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追凶(下)
惠风步步紧逼,出招歹毒,张进九已经落入了绝对的下风,不出三招就会被惠风的五爪洞穿手掌。
就在这时,季长醉眼看张进九处境危险,挺起身子从房顶上落下来,一剑横在张进九和惠风中间,道:“还请张进九兄退后,惠风就交给我吧。”
惠风后退了一步,冷眼瞧了季长醉一眼,道:“你不是要到我庵中来进香的香客吗,怎么摇身一变,变成朝廷不要了的走狗,江湖中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季长醉了?”
季长醉笑道:“从恶妇的嘴里说出来的话,果然是极为刺耳的。你害死了惠眠师太,我今日拔剑而起,为的就是为她讨回一个公道来,你如果识相,就应该束手就擒,那样我还可以留你一具全尸!”
惠风冷笑道:“你现在只怕是自身难保,给别人申冤的事,怕是做不来的。我已经叫人去翁伯劳家中拿人了,要想她们两个活命,你最好立即放下你手中的剑,否则休怪我辣手摧花!”
季长醉看向张进九,问道:“你是一个人来的?”
张进九并不回答,朝天拍了拍手,高声道:“各位师太、各位小尼姑,到你们出场的时候了。”
他这话一出,凤仪派的明思师太、七位惠字辈师太、和所有的弟子都涌进了大堂前的空地中,而其中为首的,竟然是伊繁和黄筱竹。
黄筱竹显然不是领头人,因为七位惠字辈的师太都簇拥在伊繁身边,宛如众星捧月一般。
季长醉见了这场面,低声问张进九道:“你搞得什么名堂,这是你出的主意吗?”
张进九道:“一时半会儿和你说不清楚,不过这主意可不是我想出来的,是那个叫伊繁的小尼姑想出来的。你绝对想不到,就连明思师太和这七位惠字辈的师太,也都是伊繁一个人请来的。”
季长醉道:“她哪里有这么大的本事?像明思师太这样的前辈,凤仪派中只怕除了掌门,谁也请不来。”
明思师太是凤仪派明字辈师太中唯一一个还在世的,也是凤仪派中最有威望的,伊繁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把明思师太给请过来,季长醉实在是有些不敢相信。
张进九道:“伊繁那小尼姑可没有你想的那么柔弱,论起胆略和才干,纵使是你,或许也比她不上。你好好看着接下来上演的一出大戏吧,这场戏落幕之后,惠风在凤仪派中就无法立足了。”
惠风看着明思师太、七位惠字辈师太和一众弟子,收起“五阴爪”,高声问道:“我早有吩咐,今日我要在大堂与朝廷来的大人商讨事宜,没有我的准许,你们谁也不能进来。如今你们为什么未经过我的准许,就擅自率众闯了进来?难道你们根本就没有吧我这个掌门放在眼里吗?”
明思师太站了出来,对着惠风道:“不错,我们是没把你这个掌门放在眼里,因为你的所作所为,早已经当不得我凤仪派的掌门了。”
明思师太又道:“你为了当这个掌门,不惜与南蛮‘万毒窟’的人相勾结,害死了惠眠,还违背了前任掌门的遗命,甘心当朝廷的鹰犬,此等行径,如何能当得了凤仪派的掌门?”
“你血口喷人!惠眠明明是死于寒疾,你说是我害了她,可有证据?若没有证据就诬陷于我,与一条见人就咬的疯狗有何区别?”
惠风向后退了几步,对端坐在大堂上首的孙汝成道:“派中有人蓄意捣乱,还请大人稍等,我这就把事情给处理了。”
孙汝成冷漠的看着惠风,道:“我没有这么多的时间和你耗下去,你最好快一些。若事情处理不了,趁早告诉我,我也好早点动身离开,你要知道朝廷并不稀罕你一个小小的凤仪派。”
“是,是,是,我知道大人日理万机,不会耽误大人太多时间的。”
惠风转过身来,面对着明思师太,道:“怎么样,你拿得出证据来么?”
明思师太退到伊繁身后,看着她道:“我拿不出证据来,但伊繁拿得出来!”
惠风冷笑一声,道:“伊繁不过是一个小尼姑罢了,能拿得出什么证据来?”
这时伊繁站到惠风面前,取出一条灰白色的拂尘,道:“证据就在这里,就算没有证据,你自己做的那些伤天害理的事,你自己心里也应当清楚。如你现在肯真心悔改,立即滚出凤仪派去,我和诸位师太还可以饶过你一命!”
惠风看见这根拂尘,脸色已经为之一变,但她还是强装镇定,道:“不过就是一根拂尘而已,算得上什么证据?你们想要诬陷于我,逼迫我退位,干脆直说好了,少编造一些假证据来哄骗我凤仪派弟子!”
伊繁道:“看来你是一定不肯悔改了,那我便也不再给你留着脸面了。”
她面向一众弟子,大声道:“这根拂尘是我师父的遗物,是她生前所随身携带的,但这根拂尘被‘万毒窟’的人下了蛊毒,蛊毒经由这拂尘传到了我师父体内,这才害死了她!”
凤仪派中弟子大多都见过这根拂尘,因为惠眠师太一生都十分节俭,一根拂尘一用就是几十年,是以这时一众弟子见了这拂尘都不免自发地说这确是她的拂尘。
“这拂尘确实是惠眠师太的,我向她请教武功时,她手里拿的就是这一根拂尘。”
“不错,这拂尘我也见过的,确是惠眠师太常用的拂尘。”
“我就说惠眠师太人这么好,身体也很康健,怎么会忽然得了寒疾而死,原来竟是被奸人所害,我们一定要为惠眠师太报仇!”
“为惠眠师太报仇!”
………………
伊繁手持着拂尘,看着惠风,道:“你还不肯承认吗?”
惠风深吸了一口气,走动了几步,大声道:“就算这根拂尘是惠眠的又怎么样,谁能证明那上面有蛊毒,谁又能证明那蛊毒是我让‘万毒窟’的人下的?”
第一百九十六章 善恶有报,得来复失
“看来你是说什么都不会认了,”伊繁叹了口气,看向一个凤仪派弟子,“伊珍,你来说说你是怎么从我师父手里拿得这根拂尘的吧。”
伊珍是惠风的弟子,年方二八,虽然没了一头青丝,但因为也还是正青春的年纪,姿容秀美,也颇有几分颜色。
惠风看到伊珍站了出来,一双眸子立即变得黯淡无光。
她死盯着伊珍,开口道:“你敢出卖我?”
伊珍眼神闪躲,低着头,不敢看向惠风,只是道:“那日惠风师太要我去借惠眠师太的拂尘来,我……我照做了。惠眠师太听说惠风师太要和她借拂尘一用,很爽快地就把拂尘给了我。我拿到拂尘之后,就交给了惠风师太……”
“不要再说了!你个小贱人敢出卖我,我要了你的命!”
惠风掠到伊珍身边,抬手就是杀招,一爪抓向伊珍的喉咙。
“师太救我!”
伊珍大喊一声,已经吓得闭上了眼睛,她本来胆子就小,之所以答应伊繁出来作证,也是因为伊繁向她许诺,不会追究她的知情不报之罪。
“不要慌张,你继续说下去!”
明思师太抢身而出,一掌推开惠风,道:“老尼虽然已经老朽,也来会一会你这个淫邪!”
没了惠风的威胁,伊珍又重新开口道:“惠风师太拿到拂尘后,就把拂尘交给了一个南蛮人,让他在里面下蛊,来毒害惠眠师太。这些我是偷听来的,因为怕惠风师太杀我灭口,所以我一直都不敢说出来,直到现在。”
一众凤仪派弟子明白了实情,都确信是惠风谋害了惠眠师太,都大声喊道:
“凤仪派的掌门不能给惠风这种人来做!”
“对!惠风的所作所为已经惹得天怒人怨了,凤仪派的掌门怎么还可以交给她来当!”
“杀了惠风,为惠眠师太报仇,以祭惠眠师太的在天之亡灵!”
…………………
明思师太剜了惠风一眼,道:“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好说?现在人证物证俱在,证据确凿,老尼我现在就取了你的性命给惠眠师太报仇!”
“好啊!你们一个个地都想置我于死地,连我的弟子都站出来出卖我,弄得我功亏一篑,身败名裂,我和你拼了!”
惠风厉声大喊,使出“五阴爪”,周边顿时就厉气大作,好似有怨鬼环绕一般。
明思师太对此毫不在意,她是老前辈了,什么诡异的招数都见到过,区区“五阴手”她根本就不曾放在眼里。如果不是因为年老体衰,她只需一招就可以将惠风毙于掌下。
惠风已经丧失了理智,出招完全不计后果,每一招都极尽阴险毒辣,让人见了脊背发凉。
十余招之后,惠风已经被明思师太彻底压制住了,落入了下风,只见明思轻飘飘地一掌拍在了惠风肩头,她就失去了重心,倒飞了出去,狠狠地跌在了地上,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这时坐在大堂里的孙汝成忽然站了起来,让其他几位随他一起来的官员和他一同离开凤仪庵。
明思师太挡在孙汝成身前,道:“你们前些日子为庵里送来了鎏金大佛,老尼本以为朝廷是真的为我们这些尼姑着想,没想到也只是把我们当成了追着肉骨头走的狗罢了。”
孙汝成随意地看了明思师太一眼,道:“你是什么意思?”
明思师太道:“老尼没什么意思,只是想说你虽然是朝廷的人,但凤仪庵虽小,也不是你想来就可以来,想走就可以走的地方。”
孙汝成冷笑了一声,道:“哦,是么?我只需一声令下,立即就会有上万官兵赶到,把你的凤仪庵给踏平了。到那时候,不知道师太你还能不能说出这种不自量力的话来?”
明思师太听了这话,气得浑身都在颤抖,但她明白孙汝成所言非虚,所以她也不敢发作。
“我们走。”
孙汝成见明思师太不说话了,带着随行的官员走出了凤仪庵,也没有一个凤仪派弟子敢加以阻拦。
待孙汝成走后,明思师太走到惠风身前,道:“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小时候心地善良,凡事都肯替他人着想,也不怕自己吃亏,我万万没有想到你会变成今天这副模样,走到今天这一步。”
惠风叹道:“你自以为很了解我么?我娘亲是一个没人看得起的青楼妓女,连她自己都看不起她自己。她意外地生下我,把我当男孩养在妓院里,等我长大了些,就把送到这庵里来,像是丢掉了一件垃圾一般轻松。”
她直直地盯着着明思师太的眼睛,又道:“老贼尼你知道么,她把送到这庵里来之后,我甚至都看到她脸上堆满了笑!她是如此的看不起我,所以我自己必须要看得起我自己!不仅如此,我还要所有人都要看得起我,一见到我都不敢正眼瞧我。为了这个,我可以出卖一切,我什么事都可以做!眼看我就要成功了,为什么,为什么你和那个伊繁要来坏我的好事,为什么!”
明思师太看着惠风,深深地叹了口气,道:“你入魔已深,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老尼送你一程罢!”
