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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无罪     冰火破坏神txt下载     冰火破坏神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九十二章 高等精灵血脉与毒龙之战

    李清回到府上时,天色已经全黑。兴庆府永远比不上开封府,这里虽然是都城,但是夜生活只有贵族们才有得享受,而且又是那么的单调。

    “将军。”熟悉的长安口音,李清心中闪过一丝温柔,但是也只是那么一瞬间。他冷冰冰的回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今天在集市买到一点长安产的青茶……”一双雪白的小手捧着一小袋茶叶,怯生生的递到了李清面前。

    李清注视着这袋青茶,目光终于慢慢的温柔起来,他叹了口气,道:“多谢你。”

    “那奴家告辞了。”

    望着远去的纤细的背影,李清微微摇了摇头。他走进“书房”,取了供在架子上的一柄宝剑,找了块布,坐下来,开始擦拭。这是他每天必做的事情。

    “夫君。”

    李清没有抬头看他的妻子,他在西夏有一妻两妾,妻子是党项人,一个部族首领的女儿,姓卫慕,没有名字。生有二子一女。最大的儿子都已经十二岁。真是可怕的年龄。

    “那个女人不是普通人。”卫慕氏似乎习惯了丈夫的神态。

    “我知道。她是史十三写信让我暂时收留的。”

    “那个马贼?”

    “对,那个马贼。”

    “所以她时常鬼鬼祟祟的,你也容着她?”卫慕氏的话虽然是指责,却说得非常的温柔,温柔得几乎不象是党项女人。

    “既然是史十三寄托的人,纵然是奸细,我也得容着她。”李清面无表情的说道,把手中的剑插入鞘中,小心的放好,一面说道:“我可能要去一次讲宗岭,然后皇上可能还要去银州,我也要随驾,回来之时,也许要六月份了,家中之事,拜托你了。那个女人,便随她做什么好了。总之不要招惹,不要得罪。”

    “是。”卫慕氏应道,并没有多问。

    “儿子和女儿,单日习武,双日习文。和汉文先生说,若是不用功,便往死里打。李家的后代,不可骄惯。”

    “是。”

    “你也要多多保重。”

    “是。”卫慕氏的眼中,忽然一阵晶莹。

    大宋京兆府。陕西路安抚使临时驻节衙门。

    “整编完毕的振武军第一军,以及神锐军第一军、第二军,将在下个月授予军旗,正式采用新的禁军旗号,神卫营第三营、第五营将入驻延州与绥德,这两支部队还携带了一种新式火器。最成问题的,是侍卫马军所辖之骑军,迟迟未能整编成军。也因为整编速度不快的原因,如今本部前线,部队的建制与番号也因此显得很混乱。”安抚使参议丰稷非常有条理的向石越报告着陕西路的兵力,让人很难想像他到任尚不及二十天。

    “为何侍卫马军整编速度这么慢?枢密院的计划不是优先完成对西夏布防部队的整编么?”石越有点奇怪,因为再怎么一个慢法,一年半的时间,不可能连一个军都整编不出来。

    丰稷笑着纠正道:“枢密院的计划是优先完成殿前司的马军四军的整编,其次是对西线,再次是北线,最后是东南各路。殿前司所属部队是禁军最精锐的部队,担负着拱卫京师之重任。枢密院绝不会等闲视之。现在战马之供给,据下官所知,除了殿前司四骑军之外,则要先配置给侍卫步军司所辖的神锐军。因为枢密院认为在军队整编之前,边防应当以防守为主;而且西北骑兵,还有蕃军存在,所以纯骑兵军的急迫性低于马步混编军。一年半的时间,整编出整整马步军整整十三个军来,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效率了。”

    石越笑道:“神卫营呢?为何才给西线两个营?”

    丰稷看了四周一眼,见除了侍剑与李丁文、陈良两个幕僚之外,并无他人,连另一个幕僚刘道冲也不知道被派到哪里去了,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大人一定早已知道,二月初一,听说兵器研究院试验成功了一种威力巨大的火器,下官怀疑枢密院是打算将其他的六个神卫营全部装备这种火器。同时下官也听到传闻,说枢密院打算扩编神卫营,将八个营的计划增加到十八个营。”

    石越微微一笑,他早已知道兵器研究院终于试制成功了火炮。只不过这种火炮成本暂时来说成本非常高昂——那是熟铜铸造的炮管。兵器研究院正在夜以继日的试验采用铸铁或者钢管制造炮身的技术,以求大幅度降低成本。火炮的诞生,虽然威力惊人,在试验中一炮轰穿了一堵砖墙,但是赵顼却并没有大肆声张,反而下令保密。因此即便是可以接触到大量军机的安抚使参议丰稷,也不知道这种新式火器的名称。

    石越自然也不敢随便泄露军机,只是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又问道:“那么第三营与第五营携带的新式火器,又是什么?”

    “只知其中有一种名为‘万人敌’,是沈存中亲自设计。其余的详情便不得而知。”

    石越微微颔首,道:“看来禁军的情况暂时就是如此了。昨日接到消息,环州附近的讲宗岭,发现有许多西夏人出现,而且似乎在屯积木材。估计西夏人是想在那里建城寨。梁乙埋是存心不给本官安稳日子过。”

    丰稷早已知道西夏国相梁乙埋派刺客行刺石越之事,到此时为止,石越陆续“赠送”给梁乙埋的人头,已有三个之多。但让人奇怪的是,虽然安抚使衙门守卫森严,石越出入警跸,但是为了“区区”三千黄金,却一直有许多的刺客前赴后继。

    他皱眉道:“梁乙埋脸皮之厚,古今少有。送了三个人头给他,他还一直喊冤,一面却变本加厉的派遣刺客。如今又开始在讲宗岭搞小动作,若是任其施为,则他不免变本加厉,日后环庆无宁日,朝廷追究起来,是今日未能阻止之过;若是派兵去阻止,却是轻开边衅,只怕朝廷不肯。”

    “讲宗城绝对不能让梁乙埋筑起来。”李丁文忽然插道,“此处对环庆是极大的威胁。一定要想办法破坏。边境冲突是小事情,几十年来宋夏边境真正的安宁是没有过的。”

    “听说李秉常生性冲动,怕就怕他大举入侵,一旦损失大了,御史台肯定不会放过。到时候两府便只有拿我们当替罪羊。”丰稷有点担忧朝廷的反应。

    “不用怕。”石越满不在乎的笑道,“不给梁乙埋一点厉害,他会没完没了。搞不好哪一天他就跑到我大宋境内来筑城了。眼下让他修,修到一半,一把火烧了他的。”

    “兵少了只怕不行。”

    “七天之内,刘昌祚与王厚都会到任,刘昌祚归高遵裕管,王厚归李宪管,李宪暂时还在京师回不来,不好越级调他的兵。讲宗城,便让刘昌祚去拔了。再派人去京师,问问兵部职方司,到底要何时才能在陕西设分部,帮我来清理这些刺客。”

    李丁文摇了摇头,苦笑道:“职方司短时间内是指望不上了,求人不如求己。眼下还得靠自己。”停了一会,又说道:“高遵裕是烈武王高琼之孙,当今太后之从父,亲贵无比,非等闲可比。如今为羌部总管,在羌人之中,威信仅次于王韶。如此重大决策,公子不与他商量,仅以一纸传文,说不定会别生事端。”

    丰稷与陈良也一*头称是,道:“李先生所言有理。”

    石越沉吟一会,点头道:“那便先听听他的意见,正好我也应当亲身了解一下沿边的情况,趁此机会,亲自去一次渭州。”

    “这……实在太危险了。请大人三思,下官以为请高遵裕来一次京兆府便可。又或者公文往返,问其意见,也已是尊重。”

    石越笑吟吟地说道:“如此怎么能表示我的诚意?更何况若没有亲眼所见,日后判断起来,便没那么准确。总不能因为有几个刺客,我便被吓得龟缩于京兆府不敢出城了吧?相之,你这次却不必跟我前去,此间事务,麻烦你与子柔一道整理清楚。我与潜光兄去渭州便可。”

    “是。”丰稷与陈良欠身答应着。

    “子柔,若何莲舫来此,你便请他多等几日。”

    “何畏之?”陈良愕然道。

    “正是。我托他办点事情。”石越微微笑道,“晚上刘希道请客,陶商翁、范德孺,还有京兆府知府张问、通判何秉,都会到席。今日之事,便先议到这里,刘希道的面子,我不敢不给。”

    丰稷嘻笑道:“却是有人敢不给刘希道的面子,下官听说监察御史景安世与朱时都拒绝了。监察虞侯向安北与副使段子介也不肯出席。”

    “他们是监察官。”石越淡淡的说道。

    丰稷却摇头道:“大人有所不知,景安世是吕相公的门生,朱时曾经跟随王介甫学习,与邓绾之子邓洵武交好,二人纵然不是监察御史,也是不肯赴刘希道的宴的。”

    石越霍然一惊,与李丁文相视一眼,二人脸上都露出一丝苦笑。石越再也想不到,陕西路的监察御史,竟然有这样的背景!

    丰稷似乎没有看见二人的表情,兀自说道:“向安北与段子介却是两个忙人,这二人到陕西的第一天开始,就四处调阅卷宗,听说要给陕西的所有武官各建一份档案。汉将倒也罢了,那蕃将的档案,还真不知道他们打算怎么个建法……”

    当晚。

    陕西路转运使衙门。宴席早已散去,但是宾客们却没有走光。除开提刑使按规定不能与安抚使、转运使在同一个城市开府建牙,陕西路民政方面最重要的三个官员的车马,依然还停留在转运使衙门。

    刘庠的书房非常的宽敞,四支巨大的蜡烛把书房照得通明,从窗纸上,可以看见外面巡逻的官兵络绎不绝。石越、刘庠、范纯粹静静的品着陕西特产的青茶,谁也没有说话。书房之中,只有一座座钟的指钟,发出“答答”的声音。

    “希道兄、德孺兄。”终于,石越放下手中的定窑白釉刻莲花纹托瓷盏,开口说道:“明日,在下打算再去一次渭州。”

    “渭州?”

    “正是。”

    “是去见高遵裕么?”

    “不错。也要看看沿边形式,听说西夏人在讲宗岭蠢蠢欲动。”

    “这次去,要多带护卫才好。只怕梁乙埋还没有死心。”范纯粹温声道。

    “德孺兄尽管放心。”石越笑道,“我不是短命之人。不过陕西一路,军政民政,都非常棘手,这段因为地方官制改革,我便不敢冒然行事。本想等到二位到后,便要与二位携手,好好整顿一下陕西的民政,为一路百姓做点事情。不曾想,梁乙埋却不肯让我安生。军务与政务若有冲突,迫不得己,只能暂时能边防为先。因此陕西民政学政,便要拜托二位。”

    “不敢。”范纯粹连忙谦逊。刘庠却笑道:“子明尽管先去厘你的军务,我与德孺,都不是庸碌之人。”

    石越眼睛转动,含笑问道:“正要请教希道兄治理陕西之道。”

    刘庠轻轻吹了吹手中的茶杯,笑道:“陕西民政,其大者有三:水利、淤河、役法。”

    “请言其详。”

    “陕西一路几乎无河害,惟常受旱灾与山洪之困。兴水利,开通诸诸渠,使其能灌溉关中,一渠之利,不可胜言。秦国富强,因郑国渠;汉唐关中繁华,亦多赖水利。若能重修水利,恢复汉唐旧观,关中可再为天府之国,陕北亦不失于富裕。淤河实则也是水利的一部分。淤河为田,既可减少河害,巩固堤防,又可得良田万顷。天下之利,莫大于此。然此二者,前人非不知也,实不能为也。为何?症结所在,便在役法!”

第一百九十三章 林洛兰之谜

    “役法……”

    “正是。”刘庠放下茶杯,侃侃言道:“本朝之最大症结,就在役法。”一面注目范纯粹,道:“德孺可为子明略言唐以来役法之变。”

    “是。”范纯粹微微点头,温声说道:“唐初行所谓租庸调之制。租为田税;调为绢、绵、布、麻之税;此外每丁每年服役二十日,不服役者,则纳绢布替代,是为庸;若政府额外加役,加十五天,则免调;加三十天,则租调全免。每年额外加役,最多不得超过三十天。若有杂徭,亦不得超过三十九天,若超过,则要折免其他赋役。此唐之所以富强也。至武则天、唐玄宗,均田之法渐坏,租庸调亦渐渐名存实亡,又出现所谓地税与户税,此两税法之先声,户税实为人头税,按户收税;地税则为田税。到了唐德宗建中元年,杨炎终于制定两税法,两税法之要义,是‘量出以制入’,朝廷根据财政支出定出总税额,分摊州县;又按丁壮与财产订户等,依户等纳钱,依田亩纳米粟。夏秋两季征税。租庸调、杂徭、各种杂税一律取消。本朝之所以不抑兼并,实与两税法有关。因为国家税收之主要来源,完全不需要抑制兼并。此亦本朝立国与唐初立国之异。然而若依两税法之精神,那么百姓在交纳两税之后,是不需要再服任何徭役的!”

    范纯粹所说之事,石越自然清清楚楚,但是自范纯粹口中说来,却依然让人闻之叹息。便听范纯粹又说道:“本朝承五代之弊而不能改,两税之外,又有丁口之赋与杂变之赋,要随同两税输纳。且丁口之赋不论主户、客户,一体交纳,更是于两税之外,再征了一次人头税。百姓之负担,较之两税法,已经变重。特别无地之民,更深受其害。最为不堪者,却是交了两税与丁口之赋、杂变之赋以外,还要服差役!”

    “本朝差役,有主管运送官物或看管府库粮仓的衙前,有掌管督催赋税的里正、户长、乡书手,有供州县衙门随时驱使的承符、人力、手力、散从官,有逐捕盗贼的耆长、弓手、壮丁等等。王介甫欲行免役法,其免役钱可比唐之庸,然而征庸之后,差役往往并不能免。是役法之祸更烈。本朝若真欲宽政为民,依区区之意,是应当尽废丁口之赋与杂变之赋,更应当让百姓一体免役,使两税之外无役税,此方是为百姓着想。但是本朝立都汴京,冗兵冗官,国库空虚,想要轻徭薄赋,毕竟也只能是空想。”

    听到这里,刘庠接过话来,道:“陕西一路,百姓所受刻剥,实为国朝之最。尤其是役法,因为与西夏历年交兵,百姓被征发转运粮草,组织乡兵弓手,别外百姓还可轮息,陕西百姓却几乎无一日安息。兴水利,淤河为田,皆是大工程,全靠财政雇人进行,根本不可能做到。而若要征发百姓,百姓已经疲于奔命,实不堪再被驱使。我辈一心为民谋利,又岂能不顾事实,反而害苦这一路百姓?故此陕西路所难者,实是无钱可用,无人可使!”

    石越望着映在窗纸上的烛光,沉吟良久,忽然试探性的问道:“解散一部分乡兵弓手如何?”

    范纯粹摇了摇头,苦笑道:“那是朝廷的敕令。事关军国边防,我三人都承担不起。”

    “沿边或者还需要弓手协助守卫,与西夏不接壤诸州县,要弓手何为?”

    “怕的是万一。而且此事亦非陕西官员可以决定。”

    三人再次陷入沉默当中。石越苦思良久,实无半点良策。须知正如刘庠所言,兴水利、淤河为田,充足的财力之外,更需要组织大量的人力。但是陕西一路,早就变成了一个边防组织,百姓们在承担了沉重的赋税之外,还要被征发来替军队转运粮草军需,修筑城池要寨,还要组织民兵,来保卫自己的家园。在这样的地区,要办大工程,只有两个办法:一是不顾百姓死活,强行征发,以蛮横家长式的作风,为了“百姓的利益”反而去置百姓于水深火热当中;另一个,则是从边防机器中来抽调人手搞建设,但是这种可能危及到国家安全的行为,会不会被朝廷认可,会遇到多大的阻力,是可想而知的。首先,石越就可以确信,政事堂吕仆射,就一定会用国家安全的大义,来竭力阻止。

    “先用一年的时间去准备。”石越忽然开口说道:“希道兄、德孺兄,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此事不可不为,亦不可操之过急。在半年的时间内,希道兄要将陕西路需要兴建、修复的水利设施与淤河计划按轻重缓急列出清单来,包括估计要投入的人力与财力以及时间,届时可能得到的收益,同时可以进行一些较小的计划,了解实际的困难。而我用这一年的时间,来想办法解决人与钱的问题。”

    刘庠与范纯粹对望一眼,有点怀疑的说道:“我估计要组织的人力,最少要数十万;花费的钱财,绝不会低于数百万贯。”

    “我知道。”石越摆了摆手,道:“所以我们分工合作。兄等去巡视地方,做好准备的工作;而我来想办法,去把东风借来。”说罢,他注视着刘庠与范纯粹,郑重的说道:“希望希道兄与德孺兄不要以为我是戏言。”

    “不敢。”

    “治理地方,须要宽猛相济。以往陕西路百姓被驱使过度,我辈来此,定要殚心竭智,使百姓稍得休息。在大修水利之前,凡行政之事,能宽得百姓一分,便是百姓得一分利。切勿以善小而不为。地方不相干的杂徭,一定要约束各州县守令,越少越好。凡做一工程,事称须得先想好投入与收获是否相得,利倍于害,方可为之。若是劳而无功,更困百姓。”

    “正当如此。”刘庠点头道,“惟陕西之大治,终须要西北平静。”

    石越微微叹了口气,西夏不平,西北如何能平静?岂非缘木求鱼?他转过头,注目范纯粹,换过话题,说道:“本路学校情况如何?”

    “登记之小学校有八百余所,诸县多者有十数所,少数不过一二所,规模大者数百人,小者二三十人。各州皆有州学,大小不一。此外尚有横渠书院与京兆学院两学院。在京兆府与河中府,各有一所数百人的技术学校。惟本路仅有一座官立图书馆,即京兆府官立图书馆,藏书不过三万卷。连河中府都不曾有图书馆。下官打算一方面派人去国子监游说,希望争取国子监能够尽早将陕西路列入计划中;另一方面,则希望能从地方募资,建立民立图书馆。陕西毕竟太穷,有许多书生走半个月甚至一个月的路到京兆府官立图书馆看书,实在可叹。”

    石越静静听范纯粹说完,方悠悠说道:“德孺不可以被数字所误。国子监现阶段重视的图书馆与州县学院,固然重要。但是德孺眼下不如先调查一下那八百所小学校,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如果不能开设国子监要求开设的课程,保证合格的师资与教学条件,是不能够享受抵税待遇的。要防着奸民从中钻空子,朝廷白白流失赋税。”

    范纯粹怔道:“难道有人空设学校,却不办学?”

    “德孺一查便知。有人用私塾义学来充小学校,有人设了学校的名义空占税赋,国子监的档案上有这个学校,但是去当地找,却根本找不到。对于奸吏来说,办了学校既是政绩,又可以从中间以抵税的名义侵占大笔赋税,国子监远在京师,核查困难无比;而仅仅是公文上的登记,地方民众则根本不知道,想举报也不可能。离任之前,能摆明下任就一起狼狈为奸;若是摆不平,则可以上报撤销学校……”

    石越兀自侃侃而言,范纯粹的脸早已沉了下来,一脸怒容的骂道:“岂有此理!明日起,我便逐一调查这八百余所小学校,看看究竟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

    ※※※

    渭州城。王韶回京后,原熙河地区的军事归李宪总管,而秦凤以至环庆一带诸州军的军队,则由渭州经略使高遵裕节制。按照新官制,渭州经略使并不是正式的官职,而只是临时的差遣。

    此时,定远将军、武经阁侍讲、渭州经略使兼渭州知州高遵裕一身戎装,站在城楼之上,翘首东顾。

    “高帅,始终不见石帅的仪仗。”说话的是高遵裕的部将,翊麾校尉顾灵甫。

    “昨日的报告,石帅到了何处?”

    “昨日上午石帅便离开了泾州。”顾灵甫言语之中不无担心。他与石越并无交情,但是石越贵为陕西路安抚使,是他们的顶头上司,若在自己辖区出事,大家都没有好果子吃。

    高遵裕皱起眉毛,“再叫两队人马去接应。”

    “是。”顾灵甫高声应道,大步走下城楼。

    城楼之下,两个穿着低级军官服饰的中年大汉眉开眼笑的走上来,顾灵甫远远望见二人,立时大声喝道:“罗剑伟、李十五。”

    那两人被吓了一跳,见到顾灵甫,慌忙行了个军礼,高声答道:“属下在。”

    “你二人速点本部人马,往泾州方向,去迎接石帅。”

    “是。”罗剑伟壮着胆子问道:“大人,不是已经派了几拨人马去了么?”

    顾灵甫瞪了他一眼,喝道:“啰嗦什么?还不快去。”

    罗剑伟慌得一缩头,忙不迭的应道:“是。”回头却见李十五早已先默然下城而去,连忙快步赶了上去。

    二人整了本部兵马两都共二百一十人,出了东门。

    罗剑伟笑道:“十五郎,我们兵分两路去迎接好了。渭州驻扎大军,平素并没有听说有什么山贼,石帅自然不会有事。不过若能先迎到,必有奖赏,却不能落这个后去。”

    李十五的脸色却非常的沉重,沉声道:“派了八拨人马去迎接都没有回信,其中还有马军。罗兄还是要小心为妙。”

    “瞎,乱操心。石帅贵为安抚使,除非西夏入寇,怎么会有事?渭州离西夏远着呢,总不可能镇戎军这么多守军连敌人入寇都传不出一个讯吧?”罗剑伟大大咧咧的摇了摇头,满不在意的说道。

    李十五一怔,竟是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但是不知道为何,他心中却始终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罗剑伟见他脸色有异,奇道:“十五郎,你怎么了?难道石帅是你救命恩人?你这么关心做什么?”

    “胡说八道。”李十五冲罗剑伟吐了口痰,骂道。一面转身向部下招呼道:“走,我们走小路往潘原去。”

    罗剑伟望着李十五远去的背影,不由摇了摇头,骂道:“古怪。”一面笑着向兵士们喊道:“弟兄们,我们走大道去潘原。”顿时,他属下的一百多人一起发出欢呼之声。

    一路之上,李十五始终紧绷着脸,眉头深皱,似乎有无限的心事。

    他与李剑伟都不过是从九品小官陪戎副尉,一都的小头目,以前叫“都头”,现在改了名号,称“都兵使”,比起从七品上的翊麾校尉来,差了整整九级,若用磨堪之法,三年一转,纵使不犯错误,也要整整二十七年方有机会做到翊麾校尉!二人的命运却比不了远在京师的田烈武,更比不上几乎是一步登天,几年之内由八品武官直窜为正六品上昭武校尉、拜侯爵的薛奕。

    但是,仅仅在几年之前,他李十五的前途,别说田烈武无法相提并论,便是薛奕,亦远远不如。当然,他现在只知道薛奕,却并不曾听说过田烈武。

    自己的命运曾经因为石越有过一次巨大的转折,这一点李十五并没有过自觉。但是他却非常明白,薛奕能有今天的成就,完全是因为石越!因此,对于石越任陕西安抚使,李十五内心其实有着巨大的期盼。而且,他对石越还有着特殊的感情。

    那毕竟曾是他人生永难忘记的事件!

    “都头。”

    “嗯?”李十五回过神来,望着叫他的士兵。虽然他更喜欢“都兵使”这个名号,但是士兵们的习惯一时间却难以改回来。

    “我觉得我们不应当这样径直去迎石帅,这样能迎到,早有消息送回。我们不过是白白走到潘原罢了。”

    “也对。”李十五想了想,拍了拍那个士兵的肩膀,笑道:“你说的有道理。回头赏你一壶酒。——弟兄们,我们从原州边界那边绕到潘原去!”

    傍晚。

    残阳。

    经过长途的行军之后,李十五的一都士兵早已疲惫不堪。在副都兵使与两个什将的催促下,勉强行进。但是在太阳落山之前到达潘原城,已经不可能。

    幸好这是整编过的部队,李十五在心里感叹道。一都之中,什长以上,都曾经在宣武军第一军接受过训练,李十五这样的九品武官,还进过讲武学堂。因此之故,虽然李十五执意要绕一个大远路,但是那十来个属下,却并没有半句质疑。

    “头,让弟兄们歇一会吧?”说话的是都中的军法官将虞侯邱布。

    李十五抬头看了一下天色,摇了摇头,道:“明日日落之前,无论能不能迎到石帅,都要回去缴令。否则难逃军法。今晚必须赶到潘原城再休息。”

    邱布嘴唇动了一下,不敢再说。虽然按例阵前若都兵使临阵退却,他可以立斩之;但是此时,他却知道自己名义上也是李十五的部属。

    “哪是什么?”忽然,副都兵使马康叫了起来。

    李十五顺着他的喊声望去,立时怔住了。但只是一瞬间,他就反应过来,跑了过去——一具马尸!

    绝不可能有马尸被这样弃在路上的。活马不用提,死马也是一笔财富,至少可以好好吃一顿。须知若无故宰杀马匹,是犯律令的!李十五跑近几步,脸上肌肉抽搐起来——马是被弩箭射死的,旁边还有一具死尸!也是被弩箭射死的!

    “戒备!”李十五嘶哑的吼声,划破了似血的天空。一百余名宋军禁军,取出自己的弩机上弦,布成了一个圆阵。

    “血还有点热。”邱布捞了一把马血,皱眉道:“死者是蕃兵,还有弓箭和刀。”

    李十五已经站起身来,声音如冰一般冷酷:“是蕃部叛乱,弩箭上刻有‘陕安’二字,是石帅的护卫。”

    “啊?!”邱布与马康望着李十五手中连血带肉的弩箭,都惊呆了!

    蕃兵叛乱!

第一百九十四章 震惊之战(第二更)

    “是哪一族的王八?”马康的肌肉横了起来。

    “不知道。”李十五注视前方,咬着牙说道:“这里放讯号也看不见,安排四个人回去报讯,一个去潘原,一个去渭州,一个去铁原寨,一个去新城镇。其余的人,随我去搜索——他娘的,立功的时候来了!”说罢,李十五心中竟感到一阵兴奋。

    “是。”马康答应着布置,不多时,便有四人分道而去。

    李十五大步回到阵前,瞪着他余下的整整一百名部下,厉声喝道:“弟兄们,有蕃狗作乱,谋害石帅。我们立功的时候到了!救出石帅,必有重赏!——出发!”

    从发现马尸处开始,李十五率众循迹向原州方向前进着。

    一路之上,死尸越来越多。除了蕃兵之外,还发现了宋军的尸体,从打扮来看,无疑是帅府亲兵。而他们的腰牌与刀上刻字,更是证明了这就是陕西路安抚使衙门的亲兵!但是蕃兵的尸体就比较奇怪,绝不象是秦凤一带的羌人。

    一路往西,越往西走,李十五与邱布的脸色便越是难看。开始能找到许多安抚使衙门的弩箭,后来就越来越少,而死尸中,蕃兵越来越少,宋兵越来越多。并且出现了被刀砍死的蕃兵与宋兵尸体。

    石越亲兵们的箭,已经不多了!

    “都头。”走在前面一个什长跑了回来,禀道:“找到石帅了!”

    李十五与马康、邱布对视一眼,三人跟着那个什长快步走到前面,那是一个山坡上。就在山坡另一面的下面,有五百左右的骑兵正在仰攻另一个山坡。山坡之上,有一百来人依托着大石头与死马,在结阵抵抗——很明显,他们的马也死得差不多了,否则不会停留在此处与强势的敌人对抗。

    李十五默默的判断着形势。

    他很难知道石越的亲兵们在此处坚守多久了,但是从种种迹象来分析,石越被叛蕃袭击,很可能持续了整整一天。这数百叛蕃的衣着打扮,绝非李十五所知的秦凤附近的部落,他们深入渭州来袭击安抚使,绝对是早有谋划,这么大一支队伍藏在渭州而渭州守军竟然完全不知情,可以说是丢人丢到家了。

    也亏得石府的亲兵们能支撑许久。

    但是眼下最头痛的是,自己的一百疲惫不堪的步兵,如何打得过五倍于己的骑兵,哪怕加上石越的亲兵,敌人也是己方的两倍半!最糟糕的是,自己的是步军,而石越的亲兵,现在也几乎变成步兵了!

    陷入为难的李十五猛的看见邱布的目光有点不怀好意的盯着自己,他心中一凛,目光移到邱布身后,发现两个大什的军法官押官不知什么时候到了邱布的身后。他顿时明白,邱布是对自己生疑了。如果自己胆敢临阵脱逃,看邱布的样子,必然先斩自己于此,然后命马康代替自己去救援石越。

    ——山坡下方传来呐喊怪叫之声,蕃兵们开始了又一次冲锋。

    侍剑下意识的摸了摸箭袋。

    空的。

    尽管尽量的节省用箭,但是大家的箭还是很快用光了。包括弓箭与弩箭。后来不得不把箭全部集中交给几个箭术好的亲兵护卫,但是侍剑的箭还是用光了。别人的箭也不多了。

    好在敌人的箭似乎也不多了。他们放起箭来,已经节省很多。

    “公子!”

    石越铁青着脸,到现在为止,他还不知道这只叛蕃军队是哪里来的。没有人能够突围出去送信,本来希望可以逃到原州,但是现在活着的马匹不到二十匹,尽皆疲惫不堪。撇下部属逃命,石越不仅不愿,而且也不可能。

    “你放心,我们不会死在此处的。”石越凝视侍剑,侍剑的左臂中了一箭,现在不过是止血而已。他的亲兵们,岂码有一半是带伤作战。

    “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侍剑的话音刚落,一百余蕃兵便骑着马冲了上来。敌人为了节省马力,采用的是轮番冲击的战术。

    侍剑红了眼睛,跳上一匹战马,手举马刀,大声吼叫着迎了上去。十几名亲兵骑上仅余的马匹,紧紧跟在侍剑身后,如同一群野牛一般,冲向仰攻的叛蕃。还有几十名失去战马的亲兵则手执弯刀,紧紧跟在骑兵后面,冲向敌军。余下的亲兵则排成一个大圆圈,保护着中间的石越。

    侍剑的长刀挥动、落下,挥动、落下……敌人的鲜血沾满了他的衣裳。如果一群野牛冲入狼群当中,他们已经不再懂得预先思考、估计自己或敌人的力量与技巧,杀红了眼的一群人,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一切东西在他们眼前起伏和闪动,人类身体的某一部分从眼前飞落,马咕咚咕咚的栽倒,发出悲鸣之声……

    但是叛蕃的人数显然占据着绝对优势。他们如同一群野狼,撒咬着宋军们。马刀在空中相斫,不断的有宋兵勇猛的战死。侍剑身边活着的战友,越来越少……

    “我要死在这里了么?”

    “呜——”

    号角之声终于从另一侧的山坡上吹响。

    在那么一瞬间,所有人都怔了一下。

    “援兵!”石越精神霍然一振,一面红色三角军旗之下,结成圆阵的宋军开始缓缓向山坡下移动。即便是隔得那么远,石越等人也可以清晰的看见,来的是大宋禁军!

    石越的亲兵们欢呼起来。

    援军终于来了!

