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救驾(上)
这么一想,季长醉又折回到了承运门前,见围在那里的人中还有几张熟面孔,便特意绕到了与承运门想对的顺天门,又见顺天前也围了一大群人,其中也有几个相识的人在。
“他们只围而不攻,定是有所顾忌,我且想法子抓过一个人来,看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只是白日间不好动手,须得等到夜里,才好行事。”
季长醉打定了主意,便离开了顺天门,在城中买了一柄已经开了锋的长剑,而后就围着皇宫走了一遭,只见东南西北四个方位的大门小门,正门偏门,都被人给围住了。
季长醉心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周边的州县却未见有人来救驾,看来消息都被封锁住了。唯一传出来的消息,恐怕就只有给我的诏令了。”
想到这里,季长醉顿感事情危急,又想到:“无论如何,我一定要保得熙尧平安,到时如果宫门失守,我一定将他带到一处安全之地,至于皇位的事,现在都可以不用想了。”
日头西斜,天色渐渐变得昏暗,皇宫周围都亮起了火把,把黑暗驱散得没了踪影。
一个刀客离开人群去小解,季长醉看准机会,闪到他身后,伸手抓住他的后心,同时用另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口鼻,让他不能呼救。接着把那人拖到了一个偏僻的窄巷中,把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如果不老实回答,我便一剑斩下你的狗头!”
季长醉盯着那人的眼睛,威胁着他,却忽然闻到了一股子尿骚味,熏得他直掩住鼻子。
原来那人小解之时被季长醉劫了过来,吓得直接就尿湿了裤裆。
“出息!看你背着把刀,还以为你是条汉子,这样的动静就把你给吓成了这样,那一见到血,你还不得吓晕过去?”
季长醉看着这刀客的裆部上湿了一大片,满脸的厌恶。
“大侠饶命,大侠饶命,我还没娶过媳妇,实在是不想死啊。”
那刀客向季长醉求饶,两条腿在不停地哆嗦,显然是真的怕季长醉一剑杀了他。
季长醉问他道:“你这人这么怕死,居然还敢造反?”
那刀客连忙道:“造反?我没有造反啊!造反是要掉脑袋的事,你是给我换上熊心豹子胆,我也不敢干啊!”
“你不造反,围在皇宫前干什么?看星星么!我看你是在和我耍滑头,再不说实话,看我不一剑斩了你!”
季长醉觉得这刀客是在糊弄他,不想和他废话,直接就想动手了。
“饶命,饶命,我真的没有造反,我围在皇宫前,是被人所逼,绝非自愿,而且我也不知道这哪里造反了啊!”
那刀客求生欲极强,生怕季长醉一剑斩了他,都恨不得跪在地上叫季长醉爷爷了。
“被人所逼?你且说是谁逼的你?”
季长醉总算听到了个有价值的讯息,便让那刀客快说出来。
那刀客道:“逼我的人是李大公子。”
“李大公子?”季长醉道,“是叫做李柯风吗?”
“是!是!是!”那刀客连连点头,“就是他逼我围在那大门前边的,而且不止是我一个人,大门前的江湖兄弟大多都是被他逼过去的。他说我们如果不围在那里,就要断了我们的银子,还要把我们赶出家去。”
季长醉道:“这么说来,你和那些拿着刀剑的,都是李柯风养着的打手吗?”
那刀客道:“是,他每月给我们三十两银子,要我们为他办事。”
季长醉寻思道:“看来这些人倒是不足为惧,不过是几个地痞无赖罢了。”
这时那刀客又道:“但是还有一些人不是和我一样被逼过去过的,他们都是在江湖中有些名头的人。”
季长醉皱眉道:“都有哪些人?”
“有‘飞刀客’王逢时,‘枪霸’谢元,‘流星刀’郝路千,‘追月锤’贺大来,‘剑里看花’傅临渊……我记得的就是这些了。”
那刀客一个个地报上这些人的名号,季长醉听了之后,感觉事情已经越发复杂了。
这些人中除了王逢时和傅临渊之外,季长醉都不曾放在眼里,但是他们都出现在了这里,就说明这次李柯风造反,很多江湖人士都参与其中。
季长醉很清楚李柯风是请不到这些人的,但这些人既然来了,就意味着江湖和朝廷已经是彻底敌对,甚至是水火不容了。
这种情况是季长醉所不想看到的,因为他既不想自己浪迹了这么多年的江湖覆灭,也不愿李熙尧的朝堂有失。
但无论他再怎么不想,再怎么不愿,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江湖里的人已经围到了皇城边,庙堂与江湖之间的冲突将再没有任何缓和的余地,只能是不死不休!
“大侠,大侠你能……能放我走了吗?我绝不会把我和大侠你之间的事情说出去,我知道的都说完了,还请大侠饶我一命。”
那刀客见季长醉沉默不语,想着他是不是要将自己灭口,越想越怕,越想越觉得要赶紧溜走才好。
“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你回答完我再放你走。”
季长醉知道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便不再多想,他此时觉得就算是天要塌下来了,也要先确保李熙尧的安全再说。
那刀客道:“大侠你尽管问,只要你最后放我走了,我再回答你一百个问题也成。”
季长醉道:“你们围住皇宫,却却不攻入,这是为什么?你老实回答完这个问题,我就放你走。”
“我们围而不攻,是因为李柯风还没有发出进攻的命令,等到他发出进攻的命令,我们就会一股作气,攻进皇宫了。”那刀客说道,“大侠你现在可以放我走了吗?”
“你走吧,最好走的离皇宫远一些,不然你可能会送命的。”
季长醉放下剑,任那刀客走远了,他现在已经知道李柯风还没有进攻,但他不知道李柯风会在什么时候进攻,所以他想着自己最好是在李柯风发起进攻之前,就把李熙尧护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
第一百五十一章 救驾(中)
这么一想,季长醉便趁着天黑,摸到了承运门边的城墙下,抓着墙上的几丝缝隙就飞快地爬上了城楼。
他速度极快,加上那处地方没什么光亮,是以没有为身下的一众江湖人士所察觉。
但城楼之上,火把甚多,季长醉刚上城楼就被上面的一名守军给发现了。
那守军以为季长醉是城楼下的叛逆,举起手中的弓弩就朝季长醉射去一箭。
利箭破空而至,但季长醉只伸手一抓,就将这只箭牢牢地抓在了手心。
那守卫还要再射,季长醉却对他低声喊道:“韩百方!怎么一段时日没见,你就不认得我了么?”
原来这守卫是一名龙武卫,季长醉在焰火坡时曾和他谈过几句,所以一眼便认出了他。
韩百方闻言仔细看向季长醉,认出了他,扔下弓弩,大喜道:“相国大人!刚才属下以为是叛逆偷摸了上来,多有得罪,还望相国恕罪!”
“射杀来犯之敌,是你的职责所在。你向我射箭,正是你忠于职守的表现,应当嘉奖才是,哪里需要我来‘恕罪’?”季长醉将手里的箭扔给韩百方,问道,“弟兄们都在这里护驾吗?”
韩百方道:“都在,但现在宫里只有我们这些龙武卫在守卫,京城的守军在七日前就都被大将军调去北漠与狼族作战了。”
季长醉本来还为应天有姚焕然在,怎么会致使皇宫被围而困惑,这时便都清楚了。
他心系李熙尧,又问道:“皇上现在何处?我急需面见皇上,助皇上脱离险境。”
韩百方道:“皇上在决政殿中。”
季长醉立即从城楼上一跃而下,穿过四海坪,掠过通天阶,一口气奔过丹凤道、元虎道,经过中清殿、上清殿、太清殿,终于到了决政殿之前。
他一路上没有遇到什么守卫,直到决政殿前才看到有一列百人守在殿前,因为宫中统共才两千龙武卫,要把守这偌大的皇宫,人手实在太少。
殿前的守卫都认识季长醉,一见来人是他,均是大喜过望,直呼他来的正是时候,可以救皇上于危难之中。
季长醉不加停留,与守卫们拱手之后,就直接进了决政殿。
决政殿中,李熙尧身着朝服,腰间别着天子剑,本来高坐于龙椅之上,一见到季长醉,立即起身相迎。
“好兄弟,我总算是把你给盼来了!”
李熙尧抓住季长醉的肩膀,看着季长醉,伸出手握成拳,与他对了一下拳头,一切动作都十分的自然,与十五年前他们初次对拳无异。
季长醉的动作却很是生疏,他没想到李熙尧会一上来就和他对拳,他原以为李熙尧当了皇帝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对拳的机会了。
“你这几日肯定一直都在赶路,没怎么休息吧。”
李熙尧见季长醉神情中藏着一丝疲惫,开口问道。
季长醉道:“我一接到诏令,就立即赶来了,总算还是没有来晚。”
李熙尧放下手,又道:“我听说你此次在西瘴平反,打的很好,但我想打的也很难吧?”
“千难万难,都总算是打下来了,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季长醉话锋一转,“倒是此次应天城中的发生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问了些人,但他们都只是说了个大概,我还不明白其中的曲折。”
李熙尧望向殿外,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一场闹剧罢了。一个小王爷的儿子要抢我的皇位,带着几个不入流的江湖侠客,趁着姚焕然出兵漠北,来逼宫而已。”
说到这里,他轻叹一声,接着道:“这群小丑碰上了这个绝好的机会,才能围住皇宫,让我陷入险境,也是神明无眼……”
李熙尧一句话没有说完,远处就传来一声炮响,紧接着宫内就骚乱起来,太监和宫女都在宫中乱跑,金银细软撒了一地。
季长醉听到炮声,心知李柯风按耐不住,已经开始进攻了,宫中只有两千龙武卫,难以久守,便对李熙尧道:“宫中守卫太少,恐怕守不住,我这就护送你出宫去。”
“我身为帝王,岂能做逃兵之流?”
李熙尧抽出天子剑,奔出决政殿,亲自到得承运门督战。
承运门的龙武卫见天子亲临,无不士气高昂,倍加奋勇,把来犯的叛逆都尽数杀下了城楼。
城楼下的叛逆见众龙武卫如此骁勇,一时都往后退去,不敢上前。
这时城下的李柯风见形势不利,押着一众妇孺到了承运门下。
这些妇孺都是城楼上龙武卫的家眷,他们与城楼上的龙武卫相对而望,一时间城上城下,尽是哭声一片。
本来龙武卫作为宫廷禁军,特许其家眷在应天居住,以使龙武卫感激皇恩,忠心效命。
谁知这一做法现在竟然被李柯风所利用,扰乱了龙武卫的军心。
李柯风在城下叫道:“各龙武卫听着:尔等家小,皆已为我所囚,此时投降,即可与家小团聚,另赏黄金百斤,封爵升官!如若尔等执迷不悟,不肯归降,所有家眷,将被立斩于此!”
这时城楼上的龙武卫有些已经认出来了自己的亲人,“爹爹,妈妈,孩子,夫人!”,喊声在城楼上响起一片。
此时另外的几处大门也是这样的景象,军心已经是摇摇欲坠,局势也已经是极为不利了。
一名龙武卫率先丢下兵刃,跑下城楼,向着大门走去。
李熙尧一剑将他斩翻在地,大喊道:“谁若叛贼,朕必将他斩于剑下!”