她说完就要一掌拍向惠风的天灵盖,终结她的一生,忽然听得季长醉喊道:“还请师太手下留情!”便止住了已经出手的一掌。
“怎么?你要替她求情吗?”明思师太看向季长醉,“老尼虽然自认现在已不是你的对手,但是你如果想要包庇惠风,老尼就算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结果了她!”
季长醉道:“师太误会了,季某没有要包庇她的意思。季某和贵派的惠眠师太也有些交情,对惠风也是恨意极深的。只是季某还有些问题要向惠风问明白,所以师太能否先让季某向她问几个问题,再送她上路?”
明思师太考虑了片刻,道:“我听伊繁说,惠眠的死因是你和张进九查出来的,如此你也算是我凤仪派的一个恩人了。你去问吧,不过要问得快些,不要耽误了我派的大事。”
第一百九十七章 凤仪派新任掌门(上)
季长醉道:“多谢师太,季某不会耽误太久的。”
季长醉说罢,走到惠风跟前,问她道:“惠风师太,今日之前,我与你有过什么过节或是仇怨没有?”
“没有。”
惠风抬起头看着他,嘴角还在流血。
季长醉道:“既然没有过节也没有仇怨,你为何要让简放柯想办法当着我的面杀了段钰钰?”
惠风怔住了片刻,随即又恢复了正常,道:“原来你已经去过他那里了,是他让你到这里来找我的?”
季长醉道:“我是自己找来的,他宁愿在我面前自尽,也不愿意把你供出来。但他临死前一直望着南面,我才推断那人很可能是你。”
惠风嘴角上扬,笑了一下,露出了一排整齐的白牙,这笑容很是凄美,像是一朵即将调谢的开在荒原上的白色小花。
“我就知道,谁都可能会出卖我,但他一定不会。”
惠风按住自己的心口,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咳出了一大摊鲜血,又看向季长醉,接着说道:“段钰钰因我而死,你是不是恨极了我?”
“是,恨极了,我恨不得把你给凌迟了!”
季长醉很是直截了当,他从来就是一个爱恨分明的人,别人对他一分好,他往往会报以百分;反之别人伤他一分,他也必会百倍奉还。
惠风道:“你既然这么恨我,为什么现在还不动手杀了我?”
季长醉道:“因为我还有事情要问你,不然你早在我扮作香客进得凤仪庵时,就已经死了!”
惠风听了这话,又道:“你是想知道是谁指使我杀段钰钰的?”
季长醉道:“不错,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到了这种关头了,我相信你不会说谎话来骗我,你现在告诉我,在你背后指使你杀段钰钰的人,到底是谁?”
惠风思索了片刻,叹道:“我现在告诉你,只怕也已经晚了。”
季长醉道:“什么叫已经晚了?只要那人还在这世上,就还不算晚。”
惠风道:“让我杀段钰钰的人,就是刚才从这走出去的孙汝成,他现在已经走了,有‘天南四鬼’护送他,任你轻功再高,也绝对追不上他。”
季长醉道:“想不到一直淡出江湖的‘天南四鬼’都已经被朝廷拉拢过去了,但就算孙汝成有‘天南四鬼’护送,我也一定要宰了他!”
季长醉说到这里,忽然就转过身去,不再问了。
惠风看着他线条分明的肩背,道:“你没有要问的了吗?”
季长醉没有回答,只是走到明思师太面前,拱手道:“师太,我要问的都已经问完了,多谢了。”
明思师太瞧了季长醉一眼,见他脸色发白,问道:“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大好,要不要我派一个弟子带你到客房里去休息一会?”
“师太的好意,季某心领了。但季某并无大碍,只是近几日有些劳累而已。”
季长醉说完,走到墙边,扶着墙,脊背上已经湿了一片。
黄筱竹知道季长醉此时定是出了什么问题,忙走到他面前,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见并无异样,张口问道:“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还是那惠风暗算了你?”
季长醉闭上眼睛,道:“我没什么事,让我静一静就好了,不必管我。”
黄筱竹还是不放心,道:“我就在你身边,有什么事说一声就好了。”
季长醉嗯了一声,深吸了一口气,他脑中的思绪无比的混乱,简直使得他头痛欲裂。
他一听到惠风说指使她杀段钰钰的人是孙汝成,就感到头痛了。
因为他知道孙汝成是朝廷里的人,他要惠风去杀段钰钰,就说明是朝廷要杀段钰钰,而朝廷又是李熙尧的朝廷,难道是李熙尧要杀段钰钰?
季长醉想到这里,感觉灵魂都要裂开了,他是死也不敢相信李熙尧会对段钰钰下手的,因为他一直以为李熙尧是他最好的,也是唯一的兄弟。
为了兄弟,他什么都可以舍弃,什么事都可以做,但他最害怕的就是兄弟对他的背弃。
那种背弃会让他心死,因为他把兄弟看得实在太重了,重到兄弟一旦离他而去,或者是在背后捅了他一刀,他都会感觉自己死了一次。
不会的,李熙尧没有杀钰钰的理由,孙汝成虽然是朝廷的人,但那“殿下”在朝廷也安插了人在,孙汝成应该就是其中的一个。所以要杀钰钰的人,一定不会是李熙尧,只可能是那“殿下”。
就算还不确定,待我找到孙汝成之后,向他问个明白就好了。
季长醉想到这里,思绪已经不再混乱,也已经有了头绪,睁开眼睛,看到了一双如水的眼眸。
“怎么样?好些了吗?”
黄筱竹朱唇轻启,眼神流动,里头满是对季长醉的关切。
季长醉笑道:“没事了,我刚才只是气息有些乱了,现在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黄筱竹道:“没事就好,刚才我看你那样子,还以为你害了一场大病,还好我想的不对。”
这时季长醉看向四周,见原来围了一大片的凤仪派弟子都已经消失不见了,眼前只有惠风的尸体,便问黄筱竹道:“我以为我闭上眼睛还没有多久,这里的变化怎么这样大了?”
黄筱竹道:“你可是足足闭了小半个时辰,不算短了。在你闭目养神的这段时间里,惠风自杀了,一众弟子也散去看新任掌门的就任仪式了。明思师太和我说你要是一直都不舒服,可以带你去客房休息。”
“惠风自杀了,明思师太不是说要亲手送她上路吗?”季长醉看向惠风的尸首,见她面容竟然是格外的安详,感到有些惊奇。
黄筱竹道:“明思师太本来是要亲手杀了惠风的,但惠风抢在她出手之前,就打了自己一掌,自断心脉死掉了。她临死之前还明思师太说:‘师太要送我上路,我看还是不必了,那样的路,我自己会走。’我觉得她虽然是一个女子,但论起刚烈,也并不输于男子。”
第一百九十八章 凤仪派新任掌门(下)
季长醉又问道:“还有凤仪派的新任掌门是惠字辈师太中的哪一位?希望不再是惠风这样的人了。”
黄筱竹微微一笑,道:“新任掌门不是惠字辈师太中的任何一位,你猜猜是谁?”
“不是惠字辈师太中的任何一位?”季长醉道,“难道明思师太要当掌门不成?”
黄筱竹笑道:“是伊繁,明思师太当众宣布她是下一任掌门的不二人选。”
季长醉吃了一惊,道:“新任掌门是伊繁,这我倒是真的没有想到。不过这个小丫头虽然资历尚浅,但是她心地纯良,没有什么坏心眼,又是惠眠师太的弟子,明思师太要她来当这个掌门,也没有什么不可的。”
黄筱竹道:“我也这么觉得,现在伊繁的就任仪式应该还在举行,张进九已经过去看了,我们要不要也去凑个热闹?”
季长醉道:“好啊,我正想去看看。”
凤仪派举行掌门就任仪式,地点一般都选在凤仪庵后的水月潭前的一个用白石砌成的一个广场上,因为这个广场足够大,可以容纳凤仪派中的所有人。
季长醉和黄筱竹到得水月潭前的广场时,仪式正举行到一半,明思师太在当众讲话。
“让伊繁当我派的第十三任掌门人,是老尼我忽然之间想出来的主意,但这并不是说老尼我没有考虑周全。相反,老尼我说一句倚老卖老的话,经过一番考虑之后,老尼我可以说,放眼整个凤仪派,只有伊繁才能够接任我派的掌门之位。”
“因为所谓的一派掌门,其所要做到的,无非就是‘服众’二字而已。而要做到服众,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要让大伙儿打心眼儿里服你,你就不光武功要让大伙儿服你,人品德行、佛学造诣更要让大伙儿服你。这几点,伊繁刚好都做到了。”
“论武功,我派的‘莲玉心经’,五十年内都无人能练到第七重,伊繁却已经练到了第八重,离第九重也只差临门一脚了。论人品德行,我想大家伙都是有目共睹的,伊繁作为惠眠师太的弟子,心性与惠眠师太一样喜人,足可以服人。而论佛学造诣,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伊繁于佛家经典,无一不可以烂熟于心,无一不可以脱口而出,这一点想必大家伙中没事几个可以做到。”
明思师太说完这些,凤仪派弟子对伊繁莫不是心生敬佩,平日里伊繁毫不张扬,她们都不知道伊繁竟然有这么大的本事,此时一下知道了,就都更加佩服她了。
而且惠眠师太在凤仪派中本就声望甚隆,伊繁是她的弟子,自然很得人心。
凤仪派弟子正在欢呼,黄筱竹问季长醉道:“想不到伊繁小小年纪,竟然如此厉害,若不是明思师太当众说起,我可是一点也瞧不出来的。”
季长醉道:“我也瞧不出来,不过凤仪派的‘莲玉心经’殊为奇特,练这心经的人心思越单纯,进境就越快。以伊繁的为人,‘莲玉心经’最是适合她练,所以她在这样的年纪就练到第八重境界,其实也还在情理之中。”
他笑了笑,又道:“不过要是早知道伊繁已经将这‘莲玉心经’练到第八重了,惠风和我说她已经派了人去翁伯劳家中抓你们时,我也就没有必要担心了。八重‘莲玉心经’,我就算全力而为,只怕也讨不到什么好。”
黄筱竹惊道:“有这么厉害?以你的武功,在世上可是少有敌手的。”
季长醉道:“我可没有夸大其词,‘莲玉心经’虽然近几十年都没有人练出什么成就来,但据我师父所说,他年轻的时候遇到过一个老尼姑,那老尼姑将‘莲玉心经’练到了第九重境界,只用了三招就让我师父心服口服,甘拜下风。你说,这‘莲玉心经’厉不厉害?”
黄筱竹道:“听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挺厉害的。那凤仪派今后在伊繁的手中,应该是可以发扬光大了。”
黄筱竹的话刚刚落音,张进九就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走了过来,对她和季长醉道:“两位好兴致啊,在说些什么悄悄话?”