    李十五勒束着部众,缓缓的向山坡下移动。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冒险。以劣势之兵挑战强势之敌,而且是以步对骑,却并无半点屏障。

    此时再感叹未带盾牌已经迟了,士兵们的勇敢程度,决定着这个阵型的成败。

    但是他别无选择。好在敌人的箭,似乎是不多了。

    他已经尽可能的虚张声势,若能吓跑敌人,自然更好;若不能,也希望尽可能把敌人引到自己这一面来。

    果然,叛蕃们似乎没有想到援兵来得这么“快”。进攻石越的骑兵被撤了回来,叛蕃们把骑兵聚集在一起,观察着李十五的前进。他们也在判断:这是不是一支大部队的前锋?

    凭着叛蕃首领对宋军的了解,实在无法想象宋军会具有如此勇气!

    “未得命令,不可放箭。”李十五再次重申着命令。“临敌不过三发”,若是敌人未入射程便放箭,对于面对强敌的己方,绝对是灾难性的错误。

    圆阵一步一步的向前移动着。

    夕阳映射在宋军平端着的弩机上面,似鲜血流动。两个山坡之间,一片死一般的寂寥。

    忽然,怪叫声再次响起。一队叛蕃高举马刀、骨朵,吼叫着冲向李十五的圆阵。

    李十五瞪圆了双眼,心里估算着距离:七百步……六百五十步……六百步……

    “嗖!”弩箭划过空气的声音,李十五心里顿时一沉——有几个士兵因为紧张,竟然没有等待命令,就扣动了弩机。紧跟着,其余的士兵下意识地也扣动了弩机。

    数十支箭无力的摔落在离敌人二三百步远的地方,叛蕃们哈哈大笑,策动胯下的战马,加速冲锋起来。

    没有时间训斥了,李十五的念头一闪而过,高举佩刀,厉声吼道:“停!”

    圆阵整齐地停了下来。士兵们又是紧张,又是羞愧,三个军法官的脸绷得如铁板一样,死死的盯着每一个战士的后背。

    “第二队!”李十五的吼声再次响起。

    第二大什士兵与第一大什士兵整齐的换位,这次没有出差错。

    “发射!”

    数十支弩箭如一小群飞蝗,射向冲入射程的叛蕃。叛蕃中间有人发出凄厉地惨叫之声,有人咕咚一声,摔下马来。但是冲击并没有停止。虽然只有百余骑的冲锋,李十五也可以清晰的感觉到地表的震动。

    但是他已经没有时间惧怕。他的瞳孔缩得极小,手上的青筋几乎要爆裂。

    “弓箭!”

    第二大什的弩箭射出之后,所有的士兵都整齐的蹲了下来,后面第一大什的士兵们,换上了双曲复合弓,用射速更快的弓箭来打击敌人。

    第一波、第二波……不断的有敌人中箭,但是却阻止不了敌人的冲击,很快,李十五的圆阵便被叛蕃们团团围住了。这些叛蕃绝对是身经百战的战士。他们懂得技巧的伏在马上,躲避射来的弓箭;他们冲击时相互之间的距离恰到好处……没有蒺藜,没有霍锥,没有杵棒,也没有狼牙棒,甚至连长枪都没有!只能用朴刀来对抗敌人的骑兵。幸好叛蕃的武器与装甲,远远比不上宋军禁军。

    李十五的士兵们,可以清晰的看见髡顶披发的敌人。但这绝对不是契丹人,也不是党项人。这些叛蕃构成的包围圈把宋军的圆阵不住的压缩,似乎一条毒蛇缠住老虎的身躯一般。叛蕃乱七八糟的武器与宋军的朴刀在空中互斫,发出刺耳的声音。战士们的吼叫声与惨叫声交相混织,李十五的部下们如同树林一般,被纷纷斫倒。此时每一个宋军战士,都已经变成了为生存而战。

    望着对面山坡上急转直下的战况,石越的亲兵们都沉默了。

    虽然来的援兵替他们减轻了一会儿压力,但是毕竟一只普通的禁军都,无法与精挑细选的安抚使亲兵卫队相提并论。而且人数也太少……

    惟一让众人心里感到安慰的,是既然来了援军,那么己方被袭击的消息,必然会传了出去。那么只要支撑到大队人马的到来,就一定可以得救。

    但是很显然,叛蕃们也明白这个道理。

    山下的蕃军,又开始聚集,而且这一次,是余下三百人左右的全军聚集。

    这也许是最后的一战了。

    而己方绝无胜算。

    哪怕石越再不懂兵,也知道余下不到百人的亲兵队,绝对打不过三百骑兵。

    幸好出发之前李丁文一念心动,临时将亲兵卫队增加到二百人,否则绝对不可能支持到现在。但即便如此,即便等到了可怜的援军,一切却依然没有改变。

    石越并没有闭上眼睛。

    他希望睁着眼睛等待最后的结果。

    难道大志未酬,居然死在渭州这不知名的山坡之上?

    老天爷把我带到这个时代,却这样让我死掉,死在一群连名字都不知道的蕃人手中?石越无论如何,都有几分的不甘心。

    在这个时刻,十分奇怪的是,石越并没有特别的想什么。

    他只是望着渐晚的苍穹,背立双手。

    叛蕃们肆无忌惮的弹起了一种石越不知名的二弦乐器。随后,在胡琴声中,号角“呜呜”吹响——三百蕃骑向石越的亲兵卫队,发起了最后的冲击!

    对面的山坡上,李十五的圆阵,已经只余下四十来人,两个什将都已阵亡,都兵使李十五与副都兵使马康都受了伤;连将虞侯邱布也亲自操刀上阵。

    石越的亲兵们紧紧握住手中的武器,瞪视着逼近的叛蕃。他们靠成一个紧密的圆圈,将石越护在中央。侍剑则紧紧的贴在石越身边。

    约此前三个时辰。

    原州知州府衙之内。知州李德泽把玩着手中的腰牌,这是一面虎头青铜腰脾,上面用隶书刻着“枢密院职方馆”六个大字。站在李德泽对面的中年男子神色委琐,只是眸子中不时流露出精明的光芒。

    “请大人速速发兵!”

    李德泽依旧沉吟,略带狐疑的问道:“你的告身呢?”

    “大人,职方馆的差人不可能把告身带在身上。”那个中年男子有点急了,又道:“这是十万火急之事!石帅性命危在旦夕!请大人速速出兵相救。”

    “慕家一向忠于朝廷,其族酋长有两任死于王事。你说慕家投降西夏,实让人难以置信。而且本官之责,是守卫原州,发兵入渭州境内,若高帅怪罪起来,我却担当不起。”

    “李大人若见死不救,只怕皇上也容不得你!”中年男子见李德泽推三阻四,说话便不客气起来。

    李德泽脸色微愠,道:“本官让人护送你去渭州求救,如何?”

    “大人!慕家潜入渭州最起码也有三日了。他们是经过你的原州去的渭州。一旦事发,大人绝不可能置身事外。以石帅的声望,恕在下直言,无论大人有多大的后台,大人也难逃一死!”那中年男子一面说,一面欺身近了几步。

    李德泽却始终无法信任中年男子,退了两步,道:“若是调虎离山之计……”

    “不要兵多,只要几百骑兵便够了。”

    “这……”

    中年男子怒道:“李大人!你如此支唔,难道你与慕家串通好了?”

    李德泽愠道:“你一个细作,怎敢如此无礼?”

    “李大人,我受上官派遣来此传讯,已冒大险。且我代表的是枢密院职方馆,大人却百般推迟,放任石帅被叛蕃袭击而不肯相救。究竟是大人无礼还是在下无礼?!”

第一百九十五章 暴君之眼

    李德泽被一个细作如此针锋相对,几乎是恼羞成怒,喝道:“本官自有决断!不用你来啰嗦!”

    中年男子垂下头来,微微叹了口气。李德泽奇怪的望着他,却见中年男子竟然好整以暇的整了整衣服,用一种异常平淡的语气说道:“李大人可能不知道,在下为了将这个消息带到大宋,有两个同伴在青岗峡殉国。在下直隶职方馆陕西房,环庆二州没有人知道在下的身份,一路昼夜兼程,赶到原州,来求救兵。李大人可知道在下是为了什么?”

    李德泽愣了一下。但是中年男子显然没有兴趣等待他的回答,继续似自言自语地说道:“在下与死去的同伴,都不认识石帅。但是很多人都知道,石学士是大宋中兴之望。没有人希望陕西没完没了的被西夏人劫掠,百姓们疲于奔命……皇上与学士,带给了我们解决西夏的希望。”

    中年男子停顿了一下,方说道:“所以,在下也望大人能明白在下的苦衷!”他的话音刚落,李德泽便只见白光一闪,一把明晃晃的匕首便抵在了他的喉结之下。

    “你……你要做什么?”变起瘁然,李德泽几乎是惊若若木鸡,完全只是下意识的质问道。

    “威胁朝廷命官,其罪不小。在下只请大人给在下虎符令牌,送在下前往新城镇便可!”

    “去新城镇有何用?”李德泽被他一向所鄙视的细作脸上的决然所震憾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细作。边境守臣,无不有自己的细作,但是大部分细作,贪图的都是厚赏高爵。

    “在下听说新城镇驻扎一指挥骑兵。附近还有一指挥蕃军。若能调动,向渭州境内搜索,便有机会找到慕家叛军。”

    李德泽注视着自己喉结下的匕首,头动都不敢动一下,只是苦笑道:“新城镇并无骑兵,所有马军都在原州城。新城镇原是打出旗号,故意虚张声势的。”

    中年男子吃了一惊,虽不知李德泽所说是真是假,但是此时却已冒不得半点险了。这种用武器威胁朝廷命官的事情做出来后,不论结果如何,自己必受重惩,甚至连陕西房知事都难逃国法。若被人利用,搞不好还会被人攻击到职方馆本身。但是事在紧急,却不得不出此下策。担着如此大的风险,若不能救出石越,不仅对不起死去的同伴,自己更加会成为职方馆的罪人。

    他略一思忖,便说道:“那便也请大人下令,调原州之兵!”

    李德泽道:“那你须放下匕首来,本官才好下令。”

    中年男子手腕一抖,匕首从李德泽的喉结缓缓划至他的背心。一面说道:“便请大人下令救援,在下与大人便在此处等候消息。若石帅得救,在下当任凭大人处置;若石帅有万一,在下与大人,便正好给石帅殉葬。”

    李德泽刚刚略松了口气,听到此语,竟是连冷汗都冒了出来。

    李十五的刀已经有了几个钝口。

    他的背上在流血,但是很奇怪,并没有疼的感觉。副都兵使马康的尸体就躺在离自己不到十步的地方,他的佩刀旁边,还有一条马腿。马康是在劈断一条马腿时,被叛蕃从背后砍了一刀,然后就倒下了。

    将虞侯邱布还没有死。以前他从来不知道邱布的武功这么好。他的刀法,真的有如行云流水,李十五亲眼看到他砍死了三个蕃兵。他无法想象一个人的身法怎么会如此灵活,他经常从马肚下面如鱼一样的钻过,然后就是战马的悲鸣……

    但是一两个人的勇猛的作用非常有限。

    应当说,所有的战士都很勇敢。没有人投降,也没有人逃跑。虽然李十五心里明白,这些叛蕃绝不会留下任何活口,更不会接纳投降,但是普通的士兵们,却是不会明白的。但是让李十五甚至是有点意外的是,没有人投降。

    所有的人都在死战。包括两个大什押官,都已经战死。

    还有七个人活着。

    敌人,也许还有四五十个吧……

    李十五的眼睛已经看不见对面的山坡。他脑海中,不时闪过的画面,却是大宋汴京皇城的宣德门……

    张淳现在应当在杭州吧?

    这是李十五最后一个念头,他倒下去之前,忽然感觉到大地震动的声音……

    所有的人都感觉到了大地的震动,然后便是灰尘在东方的天空中扬起。

    叛蕃中响起了清脆的哨声,片刻之中,所有的叛蕃都放弃了攻击,迅速的聚集,开始有组织的向西北方向撤退。

    邱布与几个士兵愕然相顾,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竟然是从原州来了援军!

    打量着对面的山坡,劫后余生的数十亲兵依然紧紧握着手中的武器,似乎是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能逃过一劫……叛蕃的首领决策如此果断,不由让邱布暗暗好奇起来。若再攻击十余分钟,己方必被全歼。最起码,石越也难逃被俘的命运。但是对方竟然毫不犹豫的放弃了!

    如此巨大的诱惑,叛蕃首领竟然没有丝毫的迟疑!

    虽然明知道多停十分钟,叛蕃极可能被援军追上而歼灭,但是邱布扪心自问,换上自己,绝不会撤退。

    那个人,是愚蠢还是聪明?

    “都头!”一个什长的呼唤声,打断了邱布的思索。他的目光循着喊声移去,发现了倒在血泊中的李十五!

    与此同时,在对面的山坡上。

    “咣当”一声,侍剑的刀掉到了地上。紧接着,便是“咚”的一声,侍剑整个人,都倒到了地上。

    第二日。

    大胡河之畔,原州城,州衙。

    “你叫什么名字?”石越打量着胁迫李德泽派兵的中年男子,温声问道。

    “禀石帅,下官陪戎校尉慕义,隶枢密院职方馆陕西房。”

    “慕义?”石越下意识的反问了一句。怎的与此事有关的人,全部姓慕?

    慕义脸上泛过一丝苦笑,低声说道:“下官也是环州慕家的人。”

    “啊?”石越当真是吃了一惊。

    “敝族一向效忠朝廷,然而自从两位酋长死后,族中大乱,各派纷立。因此便有不忠不义之徒,受惑于梁乙埋,竟然背叛朝廷,使祖先之灵,不安于地下。”

    石越点了点头,道:“你能深明大义,便甚好。”

    “下官世受朝廷之恩,亦曾读过诗书,略明礼义,不敢为不忠不义之事。”

    “君不以贰心对朝廷,朝廷亦不以君为外人。本府会禀明朝廷,因君之故,当宽待慕家在蕃学之子弟,不必连坐。”

    “多谢石帅大恩。”慕义不禁单膝跪倒,认认真真行了一礼。

    石越起身上前,亲手将慕义扶起,又问道:“你是如何得知叛党要袭击本府一事的?”

    “下官是智缘大师介绍,加入职方馆。因下官是蕃人,言语熟悉,便来往于西夏静塞军司与环州、定边军、保安军之间,主要是负责与潜入梁兀乙帐下的同伴联系,传递讯息。数日之前,忽接到叛党要谋袭石帅一事,事在紧急,无法依常法与环州上官联系,且因同伴在青岗峡殉难,下官亦不敢在环庆停留,恐被人侦知,因此兼程来到原州。所幸不曾误了大事。”

    “原来如此。”石越叹息道:“此事说起来,本府要多谢你。”

    “岂敢。”慕义又跪了下来,说道:“下官持刃威胁朝廷命官,罪在不赦。”

    石越轻轻摇了摇头,正容道:“本府问过李大人,不曾听说有人威胁他。李大人还很夸赞你忠于朝廷,义勇双全。”

    慕义不禁愕然望着石越,却听石越又说道:“职方馆的成员,都是忠于朝廷,恪守王法的。本府非常信任君等,君亦当自勉之,不可自弃。”

    “是。”慕义大声应道,隐约明白了石越话中的意思。

    二人正在说话,忽听到门外传来喧哗之声。石越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高声喝道:“石梁,为何喧哗?”

    门外的声音静了下来,过了一会,便听石梁大声回道:“禀学士,是一个将虞侯硬要求见学士。”

    “哦?是哪里的将虞侯?”

    “下官邱布,是昨日与叛蕃苦战那一都的将虞侯,有事求见石帅!”

    石越听到是昨日浴血苦战的幸存者,脸色稍霁,道:“让他进来吧。”

    “是。”

    “谢石帅。”

    须臾,便见一个二三十岁的军官大步走进厅中,见到石越,以军礼拜道:“下官邱布,拜见石帅。”

    “不必多礼。”石越一面打量着邱布,一面问道:“你来求见本府,可是有事?”

    邱布抬头注目石越,脸色微红,大声说道:“请石帅恕罪,下官冒昧求见,是想请石帅前去探望一下李都头。”

    “李都头?”虽然邱布提出的要求在当时人看来非常的无礼,但是石越却并没有在意,只是一时没有明白谁是“李都头”。

    “是下官的长官都兵使李十五,昨日与叛蕃之战,身受重伤,现在生命垂危之中。”邱布的眼睛有点湿润了,“李都头在昏迷中一直念着‘石学士‘,因此下官才大胆,敢请石帅能去看一眼李都头。”

    慕义一直凝神听着,此时亦不由动容,忍不住说道:“石帅……”

    石越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向邱布说道:“邱君果然义气深重。李都头是为本府受伤,本府理当前往探视。”一面又向慕义道:“你也与本府一道去看看大宋的勇士吧。”

    “是。”慕义连忙欠身应道。

    在与叛蕃的战斗中受伤的亲兵与禁军,除了一直处在昏迷状态的侍剑是在州衙养伤之外,其余的都安置在州衙附近的一座庙宇中养伤。当日一战,只有二十余人最终还能行动如常,其余活着的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创伤,包括从死人堆中找出来的生还者,一共有五十余人。

    石越把护卫们都留在了庙外,只带着邱布、慕义以及石梁等几个亲卫走进庙中。他并没有直接去李十五那里,而是挨个的察看伤兵们的伤势。照看伤员的军医和僧人,似乎没有料到石越会来这里,一个个措手不及,全都呆呆地望着石越一行人。石越也没怎么说话,望着这些为了自己而受伤、残疾、生命垂危的士兵,他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他的脸色一直很阴沉,只有在正视伤员之时,才会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这些人一定要全力医治,若是落了残疾,让二叔想想办法安置起来。”走出一间厢房的时候,石越忽然低声说道。慕义与邱布面面相觑,石梁却知道这是石越在吩咐侍剑,忙低声道:“学士,侍剑他……”

    石越猛然的醒悟,身形似乎停顿了一下,旋即继续向另一间厢房走去,但是却没有再说话。慕义与邱布等人连忙紧紧跟上。

    到了厢房门口,邱布低声说道:“李都头便在此处养伤。”见着石越对待伤员的态度之后,邱布对石越已经有了相当的好感,神色之间,也变得十分尊重起来。

    石越微微点头,却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推开房门,走了进去。他此时内心情绪,其实是十分激动,本人自生死关头转了一圈不提,侍剑数年来与他形影不离,名为主仆,实为亲人,此刻却伤重昏迷,生死未卜;他因为久处庙堂之高,心思越发的深沉,因此虽有大悲大怒,也常能不形于色,只是压抑于心中。但这时看到众伤员之惨状,又触动心思,想起侍剑的生命垂危,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怨恨、痛惜与愤怒,在不断的冲击荡漾着。虽然自外表看来,不过是更加沉默,但是此时若让他说出一句话来,只怕立时就有理智被愤怒淹没之虞。

    厢房的布置十分的简陋,李十五躺在一张简陋的床上面,此时犹在昏迷。

    石越默默走到近前,看清了李十五的面貌,依稀之间,竟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曾经见过。邱布低声说道:“军中兄弟,只有李都头识字最多,以他的学问,当个书记甚至幕僚,亦绰绰有余。却偏要来军中挣这个功名……”

    “你是说李都头通文墨?”石越略有些吃惊。毕竟当时军中,识字的人都不多。

    “石帅请看——”邱布从房中的桌子上,翻出一本书来,双手递给石越。

    石越扫了一眼书名,更加吃惊,道:“《白水潭学刊》?”

    “是。这样高深的书,军中也只有李都头爱看……”

    忽然,石越脑海中电光火石的一闪,一个人名浮了出来,他再仔细看了李十五一眼,几乎就要脱口而出:“李旭!”眼前之人,分明就是当年宣德门叩阙事件的主角之一,太学的学生领袖李旭!石越生生把这个名字吞在肚中。若非亲眼所见,他完全无法想象,李旭这样的太学生,居然会心甘情愿投身军中,来做一个小小的都头!

    然而,眼前之人,断然是李旭无疑。石越不仅仅在宣德门叩阙时见过他,在之前,李旭也曾经来白水潭听石越讲课,是一个热情的提问者。

    当年的太学生,昨日之禁军军官,今日在鬼门关前徘徊的伤者……

    与石越一样,邱布也在凝视着昏迷不醒的李旭,但是他的感情,却是咬牙切齿的。“早晚须给那帮龟孙子一点颜色瞧瞧!石帅,绝不能放过那些叛逆。”

    “想从原州潜回环州,没有那么容易。”石越淡淡的说道:“但是环州慕家族众甚多,支派不一,若断然处置,反滋事端。况且此事真正的主谋,还是西夏国相梁乙埋。”

    “梁乙埋?”慕义忽然想起一事,道:“静塞军司都在传说梁乙埋亲至讲宗岭监修讲宗城。”

    石越霍然转身,瞳孔缩小,问道:“你是说梁乙埋现在正在讲宗岭么?”

    “下官的确曾听到这样的传闻。”慕义忙欠身说道。

    “去证实此事!”石越的语气,有不容丝毫质疑的断然。

    慕义怔了一怔,立时应道:“遵命!”

    石越目光在慕义身上停留一会,转过头来,又对邱布说道:“回头你便将李都头移至州衙来养伤。”

    “是。”

第一百九十六章 为了最终的胜利(第二更)

    自庙中探视李旭出来之后,已是傍晚。石越刚刚回到州衙,李德泽正好出门相迎,便听到马蹄踏踏之声,数十百骑人马拥簇着一人往州衙方向走来。石越定睛细看仪仗,赫然是定远将军、武经阁侍讲、渭州经略使兼渭州知州高遵裕!

    那高遵裕远远便已看见石越的卫队,虽然是以原州守军暂充,但是他知道区区原州知州,绝不敢逾礼越制,动用数百人作为随身卫队,那卫队的主人必是石越无疑。堂堂安抚使,三品大员,在自己的辖区被袭,几乎丧命,真若参劾起来,即便他是太后的从父,只怕也难逃贬官安置之罪。而且石越年纪虽轻,毕竟也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因此他听到石越被袭的消息,便兼程赶至原州,心中却是忐忑不安的。毕竟石越要拿他来出气,他高遵裕也无法可想。所以,此时见着石越的卫队,高遵裕便忙翻身下马,快步走了近来,拜倒参见,道:“渭州经略使高遵裕参见石帅。”

    高遵裕勋贵之后,高太后从叔,以外戚典兵,实际是替皇帝监督着陕西沿边掌兵之武将。他既有这样的身份,石越虽然是他的上司,却也不便过于怠慢,忙上前掺起,做出笑容,道:“高帅不必多礼。”

    高遵裕却不肯就起,只是说道:“遵裕失察,使石帅受惊,几乎铸成大错。特来伏请石帅处罚。”

    石越却不去回答高遵裕,反倒是瞥了李德泽一眼,李德泽正好偷偷打量石越,四目相交,吓得李德泽一个哆嗦——他迟迟不肯发兵相救,心里一直有好大的疙瘩,生怕石越找自己算账。他虽然不是全无后台,可是他的后台比起高遵裕来,可就差远了,若真要找个替死鬼,他李德泽可以说是最佳人选。此时见石越看他,如何不惊?

    然而,石越的目光却没有李德泽身上停留,一顾之后,又移到高遵裕身上,再次将他掺起,温声说道:“高师不必自责。虽然有叛蕃作逆,但是幸好李大人接到职方馆之密报之后,不拘成法,果断派兵救援,总算是有惊无险。”

    他此语一出,慕义与李德泽同时愣住了,却见高遵裕打量了李德泽一眼,赞道:“若非李大人果断出兵,悔之无及。”

    李德泽脸略略一红,应道:“不敢。”

    石越却已朗声说道:“本府得脱此险,全赖职方馆与李大人之功,本府自当替职方馆陕西房与李大人向朝廷请功。”

    高遵裕见石越言语之中,并无追究责任之意,不由大喜,连忙顺着石越的话头说道:“理当如此。——恭喜李大人立此大功!”

    李德泽嚅嚅应道:“不敢,不敢。”一时间竟然还不明白为何石越竟然要替自己开脱,自己不胆未被怪罪,反而莫名其妙立下大功!反倒是慕义联想起石越早前与自己说过的话,心中依稀明白了石越的用意:石越是用这样的方法来堵住李德泽的嘴巴,从而保全职方馆的清名,连带着他慕义,也可以因此有功无过。

    石越与高遵裕又交谈数句,正欲邀高遵裕入州衙,忽见高遵裕身后一人,身高不过五尺,满脸虬髯,头裹四带巾,穿一件鱼鳞甲,彩绣捍腰,长靿靴,腰佩剑与弓箭,神态虽然恭谨,眉宇间却隐约可见凶悍之气。石越不由指着此人问道:“高帅,此君是何人?”

    高遵裕微微一笑,拱手道:“这便是皇上赐姓名的包顺。——包顺,还不快参见石帅。”

    包顺跨前一步,躬身抱拳道:“末将包顺,参见石帅。”却是声如洪钟。

    石越伸手虚扶,温言道:“不必多礼。包头领真猛将也。”

    包顺大声回道:“叛蕃为逆,末将正要请令,替石帅与高帅剿灭环州慕氏!”

    石越笑道:“环州慕氏,大都是忠于朝廷的。一二不肖之人作乱,未足为患。杀鸡焉用宰牛刀?此事不必劳动包头领。——来,请入府中说话。”

    说罢,便将高遵裕等引入州衙之中坐定,却将闲杂人等,一律赶走。

    高遵裕见厅中之人,不过自己与石越、李德泽等区区数人而已,知道石越必有重要事情要谈,他一意要慰石越之心,便先说道:“此次石帅遇奇,下官以为环州慕氏必非真正主谋,背后必有唆使之人。否则慕家叛逆若要降夏,举族西迁便可,何必甘冒奇险,潜入渭州来行此不义之事。”

    “那高帅以为,主使之人,又是谁?”石越故意问道。

    “下官以为,必是梁乙埋无疑。”

    “高帅又从何得知?”

    “西夏君臣,最切切不忘与我大宋为敌的,便是此人。且其又大权在握。下官亦曾闻知,梁氏曾私立赏格,不利于石帅。以此种种看来,必是此人无疑。”

    石越“喔”了一声,沉吟良久,才缓缓问道:“如此,计将安出?”

    高遵裕微一咬牙,道:“来而不往,非礼也。”

    石越不由微微一笑,他知道自古以来,边将莫不喜欢生事。那全是因为军功最重,将领们要想升官发财,边境就不可以太安宁。高遵裕表面是为自己着想,内心却不无私心。但是石越前往渭州,本意就是想要拔掉讲宗城,不论高遵裕本意如何,眼下他表态支持报复西夏,对于石越来说,便是一桩好事。而且石越心里,此时对于梁乙埋,也有着报复之心。

    但他脸上却不肯表露,便不正面回答高遵裕,只说道:“梁氏于讲宗岭筑城,高帅可知?”

    高遵裕回道:“下官早已知之,久欲拔之,然无石帅之令,不敢轻动。”

    石越点点头,轻描淡写的说道:“姑容之。”

    高遵裕觑见石越神态,竟似无半点报复之心,不由略觉失望。道:“讲宗岭地势扼要,势不能容。”

    石越悠悠说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一面换过话题,道:“眼下之急务,是追捕叛蕃,安抚慕氏。追捕叛蕃,为的是不使叛蕃在境内流窜,甚至占山为王,成为心腹之忧;安抚慕氏,为的是消慕氏忠诚者之疑心,以免其心中惊骇,反而迫反之。”

    “石帅所虑极是。”高遵裕心中虽不以为然,口里却是迎合着石越,说道:“叛蕃必循山道而行,若要剿灭这一小支流贼,出大兵搜掠,劳民伤财,又肯为西夏所乘。因此只能在紧要关口,加强戒备。采守株待兔之策。至于安抚慕氏,可使环州知州派人前往慕氏诸部,表明朝廷优待之意。但若全然不加处罚,彼辈反而生疑,因此还须切责诸酋长,让其交出叛逆,彼辈知道交出叛逆便可脱罪,自然会全力追捕逆党,心中也会安心。”

    高遵裕所说的一节,却是石越所想不到的。毕竟高氏久在边境,更知道投靠大宋的少数民族的心理。石越赞道:“此良策也。便依高帅之意。只是追捕叛蕃之事,其要不在剿灭之,只要使其不在境内作乱,纵然放其逃跑回环州,甚至是入夏,都不要紧。勿使其为害境内之百姓也。”

    高遵裕听到这话,心中顿时大起鄙夷。只觉石越此人,太过于宽仁,连被人如此攻击,都不生怒。他久为一镇之雄,既然对石越不再心服,便没兴趣听石越的命令,表面虽然唯唯,但是私下里的命令,却绝不会是要放过那些叛蕃。

    次日一大早,高遵裕便想请石越移驾渭州,但是石越却不放心侍剑的伤势,虽然有医生医治调理,但是侍剑却处在连续的高烧当中。在此时刻,石越自然不愿意弃他而去。便找了个借口拖了几日。

    到了石越遇袭后的第四天清晨。

    石越起床探视完侍剑与李旭,正在院中打拳健身,便听到匆促的脚步之声,向自己走来。他心中奇怪是谁居然可以不通传而直入院中,便收了拳,抬头望去,原来却是李丁文来了。李丁文本是要与石越一道至渭州,中途石越与之商议,让他先去环州,了解一下环州与讲宗岭的情况。此时见他匆匆赶来,身上长袍沾满露水,便知道必然是听到自己被袭击的讯息,而匆匆赶回来的。

    李丁文见着石越,仔细打量半晌,忽地长叹了一口气,道:“所幸公子平安无事。”他游目四顾,却见隐隐立于院中的护卫中,并无侍剑,竟是不由失色,问道:“侍剑他……”

    石越从未见李丁文如此表露过关心,心里亦有几分感动,但想起侍剑的伤势,却又黯然,道:“侍剑失血过多,一直高热不退,不过今日情况似乎略有好转。”

    李丁文略松了口气,道:“那也是不幸中的万幸。公子,这次情况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在环州,听说是西夏骑兵与叛蕃一起潜入渭州,袭击公子。果真有西夏人么?”

    “西夏人?”石越愕然失笑,道:“西夏军队若能潜入渭州,未免也过于视我大宋为无人了。”

    “原来是讹传。”李丁文摇了摇头,苦笑道:“环州众口一词,几乎让我大吃一惊。来的路上,又听说叛蕃已经渡过蒲川河,进入了环州?”

    “叛蕃首领打仗或者并不出色,但是潜行的能力却不可小视。我军侦骑四出,竟是找不到他半点影子。半日才接到报告,说在咸河附近发现叛蕃踪迹,却是已经潜回环州无疑了。”石越此时却不知道,这件事情他们都中了叛蕃首领之计。数百骑的部队,虽然不是很好找,但是一旦出现在大道与市镇、渡口附近,就很难不被人发现。叛蕃首领率大部隐藏于原州境内,却派一二十人的小队分散了渡过蒲川河,然后再集合,在咸河附近虚张声势,造成他们已经回到环州的假象。待到原州这边略微放松警惕,叛蕃便出现在蒲川河之畔,强夺渡口过河,末了还一把火烧掉了那个渡口所有的船只,狠狠的羞辱了石越与高遵裕一把。

    “原来如此。”李丁文亦不曾多想,他并没有把一个蕃部的叛乱太放在心上。虽然这支叛蕃曾经攻击石越,但是既然石越无事,那么在他看来,身居高位者,就不能把精力放在处理这些小事之上。他立时向石越禀报起他认为重要的事情来。“公子,我这次在环州,巧遇了智缘大师。”

    “哦?大师近况如何?”石越走到院中的一座亭子当中,坐了下来。此处是院中开拓之所,不惧人窃听。

    李丁文跟过来,在石越对面坐了,说道:“他说一切甚好,横山信众日滋,他又向我说了一件事情,要我转告公子。”

    “是何事情?”

