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镖局往事
季长醉隐藏气息,在屏风后听得梅绍基对孙让急切地说道:“孙大人,你可得想想法子救我儿一命啊!”
他这话说的很急,季长醉虽然看不清他说话时的神情,但也知道他这话绝对是出自内心,绝无半分虚假。
孙让道:“苏二不是已经被你派去的人给抓回来了吗,人都到了你的府上了,你还怕他不给你的宝贝儿子治病不成?”
梅绍基道:“孙大人你是不知道啊,那苏二他……他死也不肯给我儿治病啊!”
季长醉心道:“孙让虽然是总镖头,但终究不过是给梅绍基办事的人罢了,怎么梅绍基一口一个‘大人’地叫他?”
又听得孙让道:“这还不好办,你拿刀架在他脖子上,告诉他治就可以活命,不治就只有死路一条,看他到底是治还是不治。”
梅绍基道:“这招早已试过了,不灵啊!刀都把他脖子割出血来了,他还是仰着脖子喝酒啊!”
孙让停顿了片刻,道:“这我可就不知道要怎么办了,要怪就只能怪你儿子命不好,招惹谁不好,偏偏要去招惹吕渡衣的儿子。吕渡衣是煞星,他的儿子难道会比他差到哪里去?”
梅绍基道:“可是……可是大人,我儿会伤在吕惭英那个畜牲手上,也是因为奉了朝廷的旨意,去吕门探清吕门虚实才出的事啊!您代表的是朝廷,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季长醉心下大惊:“原来孙让一开始从朝廷辞官就只是一个假象,专门为了掩人耳目的罢了。那如此一来,金蛟镖局其实就是朝廷的镖局了。他们说的朝廷下的旨意,让梅绍基的儿子去探清吕门的虚实,难道是要对吕门动手?白风斜前几日说当年白门被灭门,其中就有朝廷的参与,看来他说的是真的了。可我位至相国,这些事我怎么什么也不知道?”
这时孙让怒喝道:“梅绍基!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没有朝廷,会有你的今天?要不是朝廷在暗中扶持你,你的金蛟镖局只怕是比金虫镖局还要不如!莫要忘了,你的一切都是朝廷给的,朝廷可以让你当天下第一镖局的主人,同样也可以立马让你变得比一条狗都不如!”
要是换作以往,梅绍基听了这样的话,一定会被吓得浑身颤抖,大气也不敢出。但现在他的唯一的儿子命在旦夕,就算他还是天下第一镖局的主人,可要是儿子死了,做这样的主人又有何用?
“孙大人!我……我今天也把话给挑明了,要是我儿死了,大家都别想好过!京城陶大人要我办的事,我就做不到了,到时候前方打仗没了军需,导致西边战事大败,中陆不稳,弄得大朝丢了天下,咱们都得玩完!”
这是梅绍基二十年来说的最有底气,也是最霸气的话,他现在感觉自己活了大半辈子,总算是真正地活了一次。
孙让像是被梅绍基的话给吓到了,又像是被他制住了要害,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十根手指都在发颤!
季长醉在屏风背后也是又惊又骇:“怎么连前方战事的军需也和他们有关了?他所说的陶大人一定就是陶延礼了,皇上让他掌管前方战事的军需,他却把这天大的事都交给了梅绍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内堂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这样的沉默必须要有一方妥协才能打破。
“梅兄,你先不要太过着急,事情嘛,总要一步步地才能解决。贵公子的伤病一定可以治好的,京城陶大人交给你的任务也一定可以完成的。”
孙让想了很久,最终还是妥协了。他看着眼前的这个二十年来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已经年过半百的男人,心中充满了愤怒与不甘,因为他堂堂一个吏部少卿,怎么能受制于一个江湖草莽?
梅绍基道:“我不要听你说这些没用的话,反正要是我儿的病不能治好,哼,大不了玉石俱焚,大家一起完蛋。”
你也配和我说玉石俱焚这四个字?明明一个只配当走狗奴才的卑贱之人,居然敢自称是玉,还把我比做石头,我不把你剁碎了喂狗,难解我心头之恨!
孙让虽然这么想着,但还是强行压住了在胸中翻腾的怒气,笑着说道:“办法总是有的,这不,我刚刚就想到了一个能让苏二毫无怨言地给贵公子治病疗伤的好办法。”
梅绍基连忙问道:“什么好办法?”
孙让道:“我听说苏二有个亲生哥哥叫苏大,他们兄弟两个素来不和,但苏二对苏大愧疚的很。苏大就住在会州的霉香小筑里,你只要把苏大找来,用他来要挟苏二,不怕他不肯为贵公子治伤。”
季长醉心道:“孙让好生歹毒,想出这样的法子来逼苏二先生给梅绍基的儿子治伤。他却不知道我已经知道了这件事,那就绝对不会让他如愿。我待苏大先生来镖局之时,把他和苏二先生一起救出去,这样既还了他们二位的恩情,也可以让孙让长长教训。只是不知道他们所说的军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要是因此而让前线没了军需,那可就大事不好了。”
梅绍基寻思了一会儿,道:“这法子看起来可行,我这就派人去抓他过来。不过在我儿病好伤愈之前,军需的事,我一概不管。”
孙让道:“好!那我就等着贵公子伤好的那一天,反正想来前线的军需到那一天应该还不会告急的。”
这是那外出追白风斜的十三位镖头都奔进了内堂,气喘吁吁地对梅绍基道:“梅老爷,方才有人偷偷摸摸地闯进镖局,我等前去追赶,但那人轻功实在太高,我们没有追上。”
梅绍基道:“你们十三个人连一个人都追不上,要你们有什么用?罢了,我也不责罚你们,你们立即去会州把苏大给我带过来,记住一定要快!要是两天之后我还看不到苏大,你们都别想活!”
第九十一章 等待
十三位镖头道了声:“是。”就都去马厩里选了最快的马骑走了。
两天之内就要把苏大给带过来,除非要日夜兼程,还必须要用最快的马,不然决计不可能在两天之内就把人给带到。
十三位镖头走后,孙让也走了,他不想和梅绍基再待在一个屋子里,如果不是军需的事非梅绍基去做不可,他恨不得现在就让梅绍基血溅内堂!
偌大的内堂里剩下梅绍基一个人了,他迟迟不走,总是望着摆放在内堂最中间的一尊鎏金大佛,让季长醉也不能挪动半步。
季长醉知道梅绍基是不信佛的,在内堂里摆这尊大佛也不过是为了求个吉利罢了,因为他这一世不光喝酒吃肉,还不知杀了多少人,佛祖怎么会收这样的人为弟子?
但是他现在为什么总是望着这尊大佛出神?
季长醉不知道,但他想梅绍基可能是在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候看到大佛,忽然想到自己儿子遭受到的不幸,是不是与他平生所造的杀孽有关?
但这也只是季长醉的一个猜测,除了梅绍基自己,谁也不知道他此时此刻在想些什么。
过了小半个时辰,一名侍女急匆匆地跑进了内堂,对梅绍基道:“老爷,少爷又在吐血了,‘回天丹’也已经不管用了。”
“让那些庸医们都给我滚到少爷卧房里候着,要是我儿撑不过这两天,他们一个也别想活命!”
梅绍基奔出内堂,立马变得焦急无比,好像那吐血的人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他自己一般,事实上梅绍基巴不得那吐血的人是自己才好,如果能以他的命换回他儿子的命,他是一刻也不会犹豫的。
梅绍基离开内堂之后,季长醉也跟着离开了,但他没有离开镖局,而是探明了梅大少爷卧房的所在,藏身在那附近。因为既然苏大先生也会被抓进镖局,那季长醉实在是没有离开的必要。
而白风斜却以为季长醉会离开镖局,所以他在摆脱十三位镖头之后就回到了镖局门口的一片红梅林里等季长醉,想等他出来就对他报以老拳,以解解心头的火气。
但白风斜等了两个时辰,眼看天就要大亮了,还没有见到季长醉的人影,这让他火气更甚。但他也没有什么法子,因为天边已微微浮现出一线日光,他胆子再怎么大,也不敢在这个时候闯入镖局。
所以他为了解气,就又跑到跳佛楼大吃大喝,正所谓化悲愤为食欲,一整个白日下来他倒把跳佛楼三百六十八道菜品都尝了个遍。这样当然让伙计们、大厨们和掌柜的都殊为不满,但因为梅绍基早有交代,只要是官府来的人,无论怎么样都要尽力招待好,所以也不敢当面对白风斜有什么怨言。
到了夜里,白风斜打着饱嗝,又潜入镖局,因为那十三位镖头都已经去了会州,所以白风斜很是顺利地就把镖局走了一大半,但即使是这样,他也没有找到季长醉,反而是季长醉找到了他。
季长醉一把扯住白风斜,把他拉入到一面黑墙之后,道:“你总是在镖局里走来走去干什么,生怕别人看不见你吗?”
白风斜本来被这突然的一扯吓了一跳,但一看到季长醉,却又忍不住大笑起来。
因为季长醉此时是一身杂役的打扮,灰帽灰衣灰布鞋,在白风斜看来很是滑稽。
原来季长醉为了在镖局中能方便行事,就想方设法偷来了一身杂役的衣裳,打扮成一个小杂役,好探明苏二的所在。但他找了一整天,也不知道苏二究竟被关在了什么地方。
白风斜看着季长醉,笑道:“别人要是知道闻名天下的季大侠竟然成了一个小杂役,不知道会笑成什么样子?”
季长醉道:“别笑了,我这是为了方便行事,像你那样大摇大摆,不被人发现才怪。”
白风斜道:“我看你这是多此一举,你要是想救苏二,直接找到他,然后把他带出镖局不就行了?还要扮什么杂役,简直多此一举。”
季长醉道:“苏二先生的所在我没有找到,而且苏大先生也马上会被他们抓到镖局,所以你就不要自作聪明了。”
“苏大也会被抓过来?”白风斜惊道,“这却是为什么?”
季长醉道:“一时半会儿和你说不清楚,换个地方再和你细说。”说完又掠到一处青灰色的瓦房里,出来的时候手上已经多了一身杂役的衣裳鞋子。
白风斜微怒道:“你干什么,难道要本大爷学你的样,也当一个小杂役吗?昨天夜里你不讲道义,用我来引开那些镖头,我可还没和算账的。”
季长醉把衣裳鞋子都扔给白风斜,道:“别废话,穿就留下,不穿就赶快滚蛋!”
“我……”
白风斜纠结了一下,还是套上了衣服,换上了灰布鞋。
季长醉又把白风斜带到镖局中一处隐秘的所在,把昨夜自己潜入内堂,听到梅绍基和孙让说的话里除开与军需和朝廷有关的,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白风斜。
白风斜道:“想不到这个孙让竟然如此卑鄙,让大爷我恨不得立马就狠狠地揍他一顿才好。”
季长醉道:“你放心好了,到时候有的是你揍他的机会。我们就在这镖局里等着,只要苏大先生一到,苏二先生就一定会出来了,到时候你动手的机会就来了。”
白风斜又道:“在那之前,我们都傻傻地干等着?”