季长醉对张进九拱手道:“张进九兄见笑了,我们刚才只是在谈论‘莲玉心经’而已。”
张进九有些失望地道:“我还以为你们是在说哪里的美酒好喝呢,却原来是在说什么‘莲玉心经’,真是扫兴,我张进九对于武功之类,可实在是难以提起兴趣来的。”
他喝了一大口酒,看向季长醉,又道:“说来你还欠我一坛三十年的竹叶青,可不能赊账,不然你就算躲进死魂山里去,我也会把你给找出来。”
季长醉笑道:“赊账这种事我自然是做不出来的,不过我还想再以一坛三十年的竹叶青为酬劳,请张进九兄为我去查一件事。”
张进九吞了口唾沫,道:“在酬劳的确有些诱人,不过你还是先把上一笔酬劳先给我再说。”
季长醉道:“如果可以先支付上一笔酬劳,那我肯定是会先支付的。可是那坛三十年的竹叶青,我并未带在身上,而是寄存在了吕渡衣那里。吕渡衣嗜酒如命的性子,想必张进九兄应该是知道的,所以一时之间,这上一笔酬劳,我可是付不出来的。”
张进九骂道:“好你个季长醉,你敢耍我!那样的好酒到了吕渡衣的手里,只怕是连坛子都没有了,哪里还会有一滴酒在?”
季长醉道:“张进九兄消消气,我可以向你保证,吕渡衣是没有动我寄存在他那里的那坛三十年的竹叶青的。只要你帮我查出那件事的真相来,我一定将两坛酒双手奉上,绝不改口。”
张进九思考了片刻,道:“我算是着了你的道了,说吧,你想要我帮你查什么事情的真相?”
“四年前驷马山一战的真相。”季长醉看着张进九,郑重地说道,“我要知道那一战究竟是谁人一手策划,那人为了什么要置我于死地。”
第一百九十九章 惬意生活(上)
张进九愣了片刻,又喝了口酒,道:“这件事可不太好查,而且查出来了对你也没什么用处,只能让你徒增些烦恼而已,你真的要查?”
季长醉道:“你看我这个样子像是在开玩笑吗?”
张进九明白了季长醉的心思,道:“你真要查,那我便也不推辞了,待我查到了,自然就会来见你,中间你不需要来过问。”
季长醉道:“这是自然,张进九兄尽管去查,我静候你的佳音。”
“走了,来日再见。”
张进九伸了伸腰,就算是与季长醉作别了。
季长醉道:“走的这样急?”
“酒壶里没酒了,不走会死人的。”张进九大笑着信步走去,一边走,一边吟诗:“我醉欲眠卿留住,留我举杯向山花。举杯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
黄筱竹看着张进九走的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的身影,把手搭在季长醉的肩膀上,对他道:“这个人倒是蛮有趣的。”
季长醉道:“张进九是性情中人,当然有趣的很。”
黄筱竹又道:“你接下来想去做什么,不会要去应天找那个孙汝成吧。”
季长醉道:“我现在倒是不想去找他,只想去找个清净的地方好好睡上一觉,因为我已经很累了。”
黄筱竹笑道:“很少见你说自己累,我还以为你是个铁打的人,永远也不会累的。”
季长醉看向黄筱竹,也笑道:“只有少年郎才不会累,我却早已经不是少年郎了。等和伊繁告别之后,我就去找一处地方休息,你要不要同我一起?”
黄筱竹听了这话,感觉很是惊喜,笑吟吟地道:“你从来都不曾说过要我同你一起去干一件什么事,怎么这次这样主动了,是不是图谋不轨?”
季长醉道:“那倒不是,我要是丢下你一个人走了,我便不会放心,一颗心要是悬着放不下来,怎么能够休息好?这几个月来我杀了这么多人,经历了这么多事,必须要休息一会儿了,不然我怕我会死的……”
黄筱竹按住季长醉的嘴,道:“不吉利的话,我不要你说。”
季长醉笑道:“你放心,这世上还有许多我牵挂着的人和事,我舍不得死的。”
他看向伊繁那边,见仪式已经结束,弟子几乎都已经散去,伊繁一个人蹲在水月潭边,手里拿着象征着掌门权威的玉扳指,正望着平如磨镜的潭面出神。
“我们去向伊繁告别吧,”季长醉对黄筱竹道,“我听到惠眠师太身死的消息时,以为我这辈子与凤仪派都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现在伊繁当了掌门,凤仪派一旦有事,我想我还是没有办法置身事外的。”
黄筱竹笑道:“你呀,只有是美人,就和你有着撇不开的关系。”
季长醉道:“可别这么说,惠风长的也不错,我和她可没什么关系。”
黄筱竹和季长醉走到伊繁那里,伊繁看见潭面上多出来了两个人影,站起身来回头一看,见是黄筱竹和季长醉,开心的笑道:“季大侠!黄姐姐!”
季长醉笑道:“大侠我可不敢当,不过你和筱竹相处还没有多久,就和她这么熟络了,倒是很好的。”
黄筱竹上前和伊繁站到一起,拉住她的手,道:“你现在已经是凤仪派的掌门了,感觉怎么样?”
伊繁道:“我……我还是很不习惯的,我想以我的能力,是没有资格当这个掌门的,但明思师太力排众议,一定要我当这个掌门,我也就没法推辞了。”
季长醉道:“你不用太过妄自菲薄了,我看明思师太说的没错,放眼整个凤仪派,只有你才能胜任掌门之位。毕竟能把‘莲玉心经’练到第八重境界的人,凤仪派中除你之外,就再无第二人了。”
伊繁道:“我能把‘莲玉心经’练到第八重,纯粹是偶然而已,对于我派的剑法和掌法,我是一点都不通的。”
季长醉对伊繁笑道:“天下间没有什么偶然的事,所谓的偶然不过是戴着面具的必然罢了。你现在已经把‘莲玉心经’练到了第八重,再去学那些什么剑法掌法,对你而言都只不过是小菜一碟,不用费多大的功夫的。”
季长醉停顿了片刻,又接着道:“不过有一点你是要当心的,你的心地太好了,但是这防人之心不可无,你一定要牢牢地记在心上。江湖本就是个险恶的地方,朝廷更加是。现在朝廷已经颁发了禁武令,江湖与朝廷便免不了要战上一场,这样的局面是从来没有过的,里面的凶险也就会要更胜于从前。所以你对待旁人,千万要小心提防,不要被他们所害了。”
伊繁点了点头,道:“这些伊繁都记住了,季大侠和我说这些,是准备要走了吗?”
季长醉道:“是,正是因为我和你黄姐姐就要离开了,所以才和你说了这些话,不然我怕以后就没有这个机会和你说了。”
伊繁看着季长醉的脸,又问道:“季大侠是有什么急事要办吗,不然不妨在庵中的客房里小住几日,这样我也有机会能谢谢你,要不是你,师父的冤情恐怕永远也平复不了,我也不可能当上这个掌门。”
季长醉道:“我还是不要再在这里待下去了,我生来就在有佛祖的地方待不太久,要我再待下去,只怕是比杀了我还要难受。”
他又对伊繁道:“离别本就是最寻常不过的事,我们来日还会再相见的。到那时候,你应该已经是凤仪派历任掌门中最出色,武功最高的掌门了。”
伊繁道:“我不求做到最好,只求对得住凤仪派和师父而已。季大侠既然执意要走了,我也不好强留,但请一定让我送你和黄姐姐一程。”
季长醉道:“你这又是何必呢,我反正是要走的,你送或是不送,并无多大的分别。况且你现在刚刚当上了掌门,时间正是用不过来,就不用再送我了。”
第二百章 惬意生活(下)
黄筱竹看着季长醉,对他眨了眨眼睛,道:“伊繁要送你也是她的一番心意,你就不要再推辞了吧。而且伊繁是一派掌门,她亲自来送你,已经给足了你面子了。”
季长醉想了想,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走吧,多谢伊繁相送了。”
当下季长醉和黄筱竹伊繁并马出行,到了一处长亭之外,三人下马相辞。
季长醉对伊繁道:“你就送到这吧,我打算继续往东走,去瀚海边瞧一瞧。”
伊繁不忍相离,道:“时候还早,让我再送你一段路吧。”
三人于是又都上了马,伊繁送了一程,又送一程。
季长醉向伊繁告辞,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不劳你远送了,我和你黄姐姐与你就此告别了。”
伊繁在马上与对季长醉道:“季大侠此去之后,我便与你天各一方,相去路远,不知相会之日却在何时!”
她话一说完,眼泪就止不住地掉了出来,像三四月间的小雨一样,布满了愁绪。
伊繁哭着哭着就策马走了,季长醉坐在马背上,看着她匆匆而去,掠进一片树林,转眼就消失不见了。
黄筱竹对季长醉道:“伊繁怎么哭得这么伤心,她是不是喜欢上你了?”
季长醉道:“她年纪还小,哪里知道什么是喜欢?她会哭泣如此,只不过是因为离别这种事,本来就是不完美和伤感的。她现在还不懂得把控自己的情绪,会在这种时候哭出来,也是理所当然的。”
季长醉调转马头,驱马向东飞奔,又道:“走吧,我们看海去!”
“你慢一些,我的马跑得没有你的快。”
黄筱竹驱马赶上了他,脸上浅笑盈盈,与晖红的落日相得益彰,让人看了便会一头沉醉进去。
………………
瀚海是大境内的唯一的海洋,瀚州与沅州都与瀚海相邻,而其中海岸线最长最曲折的,便是瀚州。
季长醉和黄筱竹到达瀚州的瀚海边时,正是清晨,橙金色的太阳从遥远的海平线上升起,把整片大海都映照得像是燃起了一片橙金色的大火。
黄筱竹望着耀眼的海面,对季长醉喊道:“好美啊,这样美的地方,我却还是第一次来,真是可惜了。你以前来过没有?”
季长醉道:“来过一次,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不过其实越美的地方,越只要来一次就好了,因为你要是只来了一次,那种震撼的美感就会留存在你的记忆里,无论过了多久都不会消散,还会变得越来越美。”
季长醉看向马蹄下的沙滩,又道:“一个地方无论有多么美,你只要是去得多了,就会觉得那地方也只不过是平平无奇而已,并没有多大的看头。就如同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几十年,甚至是一辈子的渔民眼里,这样的大海,并不比远方的高山深谷要好看。所以说什么事都不能知道或是看得太过了,不然太过了之后,一定会觉得其实这也不过如此而已。”
黄筱竹道:“没想到你看着这片望不到头的大海,还能说出这么多的道理来。不过你既然说像这样美的地方,最好只要来上一次就够了,为什么这次又要来?”
季长醉道:“没有什么理由,如果一定要说一个理由出来,那就是我觉得你还没有到这里来看过,所以就想带你来看一回,这个理由好不好?”
黄筱竹笑道:“好当然是好,不过我就怕你是口是心非,故意说些动听的话来讨我开心罢了。”
“开心这种东西稍纵即逝,一不留神就从会你的手里溜走。只要开心了,哪里还用管是不是口是心非呢?”
