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苏玦变化
要不是亲眼看见,公孙翎也实在难以置信,一个死了十四年的人竟然可以再度还阳。他看着萧虞则的这副身体,脑中难免想起关乎那人的场景。听洛吟桓说那人是被沧溟一下锁喉而死,也没那么大的痛楚。萧虞则为北域在太华山打探了十来年消息,比起萧祈煜来,他实在要做得好了太多。
而公孙翎跟苏烨楼见面也没有多话,他们好像已经相识了多年,或者说在无形中有种默契。见面没多久苏烨楼就答应了跟公孙翎回王府去,这让洛吟桓始料未及,现在苏正受了伤在焱雪茶肆上,他料定苏烨楼不会离开的。比起洛吟桓姜焱神色淡淡的,她左右就是那一句话,在越千泷回来之前苏烨楼和苏哪里都不能去!
“姜姑娘……”
“诶诶诶,你别跟我讲什么大道理,那个公孙翎来见你就没什么好事,他不是跟自家皇帝闹僵了吗?现在让你回去肯定是为了对付萧祈煜,想也不用想。”
“我知道。”
姜焱怒了,“知道你还上套?”
“我不知道萧祈煜是一个怎样的人,但有一点公孙翎是对的,既然萧祈煜是国君,他就不应该为了一个人而放弃整个北域。”
“那么你呢?如果是为你弟弟苏的话,你会吗?”
苏烨楼没有丝毫犹豫便说:“我不会。”
“好阿,爽快,难怪都说无情最是帝王家呢,这个苏现在为你都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了,你竟然还可以把他像一件破衣服一样丢开,呵,真不知道他费这么多劲救你回来是为什么,竟然还为这个打开了灭境,可笑,真是可笑。”
“我知道你会把小照顾好的,我不想再让他因为我再卷到任何漩涡中,这也是我要去宁王府的理由。”
姜焱吐了口水烟,只有一副听不明白的神情。
“预言里北域很快就会亡败,如果是小的话,他一定不会看着这些发生的,因为,在他心中北域始终是我的,就算是只为了我,他也会尽力阻止预言的出现。”
姜焱一点头,这么说来还有点意思。
“但我知道,要改变天数就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小为救我回来已经付出过一次,我不想再有第二次了。”
“你们这兄弟两怎么都一个性?”
苏烨楼在床榻上拜了又拜。
“干什么?你这是要我早点升天吗?”
“求姜姑娘答应让我离开吧,越姑娘有越姑娘的使命,而苏某也有自己的。”
“不行。”
苏烨楼镇定道:“那我就一直求到姑娘答应的那时。”
“你真是个死脑筋,你要是跟别人去也就算了,可那个公孙翎他不可信!”
苏烨楼依旧再拜说:“请姑娘成全,如果你不允的话在下只怕会给这里招来祸事。”
“你说公孙翎要用强的?”
“嗯。”
“那就让他来好了,他宁王府的人我可不怕。”
姜焱跟苏烨楼还在里头争论,最后即便是苏烨楼以死相胁姜焱也不松口。
藏在窗外偷听的苏脸色微变,在救苏烨楼回来的时候他就知道,那人是不会放下北域的,他一定会去这浑水。而那不死的王国……
苏肩头一痛,他刚刚不过试着稍稍运气那伤处就在作祟了。越千泷!她这样做无异于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废人,更何恶的是她已经拿到了洛书,如果再让她得到河图的话那自己的构想岂不就落空了?他现在需要帮助,他要医治这伤的方法!
再回到房间时,苏静坐在床榻上入定,他已经入梦十来次了,可每次都不见浸烛,他之前都能通过魇池跟那人想通的,为什么现在这招用不上了?难道这伤口会影响自己跟魇池的联系吗?这不可能!
“苏……”
浸烛,这是浸烛的声音。
“大宗祭,你为什么不出来见我?”
“我不敢出来。”
“不敢?什么意思?”
“越千泷太强大了,是我小看了她才让她逃出玲珑塔的,我能感知到魇池中的变化,现在的她也可以,毕竟她是妖神之身,而且还是唯一一个真正从魇池出生的灵体。”
苏明白过来,“你是怕她察觉?”
“没错,可现在她身边有沧溟大人,我可以有短暂时间。你是要问你被涅穹箭所伤的那处?”
“对,到底有什么方法复原吗?”
“这神器所造成的伤就只能由神器来治愈,因为神器之中蕴含了天地灵力,当然,如果你能再找到一颗鲛人之珠也可以。”
再找一颗鲛珠?
“你让我去龙绡宫?”
“你现在这个样子还怎么去龙绡宫?恐怕还没到清息城你就已经支持不住了,而且现在的龙绡宫已经全然复苏,并不是你想进去就能进去的,更别说是要拿到鲛珠了。”
“那就是说你没办法?”
“你可以试上一试啊,这跟你们救牧言真是同样的道理,如果你们拿到至灵之物,或者用当时齐衍恢复功力的方法。”
用齐衍恢复功力的法子?
苏惊道:“你是让我去吸取人灵?”
“并不是人灵,只是需要修道之人的灵力、功力而已,恰好,那有点修为的人你们蜃天城不是就有一个吗?”
苏思忖一番,“牧言真?”
“不对。”
“你说洛吟桓?”
“呵,他根骨寻常,我怎么会看中他?”
苏沉默着,难道是姜焱吗?那人一神秘莫测,而且能做到寻常人无法做到之事。
“你直接告诉我就是。”
“你以前的大师兄,太华山的大弟子啊。”
宁辰,多时不见这人,自己倒把他忘了。
“现在控制他的织幻师已死,就是说他不会再被幻术迷惑,他天赋不错,你可以用他来试试。”
要让他去吸食宁辰的灵力?苏见过那些被齐衍所伤的太华弟子梓兮,他当时就气绝了,根本没有活命的可能。
“如果宁辰不够的话,我可以再给你送几个来,孟青阙、赵轻衣,太华山多的是弟子。”
“为什么一定要是太华山?”
那没现身的女子传来一声冷笑,“不去太华难道你还有能力到昆仑去吗?天下玄门不出其二,除了他们没人能帮你。或者说,你想果在蜃天城看着苏烨楼去送死?”
“我现在赢不了宁辰的,而且伤口也没办法愈合了。”
“灵犀会来接应你,你注意她的符鸟就好。”
“好,我明白了。”
“一切小心,你可要抓住这个夺回北域的机会阿。”
浸烛的声音消失了,苏再次睁开眼睛,心中仍免不了迷茫。
烦乱之中他来到苏烨楼的房外,这几天他醒后就没进去过,不知道为什么,每每一走到这门口他就无法再迈出下一步,苏只感到自己好像在害怕着什么。
这次他在门边站了良久,将要离开时就听到了房中的一声呼唤:“小!”
苏只立在那里,并没有出声。
“为什么不进来呢?我知道是你。”
他皱着眉头,还是没有动作。
“你进来吧,我想跟你说说话。”
“我……”
“是你救了我,难道你不敢进来吗?”
苏一下决心,推开房门就进去了,但他的头埋得有些低,也不敢直视床榻上的那人。
“你过来这里吧。”
苏依照指示坐在了床边,但他莫名的有些紧张,好像不知该跟这人说些什么。
“怎么了?我让你觉得不自在了?”
“不,不是!这怎么会呢?”
“但你看起来并不怎么高兴。”
“我……”
“还是说你更想把我当作萧虞则,或者是在黄泉村的那个萧止?”
“不是,”苏郑重道:“你就是你,是苏烨楼,是……我的哥哥。”他说到最后二字时明显有些心虚。
“你的伤怎么样了?”
“没什么,就是不能运功。”
“你,真的联同晔刹一起将千泷囚禁在玲珑塔里?你真的想对洛吟桓下了杀手?”
该来的还是来了,苏暗吸了一口气,“是的。”
“你这样做必然有自己的原因,但不管怎么样你都不应该跟千泷为敌,还有洛公子,他在幽冥时也帮过我们,你不应该不念及情分的。”
“我知道,不应该是不应该,但做不做是另一回事,就像你一样,你也不应该答应公孙翎,你分明知道这是错的,但又为什么还要去做呢?”
苏烨楼没想到这人会这么回复,他顿时一愣,也不知该回什么。
“哥哥,你我都有必须去做的事,所以我不阻止你去宁王府,希望你也不要阻拦我。”
“可我做的事只关乎个人生死,但你做的却关乎道义人情。”
“我跟你毫无血缘却一直护你帮你牵挂于你,这不就是道义吗?十四年前你因我而死,所以我费劲一切心思来帮你重生,这难道就是人情?为什么你说的跟其他人一样?为什么连你也不理解我呢?”
“小……”
“我苏有自己的道义,也有自己认定的情分,我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只有十来岁的孩子,这些不用你来教我。”
苏烨楼一下握住了那人的手,温言道:“你已经被晔刹盅惑了,那魇池正在吞噬于你,难道你感觉不到吗?”
“我苏不会被任何人任何东西所盅惑,反倒是你们,是你们被越千泷所迷惑了。”
“小你是怎么了?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苏一下觉得头痛欲裂,他下意识扶住额头。
“小你怎么了?”
“没什么。”
那人捉了他的手腕,“我会医术的,你让我把把脉吧。”
“别碰我。”
“你生病了需要医治。”
“我都说了别碰我!”苏猛地甩手站起身来,当下看着苏烨楼那惊愕的样子,他才感到有些失态的说:“对不起,我今天有些不适,我明日再来。”
“小”
“你休息吧。”
苏就像逃难般跑了出去,他躲在房间里,正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
魇池,他一闭上眼睛就是魇池的池水、就是十四年前的那片雪原、就是当年苏烨楼那残缺不全的尸身。
“不会的,”青年躺在榻了,自语道:“我不可能被迷惑,这不可能!”
看来,此时的苏已经将自己跟凰灭说过的话全部忘记了,冰冻三尺,这也正是沧溟和浸烛想看到的结果。
第六十一章 宁辰清醒
怎么回事?自己,怎么会在蜃天城?看着这繁华的城阙,青年倒不知要往何方了,他的记忆有些混沌,他不是应该在闭关吗?
太华山、禁地、蜃天城,还有宁五府。
“易潋音?”他呢喃着,脑中也出现了那紫衣女子的身影,“易潋音,怎么会是她?”
那人,是宁王的手下,是一名织幻师。
对了,宁辰恍惚想起来,之前孟青阙为追逐素灵犀那异族女子到了启荒城,回来时就已经身中奇毒,他跟越千泷等为寻找解毒的法子才找到了易潋音。说起来,她还跟自己达成了什么约定,但到底是什么约定呢?宁辰漫无目的的在长街上走着。
那女子有一条银白色的细蛇,传闻那灵蛇是织幻师所养的奇物,当时她之所以答应救人,条件便是要让那银蛇吸食自己的血液。至于之后的一切,宁辰的记忆都模糊凌乱,段时间内也理不清了。
不行,宁辰停下步子后就往城门后而去,现在当务之急是回太华山,如今齐衍还有苏意图不明,还不知山中有什么变故。
可是还没走到山门,宁辰便惊住了,他明明没记错路,但怎么山门反倒不见了?他又御剑往四周巡视了一翻。
这不可能,不可能……宁辰心想着,这哪里是往日的太华?紫宸殿所在的主峰、思过崖、闻松阁、禁地、还有七绝台,好些侧峰都已经不复存在了,怎么回事?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也就是说,太华山,已经不在了吗?宁辰怔了半晌,难道是发生了什么天灾?从这些痕迹看来,这座座山峦应该是在一瞬间绷断坍塌的,是地震?可太华向来安宁,从不会发生什么地震啊。惊惶中宁辰才想到,如果太华山不在了,那么各位师兄弟还有尊长们呢?掌门师尊暮昭明、师父厉染还有重谨师叔!
“是太华的弟子?!”御剑之中宁辰在太华山脚附近捕到了一抹水白相间的衣色,那是他们太华的服饰,宁辰赶紧躯身而来。
太华山经过之前山崩一难,余下的百名弟子已经在这小村落安顿了些时日,好在这村落人烟稀少,而且村民们又时常来太华求药问病,几代下来对这玄门都仰慕感恩得很。如今太华有难了,百姓们自然乐于相帮,一村老少都希望这帮子小弟子们在这里安家立命的好。
此刻两小辈分低的小弟子正在河边打水,两人一先一后的,正要往村落方向走。
“大师兄?”刚直起身的那小弟子愣住了,“大师兄你回来了?!长慈,你看,那真的是大师兄吧!”
“是,是啊。”
在两名小弟子回神之前宁辰就飞身而去,问道:“出什么事了,太华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大家都在这个村落里吗?”
那被问住的少年叫长念,跟身边的人一同入门,都是辈分颇低的弟子,对于宁辰,除了练剑跟受罚时见过,其他时候实在没什么接触。现下被这么当头一喝,两个少年都生出了些害怕。
“大师兄,你在说什么啊?太华覆灭都有些时候了,你还什么都不知道吗?”
太华,覆灭……
不可能,这不可能!
“太华,覆灭了?世间又有什么能让太华毁于一旦?你说清楚!”
“大师兄,我听说是因为太华秘境,原来在秘境里一直囚禁着一个人什么的,他被放出来的那一天,太华山就转瞬跟着秘境一起崩塌了。”
“太华秘境?”被囚禁在里面的不就是齐衍吗?但他早就已经逃走了啊。
“其他的,我就不清楚了,但是厉长老也在村中,大师兄我马上带你回去。”
听来宁辰马上跟这两名小弟子到了村中。
“师父!”再见到厉染,恍如隔世,宁辰马上跪下,叩拜道:“弟子见过师父,不知师父近来可还安好?”
本是负手背对着这人的厉染也转身过来,他的目光温沉,从神色上也看不出喜怒。
“眼睛,看来是没事了。”
眼睛?!青年一下愣了,他浑噩的伸出手去,只抚向了自己眼睑,眼睛,是怎么了吗?回忆间他恍然想起,他与易潋音交易时,那银白色的细蛇似乎不只吸食了自己的血液,那条细蛇是顺着被割开的伤处钻进自己身体里的,那么它出来之时……
宁辰忍不住惊道:“是,是它吞食了我的双眼?”
“看来,你算是想起了些许。”
可为什么?他现在双目完好无损,自己也全然不记得这些了?难道是重谨师叔帮了自己?太华山难道还有这样的医法?
“早年时我曾听闻,织幻师掌有那‘由无生有’的医法,之前我是不信的,但看到你,我也算信了。”
由无生有?也就是说,是易潋音医好了她的眼睛,或者说重新给了自己一双眼睛吗?先是将它夺去了,后又还给自己,这算是什么?易潋音,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你可记得玉虚林?”
玉虚林,那是厉染的闭关之地,从小厉染也时常在那里教自己心法和剑术。
“在那里,你曾央求我,废去你一身武学。”
“废去弟子的一身武学?可是,为什么?”
“织幻师是什么人,你与为师都清楚,你即便是修为颇高,但为救青阙而同她们交易,也极可能沦为她们掌中玩物。”
“师父您是说,弟子之前是被那织幻师所盅惑了?”
“没错,你是怕自己走入歧途为她为利用,才让为师废去你的武学。”
宁辰看了看自己周身,可厉染并没有这么做啊。
“玉虚林虽然是处静地,但会被他人所扰,为让你静心,我让你去驻守在太华秘境,这些你可还记得?”
太华秘境?宁辰摇摇头,“师父,您说的这些,弟子,实在记不太清楚了。”
“你身中织幻之术,意识混沌都是难免,可如今看来,你是已经恢复清明,所以那施术的织幻师,应该是已经死去。”
易潋音,她,死了?!不知为何,在厉染面前,宁辰的思绪,竟然飘远了。
【宁大师兄,宁小道士……】
女子的声音一直在他耳边萦绕,其间咯咯的笑声挠得宁辰坐立不可,
【你在干什么?怎么老也不跟我说话?难道,你还在怨我让小银球伤了你的眼睛吗?】
【我要了你的眼睛只是因为想让你跟我独处,你是我看中的东西,眼里不能在其他人。】
是易潋音的生硬,其中那‘咯咯’的轻笑声还真是熟悉。宁辰眉头一皱,他的气息乱了。那紫衣女子出现在他身前,而场景正是当日宁王府的偏院。
【眼睛看不见可不一定是坏事,你们修道的人不是一直说要摒除杂念清心寡欲吗?世间万象都是由眼而入,你现在没了双眼,正好,不被外界打扰,正好让我们两人好好独处呀。】
【这的确是幻术,不过这幻术,是从你心中生出的。】
【在这世上,能蛊惑你的,从来只有自己,我也不过是由你心中生出的影像而已,你想让我说什么,我就会说什么;你想让我做什么,我就会做什么。现在的我,不过是宁辰的意志。】
在世上能盅惑一个人的,就只有,自己?