季长醉道:“等待可是一门学问,要想到时我们能全身而退,就要在这等待的时间里做好万全的准备。”
白风斜道:“哪有什么万全的准备,真打起来你不管做了多少准备,都是白搭。”
季长醉道:“有准备总比没有要好,苏大先生明日夜里应该就会到,梅绍基救子心切,肯定一刻也不会耽误,会立即以苏大先生要挟苏二先生,让苏二先生为他的儿子治病。在那之前,我们都直接待在他儿子的卧房附近,救出苏大和苏二先生后立即就走,不作任何停留,那样应该还可以在大军抵达前线之前,赶回军中。”
第九十二章 尽弃前嫌
今晚没有月亮,夜色格外的浓,但金蛟镖局里里外外的每一处角落都点了灯,把这无边的黑夜都尽数驱散了。
镖局里点这么多的灯,只因为半个时辰前有十三匹快马奔进了镖局。
苏大就在这十三匹快马中的一匹上,他这两天都在马背颠簸,感觉五脏六腑都几乎被无休无止的震动给移了位。
到了镖局之后,苏大才终于得以下马,但下马之后立即就被绑到了梅绍基面前。
梅绍基双目血红,看起来已有几天几夜未曾合眼了,但他一见到苏大,却还是精神十足,直接把苏大提到了他儿子的卧房里。
卧房里原本站满了人,但梅绍基一来,那些郎中医官就都退出去了,卧房里原来的人就只剩下了苏二、孙让和躺在床上梅绍基的儿子梅庆云。
而季长醉和白风斜都已经趴在了屋顶上,看着下面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随时准备出手。
苏大喊道:“梅绍基,你放我下来!我与你无冤无仇,你这是干什么!”
一天前苏大还在伺候他的那些药草,却突然被十三个镖头抓上了马。镖头们都是一言不发,只是疯狂地扬着马鞭,让马儿飞驰如电,让苏二始终摸不清楚这十三个人要带自己去干嘛。
但苏大一被梅绍基提进他儿子梅庆云的卧房,一看到浑身酒气的苏二和躺着床上的奄奄一息的梅庆云,就什么都明白了。
而苏二一看到苏二,更是目瞪口呆,宛如被五雷轰顶,轰散了所有的魂魄!
梅绍基对苏二道:“苏二先生,我敬你一声先生,是因为你的医术确实高明。先前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你都不肯为我儿治病疗伤,现在我把令兄给请过来了,不知道你还肯不肯为我儿治病疗伤?”
苏二骇然道:“如果我不肯,你就会要了我大哥的性命吗?”
梅绍基瞟了眼苏大,狂笑道:“我不光会让令兄死,还会先让令兄生不如死!”
苏二连忙道:“好!我治,我这就治!”
他自己死都不肯给梅庆云治伤,现在为了苏大,他就立马就答应给梅庆云治伤了,因为他把苏大的命看的比自己的命要重要了无数倍。
梅绍基道:“那好,你现在就治吧,只要治好了我儿,我担保你们兄弟俩都平安无事。”
这时苏大喊道:“苏二你敢!老苏家的人,岂能给这狗崽子治病!”
季长醉心道:“苏大先生说梅绍基的儿子是狗崽子,那就是在骂梅绍基是狗了,这样只怕会给他自己招来麻烦。”
果然,苏大的话刚刚落音,梅绍基就猛地一个巴掌打在了苏大的脸上,打得苏大的嘴角血流不止。
梅绍基冷冷地道:“嘴巴太臭可不是一件好事,容易给自己找来祸患的。”
苏二大喊道:“梅绍基!你要是再敢伤我大哥一丝一毫,我就说什么也不给你儿子疗伤了。”
梅绍基闻言立即让人服侍苏大坐下休息,对苏二道:“你尽管放心,只要你能把我儿治好,我什么都可以答应。”
屋顶上的白风斜对季长醉道:“怎么样,现在下去救他们两个吗?”
季长醉道:“还要等一等。”
白风斜道:“还要等到什么时候,难道等到苏二把梅绍基的儿子都治好了,我们再去救人吗。”
季长醉道:“你不了解梅绍基的为人,他办事一向滴水不漏,现在我们就算下去能把苏大先生和苏二先生带出卧房,我们也出不了镖局。”
白风斜道:“那梅绍基全程都会盯着苏大和苏二,我们再等下去又有什么用?”
季长醉道:“能等到梅绍基不在当然最好,但如果他要对苏二先生和苏大先生不利,就是要豁出性命,那也顾不得了。”
这时苏二已经在给梅庆云把脉了,他本来给人看病,只需看一眼就行了,是从来都不用把脉的,但现在他的心神已乱,只有把脉才能知道梅庆云的伤势如何了。
苏大叹道:“苏二!我的性命和我们老苏家的祖训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你就算治好了他,让梅绍基不杀我,但违了祖训,我也不想再苟活于世了。”
白风斜问季长醉道:“他们老苏家还有什么祖训吗?”
季长醉道:“听说苏二给人治病虽然说是看心情,但其实是有三不治,第一作恶多端者不治,第二草菅人命者不治,第三豪强富人不治。这三不治应该就是苏大先生所说的祖训了。”
白风斜道:“难怪苏二不肯给梅绍基的儿子治病,梅绍基把这三不治都犯完了,苏二怎么肯去救他的儿子?”
此时屋顶之下的梅绍基对苏二道:“苏二先生!祖训重要还是苏大先生的性命重要,你心里应该早就上过秤了。要是你为了所谓的祖训,不肯治了,那也容易,我先当着你的面砍下苏大先生的脑袋,再砍下你的脑袋!”
苏二闭眼又睁眼,道:“你不用再说了,他的伤我已看了,肺腑心脉都被刚猛掌力所伤,我只要先施用银针,封住他的气血,让他不再吐血,再……再以几种药物给他服下……就可以……”
梅绍基急忙问道:“就可以什么?哪几种药物?”
苏二正要说,苏大却对着他道:“其实这些年来我心中一直都对你有愧,我后来才知道那时你没能赶回来,是被人给拦住了,原也怪不了你……你还认我这个大哥吗?”
苏二忍不住流出两行浊泪,颤声道:“大哥……”
梅绍基道:“你们两兄弟要叙旧,待会儿再叙,先把我儿的病治好再说!”
苏二大笑道:“不用治了,他伤及肺腑心脉,已是药石无救了!”
梅绍基大怒道:“你说什么!”
苏二大笑道:“你儿子已经没救了,趁早准备后事吧。”
梅绍基握紧铁黑的拳头,道:“好!好!好!既然要死,我便送你一程!”一拳直冲苏二面门。
“等不得了!”
季长醉大喝一声,踢碎瓦片,飞身落地,为苏二接下了这一拳。
第九十三章 兄弟齐心
季长醉出手之后,白风斜也跟着飞身而下,一把抓过苏大,闪到了季长醉身后,他们二人突然出手,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但这措手不及是非常短暂的,毕竟都是在江湖中摸爬滚打过的老人儿了,虽然事出突然,也总能让自己迅速镇静下来。
梅绍基仔细地打量了季长醉和白风斜,道:“季大侠,我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为什么要来坏我的事?”虽然季长醉是一身杂役的打扮,但梅绍基却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至于白风斜,梅绍基始终都没想起他是什么人。
孙让心下一惊:“季长醉本该在军阵之中,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季长醉道:“看来一个人名气太大了也不是什么好事,想做点不为人知的事都难的很。”
苏二见到季长醉,道:“看来你身上的毒已经解了,这样我们兄弟两个总算是还清了徐伯启的恩情,了却一个天大的负担了。”
苏大扫了眼梅绍基和孙让,对季长醉道:“你的毒既然已经解了,为什么还要来这里犯险?”
季长醉朗声道:“季某不才,但也并非知恩不报之人。得知二位先生受困于此,岂有袖手旁观之理?”
梅绍基冷笑道:“季大侠好一副侠义心肠,只可惜我今日已经动了杀心了,如果你现在不闪开,只怕是免不了要把这里当作埋骨之地了。”
季长醉笑道:“哦?梅大老爷难道以为今日只有季某被杀的份,而没有梅大老爷被杀的份吗?”
梅绍基道:“你尽管试试,看看到底是你的剑快,还是我的我的拳头更快!”
季长醉又笑道:“梅大老爷说笑了,季某今日手中并没有剑,况且和梅大老爷过招,也还不值得季某使剑的。”
“好一个不值得你使剑!”
梅绍基狂喝一声,拳出如风,其势若雷,直砸季长醉面门。
孙让知道是来人是季长醉,本想让梅绍基留手,千万不要伤了季长醉,因为季长醉毕竟是相国之身,也算得上是千金之躯了。但现在的情形早已势同水火,哪里还有调解的可能?而且梅绍基在季长醉为苏二挡下那一拳开始,就已经红了眼了,怎么可能因为孙让的一句话就收手?
拳风如海潮一般扑面而来,季长醉却并没有什么大的动作,只是往前轻轻地推出一掌,就把原本震得梁木吱吱作响的拳风给化于无形了,因为他现在已经有二成功力在身,这样的拳头还入不了他的眼。
季长醉道:“这样可杀不了季某,梅大老爷难道因为年事已高,已经英雄迟暮,垂垂老矣了吗?”
梅绍基道:“多年不见,想不到季大侠不光剑术通神,掌力拳脚也还不弱。”他即使已经杀气满身,但脑子还是清醒的很,先前的一拳只是为了稍作试探罢了。
季长醉这时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梅庆云,见他脸色不太好看,好像随时都会吐血而死一样,心中不忍,道:“梅大老爷,我们在这里交手对令公子可不太好。”
梅绍基怒道:“你知道对他不好,为什么要来搅局!难道要他死了才好么!”
季长醉无奈地道:“季某与令公子没有丝毫仇怨,也并非有意与他过不去,只是你要对苏二先生不利,季某不得已才出手的。”
苏二这时对梅绍基喊道:“为了报季兄弟的救命之恩,不让他为难,我可以破例一次,只要你不与我们为难,我就给你儿子治伤。”
苏大也道:“不错,季兄弟现在与我们两兄弟有恩,我们可以为他破例一次。”
梅绍基喜道:“只要你们治好了我儿,什么都好说。”
孙让心道:“这样既保了军需,又不会伤及季长醉,真是再好不过了。”
苏二和苏大便依言给梅庆云治伤,梅绍基就在在一旁瞪大眼睛看着。
可苏二刚把银针插入梅庆云的一处穴道,他就不在停的呕血。
梅绍基连忙道:“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苏二额头上冒出一层冷汗,又把一银针插入梅庆云的一处要穴,这下梅庆云呕出的鲜血在地上积成了一个小血泊,等到那血泊不再扩大,他已经气绝了。
梅绍基不敢相信这个残酷的事实,扯着苏二的衣领,道:“他怎么样了,快说,他怎么样了,是不是已经好了?”