季长醉翻身下马,牵马步行,又道:“从这里往北走上三四里路,有一座小房子,我们这些天就到那里去歇一歇吧。”
“慢些走,我不急的。”
黄筱竹下了马,牵着马绳走到季长醉身边,脚下的软沙被他们两个踩出了大小不一的浅坑。
黄筱竹此时特别希望去那座小房子的路有十万八千里之遥,让他们一辈子都走不到才好。
然而三四路,一下就到了,黄筱竹看到那座用松树木板搭建而成的刷了一层原漆的小房子,觉得她好像才刚刚迈动步子,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
季长醉将马栓在一株椰树上,对黄筱竹道:“怎么样,这座房子看起来还不坏吧?”
黄筱竹将马和季长醉的马栓在一起,围着房子走了一圈,见这房子虽然不大,但是从屋顶到台阶,都造得很细致,道:“这房子的确不错,看得出建这房子的工匠是花了一番心思的,是你特意花钱买的吗?”
季长醉道:“那可不是,这座房子是我一个人花了足足一个半月的时间搭建起来的,那时我原以为我会在这里面一直住到死的,结果没想到并没有住上几天。不过也总算还是没有白建,至少现在是派上用场了。”
黄筱竹看着这座小房子,忽然觉得房子更加好了,看向季长醉,道:“这房子你是什么时候建的,建得真好,想不到你还是建房子的好手!”
季长醉道:“什么时候建的我想不起来了,我已经忘了。”
其实他并没有忘,他也忘不了,他只是不愿再想起那段时光而已。
黄筱竹道:“你骗人,这样的事你怎么可能会忘?”
“忘了就是忘了,”季长醉走到海边,“我还有一手下水打捞海产的本事,给你弄些来尝尝。”
季长醉像游鱼一般窜入海中,过了不久就钻出了海面,带着一大堆江珧柱、鲍鱼和沙蛤上了岸。
黄筱竹看着这些海产,道:“看来你身上的我想不到的东西真是越来越多了,你原来还懂得这么多东西?”
“技多不压身。”
季长醉拿出一些海产,将它们简单地煮了一下,递给黄筱竹,道:“尝尝。”
黄筱竹咬了一口,感觉极为鲜美,连说好吃。
接下来的几天里,季长醉和黄筱竹每日都在房子里看着日出日落,吃着季长醉从海里弄来的海产,都觉得时间过得飞快,眨眨眼睛一天就过去了。
第二百零一章 归海帮
季长醉推开房门,向海眺望,海水灰蓝,有几艘小船在上面航行。
季长醉知道这些船是出海打鱼的渔船,但他记得以往的这个时候,出海打鱼的船只是很多的,多到一眼望去只能见到大大小小的木船,不能见到船下的海水。
渔船怎么变得这样少了?
季长醉想着这个问题,走到海边,咸湿的海风吹拂着他的面庞,让他觉得很舒服。
“你总是起得这样早,你不是说要在这里好好休息的吗?”
黄筱竹从房子里出来,走到季长醉身边,慵懒地伸展了腰肢,打了一个哈欠。
“好好休息不一定要睡得久,对我而言,只要没有人来找我亮剑动刀,我就算是在好好休息了。”
季长醉捡起一块贝壳,用这贝壳在海上打了一个水漂。
贝壳太轻,只在海上跃动了三两下,就不再动了。
黄筱竹看向那几艘出海打鱼的渔船,对季长醉道:“现在还不到卯时,太阳都还不曾出来,这些渔民就开始一天的劳作了,真是辛苦。”
季长醉道:“虽然辛苦,但为了生活,他们也都是苦中有乐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明明记得以前出海打鱼的渔船是很多的,现在怎么这样少了?”
黄筱竹道:“兴许是现在这时节,海里的鱼儿都还没有长成,所以打鱼的人便少了。”
季长醉道:“不会,瀚海里的鱼简直是无穷无尽,打不完的。能让大部分渔民放弃出海,我看是另有原因的。”
黄筱竹道:“就算是另有原因,和你我也都没有什么关系,我们只要有海风吹,打鱼的人少了,我们还能落个安静。”
“话虽是这么说,但我这个人生来好奇,遇上反常的事,就免不得要去找出一个究竟来。”
季长醉站直身子,拔出孤鸿剑,把整柄剑都细细地用白布擦了一遍。
黄筱竹看着季长醉擦剑,道:“所以你是打算要干什么?”
季长醉将孤鸿剑送入剑鞘,走到拴着马匹的椰树下,解开栓绳,骑在马上,对黄筱竹道:“这里有一个归海帮,是这里的地头蛇,我去那里走上一趟,应该就可以知道答案了。”
“你可别把我丢在这里。”
黄筱竹快步走到椰树下,跨上马背,又道:“归海帮在哪个方位,离这里远不远?”
季长醉扯动缰绳,道:“如果归海帮在这几年没有变动的话,我们一直往西南方向骑行,不消一个时辰,就可以到了。”
大半个时辰之后,季长醉和黄筱竹已经到了归海帮。
黄筱竹下了马之后,见所谓的归海帮,就在一个码头附近,看其建筑布局,俨然就是一个商会,便问季长醉道:“归海帮原来是一个商帮吗?我还原以为是一个武林帮会的。”
季长醉道:“归海帮既是商会,也是江湖帮会。归海帮这些年来一直管理这个码头,靠着这个码头发财,而且与朝廷来往密切,有了朝廷的扶持,周边海域的治安都由归海帮负责。”
黄筱竹道:“朝廷不是已经和江湖势不两立了吗?怎么还会扶持归海帮?”
季长醉看向归海帮的大门,道:“朝廷对听话的江湖门派,自然是会扶持的。只有对那些管束不了的和不肯听话的江湖各大门派,朝廷才会和它们势不两立。”
“我们进去瞧一瞧吧,归海帮的帮主如果没换,我和他应该还说得上几句话。”
季长醉走到门前,对守门的归海帮帮众道:“劳烦大哥通报贵帮海帮主一声,就说是名剑阁的朋友来访,请他拨冗一见。”
那帮众打量了季长醉和黄筱竹一眼,拱手道:“请两位稍等,容我前去通报帮主。”
季长醉也拱手道:“有劳了。”
过不多时,那帮众就走了回来,对季长醉和黄筱竹恭恭敬敬地道:“请两位贵客与我来,帮主说他办完手头上的事就来与两位见面。”
季长醉跟着这帮众进了门,道:“多谢了。”
那帮众领着季长醉和黄筱竹进了一处客厅,对他们道:“请两位在客厅稍坐,帮主随后就到。”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伴随着一声爽朗的笑声,归海帮的帮主海正清走进了客厅。
“季兄弟,四年多不见,老哥我可是差点都要忘了你长什么样子了。”
海正清看见坐在客厅中的季长醉,笑声便一直止不住,他瞥见坐在季长醉旁边的黄筱竹,又道:“这位美人是……季兄弟我记得你的妻子长的并非如此啊,难道你已经换了一位妻子了?老哥我可要劝你一句,说妻子如衣服的人,一定不是什么好人,你可千万不能效仿,随便**子啊。”
季长醉此时有些语塞,对有些震惊的黄筱竹道:“你不用见怪,他就是一个嘴巴闲不下来的人,什么闲事都喜欢管上一手,他说的话你不用当真,都尽管当作是耳旁风就好了。”
他对海正清板起面孔,又道:“这位名叫黄筱竹的美人并不是我的妻子,而是我的好朋友,你可不要胡思乱想。”
海正清于是对黄筱竹笑道:“那倒是我无礼了,我在此向黄姑娘赔个不是了。”
“没关系,我不曾放在心上的。”
黄筱竹笑了笑,但那笑中分明带着一丝苦涩。
海正清在季长醉对面的地方坐了下来,端起一杯茶喝了一大口,放下茶杯,向季长醉道:“说来我已经四年多没有见过你的人影了,帮中弟子来向我通报时,我还以为是有人假冒你的名号来骗吃骗喝的。你这次破天荒的来找我,有什么要紧的事?”
季长醉道:“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只是我见这海上行走的渔船不足四年前的百分之一,心中好奇,想来问问你其中有什么缘由罢了。”
海正清听了这话,脸色立即变得如一条老苦瓜一般,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季兄弟你不知道,你说的这件事,已经让我头痛了好几个月了,我现在还没有什么解决的法子,都快要愁死了。”
第二百零二章 海禁
季长醉从来没见海正清如此忧愁过,问他道:“到底是怎么样的一回事,你且说来听听,说不定我正好能帮上你的忙。”
海正清苦着脸道:“真是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啊。”
“快些说正题,别空发感叹了。”季长醉道。
海正清坐正身子,道:“就是被朝廷三个月之前下达的海禁政策给闹的,海禁之下,没有持有朝廷商部发给的准予通行的文书,一律是片板不可下海。海禁之后,没有什么船只可以下海了,码头也就没有生意可做,我归海帮也就要随之没落了。季兄弟,我可不想归海帮几代人的基业,就毁在我一个人的手里啊!”
季长醉皱眉道:“朝廷为什么要实行海禁,这不是在与民争利吗?而且你说海禁早在三个月之前便实行了,我居然全然不知,也是奇怪。”
海正清道:“这有什么可奇怪的,海禁的事,朝廷本来就没有放在明面上做,你三个月前又不在这里,怎么会知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季长醉本想说三个月前自己还是相国,居然连海禁这么大的事都不曾知道,这个相国当得真是窝囊,但他不想把自己曾经当过相国的事告诉海正清,便只是说,“算了,还是说回到你身上来吧,海禁之后,归海帮每月收入如何?”
海正清叹息道:“哪里还有什么收入,每月都要亏上数万两银子,收入这东西我现在是连想都不敢想的。”
归海帮虽然大多数收入都是依靠码头而来,但也决计不会因为没有码头就到了每月都要亏损数万两银子的地步,这一点季长醉非常清楚。
季长醉看着海正清,道:“你是在唬我吧,就算现在海禁了,你归海帮也不至于有你说的这么惨。”
海正清道:“我可没有唬你,帮里有账目可查的,你要不要过目?”
季长醉见海正清没有要骗他的样子,而且这种事骗他也没有什么意义,便又道:“既然你说的句句属实,那我倒是很好奇,你的归海帮是怎么做到每个月都亏损数万两白银的?”
海正清又叹了口气,道:“唉,说来这全都要怪我。半年前丝绸价格下跌,五两银子就可以买到一匹,我见势就囤积了三十万匹,几乎把帮里的钱都给花光了。当时三十万匹丝绸到手之后,我还大喜过望,因为只要将这批丝绸运出海,卖到东南边的交直国去,就可以卖得十五两银子一匹,那时我就赚大发了。可没想到我正要将丝绸运出海去,这海禁就下来了。所以每月的开销加上护理这三十万皮丝绸的费用,我才每月都要亏上数万两银子啊!”
季长醉道:“既然海禁让你囤积的丝绸运不出海,你就把丝绸销往东海、中陆不就行了?虽然那样会让你赚不来钱,但也总好过你每天亏钱吧?”
海正清道:“季兄弟,我也想把丝绸卖到东海和中陆去,可是因为我得罪了一个人,我这丝绸便都销不出去了。”
季长醉道:“哦?什么人有这么大的本事,能让你的丝绸销不出去?”