虽然脑中记忆零散,但他依旧记得易潋音的脸,当晚,也不知是真还是假,他眼见着那女子将脸上的紫色面纱缓缓取下。易潋音,她确实很美,双颊飞红、嘴唇莹润,鼻子俊挺秀美,一双紫色双眸就如同秋日雾月,让人忍不住生出心思来,想去拨她眼中的重重烟尘。
【原以为你会有什么例外呢,没想到小师兄你的心思也跟这世间男人一样。】
【你们有太华这么多的臭规矩,小师兄你能忍这么些年已是大不容易,反正小师兄你当下在自己的意识里,为什么不能好好放纵一回?如此无味枯燥的过这一生,小师兄你就不为自己感到可惜吗?】
过去的二十来年在眼前一一而过,山中时光清苦之极,为了修炼灵脉,冬日间他被厉染按在山后寒潭之中,那时他不过十岁,当晚就高烧不止,若不是重谨相救,他早就已经没了性命。这样的经历比比皆是,这二十年来除了修习和众位师兄弟,他心中再容不下其他,只因为他的师父是厉染,因为从进门起各位尊长就对他给予了厚望。可直到遇见苏他才明白,天命玄妙,即便他再如何努力也是抵不过的。当日定灵石的灵光照亮了整个凛曜城,自己相较于苏,实在是一值一提。如果一定要比,根骨奇佳的苏才该是太华山执教大弟子。
【这人生苦短啊,为什么你不为自己多想想?就为了一个怨你多年的孟青阙没了双眼,你这人不知是真痴傻,还是太过伪君子。】
对啊,他曾经,甚至在那人唇齿间尝到了一丝浆果的清甜。他尝到了人们常说的男女之情,以及那,男女之欢。其实仔细想想,这些也不是那么令人厌恶的。
“怎么,你是在思念那名女子?”
“不,不是,”宁辰恍然回过神来,“弟子,怎么会感怀一个乱人心神的‘妖女’,都怪弟子心志不坚才让她有可趁之机,弟子这段时日荒谬,还请师父严加责罚!”
“责罚便罢了,如今太华蒙难,正是需要你之时。”
“对了,弟子正想问师父,为什么太华会变成现在这模样?”
厉染凝视着青年,也对,这段时日以来宁辰所中织幻之术,所经历的事记不起来也是寻常。
“太华秘境被破,掩藏在其中的灭境被打开,一旦灭境开启,作为封印之柱的太华山自然会不存于世。创立太华的世尊凰灭,他也从灭境中脱出,现在应是在晔刹一族手中。”
世尊?凰灭?原来齐衍寻找多年的师尊一直被囚禁在太华山,一直就在太华秘境吗?至于厉染所说的灭境,那究竟是什么?
“还有暮师妹,也已经殒命于中皇山。”
“您是说,是说掌门师尊?!”
“不错,如今重谨师弟,还有昭明师妹都已经离去,还强留在这世间的,竟然只剩下我,还有齐衍,真是可笑。”
暮昭明死了?还有重谨……重谨师叔也死了?不对,这些,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他的记忆一片混乱,厉染说的这些自己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第六十二章 不复清明
重谨,他在越千泷还有苏来太华秘境救人时,竟然被齐衍所杀……
还有整个太华山,原来都是因为为封印灭境所在吗?那么当年世尊凰灭之所以选择太华建立玄门,不过是因为他发现灭境在这里,只是因为他需要一门之力帮着自己守着封印好不让灭境重新现世吗?!所以,几百年下来凰灭传授他们道法让他们修习剑术并不是什么偶然。
“师父,您的意思就是,整个太华山还有太华满门,都是为了守护灭境而存在的吗?”
“对。”
“掌门师尊,还有师父您,你们从一开始就知道?”
厉染点了点头,“满门中,便只有我跟昭明知晓。”
那么齐衍呢?他就什么都不知道?宁辰转念一想,按着齐衍的性情,凰灭也不会将此事说明。
“齐衍,自从他知道世尊被囚于太华秘境后,就一直认定这都是师父您、重谨师叔还有掌门所谋划?师父,你们明明从一开始就知道世尊的下落,但就眼看着齐衍这么苦苦找了他数十年吗?”宁辰觉得难以置信,如果齐衍早些知道真相,或许就不会做出这么多不可挽回的事。
“你,是否觉得我们做法有偏?”
“不,弟子,不是这个意思。”
“齐师弟,从小就跟我们一同在太华,我们是同门,也为手足,他是什么性情,我跟昭明也自然清楚。当年,晔刹族的大司命素莹发现太华秘境与灭境之中的关连,最后素莹最后损命于太华山,未能将这人消息详细告知于晔刹族。虽然如此,但当时的一战触动太华秘境中的封印,以至于灭境封门松动。为加固封印,必须有一修为极高,且不为凡人之躯者深入灭境之中重启封阵。纵观整个天地,便也只有世尊才有如此能为,不过一旦灭境封阵恢复,被困在其中者,不管为仙为神也没法再脱出,其结果就跟灭境中的万物一样,被在神灵被彻底消磨后就会不覆存在。”
不覆,存在,也就是彻底绝迹于天地间,没有轮回没有再世?
“我跟昭明还有师尊都曾苦寻其他解决之法,可直到最后也一无所获。尽管不愿,但我们也只能任世尊投身于灭境之中,只能由他,遭受永劫。而我们几人都不敢跟齐师弟透露半分,也都是世尊的安排。”
“师父,我明白了,”听到这里,宁辰也释然道:“这些如果被齐衍知晓的话,就算他明知打开灭境会祸及苍生也不会顾虑,在他看来,让凰灭回来才是最重要的。所以世尊没错,师父你们也没有错。齐师叔,他落得今天的模样,或许是早就注定的。”
早就注定,对啊,凰灭精于星术,齐衍未来如何应该是早有把握的,还有昭明……想起那人,厉染眼中也多了几分哀色,从接过掌门之位那时开始,她就准备好要身死了,不过时辰的早晚。昭明这一生,明明是个寻常不过的女子,却偏把自己过成了一个无喜无愁的泥塑。她之所想全都应凰灭所愿,她之作为全是为了太华、全为了凰灭所要守着的灭境,恐怕是知道身死,她也不曾将自己对凰灭的恋慕透露半分。若说到钦佩,或许自己在世上,便会只钦佩昭明这一人了。把一个人藏了一辈子,却也珍惜护宥了一辈子,直到死去也是为了‘那人’,这样的从一而终,厉染自问难以做到。
“现在太华秘境毁去,灭境临世不过时间长短。”
“师父,您说的灭境,到底是什么地方?”
“我未曾亲眼见过,不过听世尊所言,灭境中,不过在循环着洪荒时苍穹崩裂的那一日。”
“苍穹崩裂?”
“不错,洪荒中事大家为传说,详细我也无从知晓,但世尊言明,一旦被灭境彻底吞噬,那么凡间,就会变成没有生灵万物的死地。”
“难道就没有阻止的方法吗?”宁辰脱口问道。
“就算有,也只有世尊才清楚。”
可依照厉染所说,凰灭已经被苏带回晔刹族了啊!
没有丝毫犹豫的,宁辰便说:“师父,让弟子去启荒城吧。”
“你要去找晔刹族人?”
“我们必须把世尊救回来不是吗?”
“我们不清楚启荒城的情形,如果要去,你们便同越千泷一起去。”
“越千泷?”宁辰不解道:“可重谨师叔的死跟越千泷相关,她又是齐衍的弟子,之前不是一直将她视为叛逆吗?”
“越千泷此人到底如何,我并不清楚,但我跟昭明都认定,她与齐衍不同,就算是因为苏,她也不会置苍生天地于不弃。”
“可弟子并不清楚越千泷在哪里。”
“她如今在哪里并不重要,不管她身在何处,最后总是要去找晔刹族的,你只需在启荒城等候即可。”
“弟子明白了,弟子即刻就启程。”
“你神智才恢复清明,先修养几天也不迟。”厉染言道,今日他刚听到消息,说是北域广川突生百年难遇的水患,虽然只持续了一盏茶的时间,但却让数万黎民毙命其中,厉染认定这必然跟晔刹族还有近来变化的有关系,首先是太华山、紧接着就是北域,到底其中有什么玄机呢?晔刹,他们究竟想做什么?沉默少许后厉染又问:“你可有什么青阙的下落?”
“青阙?他难道不在村中?”
厉染摇摇头,“自从太华陷落,门中之人便失去了青阙的消息。”
“他跟苏还有千泷交好,心中想必不会相信他们背叛了太华,按理说青阙应该在他们身边才对。”
“青阙,他是否跟一名晔刹女子交好?”
是素灵犀?
想起之前在丰都城的种种,宁辰也只好应道:“是,那女子,叫素灵犀。”
“晔刹族中,只有大司命可出入不日城,她是新任司命。”这不是个疑问,当年素莹在太华被凰灭和师尊所杀,既然这一任司命死了,她的孩子自然会成为下一个。
在晔刹族中,唯有司命才具有元神烙印,素灵犀现在就跟素莹一样,是整个晔刹的希冀,只是厉染自责,竟然没有早日发现这些异处。他与昭明的所有注力都在齐衍身上,而从没多想那个把苏等人带上山来的孟青阙。
“如今太华分崩离析,你既然早就身为执教弟子,此时就该担起重任。”
“弟子肩上之责弟子自然会竭力,但弟子,对身中织幻之术时的一些人事依旧有所迷惑,弟子还想……”
“过去之事,便都是过去之事,从此你能心明志坚就好,你且先下去吧。”
心明、志坚?可他已经不是那个只会练剑习术的太华大弟子了,不知为何,宁辰心中便生出了这种念头。
【我只是给你织了个好梦,里面有你的掌门、有你的师父、还有孟青阙跟赵轻衣,能一直生活在美好的梦境里,你真得感谢我才对。】
美好的,梦境?宁辰走在村落中,一下觉得眼前之景似幻非真。
【你也是我的一个好梦啊。】
可恶!易潋音,她不是已经死了吗?为什么自己还会听到她的声音?难道织幻师的幻术,是连生死也不能隔绝的?不可能,宁辰认定道,这不可能。
【他们应该怎么也没想到吧,自己最为信任的执教大弟子竟然是宁王府的内应,亏厉染还想着是阮非颜呢。】
宁辰的步子停下了。
【其实,除了让你解决掉重谨,我也没让你做什么十恶不赦的大事吧。】
解决掉,重谨……脑中有些混杂的声音,大略想来宁辰还能分辨,这里面有齐衍、有苏和越千泷,当然,还有他的师叔重谨。
太华秘境,在齐衍被救出的那一日。他怎么忘记了,齐衍从太华秘逃走的那一日,是苏、越千泷还有易潋音三人合力打开了齐衍的封印,那时候易潋音是在场的。而自己后来,似乎是昏厥过去了,在其中发生了什么他根本不清楚。那么重谨,他真是被齐衍所杀吗?又或者……
“大师兄!”
宁辰猛然惊醒的看向了别处,是赵轻衣。那女子依旧穿着水色的衣袍,就跟寻常一样。她是个根骨不俗的清修之人,小弟子们都说,太华山的修术的弟子,便该是她和自己这般模样的。可是现在,宁辰只在她本该无尘的眼中看到了层层波澜。
“大师兄,”那人浅浅的笑了,虽然笑了,但脸上已经淌出了泪痕,“大师兄你的眼睛,是真的都复原了吗?”
“嗯。”宁辰木讷的应了声。
“太好了,虽然,师父、掌门还有整个太华都已经不在了,但大师兄……你还能变回以前的样子,你不用再被困在太华秘境也不用再受那些苦楚,这,真是太好了。”
变回以前的样子?可如今,连他自己,都不再确定自己是谁了。那些终日盘桓在他脑中的零碎言语,它们到底是事实或是盲障呢?宁辰觉得喉间干涩,再开口,也只淡淡的吐了‘多谢’二字。
以前的种种,难道真能像厉染所说的,全部都被当成过眼云烟吗?
第六十三章 最好选择
他竟然会再回到这个地方,看着眼前残败的山阙,苏竟觉得有几分感慨。
“怎么,你是想到了从前?”素灵犀往前迈出一步,潇潇的山风吹来,让她不由得将衣袖一拢的说:“大家都说太华的雪景为天下一绝,跟门中宫阙道宇衬起来,就像是仙神所在的化外之地,不过我每每来太华总是生不出常雪的心思,阿你呢?你好歹在太华学艺一段时日,你可曾好好看过这里的雪景?”
雪景?苏目光一黯,好像陷入了沉思。
“风花雪月、红香软帐,在不日城的时候,这些对你来说不过是毫无意义的字眼,唯一能让你眼中生出波澜的,不过是‘苏烨楼’三个字,怎么,现在你是变了?心软了?难不成你还想回到过去做你的太华弟子吗?”
这人提到‘雪景’,原来就是想说这个。
明白过来的苏只淡言:“我、齐衍、越千泷,我们三人早就被当作太华叛逆,而且如今这整个山峦都不在了,你还在担心什么?”
“你动摇了,就像是太华崩塌的那天一样,即便开始只是一丝小小的裂缝,最后也可能让整座山川不存于世。”
“你在指什么?”
“你曾经的同门,如今就在这山脚,你还记得我们来这里是干什么的吗?”
“我当然记得。”
“那宁辰,你是打算让我动手,还是要跟我一起动手。”
“天下间能帮到我的不只宁辰一人,”毫不犹豫的,苏又接道:“就算是要用到人灵,也不一定非得是他。”
“对啊,不一定是宁辰,只要是根骨不俗的玄门中人都可以试一试,在这片山脚下,除了宁辰以外你大可选择厉染,换成他的话,你有胜算吗?”
厉染,执律长老,他的能为,苏自然清楚。
“其他弟子修为浅薄,就算白白送来也没什么用,又或者,退而求其次,重谨的入室弟子赵轻衣。”
“不行,她是女子!”
“呵,”素灵犀冷笑一声,“原来你还会怜香惜玉?我还以为在你心中就只有越千泷呢。”
“总之,赵轻衣不行。”
“那么就是宁辰,我想办法把他引出来。”
“可是宁辰……”
“要不我们现在就去昆仑,我倒想看看,以你现在这副样子还有没有能耐进它们的山门。”
虽然明知道是这样,但苏就是耐不住心中的犹豫。
“被涅穹箭所伤是不可能愈合的,这一次不同于齐衍走火入魔,在裴家别馆他只需要一个梓兮就能复原大半,可你现在不同。师父也早就说明白了,就算是再重新回到魇池对你也是无济于事的,在这世上能帮到你的人本就寥寥。北域之中的牧言真、昆仑玄门的习仙人、还有被囚禁在不日城里的凰灭、齐衍,最后还剩的,就都在这太华山脚了。你怎么抉择我不清楚,但你要知道,宁辰,他可是亲手杀了重谨的,他为宁王府做了那么久的内应,在暗处做了那么多背弃师门的事,现在易潋音死了,虽然他不会再被幻术所迷惑,但他总会把自己做过的都想起来。按宁辰的性情,到那时除了自尽他不会再有第二选择,你让他为自已所用,也不算是害他性命吧。”
“现在太华满门都在这里,况且我如今负伤不能运功,光靠你我二人,你觉得我们能拿下已经清醒的宁辰吗?”
“我说过,只要你定了心,我总有办法把他从这山脚里引出来。”
“什么办法?”
“重要吗?只要能帮到你,你又何必管这么多?”
他是不应该管,可偏偏他太了解素灵犀,那人口中所说的‘办法’,苏早已经猜到了大半。
“放心吧,我们不会孤立无援,师父还有沧溟大人,他们都会帮我们的。”
苏又惶惶道:“如果没用呢?”
“没用?”
“要是用宁辰的命也换不来一丝好转的话,或许,我们也只能回不日城求求越千泷了,毕竟她曾为救你甘愿打开了灭境之门,如果这一次要用她的命来换的话,她应该也会答应吧。”
“灵犀!”
“好了,”女子转过身去,她肩上多出了一只苏未见过的符鸟,素灵犀眼中闪过一丝欣喜,后又说:“我们先守候在附近,时机到了你自然会知道。阿越,希望你还记得你对苏楼是怎么承诺的,现在他的身份已经被公孙翎知晓,如果你还是现在这副样子的话,那么十多年前你们被追杀的那一日很可能会重演。你觉得,这次苏烨楼还可能从黄泉回来吗?”
“你不用再多说,我该做什么,我清楚。”
如此,素灵犀才放心些许的到了一僻静处,这是她给孟青阙的那只符鸟!那人离开启荒城已经有些时日了,可这么久过去他一点消息也没有,他明明说要回来找厉染的,但现在太华山脚也从没出现过他的影子。
孟青阙,你到底在哪里?!难道他根本没能离开启荒城吗?这正是素灵犀连日来所担心的,浸烛曾经让她早日跟孟青阙了断,而浸烛口中所谓的了断,不过是要结果他的性命,但自己却让那人回到太华门中。浸烛不可能对此事一无所知,难道她在暗中对青阙下了手?可那人只是一个小小的太华弟子,浸烛又有什么非杀他不可的理由?是因为那人与自己的肌肤之亲吗?因为在却玉城的那一朝,她不再是处子之身,自然也失去了跟族长罹要成婚的资格。换言之,她就是晔刹族的最后一任司命,只因为这样的不洁之身,是不可能跟罹要结合诞下后裔的。这倒让素灵犀想起了自己的生母素莹,那人是在生下自己后才跟凡人有了阮非颜,跟素莹比起来,她才真是晔刹的罪人吧。如果这一次还不能破了涂月之阵,那么晔刹族人,就真要被囚禁在不日城中永生永世了。只是一时的情动就毁了晔刹所有的希望,这样看来,浸烛,她又凭什么要放过孟青阙?
