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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丑     大暠江湖录txt下载     大暠江湖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十五章 君以此兴,必以此亡(上)

    决政殿中,李熙尧批阅完面前堆积如山的奏折,饮了一小杯浓茶,然后从龙椅上站起,仰望着殿外一碧如洗的蓝天。

    他一向都很喜欢望天观云,或许所有的皇帝都有这个爱好,因为他们都自称是“天子”,既然是老天的儿子,那么喜欢时常看看天,自然是很正常的事。

    “主子万岁爷,并肩王前来面圣,正在承运门前候旨,说是有十分要紧的事要和主子万岁爷商量。。”

    李熙尧正望着天,蒋忠跑了进来,立在他面前,略微弯腰,低着个头,十分恭敬。

    按照大律例,所有官员和外姓王爷除了受圣上召见,一律不得私自进宫。如果急事要进宫面圣,必须要先在承运门前等候,差首席太监前去禀奏皇帝,得到皇帝的召见之后,才能进宫面圣。

    “让并肩王到这里来见朕。”

    李熙尧知道季长醉是来干什么的,他算得上是这世上最了解季长醉的人,也正因为了解,他一直都以为季长醉的一切反应,都不会出乎于他的意料之外。

    但就在季长醉从西华城回到应天,帮他平定李柯风掀起的叛乱时,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了解季长醉。

    在季长醉展露武功的时候,李熙尧对季长醉感到了陌生,因为季长醉没有把自己武功已经恢复了的事情告诉他,而他本来以为季长醉这一辈子,武功都不会再有任何恢复的可能了。

    蒋忠已经到了承运门,将李熙尧的召令笑着口述给了季长醉。

    季长醉随即进了宫,直接来到了决政殿。

    李熙尧亲自站在大殿前等候季长醉,见到他之后,笑着道:“我这两天心烦的很,正想找你说说话,没想到你自己就来了,不过这样也好,省去了许多琐事。”

    “我这两天心也烦的很,也想来找皇上说会儿话。”

    季长醉走进决政殿,手里拿着那封奏章,脸色很不好看。

    李熙尧问道:“你这几天也心烦?是什么事情让你心烦了?说来与我听听,让我这个做兄弟的帮你排忧解难。”

    “排忧解难倒是不必,”季长醉道,“只要皇上别再给我增忧加难就好了。”

    李熙尧眼神一变,咳嗽了一声,道:“你今天好像不大对劲,不仅一口一个皇上地叫我,说话也很不中听。我不就是把户部上卿的位子给了张亦川,没给裴世勋么,你犯得着与我生这么大的气吗?”

    季长醉道:“本来你把户部上卿的位子给谁我都没有意见,但颜四通他们是什么人?一群贪官污吏,西瘴的叛乱就是因为他们在西瘴改革税制中贪了银子,才一发不可收拾的。现在西瘴叛乱已定,我有意帮你把他们都铲除了,你为什么非但不帮我,还要帮他们?”

    李熙尧背过季长醉,道:“你我虽然是兄弟,但你说话也要讲究一点分寸才好。在这大殿之上,你如此质问我,要我如何答复你?”

    “你如实答复我便是了,颜四通他们和那一众在西瘴改革税制中贪污官员的罪状,我都已经收集齐全了。现在证据确凿,你肯不肯对他们下手?”

    季长醉绕到李熙尧面前,直视着李熙尧的眼睛。

    李熙尧看着季长醉的眼睛,目光中没有一丝躲闪,缓缓开口道:“你的老毛病还是改不了,不管遇上什么事情,总想着越快解决越好,丝毫不会考虑到事情解决之后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季长醉道:“解决掉那些贪官污吏之后,除了百姓拍手称快,朝政清平,还会有什么后果?”

    李熙尧冷笑一声,道:“后果没有你想的这么好,颜四通一干人等的所作所为,我比你更清楚。可杀了他们之后,真正的后果会是什么?”

    他向着龙椅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你手里的奏章上写有的你想除掉的官员的名字,恐怕是占了朝堂官员的半数以上吧?我如果一举将他们都给杀了,朝中没了人手,每天那么多事情,要交给谁去办?那些自命不凡的朝中清流,大部分都是读死书的书呆子,不会办事,也办不好事,要是靠着他们来治国,你说,这国怎么能治得好?”

    季长醉看着李熙尧的背影,道:“我就不信,让贪官治国,还能把国家给治理好了!”

    李熙尧哼了一声,道:“你从来就是只习一口长剑,不读诗书,不通经史,所以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历朝历代的大事、大工程,有哪一个是在一个大清官手里弄好的?就拿我大朝来说吧,文帝在东海开西起渊州,东至瀚州的大运河。起先这开运河的事,都交给了当时在朝野都负有盛名的清流领袖宗师礼,结果前前后后一共费了十年时间,耗费了数千万两银子,还没有开通运河。后来文帝把事情交给了史书中的记载的大贪官胡思困,不出三年,运河就全部修好了,至今还在使用,没有半点问题。所以说到底,朝廷要的是会办事的人,至于那会办事的人品行如何,大贪还是小贪,都可以暂且放到一边,等到他贪到触及底线了,再收拾他也还不迟,这道理你明白了吗?”

    “我不明白!”季长醉低喊道,“我的确没读过什么诗书,也不通什么经史,身上状元的虚名,也是你破格封给我的。但是我见过在西瘴被活活饿死的人,我见过!他们原本靠着自己的一方田地,可以好好地活下去,活到子孙满堂,享受天伦之乐。可就是因为你所说的能够办事的贪官们,他们活活饿死了,有的还只是几岁大的小孩子,甚至有的刚出世就死了,因为他一出生就没有东西可吃。难道你说的会办事,办的就是这样的事吗?”

    李熙尧走到龙椅旁,坐了下去,看了季长醉一眼,叹了口气,道:“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籽,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可见这天下间有人会饿死,原是极为寻常的事,你又何必如此小题大做?”

第一百六十六章 君以此兴,必以此亡(下)

    “有人会饿死是极为寻常的事?”季长醉反问道,“都说皇帝既是万民之君,也是万民之父,你说有百姓会饿死是极为平常的事,难道你的儿子饿死了,也是极为平常的事么?”

    “这怎可一概而论!”李熙尧大声喝道,“天生民而立之君,君为天之子,掌管万民,心之所系,乃是万民之安危。西瘴本就是一贫苦之地,不过饿死了几个人罢了,与万民的福祉比起来,有什么要紧?”

    季长醉长叹一声,道:“我终于明白历朝历代的国祚,为什么最长都不会超过四百年的缘故了。”

    “国祚之事,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岂可轻言?”

    李熙尧看着季长醉,觉得季长醉今日的所作所为已经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他原本以为季长醉最多不过是发一通脾气罢了,哪曾想季长醉居然还会说起国祚的事来。

    “天生民而立之君,非是为了君王一人,而是为了天下的百姓。可是自古以来享有天下的君王,都以为当君王是最大的乐事,天下人也这样认为。于是有无数的人为了当这个君王,乐此不彼地造反,乐此不彼地发动叛乱,造反成功之后,就又成了新的君王。”

    季长醉看着李熙尧,说起他认为的历朝历代的国祚都不超过四百年的理由,希望李熙尧能从中得到一些警示。

    他接着道:“造反之役,败则盗贼,成则帝王,若前朝高帝、我朝高祖,皆为乱世之治主,治世之乱民也!如此循环往复,想要天下长治久安,怎么可能?”

    “我朝高祖,岂是你可以妄加评议的!”

    李熙尧忍不住喊了一句,他本不想在季长醉面前动怒,但奈何季长醉说的话对他而言,实在是太过分了。

    “我这么说,没有别的原因,一半是为了天下的生民,一半是为了你,为了你能当一个受万民景仰、爱戴的好皇帝。”

    季长醉说完这些话,走到李熙尧面前,把手中的奏章放到了他面前的御桌上。

    李熙尧看着季长醉放下奏章,冷冷地道:“你的意思是,朕现在还不是一个受万民景仰、爱戴的皇帝,而是一个受万民唾骂的独夫民贼么!”

    季长醉连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他一听到李熙尧开始自称“朕”了,便知道事情已经麻烦了,因为他知道李熙尧已经不会再和他讲兄弟情面了。

    “那你是什么意思!”

    李熙尧大怒,龙目怒张,对着季长醉一阵大喝。

    “你的一切都是朕给的,朕念在和你的兄弟之情,让你当了状元,让你拜相封王,让你位极人臣,让你在朕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不要忘了,朕可以给你这这一切,也可以让这一切都在一瞬间化为乌有!”

    李熙尧难得威胁别人,因为他觉得没什么人值得他去威胁,而且他向来都很理智,用不着对别人用上威胁的手段。

    但今天在季长醉面前,他的理智已经丧失殆尽了,季长醉的种种举动都在触犯他的底线,让他甚至都差点动了杀心。

    要不是他内心深处始终都藏着对季长醉的一丝愧疚,季长醉早就人首异处了。

    季长醉没想到李熙尧会威胁他,更没想到李熙尧会以相国的官位和并肩王的王位来威胁他,感到一阵心寒。

    相位和王位本来在他心中都是微不足道的东西,跟他和李熙尧的兄弟情义比起来,更是一文不值,但现在李熙尧却拿这相位和王位来威胁他,怎能不让他心寒?

    “我现在的一切,确实都是你给的,但是我又何尝稀罕过?你施舍给我的什么相国,什么并肩王,我不当也罢,你趁早另寻一个人罢!”

    季长醉此时已经心如死灰,再也不想在这皇宫和朝堂里待下去了,他现在才真正明白,自己能待下去的地方,原来只有那一方江湖。

    “天下没有人可以拒绝朕的施舍,就算是你季长醉,也不可以!每一个人对于朕的施舍,都是趋之若鹜,你季长醉也不能例外!”

    李熙尧几乎咬牙切齿地说出了这些话,他上次如此愤怒的时候,还是在五年前,在那个他一生中最爱之人身死的没有月光的夜晚。

    “你是最了解我的,我季长醉自能拿起剑的那一刻开始,就不会再接受任何人的施舍了。我答应当相国的时候,和你说了,说我要是不想当了,随时都可以把相印挂在房梁上,一走了之。我当时那么说,就是觉得你让我当这个相国,不是在施舍我,而是想让我帮衬你。现在想来,我那时真是大错特错了!”

    季长醉听到“施舍”二字,感觉自己十分的可笑,在心里自嘲道:“原来我在他眼里,也就是一个值得怜悯的乞丐罢了。”

    “你现在想一走了之?”

    李熙尧知道事情越来越糟了,再这样下去,季长醉恐怕真的要离开朝堂,离开应天,重回江湖了。

    他不想事情发展到那个不可挽回的地步,因为那样一来,季长醉从今往后,就再也不会受他的控制了。

    季长醉知道李熙尧不想让他走,但他却是不得不走了,再不让他走,还不如让他死了好。

    但是他在临走之前,还要做完一件事,那件事既是他对关青云的交代,也是对西瘴饿死的百姓的交代。

    他对李熙尧行了最后一次君臣之礼,然后像一把剑一样傲立在大殿中,道:“我会尽快离开应天的,临走之前,我会让那奏章里有名字的官员都死在我的剑下,这是我对一群已死之人的承诺。”

    李熙尧怒喝道:“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我季长醉一心要杀几个人,没有人能拦得住!就算是你,也不能!”