“东海首富沈秋山!”海正清说到这个名字时,咬牙切齿,显然是对这个名字的主人恨意极深,“就是他这个老王八放下话,让他名下的三千多家绸缎行都不准收我的丝绸,不然我的丝绸怎么会销不出去?”
沈秋山的绸缎行占据了天下的六七成,东海的绸缎行十之**都是他的,所以他要一个人的丝绸卖不出去,那个人的丝绸就一定是一匹也卖不出去的。
季长醉道:“我虽然没和沈秋山打过交道,但我听人说他是个极为大度的人,平时仗义疏财,朋友满天下,你是怎么得罪他的?”
海正清的脸色此时变得更加苦涩了,就好像是受了一件无妄之灾一般,他道:“我哪里敢得罪他啊,我连他的真人都没有见到过,这才是最气人的地方,我现在都想不明白,他沈秋山是为了什么要把我逼到死境?”
他喘了几口气,又道:“不过我也是道听途说,沈秋山不准他名下的绸缎行收我的丝绸,与你是有些关系的。”
“和我有关系?”季长醉惊道,“这倒是奇了,我与你有些关系,这我是认的,但是我和那沈秋山可是连一声招呼都没有打过,他要你的丝绸销不出去,和我有什么关系?”
海正清道:“我听来的消息里说是沈秋山那边有人听说我和你有些交情之后,就让沈秋山与我为难,让我的丝绸一匹也卖不出去。季兄弟,你好好想一想,你有没有得罪过什么沈秋山的人?”
季长醉想了一阵,道:“我是想不出来,我除了和应天首富康复观打过交道之外,就几乎没和商人打过交道了,怎么会得罪他沈秋山的人?”
海正清道:“季兄弟,不管那传言可不可信,老哥都想请你救老哥一回,救归海帮一回,老哥实在是不愿让归海帮亡在老哥我的手里啊!”
季长醉道:“你就算不这么说,我也会去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来的,毕竟都说害得你的丝绸销不出去的人,就是我季长醉了,要是不把事情弄清楚,我的罪名岂不就是完全坐实了?”
他又道:“沈秋山如今在什么地方?我找到他之后,当面与他对质一番,看看他究竟是为了什么与你过不去。”
海正清脸上的苦涩一扫而光,道:“我派人打听过了,沈秋山就在离这里不到两百里的琼华湾里,你骑上快马,用不了一天就能赶到。”
季长醉道:“哪里要一天这么久,我用不了半日,就能见到沈秋山了。”
海正清道:“我交了你季长醉这个朋友,真是上天垂怜,我提前多谢你了!”
季长醉摆了摆手,道:“用不着,太生分了。”
海正清本来还要留季长醉吃过午饭再走,但季长醉说不再耽搁了,免得让他多亏了些银子,就立即出了归海帮。
第二百零三章 相逢只恨曾相识(上)
季长醉和黄筱竹出了归海帮之后,并没有直接去琼华湾,而是先回了那座小房子。
黄筱竹问季长醉为什么还要先回去,万一因此而错失了见到沈秋山的机会怎么办?
季长醉却说他在归海帮时隐约感觉到在他们离开之后,有人进了那房子,因此他必须要回去看一看,不然放心不下。
季长醉飞马赶回房前,只望了一眼,就知道确实已经有人来过了,因为他临走前特意夹在门缝里的一片淡紫色锦书已经消失不见。
他并不怕什么贼人趁他不在跑进房中行窃,因为房中并无什么贵重东西可偷,他之所以在门缝里夹了那片锦书,是因为那片锦书对他和另外一个人而言,就如同是山盟海誓一般。
现在锦书已经不见,会拿去它的,便只有她了,除她之外,绝无第二人会对一片小小的锦书感兴趣。
季长醉心里对此比世上的任何人都要清楚,此时按照常理来说,他应该是要感到一阵相逢的喜悦的,但不知为何,他现在不仅没有感到任何喜悦,反而感到了一种强烈的不安。
这种不安是由不确信产生的,这种不安让他有一些心悸,让他一时间居然失语地站在了门前,好像不敢跨进门去一般。
黄筱竹见季长醉神色黯然,举步不前,悄然道:“怎么了?为什么在这站着却不进去?”
季长醉凄然一笑,道:“没什么,忽然想起了一些往事罢了。我们进去吧,这里已经有人来过了。”
季长醉推开房门,见里面的东西都原封不动地摆在原处,没有任何动过的迹象,但那圆桌上却多了一片锦书。
这片锦书就是季长醉夹在门缝上的那片,他走进圆桌,拿起这片锦书一看,只见上面写了一行笔画锋锐的小字:
“锦书虽在,山盟难托,相逢只恨曾相识!”
黄筱竹走过来看见了那片锦书,脸色为之一变,明明知道却还是忍不住问道:“是指柔留下来的吗?”
季长醉万分小心地把锦书收好,苦笑道:“是。”
黄筱竹道:“你早知道她会到这里来,所以你才说要来这里休息?”
季长醉道:“我不知道,我只是猜,猜想她悄无声息地离开应天之后,会到这里来。但是我没有猜到,她来了这里之后,只留下了一行字就走了。”
黄筱竹泪眼道:“你知道吗,其实当初我从你口中听到她已经身死的消息时,我一点也不感到悲伤,甚至是有些窃喜的……”
“不要再说了!”季长醉转过身来看着黄筱竹,“你那时是悲伤也好,是窃喜也好,我都不想知道。因为那时的事,我现在已不想再提及了。”
他说完就快步走出了门,飞跃上了马背。
“你要去哪里?”
黄筱竹冲出房子,掉下了几滴眼泪。
“琼华湾。”
季长醉策马奔驰,马蹄踏着细沙,留下了一行深深的蹄印。
黄筱竹简单地拭去了泪水,踩着马蹬上了马,驱马追赶着季长醉。
季长醉知道黄筱竹就在他身后追赶他,但他没有放慢马速,反而越骑越快,因为他此时的心里很乱,乱到他已经快要丧失理智了。
两匹马就这样一前一后地奔驰了一个多时辰,季长醉感觉马力已经渐渐不济,但他并没有减速或是停下的念头,仍然是踢着马肚,策马飞奔。
这时季长醉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马嘶,回头一看,才发现是黄筱竹的马前腿已经打折,摔在了地上,而黄筱竹则被甩了出去,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才停了下来。
季长醉见状于心不忍,翻身下马,闪身到黄筱竹身侧,将她抱起,见她身上沾满了沙尘,嘴巴紧闭,没有喊一声痛。
季长醉看着黄筱竹沾着沙粒的脸,轻声问道:“都是我不好,不过你又何必如此呢?你伤着哪里没有?要不要紧?”
黄筱竹默不作声,将头偏了过去,忽然就吐出了一口血来。
季长醉这才发现黄筱竹刚刚摔了那一下,已然伤到了肺叶。
“你伤了肺,暂时不能走动了,我送你去归海帮疗养。”
季长醉双手抱着黄筱竹走向他的马,黄筱竹挣扎着道:“我不用你管,让我死在这沙地里算了。”
季长醉骑上马,扯过马头,对黄筱竹柔声道:“别说话了,我怎么可能不管你?马上颠簸,你抱紧些,别摔下去了。”
黄筱竹不再挣扎,安静了下来,把头靠在了季长醉的怀里。
季长醉知道黄筱竹有伤在身,不敢骑得太快,故此送黄筱竹到得归海帮时,已经是午后了。
海正清见季长醉带着黄筱竹回来的这么快,还道他已经见过沈秋山了,忙笑脸相迎。
但他一看到嘴角还带着血的黄筱竹,就知道事情并不像他想的那样,问道:“这是怎么了?”
季长醉道:“你不用过问,快准备一间清静的空房,筱竹伤了肺,需要静养。”
海正清立即为黄筱竹准备了一间上好的靠着海的房间,还叫来了一个大夫。
这大夫在这周围算得上是名医了,他替黄筱竹看过伤势后,对季长醉和海正清道:“只伤了些肺,没有性命之虞,我开一剂方子,每日照方子煎药给她服下,用不了半月,就可以痊愈了。”
季长醉道:“没有什么大碍,我便放心了。”
海正清对季长醉道:“季兄弟,我会安排专人给黄姑娘煎药,侍候黄姑娘,你放心好了。”
季长醉道:“那就劳你费心了,我现在当即赶赴琼华湾去,筱竹便交给你来照料了。”
黄筱竹躺在床上,看向季长醉,道:“你现在就要走吗?”
季长醉走到床头,道:“沈秋山不知道会在琼华湾待上多久,我如果现在不去,可能就碰不到他了。我现在让海兄帮我照料你,要是我不帮他的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你放心,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黄筱竹又道:“我这个时候伤了身子,你怪不怪我?”
第二百零四章 相逢只恨曾相识(中)
季长醉道:“不怪,你安心养伤吧。”
黄筱竹又道:“我会从马上跌下来,不是故意的,那马折了腿,我没有法子……”
季长醉道:“我知道,你不必多想,好好养伤吧。”
黄筱竹转向床里,道:“你去吧,我不耽搁你的行程了。”
季长醉在床前立了一会儿,看了看黄筱竹,随后便徐步退出了房间,来到了归海帮的大门前。
大门之外,海正清早已为他备好了一匹快马。
季长醉不待多言,径直跨上马背,拉动缰绳,驱马朝琼华湾飞奔而去。
季长醉到得琼华湾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琼华湾是一片长满琼花的水边湿地,火红的晚霞照在洁白如玉的琼花上,整个琼华湾就好像是长满了火焰似的美玉一般耀眼夺目。
在这片美玉中,建有一座华丽而不俗气的阁楼,阁楼高至三层,四面都摆上了古玩珍宝,挂上了名家字画,季长醉虽然对这些都不大懂,也估算不出它们的价值,但他知道能建起和会建起这样的一座阁楼的人,除了沈秋山之外,别无第二人了。
季长醉从马上下来,将马随意地栓在了一处地方,然后走向了那座阁楼。
这阁楼并不是很大,然而守卫却格外的多,季长醉看得出他们都是好手,其中还有在江湖中成名已久的“双面武侯”何方毅。
何方毅为人世故,见人说人话,见鬼便说鬼话,遇到武功比自己高上一筹的人,就放低姿态,曲意逢迎,遇到武功不如自己的人,就趾高气扬,气焰压人。
“来者止步,报上名来!”
一名左脸上有着一条半尺长的伤疤的刀客拔刀至半,拦在了季长醉的身前。
季长醉没有自报姓名,瞥了那刀客一眼,道:“南刀霸道,北刀刚烈,你练的是哪一路刀法?”
那刀客道:“你管我是练的什么刀法,我连什么刀法,和你有什么干系?”