“你到底在哪里?”素灵犀轻点着那符鸟,虽然这就是自己给他的那只,但每每回来总是一句言语也没有,“你到底是不是还平安?孟青阙,你这么做,究竟是什么意思?”
就算心中有再多的疑问,素灵犀也不敢去问浸烛,她了解那人的脾性,如果自己对孟青阙表示出一丝关心的话,那他才是真的断了活路。
“难道你也在不日城吗?”素灵犀闭上眼睛,抬指看那符鸟飞去后她便不再言语。
现在不是想孟青阙的时候,就算要找,她也必须了结完苏的事,她可不想眼看那人化成一滩白骨。
虽然太华山崩塌了,好在,门中的弟子大都平安,只是可惜了掌门师尊。
“齐衍,”宁辰默念着这个名字,“总有一天,我要让你伏诛。”
虽然说得字句清晰,但宁辰的心中似乎没那么大的波澜。阻止灭境现世、护太华满门周全,这些听来他都不可推卸,只是如今想起这些,宁辰的心中竟然生出了几许厌烦。难道他这一生,就只能为了太华吗?凰灭要封印灭境,所以就要满门的人都跟他同心同念?
自已是怎么了?宁辰回神之际也惊出了身冷汗,他怎么会有这些背弃的念头?
“大师兄,”门外响起了女子的声音,“是我,轻衣,方才我为门中弟子都配了些药茶,喝了能安神的,我给大师兄你也备了一些。”
轻衣?开门见到那人时,宁辰竟避开了她的目光。
“谢谢,师妹费心了。”
见这人就要关门,赵轻衣忙说:“大师兄,我们好歹也这么长时间没见了,你就不让我进去坐坐?”
“不,只是,这时辰不早了。”
“我们原就是修道之人,难道大师兄还在担心那些俗礼吗?”
宁辰无可辩驳,只得把女子迎了进来。
“先喝杯茶吧。”
赵轻衣接过杯盏,再挑眸时正瞥见了窗边几案上的一条紫色绢纱。那是女子的东西,而且,为什么会是紫色?
暂且按下心中的惊诧,赵轻衣关切道:“大师兄,你的双目复原后可有什么不适啊?”
“没有,很好。”
“那么,大师兄可否告诉我这伤是被哪位名家圣手所治愈的吗?我自从就跟师父学医,但对大师兄的伤势去束手无策,如果有机会的话,轻衣还想向这位前辈好好讨教一番。”
“我不清楚。”
“不清楚?难道那前辈给大师兄疗伤的时候,大师兄并不清醒?”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细处师妹就别再问了。”
听出这人显然的回避,赵轻衣才转了话题说:“师兄前段日子是在蜃天城的,那里是北域的王都,不知道师兄有没有见过虞则?”
“虞则?”
“他真实身份是北域的太子,大师兄难道没听闻?”
对了,萧虞则,这名字似乎被宁王提到了不少,但他太子的身份,宁辰实在记不真切。
“既然他是太子,怎么可能轻易见我?”
“师兄,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处?”
“没有,”宁辰难得笑道:“只是近来发生的变故太多,有些疲了。”
“那要不……”
“我们还是改日再聊吧,师妹诸事缠身,也该早点休息才是。”
赵轻衣就这般被宁辰劝了回来,可到房中后她怎么也放心不下,宁辰,他有些奇怪,但自己又说不出是哪里?难道,那盅惑于他的邪术还没有散尽吗?
第六十四章 再次会面
她终有一天是要回到不日城的,因为,这里还有凰灭,或者,又可以说是栾吧。
【太一神上让我驻守在此,在阵眼稳固之前,我不会离开妄海。】
【我自小追随太一神上并且深受恩泽,太一神上之心愿就是我之心愿,若在你看来帝俊陛下和太一神上的所为都是出于私念,那这也是我栾的私念,我绝不可能违背。】
那是在上古时代,在妄海之边。为见栾她等了十七万年,然而等到的,却是河洛阵眼的崩毁,却是那人的魂灵两散。而现在,她好不容易又见到了他,好不容易才等来一个跟他一起离开不日城的机会,可栾的回答,依旧跟当年的妄海一样。
【齐衍已经陷身在晔刹,我不可丢下他。】
当年在妄海他是为了对东皇太一的一个承诺,而现在又是为了齐衍,常人道这些仙神都少有七情六欲,但越千泷却觉得他们是七情过甚,只是在这些‘七情’中,独没有半分留在自己身上而已。
【齐衍,他被推下了魇池,他跟苏一样,变成了晔刹的魇奴。】
魇奴,这些人无知无觉,既没有痛感也没有任何情绪,他们只听命于和魇池相连的大祭司,连伤口也可以自行愈合,就跟现在的苏一样。魇奴,一旦跟魇池扯上联系就终身难以断绝,就算**覆灭了,他们的灵魄也会永远被囚禁在魇池中,永远被当作魇池的饵料。
阿……对啊,还有苏呢?不知道他的伤怎么样了,自己拿苏又该怎么办?
【我同阿衍结下了通感之术。】
凰灭是妖神之体,他本不可能被魇池侵蚀半分的,可现在他却跟一个魇奴进行了通感,如此就是让自己也跟魇池相连了。还真是荒谬,荒谬。
【凰灭,你不是一直都以守护天下苍生、维护天地正法为己任吗?你现在又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你为什么会因为一个人舍了全局!】
如今再回到逐日殿,越千泷的步子也慢了。
“千泷,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沧溟言道:“我之所以会答应让你见凰灭,并不是因为我毫无顾忌,而是我认定了,不管你见他多少次,你得到的也只是失望。栾、凰灭,他们根本就是一样的。在妄海之边他是怎么答复于你,他在凡世也依旧会那般答复于你。千泷,我真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么无知。你是诞生于我巫族,你是汲取我巫人千万精魄而苏醒的,可为什么……在你的心中,却只念着一个对你并不在意的妖族之神?”
为什么?越千泷看了看身边的男子,洪荒时那个大祭祀沧溟的容貌,她早已经忘记了,如今看着这苏烨楼的肉身,她也第一次从这人的身上体会到了少些凡情。
“对啊,我是因为巫族才得以降生,但你们,不都是只把我看成一件兵器吗?最开始我不过是个箭灵,你又知道我在那魇池中的千万年都是怎么过的?”
当年的魇池以巫族亡魂为饵料,被炼化后的亡者就犹如魑魅,那是一个真正弱肉强食的地方,只有最后留下的那个,才有资格成为这件‘兵器’。
“巫族,需要穿过混沌之门,只有翻过不周山,只有真正深入到妖神的领地,我们才有机会不被他们所奴役。你在魇池中受尽折磨是苦,但你可曾想过,巫族中人被踩踏**千万年也是难以忍受的苦楚!那洪荒世界,对巫人来说,又何尝不是一个魇池?”
“我不想跟你争论,”越千泷索性道:“我只是清楚,不管你要怎么去救巫族也不能用这个人世为代价!”
“凡人本就是蝼蚁。”
“蝼蚁?”一股怒火油然生出,越千泷质问着,“你这样看来跟当年的妖神又什么两样?现在不过是两者相换,这世间的凡人就好像洪荒时代的巫族,你对他们可有过丝毫怜悯、丝毫顾及吗?”
“是你不明白,当年如果不是妖、巫两败俱伤,凡人根本就没有存活的可能,这片天地本来就不是属于他们的,他们不过趁虚而入!”
“天地就是天地,它是万物生灵的,它并不属于什么种族,它更不属于某一个人。”
“千泷,你依旧冥顽不灵,我已经给了多次机会……”
“我不需要你给的机会!”女子一声低喝打算了沧溟,“凰灭呢?我要见的是凰灭,还请大祭祀不要再与我白费时间。”
“好,凰灭,他就在里面,”他身后逐日殿的殿门缓缓打开了,一眼望过去时,只见那阴寒石道里的许许篝火,“你自己进去吧,我跟浸烛,任何人都不会打扰。”
左右越千泷都已经回到了不日城,而且,还把洛书也带回来了。她已成了笼中之鸟,就算任由她跟凰灭在一起又如何?他们,难道还会翻得出什么波澜吗?更何况,这个凰灭,也并不是当年她在妄海所见到的栾啊。那人的神魂早就被一分作二,而越千泷怎么也没料到,栾的另一半,就是那个被她所伤的苏吧。苏肩上的伤处是被涅穹箭穿透,就算用人灵来补也是勉强拖延些时间,而最后……
沧溟浅浅的笑了,他还真想看看,到那时,越千泷会是怎样的神情。
北域,蜃天城。
五日,如今的期限已经过去两天,他答应要给萧祈煜一个交代的。公孙翎正坐在书房中,而没过多久就有人来通禀,萧虞则在府门外。公孙翎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他料到了那人会来,他跟他的父亲萧北煌一样,是不可能放任北域不管的。
“你来了?”
“王爷,”那人恭敬的行了一礼,说:“原本昨日就该来的,让王爷久等了。”
“我知道,你的弟弟苏,他必然是百般阻挠吧。”
“不,不是,小他,并不反对我来找你。”
“哦?”这一点倒是让公孙翎惊讶,“他不是一直站在南疆那边?他不是,在想着帮你夺回北域吗?”
“小在想什么,小,他又在做什么,这些跟我并没多大相关。”
“你跟他不同心,本王清楚。”
“而且小,他如今也不在蜃天城。”
“原来如此,当下王府空虚,他不在也省去诸多事端,只是,本王要再问你一句,”公孙翎走近了,又直视着这人的双眼,说:“你真的,无意于皇位?你就真的不想为当年之事报仇?”
“我该说的,上次在焱雪茶肆都已经说过了,但王爷还没有告诉我,当初经家的预言,到底是不是真的?我父亲,他让我隐姓埋名就全是因为星象吗?”
“皇子的降生会导致北域的覆灭,这的确是经家观星所得的结论,至于它到底是不是真的,我不能回答。但萧北煌,也就是你的父亲、曾经北域最伟大的君主,他竟然因为这么一个预言害怕了,”即便过去多年,再提起时,公孙翎还是压不住迭起的情愫,“他把你送到山林,让你远离蜃天城,也远离皇位,这就说明他觉得那预言有几分可信。而你被送走的同一晚,经家满门被灭,如果不是牧言家别有用心,便不会留下那唯一的后人牧言真。对你,北煌已经算是个慈父,可也是因为这样,却不能再称上明君。直到最后弥留,他想的,也是把你找回来继承北域,就算是看在他这样心念上,你也不该怨恨他半分。”
“我怎么会有怨恨?或许,他当初,就不该让我出宫,他应该听经家人的。”
“你已经死过一次,难道,重新活过来后你就一点也不恨萧家人?”
“世间万物总有它的法则,人死就如灯灭,不管生前有再多的憾事都该化作尘土,我活过来,这不是天道,也并不是我所愿,”言语间苏烨楼便想到了在黄泉村的日子,那时他只是萧止,如果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能记起自己所在等着人就是苏该多好啊。这样的话,苏就不会因为自己而被晔刹族奴役利用了,他跟千泷也远不会走到这一步,想到这里苏烨楼又快意道:“北域是萧祈煜的,至于‘苏烨楼’,他已经死在十四年前的那个雪地了。我来找你是为了北域的安宁,再者,我不想看小助纣为虐。”
“好,我信你。”
“你在百姓之中素来有贤德的名号,况且你曾是我父亲的挚友,现在,我也只能信你。”
“那你可愿意随我去见陛下吗?”
“去见萧祈煜?”那人是北域之皇,若按辈分,他还应该是自己的叔叔,这正是苏烨楼所想要的,于是,他应说:“好,我跟你去,见面时我自然会跟他说明一切。”
“可生死轮转,这些太过玄妙,陛下之前被占有你肉身的沧溟所盅惑,他对我已经完全试了信任,就算你又虞则这副身体出现在他面前,我还是担忧他会有所怀疑。”
“既然他怀疑,那就让萧虞则自己跟他说。”
“自己跟他说?”公孙翎很是不解,“可这阴阳两隔,虞则已经离世了啊。”
“王爷放心,我好歹也是在幽冥长住过的人,或许,我真能让他开口呢。”
第六十五章 重新交易
看到越千泷时,凰灭并没有露出多少惊讶,或者说,他是什么情绪也没有。
“你可有受伤?”
听到他这不温不急的语气,越千泷只应道:“既然你不关心,又何必要问?”
“苏呢?他可有一起回来?”
“现在连阿也跟你相关吗?”
“苏,不管是对反间还是对晔刹,他都重要无匹。”
“那么跟齐衍比起来呢?”
这时,凰灭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为何总是牵扯齐衍?”
“既然世尊大人有自己的私心,那么其他人就不该有吗?”
“何意?”
“这次回来,我还是想问你那一句,”越千泷走近几步,神色就跟离开时一样,“你跟不跟我离开晔刹?”
“不行,我现在不能离开。”
“我已经拿到了洛书。”
什么?!凰灭侧过了身来,“洛书?”
“对,就是晔刹要找的洛书,现在在我手中。”
“既然拿到洛书你又为什么要来这里!”
她可算在这人的言语中听出些怒意了,为此,越千泷也笑道:“你能为齐衍一人留在这里,我又为什么不能为一人回来?”
“可洛书所在关乎天下安危。”
“那么你的所在就跟天下无关了吗?”
凰灭实在不想跟她再争辩,只偃旗息鼓道:“你是从哪里得到的洛书?”
“北域,广川。”
那神物竟然就在广川?北域皇朝一直自诩为神族后裔,而跟寻常比起来他们也的确天赋异禀,但他就是没想到,他们竟然跟洛书相关。
“沧溟呢?他知不知道此事?”
“当然了,沧溟眼看着我拿到了洛书,我也是跟他一起回来的,”看到凰灭那神情,女子继续道:“他是用你来威胁我,我又怎么可能不就范?”
“你难道要把洛书拱手给晔刹吗?”
“只要能让你们我就愿意给,”越千泷说得字句清晰,这话不是玩笑,“你、齐衍、阿还有非颜,你们都要给我走。”
“愚昧不及。”
“愚昧?”
“就算你把洛书给他们,沧溟也不会放我们离开。”
“为什么不能?齐衍跟阿已经都成了魇奴,他们不管在哪里都拜托不了魇池的控制,而你既然跟齐衍同感,那也跟他们无异。至于非颜,你既然解开了她的洗髓术就该明白,她体内血脉相冲,反正也没几日好活了。放你们出去,还是把你们强留在晔刹,于沧溟来说根本无关紧要。”
越千泷说得句句在理,其中关联凰灭又怎么不清楚?只是他害怕,他怕一旦踏出不日城就要直面太华满门,到那时候,齐衍又怎么办?现在他的神元被沧溟和浸烛所封印,想护住齐衍是不可能的。可如果大家都在不日城里,至少还能维持原样。
“洛书,绝不能交给晔刹。”
“就算没有了洛书还有河图,只有两者都在他们才能重启河洛阵眼不是吗?那为什么不利用洛书帮我们争取一个喘息之机?太华山虽然毁了,但太华的弟子们还在,你当年创建太华、教会他们剑、术两法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
这些倒是说在了凰灭心上。
“如果你能出去,或许大家还有转机,毕竟这天下间最了解灭境最了解河洛之阵的不就是你吗世尊大人?”
“看来,沧溟是有意让你来见我,”这人难掩失望道:“越姑娘,沧溟,他太了解你了。”
“我是……”
“他说得对,千泷,我就是太了解你了,”沧溟的身影由暗处而生,看样子他已经在这里呆了些时候,“比起这位凰灭神上,我才算得对你有几分熟悉吧。”
“你在偷听?”
“你们的这些说辞我早能猜到,又何需偷听呢?我来,不过是对你有些关心。”
“呵,”越千泷冷笑一声,“沧溟,还是收起你这副嘴脸吧。”
“你要让他走,就必得告诉他,出去以后齐衍怎么办?”
“齐衍?”
“在太华,他可是杀了自己的师弟和师姐,他是毁了自己的师门的人啊,齐衍已经是有满身的罪业了。即便你带他离开不日城他又能去哪里?要是让太华的那些弟子们再见到齐衍的话,难道他们不会想拆了他的骨,难道不会想剔他的肉吗?”
这些越千泷倒从没想过,她一急就道:“我能护他!”
“越千泷,镜神大人,你有混沌之力你当然能护他,但这位世尊大人,恐怕是难以向太华众人交代的吧。按你刚才的话说来,你们可是还要仰仗太华满门来阻止灭境临世的,但要是世尊偏袒自己的爱徒,但是他有失公允的非要留住齐衍性命,那么他还拿什么在太华立足?他又凭什么,再让太华中人对自己景仰膜拜呢?”
