卡在喉咙,说不出口。
帝缺保持着惯有的淡漠微笑,歪着头看着他,用轻松的语气说:“你感觉到了?”
宁不凡依旧是僵硬的表情,只是眼里忽然就布满了血丝,然后咬牙切齿的说:“灵雨,在哪里!”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她死了。”淡漠的语气,事不关己,就好像在说今天的天气真好,虽然阴云密布,却不曾下雨。
宁不凡紧紧的握住拳头,收回放在桌子上的二郎腿,慢慢抬起头,声音嘶哑着唱起来:“啊开苦力猴亚猴奔……”
宁不凡悲痛欲绝,现在已是深夜,他喑哑的声音十分刺耳。
留置室隔音效果奇好,宁不凡在里面惨叫得墙都裂了,却没有任何人进来查看。
终于,他再也没了折腾的力气,一双牛眼睚眦欲裂,用嘶哑的喉咙无力的问向帝缺:“是谁干的?”
“你知道的。”帝缺仿佛看了一场好戏,意犹未尽。
“陈彦宅!我艹你妈!”宁不凡的嗓子已经完全哑了,用尽力气也只能从喉咙里发出难以听明的嘶吼。
而后,他又愤怒的看向帝缺,扑到他身上扯着领子问:“你知道对不对!你为什么不救她!”
帝缺淡漠道:“不过是生死,我见惯了。”
“不!我不相信!你骗老子!对不对!”但凡有一丝希望,人也总不愿意去面对最痛苦的结果。此时宁不凡就是这样,心里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远没有亲眼见到来得真实。
又或者,即使他真的亲眼看到了,也不愿意相信。
“所以,人总是喜欢自欺欺人。你明明知道的。”帝缺被宁不凡死死的拽住,刘砍山的身躯力气大的出奇,若换了旁人,早就被勒死了。偏偏帝缺安然无恙,还肆意调笑。
宁不凡放下帝缺,拍了拍脑袋:“我知道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要去找她。”
“晚了。昨晚我就来这里报案,那时还来得及,可是警察没处理。今天你也接到电话,如果你有所作为,也来得及,可惜你也没当回事。她是命中注定的劫难,谁都拦不住。”
“你昨晚就知道?那你为什么不去救她?”宁不凡怒道。
帝缺视而不见,淡然说:“我不是警察,也不是英雄。你看,我找了警察,警察不管,陈彦宅找了英雄,英雄也不管。那这世间的正道,谁能维护得了。所以,这件事,拦不住,救不了。”
换做平时,宁不凡被人称为英雄,一定心花怒放,可是此时,“英雄”这两个字却显得这么讽刺。
好不容易获得了拯救世界的能力,却在第一时间失去了爱人。
“果然,我根本不是什么英雄。”
“我什么都保护不了。”
这件事应该怪帝缺不出手相助吗?
宁不凡做不到,怪不出,他失魂落魄,跌跌撞撞的离开警局。
他要去找陈彦宅,即使百分之一的希望,只要没真正看到,他也不能放弃。
“灵雨要是死了,老子炖了你这身狗肉!”他心里恶狠狠地发誓。
三步并作两步,刘砍山的这副身躯威武强壮,速度极快,宁不凡一转眼就出了警局,迎面似乎搬来了一张镜子,几个动作没有得到相应的反馈,使得他明白,真的刘砍山回来了。
刘砍山只觉得眼前这人眼熟,居然没有立刻分辨出就是自己,见他从警局里慌乱的跑出,还以为是逃犯,上前一个小擒拿成功的捕获了宁不凡。宁不凡扭头怒斥一声“滚开,老子没时间陪你玩!”他心急如焚,竟然忘了刘砍山就是去调查陈彦宅的。
刘砍山盯着他看了半天,只觉得这张脸十分古怪,好像在哪里看到过,不禁生疑:“难道是通缉犯?”
目光顺着躯干打量,越看越不对,对方和自己的穿着居然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