季长醉道:“那干系可大了,你若是练的南刀,那也就罢了,若是练的北刀,北刀开宗立派的祖师爷向空越是我的手下败将,他的弟子见了我,应该是要远远地避开的。”
那刀客练的正是北刀,他上下打量了季长醉一遍,见季长醉全身并无什么出奇的地方,手中拿着的剑的剑鞘也甚是普通,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一张嘴就说向老爷子是你的手下败将,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想让我送你上西天!”
那刀客说罢就抽出刀来,欲砍向季长醉的脖子。
“退下,这位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季长醉季大侠,你瞎了眼睛么!”
一只大手伸了过来,夺过那刀客的刀柄,将刀插在了地上,之后狠狠地打了那刀客一记耳光。
那刀客捂住脸,看向那只大手的主人,惊恐地道:“何爷……何爷饶命!”
何方毅又重重地打了他一个耳光,道:“和我求饶有什么用?还不赶紧向季大侠请罪?”
那刀客连忙跪倒在季长醉面前,讨饶道:“季大侠,小的有眼无珠,没能认出您的真身,还请季大侠饶过小的一命!”
季长醉道:“滚吧。”
那刀客闻言,知道自己保住了性命,忙一脸高兴在地上打着滚离开了。
何方毅对季长醉道:“我这手下不懂规矩,还请季大侠多多见谅。”
季长醉道:“你刚刚出手管教了他一下是对的,不然他现在就已经是我的剑下之鬼了。”
何方毅道:“那是那是,季长醉的剑术名震天下,无人可敌,我那手下竟然敢顶撞你,真是死了也活该。”
他喉头滚动了几下,又接着道:“这里是东海首富沈大官人的地界,不知季大侠忽然来访,有何贵干?”
季长醉道:“我有些事情要找这位沈大官人商量,还请你为我引见。”
“这个……”何方毅犹豫了一下,“季大侠你有所不知,沈大官人这时候正在和佳人把酒言欢,最不喜别人来打搅他,季大侠这时候要见他,只怕是不太容易的。”
季长醉:“我可以等上一会儿,只要这两天之内能够见到他便成了。”
何方毅道:“那好,我找一处地方供季大侠稍事歇息,待沈大官人有空了,我便立即带季大侠去见他。”
季长醉拱手道:“如此我便多谢了。”
何方毅笑道:“我们都是江湖中人,说谢可就生分了,请季大侠随我来吧。”
季长醉跟在何方毅身后,走进了阁楼,他觉得何方毅方才的笑有一些非同寻常,但他也没有多想,只道是自己太过谨慎罢了。
走进阁楼,季长醉才知道这阁楼看起来不大,里面却是别有洞天,光是这第一层,就不知道有着多少间房间,只见房门重重,好像数之不尽一般。
“请季大侠就在这里歇息一会儿吧,我去请示沈大官人,他知道是季大侠来访,一定会很快便抽出空来的。”
何方毅站在一间房的门前,为季长醉打开了门。
“有劳了。”
季长醉别过何方毅,走进房中,见里面的陈设都富贵典雅,豪华大气,心道那沈秋山果然不愧为东海首富,就算是外出游玩,排场也是不小。
何方毅别过季长醉之后,快步来到了阁楼的第三层,走到正望着天边晚霞出神的沈秋山身侧,小声道:“沈老板,季长醉来了。”
沈秋山猛然一惊,道:“你说什么,季长醉来了?”
何方毅道:“是,小的已经安排他在第三层住下了,他说这次前来是有事情要和沈老板商量。”
“他终究还是来了,不过他就算不来,结果也都还是一样。按计划去办吧,记住无论如何动静都不能闹得太大,免得到时得不偿失。”
沈秋山端起放在面前的一张方桌上的一杯白水,喝了一口,又拿起手边的一块方巾擦了擦手。
“小的明白,小的一定会照沈老板吩咐的去做。”
何方毅小心地回着话,恭敬得像是沈秋山的一名家丁。
沈秋山瞧了他一眼,道:“下去吧。”
第二百零五章 相逢只恨曾相识(下)
今夜没有月光,夜浓似墨,死寂的天幕如危卵般挂在大地之上,地上的人们感觉这个夜晚有些压抑。
季长醉吃过晚饭,坐在一张正对着窗户的矮凳上,望着窗外的黑夜。
晚饭吃的是鹿肉和红烧鲫鱼,厨师烧得很好,季长醉也多吃了一些,他觉得那味道还不错。
但现在他已经不这么觉得了。
“美酒虽醇,切勿贪杯,这样简单的道理我早该想到的,却没想到到底还是着了道了。”
季长醉冷然一笑,又高声道:“费这么多心思让我服下了‘化气散’,你们也不必再躲躲藏藏了,现身吧!”
“动手!”
随着这一声冷喝,季长醉所在房间的窗户忽然就破开了千百个小洞,上千根利箭从这些洞里射了进来。
季长醉拔剑出鞘,挥动孤鸿剑,挑飞向他飞来的箭矢,但他中了‘化气散’,内力正在快速消解,此时已经十不存一,剑势变慢,一轮箭雨过后,他的左肩胛、右小腿都已经各中了一箭。
这一轮箭雨过后,季长醉所面对着的窗户立即被人破开,十三个黑影立即就闪了进来。
这十三人都身着夜行衣,戴着面罩,眼中都有着令人心寒的杀意。
季长醉看见这些黑影身后还站着几百位弓箭手,笑道:“出动数百人就为杀我季某一人,也是够给季某面子的了。”
那十三人冲进来之后,一句话也不说,就挥动手中的短而细的专为近身搏斗而设计的剑向季长醉刺来,因为他们觉得对着一个即将赴死的人,是完全没有与他多费唇舌的必要的。
季长醉知道他现在只要稍有不慎,就会没命,因此顾不得肩胛和小腿上的疼痛,踢翻了坐下的矮凳,专心御敌。
这十三人出手即是杀招,从十三个方位朝季长醉杀来,让他避无可避。
季长醉内力告急,平斩出一剑,逼退了三人,又立即朝后挑出一剑,逼退了四人,但即使如此,其余的六人已在他的身上留下了六道血口子。
季长醉忍住从全身传来的剧烈疼痛,道:“取首阁不愧为天下第一杀手组织,仅仅出动了五名天字级杀手和八名地级杀手,就能把我逼到如此地步,果真厉害!”
十三名杀手并未因季长醉说的话,就停了下来,他们在杀死他们所要杀死的目标之前,绝不会停下来。
季长醉知道他现在的处境已经是凶险至极,但他还不想死,他还没有那么多事情没有做完,还有那么多想见的人没有见,他绝不想让自己死在今时今地。
十三柄短剑已经一齐向他刺来,他此刻已经不再留手防御,而是全力往前刺出了一剑。
孤鸿剑发出一声低沉而有力的剑鸣,剑尖上剑芒乍现,亮出巨大的剑影,带有怒涛般的剑势,剑气向四周翻腾,房内的房梁上已经出现了裂痕。
这一剑是季长醉全力以赴的一剑,以他现在的状况,他只能刺出这一次“一剑天涯”,如果这一剑不能退敌,他就能葬身于此了。
十三名杀手被季长醉这一剑逼出了屋子,因为整间房已经摇摇欲坠,那在房中肆虐的剑气也已经足以将他们给撕碎,他们如若还不退出来,就只有死路一条。
轰隆一声,房间化作了一片碎瓦,激起的烟尘让十三名杀手和数百位弓箭手都不能看清季长醉还有没有活着。
片刻之后,烟尘逐渐消散,十三名杀手跃入碎瓦堆,四下寻找季长醉的尸体,寻了一遭之后,却并没有找到,只发现了一条通往河边的血迹。
发现血迹之后,十三名杀手立即顺着血迹寻找,他们知道季长醉受了重伤,又已经几乎全没了内力,一定走不远。
但这血迹到了河水前便断掉了,十三名杀手猜想季长醉很可能跳入了河中,一路沿着下游找去,找了三四里路,却连半点季长醉的影子都没有找到。
他们意识到自己已经上了季长醉的当,忙折了回来,却早已寻不着季长醉的踪迹了。
却说季长醉刺出那一剑“一剑天涯”之后,知道房间会坍塌下来,也知道那将是他活命的唯一机会,那一刻他已为自己想好了逃生的路线。
他明白周围都是低地,自己负有重伤,决计跑不远,也跑不掉,所以他以体内残余的内力使得伤口中的血液喷射到河边,营造出自己从河中逃走的假象,再立即借着烟尘的帮助,进了阁楼的第二层。
来到第二层后,季长醉擦掉自己的留下来的血迹,已经是筋疲力竭了,他使尽力气让自己靠在了第二层的一间房的房门前,就因为失血过多而昏了过去。
他知道这房间里的人能救他的几率是微乎极微的,但他实在是已经别无选择了。
这时房中的人听到了门外传来的动静,出来推门察看,见到了浑身是伤的季长醉,立即就掩住了自己的嘴巴,让自己不要出声,随后往外望了望,没有见到别的人,马上将季长醉拖进了房间,关上了门。
此时的季长醉一定想不到,住在这间房中的人就是赵指柔和季韵,而将他拖进房中的人,便是季韵。
季韵将季长醉拖进房间之后,朝里面低喊道:“指柔姐……你……你快出来看,不得了啦!”
“什么事让你这样一惊一乍的,刚才是谁在门外叩门?”
赵指柔走了过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事,但她一见到已经昏了过去,倒在季韵怀中的浑身渗血的季长醉,眼眸中的瞳孔便立即收缩成了一点。
“他……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怎么会受了这样重的伤?”
赵指柔蹲了下来,见季长醉肩胛和小腿上还插着箭矢,身上有着数道深可见骨的剑伤,不禁黯然垂泪道:“为什么?为什么你每次出现在我面前时,身上总是带着这么多的伤?为什么!”
季韵也哭了出来,道:“指柔姐,我们先想个法子给他治伤吧,再这样下去,我只怕他会撑不住的!”
第二百零六章 故人心未变
赵指柔叹道:“他现在伤得这么重,我的医术并不如何高明,要怎么给他治伤?”
她伸出手抚过季长醉身上的每一处伤口,直抚得满手是血,不知该说些什么,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这时门外忽然有人敲门,接着那人就喊道:“赵姑娘,方才有个刺客被我们重伤了,你可曾瞧见没有?”
赵指柔听出那是何方毅的声音,心知他所说的“刺客”指的便是季长醉,故意高声道:“不曾瞧见,你可以走了。”
何方毅在门外道:“是,沈大官人让我给赵姑娘带句话,他说现在阁楼里进了刺客,还请赵姑娘多多当心。”
赵指柔道:“知道了,劳你告诉沈秋山,就说他的好意,我已经心领了。不过我赵指柔并不是三岁的小孩子,这样的事情还用不着他来提醒我。”
“是,是,我一定将赵姑娘的原话带到,告退了。”
赵指柔听着何方毅的脚步声越来越小,知道他已经走远了,舒了口气,对季韵道:“看来他是伤在了沈秋山的手里,这里只怕是不能再待下去了。”
季韵道:“可他现在伤得这样重,我们两个人如何能带着他离开这里?”