那么太华一门,不就会彻底分崩离析?按厉染的性情,他是绝不可能放下同门之死的。
“你非要带他们一起走,不就是在把世尊往绝路上逼吗?那到时候他是要来个众叛亲离呢,还是要手刃齐衍给太华一个交代。”
“这是我的事,齐衍他可以隐姓埋名,他可以痛改前非!他已经忘了从前的事,他已经不是那个‘执剑长老’了,为什么他就不能好好的再活一次?”
“再活一次?”沧溟走到女子身边,似乎在感受她身上的气息,“你不如去问问苏,他,到底能不能好好再活一次?”
“阿……”
“所以,不是我不放他们走,而是凰灭,他自己不敢走,”沧溟瞥了身边男子一眼,他眼中,是惯有的凌厉,“真是罕见啊,曾经的栾神上,竟也有害怕的时候?而且,只为一个区区的凡人。越千泷,你不惜一切背叛巫族、你在这天地间辗转苦寻多年,到最后了,连一个齐衍也比不上,你说你到底是更可悲,还是更可笑呢?”
“别说了。”
“依我看,这个与你前世纠缠的凰灭尊上还不如苏,至少苏曾经对你许过几分真心啊,至少他可以为你变回一个有欲有求的人!虽然那都已经是过去了,虽然苏已经变成了一个‘魇奴’,但我还是禁不住为你觉得惋惜。千泷,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但你也总是辨不清楚,到底何人,在何时何地对你才是最重要的。”
“你休想再盅惑我!”
话音落下时,沧溟的脖间也感到了一阵炎息。
看着被她召唤而出的箭矢,沧溟只笑道:“想杀我?也好,反正我现在不过凡人之躯,你要杀我根本易如反掌,不过,这肉身坏了也就坏了,我再花时间找一具便是。既然我已经从魇池中醒来,那么要换个躯壳何其容易。只是这肉身原是‘苏烨楼’的,如果真被你这涅穹箭伤了,也不知苏会怎么想。”
果然,不过少许,他脖间的箭矢就消失了。
“闲话了那么多,还是步入正题吧,洛书,到底在什么地方?”
“你以为我会随身带着?”
“如果洛书不在你身上,那么便是在姜焱那里。”
“呵,”女子摇摇头,“姜焱?你也太小看我了,这么简单就能被猜到的话我又怎么会轻易跟你来不日城。”
“千泷,我原不是一个残忍之人,很多事,都是在逼不得已间才走到了现在,凰灭、苏、齐衍还有阮非颜,他们本就是局中人,我可不想因为你再牵连到姜焱跟陆离。”
“现在,你是要用他们来威胁我了?”
“除开他们,苏琰,或许更凑效。”
果然,越千泷耐不住了,“你竟要牵扯上一个孩子吗?!”
“谁让他不是普通的孩子,他是你十月怀胎所生,你也将他认为亲子不是吗?”
“我……”
“虎毒,尚且不食子,千泷,你不要以为与他撇清关系就能让他免遭连累,不管到哪里,他都是逃不掉的。”
“好,洛书的下落我可以告诉你。”
“越千泷!”
女子扫了眼凰灭,又急言道:“但是你必须先放了凰灭、齐衍跟非颜!”
“你觉得我会答应?”
“我留下,难道这还不够吗?”
“你不答应也可以,那我们便玉石俱焚,天地怎么样苍生怎么样我不想再管。凰灭、齐衍、非颜,还有我,大家一个都不走,大不了,我们就跟你们整个晔刹族永远被囚禁在不日城。”
沧溟一听就笑了,“对啊,这才是我所认识的千泷。”
“你答不答应?”
“好啊,我应了。”
真的?!越千泷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他竟然这么简单就应了?
“左右凰灭现在神元被封,他对我,根本毫无威胁,虽然并不划算,但对晔刹,至少是笔公道的买卖。”
“可是……”
“你出去以后就到蜃天城找姜焱,”见凰灭要反驳,越千泷马上道:“她会帮你跟齐衍的,你不用担心,我相信姜焱,她不会一定让你跟齐衍陷入绝境。”
凰灭神色微黯,应该是在考量。
“怎么了?难道你现在没有神元就真的变得成了一个废人吗?你就真的这么害怕?难道你在凡世这么多年就只是靠着神力,而不是靠你心中所信吗?”
心中,所信。
“仙神能够做到那不寻常之事有什么稀罕的?如果是个凡人,却做到了仙神才能做到的事,那才是真正的不寻常。我想,这就是人族最为珍贵的地方。”越千泷的目光意味深长,而看凰灭的神情,应该是默认了。
第六十六章 心音难静
【宁大师兄,宁小道士……】
【你在干什么?怎么老也不跟我说话?难道,你还在怨我让小银球伤了你的眼睛吗?】
可恶,为什么,自己现在就是不能凝神?宁辰正在房中打坐,但两个时辰都过去了,他也还是不能入定。青年此时已是满头冷汗,连里衣都被浸湿了大半,可那女子的声音就好像丝线一样,只在他脑中越缠越紧。
【我要了你的眼睛只是因为想让你跟我独处,你是我看中的东西,眼里不能在其他人。】
【小师兄,眼睛看不见可不一定是坏事,你们修道的人不是一直说要摒除杂念清心寡欲吗?世间万象都是由眼而入,你现在没了双眼,正好,你就可以不被外界打扰,正好让我们两人好好独处呀。】
“滚开,你不是已经死了吗!”他再也没办法静心,宁辰睁开眼睛,但那紫衣女子的身影竟越发真实起来,“易潋音……为什么你老是纠缠着我不放。”
青年抚上了自己的双眼,难道就因为这双眼睛是她给的,就会屡屡看到有关于她的幻象吗?
“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因为,我在你心里啊,”那女子笑了,笑得缱绻摄魂,她一时凑近过来,又指了指宁辰的左胸说:“我在你的这里,你永远也摆脱不了我的。小道士,你动了凡心了。”
“不,不可能。”
“你再也没办法修炼了,你可做不了太华的大师兄了。”
“妖女你胡说!”话音刚落宁辰身边的衣架就从中断开了,是他的剑气,那人说得对,他的心静不下来,他根本没办法运气。
【真是个傻子,这可不是幻术,‘我’是被你带回来的,我从你心里而生,才不是什么织幻师的幻术。】
他修道多年,是不可能对一个妖女动什么心思的!
【对啊,你不可能对我动心思,那难道就能对你的赵师妹对心思吗?她可是正气凛然,她跟我不一样,她啊,才不是什么妖女。】
宁辰愣住了,这人,她就像能读懂自己的念头。
【我不明白,既然有那么一个美貌高洁的女子仰慕喜欢着你,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你就是不动心啊?难不成,小道士你就是喜欢妖女?】
“闭嘴!”
【恼羞成怒了,看来是被我说中了?】
“闭嘴闭嘴闭嘴,别再说了。”
【宁小道士,这可是你自己定力不够,就算我一个字也不说,你心里也会这么想的。】
“杀了你,”恍惚中宁辰忽道:“你根本就没死,我一定要杀了你这妖女。”
他耳边响起了笑声,那样的笑声清冽爽朗,但在宁辰听来就犹如荆芒。
【那你就来杀我好了,我已经死过了一次,我可不怕再死第二次。更何况,死在你这个小道士手里,我愿意。】
宁辰本想伸手抓住那紫衣女子,只是眨眼间她就飘远了,就好像游魂一般。
【想杀我,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青年从床榻上起了身,他目光凝滞,其中有种不常见的执着。易潋音走远了,不能让她走!被这念头所驱使的宁辰也马上追了出去。
“我们的机会来了,”素灵犀说,她一下收了手中的玉萧,“师父早年研习过织幻师的幻术,跟魇池的魇术有异曲同工之理,想不到今日还真能用上。等宁辰到了风露坡我先动手,他现在真气大乱,要拿下易如反掌。”
苏在旁静的听着,也不回话。
“怎么,还在犹豫?”
“没有。”
“没有便好,省得白费了我跟师父的一番心血。”
宁辰朝这林间来了,素灵犀也马上戒备起来,当下月沉星黯,山林间静的只有风声。
【小道士,宁大师兄,你可杀不了我的。】
可恶,一道剑气划过,那林间树木倒下几株,只是易潋音的影子丝毫未散。
【原以为你会有什么例外呢,没想到小师兄你的心思也跟这世间男人一样。】
这女子腰肢宛如细蛇,待宁辰一回神她竟已经缠在了自己身侧。
女子笑得不些不怀好意,她的五指轻车熟路的在宁辰脖间游走,最后一下溜进了他的衣襟。
“你干什么?!”
【干什么?自然是你想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了。】
荒谬之极!他怎么会有如此下作的念头?眼前女子又凑近过来,周遭明明是黑暗一片,但宁辰只觉得易潋音的脸清晰不过,而他的目光就像紧黏在了这女子身上,不行挪开半分。不对,这是幻象,这一定都是幻象,自己应该屏气凝神。他闭上眼睛,正要运气时就感到腰侧有种莫名强烈的触觉。他身体上好像缠着一条寒蛇,可以透过衣物在他肌理皮肉上游走,这浅醉的感觉让宁辰压不住心中的躁动,他的呼吸越来越急,心神跟躯体竟然都相继给了反应。不可能,这不可能!他怎会如此轻易就被这妖女所诱惑?
“滚开!快给我消失!”话音落下他就感觉胸中钝痛,再开口只吐出股股鲜血。
很好,在暗处的素灵犀露出了一丝轻松,她自问是没把握赢过宁辰的,不过现在这人被幻象所惑,他所修习的五气化灵最忌心神紊乱,他现在心神大乱,就是自己也能把自己逼至走火入魔之境。
“时候差不多了,”素灵犀朝身边的青年使了个眼色,“阿,不用我再提醒你吧。”
“再等等。”
闻言素灵犀也不理会,她走同密林,径直到了宁辰面前。这人如今瘫倒在地,看来是没有反抗之力了。
“易……易潋音,你休想……休想再迷惑我。”
“我不想迷惑你,”素灵犀说着,指间也凝出了点点星芒,“与其这么浑浑噩噩的活着,还不如把你这条命让给阿。”
女子挑眸,正要抬头时就见由周遭生出两道剑气,匆忙间素灵犀为避开只好退到了几步开外。
“住手”
这声音?!听起来怎么像是?
“大师兄你怎么样了?”
赵轻衣?素灵犀眼见那人将神智昏聩的宁辰扶了起来。
赵轻衣封了他的几处大穴,在确定宁辰并无大碍后才问:“你想干什么?你跟那织幻师有什么关系?”
“呵,我当是谁呢,”素灵犀掌中星芒乍现,“赵轻衣,就凭你也想拦我?”
“还有我!”
这一刻素灵犀愣住了。
她定睛看着由暗中走来的人,只难以置信道:“青……青阙?”
“灵犀,好久不见了,可我,是真的不想在这里见到你。”
他怎么会在这里?虽然没有这人的确切消息,但素灵犀也明明查过了,近日孟青阙是不在这村里的啊,素灵犀扫了眼另一边的两人,心中顿时有了答案。
“你们早就串通好了?是你,还是赵轻衣?”
“是我,”那执剑的青年走上几步,“这一招引蛇出洞是我来安排的,大师兄他并不知情。”
宁辰不知情?也难怪,要不他怎么能演得那么逼真。
“孟青阙你什么意思?”
“这句话我倒想问你!之前太华山一夕覆灭,你告诉我都是因为齐衍,是因为他打开了灭境,但灵犀,我们已经相处了这么久,你还是小看我了。”
“小看你?”
“你以为,我当时为什么执意要跟你回启荒城?”
为什么?当时太华崩塌后孟青阙在中皇山被齐衍所伤,那时他分明把太华覆亡的所有罪责都算在齐衍身上啊,那么他今日说这样的话……
“你在那个时候就在怀疑我了?”素灵犀明白过来后问道:“你答应跟我回启荒城,难道只是想要探听我还有晔刹的虚实?”
“没错,”孟青阙应得痛快,但其实这不过是句违心的话,当时他会跟在素灵犀身边,是想要补偿是想一直守着她护着她的,然而现在这些荒唐的念头只让他难以启齿,“我一直都在跟着你,从太华崩毁的那天开始,启荒城、炎陵、蜃天城,我都在暗中跟着。”
“你……”
“灵犀,我本来觉得你做的一切只会跟苏相关,或者仅仅是在怨恨我,但我没想到,你们早就跟宁王勾结在一起,是你们算计了齐衍跟千泷才让他们成为太华的叛逆!梓兮、重谨师叔还有掌门师尊,他们的死都跟你跟晔刹脱不了干系吧,现在你还要牵扯上大师兄!”
“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什么你难道不明白?”经过这段日子的蛰伏孟青阙已经看得很明白了,但他就是不相信,如果不是今晚宁辰有性命之忧,他恐怕也不会现身面对这人,“在却玉城的那件事,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可你为什么要利用我?就是这份愧疚,让我跟着你们的筹谋,让我帮着你一步一步毁了太华!”
辩解已经没什么意义了,自己的确是利用这人害死了重谨,更利用这人在打探太华山虚实。
中皇山之后她就满心想保住这人的性命,可没想到孟青阙原来早就起了疑心。看来感情一事,的确会让人变得混沌脆弱,这次中了他们的引蛇出洞之计,都因为自己对那人的私情。
“灵犀是一族司命,她之所为,有她的不得已。”
在场几人闻声看去,是苏。
第六十七章 请君入瓮
“呵,”孟青阙笑了一声,不过是冷笑,“阿,记得上次我们见面,也是在这太华山吧。”
“如果不算你跟踪我们的这段时间。”
“对啊,如果不算这段时间,我还真是愚不可及,重谨师叔死的那一天,还有太华崩塌的那天我明明看见你出现在太华,我早就该想到你跟这些脱不开干系的,但是我竟然相信了素灵犀为你开脱的那番话,我跟千泷,我们都一样,”孟青阙轻叹了叹,再想起他们分别的那一日就有如隔世,“世尊是被囚禁在灭境的妖邪,而你们都是被齐衍所害也都是被他所伤的,亏我还在担心,我担心你被越千泷跟齐衍带走后会丢掉性命!可竟然……他们两个才是你跟素灵犀的棋子。”
孟青阙怎么也想不到,在他随素灵犀去南疆的短短几天里,掌门暮昭明就被他们害死在中皇山了。当自己在启荒城中傻傻等着素灵犀的时候,那人却已经跟苏去了中皇山。如果不是他一路跟着素灵犀暗中查探,那么到现在孟青阙还以为暮昭明的死全都要归咎于齐衍。
“你们跟公孙翎勾结,一步一步把齐衍逼到众叛亲离,你们这么逼他不就是要他为晔刹所用,不就是要把他变成对自己惟命是从的魇奴吗?”
魇奴?他连这个都知道,那么他也必然知道苏的情形了!
“我现在问你们一句,重师叔的死,还有掌门师尊的死,到底跟你们有没有关系?”
在旁的赵轻衣的神色也变得冷穆,为了太华她一直将重谨之仇压在心下,可如果这弑师的仇人就在眼前,她决不会让他们走出这山峦。
“好,既然你想知道,那我今天就说个清楚。”素灵犀跟苏对了一眼。
“灵犀?”
“那一日越千泷跟阿前去太华秘境救齐衍,他们的确在其中遇到了重谨,有一点你猜对了,重谨,他不是死于齐衍之手,也不是死在越千泷跟阿手上。当日关于他们三人忤逆师门的过错,全都是被陷害的。”
什么?赵轻衣将昏睡的宁辰扶到一旁又问:“那到底是谁?!难道是你!”
“我根本没有入那境门,怎么可能杀得了你那身为长老的师父?”
“那个帮齐衍打开封印的第三人不是你?”
“当然不是我,”素灵犀也不着急,只扫了眼昏睡中的宁辰,说:“你们身为太华弟子,所以自然也知道,当时齐衍是被三人合力封印在太华秘境的,如果要解开,自然也需要三人。而这三人里,两者是越千泷跟苏,另一个,则是宁王府上的织幻师易潋音。”
“易潋音?!”
“没错,就是盅惑了你大师兄的那个妖女。”
赵轻衣看了看身侧之人,齐衍被囚禁在太华秘境后,宁辰是一直奉命看守在那里的,厉染说他心魔扰动,只能在秘境里清修。
“重谨是死在太华剑气之下,而厉染发现他的尸身时,秘境里不是还有那重伤的宁辰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你应该已经猜到了。”
“荒唐!”孟青阙截断这人道:“难道害死重师叔的是大师兄吗?”
