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洛家宅院
虞山的陵墓塌陷、父母相继离世,世上跟洛言相关的,似乎只有阙山旧居跟蜃天城的洛家宅院了。他们三人在虞山小舍中仔细翻找了几轮,没有任何收获,这里所留的洛言之物极少,就算有也是跟玄霜相关的。如今要想弄清楚过去之事,也只有冒险重回蜃天城了。但这会不会打草惊蛇?毕竟公孙翎,他已经回到城中,虽然孟青阙有这样的忧虑,但依旧是跟了去,不管是不是陷阱,他也没有退缩的道理。
“这就是洛家以前的宅院?”看着眼前隽秀雅致的院门,孟青阙很是吃惊,洛家不是既富且贵吗?怎么他们在都城的住所,会跟他们太华的建筑有几分相似?
“自从我兄长去世后,父母就搬去了城外的山林中,我那时不想独留在这里触景伤情,于是去了学宫长住,在往后十来年间我也很少回来,慢慢的这处宅子也被遗弃在此了。”
门上没有锁链,而是被施了北域禁法,解开后那厚重的大门竟自行张开了少许,徒发出阵阵扰人的‘吱呀’声。
步步走入庭院之中,看着曾经熟悉的屋落楼阙,玄霜也生出万千感慨来。过去,她求过洛家多次,她只是想去那人的灵前祭奠,献上几炷清香,而洛家上下不管是尊长还是仆从,都从未应运,就算是连这庭院的大门她也未曾进过。可见,洛家人是恨极了她的,也可见,洛言在死前到底受了多少苦楚。
“你这是什么表情?”洛吟桓边往身旁的玄霜瞥了一眼,又很是不满道:“怎么?回到这个地方就让你这么不自在?”
“不,不是,这里,我只是看着想到了一些过去的事。”
“你想到了什么?”
“也没什么。”女子仓促道。
书房前的那个秋千,上头都已经长了好些藤蔓,完全看不出过去的样子了。但以前,在洛吟桓小的时候,是极喜欢让自己陪他打秋千的。洛家的人,连着洛言也把这个小公子当珍宝,就算是推秋千也不敢真正用了力,想来当年在洛府里,这人只有跟自己玩秋千的时候才是最尽兴、也最恣意的。有时荡起来,都能看到坊街上女子们高高的发髻了,或许正因为这样,洛家的尊长才不喜欢自己吧,对比于其他人来说,在自己眼中也从没什么条框规矩。年少时玄霜觉得顺从天性并无过错,反而是洛家的人,看起来形如草木冥石,让人食不知味,夜不能眠。但现在,再踏足于此,玄霜才真正明白,往昔不只洛家的尊长,连同府中仆从也是不喜欢自己的吧,少时那些过分张扬的性情而不自知,不仅会惹人不快,还会让身边的人处于险境。
洛言的母亲说得对,她的确不配做洛家的媳妇,更不配,让洛言那般舍弃身份和教养的来维护,那时候跟在自己身边的洛吟桓只是个孩子,等他如今长大了,等一切不可挽回,他也自然看得清楚了。如今再回到这里,看着满目的旧物时,玄霜心中所有的,只是愧悔和自责。
“吟桓,对不起,”正在书房翻看着洛言所留墨迹的女子说:“我当年既然已经同洛言成婚,就该担起为**的责任,但我却一直跟洛家的人做对,一直,让他在我跟家人中间为难。我没有做到对他的承诺,所有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他这一生。我对不起他、对不起你们洛家,我也,对不起你。”
如今的洛家除了旁支,可就剩洛吟桓一个了。想到这里,玄霜也心虚的避开了这人的目光。
“突然说这些干什么?”
“你应该恨我,否则,对洛言和你死去的父母,都太不公平了。”
“公平?”要换做曾经的洛吟桓或许振振有词,但从太华到蜃天经历了这么多,很多仇怨他都释怀看淡了,“你本来只是山野里的一个小丫头,所以根本不知道,在这大宅里有多少人嫉妒你。”
“嫉妒?”
“是啊,”此时洛吟桓手中的是洛方曾抄下的经文,玄霜走后那人日夜不得安寝,最后,竟然也只能依托这些虚妄的东西让自己静下片刻,“你当年所拥有的,是很多人算计了一辈子也没得到的,况且,除却名利金银之外,你还有夫君的一颗真心,这靠算计是算不来的。不曾努力已经拥有,也已经够遭人记恨了,可偏偏,在洛府的时候你也总是扬言要阙山去,对自己所有的都毫不珍惜、不屑一顾。所以洛府上下几乎所有的人都在跟你过不去,所有人,也突然联同了起来,不管做什么都好,他们只想赶你出去,想让你永远的消失,这种心情,你或许也不能明白吧。”
洛府上下的所有人,突然都联同起来?女子一时笑了,她到底是愚蠢还是太过迟钝呢?这些事情,她从前竟然从未想到。
“你放弃了山间的自由放弃了自己寻道的信念,为我哥你嫁到了洛家,可成婚跟所爱的人在一起,实则不会是那么快乐的事对吗?你不愿意,为一个人这么屈就自己的一生,可我哥,自从他推掉世族的婚约而娶你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在跟整个洛家为敌了,那是他的家人,是他长大的地方,即便是这样,我哥,也从来没有犹豫过,这点就算是现在的我也不敢立誓自己能做到,不过他万万也没想到,那样的时候,会是你先支撑不下去吧。”人的记性太好,就不会活得轻松,他一直没回这里来,没动洛言的遗物也是因为这样,当尘封在脑中的时候他并不觉得,可一旦看到这些洛吟桓也就明白,过去温存的点滴,他从没忘却半分。
“吟桓,我……”
“可我现在不怪你了,这不是原谅,而是认同。”
“认同?”玄霜不解的问:“你,是认同我的?”
“在这样一个只有高墙深院的地方,如果所有人都在与我对抗的话,以我这副样子,应该也撑不了多久,即便是有所爱之人在,但他的维护,也不可能时时都像影子一样。这种认同,是因为换做是我也会像你一样,选择逃出洛家,”洛吟桓注视着那一行行字迹,有好些他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些笔墨工整**,似乎书写之人真的断了杂念般,“我也劝过我哥,让他赶紧签了休书,但自此以后,他就不怎么跟我说话了,在家的时候就喜欢把自己关在这里,不让任何人打扰。”
“吟桓,我……”玄霜已经翻不下去,她腕上的力道一松,那抄录着经文的卷册就被压在了案上。
“别再说‘对不起’了,我提这些也不是光想听你道歉忏悔的,只是很久不见我哥的手书,如今看着有些感慨而已,我跟你,我们都不如我哥,他能做到的事,你我都做不到,所以如果……他的死真跟宁王有关的话,”洛吟桓忍不住指间用力,这卷章都被拧皱了,“我一定不会放过他的,我哥,视他作亲人,把他当成知己挚友,可如果……他只把我们当作棋子耍弄的话,我一定,会为我哥报仇。”
“吟桓,你,会杀了公孙翎?”
洛吟桓没有回答,反而有些恍惚的问:“如果我哥,他不是病死的,那么就可能活到现在了,这样,他就能就见到你,就能等你回来了吧。或许,你们就能回阙山了。”
是啊,如果还能回阙山,就好了。
“可惜,那些都只是如果,公孙翎,枉我跟哥哥都那么信任他,整个洛家,都那么信任他,”早就干涸的墨迹被晕开了,是眼泪,洛吟桓赶紧抹了抹双眼,“我说这些只是让你也帮着好好想想,我哥要是真发现了公孙翎的什么秘密,他到底会藏在哪里呢?十多年都过去了,就我们这么找,又到底该从何下手?”
“你们洛家就没有密室什么的?”孟青阙推门而来,趁着两人在书房的这会,他已经把洛府里里外外都探查了一遍。
“据说所知道的,并没有密室。”
“那你们洛家的金银重器呢?大户人家应该都会有这么一个地方吧,要么就在地下,要么就在墙缝里,你就一点也没听说过?”
“我们洛家虽然富庶,但所有所得都在账册名目之内,我们不用建什么暗室敛藏财务,更加不屑去费心敛藏。”
“跟公孙翎的信件呢?你哥跟公孙翎的私交那么好,不可能连一封书信也没有过吧。”
“书信?”洛吟桓回忆道:“我没听我哥提起。”
“洛府这么大一个宅子难道就一点跟公孙翎有关的东西都没有吗?”
洛言的东西多了,可至于哪些是公孙翎送的,洛吟桓也并不清楚。
“这是什么味道?”忽然孟青阙拿起案上的一卷经文问。
“味道?这就是墨香,哪有什么其他味道?”
“玄霜,你也能闻到?”
女子很是奇怪了点了点头,“青阙,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这些笔墨少说也快十五年了吧,而到今天还能散发出这么醇厚的墨香,难道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对了,这墨香……
第九十一章 终生杀心
北域寒冷,国中并不盛产墨条,上好的松烟墨都是由宸国跟南边入境。以洛家门庭,用的自然是好墨,不过就算这墨再好,也不可能在十来年后还有这般浓郁的墨香。
“是这墨有古怪?”孟青阙猜测着。
洛吟桓一听就在书案上翻找起来,“这里一定还有没用完的墨条!”
三人翻箱倒柜,终于在后面博物架上的一个锦盒里找到了两块墨条,上面有洒银纹样,做工甚是精美。
“吟桓,你来用用看。”孟青阙取了些清水,随即就那方砚台里磨起墨来。
“怎么样?”看洛吟桓已经提笔写了几个字,孟青阙又马上问,“有什么不对吗?”
“似乎,没什么异样。”
“怎么会呢?”孟青阙急切中也拿起笔来书写了一翻,可果然,这东西除却香味浓郁,跟普通松烟好像没什么不同。
“我来试试。”女子接笔后随意写下了一首诗词,因为她腕子上一直戴着手串,那上头的铃铛也玄霜随动作发出阵阵声响来。
两人在旁细细观察,起初玄霜的神情并没什么两样,但而后,她的笔停了。
“怎么了?”
这一次,玄霜没有回应。
“到底怎么样了你说话啊!”洛吟桓钳在女子的肩头急问道。
“玄霜姑娘?玄霜?”孟青阙也发现了什么不对,他伸出手来在这人眼前晃了晃,依旧得不到回应后他才惊道:“不对,她这是被魇住了!”
“魇住了?!”
“等等,这铃铛,为什么还在动?”洛吟桓将目光落到了这人的手链上,果然,玄霜的动作明明已经停止了,但这被串起来来银铃仍旧震动不止,“是这串手链的原因?”洛吟桓说完赶紧把这链子扯了下来。
这时候,玄霜手中的羊毫一落,整个人也顺势瘫倒在圈椅里,她前额已经渗出了好些冷汗,一时间也喘息不停,目光完全失了焦点。
“发生什么事了?”
玄霜尚且惊魂不定,一时间也接不上话来。
洛吟桓干脆将那笔墨都挪远了,方问:“刚才到底怎么了?”
“我……”
“怎么样?”
“我看见,看见了……洛言。”
“什么?你看见了我哥。”
“对,”玄霜痴痴的指着前方一处,“就在那里,他……他在问我,在写些什么,他……他没死。”
“什么没死?是刚才你不知不觉进入幻境了!”
“幻境?”
孟青阙拿起被扯下的那串手链,说:“我总算明白了,为什么我跟洛吟桓书写起来就没事,偏偏你就被魇住了,是因为这些铃铛,它必须得合着那墨条一起用。”
“什么?”玄霜定了定神,仿佛也将自己来洛家的目的记起几分来,“一起用?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们记得吗?这串铃铛的来历。”
这是当年相识后,洛言带玄霜出阙山时送给她的,算是两人的定情之物,后来玄霜还在这手链的铃铛中下了连音咒,这样不管玄霜走到哪里,只要她摇动这铃铛,即使远在万里,洛言也能听到那铃声、也能知道她的所在。可是当年玄霜离开洛家时连这手链都取下来了,也可见她的决心之大。
“是少时,洛言,他送给我的。”
“对啊,后来被你留在了洛家,直到在虞山陵墓里你才再次见到它,才失而复得吧。”
“对,”玄霜点点头,虞山她是跟孟青阙、越千泷等人一起去的,她自然记得,在陵墓中见到洛言时,他的手里就紧握着这串手链,女子这时也问道:“吟桓,你在虞山上见到我们时说过,这串手链是作为连接那幻境的媒介而存在的,一旦铃铛被取走后洛言自然就能从那幻中醒来了,对不对?”
“嗯。”
事实的确如此,洛吟桓是看着洛言被封入那陵中的,这串铃铛为何被洛言紧握在掌中他自然清楚,虞山那个与玄霜厮守与共的幻境是由宁王府的织幻师易潋音一手织就,而织幻师若想织就长年的幻境就需要合适的媒介,这串手链既然是洛言跟玄霜的定情信物,在玄霜取下后又一直被洛言所珍藏,自然是承载着两人记忆的最好媒介了。
“既然它能作为虞山幻境的媒介,难道它就不能作为另一个幻境的媒介吗?”孟青阙望着砚台里的残墨,目光凛凛的说:“这样一切就清楚了,洛言早就生活在公孙翎给他给织的幻觉里了,他日日将自己关在这书房里抄写经文不是为了躲避别人、也不是为了让心情安宁,是因为这样他就可以见到玄霜!从此,洛言神智昏聩就人事不分,自然也不会将公孙翎的秘密透漏半分;只是后来或许发生了什么,才会让公孙翎决定将他封入虞山之中,让他彻底与外世隔绝的。虞山的陵墓是第二个幻境,洛家这个书房才是第一个幻境。房里的墨香只是影子,而入幻的关键,就是当年还在洛言手里、今日戴在玄霜腕上的这串手链,直到今日,这个媒介还在起作用,只要入幻了,就能见到心中最为惦念的所爱之人。洛言所看到的是玄霜,玄霜所见的是洛言,这样一切也就明晰了。”
“原来,是……这样?”洛吟桓心下一惊,从那么早开始,公孙翎,他就对洛言动手了吗?亏得他还一直将人看作兄长亲人,亏的他,这些年来连半点异样也没察觉。
“这里的幻境醒来之时还有活路,但虞山却不同,只要真正醒来,也就命不久矣了,”孟青阙一时也认真道:“玄霜,你好好想想,洛言他在陵墓中清醒时有没有说什么特别的吗?”
“说什么,特别的?”
“有没有跟公孙翎、跟宁王府或者北域相关的?”
那人初见到自己时还以为仍在幻境之中,而后来清醒了,洛言所说的话,她一个字也不敢忘。
【当年是我执意将你带出了阙山,又一心将你束缚在了洛家,成婚时我说过要护你一世的平安喜乐,但这承诺并没有实现。你若是想离开我也没理由阻拦,只是怪我力有不及。】
【可我知道,你终是会回来的。】
那人心中满是愧疚,满是自责,洛言,他甚至将自己的出逃都归于了他的过错,说完这些后,那人就将这手链戴在了自己腕子上。
“没什么特别,那些话不关乎公孙翎,也不关乎北域,他只是让我,戴上这串手链再也不取下来,”女子压着涌起的情愫,勉强道:“他说,或许这样……就算在黄泉里,我还能听见、还能彼此感觉得到。”
对洛言来说,玄霜就像是一团无根之火,无茎之花,虽然落于他掌间却总是抓不住的,这些从第一次在阙山遇见时,洛言就料到了。他自己本是个俗人凡夫,但玄霜不同,她应该依照心意的做那个在山间赤脚而歌的小姑娘,而不是被礼数规矩束缚的洛家少夫人。经过过虞山那一遭,在离开昆仑拜别了恩师后,玄霜终于了解到了那人的些许心思。洛言,他直到临死也认定是他做错了,是他将自己哄骗到了这个世界,却不能护自己安然。
“没什么特别的,他所说的……都只跟我一人相关。”玄霜语带颤声的重复着。
“那这线索岂不是断了吗?就算我们知道是公孙翎对洛言动了手脚,可他所害怕的到底是什么还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如果是要紧的事,那么我哥在临死前肯定会对玄霜有所交代的,但他没有,唯一的解释就是,我哥知道了公孙翎的什么秘密,但他并没意识到,他认为那只是些寻常事,他更没动过要对谁透露的心思。”想明白这点的洛吟桓痛心无比,仅为这个,公孙翎就能对他做出这些吗?自己的兄长,他被公孙翎玩弄于股掌中这么多年,竟然最后连个原因都不曾察觉?
“太可惜了,”孟青阙叹道:“忙活了这么久,终究还是一无所获。”
“不是一无所获,至少现在能确定,我哥,他就是被公孙翎害死的,”洛吟桓的眼中带着丝丝寒气,看来是动了杀心,“公孙翎,他将所有人都当作棋子,而他这一次能容下苏烨楼、能跟陛下一起去太华山,也一定不是像表面上说的那么简单。公孙翎从十多前起就有自己的谋划了,这个谋划他不能被北域的人察觉,他所做的,也不可能是为了帮北域。”
孟青阙点点头,“你呆在他身边这么多年,难道就没察觉一点蛛丝马迹?”