    “他在西夏静塞军司遇见一个人。”

    “是谁?”石越不由感兴趣起来,不知道智缘遇到什么人,居然还要特意托信带给自己。

    “一个叫李清的西夏将军。”

    “李清?”

    李丁文打量石越神色,奇道:“公子,你知道李清么?”

    石越摇摇头,道:“不知道。”他却是在撤谎。

    李丁文奇怪的看了石越一眼,又说道:“李清本是秦人,现在为西夏将军,深受夏主宠信。智缘说,言谈之中,可以感觉李清有故土之思。”

    石越点点头,道:“我早先就曾经告诉司马纯父,对于西夏国中的汉人官员,可以多下点心思。特别是两代之内降夏的,有思乡之绪的。”

    李丁文不料石越早已想及这个地方,道:“智缘之意,是建议公子想办法笼络李清。此人或者可以为大宋所用。”

    石越一口答应,道:“此事甚善。潜光兄与纯父联系一下,然后让职方馆陕西房的官员来见我,订立一个专门的计划,来笼络李清这样的汉将。而李清要作为重中之重。”

    “是。”李丁文忽想起一事,问道:“公子可知职方馆陕西房知事是谁?”

    石越也被李丁文问得一怔,道:“似乎在京兆府处理事务的,是一个同知。我也不知道知事是谁?”

    李丁文想了一会儿,笑道:“看了陕西房知事不简单。陕西房与河北房是职方馆最重要的两房,不可能不设知事。如此神秘,连安抚使都不知姓名,我真有点好奇了。”

    石越被李丁文一点,果然也觉得确是如此。

    二人正在交谈,忽见石梁走了近来,禀道:“学士,高遵裕、李德泽求见。”

    石越与李丁文对望一眼,转身说道:“请他们请来吧。”

    高遵裕与李德泽走进院中,二人只道只有石越一人在院中,不料见他身旁突然冒出来一个陌生人,都不由愣了一下。二人和石越见礼完毕,高遵裕便问道:“敢问石帅,不知这位先生是……”

    “李丁文潜光先生。”石越不免又替他们互相介绍了一下。

    高遵裕久闻石越府中有一个叫李丁文的谋主,知道不可小觑了,连忙抱拳道:“原来是李先生。遵裕久仰了。”

    “在下亦久仰高帅的威名。”李丁文回了一礼,又与李德泽见过礼。高遵裕亦不客气,便径直说道:“石帅,下官今日来,是再请石帅移驾渭州的。下官守土有责,实不便久驻原州太久,还请石帅见谅。”

    石越点点头,道:“高帅所说确是正理,高师不妨先回渭州,本府欲在原州再驻五日,略略了解民情,再往渭州,尚有要事与高帅商议。”

    石越毕竟是高遵裕的顶头上司,虽然他并不知道石越为何要在原州一再耽搁,高遵裕自然是无法理解石越的原因,但是既然石越已经说出口来了,他却不便再催促,因说道:“只是石帅的亲兵大都殉国,下官却不甚放心。”

    李丁文忽然插话问道:“不知高帅带了多少兵马过来?”

    高遵裕一怔,回道:“一营马军,外加两指挥蕃军马军。”

    “还有蕃军?可是包顺部?”

    “正是。”

    李丁文微一沉吟,笑道:“高帅不妨先回渭州,只要借一指挥马军与一指挥蕃军在此便可。”

    高遵裕想了想,两指挥马军,也有六百六十人,的确是可行之策,当下说道:“如此亦是一策。”又向石越说道:“若如此,便请石帅多多保重,早来渭州。下官便就此告辞。”

    石越起身说道:“亦请高帅保重,本府送高帅出城。”

    高遵裕连忙谦谢,石越却终是不肯失了礼数,终是亲自送他出原州城。

    待到目送高遵裕远去,李丁文便向石越说道:“公子可立刻张贴告示,三日后,在原州城举行比武大会,原州之民,不论蕃汉,有能赢得禁军者,即赏钱一千。同时可加入禁军。”

    石越奇道:“这是为何?”

    “借此机会招募亲兵。”李丁文低声说道,“高遵裕表面虽然和公子客气,但是我看其颜色,知他必不肯将旗下的精兵强将让给公子。陕西因处边境,民风尚武,且又质朴。而百姓贫困,若有机会加入禁军,必然趋之若鹜。不若就在此地招募家世清白之百姓为亲兵,只要抚之有术,必能供公子驱使。”

    石越也知道边境将领,或多或少,都要养一些亲兵卫队,只不过人数不敢太多,最多以一马军指挥为额,即三百三十人,官衔低者或一都,或者一大什,甚至一什都有之。否则难免会招致朝廷疑忌。因此亲兵卫队往往都是精锐敢死之士。他经历过被追杀的风波之后,更知道亲卫队之重要,当下便也点头同意。

    于是,便在当日,非止原州城,直至原州的大部分镇、寨,都贴满了告示:陕西安抚使石越将要在原州城举行比武大会直接招募禁军,凡家世清白的士民工商,包括厢军、乡兵、蕃军,无论蕃汉,都可以参加。

第一百九十七章 场下任务

    西夏。讲宗岭。

    一天之内,这座山岭上竟然同时聚集了大夏国的三个炙手可热的人物:国相梁乙埋、翊卫司马军都指挥嵬名荣、翊卫司马军副都指挥兼御围内六班直副都统李清。负责修筑讲宗城的野利济站在这几个人面前,连腿都有点哆嗦。

    “李将军,环庆路的风景,较之东京如何?”梁乙埋看了正在讲宗岭上眺望东南山川形势的李清一眼,忽然走到他身后,用寒喧的语气问道。

    李清笑了笑,他知道梁乙埋口里的“东京”,绝对不是指汴京,而是指兴庆府。西夏不可避免要受宋朝影响,习惯上也称兴庆府为东京,西平府灵州为西京,虽然明明兴庆府在西,灵州在东。但是这种地埋上东西不分,比起兴庆府居然还有“开封府”这个机构来,就不值得一提了。但是李清自然也明白,梁乙埋口中的“东京”,却也并不止字面上的含义那么简单。

    “相比而言,在下更加喜欢静州。”李清巧妙的回避开梁乙埋的问题。静州位于兴庆府与灵州之间。

    梁乙埋笑道:“难怪李将军在静州购置了许多的庄园。但是本相却很喜欢环庆的风光。”

    李清眉毛微微一动,不带感情的说道:“我还以为国相最喜欢东京呢。”

    “河套虽然富饶,哪里比得上关中是天府之国?”梁乙埋指着山下的河流田野,傲然道:“若能将这片土地归于大夏的管治之下,那么我们大夏也可以不必要与东朝去战争。我们有牧民养马放牧、打仗,有农民来生产粮食与棉布、丝绸、茶叶,上缴丰厚的赋税,我们又何必再去抢掠?”

    李清望着梁乙埋的神态,忽然心中竟有一种荒谬的感觉。他正要说话,忽见一身戎装的嵬名荣走了过来,肃然道:“当年景宗皇帝的志向,远大于国相。但是宋夏打了一百年的仗,却是始终分不出胜负。宋人吞并不了我大夏,我大夏也无力去挑战庞大的宋朝。最后的结果,是两国的国力都被消耗。眼下东朝国力蒸蒸日上,在我看来,我大夏的国策,应当是主动与东朝修好,勤修朝贡,并且加强与北朝的联系,让东朝找不到开战的借口,也要借北朝之力,制衡东朝。但是眼下我大夏,东向不断挑衅日渐强大的东朝,北面却不主动和辽主结好,反而与杨遵勋私下来往。这实在是自取败亡之道。国相辅助君王,柄持朝政,理当于此有所警惕才好。”

    他这番话说出来,梁乙埋顿觉十分刺耳。但是嵬名荣是五十多岁的老将,又是皇族,自幼就随夏景宗李元昊征战,颇具威望,兼之又得到梁太后的信任,他却也不便太给他难堪。当下只在心里骂一声“迂腐”,口中却说道:“老将军所言甚是有理。但是眼下之事,却是树欲静而风不止。自从王韶经营熙河以来,东朝一直咄咄逼人。他们现在整军经武,四处部署,其目的可以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所谓先发制人,反发制于人。若不先下手为强,使宋人有所忌惮,只怕祸不旋踵。”

    “中国素来标榜礼义,若卑辞修贡,中国亦不能无罪伐我。”

    “老将军可知南唐为何而灭?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尔。李后主若用林氏之策,未必亡国。殷鉴未久,我大夏较之南唐,更为东朝之眼中钉,肉中刺。”梁乙埋亦不是全无才智之人,也有他的一套道理。

    嵬名荣一时语塞,顿了顿,不甘心地说道:“那么最岂码,我们应当结好辽国,以备万一。”

    “我大夏一直向辽国称臣。”

    “私结杨遵勋,岂得罪辽主之甚矣。”

    “此事本相却不曾听说过。”梁乙埋竟然一口否定。

    “封杨为王之册书犹在。怎么能说不曾听说过?”

    梁乙埋吱唔道:“只是使者私下里说的。况且与杨遵勋打交道,也有好处。辽国与宋一样,也有亡我之心,不过力有未逮。以杨分辽势,又能从中得到一些宋朝的火器进行研究……在表面上,我国还是尊辽的。”

    “今年正旦,我大夏使者被辽国责问,几乎无辞以对。辽主三度下诏,质问皇上,之所以未点杨遵勋的名,不过是因为辽主不欲逼杨氏速叛矣。请国相三思,辽主诏书之中,颇留余地,实则是辽主英睿,其国力削弱之同时,其心亦欲结我大夏为援,共抗宋朝。此等时机,正当示好,以备将来。”

    梁乙埋哪里料到嵬名荣竟然不依不挠的进起谏言来,他心里自负能玩弄宋、辽、杨,甚至是耶律伊逊于股掌之中,更何况尚有权位私心,哪里又会把这些忠言放在心上。但是嵬名荣的身份,他终不能直接喝斥,当下只得敷衍道:“老将军之言,本相必会考虑。请容我细思之。”

    李清静静听着二人的对话,并不说话。他始终是汉将,再受夏主的宠信,李清心中,始终有一个意识:自己是外人。所以无论说话或者做事,他都比旁人要加倍小心。这种身份的意识,对于许多汉将来说,都或多或少的存在,不过有些人较为敏感,而有些人则较会自我开解罢了。对于嵬名荣的话,李清心里其实是赞同的,他早听说前朝名臣嵬名浪遇在三年前逝世,遗表上就劝谏夏主秉常要“擢用忠良,勿犯中国”,但是遗表被梁乙埋截住了,至今秉常都不知道嵬名浪遇死前还有遗表,而这件事情,李清因为没有证据,也不敢在秉常面前提起。嵬名荣的主张,其实是与嵬名浪遇这样的元老一脉相承的。这些人都经历过元昊时对宋的战争,也看到宋朝现在的局势——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和宋朝作战,对夏来说,并不是明智之举。但是嵬名浪遇私下里也曾经说过,现在夏国之所以还占据着一定的优势,主要原因是地形,西夏可以在天都山一带聚集粮草人马,驱使横山蛮,以居高临下之势,袭击宋朝。但是一旦宋朝觉悟过来,大举出兵,哪怕只要夺了兰州、天都山、横山一带,那么两国的态势,就变成了隔沙漠相望,西夏在地形上优势失去之后,想要攻击宋朝,大军就要跨越沙漠来作战,其中的风险,既便是最愚蠢的人也知道有多大。所以梁乙埋想要夺取陇东、渭中,来改善西夏的危险处境,也有其道理。只不过,梁乙埋看不到的,是西夏的实力与宋朝的实力对比,根本支撑不了他的野心。如果没有足够的实力为后盾,再好的战略想法,也只是一个笑柄。“也许梁乙埋与嵬名浪遇这样的名宿之差距,就在于后者清晰的知道如何根据自己的实力来制定最有利的战略。”李清在心里暗暗想道。

    “李将军。”梁乙埋打断了李清的思索,李清连忙回过神来,听梁乙埋说道:“你可知道新任陕西安抚使石越在数日之前遇袭之事?”

    李清知道这是梁乙埋故意拉开话题,当下也不说破,回道:“在下也曾听说过,据说是环州慕氏作乱。”

    “嗯。环州慕氏有一支部族受梁乙兀感化,归附大夏。其首领率轻骑潜入渭州,袭击石越。此次袭击未果,徒然打草惊蛇,但是本相以为,石越必生报复之意。昨日静塞军司已接到东朝陕西路安抚使司文书,责问我们为何在讲宗岭筑城,用辞严峻,要求我朝立即停止修筑讲宗城。”梁乙埋轻松的口气中,竟带有几丝嘲弄之意。

    嵬名荣与李清的脸色却立时严峻起来,李清正容说道:“国相,若不找个能让宋朝无言以对的借口,只怕此事未必能轻易善了。”

    嵬名荣却略带牢骚的说道:“虽则石越对宋之重要,辽主多次提起,但是国相如此蛮干,却并非良策。与其派人行刺、袭击,不若用计杀之。”

    梁乙埋听嵬名荣的话中,已近指责,顿时脸色沉了下来,冷冰冰的讥刺道:“老将军素称辽主英睿、萧佑丹多智,辽国君臣不能以计除之,莫非老将军又有何良策不成?大丈夫行事,岂能畏畏缩缩,只要宋朝抓不到证据,其奈我何?他若要侵我大夏,难道还怕找不到借口不成?”

    嵬名荣这时才发觉自己所说之话,的确有点失于孟浪。虽被梁乙埋讥刺,脸上有点挂不住,但是毕竟此事关系到宋夏大局,他却不敢意气用事,当下讷讷正要说话,却一时无法措辞,正在为难,却听李清说道:“过去的事情,做都做了,无论是对是错都不重要。但是眼下之事,国相却切不可等闲视之。石越非等闲辈。”

    “一书生济得甚事!”梁乙埋犹在恼怒当中,“本相所惧他的,是他能替宋帝整理朝政,担心他把陕西路变成杭州第二,那我大夏亡无日矣。若他弃长取短,要在马上与我大夏较一短长,我大夏可高枕无忧矣。”

    “国相!”嵬名荣见梁乙埋如此,已是忧形于色,“石越不必如王韶亲自领兵,自古为贤君贤臣者,不在于一己之聪明,而在于知贤善用。若石越选贤用能,我大夏岂可轻视之?请国相好辞回报,必使其无话可说。便不能,亦当嘱咐守将,加强戒备。国相亦道石越必生报复之心,其若报复,首选之地,便在讲宗城!”

    李清也说道:“老将军所言甚是。讲宗城是主上钦定要修筑的城寨,不容有失。现今守军不足两千,请国相在讲宗城附近增加驻军斥侯,以备非常。”

    梁乙埋却不答话,转过身去望着野利济,板着脸问道:“野利将军,你要多少人马才能守住讲宗城?”

    野利济正要说“至少五千”,抬起头来,忽然看到梁乙埋眼中慑人的寒光,心中一凛,连忙改口,硬着头皮说道:“有二千正军足矣。”

    梁乙埋满意的笑了笑,道:“那便给你二千正军!”说罢,示威性望了嵬名荣一眼。

    嵬名荣一阵苦笑,转过目光去看李清,不料李清也在看他,二人四目相交,相对苦笑,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当天晚上,李清便借口有事,连夜离开了讲宗岭,跑到天都山去了。

    渭州。

    渭州位于丝绸之路西出陇右的咽候地带,居泾渭上游,前秦时所谓“平凉郡”便是。此地自古便是中华文明的中心城市,自古人材辈出,大宋朝的名相寇准,便是渭州人。渭州境内气候宜人,山川交错,河流纵横,物产丰富,虽然在大宋时成为对西夏战争的前线,其经济受到损害,但是自元昊之后,宋夏虽然冲突不断,但是总体来说,是二十余年无大战,因此渭州城内,亦颇见繁华。

    此时,在渭州北郊柳湖,百泉阁。柳叶新裁。

    “柳湖是蔡副枢密使为渭州太守时所开,引暖泉为湖,于湖畔遍植柳树,建此百泉阁,特为避暑胜地矣。”高遵裕笑容可掬的为石越介绍着柳湖的来历。

    石越眉毛不易觉察的一皱,却没有说话。虽然蔡挺这种行为他并不赞赏,但是蔡挺是本朝名臣,镇守边境,颇受皇帝赞誉,石越不便批评。但是坐在下首相陪的包绶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出言讥道:“蔡枢使道春风不度玉门关,今日一见,才知道不过是词人之言,这柳湖之上,真不知春风几度矣。”包绶新授崇信县丞,此时却是来拜谒长官渭州知州高遵裕,适逢其会。

    高遵裕与蔡挺并无深交,但是听到包绶言谈之中,对上级颇有不敬之意,心下大是不乐。但是他敬包绶是名臣之后,且包公之名,震于羌中,当下便只淡淡说道:“包赞府在渭州呆久一点,便当知道渭州与中原之别。”他口中的“赞府”却是当时对县丞的别称。

    包绶站起身来,拱手一礼,傲然道:“下官在崇信若有半句怨苦之言,便是愧对朝廷所托。崇信现在是中县,三年之后,崇信定当升格为上县!”

    李丁文笑道:“前日到渭州,便听到一则故事。道包赞府上任日,孔目官来问家讳,包赞府厉声道:某无家讳,所讳者惟贪污虐民!孔目官悚然而退。一时崇信传为美谈,连渭州都在传颂。包赞府真是大有祖风。”

    包绶忙欠身道:“包家代有祖训。所谓‘官讳’、‘私讳’,甚是无谓。来渭州之前,京师《汴京新闻》便正在讨论此事,桑长卿撰文道:胡瑗为仁宗讲《乾卦》,不曾讳‘贞’字,仁宗为之动色,胡瑗道‘临文不讳’;程颐亦道:仁宗时宫嫔为避讳,称正月为初月,蒸饼为炊饼,天下以为非。嫌名、旧名实不必讳。汉宣帝旧名病已,便不曾讳;汉平帝旧名亦不曾讳。欧阳发亦道家讳之非,且道本朝,富弼之父名言,富弼一样任右正言;韩绛之祖父名为韩保枢,韩家两代为枢密。故下官以为,避讳一事,并无必要。若你为官清正,为人正直,便不讳,人亦敬你;若你为人不正,为官贪鄙,纵不许百姓点灯,百姓心中,又何曾于你有半分敬意?!”

    他这番话,说得席间诸人,尽皆动容。石越对于避讳一事,本来就非常的不感冒。当年吕惠卿还曾经在这件事上做文章,刁难白水潭学院。因此石越更加深恶痛绝。只是他知道礼法礼法,最为难惹,亦无暇来向这个弊端开战。只是私下里曾经告诉过程颢。不料到事隔多年,《汴京新闻》却突然在这件事情上放起炮来,并且还搜集了宋朝反对避讳的名人事实,来支持自己的论据,更是公然提出要皇帝不要避讳历代皇帝的嫌名与旧名,可以说是胆大包天。包绶即是白水潭的学生,当年包公亦反对避家讳,自然是身体力行。以《汴京新闻》与白水潭学院今时之日之影响力,石越虽然不在汴京,也可以想见京师士林受震憾的情形。他此时听在耳里,不免又是痛快,又是担心。但是对于包绶的话,他却是十分赞同的,当下便赞道:“慎文所言甚是。若要人敬服,不在这讳不讳上面。”

    高遵裕却听得瞠目结舌,大摇其头,道:“家讳倒也罢了,这御讳如何犯得?我虽是个武臣,亦知道主尊臣卑,天经地义。”

第一百九十八章 少女之战!(第二更)

    包绶眉毛一挑,正要说话,却见一人走至阁外,高声禀道:“禀石帅、高帅,有神锐军第二军第一营都指挥使致果校尉刘昌祚、指挥使御武校尉吴安国、第五忠、高伦,神锐军第一军宣节副尉文焕求见。”

    石越与高遵裕都吃了一惊,神锐军第一军与第二军整编完毕不久,因为神锐军是四步一骑混编军,刘昌祚的第一营是骑兵营,建制完整,堪称渭州最精锐的部队。他营下五个指挥使,除吴安国与第五忠之外,都是在西线经历过实战的勇将;而吴安国与第五忠,前者因为几次在演习中表现出色,甚至屡屡击败其长官王厚,在骁胜军中颇为出名,因为其桀骜不驯,让王厚又气又爱,刘昌祚想尽办法,才把他调入旗下;而第五忠则号称是讲武学堂第三期的“飞将军”,听说本是河北弓箭社的一个头目,后来征募入禁军,累立功劳,这次远调西线,传说是得罪了人,但是他在讲武学堂打下的声名,连高遵裕都听说过。这刘昌祚带着三个指挥使跑到柳湖来求见,已经很不寻常。而更不寻常的,则是第一军的宣节副尉文焕,居然会出现在渭州。须知第一军是李宪旗下的部队,文焕早在骁胜军之时,便已经是王厚的爱将。这个武状元亲自跑到渭州来,绝对不是为了来玩的。

    石越正要开口,准备换间房间接见刘昌祚等人,却见石梁急匆匆走了进来,单膝跪倒,禀道:“禀学士,何畏之先生求见。并有京兆府帅府递来的公文。”

    见此情形,在场如包绶等人,连忙纷纷起身告辞。不多时,阁中便只留下石越、高遵裕等数人而已。高遵裕吩咐撤了宴席,石越又让李丁文至另间相陪何畏之,方将刘昌祚等人与送公文的军官召了进来。

    顷时,众人进入阁中,行礼已毕。送公文的军官便从怀中取出一个封漆木匣与一封密封书信,双手捧起,说道:“禀石帅,下官奉命,送达枢密院文书与章祭酒书信。幸不辱命。乞石帅赐回单,以备缴令。”

    石越点点头,温声道:“辛苦你。”早有人接过木匣与书信,递给石越,石越验过火漆与封印,方写了回单,道:“你可去领了驿券,回帅府再领赏。”

    “谢石帅。”那军官双手接过回单,收入怀中。又道:“京兆府风闻石帅遇袭,一城震骇,虽然已经辟谣,但是丰参议曾嘱下官,要请石帅早日回府,以安士民之心。”

    “我知道了。”石越应了一声,却并不回复何时回京兆府。

    那军官也不敢追问,只记下石越的回答,便告辞道:“下官告退。”

    众人目送他退出阁中,高遵裕看了放在石越旁边桌子上的匣信一眼,问道:“石帅,要不要先看文书?”

    石越瞄了一眼木匣,笑道:“并非紧急文书,不必急在一时。先听听刘将军有何事吧。”

    “是。”一个洪量的声音在阁中响起,几乎吓了石越一跳。却见刘昌祚跨前一步,朗声说道:“禀石帅、高帅,下官来此,是来请战的。”

    “请战?”石越不觉愕然,问道,“请什么战?”

    刘昌祚直视石越,高声道:“下官听说袭击石越的叛蕃是西夏人主使,彼辈在我渭州兴风作乱,岂非欺人太甚?实是欺我大宋无人。下官请石帅、高帅明断,许下官率本部兵马,攻击天都寨,给党项人一点厉害看看。也为石帅报仇,为高帅雪耻。”

    石越与高遵裕大吃一惊,高遵裕竟然站起身来,骂道:“刘昌祚,你莫非疯了?岂敢如此自大?”

    石越亦道:“刘将军,天都山有党项重兵把守,你那点骑兵去攻击,只怕见不到天都山。”

    刘昌祚回过头看了吴安国一眼,吴安国立时上前一步,向石越与高遵裕抱拳为礼,眼睛却是望着天上,不带任何感情的说道:“禀石帅、高帅,下官与御武校尉第五忠、高伦已经去过一次天都山了。”

    高遵裕瞪大双眼,厉声喝道:“天都山是西夏重地,防患何等严密,你胆敢欺骗本帅?”

    吴安国冷笑道:“亦不过尔尔。”

    高遵裕见他说话如此无礼,顿时作色,怒道:“你敢黄口白牙?是谁给你将令,让你去天都山的?你又知天都山在什么地方?是什么样子?”

    “为将者,不可不知地理。下官既然驻扎渭州,天都山之敌,便是渭州的威胁都在。若不敢去亲自察看地理,妄为大宋武人。以下官之见,天都山若在元昊之时,或有所称道者。至于现在,若是高帅能给第一营配备四千枚霹雳投弹,再让包顺部在威德关方向佯攻诱敌,下官敢立军令状,定将天都山烧为平地!”吴安国说话之间,下巴微抬,神态简直是不可一世。

    高遵裕听他大言无忌,不由嘿嘿冷笑,道:“等你有朝一日为渭州太守,再来行此妙计不迟。”

    刘昌祚素知吴安国脾气不待人见,却不料他在石越与高遵裕面也敢如此无礼。他哪里知道吴安国见石越是文官、高遵裕是外戚,心中根本就是十分的不屑,此情见于颜色,自然说话就不会客气。这时他见高遵裕已然动气,忙欠身道:“高帅息怒,吴安国与第五忠、高伦的确曾经去过天都山,并且绘制了地图。下官等在营中推演,思得一策,下官以为,虽然冒险,却是可能成功,请石帅、高帅能听下官说完。”

    高遵裕哪里有耐心去听他来说这他认为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正要喝斥赶出,却听石越已先说道:“刘将军请说。”高遵裕无可奈何,心中暗怪石越不懂军事却还要瞎掺和,却也只能耐下心来听刘昌祚讲叙他的作战计划。

    刘昌祚见石越许诺,顿时大喜,他知道石越是文官,未必熟悉渭州一带的地理。便向第五忠与高伦使了眼色,二人立时会意,取出一幅地图来,在厅中张开了。刘昌祚指着地图讲解道:“天都山者,实为夏人侵宋根本之地。其山有夏主行宫,每次夏人入寇,必先至天都山点兵,然后议定攻击方向,整个陕右,皆受其威胁。而本朝自熙宁以来,朝廷已巩固德顺军、镇戎军防线。骑兵自德顺军沿界出发,至天都山下,快则一日,慢则一昼夜。其间虽然有逻卒城寨,但是以吴安国三人之亲身考察,则不足二千人的骑兵,完全可以避开敌人的寨子,直扑天都山。天都山驻军有一万人左右,为了减轻风险,则要在镇戎军大张旗鼓,摆出沿葫芦河川进攻的架势,分天都山之兵。下官等以为,西夏绝对想不到我们会攻击天都山,因此必然分兵去救。若能使驻军减至六千左右,虽然是以一敌三,但有霹雳投弹之威,且是出其不意,则攻下天都山,焚夏主行宫,并不甚难。得手之后,下官部亦不停留,立时撤走,全身而退,亦非难事。”

    刘昌祚刚刚说完这个充满了冒险精神的作战计划,石越正在思索,高遵裕已是不住冷笑,问道:“若是西夏人不分兵,又如何?”

    “若不分兵,只得侍机而动,若其有备,则退兵。但是下官以为,夏人断无不分兵之理。本朝数十年来,不曾兵临天都山下,彼辈岂能料到我军会如神兵天降?”

    “神兵天降!哼!近两千人的骑兵,自德顺军出发至天都山,指望不被西夏人发现,真是白日做梦一般。”高遵裕觉得这个计划只能用“疯狂”来形容。

    “石帅、高帅。”刘昌祚没有理会高遵裕话中的嘲讽,不卑不亢的说道:“这是奇计。奇计能成功,需要对敌我双方心理进行准确的推测,需要保守秘密,也需要一定的胆量与运气。此计若能成功,则是我军对西夏几十年来未有之大捷,必能打击敌人锐气,提升士气。若是败露,纯粹的骑兵突围回境,虽然会有所损失,但是绝不会是完败。除非敌人能料到我军之进攻,预先设伏,但是下官以为除非诸葛武侯再生,否则绝无可能。”

    高遵裕正欲断然否决,忽然看见正在沉思的石越,心中一动,把到了嘴边的话收了回去。反不怀好意地问道:“石帅,你的意见如何?”

    石越向高遵裕微微颔首致意,方转过脸去,问刘昌祚道:“刘将军,本府是文臣,若道临阵决断,攻坡拔寨,非本府所能。子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故刘将军之策,是否可行,本府暂时不能决断。”

    众人不料他坦陈“不能”,不由都是一愣。吴安国更是嘴角微扬,不屑之情见于言表。

    却听石越又继续说道:“但是为大臣者,可不知战阵,不可不知战略。为将者亦如是,临阵杀敌,所向披糜,攻必取,战必克,此只得谓通战术,是为大将之材,而不可谓名将之材。名将者,必知兵者国之大事,上兵伐谋之道。”

    “迂腐酸词。”在场几个人的心中,都不由同时冒出这个词来。

    石越却突然问道:“刘将军,你可知道什么是战争?”

    “什么是战争?”刘昌祚不觉愕然,答道:“战争不过就是杀敌而已。”

    “非也。刘将军目下不能为名将,是不知战争之道。战争的手段是杀敌,但其目的并非杀敌。战争的目的,是要达成一定的目的。这个目的有大有小,但是任何小的战争目的,都要服从于整个国家大的战略目的。一切战斗,都只是达成这个目的手段,所以古今以来,有虽败犹胜者,有虽胜犹败者。能促成战略目的的实现,即便是败了,也可谓之胜;若影响了战略目的的实现,既便是胜了,也是败了。名将的素质,不仅是要能攻必克,战必胜,而且还要懂得从整个国家的大局来权衡每一场战斗的意义,而不是追求一场战斗的胜利,来谋求爵赏。”

    石越的这番话说出来,高遵裕似懂非懂,第五忠与高伦不知所云,但在刘昌祚与吴安国以及站在一旁的文焕的耳中,却犹如一声惊雷,直接击开了他们以前曾未想过的领域。

    刘昌祚恭谨的向石越行了一个礼,道:“下官谨受教。”吴安国的脸色,也变得恭顺许多。

    文焕忍不住插嘴笑道:“怪不得古之名将,出则将,入则相。而本朝亦有一二之人,懂得石帅所说的道理,只不过从未能说得如此透彻明白。”

    “哦?”

    文焕笑道:“这就是学生受命来见山长的原因。只是不料竟然与枢府公文、章祭酒的书信同时到达。请山长先拆阅枢府公文与章祭酒书信,学生再叙来意,最后再来议这天都山当取不当取不迟。”他一时兴起,竟然用旧称称呼起石越,直称“山长”。

    文焕来往石府,从石越游已非一两年,石越自然是知道这个武状元性子中颇有轻佻处,却是不以为意,笑着吩咐一声,石梁连忙从阁外进来,递上小刀,然后又退了出去。石越用小刀先把枢密院的匣子打开了,取出放在里面的公文,阅读起来。

    这一读,却是非同小可!石越的脸色,立时严肃起来。

    他细细读完,又拆开章楶的书信,先是匆匆读了一遍,读完之后,又从头到尾细细地读一遍,方将书信揣入怀中。然后抬起头来,向文焕说道:“你是受章祭酒所托前来?”