“事实就是这样啊,当日易潋音就在太华秘境,她对宁辰施幻才让他亲手杀了重谨,之后又把这罪名嫁祸于齐衍。本来齐衍只有个私自出逃的罪名,可转瞬间就变成了残害同门,阿、越千泷都成了帮凶。”
赵轻衣马上驳道:“这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这是宁王早就算好的,易潋音费心在宁辰身上织幻,为的就是让他在太华做策应为的就是把宁辰变成自己的傀儡。只有重谨在齐衍出逃的那一天死了,齐衍才会彻底被太华山唾弃,他才会真正被逼得走投无路,那时候宁王就可以出来庇护他也庇护越千泷了,这是一套连环计,你们难道就想不明白吗?公孙翎要的,就是一个把齐衍收归己用的机会。”
“可师父跟宁王是知己挚交!”
“知己又怎么样?挚交又怎么样?公孙翎是皇家中人,跟北域的江山比起来,一个重谨又算得了什么?只要是挡在他面前的,至亲亦可杀。”
至亲,亦可,杀?
“至于你们的掌门暮昭明,她虽然的确是死在齐衍的属臣手下,但她的死也是被宁王府一手操控。暮昭明赶到中皇山时在山脚所见到的齐衍并非是真正的齐衍,而是易潋音用幻术织就,只不过你们的掌门太过心系世尊大人,在得知他的消息后就完全乱了心神,竟然连一个织幻之境也分辨不出来。易潋音用齐衍之身故意激怒于暮昭明,并且在她面前认下了梓兮跟重谨的死,所以等他们真正见面之时暮昭明才会毫不留手。”
“宁王府宁王府,如果这一切都只跟宁王府有关那为什么你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当然知道得清楚了,”素灵犀看了看身边的苏,笑道:“青阙,你不是刚才都说了吗?我们跟宁王府,是早就勾结在一起了。你所指的勾结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但既然他公孙翎想做的事跟我们一样,那又为什么不帮他一把?”
“素灵犀,你还要颠倒是非!”
“她说的是真的,”苏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有些虚弱,但此时也跟那人对视道:“青阙,灵犀说的,都是真的。重谨,是死在宁辰手下,还有暮昭明……”
“苏,你以为我现在还会信你还会信灵犀吗?”孟青阙的一声厉喝后,他们就看到道道剑气在空中游走。
这是,太华剑阵?
素灵犀赶紧护在了苏身侧,“果然他们还有准备。”
“你我今晚走不了了。”
“阿!”
“你也早就猜到了不是吗?否则,你也不会跟他们多说那些。”
“阿,对不起,这次都怪我鲁莽,是我连累你了。”素灵犀轻叹了口气,本来她是想用这些话来扰乱那两人的,可如今他们身旁的可围着近百名太华弟子。
“不要轻举妄动,”察觉到素灵犀要动手苏马上扼了她的腕子,“这是紫薇星阵,我现在不能运气,就凭你一个人根本不可能出去,你再动手就是斩断自己的活路。”
“可是我们不能被……”
“有我在,放心。”
听到这一句,素灵犀竟然有一丝的欣喜,她马上回应的握紧了这人的五指,而后又抬头望向了孟青阙处。周身一阵痛楚后他们也清楚,是太华山的捆仙索,有了它,自己跟苏也再不能动用内力。
这个人,她还真是小看了。想不到,重逢之日他竟然为自己准备了这样的一份大礼。紫薇星斗之阵,这埋伏在此处的,都是太华积了不少修为的弟子,孟青阙,他这一出请君入瓮还真是算昨清楚。
“好啊,你赢了。”
孟青阙避开那人的目光,他低下头去,只身走到了宁辰跟赵轻衣身边。捆仙
“师姐,这两人……”
“马上带回去,交给厉师伯处置。”
厉染,苏一时明白过来,难道,这所有都是厉染在背后操控?
竹屋之门打开,他们也终于见到了那屋中之人。
银灰长发、青玉为冠,这人目光凛冽税利,再见之时苏竟有些感慨。
“厉染。”
“苏,齐衍之徒,好久不见了,”他眸色微挑,目光在素灵犀身上停留了少许,“还有,晔刹大司命。”
“就是你在背后指使孟青阙?”
“这是我太华内事,我理当过问。”
她真是疏忽大意了,之前宁辰一度失去消息,他如今突然回来厉染怎么可能半分也不过问他跟易潋音的事?她的筹谋能进行得如此顺遂,想必是厉染借计引他们出来。
“易潋音已死,宁辰不当如此心神扰动。”
“你察觉到了我晔刹的魇术?”
“你晔刹的魇术并非凡人所能知晓,我不过是从前见过罢了。”
素灵犀不解道:“从前见过?”
“素莹,上一任大司命,也就是你的母亲。”
“我跟她没关系!”
“那你跟非颜呢?”
这下素灵犀终于变了少许神色,“你知道非颜的身世?”
“听世尊提起过。”
“算了,”素灵犀又冷笑道:“现在落到你们太华山手里还说这些做什么。”
“前事,再提无义,我今日请二位来,是想跟晔刹做一笔交易。”
“你想用我们换回凰灭?”
“是凰灭、非颜,还有齐衍。”
“不可能。”
“答应与否,由不得你,”厉染又望向窗外,他看着的方向,是南边,“晔刹大宗祭,我知道你能得到。你晔刹族世代被囚禁不日城中,而每一任司命拥有元神烙印,只有他们才可以出入不日城,一旦失去了族中司命,你们晔刹将永远不复天日。就凭这素灵犀一人,也值得你们交换。”
“执律长老,你想得也太简单了,就算你现在让凰灭回来他也不过是个废人,他已经被师父封住了神元,你以为他还是那个创建太华的世尊吗?”
“我可以帮苏。”
什么?素灵犀一愣。
厉染又沉声道:“苏被上古的涅穹箭所伤,伤处无法复原,此事我可以帮他。”
第六十八章 归于太华
“师弟,素灵犀的话,你信吗?”
问的是赵轻衣,此时孟青阙看着前方竹屋中的灯火,脸上神情显然是担忧,他思虑少许,回了句‘不知道’。
“师伯不会要了他们性命。”
“可也不会放了他们。”
“他们毁我太华害我师长,难道你觉得该放?!”
“我……”孟青阙话峰一转,说:“不管素灵犀的话是真是假,也不管大师兄曾经做了什么都是被妖邪盅惑,这些罪责不该算在大师兄身上。如果你一定要为师叔报仇,那就来找我吧。”
“找你?”
“我明明神智清醒,却还是做了这么多错事,难道这些罪责我我不该担吗?”
刚才听素灵犀说起时她明明愤恨不过,但如今看着眼前之人,赵轻衣只觉得喉中艰涩,“这件事怎么处理厉师伯自然有安排,我听厉师伯的。况且,现在最重要的并不是给师父和掌门师尊报仇,晔刹想要灭境临世,我们绝不能让它发生。那些个人的情怨,还是暂且放下吧。”
“那你能放下大师兄?”
女子愣了愣,“我能,若是他依旧被妖邪纠缠,那便不是我所识所慕的宁辰。”
“师姐还真是心明如镜的人。”
“什么心明如镜,只是被逼无奈罢了。我总不能因为一人,而负了师门负了天道。”
“但是我做不到,”孟青阙抬头看了看漫天的星辰,他记得,灵犀修习的是御星决,“师姐,我果然是劣根深种,要像你跟师父还有掌门那样满心都想着大义还有苍生,我真的做不到。其实师父他说得对,我自小就不该留在太华山的。”
“你要保素灵犀吗?”
“灵犀,这是我欠她的,”青年目中闪烁,其间依稀可见泪光,“还有阿,他是我的朋友,他跟千泷都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丢不下他们。”
“放心吧,”赵轻衣难得开言安慰道:“厉师伯是不会伤他们性命的,或许跟晔刹比起来,他们留在这里会更安全。”
孟青阙点点头,一时也不再应声,但他心中早已决定了,就算是条不归之路,自己也要陪他们走到最后那一日。
南疆,不日城。
“沧溟大人,你真要让凰灭跟齐衍离开晔刹?”
“这是早就算好的事。”
“早就算好的?”
沧溟笑了笑,“我清楚栾是怎样的人,就算我们有齐衍在手里他也不会说出河图的下落,与其在这里浪费时日,不如让太华的人帮我们问问。”
“帮我们问问?”对了,浸烛一下明白过来,现在洛书已经现世,如果凰灭能出晔刹,厉染之流肯定会追问他河图的藏处,凰灭现在神元被封,除了倚靠这些人他还能依靠谁?女子也赞同的点了点头,“既然苏烨楼已经回到了蜃天城,那么离北域灭亡也就不远了,这些天兆一一应验,在北域之后就是不周山重现、就是混沌之门重开,他们所剩的时间不多,若是我们心急的话,凰灭也同我们一样心急。”
“放心,凰灭今时不同于往日,跟一个魇奴通感的下场你我都清楚,就算他是仙神之身,也避不了那被魇池吞噬的结果,这一局,他早就输了。”
“那么太华山?”
“厉染自以为聪明,可他这一步自是多余,”竟然设法囚住了他晔刹的司命还有苏,只是可惜晚了一步,这条件他早就跟越千泷谈好了,此时正好顺水推舟,况且让那两人留在太华门中还福祸未定,沧溟吩咐道:“你即刻让凰灭、齐衍等三人离开,让灵犀告诉厉染,人他明日清晨就能见到。”
“是。”
三人无用之人就换回了越千泷,或许还会有河图的下落,这样的交易,他已经等了太久。
素灵犀没想到沧溟会答应得这么快,毕竟她现在已经不是唯一一个能出入不日城的晔刹中人了,沧溟占据着苏烨楼的肉身,就算没有自己他也一样来去自如。素灵犀也觉得惊讶,难道她跟苏就这么重要,竟然能让那人放了凰灭跟齐衍?那两人可是沧溟费尽心力才得来的棋子啊,这样看来,就只有一种解释,现在这两枚棋子,只有放在不日城外才有用处。
“好了,”厉染这声打断了素灵犀的思绪,那人从榻边站起身来,引着素灵犀看向那伤处,说:“他肩上的伤口已经暂且愈合,过不了两日就可自行驱使内力。”
真的?!素灵犀难以置信的细察着苏的伤处,果然就如厉染所说,那化脓腐烂的伤口已经变成了细细的一道。
“你是怎么做到的?”
“用灵修。”
灵修?厉染是玄门中人,素灵犀自然知道‘灵修’对他们来说有何等重,这人在太华苦练数百年,所积累下来的每一分灵修都是不易。
“你为什么这么做?”苏清醒不少,之前灼身的痛楚也正在减退,“这会耗费你的功元,你不该帮我。”
“该与不该,你是如何分辨的?”
“我是晔刹的人,而且太华的每一桩祸事都跟我相关。”
“是啊,”厉染淡言说:“但你可以阻止灭境临世。”
原来是想献殷勤。
苏摇头冷笑道:“你要白费心思了,我是不会帮你的。”
“当年入我太华门中的苏,不是你这般模样。”
“当年是当年,前事与我无关。”
“因为你被魇池所盅惑,被晔刹所盅惑。”
“厉长老是想离间我们二人吗?”
“我说的是否为事实,素姑娘最清楚。”
跟厉染对视下,素灵犀竟然心虚的挪开了目光,“阿跟太华已经断了关系。”
“苏,你周身被魇池所侵蚀,就算我能抚得住你身上因涅穹箭而生的伤口,也拦不了那魇池邪灵。彻底被魇池同化,最终变成唯晔刹之命是从的草木是迟早之事,我如今也不能确定,你之所为到底是出于己愿,还是出于晔刹大祭司的意志。我厉染是个能辨是非之人,要我追究一个傀儡之罪责,我做不到。”
“阿不会变成那样!”
厉染垂目,他并未理会素灵犀,而依旧对苏说:“每人的心中都有执念,我是如此,昭明也是如此,若不是因为她对世尊大人的苦逐,她或许就不会心生迷障的殒命在中皇山。苏,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帮你兄长夺回北域,十多年前的血仇你不能忘却,十多年前舍命相救的恩情你更不能忘却。但你可曾想过,一旦晔刹入世,那么北域跟他们比起来又处于何种位置?就算你兄长重掌了江山,就算你为他建立了一个永恒的王朝,那北域就能跟晔刹和而共处吗?一年、十年还是百年?难道洪荒之时巫妖两族的往事还不能给你答案?”
“你以为凭你几句话就能动摇阿?”
“你今日的恩情我会记下,但我往后要走的路,你没有资格置喙。”
“好,”厉染又恢复了往昔的冷肃,“你之生灭,自然只能由你自己断定。”
天亮了,厉染看了看窗外,跟晔刹约定的时间也到了。
他带两人到了山脚下,望着茫茫的前路,厉染也忍不住拢紧了五指。四十七年过去了,也不知那人会是什么模样。
“世尊!”明明只看到一个轮廓,但厉染就无比认定了开了口,他定定的站在原处,目光,只望着一个方向。
“阿,那真是的凰灭?!”
“嗯。”
“还有齐衍,”至于他怀中抱着的那人是……是非颜!素灵犀想凑上前去,可那捆仙索把她绕得紧紧的,让她半分也离开不得,“师父,她竟然把非颜也放了?”
“不日城是苦寒之地,浸烛如果愿意放她回太华山对她是件好事。”
“我当然知道。”素灵犀脸上闪过一丝不舍。
虽然阮非颜身上有人族的血,但得知自己还有亲人在这世上,也不是件多坏的事,况且,非颜只是个心思单纯的小丫头。那如果她回到厉染身上的话,厉染会不会有法子可以救她呢!
“厉长老,”素灵犀忽然诚恳道:“师父已经如约放人了,但是那小姑娘,就是你门中的弟子阮非颜,她在启荒城中受了伤,还望以后,厉长老对她多加照顾。”
“非颜的身世,我早知晓。”
“你知道?!”
“放心,我跟世尊都会竭尽全力。”厉染说完就迈开了步子。
当时,凰灭为找到不日城的入口才去昆仑山撤掉了非颜的洗髓之术,如今两股血脉在她体内无法相融,那苦楚厉染能想到一二。或许当年凰灭救下这个孩子并不是仅因为慈悲之心吧,非颜,她是凰灭应对晔刹的一条后路。这些年来正因为体内被封存的晔刹血脉,那人才一直是少年人的模样。凰灭所做的虽然去不了利用之嫌,但这份利用至少让非颜自在无虑的过了四十七年。光凭着这一点,厉染也觉得凰灭没有错。
“世尊,”厉染躬身下拜,目光并没有在齐衍跟阮非颜身上有什么停留,“弟子厉染,恭迎世尊大人。”
这人终于回来了,昭明,她跟齐衍的夙愿都得以实现了,只是如今昭明已死,而齐衍……
第六十九章 吾之承诺
太华山,再次踏足此地,一切也已经物是人非。凰灭还记得,那山门,是自己亲手所立,如今都崩毁不再了,所幸还有这些弟子们。
凰灭难得心有感慨,他目有柔色的扫了眼厉染,温言道:“这些年,有劳了。”
“弟子不敢。”
“昭明之事,我会给你,也给满门一个交代。”
厉染眼中闪过一丝惊色,他没想到这时候凰灭还会提起昭明。从前,这人的心中无风无尘,所在意的除了守住灭境就没有其他。就连收留齐衍,也全因他身上的人皇血脉。在厉染看来,凰灭只是尊全然不通人情的泥塑神偶,若说到无情,厉染也从没见过比他更加无情之人了。不过这次再见,厉染竟感觉凰灭的气息变了,变得,染了不少人间的烟火味。
“非颜受了伤,且让她先去休息吧,至于齐衍……”
被叫到名字之人赶紧道:“师父我跟着你!”
“齐衍之事,弟子都明白,世尊不必忧心。”
“我想跟苏还有素姑娘说几句。”
“弟子遵命。”
阮非颜还昏迷着,厉染让这人从齐衍怀中接了过来便走到了素灵犀身边,“素姑娘,你可要探上一探。”
“我……人已经给你们还回来了,从此阮非颜,就由你们照顾。她跟我,不再有什么关系。”素灵犀虽说得坚决,但双手一直紧拽成拳,看来她是煎熬得很。
“那望二位好自为之,告辞。”
厉染往山麓走去了,这寂寥的山道上只剩下四人。
苏跟素灵犀身上的捆仙索还绑着,她们眼见凰灭跟齐衍走了过来。
还不等那两人开口,素灵犀就说:“世尊,我信你会照顾好非颜的,既然你在四十七年前救过好一次,那么就请世尊救她第二次!”
“血脉之力,非我所能掌控。”
“那么至少也请让她少受些苦楚!”
凰灭颔首,应道:“如今是我为进入不日城而解开她的洗髓之法,素姑娘请安心,我跟太华都会尽力。”
素灵犀叹了口气,此时又想到了那未醒的小丫头,她从没见过生母素莹,不日城里也没有任何她的画像,虽然小时候好奇,但素灵犀从不知道素莹是怎样的容貌。不知道自己跟非颜,到底是谁会像她多一点呢?又不知,那个被素莹所爱的男子,究竟会是什么样子。
罢了,晔刹跟人族的孩子本就不可能存活,她还有这四十七年,也算不上遗憾了。至少她最后还能呆在齐衍身边啊,她的一生都在追逐齐衍,若能在那人的陪伴下死去的话,也是了了她的心愿,而自己,不过是个多余的妖邪。
“世尊,往后,我跟阮非颜再无关系,你不用再跟她提到我的消息,同样,我也不想再知道她的任何事。”
“包括生死?”