“蛛丝马迹?”公孙翎伪善多谋,不仅对朝臣,在百姓和仆从面前,他都是副一心奉公、一心为国的模样,若要说蛛丝马迹,洛吟桓也是今日才想明白,“他想要洛书,这次上太华山又是为嗾使厉染与自己合作找到河图,那你们说,既然他要的是这两样东西,如果不是为了北域又会是为了什么?”
孟青阙一皱眉,不用多想他就得出一个答案,“晔刹?”
“对,晔刹。”
第九十二章 以身为媒
两日都过去了,他们依然在太华山群的范畴内,靠得这么近,还是有些不妥的。
“你还打算拖多久?”素灵犀有些不耐烦的问道。
这是一处阴冷的山洞,就算升了篝火也没暖上多少,苏玦正往火堆里加着柴枝,此时在他身边的,是仍在昏迷的齐衍。他周身裹着厚厚的纱带,但显然,从里头正往外透着丝丝殷红,他的伤口没怎么愈合,或者说,是愈合得太慢了。
“齐衍已经记忆尽失也就算了,但你在太华呆了那么久,太华山是什么底细你还不清楚吗?虽然他们的弟子大多修为平平,可佩剑都是出于剑冢的,那里铸剑所用材料根本不是凡铁,论威能虽然大不能跟伤你的涅穹剑相比,不过也不能轻视,”经过一遭伏魔剑阵就如同历经千刀万剐,那可是太华弟子集满门力量所为的,这样的伤势怎么可能在短短三日内就能复原?看苏玦不吭声,素灵犀只好又劝道:“我看我们还是马上带他回晔刹吧,否则,我怕齐衍真会像这样血肉溃败而死。”
“不能回去。”
“为什么?”
苏玦挑了眸,“原因,你清楚。”
“呵,”素灵犀冷笑一声,“你怕我师父跟大宗祭?你是觉得齐衍只要进去就出不来了?”
青年依旧沉默,表情没丝毫变化。
“还是,你想护着他们?”
“齐衍还有用,这么早就折了,不合大宗祭的心意。”
“既然你知道,就更应该把人交给沧溟大人,”女子在他身边坐下了,也伸出手来往火堆靠了靠,“虽然对你身上被涅穹剑所伤的伤口无能为力,但沧溟大人,他定是能救齐衍的人。”
“不必了。”
“不必?”
“这样的小事,不劳沧溟大人出手。”
小事?这人可真会说笑。素灵犀瞥了瞥身后的齐衍,他如今气息微弱,昏迷了这么久就连句呓语也没有,看来这伤势,还真是沉重。
“阿玦,你不要太自信了,到时若后悔,沧溟大人跟我师父也是会怪罪的,如果今夜齐衍依旧不能好转,你也别怪我要动手了。”
“好,就以今晚为限,”苏玦忽然扭头过来,镇定道:“在那之前,你能帮我个忙吗?”
“什么?”
“太华山中有鹿活草,那是止血化淤的灵物,除却冬天外在太华山野都能找到,你能不能,给我去取一些来?”
“用草药?”素灵犀笑了,她真不知道是该说这人天真,还是愚蠢,“你们都是从魇池里出来的,这世上你最清楚,对你们来说,寻常的草药都无效。”
“太华山的东西,怎么会寻常?”
“你就非要这么一意孤行?”
青年又恢复了一派冷肃的模样,“不试试怎么知道。”
“好啊,”素灵犀已经起身,“我这就出去给你找,我能找多少,就为你找多少,如此也好让你彻底死心。只是到时候,阿玦,你可不要再玩着花样来拖延时间了。”
看那人远去的背影,苏玦也终于松了口气,牧言真还在一旁休息,他过去点了那人的睡穴,确定一切妥当后才回到了齐衍身边。
不管怎么样,他也不能让这人再回不日城。
苏玦将齐衍扶好坐起后自己又盘腿坐在了他身后,看架势,苏玦是要给这人运功疗伤。
沧溟,他的确可以救齐衍,留在这里只是等死,素灵犀方才那番冷嘲虽说得没错,但同时也提醒了苏玦一点,沧溟之所以能救齐衍,不是因为他作为晔刹大宗祭的能为,而是因为千万年来他同魇池的关联。洪荒时沧溟在与妖族大战中身受重伤,为了保住他的魂灵不散,晔刹中人才将其投入魇池之中让他受尽苦楚,如果他没有熬过来,就会跟巫族千万在池中的冤魂一样化为魇池饵料了。
细细想来,这一过程似乎与越千泷相仿,越千泷同是在魇池中唯一留存的完整魇灵,不过,越千泷在洪荒之时就得到了一个能与自己灵肉相合的妖神之身,而沧溟,虽然千万年过去,他也只找到了身为凡人躯体的苏烨楼。在那副皮囊溃败后,他必然又会回到魇池之中的。
“其实,我、越千泷、沧溟还有齐衍,在某段时间里我们跟魇池的关系都是一样的,”神魂被魇池所禁锢,在身体上也会跟魇池有所关联、被其所感应,其中唯一的区别就是,他跟齐衍的神魂最终会被魇池吞噬沦为饵料,但那两人不会,“所以至少在完全被它所控制之前,沧溟跟越千泷能做到的事,我应该也能做到。”苏玦一时认定着。
驱动内力不久,苏玦就体会到了,那熟悉的灼烧感,这是,被浸泡在池水之中的感觉。与身旁的篝火无关,这种炙烤,是在五脏六腑、经络血液中的。
“唔……唔唔……”
是齐衍,他在**,想必他的感觉也跟自己一样吧。
齐衍开始回应了,在自己的体内有一股燥热的内息在窜动,这不是凡人之力,而是一种灵能。霎时,苏玦面前出现了许许赤红色的池水,这是在逐日殿,呵,他心下冷笑,是魇池开始共鸣了,他跟齐衍在催动体内的魇息,苏玦,他是在以自身作媒介让齐衍汲取魇池的灵能。
“他真是聪明,看来在凡间的这些日子,他长进不少,”沧溟在池边深望着,嘴角依旧有诡谲的笑意,此时在他身边的,正是越千泷,池面上映出的是苏玦跟齐衍,看神情就知道两人有多煎熬,“但我不明白,为什么到现在,苏玦,他也还是学不乖呢?要是往常就罢了,但如今的苏玦,区区一个凡人受下神器重创,要不是厉染的那点灵修他肯定还爬不起身的,偏偏是这样,他还敢拿自己当作魇池的灵媒来为齐衍渡伤,你说他到底是太过无知呢,还是太过愚蠢?”
“阿玦他会怎么样?”越千泷急道。
“镜神大人也是在这池中呆了千万年的,你猜,他这凡人的血肉,又会怎么样?”
被涅穹剑所伤的那处,应该即刻会溃烂腐化了。
“镜神你大人看到了,这是他自找的,我跟浸烛,可半分也没为难他。”
“你快传音让他回来,让苏玦快回不日城来!”
“回来又怎么样?你也早就看清楚了,这魇池之水帮不了他,我跟浸烛,更加帮不了他,上次让那伤口暂愈的是厉染的纯阳灵修,左右他此时就在太华,不如再去求求厉染,看看这位执律大长老还能不能行善分出一些灵修来拖一拖他的性命。”
“你恨我就恨我,为什么这么阴毒?”
“镜神大人这话就不对了,在炎陵用涅穹箭伤了苏玦的是你,用洛书的下落来换凰灭跟齐衍出去的也是你,为什么当下阴毒的人不是镜神大人,而成了我呢?”
“你!”
“反正镜神大人已经找到了凰灭,苏玦这个凡人,于你来说也没用了吧。”
“阿玦就是阿玦,凰灭仍是凰灭,他们二人,不相关联,更不可替代。”越千泷愤慨道。
不相关联,更不可替代?真是可笑,他真想看看,等越千泷知道两者同出一源那日,究竟会作何反应。
虽然这么想,但沧溟依旧不动声色,“如此下去,苏玦,他的时间至多也不过月余。”
月余?越千泷一怔,就算有再多的愤怒不平也都压下去了。
“往后他的魂灵便会化作魇池饵料,不过是跟千万巫人一样,落个灰飞烟灭的下场。若这一日真的到了,镜神大人千万要记住,他会如此,可都是您亲手造就的。”
“不会,”越千泷否决着,目中的凌厉直逼沧溟,“我不会那阿玦灰飞烟灭的,我一定会找到办法。”
“找到办法?从哪里找?这个凡间吗?”
“你是不是又要提太阳宫,又要提妖族故地?!”
“对,”沧溟再不遮掩,反而理直气壮的说:“混沌之门后一切都是未知的,也就是一切都有可能重来,对晔刹是这样,对你、对凰灭甚至对苏玦都是这样。”
“呵,”女子不屑的摇摇头,“你以为我是阿玦,你要用同样的办法来盅惑我吗?”
“那不是盅惑,是选择,苏玦,他选择给北域、给苏烨楼一个机会,而你呢?你会选择跟苏玦一个机会吗?”
给苏玦,一个,机会?不得不承认,越千泷动摇了,哪怕是些许,她也还是动摇了。
“既然一切是从混沌之门后结束的,也应该在那里重新开始,千泷,我们或许……”
“别说了!”越千泷一把掀开沧溟伸来的双手,怒道:“我已经不再是在池子里那个任人欺凌的孤魂!沧溟,你休想再掌控我,也休想掌控阿玦。”
许是不忍再看那池中所映出的画面,越千泷一转身就朝逐日殿外走去。
沧溟注视着那人离开的方向,良久,他才呢喃道:“掌控?千泷,我何曾掌控于你,哪怕一时一分,你又何曾被我所掌控过呢?”
那掌控着她的,从头到尾,都只是無栾啊。
第九十三章 妄自纠缠
齐衍的意识恢复些许了,混沌中也察觉到了些许疼痛,齐衍体内的火炎之息越烧越烈,灼得他忍不住开始**起来。
“是……是谁?”
这时候苏玦分不出神去,只冷言道:“别说话。”
“你,不是师父?”
“静气凝神,难道你想我跟你一起走火入魔吗?”齐衍像在试着挣扎,因此苏玦只好回应:“凰灭没事,我在给你疗伤,你别妄动!”
疗伤?这人的记忆有些模糊,昏迷中他才记起,他跟凰灭是一同离开了太华的。
太华剑阵,通感之术,无痛、无觉……
“师父!”一想到那人昏厥过去的画面,齐衍又不安分起来,“师父在哪里?你是谁?你……你们还要怎样?”
真是可恶,这人,偏偏在不该醒的时候醒来。
“师父——”
“齐衍,冷静!”
运气下苏玦忽感到一阵刺痛,怎么会?他自己也惊到了,他不是早没了五感吗?怎么会有这痛楚的?难道是他身上的魇池之力,在悄然退却?理智告诫着他不能再继续,可要是这时候停手的话,他跟齐衍结果如何都不可预料!如此即便齐衍抗拒,苏玦也只能硬撑着。
“你是太华山的人?”
“闭……闭嘴!咳咳。”苏玦忍不住咳嗽起来,他唇间已经开始溢出血迹了,这样下去他肯定耗不起。
霎时他的右肩一沉,是在炎陵被涅穹箭所伤到的那处,裂骨噬心的疼痛一下袭来,让苏玦也失了定力,原来寻常人生来便有的痛觉,就是如此的吗?自己,还真是小看了。
血液顺着他的胳膊汨汨而下,苏玦的注意力开始涣散了。
“你的居心……居心是什么?到现在了,太华……你们还不肯放我跟师父走?”
可恶,他制不住齐衍了,就在苏玦将要松手之际,他竟感觉到体内有两股力道在相互冲撞,在这苦熬中突然多了一股水息。终于,他周身犹如灼烧的痛楚减轻了,苏玦微微睁开眼睛,正看到游离在自己身边的一道道星芒。
“灵,灵犀?”
他的视野又暗又模糊,根本看不清身边女子的神情。
“你……”
“我已经点了齐衍的大穴,他暂且不能动作,你也赶紧调息。”
如此,苏玦只好闭上眼睛,驱使周身内力配合素灵犀运行起来。
终于,结束了,苏玦本想深吸一口气,但还没来得及他昏厥了过去。
周围,很温暖,这感觉一时让他记起了十来年前,当他跟苏烨楼还住在山林中的时候。有太久他都没有这么安心过了,而睁开眼睛细看之际,竟然,是黄泉村。
为什么?这会是那个终年阴冷的幽冥界?
【师兄,他拉住我了!】
这声音,是千泷吗?而这个‘他’?不觉中,苏玦也往那院落走去。
【我读的书没你多,也不知道你们人间都是怎么给孩子取名的,还是师兄你拿主意吧。】
黄泉村,原本很是模糊的记忆,一下也变得清晰了。
他知道,自己之前跟越千泷是有瓜葛的,是他把那人从女娲神境救了出来,虞山、祖洲、太华山、丰都城……他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可即便知道,即便能记起零星,往日的感触,也再回不来了。他是苏玦,而不是越千泷记忆中的那个人,不是她口口声声所叫的‘师兄’,更不是什么‘小玦’。原本苏玦是认定了这一点的,但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心中的这道界限,竟开始模糊了。是在蜃天城吗?还是在沧浪原,亦或炎陵?他不明白。
【师兄,有了!我们就用‘琰’字怎么样?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琰’是指上好的玉圭对吗?】
玉玦,玉圭?越千泷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她是要把苏琰,当作自己跟那个‘苏玦’的孩子。
【来,琰儿,到这里来。】
笑声?这是自己的笑声,但在苏玦尚存的记忆中,他从没这么开怀的笑过。
【琰儿,轻着点,要是把你娘亲惹怒了,你可就再也没奶水喝了。】
【别把我说得像个恶妈妈好吗?明明他是我生的,可怎么就是听你的话不听我的话,真是天道不公。】
【为何不公?琰儿听我的,然而我却听你的,这样师妹岂不是最大的赢家?】
他,也说过这样的话?苏玦摇摇头,这才恢复了些神智的朝空中喝道:“你引我在这里,就是为了让我看这些被你捏造出来的东西?”
“这不是捏造!”果然,凭空在这庭院中出现的,就是越千泷,“这些到底是真是假你难道辨别不出来?”
“怎么,如今不只浸烛跟沧溟,连镜神大人你也想用魇池来操控我吗?”
“当然不是!我之所以用通过魇术入梦,只是想看看你伤得怎么样了,”越千泷快步而来,但苏玦见状却躲开了,“阿玦,你为什么那么做?”
“什么意思?”
“为什么不顾自己去救齐衍?”
苏玦不屑道,“关你何事?”
“你右肩的伤处无法愈合,这又该怎么办?”
“不用你管,”苏玦转身换了个方向,“让我出去。”
“这是在你的梦里,只要你不醒来,你永远出不去。”
“那就请你出去,让跟你相关的这些东西都从我眼前消失!”他很生气,连目中都染上了凛凛的戾气。
“我说了,这是你的梦,我只是入梦来跟你见面而已,至于你在梦中会看到什么、会在什么地方,这些与我无关,如果你真不想看见,那此刻在你心里就不该再想啊!”
不该再想?笑话,他此刻怎么会想起黄泉村的这些?
“以前的事你都以为自己忘记了,实际它们都深深在你脑海里,只要有合适的机会,它们总会出现的。”
又是以前,又是过去,苏玦想笑,不过最后,他只很是漠然的看了那人一眼。
“好啊,既然你这么喜欢过去,那你便留下好了,恕不能奉陪。”
“有个办法可以一试!”
办法?青年停下了步子,“你指什么?”
“既然凰灭能跟齐衍通感,那为什么我不能?”
通感,苏玦想也没想就道:“你是不是疯了?”
“我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凰灭,他不是能跟齐衍通感吗?他不是希望凭这个能让齐衍摆脱跟魇池的关联吗?那为什么我们不能?既然凰灭可以试,为什么我不可以试一试?”
“你跟凰灭不同。”
“有什么不同的?我跟他都是妖神之身,更何况现在他被沧溟还有浸烛封住了神元,他做不到的事我应该能做到才对。”
“你本来就是在魇池中出生的,而凰灭呢?他的前身是妖族封神,可你呢?你不过是依附于魇池而存在的箭灵,这副妖神的身体本来是巫人为你偷来的!你跟凰灭怎么可能一样?”苏玦咄咄逼人,在连连后退之际,越千泷真切的在这人眼中看到了冷嘲和不屑,苏玦一仰头,又说:“越千泷,你原本就跟魇池脱不开干系,更何况还要帮我?”
“可至少这样能帮你拖一点时间啊!只要在这期间找到合适的肉身,你就能像沧溟那样重新回到人间了!”
“你真是疯了。”
“阿玦——”看这人要走,越千泷马上拽紧了他,“你相信我,既然沧溟能找到你哥哥那我为什么找不到?”
“放手。”
“通感之术是通过灵识缔结的,现在我们就可以,只要……”
“别再纠缠我了!你以你是真是无所不能的仙神吗?我跟你是什么关系,你为什么总是要插手我的事,你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跟一个魇奴捆在一起呢!”