承运门的龙武卫见状都不敢再动,但其余大门没有李熙尧在,早已开门请降了。
李熙尧听到大门打开的声音,知道大势已去,转过头来,对季长醉道:“今日我恐怕是要被叛逆所囚了,但我是大皇帝,不能受辱于叛逆,当自刎以报社稷,以谢天下。兄弟,你武功高强,快趁着夜色杀出去吧,没人能拦得住你。”
季长醉道:“胜败乃是常事,今日不利,我保你退出应天,待姚焕然带兵赶回,我们再杀回来!”
第一百五十二章 救驾(下)
李熙尧摇了摇头,沉声道:“成王败寇,自古皆然。我今日如若一败涂地,有何面目再和姚焕然杀回来?你自己去罢!”
季长醉知道李熙尧已决心与皇城共存亡,慨然道:“既然如此,那我就留下来,陪你和这些叛逆决一死战!你我是结拜兄弟,你是皇帝也好,是百姓也好,我都当你是我唯一的生死兄弟,愿与你同生共死!”
李熙尧淌下两行热泪,握住季长醉的手,道:“我此生能与你做一场兄弟,已经再无憾事了!”
这时承运门也已被破,各路叛逆如潮水般涌了进来,李熙尧长叹一声,龙目含泪,举起天子剑就要自刎。
季长醉手臂一伸,抢下了天子剑,道:“自古英雄都是死在战阵之上,你怎能自尽而死?”
“我亦不想自尽,只是不愿因我一人,让这些龙武卫白白地送掉自己的性命罢了。”
李熙尧自知今日几无反败为胜的希望,便不想多害了一众龙武卫的性命。
此时李柯风已经带人冲了过来,提着一把大刀,指着李熙尧,大叫道:“李熙尧!你如若识相,便自己了断了吧,这样我还可以留你一具全尸,让你的牌位入得太庙!”
季长醉见李柯风离他不过百步之遥,心道:“这人如此大意,我何不直接擒了他,以他来威胁叛逆归降?”
季长醉觉得此法可行,便亮出长剑,施展起“游运掠影”,直奔李柯风而去。
他速度极快,一下就离李柯风不到五十步了,让李柯风十分惊骇,大道:“快护驾!护驾!”
周围的兵士和江湖人士便都挡在他前面,其中不乏好手。
但这些好手在季长醉面前,也不过只是能多接住他一剑罢了。
只见季长醉长剑横扫,杀出来一条血路,与李柯风只隔了十步了。
李柯风大惊之下,连喊救命,王逢时、谢元、郝路千、贺大来、傅临渊便一齐挡在了他身前。
他们都知道季长醉的厉害,不敢向他攻去,只能防守,对季长醉喊道:“季相国与我等同为江湖中人,为何要替那狗皇帝卖命?不如弃暗投明,与我们一同杀了皇帝,为江湖谋得一个好前景!”
“你都叫我相国了,还和我说什么江湖?拿命来罢!”
季长醉眼神变得无比的冰冷,透出无限杀意,他无法忍受有人叫李熙尧狗皇帝,有人叫了,他就要让他们死!
剑锋未至,剑气已经直出如龙,在谢元的胸口面前疯狂肆虐。
谢元外号“枪霸”,手中的长枪已经练了二十多年,早已经练到了得心应手的地步,心念一动,枪尖就已经横在了胸前。
但任谢元的长枪再快,又怎么能比得上季长醉手中长剑之万一?
谢元枪尖刚至,季长醉的长剑就已经刺穿了他的胸膛,速度之快,让他倒地身死之后,血才从胸口处溅射出来。
谢元一死,郝路千和贺大来都已经胆寒,战意全无,只想逃离此地,保得一条性命。
但他们刚一转身,季长醉就飞来一剑,刺穿了他们两个的咽喉。
这一切都发生于电光火石之间,一般的兵士根本连季长醉的动作都看不清楚,就已经身死了。
现在这些兵士都已经被季长醉吓得四散奔逃,李柯风的身前只剩下了王逢时和傅临渊。
这两人都各自身怀绝技,就算是季长醉也不能小看他们。
“多年不见,不知王兄的飞刀和傅兄的快剑,又已经精进了多少了?”
季长醉虽然已经杀红了眼,但还是异常地冷静,因为他非常清楚高手对决,生死胜负都在一招半式之间,绝对容不得半点鲁莽。
“承蒙季兄还记得王某的飞刀,王某实在感激,但现在咱们各为其主,却是免不了要厮杀一番了。”
王逢时衣袖一抖,数把飞刀就从里面冒了出来,每一把都是杀人的利器。
“傅某不得已要在季兄面前使剑,实在是献丑了。”
傅临渊也对着季长醉亮出了自己的鉴冰剑,这把剑窄而长,通体白如冰雪,光亮照人,在名剑谱上排名第七,是一把不可多见的名剑。
“傅兄高看我了,剑客对决,生死系于一剑之间,在还没有分出生死之前,谁也不知道胜负高下如何。请二位动手罢!”
季长醉长剑一抖,刺出六朵剑花,已经率先出招了。
剑花是最基本的剑招之一,也是傅临渊的成名绝技,他外号“剑里看花”,就是因为他把这一招已经悟透了,一剑就能刺出一百三十六朵剑花来,这一点连季长醉都无法做到。
所以季长醉的剑花一出手,傅临渊转手一剑就刺出一百三十六朵剑花来了。
王逢时同时向季长醉射来三十六把飞刀,这是他一次所能射出的最多的飞刀。
面对这一百三十六朵剑花和三十六把飞刀,季长醉并不慌乱,也不闪躲,只是快速的挥剑,因为他知道这样的攻击是避无可避的,只有硬接下来。
他长剑挥动之下,飞刀都被弹飞,剑花也都已消解,因为他的剑实在太快,所以这样的比他慢的招数,对他都起不了什么作用。
一次交锋之间,其实胜负已定。
但王逢时和傅临渊都还不肯罢手,各自使出他们最厉害的招数,向季长醉攻来。
一时间只见飞刀剑花齐至,季长醉剑尖一闪,飞身一刺,与漫天的飞刀剑花擦肩而过,直接把剑分别刺入了王逢时和傅临渊的咽喉。
因为季长醉出剑太快,早在王逢时和傅临渊出手之前,他就已经看穿了他们的招数,一剑就夺走了他们的性命。
王逢时和傅临渊一死,李柯风身前再无一人,季长醉跃到他身后,一手抓起他后心,将他高高提起,喊道:“快叫众人放下兵刃!”
李柯风一时吓得呆了,说不出话来。
周边的叛逆见到李柯风被擒,都不敢轻举妄动。
这时李熙尧见到季长醉如此神勇,一举擒得了李柯风,脸上却没有丝毫喜色。
第一百五十三章 闹剧收场
季长醉见李柯风一句话也不说,知道事情紧急,喊道:“李柯风有令,命你等放下兵刃投降,听候皇上发落。皇上宅心仁厚,已经赦免了玄幽王和你等叛逆,你们中每一个人的罪责,皇上都不会再追究!”
他喊出这些话时用足了内力,这几句话的声音覆盖了整座皇城,让每一个叛逆都听得清清楚楚。
季长醉明白叛逆的心中所想,知道他们一旦处于逆境之时,最关心的就是自己能不能免去罪责,所以他没有请示李熙尧,就已答应叛逆免罪,好让这些叛逆乖乖投降,不再负隅顽抗。
一众叛逆听得季长醉喊出来的这几句话,顿时都静了下来,不知道该怎么办,一时间心里都没了主见,茫然无措。
季长醉知道这时候最为要紧,只要叛逆中有人煽动继续造反,这些叛逆就会让他和李熙尧死无葬身之地,便又喊道:“大伙儿听好了,皇上有旨意:叛逆中有官职的,不论官职大小,品秩高低,一并无罪,准许官复原职;叛逆中原是江湖人士的,也尽数免去罪过,还赏白银百两!皇上如此开恩,大伙儿还不放下兵刃,乖乖投降?”
这时叛逆中忽然有一人高声喊道:“不管怎么说,我都只听王爷一个人的!王爷待我不薄,我说什么也只听王爷一个人的!”
他这么一喊,立即就有大片叛逆随之附和:“对,王爷待我不薄,我只听王爷一个人的!”
整个局势一下就都得看玄幽王李秉直一个人的了,他如果肯投降,那这次的叛逆就可以平息下来了,反之他如果要顽抗到底,季长醉和李熙尧就都会陷入到一个极其危险的境地之中。
季长醉看向远处的李秉直,见他双鬓斑白,面容苍老,已经是一个老人了。
一个老人最关心的,往往是自己子女的安危。
李秉直也不能例外,他在季长醉擒住李柯风的一瞬间,就已经没了斗志。而且说到底,这次叛乱本就是他的儿子一手策划的,他已经一把年纪,是个时日无多的人了,只想安稳富贵地过完余生,所以此时他已经决意要投降了。
“皇上真的肯赦免我和我儿的罪过吗?”
李秉直在一众护卫的拥簇下,走到与季长醉相隔五百步的位置,他虽然已经动了投降的念头,但也还是要确保李熙尧不会追究,他才会肯投降。
季长醉心想此时确保李熙尧的安全最为要紧,他李秉着父子二人的生死有何足道哉?便就要开口替李熙尧答应了他,好让他安心归降。
李熙尧却不待季长醉开口,自己道:“朕答应你,只要你肯实心归降,朕绝不追究你父子二人的罪过,更不会取你父子二人的性命。”
李秉直闻言,再没有了顾忌,对李熙尧道:“谢皇上开恩!”然后向着那些叛逆,大喊道:“皇上已经不会再追究大家的罪责了,大家快快放下兵刃,向皇上请罪罢!”
此言一出,宫中的叛逆都不再有反抗的念头,只听得兵器坠地之声响成一片,众人都已经放下了兵刃,伏地请罪。
季长醉押着李柯风,让李秉直和他一起去向李熙尧请罪,李秉直照做了。
李熙尧此时免去了一场大难,本应该大喜,季长醉却不能从他脸上看到半分喜色,还道他是没有从叛逆的风波中回过神来。
李秉直走到李熙尧跟前,拉着李柯风跪伏在地,颤声道:“罪臣向陛下请罪,求陛下看在我们父子和陛下都是皇室血脉的份上,饶过我们父子一命。”
李熙尧对季长醉道:“此次叛乱得以平定,都是你一人的功劳,你说要怎么处置他们父子,朕就怎么处置他们父子。”
季长醉低声道:“叛逆人多势众,此刻最要紧的是平息叛逆们的反叛之心。臣求皇上赦免他们父子的死罪,以安抚叛逆。”
“好,朕便依了你。”
李熙尧立即召来蒋忠,下旨道:“传下旨意,免去李秉直、李柯风的死罪,加封相国季长醉为并肩王,食邑百万户。”
季长醉明白这并肩王的含义,大惊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的兄弟之情,绝无半分贪图爵位之念,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李熙尧大笑道:“如果你嫌并肩王这个王位太小了,不肯当,那朕就只有把皇帝的位子让给你了。”
季长醉听出了李熙尧话里藏着的意思,心知自己若还不答应,只怕就会凭空生出好些变故来,便屈膝跪下,道:“臣季长醉领命,叩谢皇上如天之恩!”