苏二垂着头,叹了口气,道:“先前拳风掌力相交的余波,把他的心脉彻底震碎了……已经没救了……”
梅绍基听了这话,立即瘫倒在了墙上,喃喃地道:“不可能,绝不可能!我儿怎么会就这么死了,绝对不可能!”猛的一拳打在墙上,把一面墙都打塌了。
墙一塌,牵动了梁柱,整间屋子立即变得危如累卵,好像立即就会要塌作一堆残砖碎瓦。
“还不快走!等着被活活压死不成?”
白风斜提着苏大、苏二就掠出了屋子,孙让早已第一个在墙塌的那一瞬间就出了屋子,季长醉却抱着梅庆云的尸体,在屋子坍塌的前一刻才出了屋子。
死者为大,季长醉不曾与梅庆云交恶,也就不忍心看着他的尸体再被屋子压的不成样子。
梅绍基没有出屋子,屋子压在他的身上,他却并没有死,或者说他好像一点事也没有,他站在废墟之中,像一个铁打的金刚。
季长醉放下梅庆云的尸体,看着梅绍基道:“早就听说他的横练功夫极为了得,没想到竟然如此厉害,已是到了‘金刚不坏’的地步了。”
梅绍基自废墟中长啸一声,上身的袍子、衣衫都突然爆裂开来,化为了片片碎片,让他那山丘一样的精壮的肌肉变得一览无余。
季长醉看了不禁额头冒汗,道:“各位一定小心,他现在已经什么都不顾了,只要被他打上一拳,恐怕就没有命在了。”
他活未落音,梅绍基就已经冲了过来,速度虽然不快,但却好似一座山岳一样让人喘不过气来。
第九十四章 镖局大战
众人这时都知道不能和梅绍基硬碰硬,便四散开来,避其锋芒,再说其它。
季长醉看向四周,发现孙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而刚才的动静更是把镖局里的镖师、镖头都给引了过来。
“一个也不要放过!”梅绍基对这些他一手培养的镖师和镖头们喊道。
苏二望了望蜂拥而至的镖师、镖头,对季长醉道:“看来你还是不该来的。”
季长醉道:“既然来都来了,就不用说什么该不该了,而且我们也未必出不去。”
白风斜看着金刚一般的梅绍基,道:“你说的倒轻巧,那个大金刚就够我们喝一壶的了,还有这么多不可小觑的镖师、镖头,怎么出去?”
季长醉道:“我来对付梅绍基,你们看准机会就冲出去,不用管我。”
白风斜还想问季长醉打算怎么对付梅绍基,季长醉就已经主动与梅绍基缠斗起来了。
这时候镖师和镖头们也都已经对白风斜、苏大和苏二下手,白风斜自身难保,便也无暇再顾及季长醉了。
而苏二和苏大的武功本就平平,此时更是命悬一线,靠着白风斜的照应才能免于刀剑之祸。
一开始苏大和苏二想着生死有命,一切都顺其自然,都还不要白风斜管。
白风斜对苏大和苏二道:“刀剑无情,两位可要当心了,离我近些,我到时候也好相救。”
苏大道:“多谢你的好意,但这时候我们两兄弟怎么好意思让你分心来管我们的安危?你只管自保就是,我们兄弟两个的生死早有定数,不用烦你照顾了。”
白风斜急道:“我的二位爷,我和那位姓季的大哥就是为了你们才来镖局犯险的,怎么都到这时候了,反倒是你们自己都不爱惜自己的性命了?”
苏大和苏二这才始终都离白风斜不过五步,让白风斜随时都能出手救他们一把。
于是季长醉与梅绍基的打斗就没有人管了,他们进行的也是一对一的决斗。
梅绍基动作不快,被季长醉一连被季长醉踢了七八脚,但他浑身如钢铁一般坚实,中了这几脚这和没中没什么两样。
季长醉躲开梅绍基的铁拳,心想:“人人都说这横练的外家功夫是只能挨打的笨到家的功夫,却不知道大巧若拙,这样的功夫一旦练到家了,别人打他几十拳,他没有半点反应,但他要是打中别人一拳,别人就非死即伤了。”他来不及多想,因为梅绍基的拳头又已经砸过来了。
“有本事就接我一拳,总是躲躲闪闪的算什么本事?”
梅绍基连出三记直拳,但都被季长醉闪了过去,他的横练功夫因为太过霸道,导致他全身骨骼几乎都已硬如坚石,极难弯曲,所以只能出直拳。
季长醉全力运起‘游云掠影’,道:“傻子才会和你硬碰硬,这样打下去也没个头,不如你把罩门告诉我,或者直接认输算了。”
任何武功都有破绽,横练功夫的破绽就是罩门,只要击中罩门,就可以破去他全身的硬功,从而一击毙敌。
季长醉靠着令人捉摸不透的身法,在梅绍基周身绕来绕去,梅绍基可以看见季长醉的每一个身位,却就是不能打中他,好像是在和影子在打斗一般。
季长醉意在借此拖延时间,找出梅绍基罩门的所在。但这谈何容易,每个练横练的人的罩门不会一样,有的罩门在周身的某一处地方,那还好办,只需看他对身上的哪一处地方最为防范,罩门多半就是那个地方了。但有的人罩门却在体内,需要特定的条件才能破除罩门,那样想要破除罩门,可就是难如登天了。
季长醉见梅绍基对全身上下的每一处地方都不甚在意,不禁想道:“难道他的罩门在体内么?”
梅绍基像是猜中了季长醉的心思,狂笑道:“哈哈!你不用找了,我是没有罩门的!你乖乖受死吧!”
季长醉道:“你可真会说大话,天下有哪一门横练功夫是没有罩门的?你这么说,无非是不想让我找到你的罩门罢了。说到底其实我与你也没什么仇怨,你儿子既然已经过世了,你又何必对我们苦苦相逼呢?”
梅绍基冷冷地道:“你说的好听,如果你的儿子死了,你便不会好像没事人似得说出这样的话了。如果……如果你不来搅局,如果苏二肯老老实实地给我儿治伤,他又怎么会死?”
季长醉一时无法出言反驳,因为梅绍基说的确实有道理,他和梅庆云与梅绍基都没有什么仇怨,从某种程度来说,确是季长醉害死了梅庆云。季长醉为了报答苏大和苏二救命之恩,出手救了苏大和苏二,反过来其实害了梅庆云的性命。
人在救人的同时,其实也有可能害了另外一个人。不论事情的对错,只因为那人和你相熟,就为了救他而去害了另一个人的性命,这样做法是对是错?
季长醉第一次想到这个问题,但他发现这个问题看起来简单,实则很难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而且现在他也没办法多想,因为多想就要分心,在梅绍基的拳头面前还要分心,那和找死有什么区别?
这时白风斜和苏大、苏二已经渐渐被团团围住,季长醉可以听见白风斜在问候镖师和镖头们的列祖列宗,他明白要想解围,要想活命,就必需要打败或是杀了梅绍基,但要想打败或是杀了他,就必须要找到他的罩门。
要怎么才能找出他的罩门呢?季长醉已经没时间多想了,因为他知道白风斜、苏大和苏二都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
他便开始一掌一脚的打向梅绍基周身的每一处地方,他想只要梅绍基的罩门不在体内,这样试下去,总能把梅绍基的罩门给试出来的。
但是季长醉打遍了梅绍基周身的每一处地方,梅绍基却还是不为所动,反而就站在原地,任由他一处地方一处地方地打将过去。
第九十五章 罩门
难道他的罩门真的在体内?
季长醉打的累了,气息已然不稳,但还是没能找出梅绍基罩门的所在。
梅绍基大笑道:“你若用剑,我还怕你三分,可你非要赤手空拳,我有何惧哉?”
不错,如果实在找不到罩门,要硬破他铁甲般的横练,就只有凭借利器才能伤到他了。
但季长醉心里清楚的很,莫说他此时手中无剑,就算有名剑傍身,仅仅靠他两成的功力,也绝不可能伤到梅绍基。
所以他从一开始就一直在找梅绍基罩门的所在,因为这是他取胜的唯一办法。
他的罩门不在体外而在体内,那他练的就不是“铁布衫”、“十三太保横练”之类的外功,江湖中由内而外的横练功夫只有“罡气体”和“金玉神功”两种,练“金玉神功”的人必须要保持童子之身,不然只要童子之身一破,一身功力就都废了,他练的难道是“罡气体”?
季长醉一边躲闪,一边道:“你之前说你没有罩门,莫非你是练的是‘罡气体’?”
梅绍基收回拳头,道:“那样废物的武功,我才不会去练!”
既非“金玉神功”,也非“罡气体”,他练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武功?
季长醉一时不得其解,梅绍基的拳势越来越猛,而他的身法却已经越来越慢了,再这样下去,他非得中梅绍基一记铁拳不可。
但季长醉虽然身处如此险境,仍然是十分的冷静,他知道无论是怎样厉害的武功,都会有着致命的破绽,而梅绍基的破绽就是他的罩门。
“季长醉!你十五年来未尝一败,看来今天就要败在我的手里了!”梅绍基收拳,随后又立即出拳,中间的间隙连一秒都不到。
季长醉侧过身子,再次躲过梅绍基的拳头,他心道:“为什么他每次说话的时候都要收拳?难道他练的是那一门武功?”
“梅大老爷,你说你没有罩门,可不巧的很,我好像已经找到你的罩门了。”
季长醉为了验证他的猜测,故意引梅绍基说话,如果梅绍基练的真是季长醉所猜测的那门武功,那季长醉就还有胜算。
“哼!大言不惭!”
梅绍基冷笑一声,又收回了打出的拳头!
就在他第二拳将发而未发的时候,季长醉身行一闪,一掌直拍向他的后背。
这一掌实在太快,快到梅绍基根本来不及反应就挨了这一掌。
季长醉一掌打完,立即与梅绍基拉开了四五个身位,定睛瞧去,但见他猛地喷出来一大口鲜血!
“原来他练的正是释迦门的‘金刚佛体’!”季长醉心中疑惑霎那间便都烟消云散了,“难怪他会说他身上没有罩门,‘金刚佛体’这门绝学靠的是体内的真气,而不是体外的肉身,只要一开口说话,泄了真气,便会破功,根本就不是横练功夫!他为了掩人耳目,故意练了一门能使肌肉暴涨的法门,让人误以为他练的是横练功夫,这样别人自然找不到他的罩门,便决计赢不了他了。”
梅绍基吐出鲜血,但仍是站的很稳,看来季长醉那一掌还不足以给他造成太大的伤害。
季长醉道:“我说找到你的‘罩门’,便找到你的‘罩门’了。不过我实在没想到,你这几十年来练的居然都是释迦门的武功!难道你以前还是释迦门的弟子吗?”