被苏玦猛然甩开后,越千泷也愣在了原地,不过她神情豁然,注视着苏玦时竟笑道:“所以,你是在怕连累我对吗?你怕我变成凰灭?你怕我也会被你拖进泥潭里再也爬不起来对不对?”
“你别再自作多情。”
“不是我自作多情,是你太不会掩饰了,”越千泷不给这人一点机会,看苏玦转身她又赶紧挡住了前面说:“你是躲不开我的,我跟魇池也是一体,如果你摆脱不了魇池,那也就是永远也摆脱不了我。”
“你为什么这么不自爱?!”
“对,我是不自爱,但我再怎么不自爱也比不上你,你用自己当媒介来救齐衍,你这样跟自尽有什么区别?”
“我不会自尽。”
“你会!”女子笃定道:“你别以为只要摆出一副跟沧溟沆瀣一气的样子别人就都会被你蒙骗过去?苏玦是个什么样的人,世上不会再有谁比我更清楚,你是不会等到被魇池彻底吞没的那天的,阿玦,你不要再装了,你是撇不开所有人的。”
这些话越千泷似乎说了很多次,但唯独此时,苏玦答不上来,不知是不是因为伤重虚弱的关系,他看着眼前女子,在心底,竟生出一种依恋来。
“这些话,你应该留给凰灭。”
“不管你怎么说,我来这里的目的不会变。”越千泷扼住这人的腕子,紧扣脉门下苏玦也挣脱不了半分。
“你干什么?!”
“老实一点,这不会很久。”
越千泷,她这是,在通感?!
刹那间,女子眼前的景致就消失了,她张开双手,最终只捕了个空。
怎么出事?!她,这是跌出那人的梦境了?正是恍然之际,她就听到了沧溟的声音。
第九十四章 欲擒故纵
“千泷,你也太冲动了,”由廊子里走来的是沧溟,他眼角带着不明笑意,看神情似乎是早猜到了越千泷所为一般,“你已害了苏玦那么多次,如果要不是我,这回你可就差点又害了他一次。”
“你什么意思?”越千泷往后退出几步,“我不明白。”
“通感不是谁都能用的。”
“你……”
“怎么?为什么会看穿你的心思对吗?”沧溟站定在这人身前,脸上露出一种俯视的自傲来,“我看着你在魇池中诞生,看着你一点点成形,你在想什么,方才在逐日里我就猜到了。”
越千泷说不出话来,她觉得脊背发寒,比起沧溟来,自己对他的了解实在太少。
“你知道自己若是跟苏玦通感会出现什么后果吗?”
“你又想编什么?”
“不管你信不信,我还是要告诉你,你虽然早在洪荒之时就得到了妖神元身,但你到底是在魇池中出生的,还记得吗?为孕育你这个箭灵而被你吞噬掉的那么多巫人灵魄。”
“那是你们强逼的,我并非自愿。”
“是啊,是我们强逼,但你也不得不承认,是自己吸去了他们的精元吧?洪荒之时的魇池,有大部分也是为你而存在的,那些魇灵到哪里去了,难道你还不明白?”
这人……他的意思是?
“现在跟以前不同。”
“有什么不同?如果你真跟苏玦缔结了通感术,他也不可能因为你跟魇池的干系而得到更多时间,相反,他会像洪荒时的那些巫人一样,他会被你填入自己灵识的。”
“不可能……”
“他会变成你的养料,当然,若是你愿意的话,这样融为一体的方式也不错。”
“这不可能!”越千泷一声低喝,看来是要跟沧溟动手。
“镜神大人,你如此一意孤行不听劝告,迟早会让旁人陷入万劫,今日你可要谢谢我及时把你从那梦境中拉出来,否则,苏玦的死局可解不了了。”
越千泷暗暗拽紧了五指,难道,真是这样吗?
“咱们同出于晔刹,如今又一起呆在这不日城里,镜神大人在做这等决定之前,就不能对我透露少许吗?毕竟我也掌管着晔刹这么多年,镜神大人对我的一些谏言,还是能听听的吧。”
‘镜神大人’、‘镜神大人’,这称呼在越千泷听来既刺耳,又忿恨。
“谏言?什么谏言?去妖族的故地找办法,是要打开混沌之门再上太阳宫吗?”
“这些我在逐日殿已经说过了,但既然镜神大人觉得不妥,我当时也不敢多言。”
“你什么意思?”
沧溟走到案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这条路走不通,或许有第二条路啊,苏玦好歹是我跟浸烛费心救回来的,我们苦苦培养他十来年,难道还能眼睁睁的看他等死?”
“沧溟,你又在盘算什么?”
“我没有任何盘算,此刻我只是,想让镜神大人能开心一些,”沧溟递过去一杯茶水,但越千泷只扫了一眼,并没有接,“跟你挑明了吧,苏玦对晔刹还有用,至少我们还要用他来牵制你跟苏烨楼啊。”
“所以呢?”
“所以,浸烛与我,已经早为他备好退路了。”
“什么退路?”这时越千泷才主动靠了过来。
“镜神大人心火旺,还是先喝杯茶水定定神吧。”
不想与他再作纠缠,越千泷端起那茶杯就将其中茶水一饮而尽,“现在可以说了吗?”
“呵,其实你这想法对了一半。”
“对了一半?哪一半?”越千泷不解道。
“你要跟苏玦缔结通感之术,为的就是要给苏玦争取时间,好在凡世找一副能与他灵魄相合的肉身,但你就没想过,如果那皮囊就在眼前,自己就不用担心什么时间了吗?”
“你是说晔刹早就为阿玦备好了能与他相合肉身?”越千泷不敢相信,这人竟然已经未雨绸缪到了这一地步,“是谁?!在哪里?”
“既然我说就在眼前,镜神大人自然也见过。”
“呵,”越千泷摇摇头,“你该不会是指自己吧。”
“当然不是,苏烨楼这副躯体本就是将要腐朽的,现在就是我自己也尚且吃力,更别说还要给苏玦了。”
“那到底是谁!”
沧溟挑起眸子来,他看着越千泷惊惶无措的神情,在得意的同时也还是免不了嫉恨。
“刚才在逐日殿,在魇池里,你不是也见到了吗?”
魇池?越千泷皱起了眉,刚才在魇池中出现的,除了苏玦之外,就是……
“齐衍?!”
“没错,就是齐衍。”
齐衍……他的肉身可以与苏玦相合?荒唐,越千泷摇着头,脑中只想到了这个词。
“他跟阿玦一样是魇奴,他跟阿玦一样没了之前的记忆、完全变了性情,他都已经成了这副样子,你竟还跟我说他能帮阿玦?”
“齐衍他是进过魇池,他也的确被魇池洗去了前尘往事,甚至,连他身上每一寸血肉都已被魇池换过了,但那又如何?他没有像苏玦那般失去五感,他也没有像苏玦一样不时要受魇池的幻象盅惑。这次挨过太华的剑阵后齐衍伤口恢复得如此之慢,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他,并没有变成魇奴?”越千泷猜测着。
“是他,根本就不可能彻底变成魇奴,至多是受其牵制影响,齐衍,他是绝不可能变成只听命于晔刹的活死人的。”
“什么?”
“这是我晔刹的秘事,族中也只有我跟浸烛知晓,没想到,还把凰灭给诓进来了,这真是意外之喜。”
把凰灭,诓进来了?既然齐衍不可能变成那所谓的‘魇奴’,也就是说,凰灭,他根本不用跟齐衍缔结同感的,他这样做,只是白白把自己捆在魇池里了?可恶,越千泷紧抿着下唇,目中是毫不遮掩的愤恨。
“镜神大人你不用这般看着我,凰灭非要跟这个徒弟纠缠不休,是他自己把自己拖入泥潭的,我也是始料未及,”沧溟的语气中有些无辜,但更多是还是嘲讽,“这个曾经的無栾神上,他也并不是无知不知。齐衍他可有人皇的血脉,连伏羲五臣都被他解禁而出的纳作己用了,如此,他又怎么可能完全沦落成晔刹的泥塑木偶呢?当时我跟浸烛将他投入魇池中也不过是为逼凰灭就范,可没想到,这个妖神大人,他也真是能为爱徒豁出一切。”
“我凭什么信你?”
“你不用信我,你只要相信自己的眼睛,苏玦还能支撑一些时日,而齐衍是不是真如我说的,你尚且有时间去探查清楚。”
“为什么告诉我?你以为这样就能挑唆我跟凰灭,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对齐衍不利?”
“你如今在凰灭心中的分量,怕是不用我挑唆吧,”只是这一句就戳到了越千泷的痛点,沧溟由此满意道:“方才我说的,你可以当从没听过,对于苏玦跟齐衍这两人的去留,我绝不会插手,你信就信了,不信也作罢。我是看你痛苦难当才说了这么一个可行的法子,至于怎么决断,自然还是要看镜神大人你自己了。你既告知了我洛书的位置,那这消息,且当成是回礼吧。”沧溟说完就打算离开。
“就算我决定了又怎么样?”越千泷马上叫住这人,逼问道:“难道你还会放我出不日城?”
“只要我不愿,这不日城就留得住你么?”沧溟反问,当时越千泷愿意留下,是为换凰灭、齐衍还有阮非颜三人出去,如今这三人都已经走了,她又能留多久,“如果镜神大人不打算再遵守承诺,我跟浸烛也拦不住你吧。所以,这决断,一直都是由你自己做的,世间没有任何人可胁迫于你,洪荒之时不能,现在,就更不能了。”
沧溟这话让越千泷听不明白,难道他说的,仅仅是表面的意思?他用凰灭等人为饵,费尽千辛万苦才把自己诓到不日城来,难道现在,真会不设任何阻碍的放自己离开?
“你不是一直在防着我,你不是要把我长久圈禁在这里好阻止我去凡世帮凰灭吗?”
“这是什么话?镜神大人在不日城也有些时日了,又何时见我对你刻意设防?当日你是依着自己的承诺留下的,若你现在就想离开,我也绝对会为镜神大人让出路来。”
怎么回事,越千泷糊涂了,沧溟一向深不可测,他今日作为一定是别有图谋。之前她甘愿跟沧溟交易,用洛书下落跟自己去留来作筹码换得凰灭、齐衍跟阮非颜的自由,而不想那三人才回太华几日就出现了诸多的变故。
这难道都是沧溟算好的吗?不管自己与不与沧溟交易,他都会放凰灭等人走的。在知晓太华村落里发生的一切后,越千泷也更加确定,这是欲擒故纵,沧溟他把每一步都算好了,目前事态都如他所愿在发展。正因为看清了这些,这段日子里越千泷才会老实呆在晔刹,不敢轻举妄动。
凡人们说知己知彼才会有胜算,留在不日城,就是越千泷最好了解沧溟的机会,然而现在,这人竟然要放自己走?
第九十五章 心意难测
苏玦、凰灭、齐衍,现在这三人都处于昏迷中,在这山洞里就只剩了自己跟牧言真,素灵犀看着被自己采回来的鹿活草也叹了口气,什么要用太华山上的灵草试一试?那人分明就是在调虎离山的好准备给齐衍疗伤,真是太乱来了!如今齐衍的伤口倒开始愈合了,但是苏玦……素灵犀瞥了一眼身边之人,他嘴唇动了动,应该是在呼痛。
已经有很久,素灵犀都没听过这人叫痛了,想来经过这一遭他是恢复了痛觉吧。苏玦又变回了从前那个可知可感的‘人’,但此时的素灵犀也不分不出自己是高兴,亦或伤心。
“素姑娘,”牧言真很是小心的靠了过去,他坐在那人几步开外,一副很是拘谨无措的样子,“阿玦,他是怎么了?是旧伤复发了吗?”
“你看不到?”
牧言真抿了抿嘴,苏玦那衣裳都被血水浸透了大半,他怎么可能看不到?
“那,他……”
“你帮不上忙!”
被素灵犀猛然这么一喝,牧言真也不敢再回应,半晌后,他才声如蚊蚋的问:“沧溟大人,难道他也帮不上忙吗?”
沧溟,素灵犀又往篝火中添了些柴枝,他能帮什么?他会帮什么?苏玦会落到这种地步,就是拜沧溟所赐。
追究起来自己还是帮凶吧,遥想起十多年前她奉命去北域救人时,她还以为师父是善心大发才将苏玦跟苏烨楼收留在了不日城,后来素灵犀才觉得奇怪,苏玦尚且活着就罢了,但苏烨楼,那样的一具不全尸体有什么保全的必要?可笑,当浸烛说苏烨楼有机会复活的时候,她竟然信了,往后十多年里竟以为自己是在竭力帮苏玦复活他的哥哥。殊不知,自己只是在助纣为虐。
素灵犀突然一怔,助纣为虐?呵,她是在指浸烛?在指沧溟?女子有些失落的埋下了身子,在她心中,那两人原来就是这副面目吗?也对,其实跟肩上晔刹司命的职责比起来,她倒更愿意自己所做的,都只是为帮苏玦复活苏烨楼。
如此她也不会这么自责,不会这么愧疚了,她更不会,去利用孟青阙。一思及这个名字,在却玉城那些荒唐画面就如数袭来,虽然荒唐,但那人……他到底不是成心的,他付出了这么多代价,都已经足够了。
不知道,他如今身处何方,如果不在太华村落,他又能去哪里呢?
突然,眼前火苗窜动,惊得素灵犀浑身一颤。
“素姑娘?”看这人反应,牧言真连忙道歉着,“对不起,我不是想吓你,我是看这火都快灭了,所以往里加了些柴草,一时没顾及姑娘在出神,添得多了才引出火星来。”
“没事。”素灵犀淡淡的回了一句,心中却依旧波澜。
怎么了?她刚刚不是在想苏玦的吗?怎么会牵扯到孟青阙?那人不在太华就不在太华了,但苏玦,他如今可是性命垂危啊,她怎么还能分出心去想别的?
“素灵犀,你给阿玦用的是什么药啊。”
“鹿活草,从山间找来的,”这草药有什么用,不过给她添个心安而已,“敷上去的时候还有些止血的用处,也不知往后怎么样。”
苏玦又在呼痛了,看着那不断渗出的血水,牧言真忍不住问:“那么千泷呢?我听说千泷她的真实身份不同寻常,她能不能救阿玦?”
越千泷,镜神……
素灵犀脑中乱成一团,听了只又耐烦道:“关你什么事?你为什么问这么多?”
“阿玦他是我的朋友,他现在有危险我当然应该关心了。”
“朋友?”女子的脸上满是不屑,“阿玦,他承认你是他的朋友?”
“当然,他几次救过我的性命,在蜃天城我们是患难过生死的,难道这样还不算朋友吗?”
“患难过生死?你又知道什么,那些东西,根本不算是生死。”更何况苏玦在蜃天城所做的都是另有所图,都是伪装利用。
“素姑娘,我知道你跟阿玦从小就认识,我也知道你关心他,不管阿玦怎么想,至少我是把他当成朋友的。”
“好啊,你把他当成朋友,那又怎么样?你这个朋友能救他么?既然他救了你那么多次,你如今能还他一次吗?”
“我……”
看这人心虚的低下头时,素灵犀索性说:“可见朋友这种东西,并不是那么有用。”
“我,的确是个没用的人,在家里帮不到姐姐;在宫里帮不到陛下,这时候,也帮不到阿玦。”
“别在这里自艾自怨了,与其聊这些,你还不如说说河图的进展。”
“河图……”
“你不是要在这凡间来看星图的吗?现在我们已经到这里有些时日了,到底有没有进展?”
“或许有,或许,也没有。”
“什么意思?”听着这些敷衍的话,素灵犀也不禁心火一起,“你在耍弄我们?”
“不是,是河图,的确在星象中没什么线索。”
“就是还一无所获了?”
牧言真愧疚的点了点头,见状素灵犀才应道:“经家的人我没见过,但经家的人会什么有什么能耐我听说过,大宗祭说你是经家后人我信了,他要亲自教你御星决也没什么,但你学了多久了,难道现在还只会认什么命星吗?我们都在等你你知不知道!”
“我……”思索再三后,牧言真只说了句‘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你除了会这句还会什么?如果你能早点找到河图,阿玦也许就有救了!”
“真的?”牧言真一挑眸子,“河图,能救阿玦吗?阿玦跟河图又有什么关系?”
见自己一时说漏嘴,素灵犀也起了身。
“素姑娘,河图真能帮到阿玦?”
“你只管好好研究你的星象,别再浪费我们的时间。”
牧言真讷讷的,看素灵犀又去照顾苏玦了,他才将目光转向了凰灭那边。片刻后,牧言真竟坐过去探了探凰灭的腕子。
“你干什么?!”素灵犀又问。
“我……我只是想给他探探脉。”
“刚才还是阿玦,现在就换着关心起凰灭了,难道这太华山的世尊也是你朋友?”
“不是这样,我只是,只是想看看他怎么样了。”
“看看他怎么样了?”素灵犀显然是心中不快,才将这人当作了宣泄口,“你是大夫吗?你懂医术吗?”
“医术药理我也是懂一些的,阿玦说过,这人近几日或许能醒来,所以我想看看他……”
所以?素灵犀嗅到了什么不寻常的问:“你到底为什么突然在意起了凰灭?”