李熙尧笑道:“好兄弟不必多礼,快快请起!我封你为并肩王,也是看在你我是兄弟,不应该太过生分,地位也不能相差太多。”
季长醉站直身子,道:“臣明白了。”
李熙尧点了点头,转而指挥龙武卫处理有关叛逆的事宜。
一个时辰之后,叛逆都已归降,这场叛乱总算是平定了下来。
李熙尧按季长醉先前向叛逆所许诺的,将他们中有官职的,一概官复原职,不再追究,也都让那些江湖人士领到了白银百两,放他们走了。
但季长醉不知道,这些江湖人士离开应天不过三日,就都先后横死了。
应天城经历了这次的叛乱,显得萧条了许多,但三日之后,一切就都恢复得与往常无异了。
七日之后,姚焕然从漠北击退了来犯的狼族,带领着应天城中的守军,回到了应天城。他在漠北大败狼族,把他们打退了三百多里,让他们至少数年之内都不敢再南下了。
姚焕然回到应天的当晚,李秉直和李柯风就暴毙在了软禁着他们的府邸中。
时人以为他们是因为发动叛乱,导致上天不满,遭受天谴而死。
季长醉向来就不相信什么天谴,但他也没有去探寻李秉直父子真正的死因。因为他本来与他们父子就没有什么交情,所以他犯不着为他们操心,而且他们既然是掀起叛乱的罪魁祸首,更是死不足惜,他也就没必要去深究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论功行赏
三月间的应天城,春和景明,艳阳悬挂于天际,散射出非常柔和的阳光,这些阳光既不刺眼,也不灰暗,让一切都显得恰到好处,透露出一派祥和的气息。
在这样的天气里举行各种大型典礼,对于皇家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了。
皇宫的四海坪外,百官肃立,静待由李熙尧亲自主持的封赏大典的到来。
这次的大典在后世的史书中被称之为“四海升平大典”,因为在这个大典举行完毕之后,大朝百年之内,都没有再出现过任何大的叛乱和外族入侵了。
按照大礼制,凡是举行对臣下进行封赏的大典,都必须预先对举行大典的场地进行全面的修葺,使之焕然一新,以显示天子气派。
所以在大典举行之前,四海坪里的所有建筑铺陈,包括地砖在内,能换新的地方,都换成了新的。
大典在日出前三刻举行,不能有丝毫误差。
时辰一到,太清殿内敲响太清宝钟,李熙尧自寝宫永和宫起驾至四海坪,钟声止,由九种乐器演奏的九乐声起,大典正式开始。
此时四海坪的北面燔牛犊,南面燃龙烟,东面悬天灯,西面挂彩绸,让整个四海坪都笼罩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然而这时肃立已久百官还不能进入四海坪,他们必须要等迎来帝神之后,才能进去叩拜帝神,在那之前,他们只能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有如一大群木偶。
迎帝神是所有大典中都必不可少的一个环节,这个环节只能由皇帝举行,如若遇上圣体欠恙,则由皇太子代劳。
李熙尧在四海坪的最高点八荒柱下换好祭服,从左至右环绕四海坪步行一圈,至神坛前跪拜。
这时九乐换成十乐,乐声大奏,迎接帝神到来。
李熙尧先对着天上诸神的画像叩拜,然后才在大朝列位皇帝的牌位下依次行三跪九叩之礼,上香九柱大香。
如此帝神就算是迎来了。
于是十乐声止,鼓乐声起,李熙宣百官进四海坪跪拜帝神。
百官按照品秩大小,排成九列,在九位手持由白狐之尾制成的拂尘的礼官的引领下进入四海坪,开始行九次跪拜之礼。
跪拜结束之后,李熙尧在神坛前献上事先准备好的祭品、玉帛、祝文,祈求国泰民安。
祈求完之后,百官跪伏于地,山呼万岁。
这时十乐声又起,李熙尧带领百官向着神坛祭拜,恭送帝神。
帝神送走之后,繁杂的仪式就已经告一段落了。
李熙尧接过礼官呈上的已经定好的封赏名册,向百官宣读受到封赏的官员名单。
第一个受到封赏的官员,就是相国季长醉。
“大玄武皇帝,诏曰:相国季长醉,忠勇无双,既平定西瘴叛乱,又剿灭应天逆贼,着即加封为并肩王,食邑百万户,世袭罔替,另赐白银一千万两,黄金万斤,白玉五百双,丝绸三千匹,钦此!”
“臣季长醉,叩谢皇恩,吾皇万岁万万岁!”
季长醉没有想到自己会是第一个受到封赏的,因为他知道姚焕然也在封赏的名单之内,他更没有想到李熙尧会赐他如此之多的白银黄金、白玉丝绸,一时间脑子里除了谢恩,什么东西都没有了。
百官同样没有想到第一个受到封赏的人会是季长醉,他们听到李熙尧封季长醉为并肩王时,更是差点叫出了声。
因为并肩王这个王位,单从意义上来讲,几乎已经可以和皇帝平起平坐了。而且自大开国以来,这个王位就只有高祖封给过自己的亲生弟弟,季长醉一个外姓之人,怎么能够受封为并肩王?
百官虽然对此惊叹,但大典之上,却是容不得半点嘈杂喧哗,所以他们就算是惊叹,也只能在心里惊叹。
宣读完对季长醉的封赏之后,李熙尧稍作停顿,俯视百官,随后又继续对着手中的封赏名册读了下去。
“大将军姚焕然,战功卓越,击退来犯之狼族,使其不敢南下而牧马,特赐白银五百万两,黄金千斤,白玉一百双,丝绸三百匹。”
姚焕然没有封王也就罢了,居然连其它的赏赐都比季长醉要少,这让百官都殊为不解,因为他们都认为和姚焕然的功勋比起来,季长醉的那点功劳实在是比芝麻粒还要小。
“臣姚焕然,叩谢皇恩,吾皇万岁万万岁!”
百官虽然作如是想,但姚焕然却是已经欣然接受了赏赐。
李熙尧接着宣读封赏名册,一直读了小半个时辰,把在平定西瘴叛乱、平定应天叛乱和击退狼族中有较大功勋的人都封赏了一遍。
其中霍凯、阳朔、马肃远、俞获之、郑终、钟永、金汇源都得到了一个爵位,裴世勋由于是暗中的左相国,所以没有得到什么赏赐,季长醉对此也早已是心知肚明,所以也就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封赏的名册宣读完毕之后,大典已经接近尾声,只需百官一齐叩谢皇恩,大典就算是彻底结束了。
李熙尧将手中的名册交给身旁的礼官,在场的百官便都一齐跪下,向他叩谢皇恩,以表忠心。
“众爱卿免礼,大典业以结束,都各自下去吧!”
主持完大典,李熙尧眉眼间有些疲倦,这样的一场典礼,的确是很耗心力的。
百官谢恩而去,季长醉也随即回到了李熙尧特意命工部为他建造的相国府。
这座府邸是大朝历任相国府邸中最大,也是最豪华的的一座。
从季长醉的下一任相国开始,每一个相国都将以这一座府邸为相国府。
季长醉刚进得相府的大门,就看到了躺在庭院长椅上睡觉的章子丘,见他在那里懒洋洋地晒着太阳,鼾声如雷,好不惬意,觉得他到应天简直是来享福的。
走到章子丘面前时,季长醉才发现他身上沾满了泥土灰尘,还散发着一股浓烈的汗臭味,知道他这几日肯定是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便叫人给他准备了一身干净衣裳,再备下一间客房,等他醒了就让他住进去。
第一百五十五章 犟驴
处理完章子丘的事,季长醉径直走进书房,他知道裴世勋已经在里面等着他了。
裴世勋自从三日前从西华城回到应天之后,就一直待在相府里,为季长醉出谋划策,来与那些京官周旋。
“今日皇上论功行赏,不知赏了大人些什么?”
裴世勋见到季长醉,立即就问了他这个问题。
季长醉便把李熙尧给他的赏赐都一样不落地念给了裴世勋听。
裴世勋听罢之后,笑道:“皇上如此重赏,看来大人上次私自调粮的事,皇上并没有放在心上。”
季长醉也笑道:“那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皇上与我情同兄弟,怎么会与我为难?”
他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其实在李熙尧封赏他之前,他都还怕李熙尧会怪罪于他,因为他毕竟还是违背了大律法,按理来说是要拿到刑部问罪的。
“皇上没有怪罪大人,但有些京官可是都已经耐不住性子了。今日有十位京官联名上奏,说大人在兴边粮仓私自调用粮食三千万斤,犯下大罪,请皇上革掉大人的官职。”
裴世勋止住笑容,看着季长醉,吐出了这一段话来。
“我早就料到他们会以此为借口来弹劾我了,只是我原以为他们会迫不及待地等我一回到应天就开始动手,没想到他们能这么沉得住气,忍到了现在。”
季长醉对此并不以为然,他觉得只要李熙尧站在他这一边,那些京官就不能拿他怎么样,毕竟上回两千多京官联起手来弹劾他,也没有什么效果。
“大人还是当心一些为好,皇上毕竟是一国之君,所要考虑的终归是全局,如果那些京官真的执意要和大人死磕到底,大人只怕是会和他们两败俱伤的。”
裴世勋觉得人在官场,一切都要以小心为上,遇事尽量隐忍,这样才能避免做那注定会被大风催折的独秀于林的大树。
“你说的我都知道了,调粮的事现在暂且不提,我先前要你查西瘴改革税制的案子,你查得怎么样了?”
季长醉回到应天之后,一心想把参与西瘴贪污的官员都一个个地找出来,把他们都尽数送往断头台,以祭奠西瘴饿死的灾民。
“世勋已把案子都调查清楚了,只是大人真的现在就要对他们动手吗?”
裴世勋知道季长醉心中所想,但他觉得现在对那些贪官动手还为时过早,因为李熙尧还没有要对他们动手的意思,季长醉这样贸然出手,势单力孤,只怕会出大事。
季长醉道:“什么真的假的,你跟我也有些时日了,难道还不知道我向来都是言出必行,说要把那些贪官弄下马,就要把他们弄下马吗?”
裴世勋道:“世勋知道,只是世勋觉得现在还没到对他们动手的时候……”
季长醉打断裴世勋,道:“什么不到时候?难道还要他们再祸害一方百姓,再让几十万百姓饿死才到时候吗?”
“世勋不是这个意思,”裴世勋道,“是皇上那边还没有要向他们下手的迹象,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总归是不能越俎代庖的。”
“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我们对贪官下手,下则造福百姓,上则有利于社稷,皇上是一代明君,不会不知晓其中利害,更不会不支持我们的。”
季长醉觉得裴世勋是谨小慎微惯了,遇事总是有些束手束脚,顾忌太多,便没有把他的话听到心里去。
裴世勋见季长醉还是要一意孤行,觉得自己不能置身事外,道:“只怕皇上就是因为知晓其中的利害,才暂时没有与那些贪官动手的打算”
季长醉脸色一变,沉声道:“你说什么!”