    季长醉跨出殿外,又回头道:“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见到这大殿了,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有一个叫做的‘殿下’的人,在江湖和朝堂里都很有势力,颜四通就是他的人。那殿下的意图,只怕是要图谋你的皇位,你当心一点吧。”

    他跨出大殿,天色忽然变了,乌云密布,一道闪电划破天空,大雨如瀑布般倾泻了下来。

第一百六十七章 姚焕然进宫

    季长醉离开决政殿之后,李熙尧在龙椅上沉默了很久。

    他看着殿外那场从天而降的大雨,忽然就想起了一些往事。

    这些往事在他心中尘封已久,现在他忽然想起来,竟然是悲愤交加。

    他打碎了一只玉盏,稍稍平息了胸中的愤恨,让胆子都快要被吓破了的蒋忠立即去召姚焕然进宫来。

    这时暴雨越下越大,各处路面都已经积了半尺深的水,但蒋忠还是以最快的速度请来了姚焕然。

    姚焕然是一个人骑马来的,他接到召令之后,便让左右亲兵把他的马牵到了府门外,然后跃上马背,策马在积水中飞驰,不过片刻之后,就到了皇宫。

    姚焕然在承运门前下了马,踏着水流,顶着大雨,径直进了决政殿。

    “微臣姚焕然,拜见陛下!”

    姚焕然跪在李熙尧面前,一身都已经湿透,下巴上还在往下滴水。

    “免礼,起来吧。下这么大的雨,朕还要召你前来,是不是有些不近人情了?”

    姚焕然从地上站起,笑道:“陛下本就是真龙天子,怎可以常人论之?”

    “想不到你一个带兵打仗的大将军,拍起马屁来,倒是比那些舞文弄墨的文臣还要在行。”

    姚焕然只要出现在李熙尧面前,李熙尧都会觉得很舒服,因为姚焕然不光是一个忠心的臣子,更是一个懂得取悦圣上的臣子。

    姚焕然道:“陛下过奖了,对了,微臣刚才有一件事忘了问,陛下急召微臣前来,所为何事?”

    李熙尧坐在龙椅上,右手按住别在腰间的天子剑的剑柄,道:“季长醉刚刚在这里闹了一通,现在已经走了。他走了之后,朕会撤掉他的相国之位,削掉他并肩王的王位。朕召你前来,只为了三件事。一是想问问你对季长醉出走一事的看法,二是想听听你对下一个相国的人选的看法和意见,三是想知道朕让你调查的步奎的案子,查的怎么样了。”

    “启禀陛下,”姚焕然道,“陛下要问微臣的这三件事,微臣其实已经准备了很久了。”

    李熙尧问道:“哦?你难道早就料到季长醉会罢官离职?”

    姚焕然道:“是,微臣那日在舞袖楼第一次见到季长醉时,就知道他即使有着陛下的恩宠,也在应天留不久的。”

    李熙尧又问道:“何以见得?”

    “那时微臣奉陛下的旨意,前去剿灭舞袖楼的江湖余孽,本来是可以毫不费力地将他们一网打尽的。但是最后由于季长醉为他们求情,便让他们走掉了几个。微臣那时就知道,季长醉和陛下对待江湖人士的主张、看法都不相同。为人臣子,却和主上所想的完全相悖,是一定不能做多久的臣子的。”

    姚焕然缓缓道出这些话,抬头看向李熙尧,见圣容未怒,知道自己说的话都还恰到好处,便松了一口气。

    李熙尧面无表情,对着姚焕然道:“看来你还是很有些先见之明的,难怪能够百战百胜,说说你已经准备了很久的答案吧。”

    “是。”姚焕然道,“陛下问微臣对季长醉主动离职一事的看法,微臣以为,这对于我大朝而言,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因为陛下自登基之始,就立志要扫清江湖,从那时开始,朝廷与江湖就已经是水火不相容了。可皇上于数月之前,让季长醉当了相国,这就难免使满朝文武心生疑虑,以为陛下扫清江湖的决心已经动摇了。现在季长醉主动离职,就让满朝的文武都知道陛下想要扫清江湖的决心,一直都没有变。而且季长醉本就一个剑客而已,实在是难堪相国的大任,迟早会误国误民,现在他主动离职了,自然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继续说下去。”李熙尧道。

    姚焕然道:“相国之位的新人选,微臣从陛下任命季长醉为相国之时,就一直在考虑了。微臣考虑了这么久,认为相国之位,非裴世勋莫属。”

    “非裴世勋莫属?”李熙尧道,“裴世勋可是季长醉的人,他在季长醉身边待了那么久,朕怎么放心把相国的位子交给他?”

    姚焕然道:“裴世勋的确是季长醉的人,但他更是陛下的人。微臣还记得,就是陛下将裴世勋送到季长醉那里去的。所以说到底,要让裴世勋在陛下和季长醉之间选一个主子的话,裴世勋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陛下。因为他胸中的一腔抱负,只有通过陛下才能实现。而且据微臣所知,裴世勋不仅才学出众,办事的能力也是强于百官不少的,正是相国的最佳人选。”

    李熙尧道:“听你这么一说,让裴世勋当相国,的确是有几分道理,朕会考虑的。你再说说步奎那个案子查的怎么样了吧。”

    姚焕然道:“步奎的案子,微臣已经查出一些东西来了。微臣在他家中搜到了一封江雨人给他的回信,信里说‘消息已收到,殿下说你干得不错’,微臣得到这封信后,立即就派人寻找江雨人的下落,但找了整整一个月,还是一无所获。后来皇天不负有心人,微臣终于在奉天找到了江雨人的踪迹,还想办法从他手里弄来了步奎写给他的信。那信里只说了一件事,就是季长醉的武功已经被废了。微臣那时按照陛下的旨意,只要知道季长醉武功被废的江湖人士,都要除掉,不能留下一个,就对江雨人动手了。但那江雨人的轻功实在了得,微臣没有追到他。但是微臣带人搜查他的住处时,发现了几封秘信,其中有一封就是写给颜四通的。所以颜四通和那‘殿下’之间,绝对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恐怕要将颜四通下狱,才能找到他和那殿下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关系。”

    李熙尧道:“颜四通恐怕是下不了狱了,季长醉已经动了要杀他的心,依朕看来,不出三天,颜四通就会死在季长醉的剑下。”

    姚焕然大惊道:“季长醉要亲手杀了颜四通?”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为官三五月,手刃数百人(上)

    李熙尧道:“怎么,你觉得很奇怪吗?”

    姚焕然道:“微臣确实没有想到季长醉会直接对颜四通下手,微臣原本以为他最多也就是向陛下上一封弹劾颜四通等人的奏章而已。”

    “那奏章就在这里,你拿去看一眼吧。”

    李熙尧把放在御桌前的奏章扔给了姚焕然,同时轻叹了口气。

    姚焕然拿起奏章一看,顿时就为里面所载的官员姓名之多而惊叹了一声。

    这封奏章里所弹劾的官员,一共有三百六十二位,其中三百三十位都是京官。

    李熙尧道:“这里面有名字的官员,季长醉都要杀之而后快,还好没有你的名字,不然你可就再也没有好觉可以睡了。”

    姚焕然放下奏章,道:“微臣请陛下立即下令诛杀季长醉,以免他屠戮在朝京官。”

    “不必了,朕还不想杀他。”

    李熙尧从龙椅上站了起来,眼中已经有些落寞了。

    姚焕然又道:“那微臣要不要派重兵保护那些京官?”

    “也不必了,就让他去杀个痛快吧。等他杀完了,朕与他也就谁都不欠谁的了,往后若再见面,也就没有什么情面可讲了。”

    李熙尧走到殿门处,看着殿外的雨水,又道:“好多年没有见过这样的大雨了,这几天不管会死多少人,想必都会被大雨给冲得一干二净吧。”

    姚焕然走道李熙尧身后,道:“三百三十位京官若一下都被季长醉杀了,只怕是会引得朝堂大乱,还请陛下三思。”

    “乱不到哪里去的,而且这官场也到了该整顿的时候了。”李熙尧道,“到时候你带些兵士,在这些官员死后,把他们的家都抄了,抄得的银子尽数收归国库,一两也不能少。”

    “是。”

    姚焕然明白李熙尧的意思了,他知道李熙尧是要用这三百三十位京官的性命,来填满国库,补上这些年来的所有亏空。

    …………

    季长醉离开皇宫之后,直接奔回了相国府。

    黄筱竹见他浑身都湿透了,连忙取出一件大衣给他披上,问道:“下了这么大的雨,你怎么不坐马车回来?”

    季长醉道:“马车太慢了,我怕耽误时间。你现在去把章子丘、白风斜和裴世勋都叫来,我有要紧的事要和他们说。”

    黄筱竹见季长醉神情十分认真,便不顾大雨,立马把章子丘三人给找来了。

    “下这么大的雨,你找本大爷干嘛?打搅本大爷睡觉,真是罪过不小。”

    白风斜打着哈欠,顶着一双睡眼,看起来还是刚刚从被窝里爬出来的。

    章子丘道:“下大雨也要找我,是已经想通了,要收我做你的第一个徒弟了吗?”

    裴世勋则道:“大人是不是遇上什么急事了?”

    季长醉道:“现在事情紧急,你们先都听我说。我长话短说,第一,我现在已经不是相国,也不是并肩王了。第二,你们现在想留下来的可以留下来,不想留下来的最好现在就离开应天城。”

    这几句话对在场众人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以至于他们一时都没有明白季长醉的意思。

    白风斜道:“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大爷来了这鬼地方还没几天,现在就要走了?”

    季长醉道:“我知道你们一时会难以接受,但事实已经如此了。我在宫里与皇上大吵了一架,现在我已是决意要辞官离开应天了。”

    “你和那皇帝都是男的,两个男的吵架有什么意思?我看要大打一打架才会过瘾,你怎么不敢和那皇帝打一架呢?”

    白风斜向来都是没心没肺,此时更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这时候你就别开玩笑了。”季长醉说完,又面向黄筱竹,道:“你还想留在应天吗?”

    黄筱竹道:“应天这地方,我本来就不感兴趣,既然你要走了,我还留下来做什么?”

    “好!”

    季长醉看向章子丘和裴世勋,道:“你们两个呢?”

    章子丘挠了挠头,道:“我……我还要你收我为徒,我跟着你走。”

    裴世勋犹豫了片刻,低下了头,道:“世勋感谢大人这些日子以来的赏识,但世勋终究是朝廷的人,不能离开朝廷,还望……”

    “还望个什么,你就说你不想走不就结了么?”

    白风斜又打了个哈欠,又道:“要走就赶紧走,本大爷好到下一个地方接着睡觉。”

    季长醉对黄筱竹道:“我临走之前,还要在应天城里办一件事情,你和白风斜、章子丘先走,我办完事情再来与你们会和。”

    “你要办什么事情?”

    黄筱竹隐约觉得季长醉要办的事情不会很安全,心下实在很为他担心。

    季长醉柔声道:“你放心,是我答应别人的一件小事而已,不难办的。”

    “真的?你不骗我?”