“包括生死。”
“好,”凰灭诚然应允道:“我答应你。”
“多谢。”
凰灭指间一挑,这二人身上的捆仙索瞬间解开了。
素灵犀一愣,“你真要放了我们?”
“我跟厉染都不是背信弃义之人,我们并不是浸烛跟沧溟。只是在你们离开之前,可否让我跟苏单独聊上一聊。”
“跟阿?”素灵犀明白过来的扫了眼身边青年,也对,这两人可是同出一魂的,“好,世尊请自便。”
“阿衍,你先退到一旁。”
“师父,可是我……”
“片刻就好。”
齐衍这才离开,站到了几丈开外的山石旁。
“想不到,沧溟竟会让你离开不日城。”苏先说。
“这不过是场交易。”
“是啊,沧溟因为我们而答应厉染换人,这才是更让我惊讶的。”
“与沧溟交易的不是厉染,而是越姑娘。”
越千泷?一听这名字苏便急道:“什么意思?”
“为跟我们交换,越姑娘答应留在不日城。”
什么?!那人才在广川拿到了沧溟梦寐以求的洛书,她为什么要投罗网?
“并且,她会将洛书的下落告知沧溟。”
“呵,这并不奇怪,”苏难得笑了,只不过这样的笑意里空有苦涩,“如果是为了救你,那么越千泷做什么都理所当然,毕竟,在她看来你就是栾。”
“她应该知道真相。”
“哪里有什么应该不应该?在我们两者之间只能留下一个,既然是这样,那就留住那个她想留的,”苏当下神思清明,眼神看起来坚毅不过,“在十三年前我被晔刹找到时就注定跟魇池逃不开关系了,但你不一样。你是妖神之体,凰灭,就算神元被封,但你也并不仅仅是一个凡人。”
“那又如何?”
“我不能做到的事,我相信你可以做到。”
他不能做到的事?凰灭一时恍惚,竟想起离开逐日殿前越千泷所说的话。那人说,如果凡人做到了仙神才能做到的事,那才是真正的不寻常。
“苏,你们人族的所想真让我看不透,就像你,你既然站在晔刹那一边,又为什么屡屡跟我说这些?你心中,到底是如何选择的?”
“选择?很简单,我只是想把北域还给我哥,只是想把这条命还给我哥,十三年前我就该死在那片雪地里了,苏烨楼,他才该活下来,”自己一出生就引来灾劫害死父母、害死村中的无辜,他早该察觉的,他跟别人不一样,他只是区区的残魂游魄。其实变成魇奴也好啊,没了那些记忆就是没了纠葛烦扰,或许变成一介无知无觉的草木才是他最好的归处吧。这样苏烨楼、素灵犀,还有越千泷……大家都不用为自己而为难。思忖少许后,苏又道:“经家当年预言北域会随着萧北煌独子的出生而覆灭,我想改变这个预言,如果凡间只有一国一地的话,百姓也不会有那么多战乱了。我哥,他是个心慈悲悯的人,在我心中,他就是适合的君主,他会护好这天地山河,他也定会护好自己的臣民。所以,我必须打开混沌之门,唯有重启河洛阵眼才能保住北域不灭。”
“你要做的,不是让北域不灭,只要河洛之阵重新开启,那么你就能在太一轮上重写北域之命运。你想做的,就跟当年帝俊陛下和太一神上一样,你是要北域成为凡间那不死的皇朝。不过我不明白,如果凡间被灭境吞噬,那你还给苏烨楼的就不是社稷山河,而只是一个炼狱。这样做,到底有何意义?”
“一个炼狱,也无完全不覆存在的好,至少还能有改变的机会。”
“苏,你将灭境看得太过简单。”
苏马上反驳道:“是你把灭境看得太过可怕了,人族本来就是从洪荒的废墟中走到现在的,如果要再走一次又为什么不可以?”
“可它不同于洪荒。”
“凰灭,你、我,还有千泷,我们三人是都劝服不了彼此的,只是有一件事你提醒了我。一旦河洛阵眼恢复了,晔刹全族就能恢复自由,而他们真愿意永远留在不周山后吗?他们跟这凡世就只隔了一张混沌之门。人族跟他们相比,实在太过弱小,我哥是抵挡不住的。而我,恐怕到时候也只是他们的傀儡兵刃。”
“你想在那之前,与我合魂?”
“对,”苏说得云淡风轻,从语声中根本听不了任何情愫,“既然栾能在上古之时阻止巫族,那么同样也能在如今阻止晔刹。但在那之前,我们都有必做之事,凰灭,就让我们来赌一局吧。”
凰灭从不是赌徒,他不喜欢那些未定之事。
“我知道你跟经家人一样精通星象之术,我猜当年在遇到齐衍的时候,你必然是看到了他之将来的。可即便如此你也还是留下了他的性命,并且还教他剑法灵术,难道你所做的都只因为他是伏羲后裔?”
直到这一刻,凰灭那犹如沉湖的心上才有了些许波澜。
“你这样不也是拿天下人之性命在赌吗?凰灭,你明明就不信天道定数,又为什么一定要逼自己变成这逼不染铅尘的样子?你、我,还有千泷,我们都是一样的。”
他之于苏烨楼、千泷之于栾,还有自己之于齐衍。有意思,凰灭笑了,而这样的笑意里,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恣意。
“就让我们来看看,这天道,究竟在何人手里吧。”
苏走了,凰灭转过身去,只入神的远望着那二人的背影。
“师父。”
“阿衍。”凰灭一时抚上了那人的额发,就像对待幼童般。
“师父,怎么了?”
“你不是说,不管发生何事,也只愿跟在师父身边吗?”
“对啊,”那人讷讷的点着头道:“在这世上阿衍只信师父一个人、也只跟着师父一个人!这是阿衍的誓言,师父你想做的就是阿衍想做的,师父你的高兴难过就是阿衍的高兴难过,往后阿衍绝不会违背师父的!”
“好,这也是师父之承诺。”
“师……师父,这是什么意思?”
想起这人年幼时,曾苦练术法在天玑宫外为自己织就了一处永不凋谢的桃林。真是想看看啊,凰灭突叹道,可惜,天玑宫不再,那桃林也不再了。
其实,此生若只执于一人一念,这是件幸事。
第七十章 洛书下落
“人已经放了,洛书究竟在哪里?”沧溟站在魇池边,而池水中正是太华山脚下的情形。
“等阿回来,我自然会说。”
“等苏?”
“洛书的下落,我会告诉他。”
“告诉他?”男子发出了几声冷嘲,“都到现在了,你还对他有所幻想?”
“怎么,大祭司不敢?”
“我有何不敢?我只是尚念着几分过去的情谊,我实在是不想见你心灰意冷的样子。”
越千泷扭头过去,她看着平静下来的魇池之水,一副不想多言的样子。
到底用什么方法才能让苏变成从前的样子呢?女子五指渐收,难道自己就不能帮他摆脱这魇池的纠缠吗?!
这逐日殿里不分昼夜,当听到苏回来的消息时,越千泷也不知道过了几日。
而再见到这人时,他已不像在蜃天城那般虚弱了。
对视之下越千泷干笑一声,说:“我以为你会留在苏烨楼身边的,真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越千泷,你不该来这里。”
“你也不该来这里啊!你不是一心要帮着你哥夺回北域吗?我好不容易才把你送回蜃天城送回苏烨楼身边的,你为什么就是要回来?”
“洛书呢?”不管其他,苏开口便问:“你不是愿意告诉我洛书的下落吗?越千泷,你不是个言而无信的人。”
“我既然答应了沧溟,就一定会告诉你。”
如此苏也走上前去,又问道:“在哪里?”
“我给了青阙。”
孟青阙?!苏一时恍然大悟,“你们在蜃天城早见过?”
“对,就在我回宁王府后不久。”
“原来是这样,在太华山脚的那一遭,都是你们早就算计好的?”
“没有任何人算计你和素灵犀,是你们自投罗网。苏,我真没想到你会盯住宁辰,”越千泷说着,语气里满是失望,“你要让苏烨楼复活,你要帮他留住北域这都是你的事!可为什么非要伤及无辜?”
“宁辰,他不是无辜。”
“那是因为他被易潋音所盅惑。”
“人生在世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所选,若不是他心中动摇也不会走到如今地步,难道就因为一句受人盅惑就可以推掉所有罪责吗?”
“就算要惩戒宁辰,那人也不该是你!”越千泷怒道。
实在不想跟这人争辩,苏又淡言道:“你把洛书交给孟青阙,那么它一定是在厉染手中了,千泷,你这样做,无异于给太华众人带去灭顶的灾劫。”
再听到这人唤出‘千泷’二字,她也免不了内心震颤。
“他们连灭境都守不住,难道还能守得了洛书吗?”
“就算你们拿了洛书又怎么样?河图还尚未现世。”
“你我都清楚,找到河图只是早晚,你真不该为凰灭这样冒险。”
“我不只是为了凰灭,”越千泷停滞少许,在探到那人眸中的少许期待后,她又言道:“我也是为了你。”
“我?”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越千泷说完便转身面向了魇池。
“别再做多余挣扎了,”苏走了上来,他站在女子身侧,将双手扶在了这炙热的池壁上,“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在这里出生的,在那千万用于炼魂的巫灵里,就只有你成了那附着于涅穹箭的箭灵。比起浸烛和沧溟来,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才是能掌控这魇池的人?”
“不是吗?”
“当然不是!”
越千泷没有应声,她抬起手来,稍有动作便引得池中之水凝聚而上的缠绕于自己指间。
“我劝你,别不自量力。”
“你担心我?”
苏目光一挑,“我是在担心晔刹的镜神大人。”
“呵,镜神大人?”女子笑了,而这次是真真切切的笑意,没有仇怨没有疑惑,只是简单的欣喜,“阿,你还是跟从前一样,根本就不会说谎。”
“越千泷,你就完全不为苏琰想想?”
“原来你还记得苏琰?”
苏欲言又止的,随后竟拽了这人的腕子。
“你?”
“跟我去别处。”
“你要说什么在这里说就是,我哪里都不去。”
见这人挣扎苏又加了力道,“我说跟我走!”
“你不用担心隔墙有耳,现在是我在逐日殿,就算沧溟跟浸烛有心探听也没机会的,”扼在她手上的气力松了,越千泷又继续道:“你刚才也称我为镜神了,那么自然知道我体内的混沌之力并不是虚有其表。就算我是在晔刹的地界又怎么样?即便他们能通过魇池感知到你的所知所想、感知到逐日殿里的一切,但只要是我不想让他们听见,他们就听不见。”
“那便是我,小看镜神大人了。”
“我们试上一试吧!”越千泷忽而欣喜道。
“试什么?”
“当然是进这魇池啊,我跟你一起进……”
“放手,”苏挣开这人的五指,一时又换上了往日的冷颜,“镜神大人不是说洛书给了孟青阙吗?既然如此,我还得将这些上报至沧溟大人早做筹谋的好。”
这人本欲离去,但步子还没迈开就被一股无形之力治住了。
“越千泷?!”
“反正你也打不过我,我劝你,还是先乖乖听话的好。”
“住手,”苏被这力道生拽着,正往池边上靠,“越千泷我让你住手!”
又碰到这些池水了,那灼热的液体就好像转瞬生出了千万双手一般,一下都黏在了苏的寸寸皮肉上,只要沾到点滴,他便再也逃脱不开。
“别过来,”见越千泷有所动作苏马上又厉喝道,“你留在那里,你如果要看我被魇池所摆布的模样我给你看就是!你何必要这样做?”
“你不是说,我心里只想着从前那个苏吗?我现在就是想知道,在这池子里时你到底是怎样的感觉,难道只是这一方池水就能让一切、让所有的过去都变了?”
“为什么你还要纠缠过去?”
“既知来处便知归处,没有那过去又来的什么现在呢?”
“我让你别过来!”苏当下脸色灰白,他的气息乱了,连开口也变得吃力非常,许是神思开始不清,苏竟说:“你好不容易才离开了这魇池,难道你也想变得跟我一样生死不能吗?”
“如果变成跟你一样的话,是不是就能明白你的所思所想了?那样你是不是也能知晓我的念头知道我的心意呢?”女子已经跃到了池水中,熟悉的灼痛感袭来,她终是又回到了这个地方,想想还真是可笑,“如果是这样,那我愿意,我也早该这样做了。”
苏的视线有些模糊,而周遭,也蔓起了浓郁的血腥味,这是魇池的气息,在这血香里,也满是尸骨**的味道。
【越千泷,在你心中只记得那个往日的苏、那个在太华山做你师兄的苏,那个愿意承认苏琰愿意照顾你照顾他的苏,在你眼中有过今日这个‘我’吗?】
【你觉得今天的这个苏陌生只因为在你心中从来只有往日的那个人,因为你从来都没想过要认识过眼前的这个‘我’,越千泷,你口口声声说自己对苏如何看重如何珍惜,但到头来你又做了什么?】
当日在炎陵说过的话又浮现在越千泷耳边,这是苏现在所想的吗?
“阿?”眼前之人神智半散,现在他的大半个身子都靠越千泷撑着,女子一时又默念道:“在这里,我难道真的能知道你心中所想?”
【你又何曾真正相信过我?你这副虚伪的嘴脸才真让人觉得恶心!】
“阿块,我……”
越千泷肩头一沉,是苏倒在了她身侧,这人晕厥过去了。
“千泷这是做什么?”沧溟若有其事的看了看倒在女子身侧之人,“这三个时辰都过去了,逐日殿的大门却一直紧闭,我还在想着,莫不是千泷你又唤出涅穹箭来伤了苏?”
“他只是力竭昏过去了。”
“会醒来便好,毕竟我还等着那洛书的消息呢。”
“你放心,不出两个时辰,他一定会醒来,到时候你自然知道。”
“你的话,我信,”沧溟坐到了女子身边,他神色悠缓,毫无焦急之色,“再回到魇池的滋味,如何?”
顺着沧溟的目光越千泷就看到了自己未干的衣物,算了,反正她也没打算瞒着。
“苏本是件水火难侵的利器,但偏偏遇上你的涅穹箭,以他现在这副身体是不得再轻易再入魇池的,即便你要试,他恐怕也经受不起了。”
“你说什么?”
“你方才摒除了这逐日殿里的五音五感,你是在怕我探听到洛书的消息,还是在怕被我察觉你跟苏一起进入魇池的事?”
沧溟,他还真是心思缜密。
“千泷,我是看着你从这个地方出生的,我太了解你,从你再踏入不日城的那刻起,你所想做的所谋算的我都能猜到,”沧溟的脸上有些许得意,还有丝缕的怀念,“我不点破只是想让你知道,若你再这么随性而行的话,所要承担那后果的,也并不是你自己。”
女子垂目,似在深思。
第七十一章 五日期限
五日的期限到了,外头天光未亮,萧祈煜就已经到了宁王府门口,正要进府时萧祈煜就见公孙翎往这边来了。
“陛下。”
“时间到了。”
“微臣一直在等陛下,”公孙翎指向院外备好的车马,说:“还请陛下移驾。”
“去哪里?”
“能让陛下知道答案的地方。”
答案?莫非这人是要带自己去阿真?!想到这里萧祈煜也不犹豫的坐上了那马车。
这是往出城方向的,车中只有自己跟公孙翎二人,但从上来后那人就只望着窗外,每当被问起也是一副不想多言的样子。这人,不会是给自己设了个陷阱吧?萧祈煜在心中冷笑一声,朝中遍布他公孙家的党羽,就算他当下弑君自立又如何?至少会比之前的牧言家得人心。
“王爷,你到底打算把本皇带往何处?”
“陛下稍候便知。”
“公孙翎,”他撩起了帘子,说:“你将我带离皇城,莫不是心中有什么不轨?”
“这后面跟着的都是陛下的银麒卫,微臣没带一个府兵,难道这样陛下还不放心吗?”
“没有府兵跟着又怎么样?”萧祈煜往周遭的密林扫了一眼,“你难道就不能埋伏?”
“陛下您身有佩剑,微臣却未携带任何兵刃,如果陛下有疑,随时取了微臣的性命就是。”
这个公孙翎,萧祈煜终于放下了车帘,真是让人看不透。
阎君庙?为什么来这里?
“里面有人等着陛下。”
“是阿真?”萧祈煜马上道。
“陛下您进去了便知道,只是还请这些银麒禁卫……”
萧祈煜一听也明白过来,“尔等在这苑门外等着,如无君令不得闯入!”
说完萧祈煜便跟公孙翎二人疾步而入。
“虞则?!”对这人的背影萧祈煜熟悉不过,但此刻他正站在堂中,根本不敢往前再迈一步,“虞则,真……真的是你?”
青年人转过身来,而这容貌,明明就是他那已归黄泉的亲侄!
“陛下。”
“虞则原来你没死?”听到这人出声后萧祈煜才过去搭上了他的双肩,“这怎么可能?我明明看见了你的尸身,你是怎么回来的?难道……是宁王救了你?”