裴世勋垂首道:“世勋知道大人不会喜欢听这样的话,但这的确是事实。”
季长醉看着裴世勋,一字一句地道:“你说,皇上所知晓的厉害是什么?”
裴世勋叹了口气,道:“大人可曾知道历代的清官有多少?”
季长醉道:“寥寥数人而已。”
“那大人可知道历代的贪官又有多少?”裴世勋又道。
季长醉长叹一声,道:“多如牛毛,数之不尽。”
裴世勋道:“所以皇上早就明白贪官是除不尽的,与其杀尽贪官,不如让他们做一些实事,因为贪污敛财和做实事之间,有时并不相冲突。就比如陶延礼,他虽然贪了不少银子,但大人留意过没有,陶延礼身死之前,我们的军需每次来的虽少,却没有断过,可陶延礼身死之后,我们的军需反而一粒也见不着,大人发去的求朝廷发放赈灾粮款的奏折也都石沉大海,了无音讯,让大人逼不得已,只能去私自调粮救灾。”
季长醉沉默了一会儿,道:“你说了这么多,就是要我不要对那些贪官动手,只求自保便是了吗?”
裴世勋垂泪道:“时局如此,虽有大力,亦不可扭转。以大人一人之力,怎么可能改变整个朝堂?”
“时局?我从来都不相信什么时局,因为所谓时局,只不过是无能的借口和托词罢了。高祖平定天下之前,兵不过数千,地盘不过一州之地界,时局何等不利!然而高祖不还是照样平定了乱世,得到了天下?可见英雄可造时局,时局却不可造英雄!”
季长醉一口气说出这些话,说得面红耳热,气势十足。
裴世勋知道无论自己怎么说,都不可能劝得动季长醉这头犟驴了,不禁感到一阵心灰意冷,叹道:“大人执意如此,世勋也再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他取出一叠写满墨字的纸,和一张写着许多人名字的名单,都交给了季长醉。
“这是那些贪官们的名录和他们的罪证,世勋都替大人整理好了。”
季长醉接过纸和名单,道:“我知道我这样做很对不住你,毕竟你是左相国,我如果出了什么事,你恐怕也要跟着倒霉。但我可能生来就不太适合做官,因为我眼中看不得官员欺诈百姓的事情,要我视而不见,还不如革去我的官位好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风波起
坐落在应天城中央的的定水茶楼,背靠定水河,面朝六部衙门,是以各部上卿经常在此借吃茶的名义商谈各种事宜。
颜四通在定水茶楼的上厢里已经坐了很久了,他在这里等人,而在整个应天城,能让他久等的人,实在是不多。
他要等的人是礼部上卿伊安国和工部上卿塞清风。
伊安国和塞清风都是酉时到的,正值太阳落山,定水茶楼里满是橙黄的余晖。
他们都已经年过半百,在官场上沉浮了大半辈子,才做到了一部上卿。
颜四通向伊安国和塞清风打了个招呼,道:“二位大人请坐。”
伊安国和塞清风各自坐下,向颜四通赔礼道:“公务繁忙,耽误了些时辰,让颜大人久等了,还请多多担待。”
伊赛二人刚一落座,侧立在一旁的侍女就为他们倒上了一杯茶香四溢的西碧春。
西碧春是天下名茶,茶叶只有西瘴才产,而且只有二三月间的新芽才能采得入茶,极为名贵。
“二位大人说的哪里话,我们都是知根知底的老相识了,担待二字根本无需提及。”颜四通满脸笑意,“这前些日子西瘴闹了一通战事,毁坏了好几座上好的茶山,险些害的我们都喝不上今年新产的西碧春了。”
伊安国喝了一口茶,笑道:“只要有颜大人的茶庄在,不管西瘴遭了多大的战事,我们都可以喝上这上好的西碧春。”
塞清风也道:“伊大人说的是,毕竟颜大人在西瘴可算得上是只手遮天的,区区几斤上好的新茶,对颜大人来说不过是小事一桩罢了。”
颜四通道:“二位可别再拿我开玩笑了,西瘴出了那么大的乱子,陶延礼都自杀了,弄得我现在可是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就怕皇上有一天会怪罪下来。”
伊安国道:“颜大人不必多虑,我们心里都清楚,陶延礼死后,皇上就当西瘴的事已经过去了,也没有要再追究下去的意思,不会怪罪于你的。”
颜四通叹了口气,道:“这我自然明白,可皇上虽有如天之德,对我们列位臣工宽宏大量,也奈不住有的人总是看不得我们好过,非要把那些已经过去了的陈年旧事翻出来,既让皇上为难,也使得我心中惶惶不安,一日不可安睡。”
赛清风看了眼伊安国,与他对了对眼神,试探性地问道:“颜大人说的那个人,是不是季相国?”
“这样的事,除了他,还能有谁做得出来?”
颜四通将杯中的香茶一饮而尽,把杯子扔到了楼外的定水河中,惊起了一圈涟漪,让伊安国和塞清风看了之后都陷入到了短暂的沉默之中。
这沉默是由颜四通打破的,他从座位上站起,看着伊安国和颜四通,低声道:“我得到消息,季长醉一直抓着西瘴改革税制的事情不放,已经拟好了一封弹劾多位在朝京官和几位地方官员的奏章,我和二位大人的名字,都在那奏章里!”
他说的这一段话对于伊安国和塞清风来说,实在是有如一道从天而降的惊雷,让他们感到了震惊和危险。
“消息可靠吗?”
伊安国问出这句话,心中立即就感到一阵后悔,因为无论那消息可不可靠,他这句话一问出口,他就不能不与季长醉争斗一番了。
他很明白朝堂上的很多事情就如同气泡一般,在没有说破之前,变得多大都没有关系,但是一旦说破,就再也没有任何可以挽回的余地了。
“千真万确!”颜四通道,“现在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了,要想船不翻在阴沟里,就必须要齐心协力,一起对付季长醉,绝不能让他一个小小的江湖剑客,就把我们给扳倒了。”
“可是现在季长醉刚刚才被封为并肩王,正是皇上跟前的红人,我们与他彻底撕破脸皮,要是皇上站在他那一边,我们岂不是必输无疑?”
赛清风对季长醉十分忌惮,因为他觉得季长醉现在不光权势正盛,还这么得皇上宠幸,选择这时候与他为敌,实在不太明智。
颜四通知道赛清风忌惮的是什么,他也知道那正是伊安国所忌惮的,开口道:“如果在这件事上,皇上并不站在季长醉那一边呢?”
伊安国问道:“颜大人此话何意?”
颜四通道:“西瘴改革税制的案子牵扯到了多少人,我想二位大人都比我更清楚,皇上心中也应该十分清楚,我想皇上不会因为季长醉的一纸奏章,就对这么多人下手。”
“但要是皇上真的就下手了,我们却又要怎么办?”
伊安国对此始终都不敢下一个定论,因为事实证明,自李熙尧即位至今,他的想法就没有一个官员可以猜出来。
颜四通道:“所以我们可以先试一下皇上的态度,看皇上到底偏向于哪一边。”
“要怎么试?”赛清风问道。
颜四通道:“户部上卿的位子现在还空着,急需要人补上这个肥缺。我们联名向皇上推荐张亦川担任户部上卿,季长醉知道了,一定不会肯,到时皇上如果准了张亦川当户部上卿,就说明皇上是偏向于我们这一边的了。”
张亦川是吏部少卿,中过探花,是颜四通的弟子,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人。
塞清风思索了一阵,道:“这个法子看起来倒是可行,但我还是那句话,万一皇上还是站在季长醉那一边,我们岂不是就必输无疑了吗?”
颜四通道:“这世上的每一件事,都蕴含着风险在里面,区别只是风险的大小而已。有人吃饭都能噎死,也有人百战不死,最终加官进爵,享尽天下富贵!我们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殊死一搏,求得一线生机。”
伊安国深吸了口气,下定决心道:“既然颜大人都这么说了,那我自然也没有别的话可说,就与那季长醉拼出一个胜负来罢!”
塞清风也跟着道:“伊大人如此,我亦不能例外。”
“那好,我还是那句话,就算是有天大的事情,只要咱们同舟共济,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颜四通说完这句话,太阳已经完全退出了天际,四周都是一片昏暗。
第一百五十七章 户部上卿人选之争(上)
晨时刚过,季长醉从决政殿退了出来,步行到承运门,上了马车,让车夫直接回府。
路上有些坑洞,使得车厢有些摇晃,但此时季长醉的心境却比这车厢更加摇晃。
方才李熙尧召他进宫,商量户部上卿的人选,他向李熙尧举荐了裴世勋,李熙尧没有答应,也没有反对,只是说:“再等等看,看有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裴世勋的才能,季长醉再清楚不过,他知道朝堂之上,恐怕再没有人比裴世勋更适合担任户部上卿了,但李熙尧为什么还要说再等等看?
这个问题季长醉一直想不明白,所以他才要立即回府,去问问裴世勋,看他对此有什么见解。
马车到了相国府,季长醉从车上下来,步入朱漆的大门,走进庭院,就看到黄筱竹在葡萄架下拿着针线,像是在绣着什么东西。
黄筱竹虽然是承天三大名妓之一,但季长醉知道她对于女工之事,根本就是一窍不通,既不会织布,也不会刺绣,今日怎么会突然拿起针线了?
季长醉对此感到好奇,特意悄然靠近过去,见黄筱竹居然在补一件大衣上脱落的扣子。
他看着这件大衣,想起是自己去年腊月时购置的,上面的倒数第三四颗扣子,是自己在应天山上被风雪吹得掉了的。
那时他还说这大衣质量太差,要去找那老板的麻烦,但事后就忘了这档子事了。
现在又看到这件大衣,还是在黄筱竹的手里看到的,季长醉在感到一阵惊喜之余,又感到了一丝愧疚。
黄筱竹此时绣得极为认真,好像每一针,每一线都倾注进了她的心血一般。
季长醉不忍打扰她,又悄然退下,走到书房,见到裴世勋正伏在案上,写着他的文章。
裴世勋听到推门的动静,回头看到了季长醉,道:“大人回来了,皇上这次和大人说了些什么?”
“皇上和我商量新的户部上卿的人选,说陶延礼已经死了这么久了,那个位子还在空着,到了要人补上去的时候了。”
季长醉把书房的门掩上,坐在了一把朱红雕花的椅子上。
“大人是怎么说的?”
裴世勋放下笔,把还没写好的文章揉作一团,扔进了废纸篓。
季长醉看了一眼废纸篓,见里面几乎已经装满了废纸团,道:“我向皇上举荐了你,皇上既没有准许,也没有反对,只是说还要再看看有没有更加合适的人选。”
裴世勋思索了一会儿,道:“我是大人这边的人,大人向皇上举荐我,皇上却没有答应,看来皇上是考虑到了那些人的意见了。”
“那些人指的是哪些人?”季长醉问道。
裴世勋道:“就是在我前日给大人的名单上有名字的那些人,他们已经知道大人要对他们动手了,所以看准了户部上卿的职位处于空缺的机会,借此试一试皇上是偏向于我们,还是偏向于他们。所以我估计,他们应该也向皇上举荐了户部上卿的人选。”
季长醉沉吟片刻,道:“如此说来,皇上是还没有在你和他们举荐的人之间把人选给定下来。如果皇上最终定的是他们举荐的人,那我们就被动了,想动他们就会变得更难……我现在再去见皇上,不能让户部上卿的职位再落入到他们的手里!”