“阿玦有你照顾,齐衍的伤又在好转了,我看你这么心烦,所以就想帮你的忙,”牧言真一听索性走开了,他老老实实的坐在远处,撞到素灵犀的目光时又说:“我知道你心烦,也知道自己只会给你添乱,我就在这里坐着,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告诉我就行。”
素灵犀听着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这个人还真是莫名其妙,他跟着出城本就是累赘,自己又怎么会有有求于他?女子低下头,五指又落在了苏玦的额前。伤口在半个时辰前已经重新包扎过,但看来还是撑不了多久。
“阿玦,我真不明白,为什么对齐衍你也要如此?”犹记得在却玉祭坛的时候,也是苏玦,为自己全然接下了齐衍的一招‘孟章天舞’,此后他便经脉尽断,她是为救人才看浸烛把苏玦投入魇池的。素灵犀以为,只要魇池洗去了这人跟越千泷的前尘,他就会回心转意,他就会变回自己记忆中的那个人,但素灵犀错了,过去,是不可能被彻底抹掉的。
素灵犀一时掉下泪来,她紧握着那人的手,哽咽道:“是我的错,都是我。”
“素姑娘?”
“你出去,”截断那人后素灵犀又喝令着,“快出去!”
牧言真起了身,迈步时仍嘱咐:“素姑娘,我就在洞外,你要是……”
“快走!”
终于,周遭安静了,素灵犀这才伏跪下来蜷在了苏玦身边。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苏玦,他是自己救下来的,十四年前,那个浑身浴血的孩子就倒在雪地里,在苏烨楼不全的尸身旁,素灵犀还记得他当时的眼神,里面无悲、更无喜,眼尾浅浅的笑纹里没有记恨没有不甘,她甚至于看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满足。那样的眼神里,像是对世间什么都了解,但又好像,这世间的万物,都不值得被他了解一般。直到今日素灵犀才明白,那是苏玦的一种渴望,他渴望着,能那样死在苏烨楼身边,他渴望把所有前尘都深埋在雪底,是自己,打破了他这样的渴望。
“对不起,都是晔刹太自私,我……我当年不该听师父的,我不该带你回来,”素灵犀也止不住眼泪,“我从小就喜欢你,我是真的喜欢你,我以为……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我以为自己会帮你复活苏烨楼,会跟你在凡间游历一世,可没想到,竟然有越千泷,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如果一定要问,这也不是素灵犀最想问的。
“为什么,还要出现一个孟青阙?为什么,却玉城的一切……为什么会发生呢?”
对啊,就算苏玦没有变,自己也变了,不想这次到了太华山脚,再得不到那人半分消息时,自己的心里,牵挂的竟都是孟青阙!
忽然,似有什么在她衣袖中颤动,是符鸟?素灵犀认得,这是她赠与孟青阙的符鸟,难道,连它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心意吗?
第九十六章 此谓昆仑
虽然,没查清洛言所知道的秘辛是什么,但公孙翎暗害他洛家一事总算证据确凿。
“他必然是早跟晔刹勾结了,”孟青阙断定道:“这些时间不可能是巧合,洛言的死、北域永嘉年间叛乱,还有当时苏玦跟他哥哥被晔刹带走的事,我敢确定,公孙翎就是晔刹在蜃天城的内应!”
“不仅仅是这样,公孙翎,不应该只是内应这么简单,当年先皇选择除掉经家而隐瞒苏烨楼的下落,对朝中他宣召孩子是个死胎,暗地里却早把苏烨楼送出蜃天城了,这件事如果萧起唤还有萧以陆在当年就知道的话,他们又为什么要等到近二十年后,等到苏烨楼都被诏回宫中了才起谋反呢?”
“我听说萧北煌在病中时两位王爷都尽心照料,根本没一点要起兵的矛头。”
“没错,后来在清查时也证明,二位王爷逼宫并不是出于精心策划,诸多安排都匆忙得很。”
“我听传言,萧北煌是被毒杀的?”
“这不是传言,”身为皇家近侍的洛吟桓低声道:“是真的,两位王爷,的确毒害了先皇。”
“这就更奇怪了,萧北煌病了那么久他们都能尽心竭力,但偏偏到他将油尽灯枯了,萧起唤和萧以陆才动手毒杀,如果他们的目标是皇位,这就是根本没必要的险棋。”
“他们不得不动手,所以是因为,他们突然得到了什么必须下手的理由?”玄霜本不是北域中人,但她好歹在洛家呆了几年,皇家的一些往事她是清楚的,于是,玄霜也猜测说:“有人告诉他们,当年的剩经家所预言的那个孩子并没有死,而且他已经长大,还回到了唇天城要继承皇位?”
这想法,也跟洛吟桓心中想的不谋而合。
“我小时候就觉得奇怪,萧起唤还有萧以陆,他们一从文一为武,多年里一直对自己的长兄忠心不二,从未见他们对皇权有什么兴趣。可为什么,在那日他们竟像一夜间变了个人,而如果是这样的话,一切就说得通了,他们毒害已处弥留的萧北煌,是要拦住那荒唐的遗诏,他们不舍的追杀苏烨楼,是不想经家的预言成真!所以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北域臣民。是有人,告诉了他们苏烨楼的消息。”萧起唤、萧以陆,他们两人,根本一点也没变。
孟青阙跟身边两人对了一眼,答道:“公孙翎。”
这不是一个猜测,而是一个定论,三人都已明了,当年在背后操控一切的,就是公孙翎。
“还真是狡诈啊,永嘉二十二年十二月二十八日,这是他把我哥封入虞陵的日子,而当日他就离开了蜃天城,他说是因为痛失挚友想出去游历散心,十七天以后,宫里就发生叛乱了。”
“公孙翎当时远离蜃天城游历,所以这些年来也从没人怀疑过他,甚至还让他跟牧言家共掌北域的朝局?”
听着孟青阙的话,洛吟桓也无力的点了点头,“他真是聪明,在朝中还有陛下面前把矛头都指向牧言家,而自己却躲在王府摆出一副为萧家为北域尽忠的样子,牧言德、牧言晟,他们是被公孙翎当了吸睛箭靶,以至于他在暗地里做的那些勾当从没被人注意,亏得百姓还给他赠号为‘贤’!”
“那我们怎么办?是把知道的这些告诉厉师伯吗?”
“除了依靠厉染还能怎么办?在这世间还有什么势力能跟晔刹抗衡的?”洛吟桓突然一滞,他瞳孔骤收,又将目光落在了玄霜身上,“昆仑,对了,还有昆仑的南熏真人,她是你师父,既然上次她能帮我们,那么这次不如我们先去昆仑求助于她?”
“这,恐怕不行。”
“为什么不行?!”洛吟桓急道:“大家都说天下玄门一者太华,一者昆仑,只要让晔刹得逞必然是危及所有生灵的大劫,如今太华都毁了,昆仑山既然作为玄门一宗也应该背负些责任吧。”
“昆仑,跟太华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
“吟桓你有所不知,”看出玄霜难处的孟青阙解释着,“昆仑山跟我们太华虽然并称为玄门二宗,但太华旨在入世,而昆仑,是旨在出世的。”
“什么入世出世?什么意思?”
“昆仑历来弟子不多,门中的规矩都是一师一徒,比如说玄霜姑娘吧,南熏真人既然收了她为徒,就不可能再教他人,所以你就算集结了昆仑满门,所添的助力,也不过寥寥十来人。”
什么?那么大的昆仑山,那个被称为‘天下一境’的地方,门中竟然只有十来个弟子?
“这是厉师伯告诉我的,在太华刚出事的时候,我也跟厉师伯提过向昆仑求助,但他回绝了,我问到缘由时厉师伯就只跟我说了这些,至于再多的,我也不清楚了。”
“太华自创立以来就是以护佑黎民万物为己任的,从不会强求门中弟子断却红尘,反而还要下山历练。至于婚配、家室,太华弟子都可以由自己来定,所以千百年来,太华门人只在学艺时留在门内,之后大多都入世去了。他们或是为侠、或是为官,或是又做回一个寻常人。但我们昆仑不同,昆仑的功法必须摒除七情六欲,一旦进了山门,就不能跟凡世有所牵连,这也是,我十来年里都没回过洛家的原因,”想起多年前自己跪在昆仑山门前求道时,玄霜依旧感慨万千,“可后来我才发现,我根本忘不了洛言,自然也断不了红尘情爱,所以修为一直无法精进。本来,以我这样的情形是没办法再留在昆仑的,但师父还是给了我一个机会。”
“机会?”听着洛吟桓也把来龙去脉都理顺了,他问:“她允你下山,就是为了让你来见我哥一面?她是要给机会让你彻底了断前尘?所以只要这样,往后你就能心无顾忌的去寻仙问道了?”
“是的,吟桓,对不起,但当时我下山的时候,的确是这么想的,”都说那些问道之人是薄情寡爱,但其实,他们并不是薄情寡爱,而是要断情绝爱,刚到虞山玄霜就知道了,她做不到,“后来洛言的陵墓坍塌,我眼看着他陷入那深渊之中,是我将他一个人丢在那里,我当时就知道,自己再回不去昆仑了。所以在回阙山之前,我去昆仑拜别了师父了断师恩,我早就不是昆仑弟子,师父上一次帮我已经是逾矩,我不能再为难她。”
“可这并不只关乎你一人!”
“吟桓,昆仑山只是一个清修之地,师父师伯,还有我的同门,他们不过在昆仑暂呆而已。一旦大成,他们都是要往海外虚境的,那里跟凡世并不相关,他们也不会插手凡人的事。”
“去海外,虚境?就是传说中的那些仙山?就是蓬莱、瀛洲这些地方?”
“对,不过那只是世人自取的称呼,师父说,只要到那里就会全然跟凡间、跟三界断了关系,从此不入幽冥、跳出生死,真入化境。”
呵,这是什么意思?原来昆仑中人清修多年换来的,就是去一个不生不死的地方做一株无情无感的草木?真是太可笑了,不仅可笑,还有些可恨。
“不能直接插足凡间之事是昆仑的门规,一旦违反就会跟昆仑永远断绝关系,所以昆仑,他们不会帮忙的。况且昆仑墟本就独立于三界四境,凡间的一切不会波及于它,在其中清修的人也不会感知到外面变化,就算是整个人间都不在了,昆仑墟也还是一样的。”
“真是一群自私的‘仙神’啊,不问世事、断绝所有,以此来换取长生永宁,”听完这些洛吟桓只觉愕然,“玄霜,这就是你曾经一心要问的道吗?”
“我错了。”
“不单是你错了,我看是整个昆仑都错了!只图自己一人解脱就可以诸事不管,这求的是哪门子道?”
“罢了,吟桓,昆仑就是这么一个地界,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想来难怪,我在凡间行走了这么多年,所遇到的昆仑弟子也只有玄霜这么一个,可见她是迷途知返的,”原来是因为这些,厉染才从没想过求助于昆仑?可惜啊,那位南熏真人还是他的挚友呢,“我们就不要再把昆仑墟硬拖下水了,好歹我们还有千泷,我听说她身上有混沌之力,我们不会那么势单力薄的。”
这时洛吟桓才压了些火气,“也是,千泷今时不如往日,她手里又有逐日弓涅穹箭两样神器,要是她能回来,我们自然不会怕一个公孙翎。但现在,她恐怕是陷在不日城了。”
凰灭已经回了太华,那唯一能把越千泷绊在不日城的,就只剩下苏玦了,洛吟桓又自嘲的笑了笑。他真是不明白,一块不懂人情又屡屡背叛的顽石,到底哪里及得上他啊?
“你们看,这是什么?”玄霜突然指向了墙头一处问道。
“符鸟?!”孟青阙赶忙跑了过去,这只符鸟,为什么看来有些熟悉?
不多时,它果然落在了孟青阙肩头。
“青阙,符鸟又是什么?”
“是晔刹中人用来传递消息的灵物,素灵犀之前给过我一只,”孟青阙偏过头去,细细看了才道:“应该,就是这一只。”
“素灵犀?你跟她还有牵连?”
“我……一两句也说不明白,不是先看看她要跟我说什么吧,”孟青阙耐着性子等了半晌,但这小家伙一动也不动,停在他肩头后就像化成了纸鸢一般,“怎么回事?怎么不开口了?”孟青阙再一碰这符鸟,它竟化入自己衣中不见了。
第九十七章 惊见宁王
不见了?即便如此,孟青阙也依旧能感觉到那符灵的气息,难道它只是来跟在自己身边的?它是要替素灵犀监视自己?又或者,是素灵犀想用这符鸟来找寻自己的踪迹?她这么做,是因为对自己还有所牵挂吗?
孟青阙马上摇了摇头,他在想什么?!素灵犀是晔刹司命,她是早有预谋让苏玦接近太华的,太华还有那么多同门的仇跟她脱不了干系,更何况,她始终都在利用自己啊,如果不是这样,他怎么会做出那么多愧对师门的错事来?
【之前太华山一夕覆灭,你告诉我都是因为齐衍,是因为他打开了灭境,但灵犀,我们已经相处了这么久,你还是小看我了。”
【灵犀,我本来觉得你做的一切只会跟苏玦相关,或者仅仅是在怨恨我,但我没想到,你们早就跟宁王勾结在一起,是你们算计了齐衍跟千泷才让他们成为太华的叛逆!梓兮、重谨师叔还有掌门师尊,他们的死都跟你跟晔刹脱不了干系吧,现在你还要牵扯上大师兄!】
【在却玉城的那件事,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可你为什么要利用我?就是这份愧疚,让我跟着你们的筹谋,让我帮着你一步一步毁了太华!】
……
那些零碎的画面又在他脑中一涌而上,孟青阙也马上清醒过来,对啊,怎么可能?他怎么还会妄想素灵犀对自己的牵挂呢?
“青阙,怎么回事?这里有素灵犀放出的符鸟,是不是表示我们的行迹已经暴露了?或许她就在这宅院附近?”
“她在这里更好,”孟青阙冷静道:“如此还能算清一些旧账。”
“别再管这些了,我们还是早些回去见厉长老吧,毕竟这里是蜃天城,久呆下去不安全。”玄霜说完三人就往庭院外走去。
然而还没走到前堂,玄霜跟洛吟桓两人就停住了。
“怎么了?”孟青阙定睛一看,这两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一处,是角落里那个被藤蔓爬满了的秋千架,“快走啊!你们发什么呆?”
两人没有回应,只是眼神有了变化。
“走啊!”孟青阙拉了拉洛吟桓,可对方竟然抬手将他掀开了,“洛吟桓你到底怎么回事?好好的大白日发什么愣?”
孟青阙正要再动手时就听那人呢喃道:“哥……”
哥?洛言?什么意思?
孟青阙顺着他的的目光看去,那里哪有什么洛言?
“吟桓,玄霜?”
看玄霜迈步向那处靠近时,孟青阙终于明白了,是幻象,他们两人都看到了洛言的幻象!
可易潋音已经死了,又怎么可能还会出现幻象呢?三人中只有自己不受影响,可见他们见到的东西都是跟洛言相关的。
究竟为什么?这怎么可能?难道在易潋音死前就在这里设下了一个幻境?对了,媒介!如果这样的话,只要找到媒介就可以打破这个幻境了,一定是那条手链!
孟青阙几步过去,他正想从玄霜手中扯下那条缀满了银铃的手链时却发现,那人的腕子上光秃秃的,根本什么也没有。难道是在那书房里?可玄霜,她怎么能忘记这个呢?
管不了这么多,孟青阙回身就往后苑跑,只是他在这书房找了个遍,最终也没见到那手链的影子。
“在哪里?到底掉在哪里了?!”孟青阙推开门去,想细细搜寻刚才走过的路径时,却看到了双做工精巧的银靴。
“孟少侠,你在找的,是不是这个?”
“你……”
孟青阙往后退了几步,因为此时出现在他眼前,竟是公孙翎。
“这是洛言的遗物,若就此留在那忘情弃义的女子手中,岂不是太可惜了,”他说着也晃了晃那些铃铛,“不管如何,我也要为洛言把它拿回来才对。”
“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洛家的宅院,我自小就时常出入,这里跟宁王府一样,于我来说,也可是蜃天城的另一个家。”
“家?”孟青阙听着觉得恶心,“你对洛言做了那么多事,还敢说把这里当家?宁王爷,你就是这样对待家人的?!”
“呵,”公孙翎神色不变的走近了,又说:“我到底,对洛言做什么了?”
“你让他变得痴痴傻傻疯疯癫癫。”
“痴痴傻傻、疯疯癫癫,不,这不是我,是那个女人。”
“你还要狡辩?洛言到底发现了什么你要这么对他?让他终于沉迷在幻象里还不够,最后还要把他封入那个深不见底的陵墓,让他继续做梦!你们好歹一起长大,你为什么就这么阴毒?!”
“阴毒?孟少侠,你又知道什么?你又经历过些什么?”公孙翎似乎起了些兴致,竟坐在一旁的石凳上,不紧不慢的说:“我跟洛言,是一起长大,那是数十年的情谊,凭这一点是吟桓也比不上的。可他身为洛家长子,居然为一个满心问道的卑贱女人沉迷,不仅放弃体统前程的与她成婚,甚至于,为了她跟整个洛家还有先皇抗衡。枉我竭力教了他那么多年,可洛言,真是让我太失望了。”
“失望?仅仅因为失望你就可以做到这种地步吗?”