    “学生是受章祭酒与小王将军之将令,前来向山长说明此事。”文焕欠身道。

    石越“嗯”了一声,道:“阁中之人,都是国家之忠臣良将,你且说来无妨。”

    “是。”文焕道:“学生调离骁胜军时,因请假前去见章祭酒,才知道朝廷正在讨论章祭酒的《兵事奏议》。”

    高遵裕眉毛一动,欲要说话,却见石越正在凝神倾听,犹豫一下,终于忍住,听文焕继续说道:“章祭酒在《奏议》中,提出了三大主张,其一,建立专门军事人材、武官、节级培养体系。其要者,是在全国各州军建军事小学校,招收六岁以上,十五岁以下儿童入学,由朝廷供养,教授军事技能及相关课程,学制九年。若能卒业,可升入高级学校,若不能,则入伍为效士。又在各路建振武学堂培养马、步、器械军节级,建伏波学堂培养水军节级,学制五年,招收军事小学校毕业生,培训高阶节级。学生毕业,为锐士,优秀者为守阙忠士。而以讲武学堂与大宋水师学校,培训指挥使以下武官。除此之外,再请朝廷出资,扶持各大学院与军事相关之科目,为其提供资金与奖学金,以支持兵器研究院之发展。并且禁止异族进入相关科目就读。”

    石越点了点头,章楶不愧是北宋后期的名将。他读了枢密院的公文,大意是来咨询意见的,自然并无多少疑问。高遵裕却不解的问道:“何谓锐士、忠士?”

    “回高帅,所谓锐士、忠士,便是章祭酒的第二大主张:完善节级制度。章祭酒以节级之名不雅训,特将十节级改名为毅士、效士、弘士、锐士、忠士五等十级,以便称呼。且分为禁军马军节级、禁军步军节级、海船水军节级、教阅厢军节级、不教阅厢军节级五种。各军节级,待遇不同。同时设立磨堪制度,士兵入伍第一年为守阙毅士,按年升迁。若无功劳,至效士止,不再升迁。守阙弘士及以下,服役期为十年。守阙弘士以上,有功则迁,无功二年一迁。服役期为十五年。迁至忠士,有功则升为武官。章祭酒同时建议,以往军士之间俸禄相差不大,现今则改变军饷发放方法,按节级发放军俸。将十节级之俸禄、待遇全面拉开,以鼓励军士向上之心。以往禁军分上中下之不同,且诸班直之军俸远高于禁军,章祭酒亦建议可以改使诸班直最低节级为守阙弘士。而殿前司所辖十军,最低节级为毅士,其口粮、赐衣等其他待遇,亦可高于其他诸军,但是诸节级之薪俸等级,则当统一之,以便管理。同时,章祭酒更建议,给蕃军以教阅厢军的待遇,发给士兵军俸。”

    “给蕃军发军俸?”高遵裕当真是惊诧无比,道:“这有何必要?朝廷的钱难道多得没处花了?”

    石越望了高遵裕一眼,温声道:“高帅先听他说完。这些事情,枢密院正在征求意见。”

    高遵裕使劲摇了摇头,坐回椅中。听文焕继续说道:“第三大主张,是重视诸军之训练,制定马步器水四军操典,制定定期校阅、演习制度,并严厉处罚练兵不力之军官。”

    刘昌祚听文焕说完,忍不住插道:“章祭酒这些主张,颇为可采。但是不知道与我们今日议论之取不取天都山,又有何关系?”

    “并无关系。”文焕笑道:“这些事情,只不过是章祭酒与在下说了,在下受命前来转告石帅而已。虽然枢密院公文已到,在下猜测多半便为此事,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不可不说。章祭酒还请在下转告石帅,朝廷若能建立此等制度,严格督促执行,以后大宋军队必将为天下最精锐的军队。”

    石越点了点头,道:“本府已经知道了。”

    文焕向石越微一欠身,移目望了刘昌祚一眼,道:“除此之外,章祭酒要在下所说之事,便是与取不取天都山,大有关系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 暗影迭出

    “请说。”石越微微眯起了眼睛,连高遵裕也凝神屏气,倾听文焕的转述。刘昌祚等人更是把心都提了起来,便是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但文焕却停了下来,望了石越与高遵裕一眼后,竟垂下眼帘来,默然不语。

    石越心中恍然,与高遵裕对视一眼,说道:“刘将军以外诸人,便先退了吧。”

    第五忠与高伦连忙高声应了一声:“遵命。”便退出阁中。吴安国却是大为不满的看了文焕一眼,方才不情不愿的答应着退出了阁中。

    待到阁中只余下石越、高遵裕、刘昌祚、文焕四人,文焕这才重又欠身说道:“兵事贵机密,不得不如此,还请石帅、高帅见谅。”

    “本当如此。”石越顺手端起茶杯,却不就喝,只是轻轻的吹气。高遵裕却大不耐烦,催促道:“究竟是何事?”

    文焕从怀中取出一地图,双手捧着,递给石越。石越接了过来,只见在镇戎军熙宁砦以北,石门峡江口好水河之阴,章楶用朱笔画了两个醒目的红圈,两个红圈南北相距之距离,有朱笔标注“十二里”字样。石越看完之后,递给高遵裕,高遵裕只看了一眼,脸色微变,又递还给石越。

    石越这才握着地图问道:“这是何意?”

    “这是章祭酒所献之策。”文焕沉声说道:“章祭酒以为,若在石门峡江口好水河阴筑此二城,互为犄角。则渭州防线可以向北推进数十里,此二城可遥遥威胁天都山之夏军,且制威德关之喉,堪称兵家必争之地。”

    石越转目注视高遵裕,却见高遵裕苦笑道:“那里的确是兵家必争之地,但是,正因为如此,所以一旦我军在彼筑城,西夏必然举大军来攻之。只怕最终难以筑成。”

    石越微微颔首,把地图递给刘昌祚,问道:“此策与奇袭天都山,孰优孰劣?”

    刘昌祚双手接过地图,睹视良久,忽然长长叹了口气,说道:“章祭酒之略,末将自认不如。”

    石越饶有兴趣的看着刘昌祚,笑道:“何以见得?”

    “奇袭天都山,其策虽奇,但是除了挫败西夏士气之外,并无大用。万一不成,我大宋精兵难免葬身天都山下。而章祭酒此策,同样可以向西夏示威。而风险更小,效用更大。二城不能筑成,大军可从容退回镇戎军,无孤军深入之危;一旦成功,天都山之敌当睡不安寝。”

    文焕细听刘昌祚说完,笑道:“章祭酒之虑,非止于此。大宋与西夏,虽然边境烽烟不断,但是名义上,西夏依然臣服于大宋。若是无故兴兵相攻,则是公然挑衅,其曲在我。且必然导致西夏举兵报复,我大宋禁军整编未成,兵士操练未熟,军队粮草未聚,此时之上策,章祭酒以为,是不宜与西夏决战,而应当维持边境之大体上的平静,不动声色的完成战略上的初期布置。若能建成二城,则渭州再增屏障,我大宋之纵深增加,西夏之纵深减少,一旦朝廷决定对西夏开战,大军则可以二城为据点攻击天都山与威德关。且大宋在好水河阴筑城,若西夏来攻,吾击退之,则其曲直难知。秉常纵然上书,朝廷亦有辞拒之。因此章祭酒之策,与朝廷之战略,是相合的。”

    石越点头赞道:“此真顾虑周详者。”

    高遵裕却有犹疑之色,道:“章质夫之策,虽然是善策。但是石门峡江口好水河阴是不是真的能筑城,如何去筑城而不被西夏人破坏,却是难事。”

    石越点了点头,望着刘昌祚,肃容道:“刘将军,你与宣节副尉文焕一道,立即前去实地堪探章祭酒所画筑城地点,想一个筑城方案来报上。”

    “遵命!”

    “此事除你与文焕之外,不得让旁人知晓。”石越又命令道,他越过高遵裕,直接指挥他的下属,高遵裕的脸色已是十分难看,石越却似乎浑然不觉。

    “遵命!”刘昌祚也似乎完全忘记了高遵裕的存在,恭身一礼,与文焕一道领令退出。

    二人出了百泉阁,便见吴安国与第五忠、高伦迎了上来,刘昌祚不待三人相问,已先命令道:“立即回营,挑选一百名精锐的儿郎,有大事要做。”说罢也不停步,径直往柳湖之外走去。

    “是!”吴安国三人齐声应道,紧紧跟上刘昌祚。

    此时,百泉阁某房间的窗边,何畏之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刘昌祚等人的背影之上,一直目送他们出了柳湖。

    “李先生、何先生!”忽然,一个亲兵出现在房门外,高声说道:“石帅有请。”

    何畏之几乎被唬了一跳,连忙回过神来,见李丁文正在含笑注视自己,忙略整了整衣服,与李丁文一道跟着那个亲兵往百泉阁正厅走去。

    不多时,二人便到了正厅之前。这时候何畏之才发现百泉阁内,其实戒备森严,而负责守卫的,从衣着上,都可以看出是安抚使司的亲兵卫队。只不过在正厅前面守卫的首领,却不是侍剑,而是石梁。

    石梁见二人过来,连忙欠身行礼,道一声“请”,放过李丁文入内,却伸手挡住了何畏之。

    何畏之一怔,正在愕然间,便听石梁朗声道:“请何先生解下佩剑。”

    何畏之微有愠色,却见李丁文已回过头,含笑道:“莲舫,请勿介意。非常之时,不得不草木皆兵,非止兄一人,凡欲见我家公子者,都不许携兵入见。”

    何畏之凝视李丁文,踌躇了一会,终于解下佩剑,不发一词,与李丁文一道走入正厅。

    二人入了正厅,才发现厅中只余石越一人,连高遵裕都已不在。石越望见二人进来,连忙起身降阶相迎,笑道:“让先生久等了。不料竟然要劳烦先生亲来渭州。”

    何畏之欠身道:“不敢。因为听说两个月后,广州市舶司就要出售渤泥国附近十余万顷的土地,在下不能久候学士……”

    “渤泥国?”石越不由愕然,一面请何畏之与李丁文坐了。却听李丁文笑道:“公子最近事务过于繁忙,故此不知。几大报纸都已有报道,薛奕与渤泥三侯签下协议,向大宋、高丽、交趾三国臣民以及在大宋有产业的蕃商出售渤泥国附近十八万六千顷土地,由广州市舶务与杭州市舶务分别出售。其所得之四成归于广州市舶务建立海船水军;三成归渤泥三侯,二成上缴朝廷,一成归杭州市舶司充海船水军军费。”

    石越奇道:“真有人会去渤泥国那种地方买土地?”

    “自然有人想买。海外之地,地价甚贱,一亩地仅卖五百文,高亦不过二贯,每岁每亩之税,仅为定额五十文,若雇佣当地蕃人为佃户,种植甘蔗,一年便可挣回地价,且有极大利润;若产香料,其利更不可胜言。沿海富户,略有眼光者,皆知其利。且有海船水军与渤泥三侯的军队保护,风险极小。据《海事商报》报道,此次广州市舶务除出售这十余万顷土地之外,还得到皇上圣旨,出售交趾国、渤泥国附近三百余个无人的海岛,所得充作海船水军军费。一座海岛的价格,最低不过三百贯,最高亦不过三千贯。虽说是边远荒蛮之地,但是价格如此便宜,亦不能不让人动心。须知三百贯在今日的汴京,甚至还买不起一座象样的宅子;豪富之家,一顿饭也要花掉三百贯。”

    石越看了何畏之一眼,笑道:“原来如此。”出售环南海诸岛的土地,本来就是大宋经营环南海地区的既定之策,石越岂能不知?但是听了这番话,石越却也不能不觉得好笑。他没有想到的是,薛奕竟然会与渤泥三侯联手;更没有想到的是,薛奕表面上低价出售土地,但是却毫不犹豫的保留了征税的权力——虽然他把赋税定得极低。

    何畏之默默望着石越,见石越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放下茶杯,忽转过话题,问道:“先生在延祥镇,可探得什么消息?”

    “延祥镇的情况非常复杂。”何畏之的声音,寒冽清晰,“延祥镇果然有好马卖,但是在下曾经仔细观察打听,外地进入延祥镇的马匹并不多。因此在下怀疑,延祥镇的好马,实是从沙苑监流出来的。”

    “嗯。”石越淡淡应了一声,神色中却并不见惊怪。“可能证实?”

    “延祥镇最大的家族,姓蓝。”何畏之忽然不着边际的说道。

    “姓蓝?”

    “不错。这个蓝家势力极大,听说蓝家的姑娘,是吕升卿的外甥妇;其家在仁宗朝也曾出过一个进士,传闻京师得宠的内侍蓝震元,亦曾与之联宗。同州通判赵知节,也是蓝家的外甥女婿。”何畏之平平淡淡的说着,石越与李丁文却越听越是心惊。“除此之外,蓝家亦曾经得过仁爱勋章;还有一个小娘子,听说是许给了陕西路监察御史景世安的侄子。”

    “若能查出证据,本府能将这些人一举扳倒。”石越咬牙道。

    “只怕难以查出物证。而且蓝家在当地威望极高,兴建义仓,捐建学校,又常常赈贫济灾,声名极好。”

    “嗯。”石越不料蓝家竟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劣绅”,不由大觉为难,沉吟了一会,“既是如此,此事便暂且搁置一阵。我会另着人去调查。”说罢,又对何畏之笑道:“本府明日要去巡视渭州各地的弓箭社、忠义社,不知先生是否愿意同行?”

    何畏之乍然抬头,注视石越,他既不知道石越以朝廷钦命三品大员的身份,为何会去巡视向来不被重视甚至被猜忌弓箭社与忠义社这样的民间社团;亦不明白石越为何会向自己提出这样的请求。但是何畏之毕竟不是甘愿为富家翁之人,他对西北沿边的弓箭社与忠义社早有耳闻,此时不免闻猎心喜,当下亦不迟疑,欠身答道:“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熙宁十年三月初二日晚。

    大宋,汴京,睿思殿。

    几只龙涎香烛将睿思殿照耀得***通明,一股让人陶醉的香味迷漫在整个睿思殿中。虽然海外贸易日渐发达,香料价格在大宋国境内略有下降,但上品泛水龙涎香的价格却并没有落下来,每两泛水龙涎香的价格高达一百贯。这样骇人的价格,连皇宫都不敢轻易使用,而是用龙涎香贯于宫烛之中,再以红罗缠烛炷,使得宫烛照明的同时,兼有香味。饶是如此,这样每支宫烛的价格,也要高达数贯。赵顼虽然节俭,但是这种皇家“必要的”开支,他既意识不到有多么的昂贵,也无可奈何。

    章惇偷偷地用眼角观察着皇帝,赵顼坐在宽大的御床之上,脸色依然苍白,但是身体看起来已经好了许多。他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七天之前,昌王赵颢终于“病愈”,奉诏出京,前往洙泗;而太皇太后的病情,也日见稳定;王安石等众元老重臣,也被中道挡回,没有全部齐集京师……暗潮汹涌的政局,至少暂时又平静下来了。似乎整个事件真正的受害者,只有蔡确与石越二人而已。但是章惇心中却一直怀疑,前御史中丞蔡确,很可能是冤枉的,真正支持昌王赵颢的大臣,又偷偷的把头给缩了回去。但是这种怀疑,他是不会对任何人说出来的。反正去做凌牙门都督,除了要远涉海外,离别中土之外,其实是个大大的肥差,比起油水有限的御史中丞,想来蔡确不会太介意吧?章惇经常这样不无恶意的想。

    “章卿,深夜求见,有何要事?”赵顼这几天来,为了河东路与河北路的安抚使人选,已经是绞尽脑汁,好不容易想要睡觉,不料卫尉寺卿章惇竟然深夜求见,想到章惇的职务,赵顼就不由心惊肉跳,难道是哪里发生了兵变?

    “陛下,约四十分钟前,臣接到紧急文书,陕西安抚使司监察虞侯向宝上书,道环州蕃人慕氏中的一支叛逆,投奔西夏。其首领叫慕泽,曾受朝廷飞骑尉之勋爵。慕泽所部,在叛逆之前,曾潜入渭州,邀击陕西路安抚使石越,石越几乎不免。臣身为卫尉寺卿,将校叛变而事先不知,特向陛下请罪,臣甘愿受罚。”章惇一面说,一面跪了下去。

    “啊?!”赵顼腾的站了起来,急道:“石越怎么样?为何他没有奏章递上?职方馆和职方司为何没有报告?”

    “陛下,此事事发突然。向宝本来正在清查陕西路将校,给所有将校分别立档案,以便加强监视有不稳迹象的将校。事发之时,向宝正在清查环州路慕家蕃将,所以才能立即查出叛逆者是慕泽。职方馆与职方司自然不会知道得这么快。”虽然是后知之明,但是章惇还是有几分得意,但是他把心中的得意,谨慎的掩藏在话语之中。章惇自然是知道,职方馆陕西房负责对西夏与吐蕃的间谍活动;而兵部职方司陕西房建立过程缓慢无比,当然不可能迅速查清叛逆之蕃将。但是章惇可没有兴趣替他们向皇帝详加辩解。

    但是赵顼关心的却不是这个,他又重复问了一句:“石越有没有事?”

    “陛下,臣不敢确信。但是臣相信,石越不会有事。否则高遵裕的奏折必然会早于向宝送抵京师。”

    “言之有理。”赵顼自我安慰的说道,顿了一下,忽想一起事,忙命令道:“章卿,立即去证实石越的安危;同时,给向宝加派人手,好好看住陕西路的将校。”

    “遵旨!”

    章惇正要告退,忽然,赵顼的眉毛皱了起来,疑惑地问道:“那个叛蕃为何要袭击石越?”

    “这……”章惇并不知道梁乙埋要刺杀石越。

    “章卿先去外间等候。”赵顼吩咐道,“李向安,去宣司马梦求即刻入觐。”

    “领旨。”李向安尖着嗓子应道,面朝着皇帝,退出了睿思殿。

第两百章 基础对血脉(第二章)

    约半个小时之后,司马梦求便跟着李向安,走进了睿思殿。

    “臣司马梦求叩见陛下。”

    “卿平身吧。”赵顼虚抬了一下手,便直接问道:“卿可知道环州蕃将慕泽叛降西夏,潜入渭州袭击石越之事?”

    “啊?!”司马梦求脸上的震惊毫不逊于赵顼初闻此事时的表情,“臣早前已接到陕西房的报告,道西夏国相梁乙埋已派遣刺客刺杀石大人,陕西房已将此事知会石大人……”

    “梁乙埋?”赵顼与章惇都吃了一惊,赵顼一掌拍在御案之中,怒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陛下息怒。”司马梦求刚刚起身,又跪了下来,道:“西夏梁氏专政,梁乙埋之心,路人皆知,陛下不必生气。只要石大人严加防范,便不当有事。以陛下之英明,朝廷总有一日要收复灵夏,何愁不能报今日之恨?”

    “陛下,司马纯父所言甚是。请陛下息怒。”章惇也跪了下来。

    赵顼望着跪在自己前面的章惇与司马梦求,紧紧咬着嘴唇,脸色铁青。过了许久,方说道:“司马梦求,职方馆陕西房知事是谁?”

    “陛下!”司马梦求低下头去,道:“陕西房知事身份特殊,若陛下单独询问,臣自当禀报。请陛下恕罪。”

    章惇脸色一变,愠道:“陛下,臣请先行告退。”

    赵顼摆了摆手,向司马梦求说道:“章惇可信任,卿但说无妨。”

    “陛下!恕臣不能遵旨。”司马梦求的语气无比坚定,“朝堂之上,无人不可信任。然职方馆重要成员,天下惟陛下、枢密使、臣三人能知。便是尚书省左右仆射、各路安抚使,非有必要,亦不得与闻。臣并非是针对章卫尉,若章大人有必要知道,臣自然会告知。但是眼下之事,臣以为并无必要让章大人知道。”

    赵顼不料司马梦求如此坚持,当下摇了摇头,苦笑道:“罢,罢。不说便不说。卿去命令陕西房知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朕要梁乙埋的首级!”说到“首级”二字,赵顼已是咬牙切齿。

    “请陛下三思!”司马梦求沉声道,“梁乙埋志大才疏,杀了此人,于大宋有害无利。数日之前,陕西房知事曾至京师,文枢使与臣已经令其将陕西房之重点,放在搜集西夏重臣之性格习惯好恶、侦知西夏储粮驻军地点、策反西夏文臣武将之上。若改变方略,将陕西房的重点放在刺杀梁乙埋之上,臣以为非智者所为。”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赵顼怒不可遏,随手抓起一件玉如意,砸在御案上,呯地一声,玉片四溅,玉如意竟被赵顼砸成几段。

    司马梦求的身子却一动不动,待赵顼稍稍平静一点,方从容说道:“陛下若是担心石大人安危,可以派几个侍卫去陕西,保护石大人安全。下令兵部职方司加紧陕西的安全工作。不必为一点小事,改变既定之策略。职方馆几年内的责任,是为收复灵夏作准备,臣以为不可朝令夕改。”

    “朕知道了。”赵顼没好气的说道,“狄咏已经和朕说过好几次想去陕西了,就让狄咏挑几个班直侍卫去陕西吧。明日朕会问问吴充,兵部职方司,到底有没有在做事情!”

    “陛下英明!”

    从睿思殿出来之后,司马梦求辞了章惇,骑了马便往大相国寺走去。其时虽然已是午夜,但是汴京却是不夜之城,沿御街走去,一路之上皆是***通明,店铺照常营业,行人熙熙,不少酒楼之中,犹自可以听到歌妓们隐约的欢声笑语。

    到了大相国寺前约二百米左右,司马梦求便勒马停下,看看左右无人,忽地闪进一条小巷中,如此般又穿过几道巷子,终于在一座宅第前停下。司马梦求方轻叩了一下大门,大门便“吱”的一声开了一条缝。一个目光警觉的黑衣小厮从门缝里伸出头探望,看到司马梦求,才忙开了门,将司马梦求连人带马,迎了进去。

    进了宅中,司马梦求便将马递给小厮,一边低声问道:“你家主人已休息了么?”

    “还没有。”小厮垂着头,但声音朗朗的回道:“主人已吩咐,若是先生来此,便请径直往书房相见。”

    司马梦求微微颔首,也不说话,信步便向书房走去。他显然对这座宅第十分熟悉,一路走过无丝毫迟疑,遇到的黑衣小厮尽皆向他恭身行礼,却都并不多一问。穿过一条花径之后,便到了书房,茜纱窗上,透出房中通明如昼的***。

    司马梦求方在门口刚刚站定,便听里间有人笑道:“纯父,请进吧!”

    司马梦求闻言,却也并不惊诧,而只微微一笑,轻轻推开了门,甫入房中,便见一个锦衣男子,背朝房门,坐在一张黑木案前,一手捧刀,一手握了丝巾,正自极轻柔又极认真的擦拭着那把刀;一个黑衣童子叉手侍立一旁,眉目低垂,腰间却斜斜的插着一支碧玉箫,虽在灯下,也有剔透温润之感,见到司马梦求进来,不过略看了一眼,神色漠然,也并不行礼。

    司马梦求似乎与锦衣男子甚是熟悉,径直找了个位置坐了,一边笑道:“哥哥这是又得了什么好物什?”

    锦衣男子头也不回,依然慢里斯条的擦拭着手中的刀,一面却悠悠答道:“正要考考纯父,可识得这是什么刀?”

    司马梦求闻言,便向那刀望去,却见锦衣男子手中之刀,刀身其赤如血,心中便是一惊,脱口问道:“此物哥哥却是从何处得来?”

    “是我这个童儿过洛阳时,偶然所得。怎么,纯父认得出这柄刀的来历么?”锦衣男子伸指拂拭刀身,显得大是爱不释手,但声音却显得极为爽朗。

    司马梦求凝望那刀片刻,却道:“哥哥却将那刀与愚弟一观!”

    那锦衣男子朗朗一笑,却不回头,只是信手将刀递给那黑衣童子,黑衣童子双手恭身接过,上前几步递与司马梦求。

    司马梦求方一接过,便觉这刀之沉大出意外,手指轻抚刀身,便觉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冰凉之意沁入肌肤,再看刀身所镌之字,不由大为惊讶,微一沉吟,才缓缓道:“若愚弟不曾看错,这柄刀只怕是蜀汉时名将黄忠之物。”他的声音微微一顿,又道:“哥哥可曾听说,黄忠随汉先主定南郡时曾得一刀,其赤如血,黄忠以之于汉中击夏侯军,一日之中,竟手刃百余人。”他一边说着,一边便将刀递还给那黑衣童子。

    “哦!”那个锦衣男子似乎没有料到此物竟有如此来头,也感惊讶,接过刀来又拂拭刀身,把玩良久,方叹道:“我本以为此物不过是一寻常古物,不料竟有如此来历。只是纯父如何这般确定?”

    司马梦求微微一笑,随手一指刀身,笑道:“哥哥没留意这刀身所镌之字?”

    那锦衣男子笑道:“我只看是两个古怪花纹,又是什么字了?”

    司马梦求微笑道:“哥哥是当世豪杰,自然不留意这些,这却是两个篆字,上汉下升的便是!”

    “汉升,汉升……”那锦衣男子轻轻重复了两遍,不由叹道:“原来这花纹竟是‘汉升’两字,愚兄本来不得其解,如今才知,这果然是黄忠的宝刀,这‘汉升’两字不正是黄忠的表字么?——纯父真是博古通今。却不知这柄刀较之纯父的‘昆吾’,又是如何?”

    司马梦求也不直接回答,只是淡淡道:“名刀宝剑,甚难相较。知遇之恩,却非比寻常!”

    “石子明能有纯父这样的人材,真是他的福气。”

    “愚弟之才,比起石学士来,不过是萤虫之比日月而已。哥哥已见过学士,自然也知道学士之与众不同。”

    “嗯。”锦衣男子不置可否的一笑,道:“纯父深夜来找我,想必是有事。”

    “不错。”司马梦求点头应道,“方才皇上深夜召见愚弟,原来是环州蕃部一个叫慕泽的叛逆降夏,率众千余潜入渭州,袭击学士。”

    锦衣男子摇了摇头,苦笑道:“这事我已经知道了。”

    “啊?”司马梦求又惊又疑,盯着锦衣男子的背影,问道:“哥哥是何时得知?”

    “不到一个时辰,是我这个童子送来的信。隶属本房的一个叫慕忠的兄弟,最先得到消息,为了把这个消息传递给石学士,还牺牲了两名兄弟。石学士与高遵裕的表章已经在路上,慕忠的报告说,学士十分维护我们职方馆。”

    “原来如此。”司马梦求放下心来,道:“因为皇上已经知道是梁乙埋暗中主使,十分震怒。想来朝廷会加紧对西夏的战争准备,陕西房不可没有哥哥主持大局,愚弟此来,便是请哥哥速回西夏,主持大局,若能策反李清,便是大功一件。”

    锦衣男子的肩膀微微耸动了一下,道:“如此,我明晨便动身。纯父,如何攻下西夏是一件事,攻下西夏后,如何统治西夏,是另一件事。希望纯父能将这个意思转达给皇帝与石学士。若不懂得治理西夏之术,冒然攻打西夏,纵然功成,也只会引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愚弟理会得。”司马梦求道,“明晨我会着人送来文枢使与我给李清的亲笔信,外加一封告身,李清若有归宋之心,朝廷可以赏黄金五千两、地五百顷、封侯爵,拜五品武官,荫其祖宗三代。”

    “李清如何会为这些东西而叛夏?”锦衣男子嘿然说道,声音中颇有不屑之意。

    “这愚弟自然知道。不过这些东西,显示的是朝廷的诚意。”

    “我会竭力而为。”锦衣男子顿了顿,似乎是犹豫了一阵,终于低声说道:“纯父,哥哥想要你答应一件事。”

    “请说。”

    但那锦衣男子却沉默了很久,良久才道:“如果李清归宋,他的生命必然从此凶险万分。他若选择了这条道路,富贵也罢,死也罢,皆是天数,不必多说。惟李清尚有妻儿子女,盼纯父能答应我,无论如何,要保住他的血脉。”锦衣男子的声音,已有几分悲怆。

    司马梦求低头沉默了一会,抬起头来,凝视锦衣男子的后背,慨声道:“我司马梦求在此发誓,只要李清归宋,不论成功失败,必倾职方馆之力,保住李清妻儿的安全。若违此誓,人神共噬!”

    “拜托了。”

    似乎不习惯空气中那淡淡的悲凉,黑衣童子走出了书房。不多时,书房之外的走廊中,便传来呜咽的箫声。司马梦求侧耳倾听,辨出正是一曲《渔家傲》。伴着那有几分沉郁悲壮的箫声,司马梦求听到锦衣男子在轻声歌道:“……浊酒一杯家里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

    一直到三月初四,石越在渭州被叛蕃袭击的事情,在汴京依然只有少数人知道。甚至连鲁郡君韩梓儿,都不知道这件事情。此时,她正在狄咏与清河郡主府中的花园中,听自己的嫂子王倩高谈阔论着“墨经”。

    “蔡君谟评墨,以李廷珪为第一,其弟李廷宽、承宴父子次之,张遇次之,陈朗又次之。各家不仅造作有法,松烟也自不相同。李家之墨,已十分罕见,熙宁四年,我从家父处见到一方陈朗墨,家父便已视为至宝。不料今日竟能见到李承宴所制之墨。”王倩挺着肚子,犹把玩着手中的一方双脊龙墨,欣羡不已。

    清河郡主笑道:“鲁郡君府中,便藏有李廷珪所制之墨,你们姑嫂之间竟然不知道么?”

    “真的么?”王倩不由睁大了眼睛,望着梓儿,问道。

    梓儿微笑着点了点头,道:“去年,以苏颂同修国史,皇上赐承晏、张遇所制墨,以及澄心堂纸,皇上因与我大哥说起各家之墨,我大哥已将家中所藏之廷珪墨进贡宫中。”

    “廷珪之墨,误坠沟中数月不坏,其墨虽历数十年,研磨时尚有龙脑气。一丸墨现今能卖至数万钱,往往也是可遇而不可求,惟禁中方有少量珍藏。真是黄金可得,李廷珪墨不可得。”王倩的语气中,竟是颇以为憾事。

    梓儿笑道:“这等身外之物,嫂嫂亦不必过于在意。我大哥常说,墨的用途,是用来书写,流芳百世的,是我们写的内容,而不是用的墨。”

    王倩撇了撇嘴,略带嘲讽的笑道:“这话若非是石子明所说,便真要教人以为是煮鹤焚琴之语。名墨佳文,岂可不相得益彰?”

    梓儿早知王倩的脾气,当下也不争辩,只是好脾气的笑笑。

    王倩素来自负,一生所服的女子,也不过程琉一人而已。眼下程琉已随包绶前往渭州,因此言语上,王倩自然是再不肯让人的,当下不免滔滔的又说些名墨佳文的佳话。

    清河郡主心中微觉好笑,她本来就想把这方双脊龙墨赠予王倩,此时见她说得兴起,倒不好打断,想道:“这样送她,倒也合她心意!”正想间,忽然却见园外飘进一朵红云,定睛望时,却是柔嘉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

    清河大吃了一惊,奇道:“十九娘,你怎的来了?”

    “自是翻墙出来的。”柔嘉吐了吐舌头,笑吟吟的说道,“姐姐,我可是专程来给你道喜的。”

    “道什么喜?”清河莫名其妙的问道。

    “我听到消息,狄郡马要派去陕西,圣旨已下,郡马已经接旨。姐姐终于可以离开京师,去外面透透气了。”柔嘉兴奋的说道,简直象是自己也能一同前往一般,浑然没注意到清河的脸色瞬间已经惨白。

    “你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我……”柔嘉目光一转,吐了吐舌头,“是偷偷听到的。很多人都在议论,说皇上竟然派郡马去给石越作护卫,是本朝未有之殊恩,还说奇怪为何枢院与政事堂都没有反对呢!”柔嘉说起关于石越之事,便自兴致高昂,不知道这一句话已经让梓儿也紧张起来。梓儿也是心思剔透的人,此时听到皇帝居然把自己的侍卫长官,派去给石越当护卫,若非有大事,何至于此,当下如何不惊?当下颤声问道:“是陕西出了什么事么?”