季长醉说完就要夺门而去,裴世勋连忙喊道:“大人不可!此时大人千万不可再去与皇上说人选的事!”
“为何不可?”季长醉回头问道。
裴世勋道:“因为这人选背后牵扯到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一个户部上卿的人选之争,其实是大人与那些贪官党派之间的斗争,皇上选中谁的人担任户部上卿,就说明皇上偏向于谁那一边。所以在这种时候,大人一定不能再进宫找皇上说起此事了。”
“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就这样干等着么?”
季长醉不是一个喜欢等待的人,他凡事都喜欢一气呵成地做完做好,免得生出麻烦。
裴世勋道:“这时候我们当然不能干等着,大人应该立即去见一个人,看那个人是支持我们,还是支持他们。”
季长醉问道:“那个人是谁?”
“大将军姚焕然!”裴世勋道,“大人回应天之前,所有的政务都是由他在主持,可见皇上对他有多么的看重。所以他说的话,在皇上那里的份量是很大的,我们如果能够争取到他的支持,那就有七成把握能使皇上偏向于我们了。”
季长醉道:“那好,我现在就去姚焕然的府上见他。”
…………
应天城中心,吏部值房。
颜四通通读了十多遍从宫里退回来的奏章,还没有猜出来上面的御批:“张亦川才能尚可,然户部上卿一职,直系国库,殊为重要。朕需待遴选之后,再做决议,卿等亦可向朕举荐其他人选,以使结果不失偏颇。”
他拿着这封奏章,想来想去还是不得其解,就走出值房,找到伊安国和赛清风,把奏章给了他们看。
他们两人看完之后,也没能猜出圣意。
良久之后,伊安国道:“不管现在皇上的意思到底是什么,我们反正可以确认两点,一点是户部上卿的人选还没有完全定下来,还有一点是季长醉那边,肯定也向皇上提供了人选。”
赛清风道:“那依我之见,颜大人现在要立刻去见一个人,千万不能让季长醉捷足先登了。”
颜四通道:“你说的那个人,是大将军姚焕然吗?”
“不错,”赛清风道,“自从曹建义被贬去守陵之后,最能在皇上身边说的上话的,就是姚焕然了。我们如果能把他拉拢过来,就等于是得到了皇上的偏向了。”
颜四通道:“可是姚焕然此人于我们向来都没有什么来往,而且长年行军在外,财物美色一样都不能使他动心,我们怎么才能把他给拉拢过来?”
“这就要看颜大人的了,总之现在颜大人必须要赶紧出发,因为季长醉恐怕已经在去大将军府的路上了!”
颜四通知道事情已经再也不能耽误了,道:“好,事不宜迟,我现在便去!”
第一百五十八章 户部上卿人选之争(中)
应天皇宫,天寿殿。
李熙尧仰躺在宝座上,微微闭着一双龙目,等着蒋忠给他把煎好的汤药送过来。
还在特制的绛紫砂锅里煎煮的汤药是由白术、人参、白芷、葛根、青皮、桔梗、甘草、干姜这八味药材研磨成细末,然后加山泉水熬制而成的大圣人参散,有缓解头昏的功效。
李熙尧头昏的毛病,还是他在少年时闯荡江湖得来的。这个毛病他以前只告诉过曹建义,现在曹建义离了宫,他便又告诉了蒋忠。
汤药煎好了,砂锅的盖子被蒸汽抬高,锅中浓烈的药香便四溢开来,弥漫了整个大殿。
蒋忠戴上纯棉的明黄色手套,小心翼翼地揭开砂锅的盖子,拿起一只金碗和一柄瓷制长勺,舀了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躬着身子端到李熙尧面前跪下,道:“主子万岁爷,该进药了。”
李熙尧还是闭着眼睛,他虽然听见了蒋忠的唤声,但是还不愿起来。
“主子万岁爷,该用药了。”蒋忠见李熙尧没有反应,以为他睡着了,又小声喊道。
李熙尧从宝座上坐起,接过金碗,仰着脖子将碗里的汤药一饮而尽,然后把碗一扔,道:“太烫了,下回要当心。”
金碗在大殿中翻滚,一直滚到了殿门之外。
“奴婢没有煎好汤药,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还请主子万岁爷责罚!”
蒋忠跪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屁股高高撅起,上面如果再插上一条尾巴,那他现在就是一条正在摇尾乞怜的人型哈巴狗。
“罢了。”李熙尧俯视着宝座下的蒋忠,“下回注意就是了。”
“是,是,奴婢下回一定把药温处理的恰到好处,让主子万岁爷喝的舒心。”
蒋忠抬起头,对着李熙尧堆出一脸的笑。
“汤药只能治标,不能治本。要想治本,就要找到病根,把病根整个拔掉。”
李熙尧又仰躺在宝座上,微闭着眼睛。
蒋忠直起腰,跪着道:“敢问主子万岁爷的病根是什么,奴婢知道了,一定想尽办法把那病根给找出来除掉,让主子万岁爷的头昏永不再犯。”
李熙尧道:“病根朕不能告诉你,因为朕还不能除掉他,也还不愿意除掉他,也因为朕的病根是一个人,一个朕永远也忘不了的人。”
他轻叹了一声,又道:“国库的银子都清点出来了没有?”
“都清点出来了,”蒋忠道,“一共还有一千三百万两。”
“一千三百万两,不是从陶延礼那里弄来了四千万两么,怎么会只剩下这么一点了!”
李熙尧猛地从宝座上坐起,龙威立现,吓得蒋忠连忙将头伏在地上,一口气都不敢出。
“主子万岁爷息怒!”蒋忠喘着气道,“那四千万两银子,有七百万用于大将军姚焕然抗击北边狼族的军费,还有两千万用于前日的封赏,就只剩下七百万了。”
李熙尧抚起衣袖,道:“昨日岚州总督杨知节传来奏报,说岚州的洋水江今年春汛泛滥了,大水淹掉了沿岸的两个县,跟朕要救灾的粮食。现在国库里没钱了,要朕拿什么给他?”
蒋忠道:“主子万岁爷,奴婢有一个愚见,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讲!”李熙尧轻声喝道。
蒋忠道:“奴婢听说本来这次岚州虽然被大水淹掉了两个县,但也用不着朝廷调粮过去,因为岚州峰会县的兴边粮仓里还有三千多万斤粮食。但是那三千多万斤粮食都被并肩王调去救济西瘴二州的灾民了,所以这次杨知节才会和朝廷要赈灾的粮食。奴婢的意思是,既然粮食是被并肩王调走的,这次岚州赈灾的粮食便可以让并肩王来出,毕竟他也刚刚得到了主子万岁爷整整一千万两白银的封赏,这点救灾的粮食总还是拿得出来的。”
“你的意思是,”李熙尧看着蒋忠,“朕已经穷到连送出去的银子,都要找人讨回来的地步了么!”
“奴婢不敢!”蒋忠连忙辩解道,“奴婢只是觉得既然现在国库没有银子,便可以想办法弄点银子来,以此给杨知节送去赈灾的粮食。毕竟西瘴的叛乱刚刚平定,岚州可不能再有战事出现了。”
李熙尧道:“陶延礼在的时候,总能想放设法地给朕弄来银子,现在他不在了,银子就没有了,朕手底下这些官员都是干什么吃的?”
蒋忠道:“请主子万岁爷定下户部上卿的人选,奴婢这就让他弄银子去。”
“晚了,”李熙尧道,“现在定下一个户部上卿也没用了,银子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要拿东西去换,才能换来银子。只可惜现在能人太少,肯实心办事的人更少,杨知节是个肯实心办事的人,他的地盘不能出问题,朕要保他。你去告诉并肩王一声,说岚州发了水灾,要他想办法把他调走的粮食送回去救灾。”
“是。”蒋忠道。
“还有,”李熙道,“户部上卿的人选朕还没有定,颜四通他们和并肩王一定会去找姚焕然,你暗地里给姚焕然报个信,让他两边都答应下来,不要推掉任何一边。”
蒋忠道:“是。”
李熙尧道:“还有今年宫里的几处大殿,几座宫室,都必须要建成了,银子要塞清风找司马卓如去要。司马卓如是个会赚钱的人,但也是个会贪钱的人,要旁敲侧击他一下。赚来的钱七分归国库,三分归他,朕认了;六分归国库,四分归他,朕也认了,要是他还想再多贪,甚至贪得无厌,朕就不能再忍下去了,到时候该怎么办,你心里应该清楚。”
蒋忠道:“奴婢明白,要是司马卓如真的贪得太过分了,奴婢就带人抄了他的家,再把他给抓回来。”
“事情要怎么办,你自己做主。”李熙尧又仰躺在了宝座上,“不过有两条你要记住,第一条,人一定不能跑了,第二条,宫里的脸面一定不能丢。”
“奴婢明白,奴婢这就去办。”
蒋忠从地上爬了起来,徐步退出了大殿。
第一百五十九章 户部上卿人选之争(下)
应天城北,大将军府。
姚焕然端坐在书房中,点燃一根檀香,翻开了一卷他已经不知道读过多少遍了的兵书。
他正读到“为将之道,当先治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厉害,可以待敌。”,忽听得甲士来报:“禀告大将军,蒋公公求见。”
“蒋公公?请他在大堂稍候,我随后就到。”
姚焕然心道:“蒋忠是宫里的人,不能无故出宫,此番到我这来,定是带着圣上的口谕来的,我可得小心应对才是。”
他换了一套常服,来到大堂,见到了穿着一身深红色锦袍,戴着一顶四方帽的蒋忠。
“焕然不知蒋公公驾到,有失远迎,还请公公见谅。”
“大将军客气了,以大将军的身份和地位,哪里需要来远迎咱家。不过话说回来,咱家今日是奉皇上的旨意来的,大将军也理应出来迎接。”
蒋忠坐在一把红椅上,端起旁边小桌子上的一盏茶,品了一口,然后把茶盏又放了回去,看着姚焕然。
姚焕然立即变得恭敬起来,道:“敢问皇上此次让公公前来,有什么旨意要吩咐?”