“对,我就是对他太有感情,我公孙翎生来孑然,无亲无靠,但洛言,我当他是家人当他是最应该护宥的亲弟,如果不是因为这些无谓的私情,我也不会特意织了这些幻境来成全他那荒唐的念头。”
“成全?你把这个,叫做成全?”
“求不得、放不下,我已经让他跟那个女人与外界隔离的相守了那么久,难道,我做得还不够多吗?”
“你的意思是,没痛快杀了他就是给他最大的慈悲了对不对?”孟青阙一时放下了心中的些许恐惧,他走到这人身前,“如果你没这么做,洛言他会等到玄霜回来的,玄霜终会想清楚终会跟他厮守余生的!”
“厮守?那种心有反复的女人,哪配谈什么‘厮守’?比起我给他的那个温婉乖顺的妻子来,玄霜,她根本不堪入眼。”
“可那些都是假的。”
“只要能让人开怀,真假无关紧要。”
对他的这些歪理,孟青阙也不想争辩,“洛言,他是发现了你在跟晔刹勾结对不对?所以你才让他神智昏聩,所以你才把他锁入陵墓里让他十来年都不见天日?”
听到这里,公孙翎倒不回应了。
“刚刚那些都是借口,什么给他个乖顺温婉的妻子、什么跟心爱之人长相厮守啊,你是要封住他的嘴,你是要再没人听他说话!而你之所以没直接杀了他,不过是因为你的那点伪善。”
“闭嘴。”
“心虚了?被我戳中痛点了?怎么,王爷,像你这样的人,竟然也还有痛觉吗?我还以为你早成了只披着华服的活尸呢。”
公孙翎舒了口气,整个人也像放松了下来,他拍拍身边的石凳,应着,“恰好,我已经有很多年没跟人畅快的聊一聊了,孟少侠,既然你心中有这么多疑问,我今日认认真真的,来为你解答一番,如何?”
“好啊,奉陪到底!”
看这人坐下后,公孙领才带着些怀念的说:“洛言,他是看到了不当看到的东西,都怪我,是我对他太不设防。”
“是跟晔刹相关的?”
“对,”公孙翎瞟了眼这人的衣袖,“是符鸟。”
“符鸟?”对啊,孟青阙恍然大悟,除了历任司命外,那符鸟也是可以出入不日城的,“谁的符鸟?是素灵犀?”
“孟少侠,难道你心中就只有一个素灵犀?”
“是她师父?晔刹的大祭祀浸烛?”看公孙翎这眼神,就是默认了,孟青阙笑道:“你果然早就在跟晔刹勾结,北域的叛乱、萧北煌的死都是你跟浸烛一手促成的?”
“你可以这么认为。”
“所以十四年前苏玦他们被萧家追杀的时候,也是你通知浸烛,让晔刹把他们及时带回不日城的?”
公孙翎点了点头。
“沧溟需要一副合适的肉身与魂元相合,苏烨楼这个人选,其实是你帮晔刹找到的,而不是他们的司命素灵犀?”
“素姑娘虽然是司命,但终于资历太浅,况且苏烨楼还存于世间这件事,只我与先皇知道,那时的她又如何能找到?不过苏烨楼,我不知道晔刹要一具死尸有什么用,他能帮着沧溟重回人间,这我也是跟你们同一时间知晓的。我跟晔刹有所约定,若是要合作,那对彼此的一些所为,都不得细问缘由,所以这个问题,我没有虚言。”
就是说,素灵犀对苏烨楼的身份、还有晔刹带苏烨楼回去的目的一无所知?看来她对自己说的话,有些许也是真的。而公孙翎跟晔刹是各取所需,实则双方都不是知根知底?
“你为什么这么做?晔刹给了你什么好处?”
“好处?我公孙翎,从来不稀罕什么好处,只是一场交易罢了。”
“你所谓的交易,难道就是帮晔刹打开灭境?难道就是帮他们摆脱禁锢让晔刹重回人间吗?”孟青阙实在想不到,到底有什么交易能让这人这么对待洛言和萧北煌、让他弃整个北域不顾。
“晔刹要做什么我不用知道,更不会插手;而我要些做什么,晔刹的人同样不会询问不会多管,这是交易的条件之一。”
“那浸烛,她还答应了你什么?”
“一个承诺。”
“承诺?”
公孙翎答道:“是一个,重塑往昔的承诺。”
重塑,往昔?
第九十八章 被困洛宅
孟青阙在太华听萧虞则提起过,北域之人自诩为神族后裔,多年前这天下除却尚不开化的荒原和飘渺莫测的海外,所以疆域都为北域掌有,但如今宸国兴起、西土分裂,南边的部族也一一据土为王,自认是神族之后的雪酴族人,在凡世所据之地只剩中原跟北方。
虽然跟他国比起来北域皇朝仍然势大,但它早就没了能号令天下的荣光。再加之近几十年来它朝中动荡,后面的国运更是堪忧。
“你的意思是,要重新回到北域的极盛时代?”
公孙翎这时候倒没那么爽快了,他薄唇半抿,“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
“王爷都已经出现在我眼前了,我难道还有命等到那时候么?”
“放心,我不会杀你。”
“洛言跟萧北煌王爷尚且不顾忌,如今还会放过我?”
“孟少侠觉得,不杀你,就是放过你?”
他果然是个老狐狸,“你要干什么就直白一些,我不是朝廷的人,听不惯这些不阴不阳的话!”
“孟少侠,其实我对有为的青年,都很是欣赏的。”
“欣赏?”
“如今宁王府人丁凋敝,我实在需要帮手。”
“公孙翎你不是疯了吧!”孟青阙简直不敢相信,他是太自信、亦或太可笑了呢?他马上否则道:“我绝不可能去给你当走狗。”
“年轻人总是这样,气盛,孟少侠,怕是你以后再想起来要后悔莫及的。”
“好,那我再请问王爷一个问题,刚才的幻境怎么回事?洛吟桓还有玄霜,他们为什么会再看到洛言?”
“很简单,这座宅院跟他们两人都有关系,都有他们所抛不开的回忆,要是在这里织幻的话他们自然会看到洛言了,而孟少侠你跟洛言从未见过,更无从谈回忆,自然不会被影响。”
织幻?迷惑住他们的真是织幻之术?而织幻的媒介,难道就是这整座洛家大宅?
“不可能,易潋音,她不是死了吗?”孟青阙难以置信道:“要是她没死,宁辰,大师兄他怎么可能清醒过来?”
“对啊,易潋音,她是死了,她是真真切切的死在沧溟手下。”
“所以不是易潋音?”
“难道孟少侠以为,这天下的织幻师只有易潋音一个?”
“你找到了另一个织幻师?”可他们所知,宁王府的织幻师从来只有易潋音一个,到底是谁藏在暗处?这个人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藏的?孟青阙急问道:“是谁?到底是谁?”
“这个人跟你并不相关,所以孟少侠,你大不必如此在意,且这个问题即便你问了,我也不会回答的。”
可有一点孟青阙还是不明白,易潋音是死在沧溟手下,既然公孙翎跟晔刹早有勾结,为什么他会眼睁睁的看着沧溟夺她性命?
“易潋音,她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跟晔刹的交易里,有没有包括易潋音?”
“你是问我为什么借沧溟的手除掉她?”见孟青阙的神情,公孙翎也细说道:“她是个女子,而只要是女子,就避不开世间的六欲七情,在她们心里,大都是把‘情’看得比‘理’更重要的。且潋音,她从来随心,留在哪里、听命于谁只遵循‘中意’二字。她对我的耿耿忠心、她对我的倾尽所有,不过因为她对我还未移情而已。”
“还未移情?”
“易潋音,她是个太过轻纵之人,我也料到,她这份移情不过早晚,等她对我没了往日兴致,也就没任何理由听命于我了。”
“你的意思是,易潋音,她喜欢上了别人?”
“自然。”
孟青阙简直不敢想,这个旁人,难道……
“就是你的大师兄,宁辰,”像是看穿了这人的心思,公孙翎马上戳破道,“开始我以为她只当宁辰是解闷的玩物,但不料,对这个冰冷无趣的化外之人,她竟生出留恋了。”
“这就是你杀她的原因?”
“还不够吗?”
“易潋音好歹跟在你身边十来年,你也明知道她是因为倾心于你才会留在宁王府的,但你对这么一个人,就是不加遮掩的利用吗?你不单利用了她的感情,当发现她心有彷徨时又果断丢弃,易潋音是什么?一件有了瑕疵的衣服?”说起来易潋音明明是他跟太华的仇敌,但不知为何,当听到这些时,孟青阙心中马上腾出了一种不可扼制的愤怒,他这样的做法,跟素灵犀还真像啊,只是素灵犀尚且慈悲,好歹留了他一条性命。
“这怨不得我,只怨潋音这丫头,她实在太过自负随性,人间的伦常秩序她从来不放在眼里,她唯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喜好憎恶,所以一旦等她全然明白自己对宁辰的心思,她定会反复去帮太华的,”公孙翎脸上透出些惋惜,不过更多的是种了然,“正如你所说,易潋音,她跟在我身边太久,经手的事太多,知道的内情也太多了,若不趁她心绪不定时动手,我怕以后再也没机会。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这句话孟少侠也听过吧。”
他当真无情,当真卑鄙!
盛怒中孟青阙只叹着,“公孙翎,你可真是被小看了。”
“孟少侠你也被小看了啊,”公孙翎颇有兴致的打量起这人来,说:“你竟会跟洛吟桓一起找到这里,竟然还能推测出我跟洛言的种种,这一点,我当真没想到。”
“王爷的这种溢美之词,只会让人觉得阴寒。”
“是吗?那可不好办,”公孙翎叹息道:“恐怕孟少侠以后要多听了。”
“你什么意思?!”
“我已经言明,宁王府现在人丁凋敝,在此关键的时候,我需要一个合适的帮手,而孟少侠,你这次的表现,真让我非常满意,所以我……”
“你到底在玩什么花样?”没了耐性的孟青阙伸手往公孙翎那边一拢,竟然只捕了个空。
什么?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眼前这个公孙翎是幻非真。
“公孙翎!”孟青阙在周遭看了一圈,大喊道:“为什么不敢以真身示人?你就这么心虚,你就这么害怕吗?!”
这一喝过后,他身边的这个幻象也消失了。
“公孙翎你出来,公孙翎——”道道剑气掠过,只削残了这院中的藤蔓草木,孟青阙再压不住心中怒气,那剑意只盛不衰,可待到冷静些时,孟青阙便找不到来时的路了,这庭院还是这个庭院,身后的书房也还是那个书房,但不知为何,他顺着过来的那条青石小径一点踪影也不见了,他再探出几步,连同苑门都消失了。
“公孙翎!”孟青阙明白过来,又疾呼着,“你想把我关在这里吗?你出来!你快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剑芒迭起下,周遭顿起了许许风尘,但不管孟青阙怎么使力气,那高高的苑墙还是没变半分,孟青阙有些惊惶了。洛吟桓跟玄霜还在外面呢,他们被困在那幻境中,若没外力相助是很难逃出来的。公孙翎,他是想像对洛言一样把他们禁锢在梦里直到死?
“王爷,”坐在马车外的青年听见里面声响后才问:“您是否就打算回府了?”
“走吧,先消磨消磨他的锐气,我们改日再来。”
“其他两人呢?”
车中坐着的公孙翎透出了些为难的语气,“那个女人自不用说,但吟桓,好歹是他的弟弟,至于该如何处置,我要好好思量。”
“是。”青年应完就挥动了马鞭。
这车架已离开洛宅,快到王府的时候,公孙翎忽问:“焉茴,陛下放你回来的时候,可有说些什么?”
“没有,陛下只让属下尽快回到王爷身边,其他并未多言。”
“在宫中的这些日子,你受苦了。”
“王爷严重,焉茴性命微贱,不管为主子做什么也是应该的,王爷您不必挂怀。”
“我还以为你修习了这么些年的剑术,那织幻的术法会有生疏呢,没想到,竟比在虞山之时还要精妙了。”
“只要能有助于王爷便好,属下深知这织幻之术的重要,所以多年来分毫不敢松懈。”
“我让你装成一个剑从武侍,实则是让你做着两份苦差,焉茴,你从未让我失望。”
在外驾车的人愣了愣,而后又马上回说:“在王爷您收留时属下就立誓,往后余生都只为王爷一人而存,焉茴是个守信之人。”
是啊,守信之人。
想来这一生他所听到的誓约太多了,洛言对自己有过承诺、萧北煌对自己有过承诺,还有易潋音,她对自己也有承诺,但他们,却全都食言了,连自己最为信任、最为依赖的那个也食言了。再看着这洛家宅院时,公孙翎也不免感伤。洛言,他曾被自己认定是最好的助力啊,毕竟他跟洛言,是那般的心意相知,如果,他们能一起来完成北域的大业就好了,可终究,这也只是他自己的一个梦。
第九十九章 伤势恶化
好不容易才休息了一会,再醒来的时候,素灵犀就听到了苏玦的呓语。
“哥。”
“阿玦?”素灵犀猛然起了身,“阿玦你醒了?”
“哥,哥哥……”
感觉到掌中传来的力道素灵犀立马睡意全无,再身边人看去时,苏玦正皱着眉头,应是痛苦非常。
“阿玦,阿玦?”素灵犀轻唤,可苏玦双目紧闭,呼吸也越来越急促了,“阿玦你怎么样了?”素灵犀本想扶这人起来,但她的左掌被苏玦死命拽着,一时间挣脱不开。
“阿玦,我是灵犀,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苏玦显然神智昏沉,他当下脸色煞白一片,跟之前比起来,眼下多了些不寻常的青灰。
“哥哥,”苏玦在混沌中又唤道:“哥,别这么做……不要……”
看来这人是被旧梦魇住了。
苏玦气若游丝的,还是一遍一遍不停的唤着‘哥哥’两字。素灵犀焦急无措,指间再一使力就感到掌中有股熟悉的黏腻,这是,血?!素灵犀赶紧拉开了苏玦的袖口,果然,这人的整个胳膊都被血水染遍了,裹在肩头的纱布早已红透。
不好,肯定是伤口又裂开了!
素灵犀干脆解开了这人的衣带,登时就有股浓烈的血腥味迎面而来。原来不止右肩,之前的箭伤已经蔓延开了,如今都波及到了腰腹。素灵犀紧贴着青年灼热的手背,难怪苏玦一直高热不退,这伤势竟然恶化成这样了!素灵犀忍不住自责,她怎么这么迟钝?!
怎么办?现在肯定是回不了晔刹的,难道还要去求厉染吗?
“哥……”苏玦的双眼睁开了些许,他瞟了眼身边的女子,一时又更加用力的缠紧了素灵犀的五指,他停顿少许,再开口时问道:“你,你怎么在这里?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
这人胸腔起伏得剧烈,好像根本吸不上气来。
“阿玦你说什么啊?”
“越千泷……我的事,跟你无关。”
越千泷?!他,还把自己认成那女人了吗?
“你为什么一直,要追着我不放?为什么……”
“别说话了,”一想起越千泷她就有心有百般不愿,所以素灵犀应着:“你给我听好了,我是素灵犀,不是什么越千泷,她如今在不日城里,哪里可能来会照顾你?”
“我……”
“别用力,我这样处理不了伤口!”
苏玦前额累了好些冷汗,他闭上眼睛,似乎没力气再说话。
“你忍一忍,这伤口需要重新包扎,会有些难受的。”
“好。”也不知听没听懂这人的话,但苏玦也痛快的应了。
准备好要换的纱布跟草药后,素灵犀才把人扶了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肩头,可她双手一挽上苏玦的脊背衣上就沾了血迹,她看了看这人胳膊,只能咬唇道:“放心,还有我在呢,一定不会有事的。”
素灵犀一直在心里念叨着这话,也不知在安慰苏玦,亦或是她自己。
“痛……”没过多久,苏玦忽然贴在女子脖湾里说了句,“好痛。”
仔细一看素灵犀才知道,这人又陷入了昏迷。
“千泷……”
听到这名字素灵犀一抿唇,“我知道,忍一忍,阿玦你先忍一忍。”
“痛。”
苏玦已经没了神智,他不停重复着这个字,不到一会,素灵犀就感到了自己脖间的温热。
“阿玦,”怎么会?素灵犀不敢去看那人,他,竟然哭了,上次见这人哭的时候,应该在十来年前,在他刚到不日城的日子,而这种痛楚,就这么强烈吗?自己所熟知的这个苏玦,此时竟然哭了,女子也禁不住颤声道:“我知道阿玦,很快就没事了,很快。”
不行,冷静些许后素灵犀又在心中道了句‘不行’,光靠自己一个人没办法给他清理伤口,而凰灭跟齐衍也没醒来,如今她实在是别无他法了。
“牧言真,牧言真——”
“素姑娘怎么了?”赶进来的牧言真看了眼被素灵犀紧搂在怀里的人,惊诧道:“怎么回事?阿玦他怎么了?我出去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说着牧言真也看到了两人身上的血迹。
“伤口恶化了,而且恶化得很快。”
牧言真慌了心神,血流成这样要马上止血才行啊!