    在黄筱竹的印象里,季长醉说的不难办的事,往往特别难办,因为他不想让别人为他担心,总是把办什么事情都说得特别轻松,每次把与别人之间的生死决斗,都能说成是点到即止的切磋武艺。

    “我说要走就赶紧走吧,你们还在这肉麻个什么劲?快定个会和的地方下来就走吧,要是耽误了本大爷睡觉,本大爷和你没完。”

    白风斜早已经不耐烦了,他无论做什么事,都喜欢干脆利落地做完,好让自己落得个清闲自在。

    “那我们就在霖州千湖镇的湖群里会和吧,听说那里的风景和鱼都很不错,我们正好可以去尝尝那里的鱼。我在应天最多耽搁三天,你们在千湖镇等我三天就是了。”

    季长醉说完,又对黄筱竹一个人道:“这次的事情真的不难办,你在千湖镇等我三天就好了,要我超过三天还没来,你想怎么罚我都成。”

    黄筱竹道:“那好,我就在千湖镇等你,要是你失信了,我可饶不过你。”

    “走吧,走吧,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们去千湖镇吃鱼喝酒去,应天这鬼地方,大爷我这辈子都不想再来了。”

    白风斜走进雨中,任凭如注的大雨浇在他的身上,黄筱竹和章子丘各披着一件雨衣,也走进了雨中。

第一百六十九章 为官三五月,手刃数百人

    古谚有云:“狂风不终朝,暴雨不终夕。”但应天城的这场由春汛引来的大雨,却一连下了三天三夜才止住。

    三天里,季长醉在应天一共杀了三百三十人,后世的史书称这三天为“春汛之难”。

    季长醉杀的第一个人是颜四通,是在第一个雨夜杀的。

    那时季长醉设法弄来了两柄快剑,一人双剑,潜进了颜四通的府邸。

    世人大多都以为季长醉的单手剑十分了得,但他的双手剑其实比单手剑要更为厉害。

    颜四通早已得到了季长醉要杀他的消息,一整天都躲在一间小房子里,内外都派了数十个守卫看守。

    季长醉看到这些守卫,闪身一剑,就削断了他们手上所有的兵刃。

    颜四通在屋内听得声响,还没有来得及呼救,就看到一把泛着寒光的长剑已经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暴雨下个不停,黄豆大的雨珠自剑锋上滴落在地。

    季长醉冷冷地盯着颜四通,道:“我替西瘴饿死的百姓来向你索命了,你罪不容诛,我总觉得就这样杀了你,实在是太便宜你了。但现在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姑且就便宜了你吧!”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有白银黄金无数,有古玩珍宝数以万计,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只求你不要杀我……”

    颜四通向季长醉求饶,但季长醉没有这个耐心,他手腕一颤,就把长剑送入了颜四通的咽喉,了结了他的一生。

    四周的守卫见颜四通已死,都不敢拦住季长醉的去路,他们当然也没有拦住季长醉去路的能力。

    季长醉收起双剑,快速离开了颜四通的府邸,开始杀第二个人。

    这一个雨夜,他一共杀了六十五人,都是一剑毙命,没有错杀一个人。

    第二天白日,应天城中曾参与过西瘴改革税制贪污的官员都人人胆寒,连早朝都不敢去上了。

    李熙尧在这一天下达了夺去季长醉相国之位,削去他并肩王头衔,收回给他所有的赏赐的旨意,但没有说要抓捕他。

    有些京官见城中有季长醉这个杀星在,直知难逃一劫,就策划逃离应天城,另寻一条活路。

    但这些想逃离应天城的官员,都还离开应天城没有半里,就尽数死在了季长醉的剑下,让那些官员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感到无比的恐惧。

    而继此之后,让那些官员感到更为恐惧的是,季长醉在城中散布了他将要杀死的官员名单。

    那些官员知道自己被死神点中了,一个个吓得脸上都没了人色。

    季长醉从辰时开始杀起,一直杀到了子时,杀到两把剑的剑尖都快要被磨平了。

    白日加上第二个雨夜,季长醉杀了包括赛清风在内的一百三十五人。

    还有一百三十人要杀。

    第三天,暴雨还在一直下,还活着的一百三十名官员为了保住性命,几乎已经不顾一切,有的费尽百万家财,就为了请到一两个身手了得的贴身守卫来保护自己。

    这些官员所请来的贴身守卫,季长醉基本都不放在眼里,要杀他们也只是一剑的事罢了。

    但伊安国请来的“天外散人”费无伦,却着实让季长醉费了一番力气。

    伊安国是季长醉杀的三百三十人中的最后一个,季长醉前去杀他时,雨下得正猛。

    季长醉提着两柄长剑,来到伊安国家中,见到守在他屋前的费无伦,小小的惊讶了一下。

    因为在季长醉的眼中,费无伦一直都是一个不受任何东西拘束的人,他没想到费无伦会来给伊安国当护卫。

    “几年不见,向来‘无法无天’的费兄,怎么甘心当了伊安国这狗官的护卫了?”

    季长醉走到费无伦身前的三丈之地站定,看到他脸上比起以前,少了些棱角,多了些油光。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而已。”

    费无伦上前跨出一步,对着季长醉亮出自己的连鞘剑。

    他手中的连鞘剑很是古怪,剑锋与剑鞘俱为一体,两头都有剑尖,没有剑柄,或者说剑鞘就是剑柄,剑刃在剑鞘中可以任意伸缩,变幻莫测。

    “连鞘剑在名剑谱上排名第五,费兄用这样的名剑来对付我手中的大冶铁匠打造出来的区区白铁长剑,是不是有些欺负人了?”

    季长醉一双眼睛死死地盯住了连鞘剑,在猜测这把剑待会儿在费无伦的手中,会有多少种变化。

    “对付你,我就算用那名剑谱上排名第一的‘赤霄’,也毫不过分!”

    铮的一声,费无伦甩动连鞘剑,握住剑鞘尾部,弹射出三尺长的剑刃,直刺季长醉左眼。

    “好怪的剑!”

    季长醉使出双手剑,左剑直横,挡住刺来的剑尖,右剑斜刺,刺向费无伦的小腹。

    费无伦手腕一转,连鞘剑就向后一缩,直接刺向季长醉刺来的长剑的剑身。

    连鞘剑作为名剑,锋利异常,斩铁断金,如削泥切菜一般容易。只听得哐啷一声,季长醉右手握住的长剑已经断成了两截。

    这时费无伦不待季长醉收招,手腕又是一转,连鞘剑又立即向上伸出,如毒蛇一般刺向了季长醉的咽喉。

    季长醉反应极快,左臂一回,让长剑挡住这一刺,同时右手丢下断剑,一掌拍向费无伦丹田。

    费无伦手腕再次翻转,连鞘剑便再次回缩,眼看就要斩断季长醉右手的整个手腕。

    季长醉临危不乱,攻敌所必救,左臂一伸,手中长剑剑光乍现,直接斩向费无伦的后颈。

    费无伦不愿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季长醉一只手腕,便使得连鞘剑向前弹射,弹断了季长醉的长剑。

    但此时季长醉虽然两剑俱断,左手拍出的一掌却没有丝毫停滞,正拍中费无伦丹田,使得他连退了十多步,跌倒在地上,鲜血狂喷。

    “我这一掌用了全力,你丹田被毁,一身武艺都废掉了,趁着我现在还没有动杀心,快走吧!”

    季长醉拾起费无伦掉落在地的连鞘剑,稍稍看了一眼,就把剑扔给了他。

第一百七十章 小僧急走追黄蝶(上)

    时过子时,下了三天的大雨忽然停了。

    费无伦看着眼前沾上了些许泥水的连鞘剑,吐出了一大口鲜血来。

    “你为了几锭银子,就和我为敌,弄得自己丢掉了辛苦了几十年才练来的武功,岂不是太过可惜了?”

    季长醉走过费无伦身侧,一脚踢开屋子的门,看见了躲在墙角瑟瑟发抖的伊安国。

    他走到伊安国面前,抓住他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提起,略微喘了一口气。

    他这三天来不眠不休,几乎一直在大雨中,已经快劳累到极点了。

    “想不到……本官最终会死在你这个江湖草莽的手里!”

    伊安国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突然变得硬气了起来。

    “我虽是江湖草莽,未必就比不上你等朝廷大员。”

    季长醉掐住伊安国的脖子,用一股内力切断了他的气管,然后把已经断气的他扔在了地上,走出了屋子。

    屋外的费无伦这时也死了,他把连鞘剑插入了自己的胸膛,刺穿了自己的心脏。

    季长醉知道他是因为接受不了自己成了一个“废人”,才自杀的,毕竟对于一个习武之人来说,武功就代表着声誉,而声誉在他们的眼中,往往比性命还要重要。

    …………

    雨过初晴,季长醉走在一条小道上,穿着一身买来的白布衣衫。

    他那日杀了伊安国之后,就着清冷的月光就出了应天城,一日之后便到了辰州。

    辰州全境都是平原,雨水丰足,但土地不很肥沃,当地人都喜欢种油菜花。

    是以每到春天花开之时,整个辰州都是一片金黄的海洋。

    季长醉走的这条小道,两边就都是望不到头的金黄色的油菜花。

    他走着走着,忽然闻到了一股勾人的香味。

    油菜花的花香并不是很浓郁,这样的香味不可能是油菜花发出来的。

    季长醉又仔细闻了闻,发现这股勾人的香味,原来是饭香,纯粹的白米饭的香气。

    他从应天出来到现在,还没吃上一口热饭,所以此时闻到饭香,才会觉得勾人。

    季长醉顺着饭香走去,穿过一片油菜花地,走了半里不到,就看到一块被油菜花包围的空地上,放着一块青绿的荷叶,荷叶上有三只白米饭团。

    此时这三只饭团的每一粒米在季长醉眼中,都比白玉还要白亮,还要诱人。

    季长醉四下随意地望了望,没见着什么人,就走到荷叶前,拿起一只饭团,塞入口中。

    饭团冰凉,但季长醉却觉得实在美味,他对自己道:“季长醉啊季长醉,你什么好东西没吃过,吃个白米饭团就成了这个样子了,出息!”

    季长醉咀嚼着饭团,这时他眼前的油菜花从中忽然飞来一只黄蝶,紧跟着油菜花从就掀起了一阵波浪,一个人就从里面奔了出来。

    这人面皮干净,一头短发根根竖立,眼珠乌黑,看起来有点傻头傻脑的。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季长醉没有见过他,不知道他是干嘛的,只看了他一眼,见他是顶着一头短发,还以为他是刚刚从大牢里出来不久,就继续吃饭团去了。

    谁知那人一看到季长醉,就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大喊大叫道:“你偷我饭吃!”

    季长醉听到这话,简直想割掉自己的耳朵,要是让别人知道他季长醉居然在偷一个人的饭吃,那还不如一刀杀了他算了。

    “你瞎说什么,谁偷你饭吃了?我是和你买饭吃,跟偷可完全不沾边。”

    季长醉扔给那人一锭银子,把嘴里的白米饭完全吞了下去,同时仔细地看向四周,没有见到什么人,长舒了一口气。

    “我不要你的银子,我没说要把饭卖给你。”

    那人并没有拿季长醉银子,把荷叶包好,拿在手上就要走。

    “慢着!”季长醉喊住了他,“你要是不拿银子,我却吃了你的饭,那我怎么说得过去?”

    那人双手合十,道:“我原是出家人,以普渡众生为念,方才给施主吃一了口斋饭,这样就说得过去了。”

    季长醉道:“放屁,你这颗头有这么多头发,怎么可能是和尚?”