梅绍基这时就像吃了哑药,一个字也不说,“金刚佛体”唯一的破绽就是开口说话的那一刻,他只要不开口说话,便可立于不败之地了。
“释迦门乃佛门宝地,门规极为森严,不光入门必须剃发为僧,来日还俗更是必须要废去一身武功。”
季长醉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像是想引梅绍基说话,一下子就讲出了许多话来。
“但即使门规如此,我听说近四十年来,还是有一个僧人在还俗时不愿废去一身武功,和戒律堂七十二武僧大打出手,释迦门对外都说那僧人被就地正法了。可现在看来,那僧人不光没有被就地正法,反而做了天下第一镖局的主人,梅大老爷,我说的对吗?”
不过不管季长醉怎么说,梅绍基也一言不发,只是出拳越来越快,每一拳都想直接致季长醉于死地。
“我还听说,那个僧人还俗不是自愿的,而是因为犯了释迦门的戒律,被赶出释迦门的。但那个僧人犯的是什么戒律,我却不曾知晓,梅大老爷,如果你知道的话,还请告知一二,免得我心中烦恼。”
季长醉见梅绍基紧咬着牙,还是一句话也不说,眼神也越来越凶狠,变得和野兽无异,又道:“既然梅大老爷不说,那我就只好自己猜猜看了。一个年轻僧人能犯什么戒律呢?他年轻气盛,可能与人斗狠,犯了杀戒。但那僧人一直待在山上,难道和其他的僧人斗狠,杀了几个僧人?总不大可能。那他还能犯什么戒律呢?对了,血气方刚,很可能犯色戒。梅大老爷,我说的对不对?”
梅绍基再也忍不住了,因为季长醉说的这些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像最锋利的刀子一样,把他所封存了二十多年的包涵着快乐和痛苦的回忆都给无情地,一片片地切开了。
“季长醉!你为什么要说这些?你为什么要和我过不去?为什么害死我儿之后,还要逼死我?”
梅绍基终于开口说话,同时变得失魂落魄起来,散去了全身的“金刚佛体”,季长醉这时只需要对这他的心口或是脑门,轻轻地拍上一掌,就能取了他的性命。
但季长醉没有这么做,因为他看见梅绍基的双眼已经如同被冷水浇熄的火炬一般,失去了一切的色彩,失去了一切的存有生命的东西。
他知道这样的人虽然肉身还没有死,但是还在在胸腔中跳动着的心已经死了。
季长醉先前用言语逼迫梅绍基,已经让他感到内疚,现在他怎么还会忍心对一个已经心死的人出手?
第九十六章 银子与梅花
梅绍基已经落败,那些镖师、镖头们见状都赶紧朝他聚拢。
白风斜乘机带着苏二和苏大突出重围,还对季长醉大喊道:“快走!”
季长醉闻言也不再做过多的停留,轻叹一声,飞身就到了镖局之外。
镖师和镖头们关心梅绍基的安危,都无心管白风斜和季长醉他们,任他们走远了。
季长醉一行人为了防止金蛟镖局的人再来追赶,一直出了晚梅镇,到了祁州境内才停了下来。
大难不死,众人脸上都很欢喜。
苏大对季长醉道:“看来我欠你的恩情,这一世是还不完了。”
季长醉道:“苏大先生客气了,我身上总有治不完的伤,以后怕还是要来常常叨扰的。”
说到这里两人相视一眼,都大笑起来。
之后季长醉又道:“敢问苏大先生接下来有何打算,还回会州去吗?”
苏大看着苏二,道:“暂时不回了,人生苦短,我也还没见识过北漠风光,正好和我这个弟弟一起去见识见识。”
季长醉道:“对了,苏二先生本来长居北漠,怎么这次却突然回中陆了?”
苏二笑道:“实不相瞒,北漠的冬天实在太难熬了些,大风大雪,每日只能待在帐篷里,关键是没什么好酒喝,我都要憋坏了,所以才来中陆的。”
四人又都大笑了一阵,到了苏大和苏二临别之时,天色已经微明,季长醉与他们兄弟两个互道了珍重,便分开了。
季长醉找人一打听,才知道大军今日刚刚开出此地,直奔岚州前线了,便和白风斜立即出发,这样应该还能在大军抵达前线之前,先一步回到军中。
而这时的金蛟镖局之中,消失不见的孙让已经使镖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来他自那时消失之后,就立即去搬来了官府的兵马,把镖局团团围住之后,更是把六神无主的梅绍基关进了一处密室。
孙让忌惮梅绍基的“金刚佛体”,隔着密室的铁门对他道:“梅绍基,银子都在哪里?”
梅绍基瞪着空洞无神的眼睛,面无表情地道:“银子?哪里有银子?”
孙让微怒道:“你少装傻!陶大人要你购买军需用的一千万两银子在哪里?”
“没有银子,哪儿来的银子啊?”梅绍基板着手指头数着道,“每年送往朝廷的银子就有一千万两,给各地官员的也不下五百万之数,各种花销更是不下三千万两,没有银子,一两都没有了。”
孙让怒道:“你放屁!你是江湖巨富,怎么会连一千万两银子都拿不出来?我劝你还是老实一点,乖乖把银子拿出来,不然三**刑法、七十二小刑,有你受的,到时不怕你不说!”
“没有银子。”梅绍基还是这么说,他又接着道:“要梅花却是有的,别说一千万朵,你要多少便有多少……”
孙让一拳打在铁门上,吼道:“我要你妈的梅花!梅花能当饭吃?”
他让人打开铁门,正要对梅绍基用刑,却发现他已经死了。
梅绍基是自断心脉死的,临死之前他好像又回到了正心山上,山上开着漫山遍野的梅花。
梅花丛里有一个彩衣女子和一个小和尚,他看着那个小和尚,发现那个小和尚就是四十年前的自己。
小和尚懵懂无知,但已情窦初开。
彩衣女子容貌称不上绝美,但也还有几分颜色,是一个每日给释迦门供应蔬菜豆腐的菜贩之女。
一个大雪天,彩衣女子醉心于山上的梅花,误了时辰,想到回家时天色已晚。
晚上的山路让彩衣女子崴了脚,无助之时,正好遇到了独自练功回来的小和尚。
小和尚年纪刚过十七,一副侠义心肠,背着彩衣女子下了山,一路上山路颠簸,彩衣女子抱紧了小和尚,五六里山路走下来,已经脸红心跳,对小和尚芳心暗许。
小和尚也是面红耳赤,送彩衣女子下山到家之后,就匆匆地走了。
之后小和尚和彩衣女子两情相悦,许下了海誓山盟。
怎奈好景不长,坏事连绵。一日两人幽会之时,被一个僧人撞见,于是小和尚立即被关进了戒律堂,按释迦门的规矩,要面壁半年再作处置。
而小和尚早已经想好,情愿废去一身武功还俗,与彩衣女子找个地方好好过日子。
但小和尚不知道,那时的彩衣女子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数月之后,彩衣女子的肚子慢慢变大,再也隐瞒不住。她父亲知道孩子竟然是一个和尚的,气极之下,直接将她赶出了家门。
彩衣女子没法,只能到释迦门门找小和尚,小和尚还在面壁,而释迦门是绝不许女子私自进门的,更何况她已经怀有身孕,谁也不敢让她进门。
彩衣女子于是在释迦门门外日夜等候,因为每日食无定时,又没有一处像样的居所,致使胎儿早产,而她则因无人引产,生产时失血过多,死了。
释迦门的和尚不忍胎儿身死,把他抱进了门,又知道胎儿是小和尚的孩子,于是在小和尚面壁完之后,把尚在襁褓中的孩子交给了他。
小和尚看着孩子,又听人说明了一切,顿时感觉天塌地陷,大吼道:“你们自诩菩萨心肠,不忍杀生,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
小和尚打消了废功还俗的念头,和戒律堂的七十二位僧人大打出手,一个法号叫做苦涯的和尚见他小小年纪就武功不凡,私下把他给保了下来,放他还俗,但是要他为自己做事。
自那以后就没有小和尚了,一个叫做梅绍基的人突出江湖,创下了天下第一镖局,在镖局和镖局所在的镇子里种满了各种梅花。
那个镇子地势较高,梅花开得晚,还因此得名晚梅镇。
…………
孙让见梅绍基已死,下令解散镖局,抄了梅绍基的家,他心想:“只要有银子,不怕找不出来。”
但他把镖局抄了个底朝天,只抄得了白银五百两,和一箱子账簿。
第九十七章 前线
湍急的洋水江自西北往东南流去,终年变幻莫测的水文让它成为了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
高祖年间建成的洋水桥,横跨了这道天堑,连接了岚州和祁州。但洋水桥在半月之前,就被叛军给炸毁了。
洋水江西边的雁返城是一座坚城,四面城墙都由花岗岩修成,高十丈,厚一丈,每一面城墙都置有三十六门火炮。这样的城池从修筑好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想过会有被攻破的那一天。
然而半月之前,坚不可摧的雁返城就被西瘴的叛军给攻破了。
洋水江的东面,与雁返城相隔河相望的,是一片叫做东丰村的小村落。
原本就人丁稀少的东丰村,因为害怕西边的叛军攻过来,村里所有的人都搬走了,让东丰村变成了无人村,这也让季长醉带领的十万大军在村安营扎寨的时候,省去了许多麻烦。
季长醉是在大军到达东丰村的前一天,也就是大军在离东丰村五百里的彤阳县郊外歇息的时候回到军中的。
那时候季长醉非常走运,因为从那个不知名的山谷到彤阳县,这一路上阳朔他们都没有想来见季长醉一面。
但是大军在彤阳县郊外稍作歇息的时候,彤阳县的县令带着宰杀好的十头牛、十头羊来到军中,说是专程前来向相国大人问安的。
阳朔、马肃远和俞获之也觉得已经有快半月没见过季长醉了,现在眼看就要到达前线,也该看看季长醉恢复的怎么样了。
于是他们三个就和彤阳县的县太爷一起到了季长醉的帅帐前,向他问安。
那时裴世勋还不知道季长醉在一刻钟之前就已经回到了帅帐里,忙对阳朔他们说季长醉伤病还未痊愈,不宜见客,请他们先回去,等相国大人恢复如初再说。
阳朔却说:“你这十几日见过相国大人没有?”
裴世勋道:“不曾见过,相国大人不能见风,我怎敢去犯忌?”
阳朔道:“那就是了,你既然都这么久没见过相国大人了,怎么知道相国大人的伤还未痊愈?”说着就掀开帐帘,步入帅帐。
裴世勋顿时心如火烧,汗落如雨,季长醉不在军中的这些日子里,帅帐里住着的都是黄筱竹,现在阳朔这样闯进去,见不到季长醉,却看到了黄筱竹,那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不过裴世勋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一刻钟之前,季长醉已经和白风斜回到了军中,直入帅帐,只是没人知道罢了。
“属下参见相国大人!”阳朔进了帅帐,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卧榻上的季长醉,和在卧榻旁照料季长醉的黄筱竹,连忙行礼。
随后进去的马肃远、俞获之和县令也赶紧跟着行礼。
他们都不会知道,在他们进账的前一刻,季长醉还在和黄筱竹说他这一路上的经历,两人有说有笑,而白风斜早就识趣的一个人喝酒去了。
他自从和季长醉喝过那几回酒之后,发现酒还真是个好东西,一天不喝就觉得嘴里没有滋味。
季长醉见到阳朔,慢慢地从榻上坐起,咳嗽一声,道:“不必多礼。”
裴世勋听见季长醉的声音,才知道季长醉确在帅帐内,长出了一口气,抹去了额上的冷汗,也进了帅帐,听得阳朔道:“大军明日即可抵达前线,不知相国大人的身子恢复的怎么样了?”