“你来帮我,我们先给阿玦重新包扎。”
“好,”牧言真惊魂甫定的,他疾步过去拿起了在旁的纱带和药膏,道:“我也懂一些医术,外伤我知道怎么处理。”
“我扶着阿玦,你来先把这纱布拆了”。
牧言真干脆取出匕首来,把苏玦的几层衣物都划破撕开了,看着这满目淋漓的血色,他也颤言道:“这……阿玦什么时候伤成这样的?他伤势这么严重,怎么……我怎么一点也没察觉呢?”
“安心做事,别的不要管!”
“知道了,我知道。”
牧言真的确从小多病,都说久病成良医,但他也没见过这样的外伤啊。不知是自己的错觉还是太过紧张,牧言真手就是稳不住,扯着纱布时都是抖着的。
“素姑娘,这……这伤口,好像黏住了,旧的纱布,我扯不下来啊。”
果然,那血污中掺了不少脓水,而这些脓水又将纱布牢牢的黏在了伤口上,每动一分苏玦的呼吸都会乱上几分,牧言真不敢再用力,但他心里明白,这状况下如果真要重新包扎的话,也只能把这些旧的纱带强拉下来。
牧言真慌道:“素姑娘,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你不是懂医术的吗?阿玦的伤口都已经这样了你还问我怎么办!”
“好,好……我试试,你按好了阿玦,别让他乱动。”
哪里能按得住?牧言真刚要强扯那人的纱带,他们就听到了苏玦的呼痛声。
“这样不行,我们是在浪费时间,”素灵犀做了个手势,示意牧言真跟自己调换位置,“你过来按着阿玦,伤口我来处理。”
“我?可是我……”
“还废话干什么快过来啊!”
被素灵犀一喝牧言真也不愣着,等走过去了才问:“我……我该怎么做?”
“现在阿玦就双手还能使上劲,你让阿玦靠在你的右肩上就能治住他的上半身了。”
右……右肩?牧言真一听也只好十分为难的扶过了苏玦,可苏玦的胳膊上都是伤,他看了眼那包得严严实实的纱带,只无奈的说:“素姑娘,我根本不知道可以碰哪里。”
“该怎么碰就怎么碰!你不是在皇帝身边呆大的吗?怎么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敢?就这副样子你还敢说自己是阿玦的朋友?”
如此,牧言真也不敢吭声了,就算明知会弄疼苏玦,他也只好硬着头皮将人扶了过来。
素灵犀这才低头,只认真拆起了苏玦胳膊上的纱布。
牧言真在旁看着,苏玦伤口的创面都拉到了腕子上,从中渗出的血水不断往他衣上漫,不到一会,牧言真的前襟就被染透了。
“素姑娘,阿玦,他这肩上原本的,不是箭伤吗?”
“是。”
怎么搞的?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牧言真还从没见过由一处小小箭伤而波及到整个手臂、甚至腰腹的,就算苏玦能挺过这一劫,整条胳膊恐怕也废了。如此血肉淋漓的,让人看了不禁生出一种害怕来。
“我们现在人手不够,只能一处一处来,”素灵犀想了想,又说:“在这过程中我难免扯动伤口,你千万不能让阿玦随意动作。”
“好。”
在还没被投入魇池之前,苏玦也是时常受伤的,浸烛教他武学功法时严厉异常,受伤挨罚几乎日日都有,也就是从那时候起,素灵犀才学了些医术。
素灵犀从发间拔了根细细的银簪,在火上拷过后她才用簪头搅了些棉絮,等其被药汁浸透后,素灵犀就从苏玦那伤口的纱布下方挑开了一丝。
两盏茶时间过去了,苏玦虽然有所挣扎,但一时还算安稳,现下,苏玦肩头的纱布已经被一点点理下来大半了。
“素姑娘,你的手,好像在发抖啊。”
此时素灵犀正全神贯注,而指间的异样她早察觉了,倒不是因为害怕,而是连日来为照顾苏玦她几近不眠不休,到现在体力根本所剩不多,如果要像这样长久的维持一个姿势是很吃力的。也不知怎么的,素灵犀眼前忽然一黑,回神之际素灵犀就眼见着那细簪扎进了苏玦的伤处。
“阿玦!”
这痛楚震得苏玦浑身一缩,他半睁开眼睛,又声如蚊蚋的叫着‘哥哥’。
“素姑娘,还是让我来吧。”
“时间不够了,换了你只会更加麻烦!”
“我来,”出人意料的,牧言真夺了那人手中的东西就说:“刚才对不起,我是从没见过这样的场景,但素姑娘你放心,阿玦他屡屡救我,现在阿玦遇到险处了,我能帮到阿玦的,我会做好的,我一定能做得到!”
那晕眩感又袭来后素灵犀也不再坚持,只好如此了。
牧言真变了个位置的跪在了苏玦身边,他低下头去,等凑近凝视着这淋漓的血肉时才明白,这是件多么不容易的事。
第一百章 心下了然
又过去了多少时间呢?越千泷不知道,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连时光都是停滞的,阿玦,也不知他的伤怎么样了。
【师兄,你说,寻常人的日子都是什么样的?】
【何谓寻常人?】
【住在太华山下的村民,还有蜃天城里的那些人。】
【人之一生从婴孩开始成长,行礼之后再说亲成婚,等他们自己也有了孩子,便是再把那孩子抚养长大,如此一来此生也该尽了。】
这是她跟苏玦最后一次同处在太华山的时候,那人对自己说的。当时苏玦在却玉祭坛被齐衍所伤,浑身脏腑皆废,连经脉都断了,重谨说他撑不了几日,就算能勉强活下,余生也要在煎熬中度过。而这些话,是他们共躺在一榻上时说的,那是他们第一次同床而眠,不想,也是最后一次。第二天苏玦就没了踪影,等再见到他时,便是在蜃天城,越千泷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与自己有过那么多璀璨回忆之人,竟会把她全然都忘了。
要是在太华山那日她看住了苏玦,要是他没被素灵犀带回南疆的话,他也不会被投入魇池,他们二人也不会再有后面的这么多分歧!
【阿玦,你难道没发现吗?你现在已经性情大变,甚至连苏烨楼也没在你心里了。】
【性情?你又懂我什么性情?】
【如果是从前你又怎么会丢下苏烨楼一个人来炎帝陵墓呢?在从前的苏玦心中他的哥哥苏烨楼就是最重要的,而现在你问问,自己的心里到底还有什么?!】
在他心中还有什么?越千泷只是后悔,她的确不懂,对那人,她真是什么都不懂。
【越千泷,在你心中只记得那个往日的苏玦、那个在太华山做你师兄的苏玦,那个愿意承认苏琰愿意照顾你照顾他的苏玦,在你眼中有过今日这个‘我’吗?】
【你觉得今天的这个苏玦陌生只因为在你心中从来只有往日那个人,因为你从来都没想过要认识过眼前的这个‘我’,越千泷,你口口声声说自己对苏玦如何看重如何珍惜,但到头来你又做了什么?你又何曾真正相信过我?你这副虚伪的嘴脸才真让人觉得恶心!】
“阿玦……”越千泷再装不下去,她站起身来,又望着远处笃定道:“不是这样,不是的!”
往日的那个苏玦,现在的这个苏玦,他们在自己看来从来没变过,他们根本就是同一个人啊!
“我为什么要重新认识你?你又为什么要这么在意‘从前’和‘过去’?我所珍惜的我所看重的,始终都是一个人啊,苏玦就是苏玦,为什么你一定要分出现在和过去?”将这其中差别放大的,始终不是自己,而是那人,是苏玦本身,“我做的,是想救你,我是不想再看你错下去。我是相信你的,阿玦……我一直都是相信你的……”
而那人,之所以会把自己推开,之所以装出那副冷心冷情的模样,都是因为,他不再相信他自己了。
【我不是从前的苏玦,而你,也不是从前的越千泷,你不用再缠着我,我也不会再对你有所歉疚。】
愧疚?呵。
“你就是你,我便是我,哪里会分什么从前以后。”越千泷抬起头来,心中的决断已经了然。
沧溟若要算计就去算计吧,不管他在谋划些什么,在这种时候,如果她还是越千泷,她一定不会让苏玦一个人面对的。不管那人变成了什么模样、不管有没有凰灭,不管她是不是找回了记忆和混沌之力的镜神,她心中的决定,都不应该改变。否则,自己不就食言了?她不就成了阿玦所断定的那般么?
摒除杂念,这时候要一心一意,什么都不能想,不能!
牧言真竭力自控着,他扯着纱带,正用簪子一点一点的将脓血从织物上分离开来。他又听到苏玦在呼痛了,这人的腕子不怎么安稳,素灵犀应付不过来,只能又起了身的用腿侧压着苏玦的手背。
“素姑娘,既然你这么吃力的话,难道不能先封住阿玦的穴位?这样阿玦会安分下来,伤处也好处理。”
“不行,这伤本就扰乱了阿玦的内息,如果我再封住他的大穴,恐怕他会撑不下去。”
撑不下去?什么意思?牧言真只在心里暗暗的想着,难道,是指阿玦他会死吗?!
这会胳臂、肩头上的纱布都已经拆下来了,牧言真即刻上了药。
“多谢你。”
牧言真一愣,“不,不用,素姑娘你不用这么客气。”
“接下来才是最麻烦的。”
“我知道,我会小心的,”牧言真看着苏玦的腰腹处,一时也吸了口气的缓言道:“腹上的伤处都牵扯着脏腑,若是稍有不慎……”
“你不用想那么多!”素灵犀马上打断道,“镇定些处置就好。”
“伤口已经化脓了,边缘处还有一些腐肉。”
“那就请你利落些,这些脓血是不能留下半点的,而其他的,你知道该怎么清理。”虽然说得平静,但素灵犀的方寸早已大乱,她不明白,昨天包扎的时候还好好的,为什么突然会变成这样?不仅蔓延极快,而且这些蔓延开来的伤处,竟像都拖了十来日般,连血肉都开始生腐生变。
“素姑娘你扶好了,我先好好看看。”牧言真低了头开始清理苏玦腰上的血污。
事情远比他想的还要糟糕,刚才有血污遮挡着,清理完了牧言真才意识到,苏玦的伤处一直从侧腰上拉到了右腹部,若不是因为苏玦还尚且喘息着,他真不敢相信,这些画面会出现在一个活生生的凡人身上。因为这些伤处……看起来,明明就像极了腐化的尸身。
“牧言真,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就是,跪得太久有些失力了,没关系,”牧言真又呢喃道:“没关系的,我能做到,我一定,能帮到阿玦。”
苏玦几日都没进食,因为虚弱,当这人每呼吸一次,在胸腹处,牧言真都能见到他那分明不过的骨架。这些伤口跟脏腑,其实就只隔了层薄薄的肌理而已。
“素姑娘,你随身有帕子吗?”
“有!”素灵犀赶紧从袖中扯出一条来,“你突然要帕子干什么?”
牧言真把东西接过来,“这些已腐的血肉,必须除去。”
这人的意思素灵犀很清楚,就是要剔掉。
“素姑娘你放心,以前在宫里的时候,我也看太医做过,还不止两三次,”明明是谎话,他在宫里是跟着萧北煌的,又哪里有机会见到这些,说起来也不过在给自己壮胆。牧言真拿起之前划开苏玦衣物的匕首,问:“素姑娘,你还有小一些的吗?这个不够锋利,锋刃太长了也不好掌握。”
“等等,”明白这人意思的素灵犀把东西接过来,她掌中星芒忽起,再褪去时这匕首也变成了好似小剃刀之物,“你看这个行吗?”
“可以,应该能用。”
但如此,不就是要将这人生生的活剐?素灵犀一想也倒吸了口冷气。
苏玦原本是感知不到痛楚的,但自从为齐衍疗了伤,竟慢慢恢复了痛觉,也就是说魇池,已经彻底庇护不了他了。齐衍,她真不明白这人为什么要为齐衍做到这一步!
“既然能用,牧言真,那就抓紧时间吧。”
“千泷,”苏玦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了,虽然很轻,但素灵犀能感觉得到,那人在自己掌中动了动手指,他尚且昏沉的又叫了声:“千泷……”
“阿玦?”
苏玦没有睁开眼睛,他咳嗽了几声,开口含糊不清的说了几个字,不用猜素灵犀也知道,这人在叫越千泷的名字。
“我听到了,我在,”素灵犀伸出手去,她将苏玦被汗水浸湿的额发撩在了一边,只得妥协的柔声说:“阿玦,我都听到了,我一直在这里,你放心吧。”
“素姑娘,得让阿玦先咬着帕子,以防等会咬伤舌头。”
“好。”
苏玦正断断续续的咳嗽着,素灵犀捏住这人的两腮,指间一用力,就把那叠好的帕子塞在了苏玦嘴里。
“素姑娘,等会阿玦肯定会拼命挣扎,这动刀不比寻常,依我看,我们还是找些东西把阿玦捆牢的好。”
素灵犀不想再听,她回了个眼神,抬指间苏玦的周身就多了几根由星芒汇成的绳索,如此捆得牢牢的,这人应该不可能再有太大动作。
“那我们,这就,开始了。”牧言真拿起了刀具。
他先把那化脓处戳破,然后,就拿着银簪贴到了腐化开来的血肉上。果然,苏玦身子一颤,这动作顿时让牧言真一惊的挺起了身子。
“没关系,”素灵犀压在苏玦肩头就说:“有我,你不用顾虑。”
牧言真一听,也就壮起胆子的下了刀去,他正刮着这血肉,才刚刚开始,原本昏迷着的苏玦就半睁开眼睛呓语起来了。
第一百零一章 剔骨剜肉
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因为光线太暗,牧言真也抽出空来往火堆里添了些柴枝。
这时苏玦摇着头,他身体下意识的抗拒马上让腰腹处绷紧起来,伤口处又有血水往外渗了,素灵犀屏住呼吸,她不知道这是怎样的一种痛楚,虽然她已经往伤处上了止痛草药,但这些对苏玦大概无济于事。
“素姑娘,我……这样我动不了,阿玦一直不肯放松的话,伤口的血根本止不住。”牧言真不停处理着溢出的血水,这血污一蔓开他便看不清伤处了。
“我知道,得先让阿玦平静下来。”
可到底怎么让他平静呢?
牧言真想着烦扰道:“他这状况,怕是一时半会平静不了。”
“阿玦是意念坚毅之人,这点伤又算什么,”素灵犀还是冷着脸,“如果他尚且有一丝清醒的话,就一定会强忍下来的。”
是啊,如果他还清醒,牧言真也清楚苏玦的性情,可现在这人就是不清醒啊。
“阿玦,没事的,你能听见吗?”素灵犀抚上了苏玦那浸满了冷汗的脸,“我们正在给你疗伤呢,只有最后一点就好了,我们在帮你,你也要帮一帮我们、帮一帮你自己。”
因为阵阵剧烈的痛楚,苏玦的神思好像清醒了小半,不过他嘴里咬着绢帕,一时说不出话来。但从这人眼神看,他应该听懂了素灵犀的话。
“阿玦,会有点疼的,你先忍一忍好不好?你试着放松一些,腰上别用力了,好不好?”
在重复几次后,苏玦终究点了点头。
又清理了血迹后牧言真才确定,这人的腰腹处,是真的放松了些许,渗出的血水也变少了。
“牧言真,抓紧时间!”
“知道了,放心。”牧言真低下头来,这才继续着手中动作。
好痛,好痛啊……这是怎么了?自己,是怎么了?
痛觉,又是痛觉,为什么自己现在能感觉到的,好像就只剩下痛觉了呢?
不行,苏玦全身禁不住的抽搐起来,他闭着眼睛,依旧神智恍惚,不过因为这股力道,胳膊上的伤口又在流血了。他已经用尽了所有理智去忍着痛楚,不过理智,并不是时时都可以控制得了肉身的。
“阿玦,”或许是看这人太过难受,素灵犀迟疑少许,一时竟顺着苏玦方才的呓语承认道:“我是千泷,我从不日城赶来了,是为你赶来的。阿玦,你听到了吗?”
“素……素姑娘,你这是?”
“阿玦,”素灵犀示意牧言真噤声,她又贴在那人耳边继续着:“不是因为凰灭,也不是因为那河图洛书,我,只是为你一个人追来的。”
苏玦眼神半散,一时竟抬起眼睑的,对素灵犀投去了些透着孱弱的目光。
这就是,起作用了?牧言真手上动作一滞,他感觉到苏玦正屏着呼吸,他听懂了素灵犀的话,他在竭力配合,牧言真不敢抬头,只赶忙抓紧机会处理着那些伤脓。
“阿玦,牧言真正在帮你处置伤口,是在炎陵的时候,被我伤那处箭伤复发恶化了,我们必须把脓血和腐肉先清理掉,你能听明白吗?”
被越千泷所伤?什么意思?越千泷,她怎么可能去伤苏玦呢?而且还把他伤成这样?!