    那人弯下腰,将头顶朝向季长醉,道:“小僧只是已经还俗了而已,施主如若不信,可以看看我头上的戒疤。”

    季长醉看向他的头,的确见到了戒疤。

    “既然你早已还俗了,那也就不能给我吃斋饭了,所以说这银子你必须要拿着。”

    季长醉看着他手里的荷叶,又道:“你如果嫌我给得多了,可以再给我吃上一两个。”

    “我没时间和你废话了,我可还有要紧的事要办。”

    那人始终不拿季长醉的银子,立即就往季长醉身后的油菜花地走去。

    季长醉问道:“你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办?说来听听,我听了之后,说不定能帮到你。”

    “你能帮到我?”那人道,“难道你会捉蝴蝶?”

    “捉蝴蝶?你说的的要紧的事,就是捉蝴蝶?”

    季长醉简直被他惊讶到了,他没想到眼前的这个体格看起来像一条汉般的人,居然要做的要紧的事,是去捉蝴蝶。

    “蝴蝶有什么好捉的?你捉到蝴蝶之后,又有什么用?”

    季长醉看着眼前的这个短发的人,快要对他无语了。

    那人道:“我要捉的蝴蝶是黄色的,如果不是黄色的蝴蝶,我才不愿意去捉它。你如果能帮我抓一只黄蝴蝶来,饭团的事,我一定既往不咎。”

    “好大的口气!要不是我吃了你的嘴短,早就一脚把你给踹飞了。”

    季长醉心下寻思了一阵,找到了一只通体金黄的黄蝶,一伸手就把那黄蝶给抓到了手里。

    “给,你要的黄蝴蝶,这下你可再也不能说我是偷了你的饭团了。”

    季长醉把黄蝶交到那人的手中,同时看着他手中的荷叶。

    那人拿过黄蝶后,就扯掉了那黄蝶一对翅膀。

    季长醉道:“你个小和尚,你既然出过家,怎么会干这样的事?”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那人问道。

第一百七十一章 小僧急走追黄蝶(下)

    季长醉问道:“什么知道你的名字?”

    那人道:“我姓小,名和尚。”

    季长醉笑道:“小和尚?这名字可真够怪的,你的父亲叫小什么?”

    小和尚抓了抓头,道:“我记不得了。”

    “你连你父亲的名字都不记得,看来不是一个孝顺的人,你父亲他还健在吗?”

    季长醉经觉得有些累了,平坐在那块空地上,看着小和尚。

    小和尚又抓了抓头,道:“我也记不得了,他或许还活在世上吧。”

    “这是什么话?”季长醉感到奇怪,“一个儿子怎么会连自己的父亲是否还健在都搞不清楚?你难道是孤儿?”

    “我不是孤儿,我记得我父亲很有钱,也很有势,但我就是记不得他叫什么,长什么样子,还活不活在世上了。”

    小和尚脸上显现出痛苦的神色,是那种极力回想起一张脸庞一个人,却什么都想不起的痛苦。

    季长醉看着小和尚,想起他少年时在祁州的元景县碰到过的一个病人。

    那个病人得的是一种叫做噬忆症的怪病,得了这种病的人,脑子里的记忆就和他们当天吃下去的饭一样,不能在体内长留,很快就会被忘得一干二净。

    据说江湖中的老先生说,噬忆症这种病无药可以医治,因为得了这种病的人,是得罪了永居在天界的上神,是那些神仙让他们的记忆一点点地被吞噬掉的,实在非人力所能改变。

    季长醉对这样的怪力乱神的说法,从来都不相信,他从不信神,只信自己手上的剑。

    因为假如有一日天上的诸位神仙都背他而去了,他的剑也不会背他而去。

    他问小和尚道:“莫非你得了噬忆症?”

    “什么是噬忆症?”小和尚问。

    “噬忆症就是……”季长醉走到小和尚面前,飞快地从他手中抓着的荷叶里取出一只饭团,然后塞进嘴里,“就是我现在吃了你的东西,你过一会儿就会不记得了。”

    小和尚眼睛上下扫动,鄙夷地看着季长醉,道:“为了吃我的饭团,还费心编一个怪病来骗我,没想到你看起来仪表堂堂,人模狗样的,其实是一个不要脸的下三滥的江湖骗子!”

    “你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好歹也是有些身份的人,怎么可能为了一只饭团来会骗你?”

    季长醉很爱面子,听到小和尚把他说的这么不堪,已经是红了面皮了。

    “就算你没有骗我,我也没有得什么噬忆症,因为你偷吃我饭团的事,我现在还记得,还有我自己的名字,我也记得清清楚楚。”

    小和尚将从怀里拿出一根暗黄色的稻草,将荷叶重新包好捆好,提在手上,朝着先前那黄蝶飞过的方向走去了。

    “你要去哪里?”

    季长醉拦在他身前,不让他再往前走,因为季长醉忽然觉得他很有意思,想打探打探他的来历。

    每遇到一个自己感兴趣的人,就想和他相熟,甚至做朋友,这是季长醉老毛病了,或许他一辈子都治不好这个毛病。

    “我去哪里干你什么事?快让开,要是害得我追不到那只黄蝴蝶了,我就去官府告官,告你强抢民食,让官差把你抓进大牢,每天打你八十大板,直打得你屁股开花!”

    小和尚上前一步,想一把推季长醉,但季长醉的下盘稳若磐石,他无论使出多大的力气,也不能让季长醉移动分毫。

    “别白费力气了,我要是让你这个小和尚给推走了,那也不用再在江湖里混下去了。而且那只黄蝴蝶找不到也就找不到了,天下有那么多只黄蝴蝶,我半个时辰内就能给你捉一百只过来,失掉这一只,有什么打紧?”

    季长醉伸出手掌,抵住小和尚的胸口,然后发力一推,就使得小和尚向后连退了五六步。

    小和尚稳住身形,大道:“你懂个什么,天下间的蝴蝶再多,可也只有我方才追逐的那一只,我才喜欢。别的蝴蝶再怎么大,再怎么好看,也全都入不了我的眼,我就只要那只黄蝴蝶,别的我都不要!你要再不让开,就休怪我动武了!”

    季长醉挺起身板,道:“不就是一只蝴蝶么,你还来劲了,来来来,你动武吧,我就站在这,我要是动了一步,就算我输,我便亲手帮你把那只蝴蝶给抓回来。”

    小和尚道:“好,这可是你红口白牙说出来的话,你要是事后不认帐……”

    季长醉有些不耐烦了,扎好一个马步,道:“废话少说,我要是事后不认帐,就把项上人头摘给你!”

    “你的人头我才不稀罕,我要你为我牵马执鞭!”

    小和尚低吼一声,朝季长醉的鼻梁砸去一拳。

    “我这一辈子还没干过替人牵马执鞭的活,你能对我说出这样话来,我算你是一条汉子!”

    季长醉看向那迎面砸来的拳头,伸手一抓,就把那拳头给抓在了手里,而后往后一扯,就扯得小和尚整个身子都倒栽在了油菜花地里。

    小和尚压倒了一小片油菜花,季长醉看着那些倒地的黄花和翠杆,道:“你这样的拳头,只能让自己摔上一大跤,却是沾不着我的衣角的。”

    “再来!”

    小和尚并不服气,低喝一声,向季长醉后心砸去一拳,他额头上血管暴起,面目立时就变得有些狰狞,看起来如同嗜血的修罗一般。

    而对于这一拳,季长醉起初压根就没有放在心上,只随意的伸手一抓,等抓到小和尚的拳头时,他身子颤了颤,心里大惊道:“他的拳势怎么忽然变得这么重了!我如果不使上几成力气,恐怕立时就要被他的拳势给撂倒在地!”

    季长醉求胜心切,见小和尚这一拳来者不善,手掌顿时使上了五成力气,抵住了小和尚的的拳头,想直接将他推得后退。

    小和尚这时感觉自己拳头好像打在了一座大山上,不能再前进分豪,但他并未死心,大吼一声,双脚踏地,手臂上的青色血管尽数暴起,拳头上的力道顿时就大了一倍!

第一百七十二章 千湖往来人,但爱白鱼美

    季长醉突觉小和尚拳力陡然增大,已经来不及加大力气,双脚自动往后退了两步,才化解了小和尚打来的这股凶猛的拳力。

    “你……你输了。”

    小和尚打完这一拳,脸色变得煞白,脚步虚浮,好像这一拳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量,让他站都站不稳了。

    季长醉眼看他就要坠地,忙扯住他的肩膀,把他扯到那片空地坐下。

    “想不到我居然输给了你这个小和尚,不过你那一拳力道确实不小,难道你是从正心山上下来的?”

    季长醉让小和尚坐定,转念一想,又道:“不对,释迦门没有这样霸道凶狠的拳法,你这个和尚到底是从哪里出来的?你有没有师父?”

    小和尚闭着眼睛,已经几近昏迷,季长醉问的这些,他自然是一个也答不上来。

    季长醉道:“罢了罢了,就算问你,你最多也只会回一句‘我记不得了’,也没什么意思,我既然输给了你,就先为你抓来那只蝴蝶吧。”

    季长醉探入油菜花丛,前去寻找那只黄色蝴蝶,他记得那只蝴蝶的确有些特别,左边翅膀上有一个小小的褐色斑点。

    …………

    霖州,千湖镇。

    黄筱竹倚靠在栏杆上,望着楼下的一方如初磨之镜般的湖泊。

    这个湖泊是千湖群中的一个,虽然不大,但是景色也还算得上秀美,而且胜在靠近黄筱竹他们歇息的客栈,很是方便。

    白风斜和章子丘这三天来,每到白天,都会撑着一叶小舟,在湖泊里穿行,钓湖里的白鱼。

    白鱼是千湖镇的特有鱼类,鳞片雪白,味道鲜美,刺少肉多,是以远近闻名。

    白风斜来到这里尝到了白鱼,觉得味道实在不错,心里就想吃个痛快,吃个过瘾。

    他碰巧又听当地的老渔民说吃白鱼,要吃刚刚钓上来的才最为美味,因为白鱼离水之后,活不过半刻,所以客栈里的白鱼,都是死了许久的了,味道也就强差人意,便对那新鲜的白鱼垂涎三尺,恨不得立马钓一条来尝尝。

    所以白风斜就弄来了一只小船,一根鱼竿,但等到他撑船到湖上时,才忽然记起他其实并不会钓鱼,在船头拿着鱼竿瞎鼓捣了一会儿,连鱼饵怎么弄都没搞清楚,就对着章子丘大喊:“姓章的,会钓鱼不会?”

    章子丘本来在想一些心事,被白风斜的喊声吓了一跳,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就回喊道:“你刚刚说什么?”

    “小兔崽子。”白风斜低声嘟囔了一句,然后又对着章子丘大喊道:“我说,你小子会钓鱼不会?”

    章子丘道“会,怎么了,你要钓鱼?”

    白风斜道:“对对对,你小子快到船上来,要是钓到鱼了,大爷我分你一口鱼吃!”

    “我……我受了些风寒,湖上风大,我不能下去,比起吃鱼,还是小命要紧!”

    章子丘不想去湖中钓鱼,一是他钓鱼的技术不好,怕一旦钓不到鱼,会挨来白风斜的一顿臭骂,二是他一直都认为鱼肉太腥了,不喜欢吃鱼,觉得自己不能帮白风斜白钓。

    “你小子少废话,大爷我叫你下来,你就下来,别跟个娘们似的扭扭捏捏,像个什么样子?还说受了什么风寒,你怎么不说你折了胳膊,断了腿呢?你要还是个男人,就给本大爷跑到船上来钓鱼,要是你小子敢不来,看本大爷我不打折你的腿!”