季长醉道:“已没什么大碍了,这些天来,劳各位费心了。”瞥见那县令,又道:“这位是?”
县令忙垂首道:“卑职彤阳县县令,听闻相国大人带威武之师路过小县,特带了几只牛羊,前来向相国大人问安。”
季长醉道:“劳你费心了,皇上知道你对大军如此用心,一定会龙颜大悦的。”
县令道:“只要皇上高兴了,我们这些臣子累点全都应该。”
众人向季长醉问安后,都退出了帅帐,说时候不早了,不能打扰相国大人休息。
翌日清早,大军再次出发,到了傍晚,大军已经到了东丰村。
季长醉见村中无人,立即下令让大军就着村庄安营,趁天还没有完全黑下去,赶紧安营扎寨,巩固江防。
待十万大军都已安顿好之后,季长醉望向西边的雁返城,见那坚城耸立于黑夜之中,像是一个专门吞噬生命的巨兽,架在四面城墙上的共计一百四十四门火炮,就是巨兽的獠牙。
到了白天,季长醉再望向雁返城,见白日之中,雁返城更加高大雄伟,真好似永远不可攻破一般。
“这样的坚城,郭奋勇是怎么丢掉的?那叛军又是怎么攻下来的?”
季长醉望着雁返城,对身旁的一众将领叹道。
众将都没有答话,因为他们也实在想不明白,这样的坚城,怎么会被攻下来?
季长醉又道:“南蛮、津州和颍州的四十万大军什么时候才能赶到?有准信吗?”
俞获之道:“南蛮来的二十万兵马总兵郑终前日来信,说他们已到了颍州,与率领颍州十万大军的钟永已经会师,不出半月,即可抵达前线。津州那边,金汇源说他会等南蛮和颍州的军队到达之后,再和他们一同前来,还说请相国大人不要着急。”
季长醉道:“圣旨都下了半月有余了,他们还这么磨蹭,是想干什么?传我的命令,十日之内,要是他们赶不到这里,叫他们自行卸去身上的甲胄,除去官服,到应天去向皇上请罪吧!”
“是,属下这就去办。”俞获之立即拟写好三封军令,让人快马加鞭,八百里急递,传到郑终、钟永、金汇源三人手中。
裴世勋道:“大人稍安勿躁,虽然现在大军未齐,但我们仰仗天险,进攻不足,自保还是有余的。坚守到四十万大军赶到,也不是什么难事。”
季长醉道:“这道理我当然懂得,可我就怕连雁返城这样的坚城,他们都能攻下来。洋水江这道天堑,真的能拦的住他们吗?”
这时众将都道:“我等誓与江防共存亡!绝不让叛军攻入一步!”
季长醉道:“但愿如此,你们都下去巩固江防吧,一处死角都不要留!”
第九十八章 初战叛军
众将随即都下去加固江防了,季长醉则和裴世勋一起沿着江防巡视。
十万大军筑成的江防,绵延百里,季长醉至少要花上五六天的时间,才能把这百里江防的每一处都巡视一遍。
季长醉正巡视着,士卒中突然冲出一个人来,直奔到他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那些士卒都感到奇怪,以为这个人疯了,居然敢挡在相国大人面前,只怕是得了失心疯。
但季长醉并不恼,反而笑着道:“你小子怎么还当兵了?”
这士卒正是章子丘。
章子丘道:“我想杀叛军,不成吗?”
裴世勋这时对季长醉低语道:“忘了禀告大人了,大人走后不久,章子丘就一直和霍统领叫嚷着要当兵。霍统领也依了他,让他当了一个步卒,负责军营的巡逻。”
季长醉正色道:“好男人马上得功名,你想杀叛军,那是极好的。不过你现在拦在我面前,却是要干什么?”
章子丘指着西岸的雁返城,道:“你的大军都到了这里了,叛军就在眼前,怎么还不一鼓作气打过江去?”
季长醉笑着道:“仗可不是你这么打的。不过我没时间在这里和你细说,你跟着我巡视江防,我慢慢告诉你原因,还有你现在不用去军营里巡逻了,我升你的职,让你做我的亲兵。”
章子丘便跟在了季长醉身后,道:“我可不想当你的亲兵,你只要早日打过江去,把岚州的叛军都剿灭了就行了。”
季长醉一边走,一边道:“你是岚州人,你去过雁返城吗?”
章子丘道:“去过一回,但那时候我还小,你问这个干什么?”
季长醉道:“你既然去过雁返城,就应该知道雁返城的城墙有多高多厚,城墙上的大炮火力有多猛,城里的粮草辎重有多么的多。你如果知道这些,就会知道为什么我的十万大军没有立即打过去了。”
章子丘又道:“可连那些叛军都能攻下雁返城,你的十万大军可是顺应天命的王师,攻下雁返城,不应该更加是轻而易举的事吗?”
季长醉道:“那些叛军是怎么攻下雁返城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如果我的十万大军直接向雁返城发起冲锋,光城墙上的一百四十四门火炮,就能把这十万大军轰成渣!我手上握着的,是十万人的性命,再过几日,握着的更是五十万人的性命,你说,我能不像在深渊边上行走一样,战战兢兢,做万全的考虑吗?”
章子丘一时无话,他先前所想的都是岚岗派一派的安危,想让大军早点打过江去,也是想早点回到岚岗派,他没有想过战端一开,会有多少人因此而死,会有多少火热的鲜血将流入洋水江。
三人走着走着,来到江防的后方,因为敌人都在正前方,所以后方的防备几乎没有,只有三个步卒在巡逻。
季长醉骂道:“一百里的江防,后方居然只有三个人在巡逻,这不是在胡闹吗!万一那些叛军隐秘地渡过江,摸到我们的后方,十万大军顷刻间就会死伤无数!”
季长醉喊住那三个巡逻的步卒:“谁让你们在这巡逻的?”
一个步卒看到季长醉,忙到:“启禀相国大人,是阳朔将军让我们在这里巡逻的。”
季长醉道:“他就派了你们三个吗?”
那士卒道:“是,只有我们三个。”
季长醉本还要细问,突然看着有六个蒙面的手提长剑的汉子自一片树林里朝他们快速的冲了过来。
“小心!兵刃给我!”
季长醉大喝一声,拿过那步卒腰间的重剑,直劈向一名大汉。
那大汉横剑抵挡,但季长醉的快剑,他怎么抵挡的住?
只见一道剑影一划,那大汉手里的长剑就断为两截,额头到下巴上随之出现了一条笔直的血线,大汉便倒地身死了。
“当心!是季长醉!结阵!”
剩下的五名大汉认出了季长醉,五人分别站了东、南、西、北、中,五个方位,五柄长剑一齐闪动,形成了一个充满着杀气的剑阵。
“结阵又有什么用?这样的剑阵,实在是不入流。”
季长醉根本就没把这个剑阵放在眼里,因为所有的阵法,只要破开一个缺口,整个阵法就都没用了。
而面对这样的剑阵,季长醉更本就不需要打开一个缺口,他只要把这五人都杀了就行了。
只见剑光一闪,季长醉只出了一剑,那五个大汉的咽喉处就都出了一条血线。
他的剑实在太快,那五个大汉死的时候,手里剑才刚刚刺出一半,就永远也刺不出去了。
季长醉本来是想留一个活口的,但他太久没有握过剑了,手一碰到剑,就杀心顿起,收都收不住了。
那三个巡逻的步卒见季长醉如此厉害,都愣在原地,眼珠子瞪得老大。
季长醉要他们背着这六个大汉的尸体,和他一起去见一见阳朔,又让章子丘跟在后面,命裴世勋带一千步卒把后方方圆百里的地界都搜查一遍,以防还有另外的叛军潜伏在附近。
章子丘一路上都神色慌张,脸色很是难看,好像被什么给吓着了一样。
一行人到了阳朔的营帐,阳朔正在看着地图,见季长醉来了,忙对他行了个军礼,道:“末将不知相国大人前来,有失远迎,还请相国大人勿怪。”
季长醉道:“这些虚礼就不用了,我问你,江防后方的防务,是你一手负责了吗?”
“是,请相国大人放心,末将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江防的后方无论如何都不会出现一点乱子!”
这时阳朔还没有看见那六个大汉的尸体,脸上还带着笑意。
季长醉挥了挥手,让那三个步卒把六具尸体拖进营帐,对阳朔道:“这就是你说的不会有一点乱子吗?”
阳朔见到那六具尸体,顿时面如死灰,好像见了鬼一样。
季长醉厉声道:“百里江防,后方你就派了三个步卒巡逻,你的兵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第九十九章 古道
阳朔霎时间便汗出如浆,跪伏在地,道:“相国大人息怒!罪将知罪了,罪将以为那群叛军绝不可能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偷渡过来,所以就没太在意后方的防务。”
季长醉道:“洋水江流了不知道多少年了,但在洋水桥建好之前,祁州和岚州地界的百姓就有往来,这说明了什么?”
阳朔支支吾吾地道:“说明……说明有一条水道,可以……供人马货物通行……”
季长醉道:“所以你还敢放松后方的防务,简直就是在致我十万大军于死地!”
阳朔急道:“罪将不敢,罪将视十万将士为手足兄弟,万万没有这个心思啊!”
季长醉又道:“本来按照军法,我可以一刀斩了你,但大敌当前,临战斩将,于军心士气都是有害而无利,所以我暂且饶你一命,令你领三万人在后方布防,以戴罪立功,要是出了半点差错,你就对着应天城,对着皇上自刎吧!”
阳朔连忙道:“罪将谢相国大人不杀之恩!罪将一定谨遵相国大人的军令,守好后方,绝不放一个叛军进来。”
季长醉扫了阳朔一眼,让那三个步卒把六具尸体移到江边,就让步卒接着去后方巡逻了。
步卒一走,季长醉就对章子丘道:“你瞧瞧这六个人的相貌,看你认不认得。”
章子丘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道:“我怎么会认得他们?”