“陛下,我并不是萧虞则。”
什么?!难道这世上真的长得如此相似的人?
“陛下,他,是北煌的孩子。”
“北煌?”萧祈煜一听就怒了,在宫中这两个字早成了禁忌,“公孙翎,你把我当什么了?你还想用这么荒唐的谎话来蒙骗本皇吗?”
“他没有说谎,陛下,我是苏烨楼,就是十三年前被你两位兄长追杀的那个少年。”
苏,烨楼?萧祈煜从没听萧北煌提到过他的孩子,大家都认定在他出生那日他就跟经家人一起死了,直到萧以陆、萧起唤两人发现那道遗诏。
“无稽之谈!难道大哥跟三哥的孩子会是同样的模样吗?”
“这是萧虞则的肉身,我本来是个死人,如今不过是附着在萧虞则这副身体上。”
萧祈煜嗤笑道:“宁王,你还要继续演下去吗?”
“他二人并非演戏。”
听到这声萧祈煜当真被惊退了几步,这森罗殿中泥塑的雕像竟然开口说话了。
“公孙翎,你是又去西疆找了个织幻术不成?”
“吾乃幽冥执掌生死簿牍的府君赢真。”
幽冥?生死?
苏烨楼闻言拜倒在泥塑前,“萧止谢过府君特来相助。”
“不是我要助你,是阎君跟萧虞则。”
到这时候萧祈煜已经彻底恍惚了,为什么还会牵扯到阎君?
“萧起唤之子,你的侄儿萧虞则,是卒于天照十三年二月初七的丑时三刻。而苏烨楼,即是在你眼前借用萧虞则肉身的此人,他生于萧北煌永嘉三年十二月二十八日辰时三刻,卒于永嘉二十三年一月十四日亥时两刻,还阳于天照十三年二月初七寅正。这些,在生死簿上都写得清楚不过。”
“你们以为我会信这些怪力术法?”
“这不是术法,这是神降,”苏烨楼解释道,“嬴真府君在幽冥界执掌生死狱判,而并不是王爷费心请来的术士。”
之前听苏烨楼说起时公孙翎不不信,但如今亲眼见了,他才觉得那人在黄泉村的一段经历都是事实。
“你们还要如此愚弄本皇?”
“皇叔!”
这声音,萧祈煜一凛神,是虞则?
“皇叔,是我,赢府君跟宁王爷是真的在帮你在帮北域,你不要再生什么疑惑了。”
萧祈煜愣愣的看着那雕像,这森罗大殿里忽而生出了许许寒气,让饶是长在北域的萧祈煜也忍不住拉紧了领口,这种寒冷跟寻常不一样,它像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而跟周遭环境无关。
“我知道北域近来生了很多变故,但这些都跟宁王无关,是沧溟,都是晔刹族人在捣鬼!”
晔刹?沧溟,这些说辞,不就跟公孙翎一样吗?
“是晔刹的人想利用牧言真来窥探星象,这段日子以来,那个叫沧溟的妖邪一直在牧言真身边教他用经家的占星术。”
“你说什么?经家的占星术?什么意思?”
“陛下,”这时公孙翎方坦言,“有一事微臣一直在瞒着陛下,牧言真,他身上根本没有牧言家的血脉,他是经枢的幼子,是经家唯一的后人。”
经家?!经枢?当年经家一门七十来口,再加上经天学宫的学生、经师,两千余人都已经在一夜间被诛杀,怎么可还有漏网之鱼?
“经家人天生绿瞳,陛下跟牧言真相处这么多年应该有所察觉。”
天生,绿瞳,他曾经是诧异于牧言真眸色里隐隐的绿意,但他从没细想。
“晔刹大祭祀沧溟正是想利用他的占星天赋才靠近他的,这盘棋沧溟早有谋划,是他带走了牧言真而并不是我!”
“皇叔,王爷说得对,我是死于沧溟之手的,临死当晚我在羽徽宫看到了他在教牧言真观星。沧溟就是通过星象在牧言真面前意指王爷是祸乱北域之人,他说,王星衰微,而公孙翎的命星越来越耀眼,正是公孙翎的命星正在吸取王星之力、正在摄取北域之力。是他让牧言真信了王爷可让北域一夕亡败。”
“什么?”
“沧溟,一直是他在教唆牧言真让你疏远王爷、怀疑王爷的。只有离间你们二人,沧溟才更容易拿到他想要的。”
“他想要的,那是什么?北域的江山?”
“不,”沉默多时的苏烨楼言道:“他是要让晔刹族脱出桎梏。”
“什么桎梏?”
“简单来说就是他想让预言成真,让北域覆灭。”
萧祈煜看了看在那尊雕像,这真真假假,他到底该信什么?
萧北煌,他的独子回来了?而且是借用萧虞则的肉身回来的?还有阿真,他从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庶族子弟变成了当年经家的后人?太荒唐,也太荒谬了!
“好啊,既然你说你是我大哥的儿子,那这皇位就本该是你的,难道你就不想要回来?难道你就不想找我报仇吗?”
“当年皇位是我自己舍弃,是我自己离开的蜃天城!只是我当真没想到,萧以陆跟萧起唤,他们竟会赶尽杀绝,”苏烨楼压不住心中情愫,当年的记忆也如数涌来,“但那都是过去了,他们两人已经付出了代价。”
“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你告诉我,当年我的二哥跟三哥,他们都是怎么死的?他们带领着银麒侍卫去追杀一个不会武学的人为什么会落得身死人灭?!”
“因为小,是小杀了他们。”
小?萧祈煜猜道:“你是指苏?”
“对,他是我的弟弟,我们从小一起长在山林中。”
“他是你弟弟?”
“其实父皇是想让他在身边保护我、陪着我,因为父皇知道,小不是寻常人。当年就是我们一起逃出的蜃天城,后来我们在南疆的边境被你的两位兄长追上,因为目睹我惨死,小才会失控的杀了他们。”
“时间不多了,”赢真忽然说道:“望乡台只可开放一炷香,人间的一日,在幽冥便是一年,如今萧虞则已经错过了数次轮回,你们若是都问清楚了,我这就带他过奈何桥。”
“皇叔?这真的不是幻术邪法,上次广川的水患就是因为晔刹强逼着要找洛书,如果让他们得逞的话那不只北域的江山会亡,还有我们整个雪酴族都会不复存在的。你现在该做的就是相信王爷、相信越千泷他们啊,牧言真还在沧溟手里,如果你再犹豫的话他跟北域就真的没机会了。”
“我要证据,我要能看得到摸得着的证据!”
“各位,今日的时辰已经到了,在幽冥界神降极耗神元,若要等下次的话,以你们人间的日子算来也该是半月之后。”
半月之后?公孙翎马上道:“陛下我们等不起了,北域还有百姓……”
“那我就跟陛下一起回宫,我为陛下去找证据。”苏烨楼说完这句后,那泥塑就失了声音,是望乡台关闭了。
“好,公孙翎,我就再信你一次,我倒要看看,你们到底还有什么手段。”
苏烨楼跟公孙翎对了一眼,只要证明了他的身份那萧祈煜自然会信。
第七十二章 下步打算
再醒来的时候,苏所见到的竟然是沧溟。
“怎么是你?”
“怎么了?你很失望?”
苏赶紧起来行了一礼,问:“越千泷呢?”
“你关心她?”
“不,”苏赶紧定了定神,“只是刚才是我们两人在逐日殿。”
“洛书呢?”
青年听了一低头,竟然没有马上回答。
“你是不想说,还是越千泷根本就没告诉你。”
“在厉染手上。”
“厉染?”
“在蜃天城的时候越千泷就把洛书交给孟青阙了,他现在回了太华,肯定已经把洛书交给了厉染。”
把洛书给太华处置,再让自己放回凰灭跟齐衍,这样洛书就无异于回到凰灭手上了。越千泷,相比于从前,她还真是进步不少。
“大祭司,世尊拿到洛书会不会对我们有影响?”
沧溟摇摇头说:“现在的凰灭,根本不足为惧。”
“那接来怎么办?”
“等。”
“等?”苏诧异道:“我们还有时间等?”
“放心,跟我们比起来,凰灭更为着急。”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既然洛书正在他们手上,那凰灭一定会急于去寻找河图。”
“我不明白,一旦他们也找到了河图,我们还有机会把二者都拿回来?”
“放心吧,”沧溟笑得很是自信,“不管怎么样,河图还有洛书,最后都只会回到我们手中。你现在更该关心的是北域,而不是洛书。”
“你是说萧祈煜。”
“是你那终于复生的哥哥,苏烨楼。”
“他不会武功也不会术法,他做什么又有什么关系?”
“可他是萧北煌的儿子,他才是北域真正的继承人啊,”沧溟的神色有些古怪,根本让苏看不明白,“他去见了公孙翎不是吗?”
“宁王府现在门庭凋敝,难道公孙翎还有什么筹码?”
“雨瞳还有易潋音已死,宁辰也回到了太华,现在也只剩下一个焉茴在萧祈煜手中。可就算是这样,只要萧祈煜恢复了对公孙翎的信任,对我们来说也会是个麻烦。更何况,苏烨楼已经决定要跟他们站在一起了不是吗?”
苏没有应声,但脸上是掩不住的失落。
“你答应过我,这件事不会伤到我哥。”
“我是要帮他拿到北域的皇位,又怎么可能会伤他?”
拿到北域的皇位,这本来就是在自己计划中的。
“他不会同意的,”苏应说:“也我没想到,他醒来后竟然会是这个样子。”
“如果他不得不同意呢?国不可一日无君啊。”
“你要杀了萧祈煜?”
“在皇家从来都是成王败寇,萧北煌是这样,前面的牧言晟也是这样,难道帮苏烨楼拿回江山后你还打算留下萧祈煜的性命?”
若是萧以陆跟萧起唤也就罢了,他二人非要赶尽杀绝,最后未留全尸都是罪有应得,但是萧祈煜,他并没做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你以前是怎么想的?难道,要苏烨楼用萧北煌独子的身份去继承皇位吗?苏,你明知道经家的预言是什么,你觉得一旦他的真实身份被知晓,北域的臣民还会答应?”
“我明白你的意思,现在他用了萧虞则的肉身,萧虞则本来就是北域太子,如果萧祈煜死了,那么萧虞则就会顺理成章的继承皇位。”
沧溟点头道:“就是这样的道理。”
“那你打算怎么办?让我现在去杀了萧虞则?”
“这件事当然不得由你去做,我知道你们兄弟情深,要是你真夺了萧祈煜的性命,那日后又怎么面对你那最为看重的哥哥?”
沧溟,这人竟然还担心起自己的兄弟情谊来了,这不像他。苏眸色微变,眼前的这个人,他到底又在谋算什么?
“你忘了?我们不是放出去一条疯狗吗?”
“疯狗?”
“齐衍啊,”沧溟很是悠闲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既然凰灭一心想救这个徒弟,那么我们就不妨让他再多担一点。既然太华的那么多条人命都压在齐衍身上了,那也不缺一个萧祈煜。”
这就是他答应越千泷的理由?沧溟放走凰灭还有齐衍,根本就是一早就想好的,他只是在等越千泷自投罗网。
“我明白了。”
“伤怎么样?”沧溟突然问,“厉染为你注入灵修的感觉如何?”
“很好,现在也没什么感觉。”
“那就现在这里好好休息,两天后,再跟灵犀一起去蜃天城。”
“牧言真到底在哪里?”看这人将走,苏终于问道。
“你关心吗?”
“我不是关心他,”往日的点滴如数袭来,牧言真,在苏看来他也只是个孩子,但谁知他是经家的后人呢?苏又淡言道:“我是关心他的下落,毕竟萧祈煜还有公孙翎,他们两人都很在意这件事。”
“你迟早会知道牧言真在哪里,但不该是现在。”
“那越千泷呢?”
“越千泷?”沧溟再一次笑了,只不过这样的笑意里带着戒备,更带着危险,“苏,你可要记清楚了,越千泷要找的是栾,是那个镇守在妄海之边的妖族上神。而你呢?你还知道自己是谁吗?苏,就算有栾的一魂三魄又怎么样?你是魇,最终只会变成被晔刹生世纠缠的魇灵。而你如今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你觉得,你还有什么资格过问于越千泷?”
“你把她留下就是为不日城留下了麻烦和变数。”
“就算是麻烦和变数,也是我该处理的事,你要做的,就是听话。”
听话,难道他现在还不够听话吗?
“我知道。”
“你身上背着的,可是你哥哥的命,你也不想十三年前的事再重演一次吧,”沧溟又一次戳破道:“苏烨楼血肉的滋味,你一定还记得清清楚楚。”
苏不再吭声,这是一种提醒,但更多的还是一种威胁。不管在不在不日城,他们两人都无法摆脱晔刹族。
没多少时间了,沧溟撩起了衣袖,他右腕处有一些不寻常的伤痕,像是血肉在在渐渐腐蚀。
“沧溟大人,这副身体已经开始异样了。”
“是啊,倒比我预想的提早了一些。”
浸烛走到他身旁,又仔细看了看他的肌理,说:“跟凰灭的神元有关吗?”
“凰灭好歹是妖神之体,况且他是得到了栾两魂四魄的,他跟苏不同,如果要封住他的神元,自然要有点代价。”
“那您觉得它还可以支撑多久?”
“不知道,一个月,或者两个月?”沧溟又一次笑了,然而浸烛知道,光凭这点时间根本不是不够的。
“沧溟大人,近段时间,您还是不要去凡间了,以这样的身体出入涂月大阵也会影响它能被使用的寿数,”浸烛抚上了沧溟的腕子,她指间灵光初现,只是这才开始沧溟就挣开了她的五指。
“不用,别浪费你的灵力,你明明知道,这些都没有用处。这毕竟是凡人的躯体,跟我们晔刹本就不合,咱们找到它,不过因为它能跟魇池之水相容。其实这世间的事真是有意思,我们本只是在寻找栾转世,可谁想到再找到苏的时候,还能同时找到这副肉身?”
千万年都过去了,为保住沧溟的魂魄他们只能将其封入魇池,所以每一任大司命都在凡间寻找着能跟魇池相融的血肉之躯,只有这样沧溟才能再次回来,只有这样沧溟才能跟司命一样出入于涂月之阵。
“是啊,我们同时找到了苏和苏烨楼,真不知道这一切,是不是天意。”
“天意?”沧溟抬头望了望那轮不变的沧月,不日城……他们已经有太多年未见过日光了,如果他真有错,如果是当年巫族的臣民有错,但现在的晔刹子民呢?洪荒已经过去了那么久,这三界天地都已经归他凡人了,为什么他们晔刹要偿还到现在?!如果真有天意的话,那天意也有晔刹这边,那天意也必得回到当年的洪荒。想到这里,沧溟只说:“曾经巫族头顶之天就是那些所谓的‘妖神’,而现在妖族都已经不在了,哪里还有什么天意。”
“说得也是,沧溟大人,至于齐衍那边……”
“先等等看。”
“是。”齐衍既然已经成了魇奴,那也不怕他再生出其他心思。
“牧言真近日如何?”
“他的天赋很高,不愧为经家的后人。这不日城中虽然没有日轮,但漫天星辰远比凡间来得清楚明朗,他在这里学习占星之术,自然远比在人间要快得多。我想,到时候牧言真必然能使用太一轮。”
“太一轮,”沧溟闭上了双眼,虽然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而那时候在太阳宫的情形,还是那么清晰,凡间都传说东皇太一自从太阳宫覆灭后就被永远封禁在了东海归墟,但沧溟知道,除却他留给栾的一道神识,世间已再没有东皇太一的痕迹,思及此处,沧溟不禁感叹道:“东皇太一和栾若是我巫族中人,那该有多好啊,只是,太可惜了。”
第七十三章 既往不咎
十三年前萧北煌所立的遗诏萧祈煜没见过,当时萧家只剩下他跟年仅十一岁的萧虞则,那这皇位自然该由他来承担。不过那份诏书,依雨瞳的说法该是被萧以陆销毁了,后来他们搜遍了永乾宫也没发现什么诏书。
“当年父皇所立下的诏书共有两份,一份是他下到各部的诏令,另一份是留给我正名身份的,萧祈煜站在昔日萧北煌的行宫前,这处从十三年前就被封禁了,其中物件摆设从来没人动过,而现在自己眼前的这个苏烨楼,他竟在寝殿的暗格处找到了一份诏书。苏烨楼走到这人身边,又问:“现在陛下应该相信了吧?陛下您该清楚这份帝诏是不可能伪造的。”
诏书上盖着北域的国玺,旁边还落着萧北煌极少示人的私印,上面的诏文虽然寥寥,但意思很清楚,是要把皇位传于自己一直流落在外的独子萧烨楼。
“父皇当年病重,他想将这份诏书先交给我带出城去,等他在朝中安排周全了再让我以太子的身份回来。”
萧祈煜愣了愣,这时候再看着苏烨楼时,他不仅觉得心虚,更有一丝害怕。他见过那个晔刹的大祭司沧溟,如果那人用的真是苏烨楼的身体的话,那么那个‘苏烨楼’的躯壳,还真是跟萧北煌年轻时有六分相似。
“既然是交给你了,这诏书又为什么还会在这内寝里?”