    经过一路的相处,白风斜已经知道章子丘是个吃硬不吃软的人了,所以对他一向都不客气,让他老老实实地听他的安排。

    章子丘也果然极不情愿地到了船上,接过了白风斜手上的鱼竿。

    白风斜道:“你小子好好钓,争取今天中午就吃上一顿鱼。”

    可是白风斜虽然这么说了,到了太阳落山的时候,章子丘还是没有钓到一条白鱼。

    “你小子怎么回事?在这绣花呢?一下午大爷我都能走八百里路了,你连条鱼都钓不上来?”

    白风斜看着被天边的夕照烧得火红的云彩,扬起手就拍向了章子丘的头。

    “你别大声嚷嚷,鱼都被你吓跑了!”

    章子丘头上吃痛,心里头是叫苦不迭,觉得还是季长醉好,至少季长醉再怎么样也只是骂骂人,不会对他动手,而白风斜就喜欢动手动脚,而且下手还不轻。

    “原来钓鱼还有这些讲究,那好吧,你和大爷我都把嘴巴闭上,别把鱼儿都给吓跑了,你小子就也加把劲,快点把鱼给大爷我钓上来。”

    “好好好,你别急,我尽量努力。”

    白风斜重新缠好鱼饵,抛动鱼竿,将鱼饵沉进了湖水中。

    接下来的两天,章子丘还是一无所获,把白风斜的耐心都给消磨干净了。

    “你小子到底会不会钓啊,都他妈三天了,你就是跳到湖里去捉,也该把鱼捉来了吧?依本大爷看来,你小子就是存心在捉弄本大爷,皮痒痒了,想找抽是不是?”

    白风斜对着章子丘一阵大骂,楼上的黄筱竹听了,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这时章子丘忽然感到鱼竿动了动,喜道:“来了,来了,鱼儿上钩了!”

    章子丘连忙收线,越收线,越觉得钓到了一条大鱼,待水下的动静浮出湖面时,一条二尺长的大鱼就咬着鱼饵,跃到了半空中。

    “不错,不错,这条鱼确实不小,可以够本大爷饱餐一顿了!”

    白风斜看着已经上钩了的白鱼,喜笑颜开,还拍了拍手,吞了一口唾沫。

    章子丘将白鱼拖向船边,等到鱼没了力气,就一把将鱼给扯上了船板。

    白风斜抱起鱼,掂量了一下,道:“最少有四斤,不算小了,要赶紧生火架锅才行。你小子快去生火,大爷我知道你不会做饭,得叫季长醉的老相好来才行。”

    黄筱竹听到这话,本来想骂白风斜没正经,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回头一看,见到了一张她无比熟悉的脸庞和一个短发小僧。

    “筱竹,我说三天之内赶到,没有食言吧?”

    季长醉走到黄筱竹面前,笑得眼睛都弯成了一轮明月。

第一百七十三章 吃鱼取剑(上)

    黄筱竹见到季长醉,脸上自然是浅笑盈盈,朱唇轻启,道:“总算来了,你要是还不来,这里的风景我就都看腻了。”

    白风斜提着鱼,上了楼,瞧见季长醉,对他高声道:“奶奶个王八羔子的,你的运气也忒好了,大爷我钓了三天鱼,才见着这一条,你却一来就有鱼吃!”

    他看见小和尚,又道:“这是哪位小兄弟,大爷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忘了给你们引见了,”季长醉拍了下小和尚的肩膀,道:“他是还了俗的没什么记性的僧人,名字叫做小和尚,是我在来的路上碰见的。”

    “小和尚?这个名字可真是怪得没边了,不过这人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头发黑的很,好像那些酸秀才写狗屁文章用的墨水一样。”

    白风斜走到小和尚跟前,围着他走了一圈,仔细地瞧了他一遍。

    这时章子丘也走了上来,看见了季长醉,向他笑道:“你可算来了,要不要趁这个机会,就地收我为徒?”

    季长醉笑道:“就地收你这小子为徒,我是办不到的,但要我将你就地正法,却是容易的很。怎么样,要要不要考虑一下?”

    “算了算了,来日方长,还是小命要紧。”

    章子丘认了怂,使得白风斜大笑道:“你小子怎么这么没出息,你干脆拜大爷我为师算了,不出三年,大爷我保准你能打得季长醉向你讨饶!”

    章子丘硬气起来,道:“那日你被那些人追杀,逃到相国府,季长醉一剑就帮你把那些人摆平了,可见你的武功比起季长醉来,也就是平平而已,我可不要认你做师父!”

    “嘿,季长醉一回来,你小子就变了个模样了,看来大爷我非得狠狠地揍你一顿不可,不然你小子不知道什么叫尊敬长辈。”

    白风斜左手提着鱼,右手作势就一巴掌打向章子丘。

    章子丘大喊道:“师父救命!”

    “我可不是你的师父。”

    季长醉虽然不承认是章子丘的师父,但是也不想看他挨打,就伸出手,抓住了白风斜的手腕,道:“白兄,再耽误时间,白鱼吃起来可就没那么好吃了。我几年未曾吃过白鱼了,现在一见着你手里的鱼,可是已经嘴馋的不行了。”

    白风斜看着自己左手提着的白鱼,不觉口中生津,道:“那倒也是,为了狠揍那小子而错过一顿美味,实在太不划算。”

    他回头看向黄筱竹,道:“那就要委屈黄姑娘为我们料理了这条肥鱼了,大爷我于做菜之道,实在是一窍也不通的。”

    黄筱竹正要答应,季长醉却道:“白兄,你这样做可就不对了。”

    “哪里不对,难道黄姑娘不会烧鱼?”白风斜问道。

    季长醉道:“那倒不是,只是白兄怎么忍心让美人的纤纤玉手,去干那剖鱼烧火的活呢?”

    白风斜道:“那大爷我可没什么不忍心的,只要能让大爷我吃上一盘好鱼,你就是要宫里的皇太后来给我做菜,大爷我也扶着筷子等着她把鱼端过来。”

    “白兄忍心,我却是不忍心的。刚好我也会一丁点厨艺,就替白兄用这条鱼做一道好菜出来吧。”

    季长醉从白风斜手里拿过鱼去,让章子丘备好菜刀砧板,灶锅油盐,再生好火。

    黄筱竹问季长醉道:“你什么时候学会烧菜的?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那是老早之前的事了,以前在名剑阁,我和师父的一日三餐,就都是我备下的,只是我下山之后,就极少烧菜做饭了。”

    季长醉熟练地拿起菜刀,剖开鱼肚,取出里面的内脏,然后用清水将血水冲洗干净,剔去了附着在鱼肉上的一层黑膜。

    他没有去除鱼鳞,因为白鱼要是没了身上的白磷,味道就会大打折扣。

    “去拿些黄姜和小葱来,我待会儿就要用。”

    季长醉将处理好的白鱼放到一只盘子里,低头看向灶里正在燃烧着的橘黄色火焰。

    章子丘刚刚才找来油盐,此时已经不大堪季长醉驱使了,嘟囔了一句:“凑合凑合算了,做一道菜哪有这么多讲究?”

    季长醉背对着章子丘,道:“看来你是不想做我的徒弟了。”

    “别别别,我现在就去找姜找葱!”

    章子丘的命脉被季长醉拿捏在了手里,只能任凭他差遣使唤。

    片刻之后,章子丘已经弄来了黄姜和小葱。

    季长醉将黄姜切成片,铺放在白鱼上下,随后往锅里倒上水,往里面放上了一个架子,最后把装着白鱼的盘子放在了架子上,盖上了锅盖。

    白风斜一直在一旁看着,道:“你这样做鱼,岂不是会没有一点辣味?”

    季长醉道:“吃白鱼,吃的就是它的鲜味,这样清蒸才能使鱼的鲜味体现得淋漓尽致。你想吃辣的,应该要去辰州的老狍山,吃那里的手抓麻辣狍子肉。”

    过不多时,鱼已经蒸好了,季长醉揭开盖子,甘甜的鱼香气立即发散了出来。

    章子丘闻到这股鱼香,心道:“居然闻起来没什么腥气,看来季长醉做鱼还真有两下子。”

    季长醉将盘子端出锅,放在小桌上,而后烧上了一小锅油,将小葱切成寸段,洒在鱼上,待锅里的油烧热之后,季长醉握住锅柄,将滚烫的热油都淋在了盘子里的白鱼上。

    热油遇上白鱼,发出一阵悦耳的滋滋声,让葱段立即变软,鱼的香气也随之更盛了。

    白风斜早已等不及,鱼一端上桌,他就已经伸出了筷子。

    鱼肉入口,满嘴鲜香,回味甘甜。

    白风斜赞道:“不错,大爷我没白钓三天鱼!”

    章子丘心里暗道:“有这么好吃么?而且这三天都是我在钓鱼,你钓了个什么?”

    章子丘也夹了一筷子鱼肉,他吃了一口,顿感肉质滑嫩,鲜美无比,味道确实不错,忍不住道:“好吃,我从没吃过这样好吃的鱼!”

    “有这样好吃么?你们不会是演出来的吧?”

    黄筱竹笑着也夹了鱼肉放进小嘴里,吃了之后也感觉是一大美味,对季长醉赞不绝口。

第一百七十四章 吃鱼取剑(下)

    小和尚坐在桌前,吃了一块鱼肚上的肉,也称赞季长醉道:“这鱼的确不错,你做菜的本事,和抓蝴蝶的本事一样好!”

    那日季长醉为小和尚抓那只黄蝴蝶,不光一抓即中,还能保证抓来的蝴蝶完好无损,不受到一点伤害。

    可惜那只蝴蝶在季长醉和小和尚来千湖镇的路上,就又飞走了,还是小和尚自己放走的。

    季长醉那时问他:“你既然费了一番力气才得到这只蝴蝶,为什么又要放它走?”

    小和尚说:“我如果不放了它,它就没几天可活了,所以与其让死在我的手上,还不如放它走。很多事情都是这样的,比如你因为一只鸟的叫声很好听,就把它关进金丝小笼子养起来,但是那鸟儿被关起来之后,叫声就不如之前好听了,也没什么活力,很快便死在了笼子里。所以说物极必反,凡事都要留有些余地才好。”

    季长醉觉得小和尚说的有几分道理,但也没有放在心上,更没有当真,因为他知道几乎所有的道理,都没有什么实际作用,只是一个道理而已。

    而且如果道理有用的话,他就可以不用和别人以刀剑来分出胜负,转而和别人大讲道理就行了。

    季长醉见众人都动了筷子,自己也吃了一口,细细品味了一会儿,自夸道:“不是我季某人自吹自擂,这鱼确实不错,就是让宫里御膳房的大厨来做,或许也及不上我做的这个味道。”

    鱼少人多,一条白鱼几下就被消灭干净了,其中白风斜和小和尚吃的最多,一条鱼至少有一半都进了他们的肚子。

    白风斜于是对小和尚打趣道:“我说小和尚,你一个出家人,吃起荤来,怎么比我们这些俗人吃的都多得多?”

    小和尚笑道:“你过奖了,我只是觉得这鱼好吃,所以就多吃了一些。而且我已经还俗了,别说吃荤,就是犯了色戒,佛祖也不会怪罪我的。”

    小和尚笑起来的时候,眼睛是眯着的,嘴巴向上弯成半道圆弧,看起来很是亲切。

    白风斜道:“好你个小淫贼和尚,这还了俗之后,就什么戒律都想去破一破了,你师父要是知道了,得被你气出病来。”

    “我记不得我有没有师父了,如果有我也记不得他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了。”

    小和尚站了起来,伸了一下懒腰。

    白风斜看着小和尚,道:“你脑子里装了些什么?连你师父你都记不得,还能指望你记得些什么?”