    “你家石头断不会有事的。”柔嘉笑盈盈的说道,“也许是要打仗了吧,郡马可是名将之后嘛……”

    “打仗?”王倩摇了摇头,道:“不可能。朝廷整军经武尚未完成,朝廷还在讨论章楶的《兵事奏议》……”

    “准备打仗而已,又不是马上开打。”柔嘉也没听她说完,便不以为然的说道,“石越贵为陕西路安抚使,身边没护卫么?还要郡马保护什么?”她转过身去,也不理王倩,便抱着清河,软语央求道:“好姐姐,我的好姐姐,你偷偷的把我带去陕西好不好?”

    清河听说狄咏要去陕西,已然担心,忽然听到柔嘉竟然来向自己要求这等荒唐的事情,一时间真是哭笑不得,道:“你?要去陕西做什么?”

    柔嘉此时满心的热切,正要说心中的话,忽然间望见梓儿紧张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不自觉晕红了双颊,便咽回到了已到口边的话,吞吐道:“我……我没去过外面,想看看打仗的情形,在京师天天被关在府中,闷也闷死了!”

    “你!真是胡闹!”清河不知她心事,听了她这样孩子气的话,不由又是好气又好笑,正待再说,却见柔嘉的眼圈立时间便红了,泪水盈上眼眶,楚楚可怜的望着自己凄然道:“十一娘!我们打小就不曾分离,我可舍不得你一个人去那里。”

    清河心中一软,她全然不知柔嘉的心事,还只道她真是舍不得自己,竟生出这样荒唐的念头,不由好生感动,几乎便要忍不住答允下来。但她终是知道这种事情实在过于匪夷所思,自己纵然答应,那也是万万做不得数的,当下便柔声劝道:“十九娘,我自然也舍不得你。可是既便是我去了,我还会回来的。你若跟了我去陕西,别说于礼不合,娘娘与太后、皇后自然是会生气的。还有,你爹爹又如何舍得你?”

    “我……我回来凭她们处罚便是了。十一娘,你……你舍得我么?”柔嘉的眼泪似要流将下来,一边将手紧紧抓了清河的手,似嗔似怨的说道:“我不怕,你怕么?我要跟你在一起!我也要去陕西!我万万不能教你一个人去!”

    清河没料到她竟如此痴缠,一时间目瞪口呆,手足无措,她与柔嘉自幼一同长大,待她比亲妹子还亲,此时见她一心不肯离开自己,自己的心中,又何尝没有不舍,当下哪里能够拒绝?只是心中终有一丝理智,不禁望望柔嘉,又望望梓儿、王倩,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第两百零一章 克莉丝的爆发

    熙宁九年腊月二十二日。

    一场突如其来的罕见大雪令得汴京城顿时成为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玉树琼枝,份外妖娆。汴京城中一切平静如昔,唯有一些敏锐的人,却因着这场大雪份外清楚的感受到了严冬的气息。

    两日之前,即是十二月十九日,据说染了微恙的皇帝在病中一日连下了几道诏令,措辞严厉的命令亲王宗室,谨守本份,严禁结交外官士人、僧道方士。又从常秩之请,令昌王赵颢代皇帝前往山东曲阜,以孟子与颜子并列,封邹国公;从礼部尚书王珪之请,令嘉王赵頵巡视天下宫观寺院,替皇帝祷告求福。

    这几道突如其来的令旨,令官员们明显的感觉到了不寻常,更令他们无法忽视的不是皇帝突如其来的严厉的诫令,而两个亲王对于这两道令旨完全相反的反应。令下之日,嘉王赵頵一早接到诏书,中午便匆匆就离京,竟连太皇太后与太后都没有辞行,当晚竟是宿在陈桥驿。而昌王赵颢,却在这当口,极之不巧的染上重病,竟然不起,一直延至二十二日,都没有离京。只是昌王府从接到诏令之日起,也便闭门谢绝一切客人。

    但即便如此,也足以令一些了解内情的官员议论纷纷了,昌王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呢?当然更令他们难以猜测的,却是太后的心里,是在想些什么?眼下暂时的平静,下面究竟掩伏着什么呢?但正如白雪包裹了汴京城一样,在白雪消融之前,人们谁也不能看清被包裹的下面是什么。

    昌王赵颢的花园,素来扬名汴京,尤其后府的花园之中,遍植红梅,每逢大雪,疏奇的枝干被白雪所覆,却掩不住那鲜红的娇艳,那静静浮动在银白世界的暗香,直沁人心脾。令人恍觉此间并非寻常俗世。

    梅林之畔,有叠石当屏,小桥堆雪。在结了一层薄冰的小溪之畔,尚有数间精舍。舍内窗明几净,陈设却极为简陋,一张床,一架书,一具琴,一柄剑,如此而已。此时,一个眉清目秀的青年男子,正手捧着一卷《史记》,在低声诵读。

    一个青衣书僮正引着一人穿过梅林,他的身上披着一件极之宽大的斗篷,完全看不见容貌身形,他低着头,随着那青衣书僮匆匆经过小桥,正往精舍走来。

    当那书僮与那男子到了精舍之前约十来步的地方,书僮就向黑衣男子告了罪,上前轻轻叩门,唤道:“主公,李仙长来了。”原来那个黑衣男子,竟是个俗家打扮的道士。

    屋中诵读之声嘎然而止。停了一会儿,就听到“吱呀”一声,门扉从里面打开了。青年男子走到门口,淡淡的笑道:“仙长远道而来,小王有失远迎,还望恕罪。”这个英俊的男子,赫然就是抱病在身的昌王赵颢。

    被唤作“李仙长”的男子回手解下了身上的斗蓬,露出里面的道袍,随手将斗蓬递给那僮子,然后才看着面前的昌王,淡淡的回了声:“无量寿佛。”便不再说话。赵颢一边把他请入屋中,一边挥手令那僮儿退下。

    那男子方入屋中,便觉一股暖气迎面而来,这屋中与外面竟似两个天地,一处冰天雪地,一处却似阳春三月。但举目望去,屋中陈设一目了然,竟是不能看出是从哪里供暖的。

    亲手为客人奉茶之后,赵颢才笑道:“这可不是机缘凑巧么?道长仙踪素来如天际神龙,这一别三年,都不知道长一点音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道长竟会到了东京。”

    那道士却是一脸的郑重,看着昌王,肃然道:“王爷不知道自己有灭门之祸么?”

    赵颢不以为然的一笑,道:“我又有什么祸事?”

    “王爷为何不学嘉王,速速离京?此时留在京师,只会招惹皇上的疑忌。”李道士与赵颢的关系显然非同一般,是以并无一句虚言,一上来就开门见山的谈论起如今最犯忌之事。

    “道长还记得治平二年的事情么?”赵颢微微一笑,道:“治平二年,也是一个大雪天,道长为小王看相……”

    “王爷对我,有救命之恩。所以有些事情,我不能不直言。治平元年到治平二年,我流年不利,为强盗所伤,身上又无分文,若非王爷救治,我有死无活。因此在告辞之时,我破例为王爷看了相。王爷之相,贵不可言。但是天下的至道,变化无穷。小道虽自以为识人不差,却不敢以为世上之事,竟能仅以相术来定命运。”

    赵颢心中略觉不快,但是他知道眼前之人,并非寻常傍倚大户豪门求取荣华的道士,所以并不敢怠慢了。笑道:“仙长所言,自是至理。但是小王素服仙长之能,眼下的情况,还要请仙长能不吝赐教!小王并非是敢觊觎九鼎,若我皇兄好端端的,或者太子已经成人,小王自当安于这昌王之位,绝不敢有非分之想。实是因为皇子太小,主幼则国疑,许多事情不可预料。小王实在是不忍心太祖太宗皇帝的江山社稷,竟落入外姓之手。若我皇兄病情能够好转,自然万事皆休,小王也心甘情愿受罚;但万一皇兄大行,则小王绝不会允许朝中出现霍光、杨坚,令我大宋锦绣山河改名换姓。”

    李道士沉吟半晌,才缓缓道:“王爷素来恬淡,今日如何竟卷入这等旋涡当中?实非智者所为。我夜观天象,紫徽星虽然暗淡无光,但是算来算去……哎,凡人如何又可以料知天机?……罢罢,王爷既然存了此心,我若不管,只怕更加坏事,那时反是我对不起王爷。”

    赵颢见李道士话中之意,已是应允,喜道:“多谢仙长眷顾。”

    “所谓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王爷虽然素有贤名,但是平素也不曾结交外官,并无缓急可用之人,真可依赖的,只是两宫太后而已。不知两宫太后此时心意如何?”

    赵颢叹了口气,道:“我母后虽然聪慧,先帝在位之时,便多赖母后周旋于先帝与太皇太后之间。但是她的性格,却并不喜欢争权夺利。若依她的本心,固然是希望国家能立长君,但是奈何太皇太后坚持认为,今日若有危局,断不可以重蹈太祖皇帝覆辙。因此母后的心意,却也难定——若是以前,母后是绝不会同意让小王和四弟出京的。但是宫中太医传来的消息,却是说太皇太后病情也渐渐加重了……到时候,母后自是可以说服的。当前可虑之事——小王以为,是要看朝中可有大臣肯替小王进言。”

    李道士哂然一笑,道:“王爷以为,朝中大臣,有谁可倚赖?”

    “今日朝中有威望之大臣,无非文吕石马诸人,此外王珪喏喏,冯京、吴充谨谨而已,余者更不足道。”

    “然而这七人,皆非王爷池中之物。文彦博忠直,其意如坚石;吕惠卿圆滑而恃才,今上在位,彼虽然称不上言听计从,但也已位极人臣,除非他料定今上必有不测,否则王爷何以能动其心?石越受今上知遇之恩,我观其志,似不在小,此人更非王爷所能羁;司马光天下君子,这等大事,更不用多说。冯京、吴充,俱谨小慎微之人,可守成不可创业;王珪更是墙头之草,不足以谋划大事。若为王爷计,若无两宫太后为内援,政事堂诸相,更非王爷所能倚靠者。”

    赵颢不以为然的说道:“又非要兴兵动枪,不过是进一奏章。小王不信无待价而沽者。皇兄若无事,自是万事皆休。若有事,便请在朝堂上一争,而富贵唾手可得,岂有人不乐为者?”

    李道士知道赵颢此时已经完全被权力的*迷住了双眼,不由暗暗摇了摇头,道:“若是如此,吕惠卿、王珪,王爷可以加以笼络。此外,蔡确做了几年的御史中丞,居然能一直不动,可见其有过人之处,王爷亦可留心。至于其他官员,无非是以壮声势而已。”

    “吕惠卿,为何不是石越?”赵颢眉头微皱。

    “石越……石越其人之怀抱城府,表面上望去,似乎是一个兵库,大门洞开,其中兵枪弓矢,一目了然。但是若细加思索,却实是深不可测。吕惠卿之怀抱城府,虽然是大门紧闭,但内有何物,智者不问可知,不过能骗骗无识之徒。因为对吕惠卿而言,一切都有一个价钱,而其价钱是什么,却是明码标价的;石越的价钱则不可问……”

    “但是和吕惠卿相谋,难免不会被他出卖。”赵颢难以掩饰自己对吕惠卿的厌恶。

    “诚然。只要他觉得合适,必然出卖王爷。”

    “……无论如何,小王都不愿意结纳吕惠卿。”

    “若是如此,……”

    便在同一天。

    宜春苑。

    宜春苑与琼林苑、金明池、玉津园齐名,并称为“四园”,是汴京有名的皇家园林。四园之中,琼林苑是宴请进士之所,金明池教习水军,玉津园有种麦劝农之意,惟有宜春园,大宋皇室却一直任其荒废,几十年来,从来没有一个皇帝曾经驾幸此园。为何并为四园之一,却如此备受冷落,其中的奥妙,在大宋,却也是尽人皆知:原来这宜春苑是因为旧址改成富国仓,于是迁到了秦悼王园,而这位秦悼王,便是宋太祖、宋太宗的弟弟赵廷美,因为“阴谋作乱”,曾被宋太宗赵光义贬为“涪陵县公”,忧郁而死。虽然死后赵廷美又恢复了王爵,并且从熙宁三年开始,他的孙子赵承亮,曾孙赵克愉相继继承秦国公的爵位,代代享受着祭祀;但是大宋普通的老百姓,却用通俗的语言表达了他们对这件事情的全部评价——汴京城的老百姓,都称宜春苑为“庶人园”。

    石越曾经听人说起过这些典故,但身为大宋朝的参知政事兼太府寺卿,他自然不便对这些事情发表公开的评价。虽然他的确感到非常奇怪,为什么吕惠卿会一路带他来宜春苑赏雪——是巧合,还是想要暗示什么?

    他不由侧了侧头,打量了一眼正在专心温酒的吕惠卿。吕惠卿穿着一件茄色狐皮袍子,束着金丝腰带,披玉针蓑衣,头戴金藤笠,靴子是貂皮缝制的,此时一脸的从容恬淡,坐在一个石凳上——凳子上垫了一块虎皮坐垫,神情专注的在木炭炉上温着酒。石越又看了一眼园中,青松翠竹上覆盖着厚厚的白雪,二人带来的护卫随从,都稀稀散散的分布在园中,低声喝酒吃肉。

    “子明,既来之,则安之。久闻你是最沉得住气的人,如何今日却似心事重重?”吕惠卿浑厚的声音,极具磁性。石越转过身去,发现吕惠卿并没有抬头,依然低着头往炉中加木炭。

    “我在担心皇上的病情与天下的局势。”石越注视吕惠卿,半真半假的说道。对于吕惠卿的盛情,石越始终有一份保留。“吉甫也知道,天下漕运,有赖于四条水道,眼下黄河漕运,眼见迟早就要彻底中断;虽然今年的灾情,以工代赈,疏浚了广济河。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道——广济河水浅易塞,迟早会废掉,最后可能还是要往陆路上想办法。开发湖广,惠民河的压力骤然增加,兼之汴河漕运也已经接近饱和……而对运输能力的要求却在不断的增长,今年铁矿产量达到一千万斤,比去年的两倍还要多,铅矿产量也达到一千二百万斤,锡矿产量也翻了将近一倍,达到四百万斤。制造业与商业也因此更加繁荣,这一切都在给水运增加压力。朝廷必须早日想出来对策来——无论是浚清水道,还是增加陆路的运输能力,总要有个决策。还有,商业日渐发达,但是铜产量却迟迟上不去,今年铜产量不过一千四百五十余万斤,金产量不过一万多两,银产量不过二十多万两,迟早有一日,朝廷要受货币不足之累,这也需要皇上的决断……但是皇上的病情……”(注:以上皆是宋制,一宋斤约合633克,一宋两约合40克)

    吕惠卿静静听着石越说着这些他也耳熟能详的数据,他知道石越说这些事情,其实不过是为了试探而已。

    “这些真是子明此刻担心的么?”吕惠卿依然没有抬头,却淡淡的反问道。

    石越微微一愕,却听吕惠卿淡淡的又道:“这所有的一切,只怕比起皇上的病情来说,都算不了什么!”

    领会到吕惠卿话中隐含之意,石越不由暗暗叹了一口气,可是他并不想这样直接的令眼前的这个人猜到他的心事,因平淡的说道:“吉甫所言固然不差,但是做臣子的,也不能等皇上病好之后,方来发现朝廷处于完全混乱的状态。”

    “朝廷并没有停止运转,一切庶务都处理正常。惟有些要紧的大事,尚书省不能独断,只能等待皇上的康复。也许我们的原因各不相同,但无论如何,我与子明一样,都希望皇上能尽快康复。”吕惠卿一面说着,一面将酒从火炉上取开,“来,子明,先喝杯酒暖暖身子。”

    石越伸手接过酒杯,心里却在琢磨着吕惠卿刚才那句话的意思。他似乎是无意中说的,但石越却非常确定他是另有所指 “我知道子明你在四处寻访名医。”吕惠卿轻啜了一口酒,缓缓说道:“这一点上,我和子明是一样的,我们的前途,都与皇上紧密相关。除了当今皇上,没有别人会给子明更多的支持与信任;而我吕某人,也只能是当今皇上的臣子。一旦有变,子明你将得不到你要的信任与支持,而我,则必然会外放地方,担任一州的知州。也许还会被贬到凌牙门城去吧?”说到最后一句,吕惠卿干笑了一声。

    “相公说笑了。”石越并不怎么欣赏吕惠卿的幽默感。

    吕惠卿饶有深意的看了石越一眼,神情严肃的说道:“我并非说笑。子明,你是聪明人,这里并无外人,我们不必说假话,我们实际是在一条船上的。”

    石越没有立刻接话,也没有反驳,他静静的听着,也浅浅喝了一口酒。这酒并非蒸馏酒——高度酒问世后,中原的士大夫大部分斥之于“臭酒”,反而是甘蔗酒更被精英阶层所普遍接受。高度蒸馏酒的消费群体远不如甘蔗酒来得普遍,主要限于出北方诸国出口、卖给重体力劳动者与底层的武夫们;而甘蔗酒却出乎意料的迅速风靡大江南北、以及大东洋西岸诸国,出海的船只常把甘蔗酒当成淡水来存储,这一切导致了中土对甘蔗的需求激增。为了避免过多的耕地去用来种植经济作物,影响到粮食的产量,各地方官员都采取不同程度的限制措施,这间接导致了薛奕《七事札子》的成功——大量的商人将目光投入了南海诸国,希望在当地种植甘蔗园以谋取巨大的利润。无论是蔗糖还是蔗酒,都是高利润产品,并且不用担心销量。此时石越喝的,便是归义城进贡的甘蔗酒。狄谘的头脑非常灵活,甘蔗酒技术被迅速传到归义城后,他就给它起了个非常吉利的名字——“归义甘露”,全部用桶装、坛装、瓶装,封口加盖归义城都督府茶酒曹的官印,以示正宗——经此一番手续,归义城官方作坊所产的甘蔗酒利润要高出同侪三成至五成,大宋国内,人人以喝到归义城的甘蔗酒为荣。

第两百零二章 神之耐力(第二更)

    吕惠卿却明显是尝而不知其味,对于这些来自狄谘的礼物并不珍惜。

    “政事堂的大臣们,唯有子明与我,是真正受皇上知遇之恩的。”吕惠卿似乎并不在意石越的沉默,又用一种几乎是叹息的声音说道。

    石越细细品味着吕惠卿这些努力把自己与他并称为“我们”的话语背后的含义,只觉其意味与甘蔗酒的味道一样值得玩味。

    “我听说皇太后曾经私下召见过子明。”

    石越眼中霍的精光一闪,却依然没有看吕惠卿。高太后不久前的秘密召见,每一句话都还清晰的留在他的记忆之中。

    保慈宫。

    轻纱之后的高太后看不见容貌,但声音却显得非常的慈祥与温和。石越很清楚的知道这位高太后,在他所出生的时空之中,有“女中尧舜”之称,是中国历代女执政者中,享有儒家最高评价的人物。对于这个女人,石越有着应有的敬意。无上的权力的唾手可得而不弄权,这件事情本身,就值得敬佩,但另一方面,他却对这个女人不敢有丝毫的轻视。

    但此刻的高太后,却如同一个普通的慈祥的老太太,与石越叙着家常。“鲁郡君是小产过的,她的身子虚弱,特别需要小心的调养。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石卿家已过而立之年,又是朝廷重臣,若无一儿半女,对石氏祖宗来说,就是不孝。这也会招人闲话……官家的子嗣就来得艰难了一点,幸好今年风水好。听说王安石的幼女也有了身孕?”

    “多谢太后关心。桑夫人己有五个月的身孕。贱内第一胎流产,实在却是下臣疏忽之过。”石越想起此事,便自耿耿。

    “往者已矣,来者可追。现下注意也未为晚。鲁郡君最是知情识趣的人,为人又乖巧,哀家也甚是喜欢她。宫中有一些进贡的续断、紫苏,还有一点昌王、嘉王带来的阿胶,等会儿都让你给鲁郡君带过去。要用得着宫中太医之处,石卿家也只管开口,总之是孩子要紧,不要有那么多忌讳。”

    石越听到高太后突然提到昌王与嘉王,似乎另有言外之意,心中不由一颤。沉声说道:“太后恩德,臣感于五内。粉身碎骨无以为报。”

    高太后淡淡一笑,道:“哀家要你报答什么?你的本事,好好辅佐官家,就是报答了。英宗是大业未成身先故,哀家怕的,是官家也与先帝一样的命。”

    “太后放心,皇上吉人自有天相……”

    “不用说这些。”高太后摆了摆手,道:“哀家见过三位皇帝,英宗难道不是吉人?年纪轻轻也就归天了。做皇帝,就是辛苦命。今日见你,无非是说些肺腑之言,那些虚文,不过是骗骗世人的。”

    石越越发疑惑起来,一时竟是不明白高太后见自己的目的。

    “石卿家的才干,天下人有目共睹。也亏了石卿家,才扭转了新法的许多弊端。有了今日大宋前所未有的盛世气象,哀家也曾读过书,便是汉唐全盛日,中国也不曾有今日这么多属国吧?这是石卿的功劳。”

    “臣不敢当此誉。这是皇上盛德所致。”

    高太后见石越如此,不由笑道:“石卿家还是真是谨慎小心之君子。哀家倒有点奇怪,太皇太后一向欣赏谨慎君子,为何却欣赏司马光多一点?召司马光在慈寿殿谈了那许久。”石越一惊,用眼角悄悄看了高太后一眼,却见高太后神色如常,似乎是说着闲话一般。“不论如何,哀家却是信得石卿家是个忠臣的。不过石卿家毕竟年轻,行事不够有时候不够细致也是有的。虽然说君子坦荡荡,但是最好也不要授人以柄。免得被人中伤。”

    石越听到话中之意,似乎暗有所指。当下朗声道:“臣对于大宋的忠心,可表日月。请太后明鉴。”

    高太后“嗯”了一声,微微点头,道:“哀家自是信得过卿家的。眼下官家病了,朝政就全拖赖卿家等大臣,又岂能谈得上一个疑字?自古以来,猜忌大臣,都是自取败亡之道。”

    “太后圣明。”

    “想来石卿家也听说过,太皇太后赐《汉书》第六十八卷给杨士芳。”

    “臣听闻过,这是杨家的荣耀。”

    “杨士芳以一介武夫,太皇太后却赐以《霍光、金日磾传》,亦是因为太皇太后在病中,思虑未周所致。天下忠臣何止千万,霍光、金日磾也并非杨士芳可比。要赐,也应当赐给司马光、石卿家这样的辅政大臣,而且也应当由官家来赐才是。”

    高太后委婉的说起太皇太后的不是,石越自然是绝不敢插嘴的,当下只是静静的听着。

    方说了几句,便见高太后自失的一笑,道:“看我,人老了,总爱絮絮叨叨,竟和卿家说起这些话来了。卿家切不可放在心上,亦不便外传。”

    “臣理会得。”

    “官家卧病这段时间,外朝之事,便要有劳石卿家多多留神,切不可使朝政全都荒怠了。也要防着一些奸人趁机作奸犯科……”

    这位“女中尧舜”在会见的整个过程中,不曾说过半句逾矩的话语,只是提到太皇太后对司马光的信任,勉励石越忠于职守,谨慎小心,“不要授人以柄”。高太后的态度,宛如春风一般和蔼,完全是以对待子侄辈的态度,来叮嘱着石越。但是考虑到这次召见的形式与时机,话语中若有若无的暗示,石越却不能不有更多的联想。但是让人感到讽刺的是,太皇太后密召司马光,结果高太后知道了,自己也知道了;而高太后密召自己,连吕惠卿都知道了……“那皇帝知不知道?”石越心中一凛,“如果向皇帝坦白,必然得罪太后;如果不说,那么皇帝又会如何想?”

    吕惠卿并没有想到自己的话会令石越陷入两难之中。他想刺探一下石越,不料一颗石头扔出去,却犹如丢进了深不可测的大海之中,没有半点声响。心里也暗暗佩服石越沉得住气,因说道:“当前的局势,昌王受诏而不肯离京,太后接连召见子明、冯当世等七八名大臣……”

    “相公耳目倒是很灵通。不知道这七八名大臣之中,有无相公?”石越悠悠瞥了吕惠卿一眼。

    “我却没有这个福份。”吕惠卿的话中有几分酸意,两宫太后召见大臣,却没有他这个名义上的首相,既便明知道自己不被两宫太后喜欢,但是心里也不会怎么好受。

    “……但是眼下的局势,不少人都在想要立昌王还立皇子吧?”石越忽然说道,他的嘴角,流露出一丝讽刺的笑容。

    看到石越终于说出这句话,吕惠卿点了点头,也不再迟疑,单刀直入的问道:“不知子明之意如何?”

    “不知相公之意如何?”石越注视着吕惠卿的眸子,似笑非笑的反问道。

    吕惠卿站起身来,在雪中踱了几步,踏出几个深深的脚印。停了一会,忽然斩钉截铁的说道:“如果皇上不幸大行,立皇子则必然是两宫太后垂帘,我吕某人自知如此,必被贬斥远方,但是皇上知遇之恩不能不报。纵然头碎玉阶,我也要死争保幼主登基。”

    石越淡淡一笑,他知道吕惠卿这话无非是说得大方,因为眼下的形势,如果昌王登基,摆明了他的下场好不了,扶持幼主,等到两宫太后一死,皇子亲政,他这份功劳就大了。这根本是吕惠卿唯一的选择,偏他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他此刻心中明镜也似,面上却不带出丝毫,只说道:“相公真无亏大节者!”

    吕惠卿听石越话中之意,已是赞同自己的立场,心中顿时大喜,道:“某愿与子明共勉之。”

    石越此时已经知道,吕惠卿是担心有一日他自己势单力孤,在朝中孤掌难鸣,因此才选中自己合作,以应付目前的局势。政治之道,变幻不定,数日之前,也许自己还是吕惠卿争宠固权上的敌人,吕惠卿要时时防着自己将他取而代之;但到了今日,竟然要主动来寻求合作,实在不能不让他感叹。但是他也知道,吕惠卿有一点说得没错,眼下他二人最大的共同点,就是二人的“前途”,都依赖于赵顼。

    但是石越对赵顼的依赖性,却并没有吕惠卿所想像的那么大。如果赵顼真的大行,石越只要立保幼主登基。哪怕是其道不行,他亦可退居地方讲学,只须谨慎行事,等自己的门人弟子一步步能进入朝堂,到了幼主亲政的一日,首先想到的人,也必然是他石越,而绝对不会是吕惠卿,那怕仅仅从权术上讲,时间也是站在石越这一边的。一旦他石越退隐,赢得的,不仅仅是巨大的道德声望和政治资本,还会有天下人的同情。

    “似乎王莽当年也这么做过……”盘算着自己未来的处境,石越不无恶意的想道。

    不过对于石越来说,此时在权位上的利益与他实现自己理想的利益,并不完全重合。从权位上考虑,暂时性的退隐对于长远来说,能够收获更多的名望,日后复出,声势当更胜如今;但是考虑到他的目标,以及他想实现这个目标的热切心情,那么长时间的等待,也会是一种极之难熬的忍耐,如非逼不得已,他并不愿意选择前者,也并没有在民间从容耕耘的打算。

    熙宁九年腊月二十五日。

    赵顼在病中接受文彦博、吕惠卿与石越等人的建议,封皇子赵佣为均国公。

    熙宁十年正旦。

    晋封均国公赵佣为延安郡王,尚书令。

    至此时为止,太皇太后与皇帝已经病倒了二十二日。虽然报道太皇太后与皇帝的病情,依然还是一种禁忌,但是开封府已经明令取消官方正旦至元宵的庆祝活动,似乎已经在隐隐的预示着什么。而民间的活动,也开始自发的变成以向上天祈福为主。

    正月初三晚上,禁中尚书省。

    从熙宁九年腊月开始的两府宿卫的意思是:枢密院的使副在睿思殿与侍卫们住在一起,尚书省的宰相则守在禁中尚书省。每隔十分钟的时间,就有两个内侍穿梭于睿思殿与尚书省之间,报告平安。如果超过十五分钟的时间,有一方没有接到平安的消息,另一方就可以单独宣布紧戒。

    石越坐在火炉边,翻看着各地的公文。他并不需要时时刻刻等待消息,自然有一帮人在外厅接收消息,只有在发生意外的时候,才需要他来主持大局。但是石越也不敢睡觉,于是便从一堆公文中顺手抽出一份下午刚刚送到的文书,打开阅读起来。不知不觉,一直读到六更时分,石越才觉得有点疲惫,站起来升了升懒腰。虽然有了座钟,但是更鼓并没有消失,而且禁中也一直保持着打六更的习俗——此时,天边已泛起了鱼鳞白。

    “一夕无事。”石越长长舒了口气,拿起案上最后的一本文书,看了起来。

    几乎是同时,石越的表情便凝固了。

    这是荆湖南路的一份折子,内容非常的简单,新化县驻屯厢军与梅山蛮发生冲突,新化县出兵平叛,斩逆蛮三十余人,遂平。这是军屯起来第一起流血冲突,新化县县令特别拜章,自请处分。新化县令更特别请求,为防止归附不过几年的梅山蛮再次叛乱,要求增派厢军前往新化县驻屯威慑之……

    “喂!”

    一个声音把石越从思索中拉回了现实。石越抬头望去,不由大吃一惊,诧讶的问道:“县主,你如何可以来这里?”站在他面前的少年男子嘴角带笑,清新如朝露,浑身上下散发出淡淡的幽香,赫然竟是柔嘉。

    柔嘉狡黠的一笑,问道:“你值完日了么?我有事想和你说。”

    石越愕然道:“有什么事?”

    柔嘉的眸子灵活的转了一转,似乎是漫不经心的向左右看了看,才皱眉道:“此处不方便说话的。你值完日,到牛尾岗来找我。”说罢也不待石越回答,转身便走了。

    石越素知柔嘉精灵古怪,但是公然跑到尚书省来找自己,也实在是令他出了一身的冷汗。此时生敢她再来或是纠缠不休,那里敢不赴约?待到交班,便带了侍剑与几个随从,匆匆往牛尾岗而去。

    牛尾岗在汴京封丘门外东约一旦左右的地方,因为百姓以为汴京城像一头卧牛,而这岗便如同卧牛之尾,便唤作牛尾岗。此时残雪未融,岗上的树木黑的愈显其黑,白的愈显其白,自有一种冬日的风景,让人心旷神怡。

    石越让随从在岗下等候,自己只带了侍剑,骑着白马上岗而来。他知道牛尾岗上有一座“抚翠亭”,柔嘉多半便在那里,便径直往抚翠亭走去。果然,到了离抚翠亭还有数十步远的地方,便听到悠扬的笛声传来。石越与侍剑下了马来,转过一道弯,就见抚翠亭中的亭柱之上,斜靠了一个红衣少女,手执白玉笛,一缕佳音散出,娓娓动听。

    石越细听笛声,便知不过是新手所为。但是柔嘉居然会吹笛子,实在大出石越的意料之外。侍剑更是忍不住笑出声来。柔嘉听到笑声,才知道石越来了,转过脸来,两颊已然红了,她狠狠瞪了侍剑一眼,又恨恨看了石越一眼,才怒道:“侍剑,你鬼头鬼脑的在笑什么?”