赵指柔看着仍然是昏迷不醒的季长醉,道:“先将他的伤口处理一下再说,不然别说带他走了,只怕是连他的性命都保不住。”
“小韵,去弄些酒,再点一只蜡烛来,我要先帮他把箭给拔出来。”
赵指柔平抱着季长醉,让他的头靠在她的腿上。
季韵取来了一小坛酒和一座燃烧着的烛台,将酒和烛台都放在了赵指柔的手边。
赵指柔拿出一把贴身的小刀,放在烛火上炙烤,待烤得刀刃发红时,用了些酒淋在上面,刀刃随即冒出一股白气。
赵指柔小心地按住季长醉的肩头,先折断了箭杆,然后发现没入他肩胛的剪头还装有倒刺,眉头便随之皱了起来。
“小韵,你帮我按着他的肩膀,别让他待会儿挣扎。”
季韵依言而行,用力按住了季长醉的左肩,赵指柔用小刀剜出了箭头,将酒倒在了他的伤口上,这时季长醉全身都剧烈地颤抖了一阵,但仍是没有醒来。
赵指柔拿开那枚带血的箭头,将季长醉的箭伤简单地包扎了一下,喃喃道:“谁让你这么喜欢逞强,现在知道痛了吧?”
她嘴上这么说着,其实心里早已经是痛得像是被生生地剜去一块肉了一般。
接下来赵指柔又如法炮制,剜出了季长醉小腿上的箭头,包扎了箭伤。
之后赵指柔又将季长醉其余的几处剑伤都包扎了,看着季长醉身上的伤口总算是不再往外渗血了,她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接下来怎么办?”
季韵已经将她和赵指柔的随身行李给准备好了,向赵指柔询问他们下一步要怎么走。
赵指柔想了一阵,道:“这座阁楼都是沈秋山的,他如果成心要杀季长醉,我们是万难走出这座阁楼去的。现在只有我去向沈秋山请辞,先探探他的口风再说了。”
她看了季长醉一眼,又道:“如果沈秋山不肯让我们离开,你就找机会带着他走,我来为你们拖住沈秋山他们。”
季韵道:“要走也是指柔姐你带着他走,我留下拖住沈秋山,要是他醒来之后发现你不见了,一定还会找回来的。”
赵指柔道:“不用再说了,我这样做自然有我的道理,因为你和我之间,只有我兴许能拖的住沈秋山。”
“小韵,你在这照护他一会儿吧,我去去就来。”
赵指柔推门出去,来到阁楼的第三层,见到了正在捧着一卷书读的沈秋山。
“沈老板好雅兴啊,我还以为像你这样的有钱人,早已经不看书了。”
赵指柔走到沈秋山面前,见他手里拿着的书并不是什么名气大的书,书的作者她也没有听说过。
“指柔,你今天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了?”
沈秋山收起那一卷书,抬头看向赵指柔,脸上带着笑,显示出一种儒雅的风度来。
赵指柔道:“我自然是无事不会来登门拜访的,从应天到这里,一路上劳你破费了。现在我已经不想待在这里,想到别处去看看了,所以我是来向你辞行的。”
沈秋山微笑道:“怎么,是这里有什么东西惹得你不开心了吗?”
赵指柔道:“没有,这里的一切都很好,但我都不喜欢,我现在只想换个地方走走。”
沈秋山尽力保持住自己的风度,又道:“那你想去哪里走走,我陪你一起好了。”
赵指柔道:“不必了,我不想再麻烦你了,毕竟我不想再欠你的人情了。”
沈秋山站起来走动了几步,背对着赵指柔,笑道:“你没有欠我什么人情,我帮你从应天出来,虽说费了一点小钱,但那一点钱对我来说实在算不了什么。或者说只要是用钱能摆平的事,我都不会放在心上,所以你大可不必害怕会欠我多少人情,因为我从来都不曾在乎过这些。”
赵指柔道:“我知道你富可敌国,钱财多得数之不尽,但我不想也不愿再麻烦你了,请你让我走吧。”
沈秋山转过身来,又笑道:“指柔,我从来都不曾束缚过你的自由,你只要想走,什么时候都可以走,我绝不会拦着你。其实你能在临走之前,和我来告别,我就已经是喜出望外了。”
“既然如此,那我就告辞了。”
赵指柔正要走,沈秋山忽然又问道:“指柔,你……你是不是已经见到他了?”
赵指柔止住步子,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沈秋山道:“你不会不明白的,我这些天来时常在想,我与他比起来,究竟差在哪里?为什么你对我永远是冷若寒冰,对他却能……”
“沈老板,”赵指柔打断了他,“我的事情,他的事情,都用不着你来操心。你也知道,无论怎么说,我和他都曾经拜过天地,就算是天地翻覆过来了,我今生今世,也不会再对第二个男人动心!”
第二百零七章 离开
气氛有些凝重,沈秋山为了将这凝重打破,对赵指柔道:“你说的我都已经明白了,不过你既然你已经见到他了,归海帮海正清的丝绸,还要不要不准销往东海和中陆去?”
赵指柔道:“我本来也没说要让海正清的丝绸滞销,这都是你自己的主意罢了,所以要不要海正清过了这关,你实在不必问我。”
沈秋山道:“我明白了,你现在就可以带着他走了,我沈秋山以信誉担保,绝不会加以阻拦。”
商人以信誉为本,沈秋山能以信誉做担保,说明他说的话一定不会有假了。
“多谢了。”
赵指柔走出第三层,又回到了房门前。
“指柔姐,怎么样,沈秋山答应你了吗?”
季韵为赵指柔打开了门,她手里拿着一块冰巾,鼻尖上挂着一层细密的汗珠。
赵指柔进了房间,掩上了门,道:“他已经答应了我,也已经知道季长醉就在我们这里,他说我们随时都可以离开,他决不会加以阻拦。”
季韵道:“他说的话可信吗?万一我们刚出了这阁楼,他就派人来追杀我们怎么办?”
赵指柔道:“应该不会的,沈秋山是个讲信用的人,他答应别人的事,不会轻易反悔的。”
她走到屋内的一张软床前,看着躺在床上的季长醉,又道:“他怎么样了,醒过来没有?”
季韵将手上的冰巾替换了盖在季长醉额头上的冰巾,道:“还没有醒过来,他浑身发热,额上烫得可怕,我已经为他换了三回冰巾了。”
赵指柔拿起冰巾,摸了摸季长醉的额头,只觉好似是摸到了一块炭火,扭过头对季韵道:“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先离开这里再说。”
季韵点了点头,提起已经收拾好了的行李,和赵指柔一起将季长醉抬出了门。
“指柔姐,我们要不要去和沈秋山要一辆马车和一个车夫来?”
季韵怕她和赵指柔带着季长醉行动迟缓,无法走远,便想出了这么个主意。
赵指柔将季长醉的双手搭在她的肩上,背起季长醉,道:“不用了,现在什么事都不能靠沈秋山,免得发生意外。你拿着行李,我来背着他就好了。”
季韵道:“指柔姐,还是我来吧,我怕你的身子吃不消。”
赵指柔笑道:“我怎么说也是练过武的人,背个人还是吃得消的。而且男女授受不亲,我来背他才合适。”
“走吧,这里我们不能久留了。”
赵指柔背着季长醉,快步走下了扶梯,季韵跟在她身后,知道她是故意走得这么快的,因为她走的每一步都是很沉重的,沉重的步子怎么走的快?
沈秋山果然说话算数,赵指柔背着季长醉和季韵出了阁楼,一路上都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阁楼外,那伤到季长醉的十三名杀手数百位弓箭手都已经不见了踪影,沈秋山和何方毅站立在一片开得正盛的琼花中,他们的身旁停着一辆马车,马车上坐着一名老车夫。
“指柔,我知你今夜就会走,又知你要带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一起走,便为你准备了这辆马车,还请你不要拒绝我。”
沈秋山指着那辆马车,对赵指柔笑着说道。
他的笑看起来很真诚,但赵指柔却觉得很虚假,她说不出原因,只是单纯的因为直觉而已。
“沈老板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并不想坐马车,劳你费心了。”
赵指柔背着季长醉,已经走过了沈秋山的身前。
“不想坐马车,马匹、轿子、船只我都备好了,你要坐哪一个?”
沈秋山喊住了赵指柔,显然是不想要她走,但却不能不让她走,所以他只能为她准备好她可能会需要的一切。
然而他不知道赵指柔此时什么都不需要,她只想尽快离开这里,离开这个让季长醉受伤昏迷的地方。
赵指柔停了下来,但只停了一下,在这短暂的停滞里,她对沈秋山说了一句让他久久不能忘怀的话。
“我哪一个都不要坐,谢谢你为我费了这么多的心思,然而我一个都不需要,告辞了。”
赵指柔背着季长醉继续往前走,前方是一片黑得吓人的黑夜,但她并不觉得害怕,因为有季韵跟在她的身后,更因为她还背着一个也曾让她心喜,也曾让她心碎的人。
赵指柔走后,沈秋山看着脚下的琼花,又望了望那座阁楼,叹了口气,对何方毅道:“把这片琼花都给我烧了,一朵也不能留,还有那座阁楼,也给我毁了,一片瓦都不能留着!”
“是,小的这就去办。”何方毅道,“不过小的有一事不明,想问一问沈老板,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沈秋山道:“有话就说,别在我面前拐弯抹角!”
何方毅的头垂得更低了,道:“小的不明白,沈老板有着永远也用不完的钱财,又有着足以判人生死的权力,为什么会看上一个……一个已经失去了贞操的女人。”
“你懂个什么!”沈秋山握紧拳头,“每一个人都可以有他求而不得的东西,但唯独我沈秋山不可以有。我原以为天下之大,没有我想得而得不到的东西,但她是一个例外,这些年来无论我在她身上付出多少,她都是无动于衷,她都对我没有半点情意!”
“因为她的心,她的心都被季长醉给占据掉了!季长醉不过是一个江湖剑客,他凭什么胜过我,他凭什么能得到我想得而得不到的东西?凭什么!”
沈秋山低吼着,面容都变得扭曲了起来,何方毅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失礼过,他本以为纵然是有一日苍天塌了下来,沈秋山也不会失掉他的风度的。
“沈老板消消气,那季长醉只不过是运气好,恰巧瞎猫碰上了死耗子罢了。那女人没有领沈老板的一片心意,是她自己识人不清,实在是她自己的过错,她以后一定会后悔的!”
何方毅劝解着沈秋山,他现在已经后悔自己多事,问了他那个问题了。
第二百零八章 苏醒
沈秋山并没有把何方毅的劝解听进去,低声道:“我不要她以后才后悔,我要她从现在开始,就后悔遇到季长醉,从现在开始!”