“我并没有要,北域的皇位并非我所求。”
所以之前这人说十三年前是他自愿忘记的北域,难道是真的?
“萧以陆跟萧起唤在北域都是威名赫赫的勇将,跟我比起来,他们之中任何一人都更适合做君王。况且我在臣民心中早就是个死人了,既然已死,就不该再出现扰乱活着的人。”
萧祈煜觉得很是惊讶,在十三年前,这人竟然就有如此觉悟?
“如果当年只有我一个人,那即便是要我自刎于宫中也是应该的,这样两位王爷就不会死于非命,你跟牧言家也不会在朝堂上闹得势同水火,”不管一国是兴是亡,受苦的总是国中的百姓,其实只要百姓们的日子过得安定祥和,他们并不会在意那皇位上坐着的是谁又是什么姓氏,“况且经家人,还有经天学宫的弟子,他们已经因为我的出生而全部丢了性命,那时候我又怎么会接下北域的皇位?”
“你真是这么想的?”
苏烨楼失神的笑了笑,“如果不是要保住小,我当年就不会带他逃出蜃天城。小跟在我身边十来年,我一直将他视为最亲最信的弟弟。从前,在我们二人相依为命的时候他已经为我牺牲太多,到最后了我绝不能让他再因为我而死于非命。”
十三年前去追杀苏烨楼的事萧祈煜也听说了,如果不是他的两位兄长非要赶尽杀绝,那么北域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我大哥,也就是先帝,”萧祈煜停滞少许,在扫了眼公孙翎后才说:“他虽然重病,但如果要拖还是有些许时日的,是二哥跟三哥在他的汤药里下了毒。这秘密我一直藏在心底,只是每每坐在那承天殿时就会听到大哥的声音。所以,萧以陆,还有萧起唤,他们的死……不过罪有应得,他们该为大哥偿命。”
萧北煌是怎么死的,公孙翎早就查清楚了,可他跟萧祈煜一样,只选择缄口不言。十来年中这件隐秘就一直横亘在他跟萧祈煜之间,像是一根任何人也不敢碰的芒刺。
“如果一定要算的话,我也该是你的仇人。”
“陛下当年尚且年幼,而两位王爷谋划之事陛下分毫不知、分毫不染,如果一定要算的话,陛下跟烨楼一样,也是永嘉叛乱的受害者。”
受害者?他听公孙翎说了这么多年,唯独这一句,好像真打在了自己心上。
“陛下,你现在可能信我?”
“我信,”萧祈煜拿了那诏书,说:“既然有了凭证,那我把该是你的都还给你,我今天就召集群臣……”
“陛下,北域的社稷事小,现在最要紧的是阻止灭境临世!皇位、血脉,还有十三年前的那些仇怨都是过去了,我们现在要做的该是对付晔刹。”
“陛下,苏公子说得没错。”
“好,那这诏书就由你保管,”萧祈煜把东西递了过去,“皇位江山,你想什么时候拿回来都可以。”
这身份之争总算是落定了,而真正难解的还在后面。
“我们该去太华山,我们应当跟他们一起应对晔刹,王爷你说呢?”
虽然知道只能如此,但公孙翎心中依旧不是滋味,毕竟为挑起太华的内讧他害死了重谨,也害了齐衍跟暮昭明。都怪他自己太过贪心,竟然还真动了跟晔刹合作的念头,公孙翎本以为是利用了晔刹,可到头来却是他跟北域被玩弄于他人股掌。
“我会亲自去太华请罪,”公孙翎一时坦言道:“梓兮、暮昭明,还有我的好友重谨,他们的死都是我为离间齐衍跟太华山设下的圈套,还有虞则。他自小就被隐藏身份的送到太华学艺,也是我定下的谋划。”
“王爷?”
“我为的,一者是让虞则离开纷乱的朝局;二者,是要他潜伏在太华山,好让这一玄门终有一日能为北域所用。”
萧祈煜素知公孙翎心思深沉,但也是直到现在了,他才相信这人所做的都是为了北域臣民。
“天下一直传闻太华山是三界灵脉所在,得太华之秘者,就可掌控天地之势。我早就猜到了那灵脉在太华秘境,所以在这十来年中,我用尽了办法也想打开它想掌控它,但最后打开的却是灭世之门。”
“太华山都已经不复存在了,你觉得你这样自投罗网,太华就能原谅你吗?”
“厉染是什么性情我清楚,至少为了苍生黎民,他会。”
萧祈煜听了又马上应道:“好,我跟你一起去。”
“陛下你怎么能以身犯险?!”
“我现在还是北域的君王,那么为了北域的百姓我为什么不能?”青年当下目光坚毅,往日的迷茫和颓唐仿佛消失于一瞬,他说:“更何况我还要把阿真找回来呢。既然你们认定那晔刹是不该出世的妖邪,我又怎么能坐视阿真落在他们手里被他们利用?”
萧家人的性子,都只要决定了便不会更改的,公孙翎也清楚,就算他拦得了萧祈煜今日也绝拦不了下一日。
自从洛书现世后洛吟桓就一直在广川边守着,现在赈济事宜都做了大半,他成日除了乘舟巡江以外,就只是在江岸边坐着。
越千泷已经消失五天了,而这五天里那人一点消息也没有,这可不像越千泷的作风。洛吟桓越想越焦急,那天被困在宁王府幻境里的就只有越千泷跟晔刹的大祭司,难不成那人真带着洛书去不日城了?不可能这不可能,千泷不会这么没分寸的,洛吟桓摇摇头,但奇怪的是,苏也于同一天消失在了焱雪茶肆,这难道不是又一个苏跟晔刹做的局吗?此时正围着河岸踱步个不停。越千泷,这女人还真是冥顽不灵!
“洛吟桓。”
“王爷?!”见到这人青年首先一愣,之后又生出些畏惧的行礼道:“王爷,近来国中生变,但吟桓这几日一直徘徊在广川而没有回王府复命,属下之失职还请王爷责罚!”
“起来吧,我知道你是在等越千泷。”
洛吟桓一听就欣喜说:“王爷可有她的消息?”
“没有,但我想,她该是随沧溟去了晔刹。”
去了晔刹?洛吟桓不甘的咬了咬下唇,对啊,他怎么就是不死心?既然苏都不在蜃天城了,越千泷又怎么会呆在这里?自己真是天真,竟还觉得越千泷在经过炎陵一劫后会清醒几分。
“近日越千泷是不可能回来了,你再空等下去也是无异,不如,你跟我去太华山。”
“太华山?”洛吟桓不明就里的,“王爷为什么要去太华山?”
“自有我的道理。”
有他的道理?太华对公孙翎来说可不是个善地。
【你、齐衍、洛吟桓、牧言真,还有灭境,这都是本王的准备,为了让齐衍跟太华决裂本王是用了些许手段,但如果不是这样他绝不会甘心来本王这边。】
是啊,用了些手段,其中还包括与他相交多年的好友重谨。
“你曾久待在太华门中,与他们的弟子比我相熟。”
说到相熟,自己不过是苏、越千泷还有孟青阙有些交情,但如今物是人非,就算再见到孟青阙,洛吟桓也是开不了口叙旧的。
“你我去太华,也会对越千泷有所裨益,毕竟厉染是对立晔刹的。”
对立于晔刹?!洛吟桓一时问道:“王爷您是改了主意吗?”
“改了主意?”
他不明白,公孙翎,他想的不是跟晔刹一样吗?他费了那么多心思,难道不是为了打开灭境?
莫非自己猜错了?公孙翎离间齐衍和太华山,之后又把越千泷留在身边,难道不就是想用她来找出北域所一直守护的河图洛书?难道他不是要自己把那二者化为己有吗?
“怎么?”
“不,没什么,我是担心王爷去太华有危险。”
“我是去了结罪业的,又何惧什么危险?”
了结,罪业?这话的意思是去请死吗?不可能,这是第一个浮现在洛吟桓脑中的念头,北域的归途还没有结果呢,公孙翎是绝不可能这么做的。
“那我跟王爷一起去,我一定会保王爷安全的!”
第七十四章 闭门思过
这个地方,叫作太华山?听说之前这里的山体崩塌了大半,太华门中弟子是暂时挪到这村落中避难的。放眼望去,齐衍也有些迷茫,这里的山景、这里的草木,甚至是这里的屋舍竹林,看起来都让他觉得熟悉。可为什么呢?自己应该是从没来过这里的吧。
齐衍正守在一间竹屋外,凰灭在里面,还有那个叫厉染的道人。半个时辰都过去了,也不知道他们在谈些什么。
正是无聊之际,齐衍就听有人唤了声:“齐师叔?”
他没有分出神去,目光仍是望着前方的远山。
“齐师叔,是我!我是青阙啊。”
他的视线完全被这突然凑近的青年挡住了,齐衍眸子一挑,神色中是昭然的不悦。
“齐师叔,我……”孟青阙还没说完那人就走到了房门另一边,齐衍环抱着双手,一副拒人于千里的模样,到现在了孟青阙也是个认死理的人,他又黏了过去,强说道:“齐师叔我知道你刚从不日城逃出来,我也知道你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被宁王还有晔刹族陷害的,在中皇山的时候对不起,是我不明是非,是我错怪了你,都是我非逼着你打伤我的。可现在事情都清楚了,梓兮、重谨师叔还有掌门师尊,他们的死该由公孙翎跟沧溟来还,师父还有我都了解里面的曲折,而且不光是我们,还有所有太华弟子都会明白的。现在世尊大人也回来了,只要我们齐心协力的话……”
“我不是什么齐师叔!”听这陌生人聒噪这么久,齐衍也忍不住言明道:“我是齐衍,至于你说的那些,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齐,齐师叔?”
“走开。”心下烦闷的齐衍只冷冷吐出了两字。
“齐师叔你怎么了?难道是在不日城受伤了?”
齐衍又挪了目光,根本不想再理会这人。
“晔刹他们手段众多,沧溟他是不是对你下什么邪术了?”孟青阙说完就要去拽齐衍的腕子。
“我让你滚开!”齐衍手一挥孟青阙就被掀到了几丈开外,“你是谁啊?为什么老是要在我耳边喋喋不休!”
孟青阙站不起身来,真是大意了,刚才他一点防备也没有,而齐衍这人修为高深,自己现下恐怕是被这人震伤了脏腑。
“青阙?!”身后的房门一开,厉染便飞身赶到了孟青阙身前,他搭上这人的脉门,一时道:“你受了内伤,现且服下这颗丹药,晚些时候我再为你疗伤。”
“师父,齐师叔他?”
“往后不要再轻易靠近齐衍,还有对其他弟子也是,”厉染扫了眼那站在屋前的人,“我会在这竹屋附近设下结界,往后除了你跟轻衣,他人便不可靠近,你记清楚了,齐衍在此的消息千万不要外传。”
“可师父我不明白,你不是已经知道齐师叔都是被冤枉的吗?那么他回来的消息……”
“为师说的你照办便是,现在退下吧。”
既然厉染这么坚持,那孟青阙也不敢造次,调息少许后他就离开了。
而这时候齐衍还站在原处,对自己所为尚一副无知无觉的样子。
“阿衍。”
“师父!”闻声齐衍也即刻转过了身去,凰灭正在屋中站着,他的目光又深又沉,让齐衍看着莫名有些惶惑,“师父,怎么了?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啊?”
“你进来。”凰灭吩咐道。
“是。”齐衍迈了步子,但心中燃起的,却是少有的忐忑。
他一跨过门槛房门就紧紧关上了,是凰灭不高兴,齐衍认定着。
“师父,是阿衍做错了什么吗?”
“你可还记得在逐日殿暗室中我跟你说过的话?”
逐日殿暗室,那段日子难熬非常,他怎么会忘记?
【可你若想出去,就必须先学会做一个‘人’,阿你可明白?】
【人就是,会吃饭,会睡觉,会有自己的爱好和喜怒,高兴了就笑,不高兴会难过,有自己在乎关心之事,亦有很多他们力所不能及也不可更改之事。】
“师父我不明白,如果我做错了您直接责罚就是,又为什么一定要阿衍来猜呢?”
“责罚若是能让你不再错第二次,那你便不用再猜。”
“可我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齐衍难得露出了些厌烦,他是想跟在这人身边、他是想对这人言听计从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对于凰灭,他似乎不管怎么做都不能让他满意,齐衍想了想又无奈道:“是不是因为那个突然出现的太华弟子?他一直在纠缠我,我让他走开他根本就不听!”
“那你就能出手伤他?”
“我没想伤他!我就是觉得不想看见他不想再听到他的声音,我也不知道他那么弱不禁风啊,太华山的弟子不是应该都……”
“阿衍,你可知敬畏是什么?”
“敬畏?”这个词凰灭教过,齐衍思考少许就说:“我知道,就是既敬重又害怕。像是,像是现在我对师父您一样。”
“‘敬畏’二字不该是对我,该是对生灵对天地。”
“可天地还有生灵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跟着的我认定的是师父你,又不是那什么天地生灵!”
虽然失望,但凰灭不得不承认,自离开不日城后,齐衍的心绪很难静下来了。难道他就半分也离不了魇池?就算有自己的魂元为引也不行吗?
“阮非颜,你可知道她时日无多?”
“我知道,这一路是我把她背来这里的,那小姑娘活不长了我当然清楚。”
这样理所当然的语气让凰灭很是失落,他开口又问:“若是她死了,你可曾会伤心?”
“伤心?我为什么要伤心?”齐衍毫不犹豫的应说:“我与她并没有关系,只有师父你的事才跟阿衍相关吧。”
如今这世间万物都无法扯动齐衍的心念了,除了自己。现在的他,与其说还活着,但不如说虽被自己用魂力强拉在凡间的行尸游魂。齐衍身上有人皇之血,他有世所罕见的天赋和力量,但现在的他却没有一丝怜悯之心,若日后他体内的人皇血脉都如数醒来的话,那他又会如何看待世人呢?像对阮非颜,对孟青阙?还是把他们当作跟自己毫不相干的蝼蚁草木。这绝不是凰灭所想看到的,如果只是这样,那自已又何必不惜一切的与这人同感共通呢?
“阿衍,你现在就去陪着非颜。”
“我,去陪着那小丫头?”齐衍立马驳道:“为什么?!”
“这是师命。”
“可我已经在逐日殿忍了那么久,我不想为一个阮非颜浪费时间,我应该时刻跟在师父你身边的啊,师父你昨天不是还承诺过我的吗?”
凰灭一时应不上来,四村少许只说:“若你不愿去,就留在这里好好思过。”
“思过?师父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过些时候,我会再来问你。”凰灭已经走到了门边,看来他是要离开。
“师父你要把我关在这里吗?师父,师父!”
凰灭走了,走得毫不犹豫,齐衍望着那已经关上的房门,就算心中再怎么不敢,最后他也只是乖顺的坐到了蒲团上。他闭上眼睛,打坐、入定、静心、凝气……这些法子凰灭都教过的,但现在它们都没有用处。齐衍索性放弃的松了所有动作,他望着这死寂的房间,一时竟想着,这里跟逐日殿的暗室有什么不同呢?反正就只有自己一个,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这里都不会有回应、都不会有改变的。
是难过?还是不开心呢?这种感觉,就像是有一块大石头压在胸口,让人怎么也喘不过气来。
“我会吃饭,我会睡觉,我也知道什么是高兴和不开心,而师父,你就是所有我在乎的事、你就是我所关心的事啊。那么……为什么我还不能出去?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一直跟在你身边呢?”这些话在暗室他也问过凰灭,而那人说总有一天他是会带自己出去的,难道他说的‘那天’不就是现在?齐衍难以压下涌起的情愫,他呢喃道:“师父……难道,我现在这样还不能算是一个人吗?难道你也把我当成一个‘怪物’当成是种‘不详’吗?”
自己到底怎么做才够啊?他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那人满意,才能让那人开心呢?
“青阙伤势如何?”出门后凰灭就走向了一直在外候着的厉染。
“没什么大碍,入夜后我会助他调息,世尊不用担心。”
“若是真的没有大碍,又何须你亲自为他调息?”
“青阙他心性急躁,内盘也一直不稳,今日伤到肺腑也并非齐衍一人缘由。”
“错了便是错了,又何来那么多的缘由。”
凰灭还是凰灭,这话听来就跟四十多年前一样。
“世尊放心,我在这周围布下了结界,齐衍在此的消息暂不会泄漏。”
“多谢你,可以将往事如此看淡。”
“不是我看得淡了,而是因为被逼无奈,”厉染轻叹着,脸上也露出了些怨愤,“虽然避不开私念,但他到底是遭人利用,我就算再想报仇又如何?即便杀了他也换不回太华的安宁,何况我如今只想着他能跟前事断了关系,若他还能变回从前的那一个执剑长老,也不失为太华的一件幸事。”
凰灭闻言也笑了,厉染,他果然没看错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