    “别问他以前的事了,不然问就是记不得。现在你们都吃完了,我还要去千湖山上取个东西,你们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去?”

    季长醉也站了起来,遥望着东边的千湖山。

    千湖山高一千余丈,是东海少见的高山,据说有许多能人异士在上面隐居,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白风斜问季长醉道:“你要取个什么东西,如果大爷我对那东西感兴趣,就勉为其难,陪你去一趟好了。”

    “我要去取一把剑,”季长醉道,“那把剑是我的老朋友了,我四年前将他埋在千湖山顶,那时我以为我季长醉终此一生,都不会再用到他了,没想到造化弄人,事随时易,我现在就要去请我的老朋友出山了。”

    白风斜道:“你的老朋友,让本大爷想想……是在名剑谱上排名第二的孤鸿剑吗?”

    季长醉道:“白兄猜得不错,我那老朋友正是孤鸿剑,还不知道他现在再见到我,会不会生我的气。”

    “你说的什连鬼都不会相信的话,孤鸿剑虽然是在名剑谱上排名第二的名剑,但也总归是一块冰凉的铁块罢了,怎么可能还会生气?”

    白风斜向来不喜欢使用兵刃,所以他对刀剑棍棒之类的兵器都没有也不会产生什么感情,但季长醉不同,他是一个顶尖的以剑为生的剑客,他的佩剑已经融入到了他的血液和灵魂之中,所以他才会称孤鸿剑为他的“老朋友”。

    季长醉面向千湖山,望着山上的稀薄的淡白色云雾,道:“白兄你有所不知,剑这种兵刃,是所有兵刃里最通灵性的,他与他的主人朝夕相处,算得上是他主人最好,也是最可靠的好朋友了。”

    “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就算你能说出花来,把天上的月亮星星都给说得从天上掉下来了,大爷我也一个字都不会信。不过大爷我对那孤鸿剑,确实还蛮感兴趣的,你在前面带路吧,大爷我要瞧瞧那在名剑谱上排名第二的宝剑,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季长醉看白风斜已经要去千湖山了,就又看向黄筱竹、章子丘和小和尚,见他们三个都点了头,就带头朝着千湖山走去了。

    千湖山离他们并不远,只有三里来路,因此他们没费什么力气,就到了千湖山的山脚之下了。

    但千湖山毕竟有那么高,要从山脚爬到山顶,除了会要费一番力气之外,还必须要爬上几个时辰,不然在正常情况之下,绝没有可能到得山顶。

    好在季长醉一行人的身体底子都不算差,一路爬到山顶都没有喊要休息,以至于他们只用了一个半时辰,就到达了山顶。

    山顶是千湖山最高的地方,也是面积最狭小的地方,加之当年季长醉埋剑时,特意做了记号,所以他一下就找到埋剑的地方,站在了那里。

    埋剑的地方是在一株雪松下面,一共埋了六尺深。

    季长醉刨出一个坑来,撇开浮土,发现有些土居然新的,这说明在这几年里,这里已经被人刨开过了。

    季长醉于是加快速度,运起内力,很快就刨出了一个三尺多长锦盒来。

    他拿出锦盒,吹去山面的碎土而后揭开锦盒的盒盖,发现孤鸿剑还是好端端地躺在里面,不由得舒了一口气,对着孤鸿剑道:“老朋友,我们又见面了,这些日子没见,我知道你肯定在怪我了。”

    孤鸿剑像是听懂了季长醉说的话一般,发出了一声锋锐的剑鸣。

第一百七十五章 千湖山上遇高人(上)

    白风斜凑了过来,看了一眼孤鸿剑,挤着眉毛,道:“这就是那在名剑谱上排名第二的剑?怎么看起来和一摊水一样?”

    “你懂什么?我的老朋友是流动的名剑,你就算找遍大五域三都二十一州,也绝对找不出第二把流动的剑来。”

    季长醉十分小心地取出孤鸿剑,轻抚着剑身,那手法温柔地就好像是在抚摸情人的脸颊一般。

    孤鸿剑的确是一把流动的名剑,这不是因为他和水一样柔软,可以随意流动,随意改变形状,而是因为他本身材质的特殊。

    孤鸿剑是由一名自号“断雁”的铸剑奇人一手铸造而成的。

    说“断雁”是铸剑奇人,是因为他从生到死,一辈子就铸造了孤鸿这一把剑。

    他的一生中所有的一切,都献给了孤鸿剑,以至于他的真名都没能传世,只有“断雁”这个外号流传了下来。

    孤鸿剑所用的材料,是“玉铁”,一种极为罕见的金属,比最透亮的美玉还要透亮,比最坚硬的金石还要坚硬。

    自“断雁”用“玉铁”铸成孤鸿剑之前,天下间没有一个人想到“玉铁”这种东西居然还可以用来铸剑。

    因为“玉铁”极为罕见,而且无论多么高的温度,都不能融掉它,用这样的材料,怎么可能铸成一把剑?

    但“断雁”就做到了,没人知道他是怎么铸造出孤鸿剑的,人们只知道孤鸿剑从剑尖至剑柄,皆为透亮,在阳光的照射之下,甚至都看不见这把剑。

    也正是因为如此,先前孤鸿剑还在锦盒中时,光线暗淡,所以白风斜才会以为孤鸿剑已经成了一摊水。

    实际上孤鸿剑长达三尺,剑身笔直,透亮无比,足可映人。

    所以当天边晚霞熊熊燃烧之时,孤鸿剑就变成了一抹绚烂的晚霞,当天边雷霆滚滚之时,孤鸿剑就变成了一道凄厉夺目的闪电,而当孤鸿剑处于万里冰封的雪国中时,就会变得无比的冰冷和残酷,如果这时再让他沾染上鲜血,就会更添上一分动人心魄的妖艳。

    这样的剑,天上地下都仅此一把,是剑中绝美的珍品,凝聚着“断雁”的一生。

    所以当季长醉把剑拿出锦盒,让剑的风姿完整地展现出来时,白风斜改口道:“先前是大爷我眼花了,这剑还真他奶奶地不太一般,借大爷我把玩把玩。”

    白风斜摊开手,让季长醉把孤鸿剑给他仔细瞧瞧。

    但季长醉对此却置若罔闻,将孤鸿剑负于身后,道:“对不住白兄了,不是季某小气,而是季某这一辈子只有两样东西不能给人把玩。一是老婆,二是佩剑,这两样东西都是季某的禁忌,万万不可付诸于他人之手的。”

    白风斜道:“扯淡!一把剑而已,借大爷我仔细看看都不肯,不是小气又是什么?依照大爷我看来,天下第一小气鬼,是非你季长醉莫属了。”

    他想用激将法,激得季长醉将孤鸿剑交到他手里来,因为他知道自己打不过季长醉,不是他的对手,不然以他的脾气,绝不会和季长醉废话,早就一把将孤鸿剑给抢到手了。

    但季长醉却完全不吃他这一套,笑道:“这招对我可不管用,不管白兄你怎么说,对于孤鸿剑,你也是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

    “呸!真他祖宗十八代的扫兴!还亵玩,看把你得意的,你的剑再好,大爷我也不稀罕,也没兴趣看了,只是枉费大爷我上了一趟山。早知你季长醉如此小气,大爷我还不如躺在床上睡大觉!”

    白风斜对季长醉做了个鬼脸,想气一气他,但季长醉当然对此是完全没有感觉的。

    “宝剑赠壮士,美人配英雄。像季大侠这样的武林俊杰,也只有孤鸿剑才能配得上了。”

    一个人从一片稀疏的林子里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捋着胡子大笑。

    这人是个黑发老道士,眼珠乌黑,高额窄面,中等身材,面容有些苍老,穿着一身道袍,踩着一双白布鞋,左手捏着一柄桃木剑。

    季长醉看向这个黑发老道,心下大惊:“他与我靠得如此之近,我却半点察觉也无,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白风斜和小和尚他们听到那黑发老道士的笑声,更是吓了一大跳。

    白风斜心道:“能够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无声无息地走过来,功力自然要远远高过我们了。”

    “敢问前辈是哪路高人?季某自信与前辈素不相识,前辈何以认得我?”

    季长醉握紧孤鸿剑,随时准备出手,来者多半不善,他们今日有五人在山上,他必须要做好死斗的觉悟。

    黑发老道笑道:“贫道自然是没见过季大侠的,但是贫道认得孤鸿剑,见你拿起了孤鸿剑,便知道你是江湖中的季大侠了。”

    季长醉道:“孤鸿剑上任剑主杀三千,死于一百五十年前。而我手上的孤鸿剑是十八岁成年的时候,受我恩师徐伯启所赐,在此之前,孤鸿剑一直都在恩师手中,前辈与我素昧平生,怎么可能见过孤鸿剑?还是说前辈在这山上已经掘开过我当年的埋剑之地,打开了锦盒,从而瞧过孤鸿剑了?”

    “贫道从不说假话,说见过,就是见过的。三十年前,我为了孤鸿剑,与你师父一大战了一场。但那次我输了半招,从此我就退隐江湖,一人长居在这千湖山上了。”

    黑发老道走到季长醉面前,瞧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握剑的手腕上,又道:“剑握得太紧可不好,那样就不能使出最好的剑招来了。”

    季长醉听那黑发老道开口就是三十年前的事,还说他当年只输了徐伯启半招,不免想到:“这老道的武功,难道与师父所差无几?要真是那样,以我现在的功力,无论如何也不会是他的对手了。”

    “牛鼻子黑毛古怪老道士,你就吹吧!徐老师前辈是剑圣之尊,江湖中的剑道第一,你说你只输了他老人家半招,三岁小孩都不会信!”

    白风斜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向黑发老道喊出了这些话。

第一百七十六章 千湖山上遇高人(下)

    季长醉见白风斜如此无礼,对他道:“白兄,在前辈面前,语气放尊重些。”

    “无妨,无妨,”黑发老道对此好像并不放在心上,“白门中有这样率性率直的人,倒是很让老道我惊喜的。”

    白风斜大骂道:“放你的狗臭屁!谁说大爷我是白门的人了?”

    季长醉却是一惊:“他只需凭借自己的一双眼睛,就能看出白风斜是白门的人,这功力可当真可怖!”

    黑发老道仰着脖子笑了一下,对白风斜道:“是与不是,你心里比谁都清楚,贫道也就不再多言了。”

    “算你识相!”

    白风斜扭过头,抹去额上的细汗,心道:“看来我的秘密快要藏不住了,到时朝廷和江湖里的人都会容我不下,到时候我该如何是好?唉,走一步算一步吧,大不了临死前再抓几个垫背的,那样也就不算亏了。”

    白风斜还在想着自己日后的处境,季长醉就又问黑发老道:“前辈既然与我师父比试过,那自然是武林中的一等一的人物了,不知今日前来,有何见教?”

    黑发老道止住脸上的笑容,抬起桃木剑,眼神瞬间就变得凌厉起来,道:“你是徐伯启的弟子,我没有什么可教你的。我今日来这里,只是想报三十年前的半招之耻,与你来分出个高下的。”

    季长醉后退一步,与那黑发老道拉开三剑的距离,不敢稍有怠慢,道:“我的武功比起我师父可差得远了,前辈就算胜了我,又有什么意思?”