季长醉道:“我见识的武功虽然少,但岚岗派的‘五行剑阵’,我却还是见识过的。”
‘五行剑阵’是岚岗派的独门武功,章子丘当然也见识过,他甚至还熟悉的很。所以他在看到那五个大汉摆出剑阵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他们岚岗派的人了,他立即便想到岚岗派难道归附叛军了吗?于是心里头变得无比的难受,脸色自然也就变得难看了。
但也正因为他的心思全都写在脸上,季长醉也就全都看得一清二楚。
季长醉揭开那六个大汉的面罩,道:“看看吧,就算他们是岚岗派的人,岚派也不一定就投降叛军了。毕竟无论哪个门派,都少不得几个败类的。”
章子丘这才看向那六个大汉的面容,看了一会儿,松了口气,道:“这六个都是外门弟子。”
岚岗派弟子众多,分为内外两门,外门弟子都是没什么天资的,平时也都不在岚岗山上,所以章子丘看到这五个大汉都是外门弟子时,想到岚岗山还有可能安好,便略微松了口气。
季长醉道:“外门弟子么,看来是充当炮灰的。”思索了片刻,又道:“和我沿着江边走走,如果运气好,说说不定可以过江去。”
章子丘道:“好。”
但他没有想到,季长醉说的“走走”,其实比骑着千里马还要快。
只见季长醉纵身飞掠,章子丘在后面拼命的追赶他,累得气喘如牛。
季长醉是想找出那条叛军知道,但他不知道的那条古道的所在,因为如果能找到那条古道,就可以防止叛军前来偷袭,免去一条隐患。
但季长醉有两点始终想不明白,第一大军赶到前线时,岚州已失陷半月,叛军为什么不趁这半月继续进攻祁州,反而还要把洋水江上唯一的桥给毁了?第二叛军既然知道这条古道,为什么不在大军到达之前,就预先派兵埋伏在东岸,打大军一个措手不及?
季长醉想不清这两个问题,他想着如果能亲眼见着那条古道,或许就能明白一二了。
但这根本就望不到尽头的洋水江,却又要到哪里去找那一条古道?
洋水桥建成之后,古道便没人再走了,要想找到古道,非得问问几个老人不可。
季长醉这么一想,便去江边的几个村镇里问问,但这些村镇里的人知道兵祸将至,能走的几乎都走了。所以村镇里基本都是十室九空,季长醉一连走过三个村镇,才见到两个老人,一个神志已然不清,另一个却说他不知道古道在哪里,但他听他父亲说起过。
而不消说的是,他的父亲老早就死了,这让季长醉感到很无奈。他回到军中,命人唤来附近几个县的县令,取来县志,但不光县令对古道的事一概不知,县志上对此也没有任何的记载。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个浑身都湿透了的人来到军中,声称他因为受不了叛军的折磨,是从西岸自古道泅水过来的,要向军爷禀告古道的所在。
这人来的时候实在太过凑巧,凑巧到让季长醉感到一丝诡异,但他还是让那人立即进了帅帐。
那人一进帅帐,就涛涛不绝地讲了起来,从他的名字和家里的两头牛讲起,一直讲到今天怎么从西岸泅水过来的。
那人说他叫曾大牛,家住岚州回县曾家村,他家世世代代都以种田为业,一辈子只想安安心心地侍候那几亩田,供养老母,养家糊口,怎料叛军一来,田就种不成了,因为叛军把田都收了去,卖给地主,得的钱就充作军费。他看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就冒险从西岸偷渡了过来,沿途还遭遇了叛军的追杀,但所幸老天爷保佑,一路上千难万难,他总算还是到了东岸来了。
曾大牛说的极为可信,但越是可信,季长醉就越觉得其中有鬼,于是让叫上几个兵士,让曾大牛带着他和兵士一起去到古道。
曾大牛带这季长醉他们往上游一直走了一百里,一直走到日落时分,才走到他所说的古道。
曾大牛指着眼前的一片水域,道:“大人,这就是古道了。”
季长醉见他指的地方水很浑浊,看不到底,但可以看见水下有一根很粗的麻绳,麻绳的一端拴在东岸的一株大雪松上,另一端看似是通往西岸的。
季长醉道:“这根绳子在这里有多久了?”
曾大牛道:“应该没有多久,我抓着绳子过江的时候,绳子还是和新的差不多。”
季长醉心道:“看来这根绳子是那几个岚岗派外门弟子过江时用的。”
第一百章 铁索千面
曾大牛道:“大人如果不信这是古道,小人可以再泅过去给大人看。”
季长醉心想:“且不论这其中有没有鬼,让他再泅一回,总是无妨的。”便道:“好,只要你泅过去了,重赏!”
“谢大人!”
曾大牛除去鞋袜,别在腰间,抓着绳子就跳到了江里。
江水湍急,冲力很大,但曾大牛抓着绳子,也不至于被江水冲走。
行至江心,江水已经没过曾大牛的胸口,但他还是一步一步的走着。
过了一顿饭的功夫,季长醉见曾大牛已经登上了西岸,还在向他招手,便知道通过这条水道,的确可以通往西岸,令随行的兵士回军营传他的命令,让俞获之拨三千人来此地驻防。
兵士得令而去,曾大牛也开始重新过江。
他刚刚踏入江水,季长醉就看见他身后多了几个人影,双足轻点,已经踩在了水上,迅速往西岸掠去了。
轻功高明的人,往往踏雪无痕,踩水不湿,所以虽然洋水江十分湍急,季长醉踩在上面,还是如履平地,霎那间就在水上走了数百步。
但是他还是晚来了一步,在他行至江心的时候,曾大牛就被那几个人影给击到水里了。
季长醉急飞往江岸,眼看就要上岸了,江水里忽然射出两道铁索,把他的双手给牢牢地捆住了。
紧接着“曾大牛”就抓着两条铁锁,从江水里钻了出来,但是此时“曾大牛”的相貌已经发出巨大的改变,看起来与先前的“曾大牛”已经完全是两个模样了。
季长醉看着“曾大牛”,叹了口气,道:“原来是‘铁索千面’,我早该料到是你的,可惜……”
“可惜你还是疏忽大意了,我常正发也没有想到,季长醉会是这么好骗的。”常正发笑着说道。
他外号“铁索千面”,就是惯用铁索作为兵刃,而且精通易容换脸之术,据说江湖中更本就没人见过他的真容。
“你也是那个‘殿下’派来杀我的吗?”
季长醉双手受缚,但还是随着波浪的起伏,稳稳地立在江上,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视线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常正发的脸。
常正发道:“你如果能早点死,殿下就不会派我来杀你了。”
季长醉道:“你可曾见过那殿下的真人吗?”
常正发道:“不曾。”
季长醉笑道:“我很好奇,为什么你们连那个殿下的真人没见过,却还甘心为他卖命?”
常正发面无表情地道:“为人卖命,不一定要见到那个人。”
季长醉道:“也是,既然都是‘卖命’了。看的就是那殿下出的价码,只要价码足够诱人,见不见到那殿下的真人,又有什么干系?”
常正发道:“从你嘴里说出来的话,还是和以前一样伤人。不过这也无妨,因为你也说不了几句话了。”
季长醉道:“是么,先前韩佛川和夜乌鸦也有这个自信,可惜最后说不了几句话的,却是他们两个。”
常正发道:“他们两个和我怎么能相提并论?你应该听说过,被我的铁索捆住的人,还没有一个能活下来的。因为一旦被我的铁索捆住了,就绝对挣不脱,而挣不脱就必死无疑了。”
季长醉道:“因为你还有一个帮手,是么?难怪江湖中‘铁索千面’从来一次只杀一人,因为他们靠的不是什么铁索,更不是千面,而是两个打别人一个,这样别人被你的铁索捆住了,哪里还有活命的道理?”
季长醉话未落音,江面又凭空多出了一个人来,而之所以说是凭空多出来的,是因为就算是季长醉,也没有看出他是从哪里出来的。季长醉甚至可以肯定,那时他看到的几个人影,其实就是眼前的这个人。
这个人身型瘦长,一双狭长的眼睛比毒蛇还要阴冷,手里把玩着一把不足一尺的细剑,正是十年前就淡出江湖的“索命无常”燕横山。
燕横山笑道:“季相国的眼力当真冠绝天下,我和常兄的这点小把戏都被你给看穿了。”
季长醉道:“阁下客气了,十年前阁下淡出江湖,我以为阁下是真的陪伴妻儿去了,不曾想原来是和‘铁索千面’走到了一起。”
燕横山道:“我当年说退出江湖,只是为了躲避仇家而已,况且江湖不是想出就能出的,季相国应该再明白这个道理不过了。”
季长醉长叹一声,道:“不错,这个道理我确实再明白不过了。”
江上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绵绵细雨,混浊的雨珠滴落在季长醉的面颊上,让他感到冰寒刺骨,连心都冷了,冷出了无限的杀气。
常正发收紧铁索,道:“江上太冷,季长醉,早死早超生吧。”
铁索收紧的一瞬间,燕横山就已经闪到了季长醉的背后,对着他的心脏刺出了手中的细剑。
燕横山以为这一剑必中无疑,所以他出剑就没有留有后手,但季长醉的腰往后一挺,不光避掉了这一剑,力道之大,还把紧紧握着铁索的常正发都甩了出去。
常正发被这一甩重重的砸入了江中,他还没来得及浮出水面,季长醉就已经潜入江中,双脚夹住了他的头颅,飞速一转,把他的头给拧断了,速度之快,让常正发在死之前还以为自己犯了天谴,被江龙给咬了脑袋!
常正发在水中尚且如此,燕横山在江上就更加不知道水下发生了什么事了,他看到江水中现出一片血红,才知道已经死了一个人。
可下一瞬,因为常正发已经松开了铁索,季长醉便解除了束缚,破江而出,带出无数水花。
燕横山知道死的人是常正发,他正想跪地求饶,季长醉却早已凌空挥出一掌,滔天的掌力让那无数的水珠都变成了无数的利箭,闪电般射进了燕横山的身体,让他什么都来不及做,就已经沉入了江底,把一片江水给染红了。
季长醉片刻间连杀了两人,徐步走入西岸,这时雨已经停了。
第一百零一章 西岸的种菜人
西岸被暮色所笼罩,其中灯火寥落,但是往下游去一百里,就可以看见一座亮着无数火把的城池。
季长醉一路往下游奔去,到得雁返城前时,见每面城墙上有许多兵士在巡视。
但这些兵士看起来都不像是正规的兵士,因为他们连一件统一的盔甲都没有,身上穿的衣服各式各样,都没有一样的。季长醉不禁想到:“这样的军队,是靠什么连陷三州的?”