蒋忠道:“只有一道旨意。”
姚焕然道:“请公公赐教。”
“皇上说并肩王和颜四通他们,为了户部上卿人选的事,都会到你府上来拜会,来把你拉拢过去。”蒋忠站了起来,“皇上的意思是,要你不动声色地把两头都答应下来。”
姚焕然明白了李熙尧的意思,知道他是还没有定下户部上卿的人选,故此让季长醉和颜四通他们去争斗一番。
“焕然明白了,劳烦公公转告皇上,这件事焕然一定会办好。”
“一定。”蒋忠道,“宫中事繁,大将军也是个大忙人,咱家就不在这叨扰大将军了。”
“公公慢走。”
姚焕然送蒋忠出了大将军府,回到大堂,又听得甲士来报:“禀告大将军,并肩王求见。”
姚焕然心道:“来的真快,不过早点把事情办完也好,免得生出许多是非来。”
“我这就去迎接。”姚焕然说完,让下人把茶盏都换过,立在大堂等候季长醉。
季长醉现在是并肩王,地位比姚焕然要高,按照大礼制,姚焕然必须要亲自出门迎接。
姚焕然来到门外,见到穿着一件长衣的季长醉,躬身拱手道:“焕然见过并肩王,不知王爷莅临,仓促之间,没有什么准备,还请王爷见谅。”
“大将军可不要折煞季某了,季某初入官场还不到一年,按理来说还是大将军的晚辈,受不得大将军如此大礼的。”
季长醉对姚焕然本来就心存敬意,这次又是有求而来,更是已经完全把王爷的架子放下来了。
“朱门之外,不是待客之地,听说王爷爱酒,焕然还有一壶珍藏了七八年的寒潭香,一直舍不得喝,请王爷进到寒舍,喝上一杯。”
姚焕然侧过身,给季长醉让出了道来。
而季长醉听到“寒潭香”这三个字,立时就想到了段钰钰,心头一阵疼痛,但在姚焕然面前又不能失礼,便只能苦笑道:“我已经戒酒很久了,美酒虽醇,也不能再饮一滴了。”
姚焕然不知道季长醉心中所想,还以为他是嫌酒太差,但也不再劝酒,道:“原来王爷已经戒酒了,那焕然自不再强求,请王爷到里面喝一杯清茶吧。”
“如此甚好。”
季长醉让自己从喜少悲多的回忆里走了出来,走进大堂,选个靠内的位置坐了下来。
姚焕然坐在季长醉对面,问道:“王爷以前都不曾莅临,这次忽然来访,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
“没什么事情,只是我看那户部上卿的位子一直都没有定下来,特地来问问大将军的意见。”
季长醉不想把一件事情说的七弯八绕,想直接和姚焕然挑明了说。
姚焕然道:“焕然一介武夫,只懂弓马,对这户部上卿人选之事,实在是没有什么意见,不知王爷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
“人选我这里倒是有一个”季长醉道,“在南蛮历练过的裴世勋,为人谨慎持重,又素来廉洁,我看是一个不错的人选。”
姚焕然附和道:“这个人我知道,确实是一个不错的人选。”
季长醉看时机已经到了,便直截了当地道:“可是不瞒大将军,我向皇上提出这个人选时,皇上并没有答应下来,所以我希望大将军能在皇上面前为裴世勋美言几句。”
“这是自然。”姚焕然一口答应下来,“焕然在皇上面前,一定会推荐裴世勋担任户部上卿的。”
季长醉没有想到姚焕然会这么痛快的答应下来,但还是大喜过望,笑道:“那我就多谢大将军了,以后大将军要是有用得到季某的地方,只需知会一声,季某一定在所不辞。”
“焕然记住了。”姚焕然道,“以后的日子还长,焕然需要王爷帮忙的地方还是很多的。”
季长醉站起身,拱手道:“时候不早了,我还有些事情没办完,就先走一步了。”
姚焕然也站起身,一直送季长醉到门口,道:“王爷慢走,恕焕然不远送了。”
“多谢大将军款待。”
季长醉说完就上了马车,回了相国府。
这时姚焕然远远地看见了一辆驰来的马车,心道:“今日三路人马轮流来访,不好应对啊。”
他走进大门,对守卫的甲士吩咐道:“待会儿颜四通那拨人来了,请他们到大堂来,我在那里等着。”
姚焕然再次来到大堂,揉了揉太阳穴,嘱咐下人又换了一副茶具。
过了一会儿,颜四通就来到了大堂,对姚焕然道:“下官见过大将军。”
姚焕然知道他是为户部上卿人选之事来的,问道:“颜大人可是这里的稀客啊,今日前来,定是冲着什么事来的吧?”
“大将军真是料事如神,难怪在战场是战无不胜,无一败绩。我今日前来拜会,确是有事要求大将军。”
颜四通本来觉得姚焕然不会好打交道,没想到他会这么好说话,心下不禁窃喜。
第一百六十章 司马卓如的作用(上)
姚焕然笑道:“颜大人办事的能力,朝野皆知,向来不需要求人,为何今日要对我说一个求字?”
颜四通道:“因为下官这回遇上的事,放眼整个朝堂,就只有大将军能帮我了。”
“哦?”姚焕然假装自己还不知道颜四通遇上的是什么事,“是什么事情?”
“不瞒大将军,自陶延礼死后,户部上卿的位子就一直空着,下官为国家计,为皇上计,举荐了吏部上卿张亦川继任户部上卿。但皇上那边对此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答复,所以下官就想请大将军为天下黎民着想,也举荐张亦川担任户部上卿。”
颜四通开口道出来意,眼睛总是低着,心中总是在想姚焕然会开出些条件来。
姚焕然道:“天下的黎民是我大朝之根本,既然让张亦川当这个户部上卿,是为了我大朝的根本,那我自然是会竭力向皇上举荐张亦川当户部上卿的。”
颜四通没想到姚焕然这么快就答应了下来,忙躬身道:“下……下官多谢大将军,大将军以后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便是,下官一定办到。”
姚焕然道:“那是自然,所谓朋友多了好办事,我日后要是遇到了什么麻烦,还需要颜大人的一臂之力啊。”
颜四通笑道:“日后大将军不管遇到了什么麻烦,下官必定为大将军把那麻烦给除了!”
“日后的麻烦,日后再说吧。”姚焕然准备送客了,“我今日还有些急事要办,如果颜大人没什么事的话,就请恕我不再相陪了。”
颜四通道:“大将军有急事要办,那下官便不耽误大将军办事,在此告辞了,来日再请大将军到敝处小酌几杯。”
姚焕然也不作假意的挽留,道:“颜大人慢走,我就不送了。”
颜四通走出大将军府,没有立即回去与伊安国和塞清风报喜讯,而是写了一封信,让人带上信,星夜赶往承天城,把信送到司马卓如的手上。
因为颜四通非常清楚,要拿到户部上卿的位子,争取到多少人的支持都不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只有弄来大把大把的银子,才能让李熙尧真正的把户部上卿的位子交给他们的人。
而此时的季长醉早已回到了相国府,告诉了裴世勋姚焕然已经答应了他的喜讯,以为那户部上卿的位子,已经是非裴世勋莫属了。
颜四通写给司马卓如的信,只用了不到三天,就送到了司马卓如的手里。
司马卓如接到这封信时,正在临摹一副书法,所以他写完了最后一个字的最后一个笔画,才拆开了信封。
司马卓如看完信后,对身旁的商部上卿盛行之道:“颜四通为了一个户部上卿的位子,已经和季长醉争起来了。他要向我借三千万两银子,用于宫里几座大殿的修缮和京官欠俸的补发,你怎么看?”
盛行之思考了片刻,开口道:“卑职以为颜四通看问题看得透彻,他知道皇上现在最关心的是银子的事,现在谁能弄来银子,谁就能得到皇上的信任。他向大人借白银三千万两,就是想博得皇上的欢心,从而让皇上把户部上卿的位子交给他的人。大人一向与颜四通交好,这次应该不能拒绝他,因为他的人掌管了户部,对大人也很有好处。”
司马卓如道:“你说的不错,但我现在想的是,他颜四通已经是吏部上卿了,又和伊安国、赛清风他们交情深厚,现在还要给自己的人安排一个户部上卿,他这样做会使得他权势过重,给他招来了不得的祸患。可他明知如此,却还是要这么做,说明有什么人或东西已经威胁到他了,所以他才会这么的不顾一切。行之,你可以猜一猜,猜颜四通现在是受到了什么人的威胁。”
盛行之思索了片刻,道:“先前大人说颜四通为了一个户部上卿的位子,已经和季长醉争起来了,卑职猜危险到颜四通的人,就是季长醉。”
“聪明!”司马卓如赞叹一声,“季长醉本来就是江湖剑客出身,状元的身份也是皇上给的,所以他会看不惯朝堂上的一些事。他这次从西瘴回来,肯定知道了西瘴改革税制的事,顺藤摸瓜就找到了颜四通,就想动他了。颜四通为了自保,所以才会求我帮忙。”
盛行之道:“卑职听大人说了这些,忽然觉得大人不能答应借银子给颜四通了。”
司马卓如笑道:“你先前说我应该借银子给他,现在才过了不到一刻,为什么就又说我不能借给他了?”
“因为季长醉。”盛行之道,“季长醉既是当今相国,又新封了并肩王,正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卑职觉得现在颜四通和季长醉相斗,是必败无疑,大人将三千万两银子赌在一个必败的人身上,岂不是太过可惜了?”
司马卓如道:“不对,银子是要借给颜四通的。行之啊,你方才说的有些道理,但又全没有道理。我问你,一个执掌天下的皇帝,心里头最在意的东西是什么?”
盛行之道:“卑职不知,请大人赐教。”
“是坐稳皇位。”司马卓如说道,“一个皇帝之所以能够执掌天下,不是因为他是什么真命天子,更不是因为他是什么神龙转世,只是因为他手底下有一大批为他死心塌地治理天下的臣子。”
他看着盛行之,接着道:“你和我都是那样的臣子,颜四通他们也是。但是皇上知道,人总是会变的,他的臣子也不例外。所以他会时时留意自己臣子的变化,当他发现自己的有些臣子已经不再为他卖命,甚至已经有了反心,他就会除掉那些臣子,然后换上新的。”
他顿了顿,接着道:“然而要判断一个臣子是不是已经不再卖命和有了反心,是一件很难也很复杂的事。做皇帝的为了省事,往往就会用一个标准来帮助他来判断,这个标准就是看那个臣子还能不能给他弄来银子,供用他永无节制的花销。”
第一百六十一章 司马卓如的作用(下)
盛行之道:“大人的意思是比起季长醉,颜四通更能明白皇上的心思,所以这一次户部上卿的位子,终归会落到颜四通的手里?”
司马卓满意地笑了笑,道:“不错,户部上卿的位子一定会是颜四通他们的囊中之物。而这不是因为颜四通他们的手段有多么的厉害,只是因为季长醉实在是只会做事,不会做官。而一个不会做官的人,在朝堂上根本就待不久。”
“大人难道以为季长醉三五年之内就会退出朝堂,重回江湖?”
盛行之觉得季长醉已经拜相封王,只要不出意外,应该是可以沐浴一辈子皇恩的。
“哪里用得着三五年之久?不出三月,季长醉必定会自己心甘情愿地退出朝堂,做回他的江湖野人。”
司马卓如这话说的极为自信,好像他已经提前看到了季长醉离开朝堂的那一天了一般。
盛行之问道:“大人为何如此断定季长醉不能在朝堂久留?”
司马卓如提起笔,一面在净如秋水的宣纸上写字,一面道:“我说他不出三月就会自己离开朝堂,只是因为一个字罢了。”
盛行之又问道:“敢问是什么字?”