    “有没有意思我不管,我只管和你打上一场就够了。”

    黑发老道摆开架势,将桃木剑握在手里,原本平平无奇的桃木剑,便已经变成了一柄神兵利器了。

    “千万当心!”

    黄筱竹惊呼一声,黑发老道挥出一道剑影,直斩向季长醉右肩。

    “老朋友,好久没和你一起出手了,我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大好,不过现在是关键时刻,你可别给我闹情绪,掉链子啊。”

    季长醉抚过剑身,孤鸿剑发出一声低沉的剑鸣,好像哀怨的小妇人一般,同时剑光大作,剑芒乍现,立即就把那道剑影给击成了碎末。

    “好一把孤鸿剑,看来有了孤鸿剑的季长醉,一分力气,可以用出三分的威力来!”

    黑发老道赞叹一声,又改口道:“不过仅仅凭你现在的剑术,可还配不上这把孤鸿剑!”

    黑发老道随手一挥,剑势陡然变快了十倍还不止,一瞬间就前刺、平斩、下削、上挑,出了好几百剑,让人根本就看不清楚,就更别说招架了。

    但季长醉向来时遇强则强,从不轻易认输,闷声使出一招“拆剑诀”,孤鸿剑连刺连斩连削连挑,硬是接下了黑发老道的所有攻势。

    “原来那秘籍里的武功,你也学到了一些皮毛,那我倒要看看,你接下来要怎么挡!”

    黑发老道清喝一声,剑势又快了不止十倍,庞大的剑气以他为中心呼啸而起,使得白风斜他们连连退避。

    “这老道的剑看来确实有些厉害,我们还是暂且退避一下吧。”

    白风斜看着周围的树叶花草都被黑发老道的剑气给卷到了空中盘旋,连忙带着黄筱竹、章子丘和小和尚退避了数百步。

    黄筱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厉害的剑气,不免为季长醉担忧,朝他喊道:“千万不要逞强,大不了认输,不要弄得自己受伤!”

    季长醉当然听不见黄筱竹的呼喊,他此时的全部身心都已经融入到了孤鸿剑之中,让孤鸿剑散发出一道道足以碎石裂金的剑气,来与黑发老道的剑气相抗衡。

    这时黑发老道与季长醉各自都以剑气相持,立在原地不动。

    章子丘问白风斜道:“他们为什么都站着不动啊?这时候不应该大打出手的吗?”

    白风斜敲了一下章子丘的脑瓜子,眼睛盯着黑发老道和季长醉,道:“你小子懂个什么,这是两个顶尖剑客之间的对决,剑未相交,剑气先要斗上一阵。你小子要是这个时候冲上前去,就会立马被他们两个的剑气给撕成碎片!”

    黑发老道的剑气越来越盛,已经快要压过季长醉一头了,季长醉虽然知道此时出剑并不是最好的时机,但他已经不得不出剑了。

    只见他闪电般直刺一剑,带动滔天的剑气,如瀚海边的大潮一般扑向黑发老道。

    黑发老道后发先至,同样是直直地刺出一剑,却牵引着狂龙般的剑气,带动漫天的落叶飞花、草屑走石,一齐砸向季长醉。

    两股剑气相碰,发出震天巨响,那锋锐的声音,能随意撕裂一个人的耳膜。

    白风斜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捂住自己的耳朵,张开嘴巴,才使得自己免去了成为一个聋子的风险。

    一小段时间之后,两股剑气都已经消散,季长醉强行咽下一口鲜血,脸色涨的血红,但剑还是握得很紧,斗志也无比的高昂。

    反观那黑发老道,则是一副神定气闲的样子,好像刚才那一剑,只是他随手为之的罢了。

    “不错,不错,你能接下我这一剑而不倒,也算是没有辱没你师父的名声了。不过接下来我就不会再试探你了,能不能从我的剑下活下来,就完全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黑发老道将桃木剑自上往下一斩,同时大喝一声,剑势就又快了十倍还不止!

    要知道剑之一道,每快一分,就会强上两分,这黑发老道的剑比之刚开始时,已经快了千倍不止,这等功力,当着令旁观者叹为观止。

    可季长醉看着这样的剑,却是已经后背发凉,心脏狂跳,血气翻涌,好像看到了不可战胜的猛鬼一般。

    “如果你现在认输,我或许可以收回这行将斩出的剑,让你免去身死的担忧。”

    黑发老道遥对着季长醉大喊道,语气中满是不屑。

    “前辈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季长醉就算是死,也不会向任何一个人求饶的!”

    季长醉双手握住孤鸿剑,睁大眼睛,迸发出强大的杀气,是那种如有神佛阻挡,我必将神佛诛灭的一往无前的杀气!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一剑天涯

    黑发老道感受到了季长醉的强大杀气,动容道:“居然是‘一剑天涯’!原来徐伯启最强的一剑,已被你学会了。”

    “这只是我师父的皮毛而已,他老人家的‘一剑天涯’,可以灭神诛佛,我的只能杀一两个人罢了。”

    季长醉将杀气融到剑气之中,剑气啸成一条狂龙,引动天地风雷,有天劫之威!

    “来得好!好久没有这样放开手脚地与人大战一场了,今日一定要与你战个痛快!”

    黑发老道长啸一声,双眼射出冰冷的寒芒,全身自头顶至脚底,都发出一阵劈哩啪啦的脆响,让他的身形忽然间就变得高大了许多。

    这时黑发老道双手握住桃木剑,桃木剑发出一声足以撕破天地的剑鸣,他的剑势,就随之又快了整整十倍!

    季长醉看出了他的剑招,惊呼道:“竟然是‘万象剑斩’!”

    “万象剑斩”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剑招,据传这一招在一个瞬息之间,就能斩出万剑,化出万象,让阻挡在剑锋面前的一切事物,都灰飞烟灭,随风而逝,沉寂在苍茫的大地里。

    “你识得我这一招,也不失为一个合格的剑客了。‘万象剑斩’这一招,我从败给你师父时开始练起,到现在一共练了三十年,才有了现在的成就!所以我自信天下间没人可以接下我这一剑,你如若接下了,我便会告诉你一个你做梦都想知道的秘密!”

    黑发老道携着吞天噬地的剑势,傲视季长醉,说出的话就像是上苍对众生万物的审判之词一般,让人无法抗拒。

    “‘万象剑斩’虽然是极为厉害的剑招,但我也并不觉得会比我师父的‘一剑天涯’要厉害多少,不到最后,一切都还未可知。”

    季长醉短暂地闭目凝神,与孤鸿剑彻彻底底地融为一体,孤鸿剑发出一声势不可挡的剑啸,萦绕在周围的剑气都凝聚成了一道道幻剑,细数之下,也不下万道。

    季长醉猛地睁开眼睛,眼眸中闪出神仙开天辟地时的光芒,他操控着漫天飞舞的幻剑,让它们在半空中凝结成了一条幻龙。

    他与黑发老道对视,朗声淡然道:“动手吧,剑客之间的对决,唯有人死剑断,方能终结!”

    到了这个时候,季长醉已经抛开了一切,完全沉浸在了“一剑天涯”的剑意里,变得无比的专注,看淡了包括生死在内的所有事物,达到他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天人合一的境界。

    是以虽然他此时只有全盛时期的五成功力,但他现在行将刺出的“一剑天涯”,威力却已经比他的全盛时期,不知道要高出多少倍了。

    他现在的这种状态,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是无数的习武之人穷极一生也无法进入到的状态。

    因为即使是武林所公认的武功天下第一的“剑圣”徐伯启,一辈子也就进入了一次天人合一而已。

    所以当黑发老道看到季长醉进入到了天人合一的境界,就不免惊叹不已了。

    “想不到我苦心寻求一生而不可得的天人合一的境界,你这么快得到了!如此徐伯启那个除了剑之外,什么都不懂的臭老头子,倘若于九泉之下有知,也该感到欣慰了!”

    黑发老道仰天大笑,爽朗的笑声传遍了整座千湖山,在笑声中,他的须发随着剑气向上飘动,向纯黑色的火焰一般耀眼,让白风斜他们见到了,终此一生都难以忘记。

    “季长醉,动手吧。我直呼你的姓名,说明我已经从心底里把你当成是我的对手了。‘万象剑斩’对上‘一剑天涯’,究竟孰强孰弱,我也好奇的很!”

    黑发老道终于斩出了那道蓄势已久的“万象剑斩”,化为万象的万道剑气,便一齐斩向了季长醉用剑气所凝结而成的幻龙。

    季长醉在黑发老道出剑的那一刹那,也同时刺出了他有生以来的最强的“一剑天涯”。

    幻龙狂啸着冲向万道化为万象的剑气,像一个孤独的帝王奔赴战场,与万军厮杀,使得天地风云都变了颜色。

    黑发老道斩出那一剑之后,身形就骤然变回到了正常大小,同时面色变得像白漆一样苍白,因为那一剑已经耗尽了他体内所有的元气,让他变得无比的脆弱,就如同那在狂风中飞舞的残蝶一般。

    此时季长醉也和那黑发老道一样,虚弱到了极点,但他和黑发老道就算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握剑的手都没有半点要松开的迹象。

    站在远处的章子丘看着这一切,脑子中忽然闪出了一个念头:“想让他们放下手中的剑,恐怕只有等到他们死的时候才有可能。”

    这时幻龙与万道万象剑气的交锋,已经进入到了最后的时刻,它们缓慢地拉开了距离,然后极快地发起了最为猛烈的冲锋。

    两种由剑气构成的事物,在山顶上疯狂的碰撞,发出的声响撼动了整座千湖山,搅乱了天神的好梦,而当声音消失,剑气消散之时,最后产生出来的余波,削平了千湖山的山顶。

    十年之后,千湖山的山顶就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剑云顶。

    剑势已散,“万象剑斩”与“一剑天涯”的交锋也已结束。

    季长醉被那最后的余波震得坐在了地上,断断续续地喘着粗气。

    这时他眼前被一片由粉碎的土尘组成的灰雾阻隔,让他看不到黑发老道的状况。

    他看向黑发老道所在的方位,忽然听到了一声脆响,他知道那是剑断的声音。

    果不其然,当黄筱竹第一个赶过来时,灰雾散去,季长醉看见黑发老道和他一样坐在地上,手中拿着的桃木剑,却已经断成了两截。

    “人生一生,真是命运使然啊!我败给徐伯启之后三十年,又败给了他的徒弟,老天捉弄啊!”

    黑发老道对着季长醉大笑,扔掉了手中的断剑,此时他满头的黑发,都忽然变得比冰雪还要白。

    一夜白头就是心如死灰,一时白头岂不是已经连心都没有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拨云见日(上)

    季长醉见黑发老道已经白了头发,挣扎着从地上站起,靠着黄筱竹的搀扶,艰难地走到了他的面前。

    “前辈剑术超群,武功更是令季某难以望其项背,季某多谢前辈方才留了一手,没有取季某的性命。”

    季长醉对黑发老道躬身拱手,行了一套晚辈之礼。

    黑发老道瞪了季长醉一眼,道:“少在这假情假意地装好人了,我败了就是败了,方才也尽了全力,绝无留手!”