    侍剑勉强忍住笑,恭恭敬敬的答道:“县主,我不曾笑什么。”

    “我明明听到你笑,都是石越纵坏了你。”柔嘉把笛子往腰间一闪,恨恨的骂道。

    侍剑望了石越一眼,嘻嘻一笑,道:“公子,我且跑远一些,替你看着马去。”说罢已经接石越手中缰绳,牵马大步往岗下走去,一面高声笑道:“县主别恼,小人下次再给县主陪罪。”

    柔嘉涨红了脸,望着石越,怒道:“没半点规矩,都是你纵惯坏的。”

    石越淡淡一笑,却不去理她,只问道:“县主要找我来,究竟所为何事?”

    “我没事不能找你么?”柔嘉眼波流转,忽然反问道。

    石越一怔,陪着笑道:“若是县主没事,那我便要告退了。”说罢转身便走。

    柔嘉没料到他真是说走便走,又急又怒,跺脚叫道:“喂,你这个石头,给我站住!”

    石越暗暗叹气,停住脚步,又回过身来,无可奈何的问道:“县主还有何吩咐?”

    “我找你来,当然有事。没事冰天雪地的我跑这里来做什么?”柔嘉咬着樱唇,若是她此刻手中有鞭子,只怕也已经落在石越身上了,但终于,关心还是胜过了意气,带着恼意,柔嘉恨恨的说道:“你有大麻烦了,你还不知道么?”

    “大麻烦?”石越不由一怔,抬头看着白雪世界之上的娇艳的红衣少女,一时间竟有此恍惚。

第两百零三章 暗影交易

    “五比三,圣黎明学院击败银鳟鱼学院!”

    虽然明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看台上的圣黎明学院的学生,以及来自圣劳伦其它学院的学生,一时整个身体还都被不可置信的感觉充斥着。

    “赢了!”

    “打进八强了!”

    在足足十几秒钟之后,整个看台才一下子炸了开来。

    “这些家伙,竟然真的做到了。”

    看台上,看着欢腾的圣黎明学院小队,伊万的鼻子也有种说不出的酸酸的感觉。

    “夏洛特,有件事你不要忘记哦。”这个时候,王尔德突然对着夏洛特说了这一句。

    “什么事?”夏洛特有些奇怪的转过头去,却看到王尔德等人都是挤眉弄眼的样子,她就顿时想到了这些家伙想到的是什么。

    “你们!”她的脸顿时又变成了一块红布。

    ……

    绫死翼一言不发的走出竞技场。

    虽然他脸上的神情似乎和平时也没有什么区别,但是熟悉他的金雄鹿学院小队的成员都从他的身上感觉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所以就算是平时喜欢嘲讽他的希尔一时都不敢说什么话。

    “绫死翼,请问你对于圣黎明学院击败银鳟鱼学院有什么看法?”

    “绫死翼,圣黎明林洛兰和克莉丝的表现,有没有让你感受到巨大的压力呢?”

    刚刚走出竞技场,有几个报馆的人就已经涌了上来,七嘴八舌的问道。

    “走开!”

    不停的听到圣黎明的字样,绫死翼的心情陡然恶劣到了极点,他直接蛮横的推开了拦在身前的两个人,直直的往前走去。

    “不回应是代表默认么?”

    “是因为圣黎明学院给你带来了强大的压力,所以才使得你心情这么恶劣么?”

    但是聚集过来的几个人依旧不死心,盯着他问道。

    “你说什么!”

    绫死翼的脸孔骤然有些扭曲。

    他身旁的人甚至没有来得及看清他的动作,他的一只手已经掐住了问话问得最尖锐和最大声的那个人的喉咙,直接将那个人提了起来。

    “赫…赫…”

    那个人根本无法呼吸,脸孔发紫,眼中闪过极其恐惧的神色。

    绫死翼眼睛的余光里,已经出现了飞掠过来的巡查术师的身影,但是他依旧没有放下手中的这个人,用一种冰冷刻骨的语气,说道,“就凭一支断胳膊的队伍,也会对我们造成强大的压力?你真是不知道死是什么味道,所以才敢对我说这样的话。”

    在数名巡查术师已经距离他不到二十米的距离时,绫死翼冷冷的扔下了手里的这人,头也不回的走出。

    “这个家伙,刚刚好像真的是会杀人的样子。”

    他身后几个报馆的人浑身都是冷汗,再也不敢跟上。

    “哈哈哈哈,下场我会排在第二个出场!金雄鹿学院小队?有帅气英明神武的我出场,金雄鹿学院小队算什么啊。”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特别狂妄的声音从后方响起,绫死翼和金雄鹿小队的其余成员也都顿时顿住,转过身来。

    “又是那个家伙?”

    这下连希尔等人的心情也都恶劣起来。

    只见几个布雷斯商行的人围着似乎是刚刚从竞技场出来的司丁涵,正在拼命的问着问题,而圣黎明学院小队的其余人却都是一个不在。

    “现在赛程已经有所调整,每场比赛之间的间隔时间已经很短,林洛兰和克莉丝的伤势在下场比赛之前应该不可能痊愈,你们真的有信心击败下一个对手,就算是正好遇到金雄鹿学院小队?”

    “哈哈,我们下一场比赛肯定会遇到金雄鹿学院小队的,因为我的祈祷是很灵的。到时候八强抽签的时候,我再祈祷一下,下一场比赛就一定会遇到金雄鹿。”司丁涵叉着腰狂笑着,“林洛兰和克莉丝受不受伤有什么关系,有本天才出场,难道还用得着他们么。下一场比赛,一定会有无数美少女为我疯狂尖叫的。”

    “你真的会被排在第二个出场?”

    “当然,我估计排在第一个的肯定就是那个只会挨揍的莫斯,所以下场比赛就应该完全是本天才的表演了。”

    “……”

    “这个家伙是真的白痴吧?”听着司丁涵的一阵阵狂笑声,有着“猎头黑寡妇”外号的妖艳女生梅根也忍不住无语的说道,“出场顺序这种极其机密的东西,是绝对不允许在赛前透露的,他难道就以为他这么一说,我们就会相信?还祈祷很灵的,想要遇到哪支队伍就哪支队伍,那他还来打比赛干嘛,直接祈祷掉几个传承圣物在他身上就可以了。”

    “这些家伙就是苍蝇,只有把他们拍死了,才会清净了。”冷面男生希尔也是脸色难看的说道。

    ……

    “司丁涵这个家伙跑哪里去了?”

    竞技场里,依旧被胜利的气氛笼罩着的艾林等人突然发现司丁涵已经不见了。

    “诺澜他们想要干什么?难道比赛输了不服气,还想来打架么!”

    就在这个时候,艾林等人突然发现银鳟鱼学院的一些人正在朝着他们走来。

    “对不起。”

    但是让艾林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银鳟鱼学院的一行人走到面前之后,诺澜一开口,却是说了这三个字。

    艾林等人顿时有些傻眼。

    “一开始在你们被评为杂草级队伍的时候,我们的确看不起你们,甚至还对你们有过不佳的言论。现在证明我们错了,所以我们过来向你们道歉。”诺澜看着不解的艾林等人,缓缓的说道,“你们的确很强,希望你们在接下来的比赛里,能够取得更好的成绩。”

    “你是认真的么?”艾林瞪大了眼睛看着诺澜,“该不是虚情假意的吧?”

    “……”诺澜顿时有些无语,“当然是认真的。”

    “看来你的人不错啊。”艾林顿时有些意外的叫了起来,脸上也堆满了笑意,“那我们大家交个朋友吧?”

    “刚刚还准备和人打架…有你转变这么快的么,你脑袋里的到底是什么啊!”莫斯等人顿时差点昏倒在地。

    “惨了….”看台上,南季风小队的队长费迪南有些失魂落魄。

    “什么惨了?”他身旁几个小队成员都奇怪的看着他。

    “克莉丝居然厉害到这种程度,我会配不上她的。”费迪南失落的说道。

    “反正你之前也配不上她,现在你更要努力才对啊。”几个小队成员都对着他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对啊!”费迪南抽了抽头上写着克莉丝后援团的红带,用力的挥了挥拳头,“我要更加努力才对!”

    ……

    李斯特在看台上微笑着看着欢腾的圣黎明学院小队。

    突然之间,一股带着浓厚不祥感觉的阴冷气息,就像无形的触手一样,朝着他的身体伸来。

    但是他马上又感觉到,这股阴冷的气息又在缓慢的收回,似乎只是在指引着方向。

    他的眉头不可察觉的皱了皱,但是脸上却依旧一副懒洋洋的表情。

    “宋加特,帮我看好艾林,我有些事先出去忙一下。”他站了起来,对着宋加特说了这一句。

    这一句话显得很平常,但是宋加特却是目光一闪,听出了什么不同寻常的意味一般,脸色变得异常凝重起来,完全没有了平时那种什么都不在乎的神情。

    “好。”他异常干脆的点了点头。

    李斯特站了起来,他却没有离开竞技场,只是到了看台下方的一面阴影处。

    他看着阴影中的石墙,知道石墙的后方,正伫立着那个无数特事厅术师小队全力搜索都没有搜索到的“死神”。

    “你居然能从下水道潜到这里…你故意泄露一丝气息让我感觉到,是什么意思?”

    李斯特对着阴影中的石墙,说道。

    神罗极其低微的声音,从石墙的里面透了出来,“我想和你做个交易。”

    “哦?”李斯特眉头微挑,“什么交易?”

    “你帮我离开艾奇玛拉,我可以帮你抓住一个活的邪龙教徒,而且身份不低。”

    “好啊。”面对骤然通过下水道潜伏到这里找自己和这样的交易,李斯特依旧只是懒洋洋的点了点头,直接说道,“先帮我抓住你说的那个活的邪龙教徒,我帮你逃离艾奇玛拉。”

    “好,明天你在第五大街等我,但是在那之前,你不要告诉任何人,否则我不能保证交易成功。”内里的神罗似乎也没有任何的犹豫,微弱的声音越来越越低,似乎已经在离开。

    “是担心有叛徒走漏消息,抓不到那个人么?”李斯特笑了笑,突然又对着石墙,淡淡的说了一句,“我听说邪龙主教对被真正赋予邪龙粒子的邪龙教徒,都会有一种独特的控制方法,只要在一定的范围之内,施展一个小的术技,就可以控制对方的生死,但是我也同样听说,神圣的月泉精华,可以解脱这种控制。”

    神罗再也没有声音传出,也不知道到底听到了李斯特的这句话没有。

    “李斯特,怎么了?”

    有两名巡查术师出现在了李斯特的身旁不远处。

    “没有什么,可能是什么错觉。”李斯特耸了耸肩,懒洋洋的笑了笑,说道。

第两百零四章 绯绮罗的密训(第二更)

    代州是大宋河东路重要边防州郡,在雁门山古长城一线以北,代州与辽国西京道辖下朔州、应州、蔚州三州接壤,大宋沿代州边境由东向西修筑了瓶形寨、梅回寨、麻谷寨、义兴冶寨、天石寨、茹越寨、胡谷寨、雁门寨、西径寨、土登寨、阳武寨、楼板寨等等数以十计的军事据点,它与东边的真定府,西定的宁化军、苛岚军、火山军、保德军、府州、丰州,一起构筑了针对辽国西京道的重要边防线。如若代州失守,辽人可以从两条大道进军,一是由朔州入原平,攻击忻州,一条由蔚州长驱直入,进入代州,再经忻州,直抵太原府,而太原府一旦失守,辽军往西,可以过黄河与夏人呼应,延安府难免腹背受敌,西部边防立时就有崩溃的危险;向南,可以直接攻击大宋的西京河南府洛阳;向东还可以立时瓦解真定府的防线,同时在黄河北岸威胁大宋的北京大名府,使得辽国南京道的侵军能顺利南下,这样一来,大宋的东京汴京,就直接暴露在辽军之前了。

    因为代州有如此重要的战略位置,虽然大宋一直奉行守内虚外的国策不变,但是在代州境内的禁军、厢兵、乡兵,亦是数以万计,各种忠烈社、弓箭社,更是遍布各乡各村,民风之剽悍,殊不可轻侮。自王安石执政以后,除置将法、保甲法之外,又在代州边境,修缮要塞,增建军事据点,辽人对于此事实是隐忍多时,却因为当时守御河北诸州,都是大宋一时名臣,而本国实力实际上也支撑不起一场与大宋举国相争的战争,因此一直只能静待机会。到了熙宁七年十月,也就是辽国耶律洪基在位的咸雍十年之时,眼见大宋大灾之后,元气大伤,王安石罢相,大宋国内政局不稳,辽主耶律洪基与魏王、枢密使耶律伊逊相议,要趁火打劫一番,遂下令枢密副使萧素坐镇西京大同府,遣林牙萧禧往大宋代州,诬赖宋人修城寨侵入朔、应、蔚三州境内,而且意图不善,要求宋国停止修筑城寨、重议辽宋边界,赔偿损失银二十万两、钱二百万贯、绢二十万匹,且扬言已屯兵十万于边境三州,若宋人不予,则是自坏和议,辽军当自己来取。

    这是大宋二十六岁的皇帝赵顼第一次面对强大北邻的军事威胁,虽然自小心怀大志,锐意收复燕云,但是当敌人在一个不是由自己选择的时机发出恐吓之时,赵顼在悖然大怒的外表之下,实在有着深深的担扰。连羌人那种小小的反抗,都会让这个皇帝茶饭不思,何况是自五代以来就让人谈之色变的契丹人,而且还有十万之众!偏偏在此之时,他的政事堂与枢密院的主要成员们,没有一个人有过与契丹人打交道的经验!

    这一次,是赵顼很无奈的前往慈寿宫。太皇太后曹氏的智慧,很多时候,是赵顼所必须倚重的。

    “娘娘(注1),辽人如此蛮横无理,实在可恶!”赵顼说完事情的经过,虽然是重述,可依然气愤的拿起一块玉如意,一把摔成两断。

    曹太后静静的听赵顼说完,微微摇了摇头,宫女乖巧的把剥好的江西金橘放在一个玉盘中,曹太后微笑道:“官家先消消气,吃了这个桔子再说。”

    赵顼这时哪有心思吃东西,不过太皇太后有赐,却也不敢推辞,只得欠身说道:“谢娘娘。”勉强坐下,三口两口把桔子吃了,不料心中有事,吃得快了,一口噎住,慌得宫女们手忙脚乱,又是捶背,又是送水,好不容易才吞了下去。

    曹太后却只是微笑不言,倒是高太后忍不住责怪道:“官家都是做父亲的人了,却这般耐不住性子。”赵顼在熙宁六年,两子夭折后,终于得第三子,取名赵俊,就在熙宁七年二月,赐封永国公。

    赵顼听到自己母亲嗔怪,也只能红着脸坐定,说不出话来。

    曹太后轻轻挥手止住高太后,对赵顼说道:“官家既知契丹索求无厌,又有何打算呢?”

    “娘娘、太后,朕想这等要求,实是答应不得,但若不从,不免兵祸连结,因此不若继太祖、太宗皇帝遗志,挥师北伐,先发制人。”

    曹太后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又问道:“既如此,那么请问官家,如今国家储蓄赐与,已经备足了吗?士卒甲仗,已经精利了吗?”

    赵顼被问得一怔,呆了一会,方茫然答道:“这些事,现在筹办也不迟。”

    曹太后在心中微微叹息,但是她已在宫中几十年,经历了三朝皇帝,也曾垂帘听政,焉有不知道轻重之理,当下委婉的说道:“官家,哀家听说,先圣有言,吉凶悔吝生乎动。如果北伐得胜,官家不过是南面受贺;万一挫败,所伤实多。哀家想辽国如果容易打败,那太祖、太宗之时,应当早已收复,何必等到今日?燕云之事,不若缓缓图之。”

    当此国家元气大伤之时,赵顼胸中,又何曾真有半分战意?他想北伐,不过是一时冲动之言罢了,这时听曹后之话,那一点冲动,早已消于无形,连忙说道:“多谢娘娘教诲。”

    曹太后又说道:“似现在两府之人,都难问辽事。哀家也不过一介妇人,官家要问策,可以问魏国公韩琦,其余如富弼、文彦博、曾公亮等一干老臣,官家也可以询问他们的意见。如此决策便不至有失误了。”

    河北大名府。魏国公府。这是一座威严的建筑,然而此时,白色的布缦结满府前,所有的家人,全都披麻带孝,哭声从内宅传到街上,魏国公府上,一定是死了什么重要的人物。李丁文骑着马日夜兼行,当他在魏国公府前滚身下马之时,已是累得筋疲力尽,然而没有什么比眼前的景象,能够更让他心惊胆颤的了!

    “韩琦,你千万不能死!”李丁文在心中不停地念叨着,一边疾步走向门房,把名帖递给门房,说道:“学生李丁文,拜见魏国公。”

    不料那个门房接过名帖,放声大哭,泣道:“国公爷、国公爷他仙游了!”

    “啊?!”李丁文当场怔住,他辛苦赶来,可一切都白费了。任谁也没有想到,历事三朝的元老重臣,魏国公、侍中韩琦,竟然在这关键时刻死了!

    “人算不如天算呀。”李丁文在心里苦笑着,“看来,只有去洛阳了。”

    代州城,寒风萧索,落叶纷飞。

    太常寺少卿刘忱与代州知州吕大忠坐在一匹马车上,闭目养神。他一闭上眼晴,就不由自主的想起崇政殿中皇帝召见的情景。

    那天他垂手站立在崇政殿上,听皇帝说道:“朕已命秘书丞吕大忠知代州事,大忠正逢父丧,只是如今国事艰难,朕得不已,夺情起复,卿往代州,当与大忠齐心协力,断不可轻启边衅,有负朕望。”

    自己当时朗声答道:“臣既受命,便往枢府,考核文据,未见本朝侵辽人一寸之地。臣既为使者,必当据理力争,若辱使命,臣当死在代地,以报圣上。”

    然而就在启程之前,皇帝亲自颁下手敕给自己,手诏上说:“辽理屈则忿,卿姑如所欲与之。”

    一个出使的使节,临行前居然收到一份如此让人灰心丧气的手诏!刘忱心里百感交集,到代州之后,他一直把手诏深藏,绝口不提。这几天揣见吕大忠的为人,倒也是志节慷慨之辈,但是知人知面难知心,他依然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和吕大忠说明情况。

    今日是辽国枢密副使萧素亲自前来代州,在驿馆设宴,这是自己和萧素的第一次交锋,如果告诉吕大忠,万一挫了锐气,反为不妙。想通这一节,他咬了咬牙,暗道:“罢了,不奉诏的罪名,我一人担了便是!”

    不多时,马车便到了驿馆。刘忱与吕大忠下了马车,辽使萧禧早已在门口迎接。萧禧满脸笑容,抬手说道:“刘大人、吕大人,请。”

    刘忱见萧禧虽然满脸堆笑,却是一身戎装,当下抱拳,冷笑一声,说道:“萧大人,请了。”

    吕大忠却神色自若,满不在乎的低声吩咐了随从几句,跟随而来的宋军立时在驿馆外列队站好,隐隐对驿馆形成包围之势,几个幕僚则跟在身后,一同入内。

    入了大门,辽国枢密副使萧素在二门亲迎,刘忱打量此人,萧素看起来只有四十来岁年纪,方额浓眉,双眸精光内敛,一看就知道是个厉害人物,站在他身后除了一干官员之外,更有一个年青的小伙子,身披金甲,腰带长剑,英俊非常,而曾经出使过大宋的萧佑丹,竟然还站在这个少年身后。刘忱心里不由一惊,这个少年的身份,一定不同寻常!但是萧素既不介绍,他倒不便相问。刘忱侧过脸一望,却见吕大忠眼中也有诧异之色。

    萧素抱了拳哈哈笑道:“刘大人、吕大人,远来辛苦。”

    吕大忠抱拳回礼,淡淡的说道:“萧大人说错了,这里是宋境,应当是萧大人辛苦。”

    萧素假装没有听见,不置可否的一笑,抬手说道:“请。”把刘忱、吕大忠等人迎入厅中。

    刘忱等人走进大厅,却见厅中早已布好酒宴。萧素往主位上一站,高声吩咐:“奏乐,请刘大人、吕大人入坐。”有侍者立即走了上来,把二人往客位上引。

    刘忱与吕大忠飞快的对望一眼,二人皆是一动不动,刘忱朗声说道:“萧大人,你又弄错了!”

    萧索一脸愕然,问道:“本使哪里弄错了?”

    刘忱走到萧索面前,昂然说道:“这里是大宋国境,驿馆亦是大宋欢迎邻国使节的驿馆,于情于礼,应当请萧大人坐客位。”

    萧禧在一旁听到这话,不由悖然大怒:“刘大人如何说出这种不知礼的话来?既是我们大辽设宴,焉有反坐客位之理?刘大人莫非是有意轻慢?!”

    刘忱冷笑道:“若是私宴,自然能坐主位,不过萧大人代表大辽皇帝,在下代表大宋皇帝,这是两国之宴,既然在宋境,自是宋使坐主位。”

    萧禧却不答应,“刘大人莫要逞苏秦之辩,天下之事,理为同一,我等设宴,自是我大辽使者坐主位。”

    刘忱知道这第一次交锋,事关双方锐气,如何肯退让半步,当下冷笑道:“大宋的国土,大宋的驿馆,若要设宴,自然由它的主人来设,这宴会所费几何,不必由贵国出。”

    萧禧上前几步,厉声说道:“刘大人这等小节,都一步不让,如此不近情理,可是没有诚意谈判吗?”

    “本使千里迢迢持节而来,如何说没有诚意?!想辽国也是大国,岂能不顾礼义,为天下所笑?天下万事万物,都抬不过一个理字,没有道理的要求让步,到底是本使缺少诚意,还是贵国缺少诚意呢?!”

    刘忱舌辩滔滔,萧禧一时竟被他驳得说不话来。那个金铠青年不禁赞赏的点了点头,转过头与萧佑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萧佑丹向萧素丢了个眼色,萧素会意的点点头,伸出双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笑道:“既是刘大人与吕大人一定要争这个主位,我看两家七十多年交好,不必为这种小事伤了和气。不过本使设宴,这个客位,本使也是断然不坐的,这样吧,本使明日在雁门山古长城以北设宴,再请二位大人与会,重开谈判,可好?”

    刘忱与吕大忠对望一眼,微微点头,不亢不卑的说道:“如此明日必定准时赴约。”

    杭州。

    “魏国公死了?!”石越大吃一惊,韩琦死的真不是时候。因为石越名义上是韩琦的女婿,因此韩琦死的那一天,韩家就让驿站用快马送信,前往杭州。石越接到消息后,立即举家带孝,上表皇帝,请求能允许他去参加韩琦的葬礼。但石越心里也暗暗纳闷:“我记得韩琦是熙宁八年死的,难道我记错了?”

    只不过这时候,石越也无暇去认真回忆自己的记忆是否有误了。对于宋朝来说,凡是与辽国有关的事情,必定是大事,石越既便远在千里之外的杭州,也不能不关心北面的谈判。

    “十万大军,必定是虚张声势。只不过也不能过份拂了辽人的面子,免得他们恼羞成怒。”石越摇头苦笑不止,“若是韩琦在,他深谙军务,在大名府数年,或者能知辽人底细,不料竟然故去。”

    司马梦求思忖一会,说道:“大人,皇上必然不会准你去大名府吊祭,夫人身体也经不过这种长途劳顿,何况去时也赶不及了。不过于情于理,大人得派个使者去大名府的。不如就让在下前往,吊祭之后,在下就去一趟燕州,顺便也可以打探辽人虚实。”

    石越想了想,点头答应道:“去之前,纯父先去见一下唐二叔,唐家在辽国也开了一些店铺,只不经营未久,还不能轻易行事,以免引人生疑。但你去了那里,至少有个接应,也能有方便使唤的人。”

    辽国朔州马邑边境。

    刘忱骑着一匹黑马上,回头眺望。险峻的雁门山已被远远的抛在身后,跟着自己身后的,只有几个幕僚与三十名军士。为防不测,吕大忠并没有随行,而是在雁门山以南的西径寨接应。刘忱不禁又一次想起身上肩负的使命,既要维护国家的利益,又要不至于引起战端,而面对咄咄逼人的辽国,自己身后的国家与皇帝,都显得孱弱了一点!

    刘忱本是进士出身,对华夏族的历史,自然是非常的清楚。这马邑之地,即便是匈奴强盛之时,也一直在汉朝的疆域之内,当年汉武帝曾经在此伏兵三十万,以待匈奴。刘忱环视四野,长叹道:“不知要何时,我大宋方能有三十万雄兵,再度临此!”

    他话音刚落,便听得一阵号角长鸣,北方的原野上扬起一阵灰尘,轰鸣的马蹄之声由远及近,刘忱心中知道这是迎接他的辽人来了,他举起右手,属下军士立即勒马列队,向前迎进。果然,不多时,远方便出现了百余骑辽人。辽人虽然占据燕云之后,渐染汉化,但毕竟是马背上的民族,素重骑术,非宋人能比。而这百余骑更是从枢密副使萧素的亲兵卫队中挑出来的精壮者,其实军容气势,更是让人见之夺魄。

    刘忱虽然不知道这些骑兵的来历,但是心里却也明显这是萧素在向他炫耀军威,隐隐便有威胁之意。他回头见属下军士,不免有畏怯之意,不禁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扬鞭指着辽军,一脸不屑的笑道:“契丹自以为天下之一,我看这骑兵,却比咱们大宋的捧日军差得远了!”

    这些军士何曾知道大宋的精锐部队、禁军上军之中的捧日军是何等军容?他们一向只知道禁军上军诸军,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士兵,这位刘大人从京师来,既然说捧日军强悍,心里不免就信了七分。虽然说既便捧日军再强悍,也远在千里之外,若真有意外,也无法救他们,但是士气却也不禁为之一振。

    刘忱见此计奏效,立即寒下脸来,厉声说道:“诸君随本使出使敌国,不可有畏惧怯敌之意,堕了我们大宋的国威!是好男儿,就要让契丹人知道我大宋军队,也没有胆小怕死之人!”

    这些宋兵见刘忱不过一个文官,却如此慷慨激越,声色俱厉,胸中无不热血沸腾,一个士兵忍不住高声回道:“大人放心,代州军队,也没有孬种!绝不敢有堕国威!”

    其余的士兵也不禁同时在马上弯腰行了一个军礼,厉声答道:“绝不敢有堕国威!”

    刘忱见士气已然上来了,高声喝道:“好!等会见到辽人,属下不论文武,若谁有胆怯畏惧之色,回代州之后,本使必将以军法处置!若得不辱使命,回国之后,本使亦将给诸位请功!”说完掉转马头,厉声喝道:“列队前进!”三十余人,昂然朝着辽人迎了过去。

    也不过几瞬的功夫,辽人便已到面前,刘忱定晴望去,前来迎接自己的,依然是萧禧。萧禧见到刘忱,哈哈笑道:“刘大人,欢迎来到朔州!”

    刘忱不亢不卑的回道:“有劳贵使远迎。”

    萧禧打量一下宋使队伍,见吕大忠不在,当下故作惊讶的问道:“吕大人怎么没来?”

    “吕大人是代州知州,守土有责,不可轻出辖区。本使才是大宋皇帝钦命的谈判使者,出国会议,本使一人持节便可。若在代州境内,则由吕大人会同谈判。”刘忱朗声答道。

    萧禧经过上次交锋,早知道刘忱此人辞锋甚健,再说下去,只怕自己讨不了好,自取其辱,当下哈哈一笑,不再纠缠此事,便说道:“原来如此。刘大人见我大辽的军容如何?”

    刘忱冷笑道:“贵*容甚壮,然亦不过与我代州之军差相仿佛。我大宋禁军捧日诸军之军威,只怕要大辽皇帝的亲军方得比拟。至于震天雷、霹雳投弹之神威,则是古今所无,只恐贵国无器可比。”

    萧禧也曾听说过震天雷、霹雳投弹之名,这两种武器,若真论威力,倒也不至于能左右胜败,只是当时之人,却不免要骇于听闻,为传闻所误。加之河州之围,玛尔戬在震天雷、霹雳投弹之下,大吃苦头,这件事更被人传得神乎其神。吕惠卿正是以此为借口,给陈元凤叙功。此时萧禧也只是闻名,而不知道虚实,不免一脸尴尬,只好硬着脖子说道:“似震天雷、霹雳投弹之类,只怕多有夸大。”

    刘忱微微一笑,嘲讽道:“贵使哪日出使汴京,问问玛尔戬便知虚实。”

    萧禧被他说得脸上一红,连忙纵声大笑,借此掩饰自己的窘状,“刘大人辞锋之利,真是不亚苏秦。在下以前在北国,只听说石子明、司马君实、苏子瞻的大名,不料刘大人之才,似不在此三位之下。”

    刘忱哈哈大笑不止,却不作答。

    萧禧心中明知若是相问,保不定就会被他讥笑,却又忍不住心中好奇,脱口问道:“刘大人为何发笑?”

    刘忱摇摇头,笑道:“我笑贵使不知我大宋之能人贤士,似石子明、司马君实、苏子瞻,那是天纵之才,刘某岂能望其项背?如上面三位,在大宋,也就只有三人而已,若以刘某之才,大宋以车载,以斗量,不可胜数。”

    萧禧心里知他故意作此夸大之语,当下也不分辩,按辔与刘忱偕行,走了一会,却又忍不住出言嘲笑:“石子明、司马君实、苏子瞻,确是天才,不过一在杭州、一在洛阳、一在岳州,却不知大宋朝廷为何如此处置天才?若是三人在大辽,必然官居二府。”

    刘忱脸上微红,嘴上却毫不示弱,冷笑道:“古来贤君用人,必先试之州郡,再劳之部寺,进退以观其志,三人各居州郡,又何足为怪?!”

    萧禧竟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心里也不得不佩服他强辞夺理的本事。二人就这么一路唇枪舌剑,边谈边行,不久,萧素的大营便遥遥在望了。

    刘忱眺目远望,心里不禁大吃一惊!原来萧素的营帐,竟是连营数里、旌旗密布!他与吕大忠商议之后,本来还以为辽国十万大军之说,不过是虚张声势,若看这个情景,单在马邑,便至少有五六万的大军!这叫刘忱如何不心惊?

    他脸上依然素然自若,与萧禧一路谈笑,心里却暗暗思忖:“辽人如此劳师动众,怎么可能是为了争这数百万贯的钱财,数百里的疆域?所得远不足以偿所失,难道他们竟然另有所谋?!吕大忠说细作全然不知道辽国十万大军在何处,却又为何突然出现数万之众于距雁门寨不过百十里之地马邑边境?”他左思右想,却总是不得要领,种种不合情理之处,难得以想通。自古以来,都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谈判之先,能够多知道对方一些底牌,至关重要。这时候突然见到这种连营数里的大军,刘忱不得不三思。

    然而辽人却不会给他细细思考的机会。萧禧不断的和他东拉西扯,大营越走越近,没多久,数百号角齐鸣,声彻天地,营门大开,两列仪仗队整齐的跑出来,站在营门两侧,萧素一身戎装,率领帐下之官员,迎至营门。

    刘忱只得收回思绪,翻身下马,整整衣冠,迎上前去。

    萧素满脸堆笑,抱拳说道:“宋使远来辛苦。”把刘忱等人迎入帐内,分宾主坐下。刘忱打量辽国官员,萧素为首,那个金铠青年为次,其次方是萧佑丹与与萧禧等人,心里不禁暗暗称奇。他与吕大忠猜测了许久,一直没有弄清楚那个青年的身份。

    萧素见刘忱坐定,立时收起笑容,劈头问道:“贵使奉大宋皇帝之命前来,想是已答应敝国的要求了?却不知何时交接银钱,何时划定边界?”