“一个忍字。”司马卓如道,“做官之道,说到底就是一个忍字。可我纵观季长醉入朝以来的种种作为,发现他是一个完全不能忍的人。就拿这次他和颜四通争户部上卿的事来说吧,他初回应天,没有一点自己的势力和亲信,朝野内外没有一个他的人,他就急着动颜四通,可见他完全不知道忍字为何物。像他这样的人,如果不是靠着和皇上拜过把子,在这朝堂里只怕连一天都待不上。我说他能待上三个月,那还是往天大的说的。”
“卑职听大人一席话,胜过读万卷诗书,行万里江山。”
盛行之听了司马卓如这一番的言辞,直感觉无一处可以稍加反驳,顿感倾佩之至。
司马卓如道:“我说的话都只是自己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得来的一点点经验而已,没有你说的那么大的用处,不过你如果能记在心里,遇事时想上一想,也还是有点用处的。”
写完最后一个字,司马卓如搁起笔,又道:“行之啊,替我回一封信给颜四通,告诉他三千万两银子不日就会送到,要他尽管放心好了。不过一定要让他知道,我借给他的这三千万两银子,是我冒着天大的风险,费了天大的力气才弄来的。这样他颜四通才能对我心存感激,以后我们办各种事情,也就都能容易一些。”
“是。”盛行之答应了下来,“卑职这就去写,写完立即令人八百里加急送过去。”
盛行之刚退出门外,就有一个仆役走了过来,与他说了些什么,把一封信交到了他的手里。
他一拿到信,就立即回到了屋子里,把信呈到了司马卓如面前,道:“大人,宫里蒋忠来信。”
“曹公公走后,蒋忠就代替了他的位置,他的信可得小心对待。”
司马卓如接过信封,取出里面的信,从头至尾读了一遍,脸色霎时间就变得凝重起来。
“皇上现在急着要钱用了,颜四通那边我一下子是拿不出三千万两银子了,你告诉他,我现在手头没什么银子,最多也只能拿一千万银子给他了。还有我们这些年积攒下来的丝绸,你全都分批次抛售出去,记住动作一定要快,一定不能闹出太大的动静来。皇上准备要洗牌了,要想不被洗掉,就不能犯一丁点过错,你快去办吧。”
“是,卑职一定谨遵大人的嘱托,把事情都办好。”
盛行之跟了司马卓如十八年了,第一次看他如此紧张,心里已经知道这次的事情事关重大,绝不能出现一丝一毫的纰漏。
此时承天城的相国府内,来了一个神秘的客人,指名要见季长醉。
之所以说这个客人神秘,是因为他从头到脚都罩在了一件青灰色的斗篷里,让人难以看到他的面貌。
相府门前的卫士本来想把他当作江湖术士赶走,却没想到他身怀着高明的武艺,眨眼之间就被他给放倒了。
季长醉在相府内听到了轻微的打斗声,掠身前来,见到那个藏身于斗篷之下的人,道:“竟敢来这里来寻滋惹事,敢问阁下是哪路高人?”
那人摘下斗篷,露出一张倦容来,季长醉见了,叫道:“白风斜!你不是说再也不想到应天来了吗,怎么现在又来了?”
“说来话长,我进去再和你慢慢说。”
白风斜看起来十分的疲倦和紧张,季长醉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知道他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便连忙让他进了相府大堂,给他倒了一杯清茶。
白风斜一口喝光杯中的茶水,放下杯子,又提起茶壶,直接往嘴里灌,直到把茶壶喝干了,才长呼了一口气,心满意足地放下了茶壶。
“这茶叶可真次,你一个相国大人,怎么连一点好茶叶都没有?”
季长醉笑道:“还好我没有什么好茶叶,不然一壶好茶被你这样牛饮掉了,我还得要心疼一段时日。”
他又道:“说来这是我第一次见你如此狼狈,你一路上遇上什么事了?是不是得罪了什么大人物?”
白风斜叹了口气,道:“唉,我也是真他妈的倒霉!”
他述说起他离开西华城之后的遭遇,脸上一直有怒色。
“离开西华城之后,大爷我直接去了死魂山。你知道去死魂山的路有多难走么,从西华城到死魂山,一共不到一百里路,大爷我走了整整三天!
到了死魂山之后,大爷我发现那地方简直就不是人待的。满眼瘴气不说,周围他妈的连一坨鸟屎都看不见,就别提其它的了。
更晦气的是,我一到那里,就见到了两具死尸!
好家伙,那两具死尸烂了还没多久,发出的气味就已经是臭得让人受不了了。
我走过去一看,你猜那两具尸体是谁的?居然是袁白鸳和徐露鸯两夫妇的!”
白风斜吐出这两个人名,季长醉听了,觉得不可置信。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一剑退敌
季长醉惊道:“他们两位前辈武功高强,联手之下更是难逢敌手,怎么会死在死魂山?”
他想起袁白鸳和徐露鸯为了他们的孩子,不惜自损身价,自毁尊严,为那殿下做事,现在忽然听到了他们的死讯,一时竟然无法相信。
但他又想到死魂山正是那殿下待过的地方,难道袁白鸳和袁白鸳是死于那殿下之手?
季长醉暂时无法确定。
白风斜道:“你还别不信,大爷我当时亲眼所见,绝不会有假。那时本大爷还查看了一番他们的尸体,发现他们的五脏六腑都被人用高深内力给震碎了。大爷我想世上有如此深厚内力的人,除了吕渡衣之外,怕是就只有释迦门的苦闲老和尚了。”
季长醉叹道:“杀这两位前辈的不会是吕渡衣和苦闲大师,是另有其人。”
“是谁?”白风斜道,“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
季长醉道:“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对你只有害处,没有好处,而且我现在也还并不确定,你再说说后来的事吧。”
白风斜罕见的没有强行让季长醉告诉他那个人是谁,接着说起后来的事:
“后来大爷我就挖了个大坑,把袁白鸳和徐露鸯葬在了一起,以掌力削下了一块木板,在上面刻了‘鸳鸯双侣之墓’,把它插在了墓上,当作他们两个的墓碑。
之后大爷我就离开了死魂山,想去瀚海边玩一玩,没想到刚到会州,就碰上了追杀。”
季长醉问道:“追杀?你就是因为有人追杀才变得如此狼狈的吗?”
白风斜并不否认,道:“是,但是大爷我也不觉得丢人。那些追杀本大爷的人,可都是道上的好手,一见到本大爷,二话不说,出手就是杀招,大爷我杀了他们几个人后,渐渐不敌,眼看大事不妙,就立即溜之大吉了。可没想到那些人总是追着我不放,大爷我看总也不能甩掉他们,就想到你这里来躲一躲,避一避风头。”
季长醉又问道:“所有的仇杀都有来头,你是怎么得罪那些追杀你的人的?”
白风斜迟疑了一下,道:“狗屁!大爷我和他们没有半点瓜葛,他们中有的人,大爷我甚至连见都没有见过,怎么会得罪他们?”
“既然你没和他们结仇,那他们追杀你就是为了钱财宝物或者功法秘籍了。”季长醉道,“可据我所知,你白风斜并没有什么钱,难道你是得到了什么绝世秘籍,才招致了他们的追杀?”
“大爷我能有什么绝世秘籍?”白风斜否认道,“那些人只是昏了头,吃饱了撑着而已。”
季长醉知道白风斜有所隐瞒,他也已经大概猜出了他被追杀的原因。
当年白门被灭门,江湖中几乎所有人都以为白门的人已经死绝了,没想到会在四年之后,又见到了白门的人。
于是当年的那些灭掉白门的人,就想斩草除根,让白门的人彻底死绝,以免给自己留下祸患。
季长醉现在虽然已经猜出来了个大概,但却没有说破,反而附和白风斜道:“那些昏了头,吃得太饱了的人,有没有追到应天来?”
白风斜道:“只怕是追来了,大爷我一路上都感到有人在背后跟踪,不过任他们胆子再怎么大,应该也不至于闯到你这里来。毕竟你这里是相国府邸,可不是想来就能来,想走就能走的。”
季长醉抬起头,望着房梁,道:“那可不一定,那些人现在说不准就在你我的头顶之上。”
白风斜闻言,连忙向上看去,却没有看见一个人影。
“哪里有什么人?你怕不是看花眼了?”
季长醉道:“眼睛这种东西,有的时候常常会失效,这时候就需要靠耳朵或者鼻子了。”
白风斜于是运起内力,侧耳细听,听得屋顶之上果然有一些极为细微的声响。这样的细小声响,如果不用心谛听,根本就听不到。
这时季长醉向着屋顶,高声道:“正所谓来者是客,上面的客人既然已经来了,为什么不下来喝几杯茶,润润嗓子?”
此话一出,趴伏在屋顶的人们就再也沉不住气,纷纷踢碎脚下的瓦片,从屋顶上直接跳到了大堂之中。
季长醉站了起来,长袖一挥,拂去了坠落下来的瓦片,见到眼前站立着的六个人,道:“原来都是季某的老熟人了,不知今日从天而降,有何贵干?”
这六个人的确都和季长醉打过一些交道,六人中为首的叫做焦作赋,是十年前武林之中的后起之秀,还在当年的武林大会上和季长醉过了几招,惜败于季长醉的剑下。
焦作赋上前一步,看着白风斜,道:“我们可没能耐当并肩王的老熟人,今日前来也和并肩王没有任何干系,只是想带一个人走罢了,还请并肩王行个方便!”
季长醉看了白风斜一眼,见他神情凝重,道:“不巧的很,你们要带走的人,正好是季某的朋友,季某向来对朋友都是患难与共,今日也还是如此,所以你们今日只怕是带不走他的。”
焦作赋知道刚才的响动已经引来了相府中的守卫,不想再多待下去,亮出长剑,道:“那并肩王就莫怪我不客气了!”
“千万不用客气,不然你会把性命送在这里的!”
季长醉衣袖一卷,就把悬挂在墙壁上的一把白铁长剑卷到了手上。
“十年前我败给你的耻辱,现在要你也尝上一尝!”
焦作赋率先出手,长剑飞刺,剑尖直指季长醉面门。
“十年前你就是我的手下败将,十年之后又怎么可能胜过我?”
季长醉看出了焦作赋这一剑的破绽,一剑斩向他右肩,直接削去了他一条右臂。
焦作赋右臂被齐根斩断,鲜血像泉水一样涌了出来,他本以为他的剑已经足够快了,没想到跟季长醉的剑比起来,他的剑就和八十岁的老太太一样慢。
想到这一点,焦作赋感到无比的屈辱,恨不得直接死掉算了,免得活在世上受辱。
“我输了,你一剑杀了我吧。”
第一百六十三章 斯人不可闻
相国府的守卫都已经靠近了大堂,焦作赋与其余五人看了看那些守卫,又看了看季长醉,知道今日再难活命了。
谁料这时季长醉却对着焦作赋道:“你虽然败给了我,我却不想杀你。你带着你的人和你的剑走吧,趁城里的守军还没有发现,快快出城去罢!”
季长醉一边说,一边闪到焦作赋身前,指出如电,封住了他右肩上的几处穴道,暂时为他止住了血。
焦作赋没想到季长醉会放过他,他还觉得季长醉这样放了他,比杀了他还难受,哑声道:“你想要羞辱我,妄想!我焦作赋就算是死,也不会受你这个朝廷走狗的恩典!”