季长醉想潜进雁返城里看一看,但他围着城池转了一圈,发现城墙实在太高,而且守卫实在严密,一时想不出入城的法子,便想着将城池周围的地貌都勘察一番,以便往后大军攻城时能考虑的更加周全,减少一些不必要的死伤。
一个时辰后,季长醉把雁返城方圆五十里的地界都仔细地瞧了个遍,把里面的地形、布防都记在脑子里。
也亏的季长醉已经恢复了两成功力,身法轻灵,不然他在雁返城周围待了这么长时间,非给城墙上的叛军发现不可。
季长醉记好之后,便不在作过多的停留,往下游又走了五十里,就准备过江了。
此时天上的残月还有些亮眼,映得江水都闪着银白的光。
季长醉正要踏入江水,却忽然见到月华之下,江边竟然有一个人在开荒种菜。
天气寒冷,但那人穿着一件深褐色短衫,肩膀上搭着一条汗巾,奋力地挥舞着锄头锄地,面颊上还在流汗。
季长醉见地上摆着几十株萝卜苗和一只大木桶,知道那人种的是萝卜,他见这人深更半夜在这江边一个人种萝卜,心中很是好奇,想去和那人说几句话,但见那人干活干的很是认真,便不忍打扰,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那人锄好地,又打碎土壤,平整土地,弄出三排土坑来。每一个土坑都深一尺,间隔半尺。
地已深耕完毕,可以播种了。
那人双手捧过萝卜苗,逐次把萝卜苗的根埋入到土坑之中。
季长醉见他所有动作都极为小心,甚至以为他不是在种萝卜,而是在进行一个神圣的仪式。
萝卜种好之后,那人又提起木桶,到江边打满了水,浇在了地里。
那人浇完水,放下木桶,用肩膀上的汗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对季长醉笑了起来。
季长醉先前都在看他种菜,现在才看清他的长相。
只见这人生的高额深目,眉毛又粗又黑,像两把黑色的刷子,鼻子不大不小,但有些塌,嘴唇宽厚,笑起来就露出了两排齐整的白牙。
季长醉对那人笑道:“这大冷的天,应该待在家中烤火取暖,你怎么却来江边种起萝卜来了。”
那人道:“我与他们不一样,我这人生来就是种菜的命,不种菜就感觉心里发慌。那心里发慌的滋味可不好受,就和有一万只蚂蚁在你身上乱爬一样。而且这萝卜耐寒,刚好可以在冬天种。”
季长醉又道:“可你不知道这一块就要打仗了吗?你就算种了萝卜,但萝卜很可能会被毁于战火,你得不到收成,种了不也等于白种吗?”
那人道:“你不知道,在我们那一块的人,就算明天便要死了,今天也还是会下地务农的。我们种田种菜,也是求个心里踏实。”
季长醉道:“这样的话,我倒还是第一次听别人说。你是本地人吗?”
那人道:“不是,我是西瘴越州人。”
季长醉问道:“为什么不待在老家,要跑到这里来,是因为越州受叛军压榨的厉害吗?”
那人咧嘴笑道:“原因我不能告诉你,因为你虽然不认识我,但是我却认得你的。”
季长醉有些疑惑地道:“你认得我?”
那人道:“你是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的季长醉,又是朝廷中位高权重的季相国,况且你之前在江上弄出了那么大的动静,还杀了人,我想不认识你都很难的。”
季长醉听了这话,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忽然就有些敏感了,道:“难道你也是那个殿下派来杀我的?”
那人道:“现在我还不会杀你,不过以后可就说不定了,因为我们注定要在战场上再次相见的。”
季长醉道:“原来你是叛军,那你现在为什么不派军队包围我?我武功再怎么好,终究是寡不敌众的。”
那人眼中忽然发亮,正色道:“两军交战,杀你一个人也没什么用,不死上几万人、几十万人,是分不出胜负的。”
季长醉这时觉得他仿佛忽然之间就完全变了一个人,先去还是一个种萝卜的菜农,现在就变成了沙场悍将。
那人又道:“你觉得雁返城怎么样?”
季长醉望了眼远处的雁返城,道:“城高墙厚,火炮众多,是极难被攻破的坚城。”
那人又道:“那这样的坚城,是怎么被你口中的‘叛军’给攻破的呢?”
季长醉道:“我不知道,大概是因为城中守军无能,中了叛军的计,才丢了城池的吧。”
那人笑了一声,道:“我们攻下这座城的时候,一个兄弟也没死,兵不血刃。因为城中的百姓自己给我们把门打开了,而城中的守军见我们已经进了城,便全都投降了。”
季长醉道:“我大的百姓,怎么会外通叛军?”他想了一百种叛军攻陷雁返城的情形,但绝没有想到是城中的百姓自己放叛军进城的。
那人道:“你所说的百姓,其实大部分连当朝皇帝是谁都不知道,所以他们想的是谁才能让自己过上好日子,而不是当谁的奴才。”
季长醉问道:“难道受叛军统治,日子会比以前好过?”
“这个时候,我应该要回去了。”
那人没有回答季长醉这个问题,而是扛起锄头,提着木桶,默默走向了雁返城。
季长醉看着他的背影,觉得西瘴这次反叛,可能和以往任何的反叛都不一样。
这时他忽然想起来方涵瑞对他说过的话:“不打家劫舍,不要钱,还自己贴钱,对内有檄文,对外有宣言,有这样的毛贼么?”
第一百零二章 初次渡江作战
太阳躲在云里,没有了它的威胁,江上起了大雾,大雾之中,什么也看不清楚。
也正因为什么也看不清楚,所以阳朔、俞获之、马肃远、霍凯包括裴世勋,都以为今日是绝对不会有战事的。
但他们清早就被季长醉给唤到了帅帐里,听季长醉下了渡江作战的命令,这是他们绝没有想到的。
俞获之道:“相国大人,大雾横江,不能辨敌,出兵恐有变数啊!”
马肃远道:“兵书上说:‘大雾大雨,皆不可战’,还请相国大人三思。”
霍凯也道:“卑职不曾经历过什么大的战事,但也请相国大人三思!”
裴世勋道:“望相国大人三思!”
除了阳朔之外,所有人都明确反对季长醉出兵渡江,按理说季长醉应该放弃这个想法了。
但这个想法,是季长醉早在三日前从西岸回到军中时,就一直在心里盘算的。
为了实现这个想法,他还专门从附近各县调来了大小船只三百余艘,以便渡江,所以此时虽然有这么多人反对,他也不准备放弃。
季长醉看着阳朔,道:“他们都说了自己的看法了,你呢?”
阳朔道:“罪将不敢有什么看法,但罪将以为,大军开至前线之后,还没有与叛军战过一场,这样对军心、士气确实都不大好。而且将士们的斗志都很旺盛,天天都在请战。所以此时渡江,罪将以为也未尝不可。”
俞获之道:“阳将军,你又不是初次为战了,难道会不知道大雾的天气渡江,几乎是必败的么!”
阳朔道:“俞将军,你这么说,倒是我在蛊惑相国大人了不成?”
季长醉拍了拍桌子,喝道:“都不要争了!”
众人立即都安静了下来。
季长醉道:“这次渡江作战,我已经想了很久了。你们说大雾天不利于出兵,我却等的就是大雾天。因为如果没有大雾,我们渡江就都暴露在了敌军的视野之中,这样我们就成了活靶子,只能挨他们的大炮。”
季长醉顿了顿,又道:“但大雾之中,我们看不清楚,他们也看不清楚。我军轻装上阵,靠岸后立即散开,不用立即攻城,但在离雁返城一百里的上游处筑好营寨。只要营寨一筑好,此次渡江的目的便已达到了。西岸有了营寨,十万大军就可以自古道陆续过江。”
这时马肃远道:“可万一江上风浪骤起,我们的船都是小船,经受不住风浪,翻在江里了,却又如何是好?”
季长醉道:“凡事皆有风险,谨慎持重,固然是好事。但如果太过小心,反而不是一件好事了。”
马肃远又道:“可我们那四十万大军再过七日便会到了,到那时五十万大军一齐渡江,任雁返城如何坚固,大炮如何的多,都绝不能阻止我们过江……”
季长醉猛然喝道:“难道我不懂兵法么!”
这一声猛喝,好像平地里响起一声惊雷,让帅帐里的所有人都流出了冷汗,不知该如何是好。
季长醉又道:“此站,不用五十万人,三千人足矣。三百条船,只派三十条过江,每船上五十弓手,五十步卒。趁着大雾,火速过江。我早就说过,打仗打的就是声势之仗!天下极少有一开始打就知道输赢的战役,先投入战斗,随后再去见分晓!”
其实季长醉原本的想法是把三百条船都用上,送三万人渡江,但他听马肃远和俞获之的劝解,忽然也觉得有可能出事,那样以三万人的性命为代价,未免太过惨重了。
马肃远和俞获之都道:“末将明白了,这就下去准备。”
阳朔道:“罪将这就去准备。”
霍凯和裴世勋道:“属下谨遵相国大人军令。”
一刻钟刻之后,江边已集结了三十条船,三千精锐,蓄势待发。
黄筱竹这时也来到江边,但只站在季长醉身旁,不打扰他发号施令。
“上船!”季长醉大声喊道。
三千人立即分别上了三十条条船,待所有人都上了船,季长醉望着大雾弥漫的洋水江,心中忽然又生出了悔意。
他想到:“三千人的性命都拴在在了三十条船上,万一失败,三千人中绝无几人生还。我虽然是主帅,可又凭什么决定他们的生死?”
但这时候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季长醉虽然有些后悔,还是下令道:“出发!”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三十条船扬帆进发,一下就隐入了大雾之中。
而季长醉此时不会知道,西岸边已经排好了一队队弓箭手,好像是在等着这三千人去送死一般。
季长醉这时专心听着江中的动静,没有听到什么大的波涛之声,也没有听到船翻的声响。
他心想:“看来是上苍保佑,今日江上没有什么大的风浪。”
这时的江面确实风平浪静,三十条船载着三千精锐离西岸越来越进,也离那些弓箭手越来越近。
过了小半个时辰,这三十条船离西岸已经不足半里,船上的人已经隐约看到了岸边的土地。
忽然不知是哪一条船上的兵士大喊了一声:“有敌军!”让三千人都慌乱了起来。
这一声过后,西岸的那一队队弓箭手都松开了手,霎时间万箭齐发,漆黑的箭矢如滂沱大雨一般向船上的三千人射去。
这箭雨吞噬着三千人的性命,一时间江上惨叫声、堕水声,连绵不绝,让季长醉听了,心如刀绞!
无数利箭破空的声音让季长醉已经明白了正在西岸发生的惨剧,他按耐不住,飞身跃入江中。
众人连忙大喊:“相国大人!不可!”
但季长醉更本就不管,他心里知道这时候过去已经晚了,但他想:“万一还能救回来一个呢?”