    季长醉看着地上的桃木断剑,道:“前辈用的桃木剑,就是留了一手的。说老实话,我如果不是凭借着孤鸿剑的锋锐,只怕早已成了前辈的剑下之鬼了。”

    “那我也是败了,手中的剑被折断,是剑客最大的耻辱。我用的虽是木剑,但也绝不是我败给你的借口。”

    黑发老道坐直身子,让季长醉靠过来,道:“你靠近来些,我有些话要与你一个人说。”

    季长醉闻言便顺势坐在了黑发老道的身侧,想听听他要说些什么。

    黑发老道瞥了黄筱竹一眼,对她道:“女娃娃走开一些,不要杵在这里偷听。”

    他又看向走近来的白风斜等人,道:“还有你们,也都走开一些,不要靠近来了。”

    白风斜道:“老道士,你现在已经没了力气,少在本大爷面前耍威风!”

    季长醉对白风斜使了个眼色,道:“你们都听这位前辈的,各自退后一点吧。”

    白风斜本来不想后退,但听到了季长醉的话,还是很不情愿地往后走去了。

    他这一走,其余人也就都跟着走了。

    黑发老道看着白风斜的后背,对季长醉道:“白门中竟然有这样的人,也算是门派不幸了。”

    他又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一见到你,就要和你动手吗?”

    季长醉笑道:“前辈不是自己亲口说过了吗?前辈说是为了报三十年前的半招之耻,才要和我分出个高下的。”

    “那只是我胡乱说的罢了,”黑发老道笑着说,“我一把年纪的人了,对于荣辱之事,早就看得比水还要淡了,三十年前的事,怎么还会放在心上?”

    季长醉问道:“那前辈是为了什么和我动手?”

    “为了一个承诺。我虽然老了,但也还是一个男人,而一个不能遵守自己亲口许下的承诺的男人,根本就不能算是一个男人!”

    黑发老道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好像在说一件特别神圣的事。

    他接着道:“三十年前,我败给了你师父,那时候我和他定下了一个赌约,那场比试谁输了,谁就一辈子都不能收徒,还要让对方的徒儿进入到天人合一的境界。”

    季长醉道:“所以前辈对我出手,是为了让我进入到天人合一的境界?”

    “是,又不是。我本来只是想试一试你的武功,没想直接让你进入到天人合一的境界。因为毕竟我自己也未曾进入到那个境界过,所以我也不知道要如何才能让你进入到天人合一的境界。”

    黑发老道说着,忽然猛烈地咳嗽了一阵,咳出了一手的血来。

    季长醉连忙道:“前辈要不要先去歇息,日后再谈?”

    “不用,现在说完最好。”黑发老道摆了摆手,“我只是被你的‘一剑天涯’震伤了心肺,所以才会咳出血来,死不了的。我刚刚讲到哪里来了?”

    季长醉道:“讲到天人合一了。”

    “对对对,天人合一。”黑发老道说道,“那时候我只是想试一试你的武功,起初看你的武功并不怎么样,以为你师父眼光太差,教导无方,居然教出了你这么个徒弟。结果你是越战越强,不光逼得我用出了‘万象剑斩’,还直接进入到了天人合一的境界,让我差点死在了你的手上。”

    “当时真是多有得罪了,请前辈见谅。”

    季长醉已经知道黑发老道对他并无恶意,所以语气都已经变得极为恭敬,完全以晚辈自居了。

    “没什么好见谅的,我虽然受了些伤,伤了些元气,但总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让你进入到了天人合一的境界,这样我就不再欠你师父的了。”

    黑发老道发出了一声大笑,满天的白发竟然随着笑声就变成了黑发。

    “前辈,前辈你的头发,怎么……”

    季长醉亲眼看见了这一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么又变黑了是么?”黑发老道笑了一阵,道,“你见识还是少了,我练的内功比较独特,叫做‘返元功’,只要我体内的元气不至于太少,就能让我白发变黑发,但如果元气太少了,就比如刚才我败给你的时候,头发就会由黑变白。”

    季长醉道:“这内功确实奇特。”

    这时白风斜远远地看见了黑发老道白发变黑发的过程,对黄筱竹他们道:“快看,这老道头发居然由白变黑了!你们说他究竟多大岁数了,大爷我猜至少七十了。”

    黄筱竹白了他一眼,道:“正所谓‘问道不问寿’,你要是让那道士知道你在问他的年龄,小心他一剑把你给砍了。”

    白风斜撇嘴道:“谁砍了谁还不一定呢,季长醉能赢他,大爷我也能!”

    章子丘小声道:“大言不惭。”

    这句话没能逃过白风斜的耳朵,他看着章子丘,道:“你小子完了,等从这山上下去了,看大爷我怎么收拾你!”

    这边白风斜等人在说笑,黑发老道却正在和季长醉说那个他做梦都想知道的秘密了。

    “现在解决掉了我对你师父的承诺,就要解决我对你的一个承诺了。”

    黑发老道看着季长醉的眼睛,从他漆黑的眼眸里看到了缩小的自己。

    “对我的承诺?”季长醉问道。

    黑发老道说:“不错,和你动手时,我说你要是能接下我的‘万象剑斩,就告诉你一个你做梦都想知道的秘密,现在我就把那个秘密告诉你,你仔细听着,要是错过了,可能你这一生就再也没有机会知道了。’”

    季长醉听黑发老道说的如此认真,不敢有丝毫怠慢,用心地听着他将要说出来的每一个字。

第一百七十九章 拨云见日(中)

    黑发老道对季长醉道:“要说那个你想知道的秘密,老道我还要嗦一下,从十五前的事说起,你用心听着吧。”

    “前辈请讲,季某愿闻其详。”

    季长醉隐隐觉得黑发老道要告诉他的这个秘密是很不一般的,他甚至觉得自己知晓完那个秘密之后,余下的一生都会因此而改变。

    “十五前我接到一封从应天寄来的信,是你的师父寄给我的。这一点你不用感到奇怪,更不用感到怀疑。因为我虽然和你师父大战过一场,但我与他私交深厚,三十年中都有书信往来。”

    黑发老道看向季长醉,眼里显露出羡慕的神情,接着道:“你师父十五年前寄给我的信里,全篇都是对你的夸耀。他说他一辈子只收了你这么一个徒弟,十多年来对你倾囊相授,终于让你得到了他的真传,继承了他的包括‘一剑天涯’在内的所有武学。他还说你下山后去了承天城,要我去看一看你的少年风采,还说我看了之后,一定会心生羡慕,甚至心生嫉妒,因为他说就算我找遍天下人,也不可能再找出一个像你一样出色的人做徒弟了。”

    季长醉听到黑发老道说的这样话,思绪翻飞,觉得胸口有些闷,嘴巴很干,让他想起了他第一次握剑的那个早晨。

    他第一次握剑时,只有四岁,那时候正值隆冬时节,摩天顶上不分昼夜地落着大雪,从天上落下来的雪花像冻结了的梅花一样,铺满了苍水涧旁的每一个剑桩。

    “握剑时手一定要用力,只有用力,你的剑才可以杀得死人,否则你只能被别人杀,成为别人成功路上的垫脚石!”

    那时的徐伯启还没有一点老态,满怀信心地想把季长醉培养成继他之后的剑道至尊。

    可季长醉那时年纪实在太小,寒冷已经使他的双手冻得又红又肿,握住剑对他来说,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以至于他浑身都在颤抖,像迷失在风雪中的离家之人。

    “不准动!你要记住,从你握住剑的那一刻开始,你就是一个剑客!身为剑客,在握住剑的时候,心中就只能有剑,外界的严寒酷暑,外界的一切事物,都不能妨碍到你出剑!”

    在徐伯启的眼中,只要握住了剑,无论男女性别,也无论年龄大小,就都是一个剑客了。所以他决不会因为季长醉年龄还小,就对他手下留情。

    于是冰天雪地之中,季长醉再也支持不住,剑从他的手中脱落,掉在了雪地里,他惊恐地看向徐伯启,眼中闪烁着泪花,期望得到徐伯启的原谅和安慰。

    然而徐伯启只是冷冰冰地对着他低吼:“捡起你的剑来!”

    季长醉面对徐伯启的冷酷,愣在了雪地里,他一个四岁大的孩子,还无法接受他必须要接受的这一切。

    “剑和剑术,都是为杀人而生的,你如此地不堪教导,我就只有一剑杀了你,免得你日后出去死在在了别人的手里,丢掉我的脸面!”

    徐伯启抽出长剑,直指季长醉幼小的脖子,锋利的剑尖距离他的咽喉,只有半寸。

    那是季长醉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威胁,在这种威胁的驱使下,他捡起了躺在雪地里的剑,挺直身躯,与徐伯启对峙,眼神比野狼的还要凶狠。

    徐伯启盯着季长醉的眼睛,笑道:“好,就是要这种眼神!你的眼中已经有了杀意,但是那杀意还远远不够,你需要让你眼中的杀意多起来,多到让别人在你的杀意下无法动弹,只能被你取掉性命!”

    …………

    黑发老道见季长醉怔住了,问道:“你怎么了?难道老道我刚才说的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季长醉挣脱了回忆的束缚,道:“没有,前辈说的话句句在理。只是我方才想起师父,走了神而已,还请前辈勿怪。”

    黑发老道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为什么徐伯启在我面前一个劲儿地称赞你,在你面前却常常板着个脸,没有一句好话,是不是?”

    “是,虽然我一直把师父当作是我的亲生父亲来对待,但他当着我的面,除了督促我练剑之外,就没说过其他的话了。”

    季长醉想起徐伯启对他的种种教导,多有不解之处,但其实这些年来,他也已经渐渐理解了徐伯启,知道了为人师者的不易,只是一直不知道原来徐伯启在人前都是很为他自豪的。

    “徐伯启这个人我再了解不过了,他虽然看起来很严肃,总喜欢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但他其实是个古道热肠的人,而且重情重义,是江湖中少人的性情中人。”

    黑发老道说完,又道:“不说他了,否则让他听到之后,又该指着我的鼻子骂我了。言归正传,还是回到你身上来。十五前我看到那封信后,心下好奇,就赶到承天城去看你,结果没有见到你的少年英姿,反而见到了你的少年风流,看见你和两个女娃娃打得火热,看得老道我都差点动了春心了。”

    季长醉听到这里,脸微微一红,道:“让前辈见笑了。”

    黑发老道大笑道:“无妨,无妨,老道我也年轻过,也知道少男少女之间的一些事情。不过我要告诉你的那个秘密,就和那两个女娃娃中的一个有关。”

    “哪一个?是钰钰还是指柔?”

    季长醉不加考虑就说出了这句话,无论那个秘密是关于段钰钰的,还是关于赵指柔的,对他来说都极为重要。

    因为如果是有关段钰钰的,那秘密八成就与指使胡思源的人相关,而如果是有关赵指柔的,那秘密就一定与赵指柔现在的去向相关。

    这两件事情,都是季长醉极想知道的,他想为段钰钰报仇,也想知道赵指柔到底去了哪里。

    他如果知道了是谁,或者是哪一群人策划了段钰钰之死,他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送他们去见阎罗王,而他如果知道了赵指柔现在的去向,也会不惜一切代价去保护赵指柔。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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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暠(hao第四声)朝鼎盛时期,江湖与庙堂之间的矛盾达到了顶点。新科状元季长醉,江湖第一高手的唯一弟子,他身处于江湖与庙堂的夹缝之间,进退两难。当江湖第一高手病危,状元郎季长醉忽然却不知所踪,引起了全天下的注意。且看季长醉如何步入朝堂,位列三公,一步步揭开不为人知的江湖秘密……大暠江湖录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暠江湖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暠江湖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