沈秋山说着,同时因为拳头握得太过用力,已经流出了血来。
何方毅看着鲜血从沈秋山的手上一滴一滴地落在琼花上,吓得后背都已经发凉了。
………………
屋檐漏水,招牌破烂,房间阴暗潮湿,墙壁上涂满了打油诗和黄色笑话,床铺凌乱,被褥散发着刺鼻的霉味,随处可见的跳蚤,这绝对是赵指柔投宿过的最差劲的一间客栈了。
进了这间客栈住下之后,赵指柔发誓她这一辈子绝不会第二次踏进这间客栈的破烂大门。
她因为在黑夜中背着季长醉行走,不能远行,只能就近找到了这间既小且破的客栈,所以她会住进这间客栈,实在也是没有法子的事。
“指柔姐,床铺我都收拾好了,你可以和季大侠一起去休息了。”
季韵把床上的床单、薄薄的棉被和脏得分辨不出颜色的枕头都给拿下了床,让床上只剩下了一张光光的床板,然后把行李里的几件衣服都铺在了上面。
“我不是和你说过很多次了吗,不要叫他什么大侠,他配不上,连自己的妻小都保护不了的人,怎么会是大侠?还有,什么叫我可以和他一起去休息了,要不是他现在昏了过去,我才不会管他的死活。”
赵指柔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还是把季长醉抱到了床上,坐在了他的身边。
她看着季长醉的脸,轻柔地抚摸着他的额头,感觉他的烧已经退去了一大半了。
“小韵,去打一盆凉水来,他的烧快要退了,再给他敷敷湿毛巾。”
季韵端着一盆凉水,拿着一条白毛巾走了过来,将毛巾递给了赵指柔,笑道:“指柔姐你可真是口是心非,前一刻还说不会管他的死活,现在就要为他退烧了。”
“闭嘴,”赵指柔接过毛巾,将毛巾浸泡在了盆中的凉水里,“你这个小丫头,总是向着他那一边,竟然都取笑起我来了。”
季韵道:“指柔姐,我可没有取笑你的意思,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你的心里,一直都很十分地惦记着他,对不对?那日在紫竹林的偏阁里,你气走了他,其实也是为他好,对不对?”
“对又如何,不对又如何,总之是一切都回不去了,现在说这些都已经没有用了。”
赵指柔将毛巾拧干,敷在了季长醉的额头上,眼神中既透露出脉脉的爱意,也透露出些许怜惜,还夹杂着一丝丝的恨、一点点的怨。
“指柔姐,我说这话你别生我的气啊。要我说,这过去了的日子,是无论如何也回不去了的,与其想着已经过去了的不好的事情,还不如和他一起安安心心地过着将来的日子,到将来的日子里去寻求快乐。”
季韵坐在赵指柔面前,抓住她的手,很认真的说道。
赵指柔叹了口气,道:“你年纪还小,不懂得我心中的苦楚。以前的事情虽然在你看来已经是过去了,但在我的心里,又有哪一天真正过去过?每一个落着雨的夜里,以前的事都会像从地下涌现出来的泉水一样涌进我的脑海里,让我怎么样也睡不着。”
她把手从季韵的手里抽出来,抚着季长醉的脸颊,看着他的紧闭着的眼睛,又道:“你说要我和他一起安安心心地过着将来的日子,我和他却早已经都没有将来了,从在驷马山的那一天开始,就没有将来了。”
季韵看着满脸愁绪的赵指柔,看着在她眼眶中滚动着的饱含着悲伤的泪水,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对于她来说,自从白门被灭门之后,这世上与她最亲的人,她最重要的人,就只有季长醉和赵指柔了,但他们两个偏偏又自白门被灭之后,就遭受到了一连串的不幸,这让她不禁想问问老天爷,问问天上的诸位神仙,我季韵是不是命犯了什么煞星,与我有关的,我所在乎着的人,是不是一定都没有好的命运?如果是的话,我用我的性命来换取他们余生的幸福快乐,可不可以?
无论季韵是不是命犯了什么煞星,也无论这世上到底有没有神仙,总之她现在是改变不了什么了的,因为一切都已经在四年多以前,在驷马山上就成了定局了,她就算有着通天的神力,也无法再改变任何东西了。
赵指柔抚摸着季长醉的脸,觉得他消瘦了好多,她记得他以前虽然不胖,但是也并不算瘦,一身上下都长着恰到好处的代表着健康的肉,但现在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什么肉了,因为她摸上去感觉摸到的都是硌手的骨头。
她正摸着季长醉的脸,这时季长醉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苏醒了过来,悄悄地把一只手握住了赵指柔的手,还装作烧昏了头的样子,闭着眼睛道:“指柔,指柔,你离开应天,为什么连一声招呼都舍不得和我打?我现在又见到你了,一定不会再让你离开我身边半步了。”
赵指柔一眼就看出季长醉是装出来的,她和季长醉相处了这么多年,对他的了解其实比对自己的了解还要多些,季长醉在想些什么,她心里比谁都要清楚。
“装,你就继续装吧,我救了你的命,算是我在和自己找不痛快。”
赵指柔拨开季长醉的手,立即背过身去了。
她不想面对着清醒的季长醉,因为那样会让她不知道要怎样面对才好,还会让她心痛。
季长醉睁开眼睛,看到了赵指柔的背影,他其实在赵指为他敷上湿毛巾的时候就已经醒了。
但那时他还不知道救了自己的人是谁,等到赵指柔开口和季韵说话,他立时就知道救了自己的人就是赵指柔。
因为赵指柔的声音他实在太过熟悉了,熟悉到就算赵指柔刻意变声,他也能一下就听出来,更何况赵指柔和季韵说话时,并没有改变声音。
第二百零九章 客栈来客
沉默之中,季长醉不知道该怎样和赵指柔说话,他看着赵指柔垂至腰际的青丝,嘴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于是一时无话。
季韵知道这时候季长醉和赵指柔都不会再主动和对方说话了,她不想局面一直如此下去,便对季长醉道:“季大……你感觉身上的伤怎么样了?好些了没有?”
季长醉道:“没有什么大碍了,只是我身上‘化气散’的药力还没有完全消掉,浑身没有一点力气,还不能走动。”
“嗯,那你就躺着好好休息一会儿吧。”
季韵面向赵指柔,又对她道:“指柔姐,我饿了,我们去客栈里弄些东西来吃好不好?”
赵指柔道:“这客栈这么破,能有什么东西可吃?你还是忍一忍,等到明天一早,等到他能下地走动了,再去买点东西吃吧。”
这时季长醉听到了一阵吵闹声,他看了看四周,忽然开口问道:“这里是哪里?”
季韵道:“这里还在那阁楼附近,具体是什么地方,我也说不大清楚。”
季长醉又道:“你听到一阵吵闹声没有?”
“吵闹声?”季韵仔细地听了一会儿,隐隐听到了一点人声和马嘶声,“好像是有一点,不过我听不太清。”
季长醉道:“我听那声音,至少也来了七八十人,这客栈如此不堪,却能引来这么多人,这周围一定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季韵道:“那我现在就下去看看,指柔姐你留下来照顾他吧。”
她不待赵指柔答应,就已经溜出了门。
赵指柔本想喊住她,却已经来不及了。
现在狭小的屋子里就剩下了季长醉赵指柔,两人各怀心事,相隔虽然不足一尺,却好似隔了一片天地,让他们只能陷入一片沉寂,无话可说。
“离开应天之后,你去了哪里?”
季长醉用双手枕着头,率先打破了这片沉寂,他没有问赵指柔当时为什么要离开应天,因为他既不想知道,也不想问。
“去了哪里关你什么事?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赵指柔还是背对着季长醉,语气冷冰冰的,也不知是故意如此,还是真的已经对季长醉心寒了。
季长醉又道:“不说这个了,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沈秋山的阁楼里?”
赵指柔冷冷地道:“你管不着。”
季长醉叹道:“看来我无论问你些什么,你都不会搭理我了。”
赵指柔冷哼了一声,没有理会季长醉。
季长醉苦笑了一下,胸口忽然剧烈地起伏了一阵,他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居然吐出了一大口血来。
鲜血从他的嘴中吐出,沾湿了他胸前的衣衫,赵指柔回头看到这种情景,急忙将他扶起,问他道:“怎么会这样,你不是说你的伤已经好了些了吗?”
季长醉咳嗽了一声,道:“没想到他们还残留了些剑气在我体内,刚才我没有压制得住,伤了内脏,所以才吐了血。现在那些剑气已经散了,我没有什么事了。”
“谁知道你是不是又在逞强,你坐起来些,我要察看你的伤势!”
赵指柔抓住季长醉的手,为他把脉,她的手一搭上季长醉的青脉,就皱起了眉头。
季长醉的脉象很乱,忽急忽缓,她知道他受的伤远比她想像的还要重,已经忍不住要落泪了。
“你……你明明伤得这样重,你的伤明明也没怎么好转,为什么还要对我隐瞒?”
赵指柔看着季长醉,抱着他的头,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在了床沿上,每一滴都晶莹得如珠玉一般。
季长醉此时什么话也没有说,张开手抱着赵指柔,享受着这个迟来的拥抱。
这时季韵已经走了进来,但季长醉和赵指柔都没有半点察觉,赵指柔还流着泪,季长醉还没有放松抱着赵指柔的手。
季韵不忍打搅他们,纵使她方才见到和听到了一些她认为很了不得的东西,她也还是静悄悄地站在床边等着。
良久之后,季长醉终于发现了季韵的存在,开口道:“小韵,你回来了。”
赵指柔恍若从梦中惊醒一般,推开了季长醉,脸上泪痕还没有干,一张脸霎时间就羞得通红。
季长醉问季韵道:“这客栈里进来了些什么人?”
季韵道:“很多人,光我看见的就有上百个,而且来的都不是一般的人,都是披甲提剑的官军。还有一个人穿着古怪,身上的衣服一半白,一半黑,应该不是官军,看起来也不像是中陆的人。”
季长醉又道:“穿着一半黑一半白的衣服,那他应该就是‘无常鬼人’了,你听到他们说了些什么没有?”
季韵道:“听到了一些,你说的那个‘无常鬼人’,他和一个好像是官兵头子的人说什么破关之后,要他派人去抓你过来,他还说……还说要把你千刀万剐,让你不得好死。”
季长醉道:“我曾杀了他三个关门弟子,他这是来向我寻仇来了。不过他说的破关,这里有什么关可破?”
赵指柔面向季长醉,脸上已经没了红晕,对他道:“你刚刚说有人来找你寻仇了?”
季长醉道:“是,那人是西瘴无常派的‘无常鬼人’,还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命叫什么。”
赵指柔道:“那这地方我们岂不是不能再待下去了?你现在有伤在身,万一在这里被他发现,岂不是就危险至极了?”
季长醉道:“依我看,我们暂时还不能离开这里。那‘无常鬼人’还不知道我在这里,只要他不一间房一间房地搜查,我们就没有危险。要是现在我们跑出去给他瞧见了,就真的是在劫难逃了。”
他又道:“而且现在我的内力还没有回来,一旦被他发现,怕会远远不是他的对手,所以我们现在应该只能在这里躲一会儿了。”
季长醉的话刚刚说完,门外就传来了敲门声。
“客观,您的房间被人给强占了,请您行个方便,把房间给让出来吧,我们掌柜的说了,可以退房钱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