等季长醉跃到西岸附近,迎接他的,是漫天的箭雨,和三千具袍泽的尸体。
这些尸体散布在船上、江水中,他们中的每一个都是勇气过人的猛士。他们在战场上本可以杀敌立功,但现在,他们都已经死在这江上了。
第一百零三章 叛军统帅
三千精锐就这么尽数死在了江上,季长醉感到无比的自责,因为如果不是他的自负和他下的极其错误的命令,这三千人是不会死的。
他这时才明白自己现在绝不是是一个好统帅,因为一个好的统帅,绝不会让相信他的士兵去送死。
一个好的统帅,是应该要想尽一切办法,用尽所有手段,把自己兵士的伤亡降到最低的。
季长醉现在付出了三千人性命的代价,才明白了这个道理,这代价沉重到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但箭雨还在疯狂的倾泻着,西岸的弓箭手看不清大雾中的形势,可以想见,他们如果不把箭射完,是不会停手的。
季长醉不能再待在江中了,除非他想变成一个身上插满箭的刺猬。
他不想变成这样的刺猬,也没人会想,所以他攥紧了拳头,又回到了东岸。
东岸的所有人见到季长醉回来了,都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因为他们觉得那三千人的性命事小,季长醉的安危事大,无论如何,主帅是不能出任何问题的。
“我没有听取你们的意见,白白地送掉了三千弟兄的性命,这次作战,我难辞其咎。我会上书向皇上请罪的,这几日大军就驻扎在原地,等那四十万大军赶到,再作打算。”
季长醉一脸的疲惫,说完就直接回到了帅帐。
黄筱竹跟到帐中,道:“战场厮杀,死伤是难免的事,你不必这么自责的。”
季长醉道:“我身为主帅,千错万错,都错在我一个人。这次真是一个天大的教训,我这样用兵,不知道要让多少人丢掉性命?”
黄筱竹道:“只要你往后多听取你的那些将军们的建议,就不会再下这样的命令了。”
这时裴世勋拿着一张画像走入了帅帐中,对季长醉道:“大人,叛军统帅的消息已经打探出来了,这是他的画像。”
季长醉拿过画像一看,见画上的人浓眉高额,塌鼻宽嘴,正是那天在西岸见到的种萝卜的人。
“这人是什么来历?”季长醉问道。
裴世勋道:“此人名叫关青云,越州苦县人,祖上三代都是菜农,以种菜贩菜为业。他现在身为叛军统帅,最早发生在越州的叛乱,就是他一手组织的。现在知道的消息,就只有这些了。”
季长醉道:“我几日前与这人见过一面,那时候他说我不认得他,他却认得我。但现在我知道他的名字和身世了,却还觉得他是一个迷。有关这人的消息,你还要加紧查。”
“是。”裴世勋道,“我这就去查。”
这时的雁返城中,关青云正在巡视城防。他每次布防,都堪称是滴水不漏,所以即使是大雾天,他也会在岸边布下弓箭手。
但就算他这样谨慎,他每日都还是会巡视上好几次,因为他觉得这样才能把出现意外的几率降到最低。
巡视到江边时,一个叛军跑了过来,对他道:“禀告大帅,一个自称庞元的人求见,他说大帅听到他的名字,就一定会立即去见他的。”
关青云道:“他说的没错,我这就见他,让他在议事厅稍等一会儿,我立马就到。”
议事厅内,一个褐面大汉直接坐在了桌子上,等到关青云一来,他就对关青云道:“殿下派我来告诉你,雁返城可以守,但不可以死守,必要时可以放弃岚州,退往章州,借助覆盆子的有利地势,把朝廷的军队拦在覆盆子之外。”
关青云道:“殿下这是什么意思,是担心我守不住雁返城吗?”
庞元道:“殿下的意思,谁能猜的透?那个季长醉,你见过了吗?”
关青云心道:“什么事都不能托底,我且说我还没见过,看他怎么说。”便道:“还没见过,不过今日我布在江边的守军倒是有所斩获。”
庞元道:“没见过也没什么,只是殿下好像有放他一马的意思。”
关青云道:“什么叫放他一马?殿下不是一直在派人追杀他吗?”
庞元笑道:“殿下派人追杀他,不过是想试一试他的武功到底有没有费掉罢了。现在既然已经试出来了,那就不用再派人追杀他了,而且殿下留着他,好像还别有用处。”
关青云道:“既是这样,我阵前当心一点,不伤他性命就是了。这次你既然来了,我倒有个问题要问问你,殿下这些日子去哪儿了?怎么没有一点消息?”
庞元道:“殿下的行踪一向就难以捉摸,他前段日子去了南蛮,现在不知道还在不在那里。”
关青云又道:“你这次来,还有别的事要交代吗?”
庞元道:“没有了,殿下就和我说了这些。”
关青云道:“那你如果不着急走的话,可以在这待几天,看看那个季长醉要怎么攻城。”
庞元跳下桌子,走出议事厅,道:“那可算了,殿下的意思你还不明白么?他说不要死守,那这雁返城你是一定守不住的,我可没兴趣看你是怎么丢掉城池的。”
庞元已经走远了,关青云却还在咀嚼着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殿下说的话,他一向是深信不疑的,但为什么他一定会守不住这座坚城?
季长醉还有四十万援军,这件事他当然知道。但他也知道打仗从来都不是靠着人多就能赢的,特别是攻城战,你人再多,一次攻城也只能上这么多人。
这时关青云又想起他攻下雁返城时,那殿下让他不要再渡江进攻祁州时说的话:“地方占的太多了,很多时候并不是一件好事。你给我好好守住现有的地盘就行了。”
那时叛军的士气正盛,完全可以一举拿下祁州,但殿下却下令不再前进,这让他不免想到:“这次殿下发动叛乱,难道从一开始没打算要攻占天下吗?”
这时的关青云没有想到,那个殿下其实在一开始发动叛乱的时候,就知道这次叛乱一定会被平定下去的,他发动这次叛乱,只不过是走了一步棋,而为了整盘棋的胜利,一枚棋子的死活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第一百零四章 四十万援军
距那日渡江作战失败已经过了七天,也就是说今天已经到了季长醉给郑终、钟永、金汇源定下期限的最后一天了,但季长醉望向积雪已经消融殆尽的南边,还是没有发现一点大军赶到的迹象。
过了三个时辰,天色向晚,南边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季长醉在帅帐里来回踱步,裴世勋知道他这时候心里肯定有些焦急,道:“大人放心,世勋以为四十万大军一定会按时赶到的。”
又过了两个时辰,离这一天过去只剩下一个时辰了,季长醉不再踱步,开始喝茶,刚拿起杯子,却忽然听到了隐隐约约的马蹄声!
他忙掠出营帐,望向南边,果然见到了一股股烟尘,对裴世勋道:“让阳朔他们都出来,迎接援军!”
阳朔他们立即就来了,这时马蹄声越来越响,那一股股烟尘也越来越大,季长醉已经可以看见奔腾的南蛮骏马和直插入云的鲜红旌旗。
一刻钟之后,第一批援军已经到了,郑终、钟永和金汇源都在其中。
他们三个接到季长醉的军令之后,再也不敢有任何耽搁,一路上可以说是拼了命地赶路,才终于在季长醉所规定的期限之内赶到了。
三人分别翻身下马,对季长醉道:“我等行军迟缓,让相国大人久等了,请相国大人责罚。”
季长醉道:“各位将军及时赶到了,季某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有责罚?军中已备好酒宴,各位将军一路上饱受劳累,请赴宴吧。”
三人都大道:“谢相国大人!”
又过了半个时辰,四十万大军都已经到齐,季长醉让裴世勋和他一起清点兵士、军械、粮草,清点完之后均是大喜。
这次来的四十万大军除五万骑兵和十万弓箭手之外,全是步卒。而所携来的各种攻城器械,如冲车、撞槌等,数之不尽。
但此时季长醉和裴世勋却都没有发现一个巨大的隐患,这四十万大军所携带的粮草却是少得可怜,只供他们三日所需。
当然这是后话,四十万大军安顿好之后,已是第二天早晨,季长醉想趁热打铁,让阳朔、马肃远、俞获之、郑终、钟永、金汇源、裴世勋、霍凯都来到帅帐,一起商讨攻城之策。
季长醉道:“雁返城必须要攻下来,各位将军有什么高见,都说说吧。”
阳朔他们都有意让刚来的郑终三人先说,于是都没有开口。
郑终见状便第一个道:“依末将看来,我们有五十万之众,不说攻城,就是要渡江,也非得要重建一座桥不可。”
季长醉道:“洋水江终年湍急,确实要建桥才能让我大军安然渡江,但叛军就在西岸看着,你要怎么建桥?”
郑终道:“末将以为,桥需强建、抢建。强建就是顶着叛军的干扰,强行建桥,抢建是在叛军还没有立即做出反应时,就赶紧建桥。”
季长醉又道:“具体要怎么做?”
郑终道:“要强建、快建,都需要搭桥,而不是一砖一瓦的建桥。也就是说,我军在搭桥之前,就把搭桥所用的所有材料和部件都备齐,到搭桥的时候,便直接一路搭过去。这样,桥便可以落成。”
这时马肃远到:“郑将军所说的搭桥,用的是不是木料?”
郑终道:“是,用木料搭最快,假如用石料,不光速度慢,因为石料太沉,也不能用搭,只能用老办法建造。”
马肃远道:“可我们用木料搭桥,万一叛军用大火烧桥,我们却怎么办?”
郑终道:“这……这一着我确实还没想到。”
金汇源站出来道:“其实这也好办,我们只需要让搭桥的木料不会轻易被火烧着,那就可行了。”
季长醉道:“金将军所说的,是不是津州的黑水木?”
金汇源道:“正是,津州的黑水木虽然色黑如炭,但一般的火却绝对不能点燃它。”
钟永又道:“黑水木确是有这个功用,但津州和这里隔得太远,木料不好运输,而且我听说黑水木极为罕见,洋水江最窄的地方也有十余里,就算把全津州的黑水木找来,也未必能在江上搭成一座桥。”
季长醉道:“种将军说的对,用黑水木搭桥行不通。但我们还是要搭桥,把木料预先浸入水中,然后选一个大雨天搭桥,各位将军看是否可行?”
在大雨天搭桥,这其实是季长醉突发奇想,他这时又想起马肃远说过的:“兵书上说:‘大雾大雨,皆不可战’,忽然心惊胆战起来。”
这时马肃远道:“我看相国大人这个法子可行,大雨天虽然搭桥速度会变慢,但叛军的火攻也就不能奏效了。我们多派些塔桥的兵士,还可以让他们预先到别的江上演练,以免出差错。”
马肃远这么一说,在场的人都觉得这个法子确实可行,一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便都道:“相国大人的法子可行!”
季长醉本以为马肃远会反对,没想到他不仅没有反对,还赞成了,也感到这法子可行,便道:“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就先用这个法子,我就点将了。”
众人都道:“任凭相国大人调遣!”
季长醉在心里寻思了一阵,便下令道:“俞获之听令,命你准备塔桥所需的所有木料、部件,少了一件,军法处置!”
俞获之道:“末将得令!”
“金汇源、郑终听令,命你二人带五千人搭桥,如人手不够,可以再调,但如若搭桥不成,则军法处置!”
二人都道:“末将得令!”
“霍凯、阳朔二人听令,命你二人各领五千人,负责掩护搭桥,如果桥没有搭成,军法处置!”
“属下得令!”
“罪将得令!”
“马肃远、钟永二人听令,你二人与我一同负责指挥大军渡江,如果渡江不成,军法处置!我也自领军法!”
“末将得令!”
季长醉道:“好!既然都已经得令,就都各自下去准备吧,这次渡江,许胜,不许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