    刘忱昂然答道:“我奉大宋皇帝之命而来,乃是珍视两国七十年之友谊,向贵国指出,贵国对敝国的指责,皆是无中生有。而索赔银钱之事,犹为无理,盼贵国重视两国七十年交好之情,谨慎处理。”

    萧素立时把脸一沉,寒声说道:“贵国在边境修缮城寨,加紧战备,代州之地,更是侵入我大辽境内,还说什么珍视两国七十年交好之情?我大辽皇帝本欲兴兵讨伐,先发制人,但又以为贵国皇帝会念在两国交好,停止这些挑衅之举,才遣使者交涉,不料贵使之意,竟是全不认账!看来南朝是毫不在意两国的交好了,那又有什么好说的?!”说完,作势就要翻脸。

    刘忱站在身来,从容说道:“萧枢使不必动怒,我大宋若不重视两国友谊,何必遣我前来?只是贵国的要求,的确让人无法接受。贵国说我大宋修缮城寨,就是挑衅,天下实无此理,各国修缮城寨,不过是平常之事罢了,百年以来,宋辽两国,都未曾间断,如何今日便成挑衅?雄州外罗城,已经修了十三年,本非今日之创,北朝既然不欲,我大宋皇帝为了珍视两国之情,已下令停止修筑;白沟馆驿之箭楼城堡,已经拆毁,屯兵也已撤回。北朝何至咄咄逼人?”

    萧素一时语塞,不好再说此事,只厉声问道:“那么贵国侵入我大辽疆界,又要如何说?”

    刘忱朗声答道:“宋辽两国,向来以古长城为分界,如何说侵入大辽疆界?大宋未曾占北朝一寸之地。”

    萧素却是知道疆土之事,最可以混赖不清,当下冷笑道:“宋使莫要混赖,辽宋之界,一向以各山分水岭土垄为界,未曾听说以古长城为界。若以古长城为界,我武州岂不归南朝所有了?”

    刘忱思忖一会,喝道:“取地图来!”左右连忙取出地图,刘忱打开地图,用手指着代地边界,对萧素说道:“萧枢使请看,这是仁宗之时的地图,当时两国疆界如此。”

    萧素哂然一笑,看都不看一眼,也喝道:“取地图!”

    不多时辽人也摊开一幅地图,萧素冷笑道:“宋使请看,这是本朝十年前地图,当时两国疆界如此!”

    刘忱凑上前一看,辽人竟是在地图上把代州与朔州交界的西部边境,前推到了黄嵬山,与旧地相距数百里!这黄嵬山正当要冲,在代州境内西边一条主要大道附近,可以据此俯视阳武寨和楼板寨,直接威胁原平乃至忻州。契丹人之居心,当真险恶!

    刘忱本欲断然拒绝,可转念一想到这数里连营,也只能转过念来,对萧素说道:“北朝的要求,本属无理。但是既是疆界存在争议,倒也不难解决,不妨请萧枢使来代州,本使将会同代州守吏,一同勘察疆界。”

    萧素见刘忱语气放缓,得势更不饶人,冷笑道:“如此可是缓兵之计吗?我十万大军,每日空耗粮饷,哪里经得起慢慢勘界?”

    刘忱正要说话,却见身后一个士兵动了动嘴唇,欲言又上。他心里一动,走到那个士兵跟前,问道:“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那士兵上前一步,躬身答道:“大人,我是代州土著,代州北部诸山,大多数有分水岭而无土垄,特别是黄嵬山,从来没有土垄的。”

    这士兵声音虽然不大,却也是满帐皆可听见。萧素等人只顾漫天要价,想当然的以为凡山都有土垄,却不料黄嵬山偏偏没有,这时被这个士兵揭破,不免颇为尴尬。好在萧素颇有急智,他不待刘忱说话,便抢先说道:“咳!本官方才一时语误,确是以分水岭为界,也确有没有土垄的。”

    刘忱岂能相让,冷笑道:“只怕黄嵬山本不是北朝土地,历来分界,毕竟是古长城为准,若不然,为何又怕勘界?”

    萧素怕案怒道:“宋使一步不让,竟是为何?勘界亦是分水岭为界,不勘界亦是分水岭为界!”

    刘忱昂然冷笑:“有理不在声高,萧枢使岂能指黑为白?”

    双方谈到此处,皆不愿意相让,眼见就要谈不下去了。

    一直站在金铠青年身后的萧佑丹不经意的微微皱了皱眉,走到刘忱面前,笑道:“宋使不必固执。大宋皇帝给本朝国书都说:‘倘事由夙昔,固难徇情;诚界有侵逾,何吝改正!’,可见贵国皇帝都承认有侵界行为的。”

    刘忱摇摇头,冷笑道:“我大宋皇帝陛下,可没有承认过这等事情,国书是说,倘若我们大宋真有侵界,我们就会改正。但如果没有,就谈不上改正了。”

    萧佑丹却故意胡搅蛮缠,冷笑道:“诚者,《说文解字》有言,信也。怎么变成假如了?《论语》有言:善人为邦百年,亦可以胜残去杀矣。诚哉是言也!这个‘诚’难道是‘假如’吗?韩愈文说:‘所谓无者诚难测,而神者诚难明矣’,这个‘诚’又怎么会是‘假如’?”

    刘忱哂道:“那《史记》说‘楚诚能绝齐,秦愿献商于之地六百里’,这个‘诚’又当何解?”

    萧佑丹狡黠的一笑,说道:“那至少说,这个‘诚’字,有两意,贵使固然可以理解成假如,我们也不妨理解成的确。”

    刘忱不料契丹人如此胡搅蛮缠,冷笑道:“那么不如让在下回京请示大宋皇帝陛下,问问这个‘诚’字究竟何解,再来继续谈判?”

    萧佑丹把脸一沉,怒道:“国书岂同儿戏?”

    刘忱扬眉昂然答道:“却是足下不讲理。”

    ……

    雁门山以南,西径寨。

    夕阳西斜,似火烧的云霞挂在雁门山的那一头,吕大忠不安的在寨中走来走去,探马报告马邑一夜之间出现数里连营之后,吕大忠已经下令代州各寨加强戒备。西役寨中更是如临大敌的模样,士兵们手中的弩,都已经装满了箭矢,全神贯注的盯着北方。这里扼住了雁门山通往代州的大道,如若有警,必然是西径寨最先燃起烽火。

    “那数万大军,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究竟是疑兵之计,还是实有这支军队存在?”这个问题不断的折磨着吕大忠,刘忱去了一天了,还没有回来,虽然吕大忠相信不会有太大的意外,但肩负守土之责,却不能不防个万一。

    “再派一拨人马去五十里外接应刘大人!”吕大忠向西径寨守将吩咐道。

    “卑将即刻派人前往。”

    话音刚落,了望的士兵便大声呼喊道:“刘大人回来了!刘大人回来了!”

    吕大忠快步走上了望台,远远望见果然是刘忱一行人,立即吩咐道:“快,开寨门,迎接刘大人!”

    宋辽两国使者在马邑的第一次谈判,并没有取得任何成果。辽人不肯做任何让步,坚持要以各山分水岭为界进行勘界,而刘忱则要求以古长城为基准进行勘界,最多只能同意进行不设任何基准的勘界;萧素更恐吓刘忱,要求立刻赔付银、钱、绢物,刘忱更是断然拒绝,指出除非证明大宋真的侵占辽地,否则没有任何理由要求赔偿。

    双方的谈判不欢而散,只有约定择日另行谈判,下一次谈判将在宋境代州进行。但为此感到困扰的,却绝不仅仅只有刘忱和吕大忠。

    雁门山以北,马邑城。

    萧素朝金铠青年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说道:“太子殿下,这个刘忱,实在难缠。”

    耶律浚虽是太子,但是眼下依然是魏王专权,萧素是枢密副使,他也不敢轻易怠慢,连忙还了半礼,说道:“此人胜在颇有胆气。这本是父皇投石问路之策,试一试南朝皇帝,究竟是何等人物,所得多少,倒不必在意。”

    萧素心里却知道并非如此,魏王耶律伊逊心里倒希望借机挑起战端,这样他就可以统军,以成大事;不过辽主耶律洪基却否定了轻率用兵的建议,而是定了一个投石问路之计。这个计自然不会是太子出的,但是多半却是太子身后的萧佑丹出的。

    萧禧却不知道这中间种种勾心斗角的内情,只笑道:“可惜了布的那个疑阵,数里空帐,萧兄的妙策却没有吓倒刘忱!”他口里的萧兄,自然是萧佑丹。

    萧素笑道:“那倒未必没有用,南朝一向畏惧我朝,便明知是疑兵之计,心里却总怕是真的。有了这番做作,总是有点用处的,也亏了刘忱是个不怕的。”他哪里知道刘忱已经是敢公然抗旨不遵的人了。

    萧佑丹背着双手,心里苦笑了一声。这投石问路之策,无非是虚张声势,大声恐吓,一来可以趁火打劫一些好处,自己不费分毫;二来可以了解一下南朝的皇帝与臣子们,有何等的胆色器局,从他们如何应对此事,便可以知道分晓;三来更可以阻止耶律伊逊借机加深自己对军队的影响,自然是一石数鸟之策。而且以萧佑丹对宋朝廷的了解,自然也知道好戏才刚刚敲锣,但不知道为何,他心里总有隐隐的担忧,却又不能确切的知道自己在担忧着什么……

    注1:娘娘,是神宗对太皇太后曹氏的称呼,见《邵氏见闻录》、《铁围山丛谈》等宋人笔记。读者勿以为怪。

请假条

    泼喜军是一只颇有特色的军队。在夏景宗元昊的时代,人数不过二百,最近几年梁乙埋把这支部队扩充到了四百,每个泼喜军正兵,照样配备两到三名负担,其作用是运送瑙重、保护、协助正兵作战。泼喜军在骆驼鞍上立旋风炮,发射拳头大小的石头打击敌军。一向是西夏最主要的攻城部队。宋军对这只部队并不陌生,兵器研究院更是成功的造出了宋朝的旋风炮,但是主要用于海船水军,海船水军用这种旋风炮发射震天雷,效果良好。虽然西夏没有震天雷,而且旋风炮的成力也远远不及宋军的许多攻城利器,但是旋风炮发射速度快,射程远,机动灵活的特点,使得泼喜军成为颇具成胁力的部队。宋军之所以不成立类似泼喜军的部队,不是因为它不好,而是因为宋军的马与骆驼,是比较紧俏的资源。哪怕是在宋辽之间贸易额逐年增加之时,也是如此。

    东大营的宋军显然注意到了泼喜军的出现,种谊立即做出了反应……站在文焕的位置上,可以清楚的看见东大营中央的帅旗先向左挥,再向右摆,振武军开始变阵了!在令旗的指挥下,振武军中阵如同被劈开的潮水一般,整齐的让开了一条通道,十队士兵推着十辆各平放着一个奇怪的前大后小的大木桶的小车出了营门,在营门之前一字列阵,在他们通过的一刹那,后面的振武军立时涌了上来,将阵势合拢了。与此同时,随着一声鼓响,箭楼上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虽然看不清楚上在上弩还是装别的什么武器,但是精通军阵的文焕,自然知道这是准备攻击的前奏了。

    望着整齐、迅速的完成这一系列换阵与准备的振武军,不仅仅是文焕,连吴安国的眼神中,都难得的壳露出一丝钦佩之意;刘昌祚的眼神中,更是有难以言喻的意味。种谊不愧是本朝武人中少有的几个将才,把一支部队带到这个地步,虽然说少不了讲武学堂与教导军的功劳,但是最重要的,还是为将者个人狗能力。这不是规章制度可以解决的问题!难怪说国家之兴亡在事,而事之成否在人。

    文焕的思绪很快被眼前的战争所打断……出人意料的,在敌军距东大营还有四五百步的时候,第二声战鼓敲响了!文焕不由得睁圆了眼睛,他不知道那些载着木桶的小车是什么武器,但是按着宋军的条咧,敌至一百六十步可以发弩,敌至五十步可以发箭,如果有士兵未得命令,敢提前发射,阵前立斩!以刚才换阵时振武军所表现的纯熟来看,文焕绝对不认为种谊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况且,西夏骑军这次并没育冲锋。

    那么,可能的原因就只有一个,这些载着木桶的小车,有着恐怖的远程攻击能力根据以往的战例,泼喜军想要对宋军形成有效打击,至少要到三百五十步甚至三百步以内。如果这些未知名的武器射程能够超过三百步……

    文焕在心里飞快的计算着,眼睛却瞪紧了战场,不敢放过战场上的一丝一毫……第二声战鼓响过之后,便见小车后面的士兵,取出了火种,战燃了木桶后面的一根火绳。

    十条火花闪烁着,跳跃着,使战场的形势变得非常的诡异。一面是战马与骆驼们踏着几乎可以称为“整齐”的步伐向东大营逼近,一种无形的压迫感甚至让远在千步以外旁观的文焕也觉得呼吸紧张;一面却是寂寞无声的宋军军阵前,十条跳动的火绳发出如同毒蛇吐信一样的世世声……以及几座箭楼上,带着死亡气息的巨大弩机。

    文焕下意识的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

    四百步!

    三百九十步!

    三百八十步!

    …………

    三百五十步!

    突然,一辆小车上“呼”地一声,发出耀眼的火花,数百枝箭矢划过空气,射向敌军这一瞬间,文唤完全呆住了。他绝对没有想到,弓箭还有这种发射方法在白水潭听讲时学到知识让他立刻明白:这是利用火药推动,恐怖的射程这是一次发射数百枝的神臂弓!

    但是真正的震撼还在后面!

    因为没有冲锋,西夏骑兵们都是直立着身子骑在马上,但就在宋军那辆小车发射的同一瞬间,所有的骑兵们都下意识的齐齐俯下了身子,左手同时利索地挥起,把要害部位躲在骑兵旁牌之后。但是,这种火药发射出来的箭显示了它惊人的穿透力,几个正当其冲的西夏骑兵的旁牌上,在如同冰雹击打过的响声之后,他们手中的旁牌正面,竟如同刺猜一般插满了箭矢!强大的惯性险让它们在旁牌上不停的摇摆,近距离观看,可以看到这些箭较一般的箭矢短了许多,而在箭翎处都加了一个小铁锤!

    所幸这一次仅仅是一辆小车发射,数百枝箭形成的面杀伤并不大,只有少数几匹正当其冲的战马被射中伤亡,发出悲惨的嘶鸣声。但是看着那几个如同刺猜一般的骑兵旁牌,强悍的西夏骑军心中都不由泛出丝丝惧意:如果被直接射中……

    宋军的这种新式武器并没有给西夏骑兵们太多的思考机会,紧接着,余下九辆小车上面的木桶,都一一发射,这九辆小车虽然不是同时发射,但是相隔时间却非常的接近,数千枝箭如同黄蜂一样射向西夏的骑军,顿时西夏军队一顿人仰马翻,数十名骑兵被当场射下马来,原本整齐的队形一阵慌乱,若不是惧于严峻的军法,早有人想拔马向后“转进”,便在这一片慌乱声之中,宋军东大营内,传出三声急促的鼓响,鼓声未歇,箭楼上的弩机己经发射,十余枝巨箭发出凌厉的声音,射向西夏阵中……文焕几乎忍不住惊呼起来,但是立时反应过,连忙用手死死的捂住自己的嘴巴。

    ……那十余枝巨箭粗大的箭体上,都绑着一枚黑黝黝的东西,而箭身上还可以看到一道火引在飞快的燃烧!

    “震天雷居然可以这样使用!”

    几乎是同时,观战的神锐军军官们的眼中,都流露出一丝不可思议。

    震耳欲聋的声音,爆炸后留下的烟雾,西夏军鸣金的声音,战场上人马的嘶喊,血肉的飞溅,一切一切混杂在一起,真正留在人脑海中的,只有不断响起的一声声巨响“将军!”西夏中军阵中,野乌玛瞪圆了眼睛,额上青筋狰狞,“宋人的弩机发射刚完,此时是进攻狗好时候!”

    “你看不见宋人的中军未动吗?根据细作的消息,振武军有一个整编神臂弓营。”李清皱起了眉毛,何斥道:“所幸这次泼喜军损失不大,不必再做无谓的进攻。”

    野乌玛的目光求助似地投向一旁的监兵使党名利,党名利尴尬地避开野乌玛的目光,向李清说道:“李将军,国相的命令是攻克宋军东大营……”

    “让士兵们白白送死?种谊刚才对部队调动的能力你没看到吗?”李清冷冰冰的看了党名利一眼,道:“要攻克东大营,如果采用强攻的话,给我步兵就好了。骑兵的优势不是去攻坚!”

    “这样只怕无法交差。”

    “如果种谊一直龟缩在营中不出来,我们应当想办法让他出来。”

    “这………”党名利迟疑起来,“围困他们吗?”

    “围困?”李清倒是愣了一下,“我们带的粮草只怕比宋军还少。我们要攻敌所必救!”

    “宋军西大营?”党名利看着李清的眼睛,以为自己看见的是一个疯子,“我们会腹背受敌!”

    “如果打不过我们就撤,那些重装步兵能追得上我们?”李清紧紧地握了一下手中的佩刀,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

    “大张旗鼓向西进攻,攻击西大营。种谊若不来救,日后高遵裕必然饶不了他。而且我们也可以保护大军渡河,围攻宋军西大营。到时候他还是不得不出营来救。若他出营,我就有妙计来让他进退失据!”

    “是!”

    泼喜军甚至无法发动一次攻击,就被迫放弃。这样的结果,让文焕等人都大吃一惊。但是宋军的缺点却是显而易见,因为没有强大的骑兵,一支单纯由重装步兵为精锐力量的部队,即便依赖技术的先进与训练的出色而取得战场上的优势,却无法将优势转化成胜利。到目前为止,从数量上来说,西夏军的损失并不大,而且最关键的是,西夏军始终把握着战场的主动权!而所谓的“主动权”,通俗一点来讲,就是“要打也由他们,要走也由他们。”

    所以,无论振武军的种谊与神锐军的刘昌祚等人做何种想法,当他们看到西夏军队的中军大旗突然向西挥舞之时,两个在不同地点的人的脸色,都立刻变得紧张起来。最二人中,最哭笑不得的,却是刘昌作!

    李清千算万算,也算不到在战场西边的树林中,还埋伏着一支两千人的骑兵。而刘昌祚也绝对没有想到,自己原本想趁西夏军队进攻东大营筋疲力尽之后,来个突然袭击,狠狠地打击西夏军队的如意算盘,突然之间,竟拨不响了。不仅是拨不响,眼睁睁地,他不到两千的骑兵,必然要与转进西方的西夏军的右翼遭遇!

    刘昌柞再豪气百倍,也不敢拿不到两千人的部队,去拼敌人几万的骑军!但是……

    不需要别人解释,神锐军第二军第一营的头头脑脑们,立时都明白了自己面临的处境!后退避战,纵然王倪与他的执法队同意,战争结束后,刘昌祚也是绝对的死罪,其余的军官,最轻的处罚也是去做苦役;正面抵抗,军法条例会放过他们,但是西夏军却绝对不会放过他们……

    “尽忠的时候到了!至少死了还可以进忠烈祠,享受不绝的祭祀。”文焕闭上眼睛默默想道,一边握紧了手中的佩刀。

    “至少还可以进忠烈祠!”……与文焕同样想法的人不少,每个人都抿紧了嘴唇,望着刘昌柞。

    西夏的大军开始转进,滚滚灰球如同一条土龙,摆过它巨大的尾巴,土龙之下,无数的族旗在飘扬着,伴随着战马的嘶吼声。在那一刻间,刘昌祚心中就做出了决定,手按刀柄,沉声说道:“派人向东西大营报告,全营准备迎战!”

    “是”没有任何多余的话,所有的人默默行了一个军礼,便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上马迎敌。

    此时此刻,每个人的心中都知道,下一次相会的地点,在忠烈祠的可能更大。

    西夏军的前军在距刘昌祚部以南约二千步左右的地方穿过了树林。没多久,策前锋与左右中三军也开始接近这片小树林,刘昌祚赫然发现,西夏军竟然猖狂的连后军也转进了!他们只留了象征性的人马监视东大营显然,西夏军的主将认为,既便振武军跟来,他也可以从容的掉头攻击。

    一种受到轻视的怒气在刘昌祚的心中燃烧,哪怕敌人看不起的,并不是他的神锐军,他也觉得受到了极大的污辱。

    “西贼!”在心里恨恨的骂了一声,刘昌祚摘下了弓箭,屈大指,以头指压勾控弦,弯弓搭箭,注意前方。这是骑兵控弦的方法,从胡人那里学来。若是步兵控弦,则是用无名指叠小指压大指,头指当弦直立,那是中原世代相传的方法了,这种方法力大,但是却不适合在马上使用。

    神锐军第二军第一营的骑兵们,都悄悄的张开了箭。

    过了一会儿,毫无防备的西夏军右军的侧面,暴露在刘昌祚部面前。双方相距八十步的时候,一个西夏士兵无意向北面看了一眼,却猛然发现了身着长箭射日深绿背心的宋军埋伏在那里他张口欲喊,一支鸣镝带着死亡的呼啸飞来,准确的射中了他的喉咙,他抓住箭杆挣扎了一阵,便“呼”地摔下马去。

    紧接着,小树林中突然间角鼓齐鸣,族旗四起,不知多少宋军从林中冲了出来,用弓箭射杀着毫无防备的西夏右军。许多人根本来不及做不出任何反应,便中箭倒下,眼中还流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整个右军的右侧,立时一阵慌乱。因为不知道宋军究竟有多少人马,许多人拨马便往后跑,顿时把阵形冲得更乱。

    西夏右军的军官与大小首领们,根本无暇顾及宋军的情况,只得竭力整顿队形,直到右军统军官野利荣名亲手斩杀十几名后退的小首领后,队伍才渐渐稳定下来。

    但就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刘昌祚部己经放下弓箭,高举着战刀,冲进右军阵中。稍稍整齐的阵列,立即被冲得七零八散。夏军只得各自应战,拔出武器来,与宋军对祈。

    出乎意料的是,这种战法,反而大收奇效。凭借着三倍于宋军有余的数量优势,以及不逊于宋军的战斗素质,宋军也无法保持阵形,反而陷入了缠斗当中!

    这种情况让野利荣名顿时大喜过望,凭借着三倍于宋军的优势,必然能全歼这支宋军禁军精锐!

    但是刘昌祚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种状况对己方不利,立时敲响了钲声,战斗之中的宋军士兵立时开始互相掩护着撒退。野利荣名奇怪的发现,在五面旗帜的指引下,宋军居然分成五路撤退!

    “想跑进东大营么?”野利荣名心中暗暗嘲笑宋将计谋的低下,“若能拦住你们,不怕种谊不出来相救。老天送一件大功到我手上!”他心念一定,立时派人通报中军,也将兵分成五路,引兵来追。

    追得一阵,眼见五路夏军各自隔开了,忽然,逃跑的宋军中又响起了角声,五路宋军迅速合成一部,向一路追赶的夏军冲杀过去。人数变成优势的宋军如同无坚不摧的铜牛角,高举着长箭射日图军旗与“刘”字帅旗,在一路夏军阵中来回冲杀了两次,收割了一两百条生命,野利荣名部下的五路,才匆匆忙忙赶到,合成了一路。

    哪知宋军见到敌军势大,只是略一交锋,又散成五路,分散逃走。宋军这种无赖战法激得些大小首领直跳脚骂娘,但是野利荣名却学了乖,这次虽然还是分成五路追击,却注意了五支队伍之间的俩俩距离。

    不料千小心,万小心,还是着了一次道,有一路的大首领一时心急,只顾追赶,没注意自己和友军的距离,又被宋军突然聚拢起来,冲杀了一阵。

    连吃两次亏的野利荣名白白损失了数百名士兵,又气又急,却是束手无策。当宋军再次故技重施之时,他再也不敢分兵,干脆领着六千右军,只追一路宋军。不料在兜了好大一个***之后,突然发现面前高举着“神锐军第二军第一营第三指挥”旗帜的宋军不跑了,反而向自己发起了冲锋野利荣名被对方这种“自杀行为”吓了一跳,立刻毫不手软的下令进攻。不料突然之间,自己的后面也响起了号角之声,宋军其他四路人马不知什么时候,又合成了一路,从己方的后方掩杀过来。

    被宋军前后夹击的野利荣名部顿时一阵大乱,野利荣名也是久经战阵的老将,不料被劣势的宋军如此作弄,以三倍于敌的优势没占到一点便宜,反而折了上千人马,端的是又羞又愤,又气又急,一张黑脸涨得通红。但此时此刻,在士气高昂的宋军前后夹击下,部下争相逃命,自相践踏,早无半点战意,野利荣名纵然心有不甘,却也无力回天,只得引兵向西南方向败走。

    他肯认输,刘昌柞却不肯让他去和中军会合,引兵在后面紧紧追杀。

    两只军队一前一后,跑了里许。野利荣名远远望见前面族旗,顿时大喜过望,虽然他一直奇怪为何打了这么久的仗,相隔不远的中军却没有部队来接应自己……此时他早己忘记自己是以三倍兵力与敌作战一一但是此时看到族旗,野利荣名还是大松了一口气。

    然而他的噩梦并没有结束,这口气松得太早了。

    等待高高兴兴靠近的野利荣名的,是一阵扑天盖地的箭雨为野利荣名掌旗的军官,瘁不及防,身中数箭,扑通一声,连人带将旗,摔于马下。早就是惊弓之鸟的野利荣名部以为是主将中箭死了,顿时哗啦一声,四散逃命。只余下千余人马,紧紧护住野利荣名,不敢逃窜……失了主将与旗鼓,逃亡也是死罪。

    到这个时候,野利荣名才看清楚,狙击自己的部队,从穿着上看,竟然是宋军的乡兵组织……沿边弓箭手原来却是种谊看到便宜,悄悄地把四千名轻装的沿边弓箭手派了出来,在此狙击。

    此时野利荣名也不敢再逃跑,散了头发,拨出腰刀,红着眼睛大吼着率部向刘昌祚部冲去。占据着人数与士气上的优势的刘昌柞,也“刷”地一声,拔出佩刀,高喊着冲向野利荣名残部。

    两支骑兵终于正面狠狠地碰撞到一起。

    但是面对拼命的野利荣名残部,神锐军将士打起来,反而更加吃力。铁盔、吼声、白刃、马民…………一切交织在一起,不断有染红了战袍的士兵从马上摔下来,沾满了鲜血的武器飞上天空……战争是如此的惨烈,连初次参战的文焕都杀红了眼睛,身上、脸上,早己溅满不知是何人的鲜血。

    沿边弓箭手们远远的看着这一切,他们虽然人数众多,此时却帮不上忙,只好在旁边射杀试图逃跑的西夏军士。但是不料这种行为,反而激起了野利荣名残部必死的战意,他们更加凶狠的攻击着宋军将士,毫不顾忌自己的伤亡。因为,反正无论如何都是死了!

    如果有一位有实战经验的禁军军官在此,情况就会好上许多。但是……

    吴安国不能不承认野利荣名的刀法真是非常出色,他己经和野利荣名交手十几个回合,却没有伤到他分毫,反倒是自己差点被对方砍掉脑袋。

    但是砍掉敌方主将的脑袋,实在是一个过于诱人的想法!

    所以吴安国不打算放弃。

    “咄!”吴安国大吼一声,手中的长刀在空中划出一道慑人的光芒,砍向野利荣名。野利荣名一夹马腹,双手持刀,“咄!”双刃在空中相祈,发出金属的震音。吴安国只觉手臂发麻,却毫不停留,勒马回传,高举着长刀,再次冲向野利荣名。野利荣名眯着红眼睛,“鸣鸣”大吼,再次迎着吴安国冲来。

    两人的战刀再次在空间相祈!

    突然,周围的空气一瞬间变得有点诡异。吴安国与野利荣名的拨转马头的时候,两人都怔住了!

    不知何时,在战场的周围,突然冒出了无数密密麻麻的军队!

    “被包围了!”吴安国在心里叹息一声,甚至连他自己都有点惊讶自己的冷静。

    但是野利荣名也未必见得多高兴,在战斗的时候努力求生,此时却又开始后悔自己没有能够战死在那个不知名的宋将刀下。

    双方都自觉的停止了战斗,刘昌祚集拢了部下,战斗之惨烈让人心惊,虽然是胜仗,但是此时尚能战斗的神锐军士兵,也不过是一千多一点战斗减员几乎有五分之二。沿边弓箭手们也开始自觉的退聚到神锐军骑后的身后。

    这个阵形还真是糟糕!但是众人己无暇感叹。一面斗大的“李”字旗就在前面,几万人弯弓搭箭瞄准着自己,围了个密不透风,也许只要一次冲锋,己方就将全军覆没!

    一场大胜,转眼之间,就要变成大败!

    “投降吧!”西夏军帅旗移近,一名身着明光恺,骑着高大白马,被众多亲兵护卫拥簇着的中年男子沉声说道,他并没有大喊,但是却中气十足,足够让每个宋军都听到是他在说话。如果仔细一点可以看到他的嘴角挂着一丝嘲讽,但却不知道是对宋军还是对狼狈无比的野利荣名而发。

    “大宋有战死的神锐军,没有投降的神锐军!”刘昌祚出列几步,冷冷的回道。这个姓李的夏将,把所有人都耍了。刘昌祚不相信他可以料敌先机到这种地步,但是毫无疑问,在最后,他却是将整个右军当成了诱饵。否则,按刘昌祚的想法,他的援军早就应当派出来。幸好种谊没有大举出兵来助战……想来他真正想钩的鱼,还是种谊的振武军吧?!

    “你的战法很了不起,若投降大夏国,绝不失封侯之位。”果然,他早就看到了一切。

    “呸!”刘昌柞冷笑着啤了一口,大声回道:“华夏贵胃,岂能委身于夷种!”

    李清脸上竟是红了一下,旋即笑道:“既不肯投降,便成全尔辈尽忠吧!”

    王僚从挚旗手中接过军旗,高高举起,厉声喝道:“弟兄们!忠烈祠相见!”

    所有神锐军的将士一齐拔出战刀,齐声喊道:“忠烈祠相见!”雪白的刀刃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夺目的光芒;神锐军将士决然的神态,让沿边弓箭手也深受感染,一齐喊道:“忠烈祠相见!”

    李清微微叹息一声,一咬牙,缓缓地举起了右手立时,号角“鸣鸣”地吹响……

    东大营。

    “将军”一名致果校尉单膝跪了下来,“请发兵吧”

    “种将军不能见死不救啊”又一名致果校尉跪了下来。

    种谊轻轻的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微微叹道:“李清是很会打仗的人。他分明是想诱我出营,必有后着。”

    “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几千兄弟战死在营前吧?”

    “是啊!”种谊长叹了一声,“但是出去的话,会不会将几万名将士置于险地呢?”