“素姑娘,阿玦他这……”
“你想问什么?”
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更不是该过问这些的时候。
“没,没有。”牧言真按了所有念头,暂且只专注于眼前。
“咳咳咳……”苏玦开始咳嗽了。
素灵犀小心观摩着苏玦的神色,直到看见从那绢巾上漫开的殷红时,他才慌道:“牧言真,阿玦,他,他咳血了。”
“我知道,现在这伤口在胃部,这些应该是回流的血水,咳出来一些都是难免的。”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阿玦?”
苏玦咳得越来越厉害,在这人胸腹剧烈的起伏下,牧言真根本就没办法继续。
“咳咳……咳咳咳,咳……”
“不行,这样不行,”牧言真忽颤声道:“阿玦他呼吸不过来,他已经撑不下去了。”
“这些你不用多管,你抓紧时间就好,让阿玦再忍一下就好了!”
“都成这副样子了还怎么忍啊?”牧言真说完便把堵在那人嘴里的帕子扯了出来,苏玦登时就吐出了好几口血水,乍看去,好像连这人的眼尾都泛起了丝丝不寻常的绯红。
“阿玦!”
“咳咳,咳……千泷,你……”
苏玦的右手还紧拽着素灵犀的腕子,因为太过用力,他那浅短的指甲都已经深陷到了女子皮肉里,苏玦说不出话来,只是空有些气音,但从嘴形素灵犀就知道,这人是在喊疼,他一遍又一遍的,都是在重复一个‘疼’字。
看到这些,素灵犀再也狠心不下去,她开口,也终于透出了丝软弱的说:“我知道我知道,会过去的,阿玦,都会过去的,还记得吗?以前你跟我说过,只有会哭会笑,会疼会痒了才是寻常人,阿玦你现在就是了,你不会再被魇池跟晔刹所盅惑,你不会再形同草木了,阿玦,你不是一直想变回寻常人吗?你已经做到了,浸烛还有沧溟,他们再不可能在你脑中说话了,你的这一心愿实现了,你应该高兴,不是吗?”
素灵犀话音刚落苏玦便摇了摇头,他全身都没了力气,此时就像已经在岸边搁浅多时的鱼苗。
“阿玦,”怕这人被血水呛到的素灵犀将他缓缓抱在了怀里,她轻拍着苏玦的脊背,正竭力让自己镇静的说:“我知道你很难受,我知道……这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你,那时候……是我不应该伤你的,你先好好的休息,只要睡一觉什么都会好的。”
“素姑娘……”
“阿玦,不会有事的,”女子边给这人擦着脸上和脖间的血迹,边哄道:“不疼不疼,阿玦,往后都不会再疼了。”
苏玦没有回应,看来,他的神思又陷入了混沌。
“你还愣着干什么?”素灵犀又抬起头来跟牧言真对视着,“难道你真想停手,真想让前面的努力都白费吗?”
“可是阿玦他……”
“不能功亏一篑,快动手吧。”
“痛,”或许是听到了素灵犀的话,这人半闭着眼睛说了句,他一时挑起眸子,目光里除了孱弱外,还有希冀,和几分,央求,苏玦轻摇着头,开口道:“千泷,痛,这个好痛……”
“阿玦。”
“不要,咳咳咳,”那人的脸深埋在素灵犀怀中,他喉间有所抽动的呓语着:“咳咳,哥哥,我不要这样,哥……你在哪里?你不要这样做,哥哥……”
哥哥?苏玦的神思已经彻底混乱了,如今除了呼痛外,他也做不了其他。
看着这人满身的血污,牧言真手中的刀也松了大半,“阿玦,他,这是在求我们?素姑娘,阿玦他……”
“小玦,”素灵犀忽然压低了声音,如今越千泷还不够的话,就只剩下苏烨楼了,她抚着苏玦那沾了好些血污的鬓发,一时又逼着自己挤出了笑意的细语说:“这么多年没见,你都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小玦了。”
“哥……哥哥?”
“以前,你不是总对我说良药苦口吗?怎么今天……小玦反倒跟个孩子一般了?”素灵犀效仿着苏烨楼的用词和语气,虽然她眼中盈满了泪,但说出来的话还是柔腻不过,“怎么,我的弟弟原来也害怕扎针诊病啊?难怪小玦每次受伤的时候都要躲着我,原来……我的小玦是这么的怕疼怕苦?如此,小玦还怎么跟我一起逃出蜃天城去啊?后头的追兵那么多,小玦你总是会受伤的。”
素灵犀知道,十四年前的那片雪地,才是这人最深最沉的梦魇。
“不,”那人正尽力凝神的看着素灵犀,好像连一分一毫也不想错过,他半挑着眸子,说:“不……我不怕,有哥哥在,不怕……”
“我不信啊,”素灵犀笑了,跟苏玦对视时,他竟也笑出了声来,“这可不是小玦随意说说我就能信的。你看,天快亮了,要是小玦还站不起来,还不能跟我一起走的话,可就要拖累哥哥一起被追上了。”
“不会,不会……被追上的!”
“那小玦,能乖乖的,听话吗?”
或许实在没力气说话,苏玦只轻轻眨了眨眼的以作回应。
这次不用素灵犀提醒,牧言真就再次动起手来,他将剐下的血肉都撇在一旁,因为时间紧迫,他只全神贯注的加快着手中动作。素灵犀是不是在说话,苏玦是不是在喊痛,这些他全都听不到了。
“小玦,”素灵犀仍模仿着苏烨楼跟这人说起话来,“还记得蜃天城的大雪吗?你从小就喜欢雪景,但其实,蜃天城的雪景并非冠绝天下,大家都认定太华山的冬雪才是最好的,什么时候,小玦也跟我一起去看看吧。”
苏玦的侧脸正贴在女子脖间,他哭了,这样的啜泣没任何声音,但素灵犀能感觉到他的眼泪,这泪水,就像刚化了冰的山泉。
牧言真知道,苏玦虽然跟苏烨楼没有血缘,但一直将苏烨楼认为兄长,而那人,就是星象中命犯王星的人。
“小玦,”再想起这十来年的种种,想起这人为复活苏烨楼忍受过的所有,素灵犀只觉得犹如被割肉剜心,“有我在呢,不管发生什么,往后都会有哥哥在你身边。”
这一刻,素灵犀感觉自己真就成了苏烨楼,她仿佛,也体会到了如苏烨楼那般的情愫。
苏烨楼,从小到大,苏玦的一切都是属于这个人、都是因为这个人而生的。但如今,没想到,苏烨楼竟站在了这人的对立面。
他为苏烨楼付出这么多,他是在为苏烨楼去争一个不死不灭的北域,而这些,就真的值得吗?
第一百零二章 不老不死
最近这日子,真是太乏味了,姜焱在窗外有一口没一口的抽着水烟,店里没什么客人,跟她相熟的朋友一个也没影。越千泷、苏玦,还有他那个非要跑去宁王府的哥哥,自从洛书现世以后,这些人一点消息也没传来,让人连生死都不知道。
麻烦,还都是些麻烦。
苏烨楼她看丢了、苏玦她也看丢了,要是再丢一个苏琰,她这颜面可怎么保?想到这里,姜焱也起身,快到黄昏了,广川水患后蜃天城里乱成一团,偌大的皇都萧条得像边地一般,再等下去也没客人的,还不如关了门跟陆离一起逗孩子呢。
“嗯?”刚到门口,姜焱眸子里的懒色就消失无踪了,“我当是谁的大驾,原来苏公子还记得回来呢。”
是苏烨楼,他立在外头,一副不知如何开口的模样。
“怎么,不自己进来,难道苏公子还在等着让我请?”
“姜姑娘,打扰了。”
姜焱将店门关了,“你见过公孙翎了?”
“对。”
“那想来也见过萧祈煜了。”
“姑娘说得对。”
“那这些日子,你是跟他们在一起。”
苏烨楼又点了点头。
姜焱随手抽出条凳子坐下,讽刺着,“那公子这是已经认祖归宗了,不知道我一个平民百姓到底该叫您什么啊。”
“姜姑娘,给你惹了麻烦,我很抱歉,我知道你心中不快,若是姑娘有什么责怪,在下不敢多言。”
“责怪?我能有什么责怪?我跟你无亲无故,要责怪也轮不上我啊。”
“小玦,可他……”
“我可没有苏玦的消息,千泷也没回来找过我,如果你是这心思,就别白费力气了。”
“我知道小玦跟越姑娘如今都在晔刹,他们不会来此。姜姑娘,我来,不是为了要消息。”
“不是为了消息?那我可真不该放苏公子进来了,先是苏玦,然后是你,两个人都不辞而别,你们把我这里当什么了?你们这两人,还真是好兄弟,”姜焱忍不住抱怨道:“怎么,现在苏公子大驾光临,难道是想报我之前的收留之恩吗?”
“姜姑娘,我……”
“千泷走的时候说了,在她回来之前,你跟你的那个弟弟谁都不能离开,这下你让我再见到千泷怎么交代?我都告诉你了那都是陷阱,你还偏偏要去见那个公孙翎!”
“因为我跟小玦,都有自己不可逃避之事。公孙翎还有萧祈煜,早晚都是要见的。”苏烨楼说完,也自己动手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你,真的联同晔刹一起将千泷囚禁在玲珑塔里?你真的对洛吟桓下了杀手?】
【是的。】
苏玦那笃定,且毫无悔意的语声,至今还在他耳边。
【哥哥,你我都有必须去做的事,所以我不阻止你去宁王府,希望你也不要阻拦我。】
【可我做的事只关乎个人生死,但你做的却关乎道义人情。】
【我跟你毫无血缘却一直护你、帮你牵挂于你,这不就是道义吗?十四年前你因我而死,所以我费劲一切心思来帮你重生,这难道不就是人情?为什么你说的跟其他人一样?为什么连你也不理解我?】
【我苏玦不会被任何人、任何东西所盅惑,反倒是你们,是你们被越千泷所迷惑了。】
他们说这些话的时候,就是在焱雪茶肆。苏玦明明说过第二日会再来的,但等到第二日,他竟然已经离开了。
【我苏玦有自己的道义,也有自己认定的情分,我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只有十来岁的孩子,这些,不用你来教我。】
不用他来教?分别了这十来年,如今苏玦心中的道义,他实在看不懂。
晔刹、魇池,不知道他做的这些,对那人来说还来不来得及。
“怎么了,在想什么?难不成坐在我面前你还能生生做什么白日梦黄梁梦?”发现苏烨楼魂不守舍的姜焱不满道。
“我只是,想起了跟小玦在这里的时候,那些日子,多谢姜姑娘收留。”
“好了好了,谢谢谢谢,这两个字你说得够多了,而且你已经对我拜了三拜,这么些没用的东西还是免了吧。”
“那琰儿,他还好吗?”
“原来你还记得苏琰?”姜焱眸子一瞥,“不过放心,有我跟小离在,他自然好得很。”
“我知道,千泷跟小玦都很信任姜姑娘,我也是。”
“唉唉唉,什么信不信的?你没事给我灌什么迷汤?”
“我跟宁王,还有陛下去了太华的落脚处。”
“太华?!”姜焱一听就变了神色,“所以呢?太华那些人还好好把你放回来了?不止是你,还有那个害他们满门流离的公孙翎?”
“我们是去见了厉长老,但太华门中寻常弟子并不知晓。”
“所以,你们是跟厉染做交易去了?”姜焱还真有些好奇,在经历过这些后,厉染再见到他们三人时,会是个什么神情。
“厉长老,他答应跟我们一同找河图。”
厉染会答应跟北域一起找河图,原因只有一个,越千泷,她在消失前该是把洛书交到太华山的手里了。
“你们见面的时候,公孙翎必是巧舌如簧吧。”
“宁王,他的确善于言辞。”
“他擅长的可不仅是言辞,心机、谋略,你们这几人里头恐怕没一个胜得了他的,这个公孙翎到底在想什么我不知道,但我还是要规劝你,别信他说的、别跟他走这么近,要不然到时候被他摆布了还不知道呢。”
“姜姑娘你说的,我记下了。”
“记下有什么用?记下难道就能做到了吗?”
“姜姑娘,阿玦他如今身在晔刹,他的消息,我半分也没有,只是,我必须拦住他要做的,”终于说到他此行的目的了,苏烨楼又开口:“姜姑娘你能帮我吗?”
“帮你?我凭什么帮你?”
“阿玦要用河洛之书打开混沌之门重启河洛大阵,他要去太一轮上重改北域的运数,如果这些都成真了,那么灭境也会吞没整个凡世,人间,会变得跟洪荒末年一样,这些姜姑娘应该也听千泷提到了一些吧。”
“听过。”
“那姜姑娘你是怎么想的?”
“我?”姜焱的眼神有些微妙,“我自然站在千泷这边,至于你那好弟弟,恐怕世上再没人劝得了他了,苏玦的性情,是万不可能改变既有决定的。与其关心我,你还不如快点找到你那弟弟把他捆紧的好吧。”
“所以,我们才必须先阿玦一步找到河图。”
“我们?”姜焱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时候就成‘我们’了?
“沧溟、小玦还有素姑娘,晔刹中只有这三人可以出入凡间,要是太华也肯帮忙的话,小玦他们势单力薄,根本没多少胜算。”
“你对北域的江山就这么不屑一顾?你就甘心看着那预言成真吗?”
“世间万物都有生灭,皇朝家国也是一样,如今北域的社稷事小,最要紧是阻止灭境临世!皇位、血脉,十四年前的仇怨都是过去了,而天命如何,又岂能是轻易改变的?”倒转生死的事苏玦已做过一次,为此他付出得太多,他不能再让那人错第二次了。
“既然你是这么想的,公孙翎跟萧祈煜呢?他们又是怎么想的?”
“我同陛下还有王爷都谈过了,他们是不会为了北域一地,而置天下百姓于不顾的。”
“呵,”姜焱冷笑着摇了摇头,“苏烨楼啊苏烨楼,你也太天真了,那萧祈煜在深宫里我是不知道他什么心思,但公孙翎,他说什么跟心里想什么绝对不是一回事。你也不好好想想,重谨是怎么死的、齐衍怎么会变成门中叛逆的、太华山是怎么陷落、他们的掌门暮昭明怎么被引到中皇山的……有太多事了,这些跟公孙翎都脱不开干系,为达到目的他甚至都可能已经跟晔刹联手了,你难道真要相信这种人?”
“所以,我才想让姑娘帮我。”
“苏公子高看了,我一个寻常女子能帮到你什么?”
“姜姑娘,你就别再自谦了,你可不是寻常的女子,”这时,姜焱正握着烟杆的五指紧了紧,苏烨楼又道:“姜姑娘,若按幽冥的时间来算的话,我好歹在黄泉村呆了五千来年,但跟姑娘在凡世的日子比起来,这些都微不足道吧。”
“苏公子是在说什么笑?”
“森罗殿中掌生死之簿的赢府君跟我有些情谊,在黄泉村千泷嘱咐,若我还阳至萧虞则体内,可来这茶肆找姑娘帮忙。故而,赢府君,他在我离开黄泉村前跟我提过姑娘和陆小公子。”
“他提到过我跟小离?”
“赢府君说,姜姑娘你跟陆离的生卒,并不在幽冥的生死簿中。”
不在幽冥的生死簿,姜焱露出了一副果不其然的模样,“就是永远也不会死了?他这么做,是觉得我身份有异,他是在让你小心我?”
“姜姑娘不要误会,赢府君只是想告诉我,你跟陆离,是在幽冥形成前就到人间了,粗略算来的话,少说也有十来万年吧。”
“苏烨楼,我还真是小看了你。”姜焱的眼神一变,连周身都散出了丝丝寒意。
“千泷跟姜姑娘相处了这么久,她对姜姑娘你周身的异样肯定也是有所察觉吧。而我听闻,焱雪茶肆素来买卖的不是茶水,而是寻常人不能办、不能得的消息,也因为这样,在最开始,小玦才会找到姑娘换取女娲魂石的消息,所以,姑娘到底是不是寻常人,这答案是大家都明知的。”
“明知是明知,但说到这关键之处的,苏公子还是第一人,正好,公子的话也解开了我心中的困惑。”
“姑娘心中的,困惑?”
“我在这世上活得都不记得时日了,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我们就是不死,不单不死,容貌身形还连一点变化也没有,我曾以为我跟小离是什么灵兽妖物,但后来,慢慢的也就把这事忘了。”
“姜姑娘并不知道这些事情的缘由?”
“不知道,”姜焱无奈的叹了口气,“今天你算告诉我了,原来幽冥的生死簿里面,根本没有我跟小离,其实,我也很想知道我跟小离是什么身份啊,比任何人都想。”
第一百零三章 此番相见
这几日,实在是太累了,她很想停下,想找个角落躲起来,想有片刻的轻松,或许因这念头,素灵犀睡得很沉,在梦里,她好像见到了苏玦,又好像,也见到了孟青阙。许多零星的画面袭来,周遭不断有笑声迭起,甚至连苏玦,他也在笑。那是什么时候呢?素灵犀像是跌进了这梦境中,她顺势回忆着,就像回到了最开始的时候。
“千泷?!你怎么……”
“小声点。”越千泷赶紧出言拦道。
“好……好,”镇定下来后牧言真马上把身边位置让了出来,“千泷,你怎么来了?沧溟大人他难道肯放你出来?”