他话一说完,左手就举起长剑,往脖子上飞快地一划,呼的一声剑鸣,剑锋已经没入他的咽喉。
季长醉抢前一步,惊呼一声,却见焦作赋已经倒在了地上,双目紧闭,已然气绝。
那五人见焦作赋已经自杀,面面相觑,人人自危,除了握紧手中的兵刃,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季长醉此时背过身去,道:“你们带上焦作赋的尸身走吧,我与你们没有什么仇怨,不想徒添杀伤。”
他又对那些守卫下令道:“都退下去吧,不要阻拦他们。”
这些守卫都是从龙武卫中挑选出来的,向来都是令行禁止,听到了季长醉的命令,就都立即散去了。
那五人见季长醉真的有意要放过他们,便也二话不说,忙拖起地上焦作赋的尸体,拾起他的断臂,非常狼狈地奔出了相国府。
白风斜对季长醉道:“你为什么要放了他们?你现在放了他们,他们来日见到本大爷,岂不是又会与本大爷作对?”
季长醉反问道:“他们与我没有任何瓜葛,我既不是见人就杀的刽子手,也不是视人命如草芥的屠夫,我为什么不能放过他们?”
白风斜说不过季长醉,道:“好吧,好吧,你说的有道理,大爷我承认嘴皮子没有你利索,行了吧?以后他们要是再来找我的麻烦,大爷我也不用你出手了,大爷我自己一个人把他们都料理干净了事!”
“只要你有那个本事,自然是随你的便。”
季长醉叹了口气,离开大堂,走进书房,从里面锁上了门,想自己一个在书房里坐上一会儿。
他其实对那个几乎人人都视他为朝廷走狗的江湖,一直都是有感情的。
因为他毕竟在那里面生活了这么多年,在里面经历了很多事,虽然那其中让他开心欢笑的事很少,让他愤怒悲伤的事很多,但要他忘了这个江湖,怎么可能?
所以当他知道李柯风谋划的叛乱里有江湖人士的参与时,他感到了为难,更感到了一种莫明的、无言的悲哀。
这种悲哀就好像是你明明深爱着一座城市,却不得不要看眼睁睁地着这座城市朝着你并不喜欢的方向发生改变,甚至是一步一步地走向覆灭的道路。
当熟悉的街景不断地消失,古老的城墙受到了灭顶之灾,而新生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丑陋,丑陋到让你目不忍视,你怎么会不为这座你喜欢的城市而感到悲哀呢?
季长醉在书房中独自一人地体会这种悲哀,忽然感到了一种强烈的孤独。
他想到这种孤独其实早在四年前就已经扎根在他的心里了,只是现在忽然破土而出了罢了。
这种孤独让他感到难受,因为他一沉浸在这孤独里,就会不可抑制的想起赵指柔,继而感到一阵窒息一般的难受。
这样的难受让他突然想去看一看赵指柔,哪怕是躲在远处,不动声色地望她一眼也好。
季长醉想到这里,打开门,走出书房,就想直接去往机枢阁。
他全力运起“游云掠影”,好像只用了一瞬,就已经到了紫竹林。
进了紫竹林,他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在不停变换着方位的机枢阁,然后直接穿过了长长的甬道,到了‘外阁’,接着又进了‘内阁’,失魂落魄地走过‘内阁’,到了‘偏阁’。
‘内阁’的六位阁老都没有见过季长醉这个样子,心里都感到一阵奇怪,一时连那句“那位住在偏阁的女子,半月前就已经搬走了。”都没有来得及说。
季长醉到了偏阁之后,心脏狂跳不止,他目之所见,几乎一切都与他上次来时见到的一模一样。
他先是十分小心地藏在一个了较为隐秘的地方,想在那里看到不经意间走过的赵指柔。
但他等了足足一个时辰,等到他眼睛都快看花了,还是没有等到他朝思暮想的赵指柔的身影。
他等不及了,开始运起轻功,在偏阁四周边走边小心地看,生怕错过一个角落。
他的轻功极快,几个起落就能绕着偏阁走一圈。
但他却围着偏阁绕了一个多时辰,因为他每绕一遍都没见到赵指柔的半点倩影,却每一遍都不死心,总想着也许下一遍就会见到她。
其实以他的阅历,早就看出来偏阁中已没有人在了,但他就是固执的不信,以为只要他守在这一方小小的偏阁,就一定可以见到赵指柔。
但他终于绕得累了,他大口地喘着气,然而还没有死心,胸膛里的一颗心还在狂跳。
他一直没见到赵指柔,好像不仅没有丧气,反而变得更加兴奋了。
但此时他和上天都已经知道,他只是在自欺欺人而已。
他不再绕着偏阁走,开始像踩着即将碎裂的薄冰一般,踩着阁楼上的木制楼梯,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指柔只是睡着了,一定就在阁楼的房间里,我手脚都要轻一点,千万不能把她吵醒了,因为她每次被人搅了一场好梦,就会一整天都不开心……”
季长醉在幻想,当他用颤抖的手打开赵指柔房间的门,看到里面的床头上没有那张他无比熟悉的睡颜时,他的幻想嘭的一下,破灭了。
这时天色已经很暗了,季长醉忽然很想哭,但他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泪腺已经忘记了要怎么流泪,所以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第一百六十四章 人选已定
季长醉流不出泪来,退出房间,呆坐在阁楼的楼梯上。
这时一个侍女打扮的女子走上了阁楼,见到季长醉,很意外地道:“这里已经有半个月没有人来过了,你来这里做什么?”
季长醉听了这话,知道赵指柔原来已经走了半个月了,心下一阵绞痛。
不管赵指柔去了哪里,他都会无比的赞成,但他不能接受的是,赵指柔的不辞而别。
他害怕这样的离别,因为这样离别,实在太让人心痛了。
一个不留神,他心里最在意的人,一声招呼都不打,什么东西都没有留下,就这样“消失”了,他怎么能够受得了,怎么能够不心痛?
季长醉抬头看向那侍女,见她最多也还只有十六岁的年纪,下意识地问道:“你知道原先住在这阁楼的人,离开这里之后,去了哪里吗?”
那侍女摇头摇得像是小孩子手里的拨浪鼓一样,道:“不知道,我只是一个伺候人的丫环,奉命每日打扫这里而已。住在这里的姐姐走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还是第二天来打扫,才发现那个姐姐已经……”
季长醉没有听完那侍女说的话,从阁楼上跌跌撞撞地走了下来,险些滚了下去。
他拔足开狂奔,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偏阁”,离开了这一片伤心地。
那侍女看着他飞速远去的背影,道:“这个人可真怪,看起来和疯子差不多。”
这时远在承天城的盛行之,已经清点好了一千万两白银,将白银装上了一条货船。
三天之后的清晨,货船已经到了应天的定水河口。
颜四通已经带着一众下人在那里等了很久了,他一见到货船,就命下人们把船舱里的一箱箱白银给装上了车,带回了应天城。
两个时辰之后,宫里停工数月的几处大殿的修缮工程就又开工了。
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朝堂,大多数京官都知道,这次复工,都是颜四通他们的功劳,由此他们已经猜出户部上卿这个位子的归属了。
有的京官甚至已经是提起了笔,写上了祝贺张亦川出任吏部上卿的贺信。
而此时季长醉还没有从赵指柔不辞而别的阴影里走出来,连续几天都是茶饭不思,弄得身子都消瘦了许多。
黄筱竹每日看在眼里,心中不免为他担忧、着急,但她以为季长醉是在为国事烦忧,所以一直都没有在明面上表露出自己对他的关心。
季长醉这几日都是在书房里用饭,黄筱竹不怎么擅长烹饪,但她特意叮嘱后厨,让他们做好菜之后,让她先端一些给季长醉去吃,剩下的再给相国府里的其他人吃。
黄筱竹之所以要这么做,是因为她看着季长醉一天天地瘦了,想让季长醉吃到她精心挑选出来的食物,这样说不定就能让他多吃一些。
黄筱竹给季长醉送的饭菜,都装在一个方木盘里。
那方木盘里每每都摆着不下**样菜肴,每一样都用小碗装着。
盘中每一日的菜肴都不会完全一样,但有些菜,比如鸡和鱼,是每天都有的。
黄筱竹挑选菜肴时,例如鸡和鱼,是把鸡身上最好的一块肉和鱼身上最好的一块肉给拣下来,放在小碗里,然后端到季长醉的书房里。
在端过去的路上,她还要细心地翻着盘中的菜肴,蔬菜之类,不要茎,只要叶,鱼肉之类,不要带骨头带刺的,还要烧得入味的,烧得软的。
而她这样做,仅仅只是为了让季长醉多吃上一口,多动一动筷子。
可她每次去书房里取盘子时,都会忍不住发出一声极小极轻的叹息,因为她看到那盘子里的东西,总也是和原封不动差不太多。
这天黄筱竹又去取盘子,打开了书房的门,却只见到了原封不动的盘子,没有见到季长醉。
她端出盘子,忽然听到大堂之中,传来了季长醉的一声低吼。
她于是连忙放下盘子,跑到大堂,只听得季长醉道:“户部上卿的位子,怎么还是落到了颜四通他们的手里!”
原来小半个时辰之前,李熙尧就颁发了任命吏部少卿张亦川为户部上卿的圣谕。
裴世勋得到这个消息之后,立即就告诉了季长醉,于是就有了黄筱竹所听到的一声低吼。
裴世勋对季长醉道:“大人息怒,这次是我们失算了。世勋得到消息,今天宫里几处停工数月的大殿修缮工程,都又开工了。皇上任命张亦川为户部上卿的命令也在这时候来了,这应该不是碰巧,而是皇上早就想好了,哪一方能让宫里的大殿修缮工程重新开工,就让哪一方的人当这个户部上卿。”
季长醉自责道:“我原本以为只要有了姚焕然的帮助,得来一个户部上卿应该不是难事,没想到是我太过自大了。”
裴世勋道:“现在看来,只怕姚焕然那时不光是答应了我们,还同时答应了颜四通他们。我今日才得到消息,大人去找姚焕然的那一天,颜四通也去了大将军府,还是笑着出来的。”
“原来姚焕然从一开始就打算两边都不帮,不过这也没什么。”季长醉道,“只是皇上为什么会就为了几座大殿的修缮,就偏向了颜四通那一边?”
季长醉想到颜四通极有可能是那殿下的人,知道不能让他这样在朝中扩展自己的实力,便已经下定决心,要立即与他拼个你死我活出来。
他对裴世勋道:“弹劾颜四通他们和涉嫌利用西瘴改革税制贪污的官员的奏章,我已经写好了,我现在就呈上去给皇上过目,让皇上把他们尽数捉拿归案!”
裴世勋忙道:“现在颜四通他们刚刚得胜一筹,气焰正盛,我们此时对他们用最后的杀手锏,只怕是不妥啊!世勋还望大人能够三思而后行,考虑清楚再做选择。”
季长醉道:“你放心,我会先进宫面见皇上,看看皇上是怎么想的,再做打算。”
他说完就出了大堂,裴世勋拦都拦不住,黄筱竹本想叫住他,但他走的太快,黄筱住还没来得及叫,他就已经走出老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