“不提这些,阿玦他怎么样?”
“阿玦,”牧言真心虚的瞥了一眼那昏迷之人,“他的伤没多少好转,但暂且还能稳住。”
“你们在不久前重新包扎了?”看着火堆边还未来得及清理的东西,越千泷才问。
“是啊,灵犀在太华山找了些止血益气的草药,看来是有用的。”
“这些拖不了多久。”越千泷说完就往素灵犀前额轻点了一下。
“千泷,你这是?”
“放心,只会让她好好的睡一觉,我跟灵犀,还是先不见的好。”
“你是为阿玦来的?”
越千泷在这人身边坐下了,她探着苏玦的脉搏,半晌才应了声‘是’。
“那你有办法救阿玦吗?他这伤口怎么也不愈合,才不到一天的功夫就已经蔓延成这样了,既然你是伤的那你一定有办法救他对不对?”
“炎陵的事,你也知道了?”
“我……”顿感尴尬的牧言真索性坦白,“我是听灵犀提到了一些,但你跟阿玦为什么会有冲突,你们在炎陵又究竟发生了什么,我都不清楚,我只是确信,你不可能会重伤阿玦的,如果你做了,那也是迫于无奈。”
“我是做了,我也是出于无奈,但我现在,的确没办法。”
“连千泷你也没办法?”
女子的目光挪向了别处,是另一旁的凰灭,还有……齐衍。
“他们怎么样?”
“世尊是伤了神元,等修养恢复了应该没大碍,而齐衍,阿玦说他不日就会醒来。”
不日就会醒来……
越千泷脑中混乱一片,齐衍如今就在眼前,要不要试试?可万一真的有用呢?自己该怎么办?难道真夺了他这副肉身?这样的话,那沧溟,岂不是又得逞了?
“千泷,”看这人苦恼的模样,牧言真也安慰道:“你不用这么担心,现在你已经从不日城出来了,我们一起为阿玦想办法,就像那时候你们为我续命一样,天下肯定会有法子的。”
“阿玦,他这两日可有清醒吗?”
“全然清醒是没有,但偶然还是恢复了些意识,他一直在叫‘哥哥’,是指苏烨楼吧。”
“没错,自从苏烨楼还阳后,他们兄弟也没相处多久,在阿玦心里,苏烨楼永远是最重要的。只可惜,他兄长如今应该在蜃天城,是不能陪在他身边了。”
“还有,阿玦,也总是叫你的名字,”越千泷抬头,整个神情一下就僵住了,牧言真继续道:“甚至是,还把素姑娘当成了你,这时候你真来了,要是有你陪在阿玦身边的话,他也一定是高兴的。”
“阿玦,他在叫我的名字?”
“嗯,虽然嘴上不提,但我一直知道,对阿玦来说,千泷也是很重要的人。”
是吗?越千泷觉得胸中憋闷,那股腾起的酸涩怎么也压不住。而这一时,昏睡中的苏玦竟缓缓睁开了眼睛。
“阿玦!”
随越千泷一起,牧言真也赶紧坐直了身子。不过苏玦只安安静静的躺着,既没有一句言语,更没有半分动作。
“阿玦?”这人是真的清醒了吗?越千泷又试探性的问:“阿玦你怎么样了?伤口还疼吗?”
见这人不吭声,越千泷才贴过去握紧了他的双手,而苏玦既不挣扎,也不抗拒,一副乖顺的模样简直跟刚才判若两人。
“阿玦?你看见我了吗?”
越千泷将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可即便如此,苏玦的目光也没有聚拢起来,看着就像一尊未雕好的石像。
“阿玦你是怎么了?是不是伤口太痛了啊?你是不是,没想到我会在这里啊?”
难道,他是看不见?又或许,是不认识自己了?
心下惶恐的越千泷又唤说:“阿玦,我从不日城回来了,我是知道你伤势有变才来的,你为齐衍疗伤的事,我在魇池里都看到了。阿玦,你不应该那么对齐衍的,你这样是拖累自己,你明白我说的吗?”
现在不光越千泷,连牧言真也害怕起来了,这人怎么半点回应都没有?难不成,是自己刚才给他处理伤口时做了什么不该做的?
“阿玦,你跟我说说话好不好?你不要这样……你,别这样好不好?”
越千泷的五指贴上了苏玦鬓发,在她轻抚勾勒之际,这人也终于开口,“你……现在一定很开心吧。”
“阿玦?”
“你当然会开心了,”这人忽然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我看起来……很可怜。”
可怜?越千泷动作一滞,苏玦说的时候明明什么情愫也没有,但在她听来,只觉心如刀搅。
“越千泷,你是对的,都被你说对了,”苏玦看了眼身边将灭的篝火,“你来到这里,到了我面前,是不是觉得,我……不仅可怜,还更加……更加的可笑。”
“没有,我没有啊,阿玦你在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这么想?我是千泷,我是越千泷啊!”
“现在,便是我的循环因果,我手上沾了那么多鲜血,总是要慢慢还的。”
“阿玦我怎么会……”
“怎么会?”这人一时呢喃着摇了摇头,“你现在来,是在讽刺我?或者,是想施舍怜悯来羞辱我吗?”
越千泷听着也全然哑住了。
“越千泷,你现在……一定是觉得,十分的解恨吧。”
“到现在了我不想跟你争执,你也不用在我面前强装,你这些刻意的话,我不是会再信的。”
牧言真看这两人情势也不好插嘴,只是找个间隙的坐远了。
“不会再信?你要信什么?我么?”
“我是信你的,或许,”看到这人被包着严实的伤处,越千泷也松了口的说:“我曾经是没有完全信你,但以后我会的。我发誓,从此我都不会提以前的事,更不会再提以前的‘苏玦’,你跟他是两个人,你跟他是不同的,我往后都会信你的,这样行吗?这样你满意吗?”
“满意?越千泷,你这是什么意思?当我在讨要你的誓言?”苏玦笑了一声,不过这笑声里只有嘲讽,只有不屑,“在梦境里还不够,你就非要追到这里吗?你现在,看着眼前这个活生生的苏玦,是不是觉得,自己终于证明了我是错的,终于有机会再施恩于我,觉得,终于有机会把我拉回到正道了?”
“我只是担心你的伤势!”
“你的担心,还有你的怜悯,对我来说通通都是羞辱都是煎熬!什么通感之术什么要帮我再找一副肉身,这些我不要,你给的,我都不会要。”
“苏玦!”
“我不想欠你的,越千泷,你不要再白费力气了,这些……就算是你强加给我,我也有办法把它们都丢开。”
“你还是执意要这样?”越千泷扼不住涌起的怒气,“你这些话什么意思?难道天下间不管谁都能帮你,可就是我越千泷不行吗?”
“对,”苏玦终于挑起眸子来看了眼女子,他说:“我就是不想,跟你……再有半分牵扯。”
“可我们之前就是在牵扯,而且你也不可能摆脱的,你的哥哥,苏烨楼。”
苏玦的眼中出现了丝柔色,不过,也只是短短一瞬而已。
“他并不赞同你的做法,他不会站在晔刹那边不是吗?所以苏烨楼,他跟我的目的是一样的,往后我跟他的牵扯只会越来越深,同样,只要你还关心他一天,我跟你的牵扯,也断不了。”
“苏烨楼?”苏玦笑出了声,不过这样的声音里夹着断续的咳喘,听起来连半分笑意也没有,“他对我,是很重要,但那又有如何?你以为,我什么……都会顺从他吗?你以为只要跟他有所关联,就能用他……来胁迫我?”
“我知道你不会顺从他,否则也不会非要把北域强加给他了。我给的东西你不会要,你给苏烨楼的东西,他同样也不想要,既然这样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弃?”
“所以,你……跟我,其实是一样的人。要是你肯对我放手,或许,对我哥的事,有一日我也不会再强求。”
不会有那天的,明知道是这人搪塞的话,越千泷听着也不想再继续,她换了个姿势,跟苏玦隔开些距离才说:“你伤势严重,还是不要费这些神了,好好休息吧。”
“你什么时候才肯走?”
“要是你真这么不想看见我,就当我并不存在的好,视而不见、置若罔闻,这种事你不是最擅长了吗?那我走与不走,又有什么关系?”
苏玦听着,那失焦的眼中也露出了些困惑。
第一百零四章 神识清明
三月三,上巳节。
今天是北域的三令节之一,按例各县府都得拨银子让百姓赏春游玩的,洛吟桓大步流星的跨进家门,他脱了外袍喊道:“来人,快给本少爷送一壶冷茶来!”
洛吟桓往榻上一躺,一点动静也没有。
“怎么了?都没人听到吗?活人呢?小春,寿喜——”
还是没动静。
“怎么,现在我的话已经没人听了吗?人都死哪儿去了!”
洛吟桓正要发作时头上就被敲了一记。
“我往日也是好好待你们,没想到你们倒越发得寸……”
一睁眼洛吟桓就将‘进尺’二字生咽了下去,如今在他身边站定的人,竟跟虞山陵墓中的洛言别无二致,洛吟桓笑问:“哥,怎么是你?”
“给你送冷茶啊。”洛言笑意浅浅的,身上没一丝纨绔气息,只透着书卷味。
洛吟桓将茶壶接下了,忙说:“哥,你干嘛呢?这点小事让下人做就好了。这孝悌礼义的,我可不敢让你伺候。”
“往日我可以装作没看见,但这下却使不得,毕竟咱们洛家二郎的邪火可以对下人撒,但对我就不成。”
“大哥,我可没撒什么火。”
“迁怒于人最是不堪,不管你在为什么不快,你还是把这火气压在心里自己消受吧。”
“什么不痛快,我就是在学宫跟几个书呆子争了几句,没想到他们还到夫子面前去告状了,真是心胸跟针眼一样,”洛吟桓又往榻上一躺,侧了身体的嗔说:“而且大哥,我才进门你就要挑毛病,你这不是在火上浇油雪上加霜吗?再者,我不过想叫几个下人端杯茶而已,但是他们都人影全无,我好歹也是洛家的小少爷吧,他们这样我连生生闷气也不行吗?”
“今天是上巳节,府里所有人都去城外赏春了,哪里还会有什么下人?”
“既然都去了你怎么不去?”
“年年都看,我对春景也没什么兴趣。”
洛吟桓一下心情大好,转过身来逗道:“是啊,年年都看嘛,偏偏今年我不在府里的时候大哥就不去了,原来大哥往日三月三不是去赏春,而是去看我的。”
“年年岁岁,你有什么好看的?总不过一副难缠的模样,比起城西的桃花可差远了。”
“那走走走,我们就去看桃花!”
“你不是说我就会火上浇油、雪上加霜吗?我日子紧,没功夫耽误你生闷气。”
“大哥,你……你是锦上添花花团锦簇啊,这满目的春光少了咱俩还怎么行?寻春、赏花,咱们这就去会会人间极乐去。”
但何谓人间极乐呢?不过是美人、美酒、美景。
看着这璀璨之色,洛吟桓躺靠在身后桃木上,忽而借酒吟道:“思美人兮,擥涕而竚眙啊(怀念着我心爱的人呵,揩干眼泪而远望)。”
“不知道是谁家小姐美貌,竟然能让咱家二郎揩泪以望了?”
“大哥,你明知道这首《思美人》不是为女子而写,竟然还断章取义?”
“对啊,不是为女子所与,这‘美人’指的是君王,难道你说这话是想入仕?”
什么意思?看着这杯中和掌中的桃花,洛吟桓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吟这两句。
“他可以指君王,那我指的是君子啊。”
“君子?何意?”
“人们都说知音难觅、知己难求,若此生能遇上一个就是大幸了。”
“哦?”洛言起了兴趣的扫了眼那人杯中的残酒,“看来,吟桓是在学宫里遇到了什么知音之人?”
“知音之人何必要到学宫去找呢?这可不就在眼前嘛。”
洛言搁到唇边的酒停住了,他偏过头,显得有些讶异。
“来,”青年拿起酒盅,邀说:“酒逢知己千杯少,今天我们就喝满了一千杯再回去,我等下来数,咱们绝对一杯都不能缺!”
“好啊。”
太真实了,洛言死去的时候自已不过是个孩子,他们又怎么可能在一起喝酒谈笑呢?然而这些从没发生过的事,如今看来竟如此的真切。
睡在花树下的青年双目紧闭,似乎在逼着自己下什么决定。
“我们从没一起喝过酒,而蜃天城外的桃花,也从来不会开得这么灿烂,”如果没经历近来这么多事,他恐怕也会浑然不知的沉醉在这个幻梦里,但当下再看到洛言的身影时,洛吟桓还是禁不住说了些心里话,“哥,虽然我们同是姓‘洛’,但我从小就知道,自己没什么经世治国的才能,也不可能经商作贾的去继承家业,如果不是家中遭遇变故,我将一辈子闲云野鹤,去天下间游历看尽所有美景。这样闲散的日子远比在蜃天城自在。”
“闲云野鹤,这倒符合你的性情。”
“还有千泷,如果有千泷作伴的话,就再没什么遗憾了吧,”听对方突然失了言语,洛吟桓继续道:“哥,你还没见过千泷吧,她其实,跟少时的玄霜有些相似,她是个倔强不过、又坚毅不过的人,她对人间的规矩条框从来不在意,也不会去妥协,我在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就知道了,她并不是普通的女子。哥,我很喜欢她,看到她的时候我也能体会到了,为什么在那个时候,你会不顾一切的娶玄霜。”
“那她,可真是个幸运的女子。”
“她自己并不会这么觉得吧,这人世间的事,总是这么不如人意,”洛吟桓睁开双眼,他注视着眼前之人,注意着这人脸上的每一分表情、每一条纹路,果然是一模一样,声音、相貌还有性情心思,跟记忆中的‘洛言’都是如出一辙的,原来,洛言就是在这样的梦境中与玄霜厮守着?织幻师的手段,竟是如此的高明,“小时候,我什么都不懂,也没能救得了你,所以这些年来我一直很愧疚,我一直……很想让你见见千泷的,我也很想再跟你说说话,如今这样,也算了了些遗憾吧。”
“遗憾?”躺在这人身边的洛言变了神色。
“公孙翎,你如果能听到,就用我哥这副模样跟我好好说几句话吧。”
在宁王府中值守的青年露出了丝惊诧,洛吟桓修为不深,况且他向来心性闲散,但没想到在洛家的织幻之境中,连出于昆仑的玄霜尚且沉迷,而洛吟桓却还能有所自知。
焉茴进了后苑,询问后才进了公孙翎的书房。
“洛吟桓,他在你的幻境中也不受影响?”
“对,玄霜那边安稳得很,但对洛二公子,属下的确没有想到。”
“他真是长大了。”
“洛言公子离开时洛二公子年纪尚小,很多记忆都并不清晰,或许正因为这样,比起洛二公子来,玄霜才更容易被困住。”焉茴解释道。
“这个洛吟桓啊,好好呆在那个‘洛家’不好吗?他就非要如此让我为难,你说,我该如何处置呢?”
焉茴深知,公孙翎现在还没取玄霜性命是想让她在那织幻之境中受尽折磨,他恨玄霜入骨,就算是死,他也不可能让玄霜轻松的,而洛吟桓跟那女人不同,公孙翎给玄霜准备的是噩梦,而他,是只个好梦。
“属下不知,属下都听从王爷安排。”
公孙翎听着也无奈的摇了摇头,“你啊,有时候就是太老实,甚至都有些无趣了。”
“方才洛二公子说,想与王爷说几句。”
“我知道,如果他一直清醒的话,还能在那里被困多久?”
“就算洛二公子没被属下的织幻术所迷惑,但他若想从中脱出,也必须找到打破幻境的方法,所以洛二公子到底能被困到什么时候,属下也不知晓。”
“算了,”公孙翎放下手中的书册,脸上也多出些柔意来,“近日,我先去会他一会,到时再看该对他如何安排,你且去准备吧。”
“属下遵命。”
看来公孙翎,他对洛家人还是有些不忍,焉茴想着,在离开后他才皱起了眉头。
苏玦又昏迷过去了,因为失血太多,他睡得很沉,越千泷微微撩起衣袖一看,果然,是伤口又在溃烂流血了,照这样下去,再用不了多久这伤势就能蔓延到全身。到时候,就算自己后悔也太晚。
“阿真,醒醒,”越千泷轻声叫醒这人。
“千泷,怎么了?难道是阿玦的伤又有变化?”
“阿真,我想请你帮一个忙。”
“帮忙?”牧言真顿时露出了几分惧色,该不会又是要自己给苏玦清理伤口吧?那些他勉强做了第一次,但再重来的话他真不敢了。
“别担心,不是什么太为难的事。”
“千泷你说,你让我做什么我一定帮你。”
“是齐衍。”
“齐衍?”牧言真不明就里的,怎么会牵扯到齐衍?
沧溟的话还回旋在越千泷脑中,如今就来试试,那人说的,到底是真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