    “将军,请末将去吧纵然战死,末将也无怨言。”

    种谊的目光扫过众人,落在了军都虞侯的脸上,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种谊不禁摇了摇头,道:“看来我别无进择。”

    众将立即安静下来,等待着种谊的最后决断。一道道期盼的目光,让种谊不自禁的苦笑,李清就是想让自己出营,这样他才好充分发挥骑兵的机动力,打击自己笨重的重步兵,至少种谊绝对不是相信李清会和自己精锐的重步兵正面对决。

    历史上,当宋军布下战阵与敌军堂堂皇皇对决之时,是很少有败绩的。但是关键是,敌人从来没有义务来陪宋军以堂堂之师,对皇皇之阵。兵法的要义,就是以强击弱,以石击卵,以长击短。在种谊看来,听谓的“名将”,就是指在对战的那一刻,他的部队永远比敌人多的那种人。

    刚刚那一阵,刘昌柞的神锐军,就将这一点发挥得淋漓尽致。

    但是,难道现在轮到李清来发挥了么?

    种谊苦笑着,终于,他站起身来,缓缓环视众人,说道:“诸将听令卜………”

    李清一直没有看被围攻的宋军一眼,他的目光始终盯着宋军的东大营。并非他不了解包围圈中的战况……抱着决死之心的宋军是可畏的。几轮射击后,那些乡兵们折断了自己的弓箭,用佩刀与自己的骑兵战斗……疯狂的冲入马腹下,用一条生命的代价来砍断马腿,然后几个人一拥而上,将摔下马的骑兵砍死。那些神锐军的骑兵更是可怖,身上带着三四支箭,却依然挥舞着长刀,用近乎疯狂的斗志与自己的骑兵同归于尽!

    宋军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李清忍不住暗暗感叹。不过他知道,宋人的心中,并没有那种疯狂的因子,只不过大多数人很容易会被上位者的英雄行为所感染罢了。幸好如此,否则的话……少数人的悍不畏死可以称为英勇,如果全部都是如此,只怕只能称为疯狂了。但是……李清脑海中突然闪过对方主将眼中狗骄傲、那位举着军旗的将领眼中的决然毅然…………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泛了上来。

    李清不由摇了摇头,“两军对战的时候,自己居然还在想这些无谓的事情!”然而一瞬间,一句话又从他脑中掠过:“华夏贵胃,岂能委身于夷种!”李清不觉有点愕然,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道:“知遇之恩,自当肝脑相报。”

    “鸣……”北方传来的号角之声,终于让李清的精神集中起来。

    他定晴望去,宋军东大营终于营门大开,振武军的旗帜与“种”字将旗在风中飘扬,数以万计的宋军列着整齐的阵形,向己方走来。

    “催鼓!”李清淡淡的命令道。顿时,战鼓急擂,幸存的宋军都有了死亡的觉悟。文焕的马匹早己战死,他与一个袍泽背对背靠着,笑道:“兄弟,杀了多少西贼?”

    背靠着人淡淡的答道:“一个大首领,四个小首领。”

    文焕听到这个声音,几乎呆住了,惊道:“镇卿?!”

    “嗯。”吴安国依然懒得多说什么。

    “真是至死不改的脾气!”文焕笑骂道,言语中却充满了喜悦,能和自己认识的人死在一块,有时候便己经是难得的奢侈。

    “暂时还死不了。”吴安国冷冷说完,手中白光一动,一刀砍向一个西夏骑兵,趁那个骑兵接招,左手疾伸,竟是将那人拉下马来,右手之刀不可思议的划过,那个西夏骑兵哼都来不及哼一声,就己去了鬼门关。

    “好身手。”文焕赞了一声,忽然想起一事,问道:“西贼催鼓,为什么却没有加大兵力进攻?”

    “那鼓声是给种谊听的。”吴安国言简意骇的答道,跃身上了西夏骑兵的马,继续冲杀起来。

    “给种谊听的?”文焕却是怔住了,一不留神,一柄长刀向他的后脑勺砍来,他就地一滚,险险避开这一刀,那柄长刀又如附骨之蛆般砍到,文焕双手挥刀,堪堪接住这一招,那战马冲锋带来的巨大冲力,却带着他连退数步,一不留神竟被身后的尸体绊倒,仰天摔了下去,一头撞在一颗石头上面……

    李清望着不断走近的振武军,赞道:“种谊果然名不虚传。”振武军前进的速度,始终是匀速。走一段路,就停下来,整一下阵形,再继续前进。西夏军的战鼓催得再急,种谊始终都不为所动。

    “野乌玛!”

    “末将在!”

    “你领三千骑兵,去骚扰来援的宋军。不准恋战,且战且退,将他们引过来,来与被困的宋军残部会合。”

    野乌玛怔了一下,道:“这……”

    “这有何难?”李清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道:“你只管进攻,感觉打不过就跑。就这么简单。我想知道来的部队,是不是真的振武军!”

    野乌玛更加莫名其妙,却不敢再多嘴,忙接了令箭,道:“得令!”便领了兵马,去“拦截”来援的宋军。

    很快,野乌玛就知道自己接了一个苦差使。

    宋军推进固然缓慢,但是组成战阵的宋军却不是好惹的。野乌玛的三千骑兵刚刚靠近,宋军便停了下来,便见阵中弩箭、弓箭,如同蝗虫一般飞来,野乌玛尚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折了数十人。他不敢硬冲,只得远远射箭。宋军便高举着盾牌,如同一个铁桶一般,缓缓的推进,野乌玛被硬生生逼得步步后退。

    虽然他的本意就是要诱敌深入,但是诱敌过来,和被敌人逼得后退,那两种感觉却是完全不一样。野乌玛气得两眼冒火,但是手中兵少,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眼见着宋军就这样一步步的逼近,终于,苦难的日子到头了,宋军终于靠近了己方的大阵。但是野乌玛却看到不可思议的一幕!

    在中军旗帜的指挥下,西夏军竟然自动让开了包围的一个缺口!

    难道宋军还会从这个缺口走进包围圈不成?野乌玛呆呆的想到,却突然看到中军的令旗命令自己向后包抄!

    野乌玛顿时觉得自己明白了李清的用意,忙率领部下绕过宋军大阵,向后包抄过去。果然,不料有友军开始向宋军后方包抄。

    与此同时,对包围圈中宋军的挤压式进攻,也开始了。包围圈中残存的不到千名宋军,根本无法抵挡西夏军的攻势,开始向宋军大阵败退。来援的宋军用弓弩掩护着残兵退入阵中,立刻开始后退……而这时候,西夏军的大包围,也完成了。

    野乌玛有时候甚至认为这是自己的错觉,因为他发现,被包围的宋军并没有半点慌乱。只是有条不紊的后退,虽然每一步的移动都非常的缓慢。

    而最让野乌玛奇怪的是,己方围攻宋军大阵的人马,似乎有点不对劲。

    骑兵们围着宋军奔驰,不断的射击,试探着攻击宋军的军阵,试图寻找宋军军阵的薄弱之处。而宋军用盾牌与长枪为外围,以弓弩居中,严密的防范着可能的进攻。时不时有人会丢出几颗霹雳投弹,让围攻的西夏军胆战心惊一下。

    用几支部队进行牵制,用一到两支骑兵进行强攻,甚至是让泼喜军发石弹,那么这个阵形,也不难攻破。但是奇怪的是,李清似乎没有强攻这只宋军的想法。

    野乌玛接到的命令,只是困住宋军,不让他们回营,也不让他们逃跑等待他们筋疲力竭之时么?

    野乌玛似乎又明白了李清的想法。如果能阻住宋军的援军的话,这的确是个好办法。

    于是啼笑皆非的事情出现了,西夏军居然开始在路上安置铁龚琴与路障。

    宋军终于停止了他们缓慢的撤退。

    时间己经是下午,东大营前,庞大的宋军与西夏军在此僵持。奇怪的是,宋军的营寨中,竟然没有人出来接应。

    与此同时,宋军东大营东门。

    远处灰尘高高扬起,隐约传来马踏大地的声音与战马的嘶鸣声,这一切的一切,无不显示着,有一支一支骑军,正向此地接近!

    守营的宋军警惕起来,瞪大了眼睛,望着远方。

第两百零五章 我们做朋友吧

    “西夏人!”

    “敌袭!”

    突然,东门箭楼上负责了望的士兵大声喊了起来。

    “来了!”某处传来酒杯被捏碎的声音。

    一万五千精锐的西夏骑兵急驰而来的声音,让大地都发抖,随着西夏人的接近,东大营的营帐都能感觉到震动的余波。这支骑兵急趋至东大营东门外四百步左右的地方才停了下来,凛然打量着守备空虚的宋军东大营东门。而勒马于中阵之前的,赫然是身着明光铠甲的李清!

    “将军真是神机妙算,引振武军出营,将他们拖在营外,再来端了他们的老巢!”

    “哈哈……看来是种谊要成仁的时候了。将军不愧是主君看重的人啊!”

    “……”

    李清却没有时间理会这些或是衷心,或是谄谀的话语,只是仔细地观察着东门上方飘扬的旗帜。

    “果然是未整编禁军。”李清不觉微微松了一口气,一面厉声问道:“准备好火种没有?”

    “禀将军,一切就绪。”一个偏将欠身应道。

    “好!一旦攻入宋营,便四处纵火,烧掉这座营寨。”

    “是!”

    李清心中暗暗遗憾自己没有火箭,否则的话,此时就可以派上大用场。但是当时整个大陆的硫磺产量非常少,一向重视火器的宋军这些年变本加厉发展火器,军事与民间的双重需求,导致了大宋每年从倭国进口的硫磺要用十万宋斤为单位来计算,大宋朝并专门颁布严酷的法令:任何大宋臣民向外国私卖硫磺达到十斤,都是死罪;并且还特别禁止了向西夏卖鞭炮等含硫磺的产品。因此西夏人连走私上都得不到多少硫磺,整个西夏的硫磺,连民间放鞭炮都嫌不够,要配备足够的火箭,就实在勉为其难了,毕竟从原料到工匠,西夏都很紧缺。

    不过此时李清没有怨天尤人的立场,“刷”地一声,李清拔出刀来,高高举起,大声喊道:“前锋阵进攻!”

    战鼓擂动,号角吹响!

    前锋阵三千精锐骑兵,怪吼着冲向孱弱的东大营东门,宋营东门的守军,几乎能感觉到营寨的颤抖。好一阵慌乱之后,宋军营寨中,射出了稀稀落落的箭矢,无力的阻挡着西夏人的冲锋。这种微弱的反抗,让西夏人顿觉放心,一切迹象,无不显示着,宋军的东大营,此时已经精锐尽出了!而东门的守卫,更加空虚。

    “策前锋阵!出击!”李清再次举起了战刀,发出如猛虎一般的吼声。

    巨大的令旗向前方挥舞,战鼓更急,号角的响声,直接划过天际,充斥整个天地之间。策前锋阵的三千骑兵一齐发出一声呐喊,直接拔出战刀,踩着前锋阵的足迹,催马冲向前方的宋军大营,似乎是想要将整个宋军东大营踏碎于他们的铁蹄之下!

    李清的脸上,终于不易觉察地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种谊,你的大营没了!”

    然而,李清甚至还没来得及让人察觉到他的笑容,他脸上的表情,就被惊愕、不解所代替!突然,他竟然似乎闻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宋营的东门,自己打开了!

    李清的眼睛眯了起来!前锋阵与策前锋阵与他们冲击时扬起的灰尘,挡住了李清的视线,让他看不清楚前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前锋阵的冲锋并没有停滞的现象,李清稍稍心安了一点,却不自觉的握紧了手中的战刀。

    但这只是一瞬间。

    李清最担心的情况出现了,前锋阵的骑兵们突然一个接一个地从奔驰的马背上摔了下去,密如蝗群的箭雨撕裂空气,发出凌厉刺耳的声音,突然降落在得意忘形的西夏骑兵头上。甚至有不少箭枝更是穿过冲击的部队,一直飞行到李清的阵前,方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摔在地上。

    “怎么回事?”

    “将军,前锋部遇到宋军的抵抗,从旗号上看,是宋军的未整编禁军。”李清的话音刚落,就有一个小首领前来禀报。

    “未整编禁军?”李清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趋前一步,厉声问道:“刚才的齐射,训练有素,最远的箭矢落到了我中军之前!这分明是神臂弓!”

    “神臂弓?细作不是说只有振武军有神臂弓部队么?”李清的部将们迷惑起来。

    “宋营里的是振武军!”李清咬着钢牙,吐出了这几个字。

    “怎么可能,南门前出击的,明明是振武军的旗号!”

    “换旗计!”李清已经没有时间和部将们解释,他自出击起就一直心里感觉有个地方不对劲,现在才明白过来——原来是因为出击的“振武军”,没有使用神臂弓!种谊既然用换旗号的伎俩来欺骗自己,就表明他已经识破了自己的计谋——李清从来没有想过要和种谊的大军来一次堂堂正正的正面对决,只有白痴才会拿骑兵和重步兵去做这事情,李清的计划是:引诱或迫使种谊军主力出击,再利用部分军队缠住这只主力,利用骑兵的机动力亲率精锐袭取宋军大营。一旦大营失陷,宋军就会进退失据,丧失斗志,再前后夹攻出击的宋军主力……但是现在的情势,已经完全不同。

    李清的处境并不是太糟糕,他依然随时可以撤走——虽然这意味着整次进攻的失败。因为一旦东大营的攻势受挫,西大营前面的大军就没有存在的意义,凭借那些兵力,即便攻下西大营,也是损失惨重。而西夏与大宋的实力对比悬殊,西夏绝对没有本钱和宋朝打消耗战,哪怕用一个夏军换两个宋军,西夏也损失不起!所以一旦这次进攻失败,西夏军就只有暂时撤退,伺机再来……

    除此以外,李清还可以选择强攻!

    哪怕面前是振武军,两强相遇,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所有的念头在李清的脑海中飞快的闪过,几乎只在一瞬间,李清就下达了命令:“左军、右军交替掩护殿后!鸣金收兵!”

    “是!”

    立时,西夏军中军敲响了清脆的钲声,同时,在令旗的指挥下,左右军开始向前,交替掩护。而似乎与此对应,宋军的营寨中,也响起了进攻的号角!

    西夏骑兵强行拔转马头,向后撤退,跟在他们身后的,是一支黑压压的部队,长枪与盾牌在最前面,排着整齐的方阵掩护大宋精锐的神臂弓部队,追击着坠入计算中的敌人。

    神臂弓超长的射程,的确是所有骑兵的噩梦!每一轮齐射,必有西夏人受伤、毙命。西夏人的前锋阵已经折了一半以上的人马,策前锋阵在密如飞蝗的弩箭面前,也丧失了进攻的勇气——敌人能攻击到自己,而自己无论如何,也射不到敌人;如果想要靠近进攻,就难免死在箭下……面对这样的部队,最有效的方式,就是逃到他们的射击距离之外吧。

    但尽管如此,李清的部队也并没有因为撤退的命令而崩溃。他们撤退的时候,没有忘记观察令旗的指引。

    虽然惊慌,却没有失措。

    左军与右军的接应很快就上来了。两支三千人的部队一左一右的攻击追击的宋军,忽而左军在前,忽而右军在前,接近宋军后一阵箭雨,就立时后退。这种策略很快就奏效,追击的宋军部队放缓了脚步,谨慎的注意着阵形,生怕给敌人可乘之机。

    “哎!”眼睁睁看着陷入计算中的西夏人从容退走,种谊麾下的军官们,无不跺脚。

    “不必叹气。”在箭楼上指挥的种谊对这种结果并非没有惋惜之意,但是这是宋军天然的劣势,种谊不想为不可能的事情而叹息,平静的命令道:“下令收兵吧。”说罢,他把目光转向了南方的战场。“天很快就要黑了,西夏人支撑不了多久了。就算他们的人不会累,马也会累,该去接应他们回营了。”种谊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如果等到李清回去拿那支部队泄气,那就会弄巧成拙了。

    “是。”

    默默地望着南方犹自纠缠的战场,种谊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这场战争不会这么快结束。”不过身为大将的种谊,表面上却绝不会表露半点这样的情绪,只是一瞬间,种谊就恢复平时的从容与威严,移目至身边的一个人身上,沉声说道:“孙参军。”

    “下官在。”

    “你随我来。”种谊淡淡的说完,便即起身,向箭楼下走去。

    被唤作“孙参军”的中年军官连忙应了,紧紧跟着种谊下楼而去。二人一前一后,一直走到种谊的中军大帐,种谊见左右再无旁人,这才坐了下来,向他微微笑道:“你即刻设法潜入西夏,命令我们的细作去散布流言。便道这次战斗,我们之所以能击退夏军,是因为李清心怀故土,故意未尽全力,所以一直不肯和我们硬拼。如果他能和我们打一场硬仗,东大营早就成为平地了。”

    “是。”

    “此外,我这里有我的几封亲笔信,你让几个可靠的人去带给李清,不要告诉他们真相。只是在通关的时候,要故意被西夏军查获了。”

    那个孙参军听到这种毒计,竟是不由打了个寒战,忙应道:“是。”

    “嗯。”种谊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双手踞案,笑道:“李清用兵多智,兼之杀伐果断,临机决断,毫不迟疑。此人实是大宋之劲敌。然而他有生来的弱点——他是汉人,不合与西夏卖力。须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战场上除不掉的敌手,便须在战场外除去!”

    孙参军凛然答道:“下官必不辱命!”

    摆脱了追兵的李清率领着败兵再次绕向南面的战场——既然振武军主力未出,那么如果动作迅速的话,至少可以从南面战场挽回一点面子。虽然那注定无关大局,但是无论如何,哪怕是名义上的“胜仗”,对于主将来说,也是必要的。

    但是李清没有想到,他的霉运并没有到此为止。连种谊也想象不到的事情,在前面等着他。就在他的骑兵们神情松懈的绕过一个山岗之时,突然,似乎是从地底传来数十声的巨响,仿佛大地被炸裂了一般,巨大的尘土与石块在前方掀了起来……李清只来得及看见走在前方的骑兵与战马们的肢体在尘土中飞裂,便下意识的趴了下来,紧紧贴在马上。但是受到惊吓的战马却不听控制,疯了似的乱跑起来。

    李清完全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他抬起头来时,只看到一副名副其实的“兵荒马乱”的场景。到处都是血肉横飞,战马、骆驼乱成了一团,无意识的到处乱窜,有些马发起狂来,更是前蹄高扬,把骑在马上的骑兵给摔了下来,结果导致了许多的骑兵不得不疯了似的追赶自己的战马。最要命的是,这种慌乱,把本来没有受到攻击的后队也给冲散了。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但是没有人能回答出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李清顾不得弄清楚真相,迅速的找到了自己的亲卫队,手持战刀,亲自勒束着乱成一团的部属,若是此时被人偷袭,大事去矣!

    然而真是怕什么便来什么,李清刚刚略略控制住局面,眼见着东南方便扬起灰尘,大地传来震动之波。李清等人不由面面相觑。

    “约有三千骑左右,从侧翼而来!”一个小首领在地上贴耳听了,面带惊疑的禀道。

    “左右军准备迎敌!余部尽快勒束好队伍!”李清连忙发布命令,他此时根本没有功夫去追究这只骑兵是从哪里来的。

    李清的话音刚落,那三千骑人马就出现在李清的视线之中。他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宋朝蕃军?!”

    “狄!”

    “包!”

    “哪有蕃部姓狄?!”

    “包顺?”

    “全部闭嘴!”李清恶狠狠的大吼一声,厉声道:“左右军冲锋迎战!杀敌一人,赏酒十斤!后退一步者斩!”

    “将军有令!杀敌一人,赏酒十斤!后退一步者斩!”

    “将军有令!杀敌一人,赏酒十斤!后退一步者斩!”

    “……”

    果然,重赏酷罚之下,左右军立时士气大振,便听中军号鼓三声,西夏骑兵们再次发出兴奋的怪吼声,冲向包顺的蕃骑。

    互射、对斫……

    一场中规中矩的骑兵对决。

    西夏军数量占优,却是久战之师,兼又屡屡受折,一番猛攻后,猛然发觉眼前的宋军蕃骑数量虽少,装备虽差,但战斗力却非同小可,便立生怯战之意,渐渐露出不支之象。

    而狄咏与包顺与神卫营第四营都指挥使石行友,在人类战争史上,第一次使用了“炸炮”这种新式武器,却没有料到遇上的对手,居然这般的沉着冷静——在炸炮的威力之下,居然还能迅速的重整阵形,组织起反击。

    这“炸炮”本是兵器研究院研制出来的新式火器之一,实是一种踏发式地雷,乃用生铁铸造,有如碗大,内装火药与铁砂,上留一指粗的小口,以小竹管穿线于内。专用来挖坑埋设于敌人必经之地,将几十个炸炮都连接在一个叫“钢轮发火机”(在木匣内装钢轮与燧石,用绳卷在钢轮的铁轴上,从匣内引出,横拴于道路上。人马拌绳或拉绳,牵动钢轮磨擦燧石发生火花,使引信燃烧)的火槽上,以土掩盖。一旦敌人踏动钢轮机,立时发火爆炸,威力无比。这种武器是沈括与赵岩的得意之作,一经试制成功,文彦博立时便意识到这种武器的巨大作用,枢密院很快决定在西线试用,观察实战效果。因此不惜提前向西线派遣了神四营携此利器前来,兵器研究院还派了专门的研究人员随同前来,收集资料。

    狄咏与包顺、石行友远远就发现了东大营的战斗,本来他们的任务是保护神卫营第四营,但是狄咏与石行友皆是初生牛犊,包顺又是蕃人,素来把纪律看得甚轻,三人一拍即合,竟然擅作主张,悄悄在西夏人的行军线路上埋设“炸炮”。但是又怕万一不效,折了神四营,且怕炸声惊了马匹,竟是把大军远远的藏了起来,只怕几个斥侯在此查看,若然炸炮奏效,方才进攻;若是无效,自然不敢去捋西夏人之虎须。只是却不知战场之上,时机须臾即逝,如此作为,虽然谨慎,却也错失了良机。

    狄咏与包顺引兵来此,与西夏军交手几合,便知西夏人已有准备,二人竟也再无恋战之意。如此双方虚情假意的交手几合,各自送了几十条人命,竟是愈打愈远,一个南辕,一个北辙,一场战斗,就这么草草收场。

    李清莫名其妙的接了这一仗,更是无心停留,回到南面战场之时,见宋军大阵已经退到东大营弩箭的射程之内,又见己方军队,从自己的中军以下,都是人疲马惫,士气低落,南战场的部属本来就听到巨响之声,已是惊疑不定,此时见到中军同袍不少人都是满头满脸的尘土,形容狼狈,兼又死伤惨重,军心更加动摇。李清知道这种情势,难以再战,当下便着人收拾了战死者的尸体,引兵退回石门峡。

    东大营的战斗既然结束,在西大营僵持的夏军一收到传讯,也退回了没烟峡。

    这一日恶战,西夏军屡次受挫,损兵折将。李清回到石门峡后点兵,发现大小首领战死受伤者数以十计,死亡失踪的士兵高达六千余众,受伤的更是多达*千余人,堪称西夏近年以来少有的大败。一念及此,李清不由心情郁郁。只是他却不知道,宋军在此战役之中,付出的代价,也堪称惨重!

    刘昌祚的神锐军第二军第一营,战斗结束后,只有三百余人存活,也是人人带伤,此外,更损失了全部的战马,营副都指挥使薛文臣殉国!营都虞侯王傥身中十余箭殉国!此外包括指挥使高伦以内,指挥使、副指挥使一级的军官,有半数以上战死,武状元文焕更是失踪了。更让人无法接受的是,第一营的军旗因为掣旗战死,竟被西夏人缴获了!先不论丢失军旗要领受多大的罪责,按照大宋新修订的军法,丢失军旗,便意味着神锐军第二军,将永远不会有第一营这个编制存在!

    神锐军第二军第一营,只打了一仗,就不再存在于大宋禁军侍卫步军司的编制之中!这对于心高气傲的刘昌祚、吴安国等人来,实在是无法忍受的耻辱。

    除此之外,种谊派出去的四千沿边弓箭手,只有不到七百人生还,其余悉数战死。加上其他的战死者、受伤者,宋军的伤亡人数,其实也只是比西夏军略少而已。

    当然,这不会是战报的写法。虽然军法官们有自己的报告渠道,使得虚报战功更加困难,但是这并不妨碍书记文书们,在战报上玩弄文字游戏,毕竟上司也不会当真为这种“小事”来斥责他们。

    但是不论他们的战报如何写法,也不论双方在平夏城的首次交锋谁胜谁败,战争,不过是刚刚拉开序幕而已。

    ***京兆府长安。

    新建的陕西路安抚使衙门。

    “公子,丰参议求见。”伤愈的侍剑,神态间更多了几分成稳。

    “喔。请他进来吧。”石越轻轻吹了吹墨迹,搁下手中的毛笔,又看了一眼自己所写的奏折。这是他第三份请罢乡兵的折子了。

    未多时,丰稷便大步走了进来。石越观看他神态,却见他眉宇之间,有掩饰不住的喜悦。

    “帅台大喜!”果然,丰稷刚刚进门,便连忙作揖贺喜。

    石越微微一笑,道:“何喜之有?”

    “高遵裕大败西夏军!”丰稷一面说,一面从袖中抽出一份战报,双手递给石越。

    石越不由微觉愕然,忙接过战报,细细读来。战报所叙,无非是在高遵裕的指挥下,平夏城宋军如何力挫强敌,杀伤敌人数万。随战报附上的,更有一串长长的有功人员的名单,与阵亡将领名单。石越读完之后,将战报放在案上,沉吟道:“相之,阵亡战士的名单呢?”

    “已径递枢府,请求抚恤并奉入忠烈祠受祀。”

    “有多少人战死?”

    “一共是五千另二十三人。其中军阶最高者,是翊麾校尉薛文臣、王傥。”

    “战死五千余人,受伤的只怕更多。刘昌祚的第一营更是撤消编制……”石越不由站了起来,背着双手,踱步思考。

    “神锐军第一军军都虞侯根据刘昌祚部幸存的军法官的报告,弹劾刘昌祚失落军旗金鼓,指挥使吴安国骄横跋扈,二人都已经被暂时监禁起来,准备押送回京兆府审讯。”丰稷小心翼翼地说道,“刘昌祚姑且不论,吴安国的表兄康大同最近刚刚增补入侍卫班直……”丰稷一面说,一面悄悄觑探石越的脸色,却见石越始终如同万年之花岗岩一般,没有任何表示,他心中不知为何,突然一惊,竟是不敢再说。

    “吴安国这个人,本府是知道的,料来少不了要得罪不少人。但这是卫尉寺的事情,我等最好不要多管。”石越在心里笑了笑,让吴安国受点挫折,并不是坏事,但是他的脸上,却依然是一脸的“刚毅木讷”。“刘昌祚失落旗鼓,按军法要如何处置?”

    “论法当斩。”

    “哦?!”

    “但是刘昌祚此番颇立功勋,以功折过,下官猜测,应当是降职的处分。至于究竟降到哪一级,非止是卫尉寺的事情,与兵部也有关系。”

    “如此,待他受处分之后,不必再回神锐军,调到龙卫军去吧。”

    丰稷震惊的望了石越一眼,不知道刘昌祚与石越是什么关系。龙卫军隶属侍卫马军司,是一支装备精良的纯骑兵部队,此时龙卫军的军官、节级基本上都已经从讲武学堂、骁胜军返回陕西路,并且早已完成了士卒的挑选工作,在庆州整编训练已有几个月,再有半年,就可以整编完毕。把刘昌祚从神锐军调入龙卫军,根本就是有意栽培。丰稷也不敢多问,忙答道:“是。”

    一面又说道:“按朝廷的章程,渭州经略使有权直接向枢密院报告战果。安抚使司的战报,不过是存档而已。但是这次高遵裕刻意将战报先递送帅司,再转递枢府。下官想来,这是高遵裕故作姿态,向帅台示好。刘昌祚本是高遵裕之部属,届时若要调动,下官以为,须得向高遵裕打个招呼才好。”

    “相之言之有理。此事便交你去办妥。”石越赞赏的点点头。

    “平夏城有此捷报,朝中便有反对之人,气势也自然会小了下去。然而下官所虑者,是怕朝廷有人得意忘形,竟然要求向西夏全面开战,反累国家。帅台何不拜表说明此事,且修书与文相公、吕相公及吴武部,言及利害,道平夏之役,不过特为为国家建藩蓠,以战止战,使陕西略得休息,而非为挑衅敌国。若诸公能为之然,庶几亦为朝廷之幸。”

    石越听到此言,心中不由一动,他与文彦博之关系,始终是若即若离,不好不坏。纵然是石越倾心结纳,文彦博却始终是爱理不理,对石越并没有特别的好感,反倒是对唐康这个孙女婿青眼有加。而吕惠卿更是口蜜腹剑之李林甫,更不必言。惟独吴充,二人很早就在朝堂之上,互相声援,平时也颇有交往。石越更是听说,吴充曾经有意将一个孙女许给石起之长子,只不过宋人招婿,首重进士,吴夫人疼爱此孙女,不欲太早许人,非要择一榜进士不可,方才作罢。此时自己远离京师,朝中无得力之人,万事不便,不若将此人情,专卖给吴充,既让吴充有机会在皇帝面表露一把,又是去一隐忧,岂非公私两便?他主意既定,便即笑道:“此事本府自有计较。”

    当下又与丰稷商议,如何奏功,如何抚恤,如何补给……却是浑然不知,高遵裕的战报之中,已是将种谊之功夺为己功。

    二人商议完毕后,丰稷无意识的向书案瞥了一眼,看见“乡兵”二字,不由笑道:“帅台又在为乡兵之事操劳?”

    石越点点头,喟然叹道:“乡兵一日不罢,陕西一日不能恢复。”

    “朝廷诸公不能及此。”丰稷略一欠身,微微笑道:“然则帅台操之过急也。”

    “救民于水火,焉能不急?”

    “欲速则不达。帅台为政,虽然不惮革新,却向以持重著称,岂不明是理?本朝之制,虽宰相不能专权。一令之下,政事堂、枢密院、诸部寺台、给事中,行文移牒,反复辩议,旬月不决,亦是常事。陕西乡兵,数以十万计,一朝罢之,朝廷焉能不疑惑?帅台策至之日,圣意固难测,而政事堂诸公则已各执己见。诸相真正支持帅台者,以下官之陋见,实不过司马君实、冯当世二参政而已。恕下官直言,帅台便是写再多的奏折,只恐亦无济于事。”

    石越苦笑数声,道:“李潜光先生亦曾为我言之。然义所当为……哎!”

    “帅台何不折衷缓缓图之?”

    “苦无良策!”

    丰稷起身,轻踱数步,皱眉沉思,忽然停步,俯身向石越说道:“帅台欲罢废乡兵,何不从役法上着手?”

    “从役法着手?!”石越反问一句,霍然眼睛一亮,腾地起身,击掌笑道:“相之所言甚妙!”他在房中反复踱了数步,苦苦思索,究竟要从何处寻一个借口,来改革这个弊政。

    丰稷站在那里,望着石越,突然想起一事,忙说道:“免役法不可以再行。”说罢又觉得自己不免杞人忧天,当下不由自失地一笑。

    石越闻听此言,猛然一惊,只觉眼前豁然开朗,不由哈哈大笑,伸手指着丰稷,笑道:“相之!相之!”

    丰稷被石越一阵大笑,顿觉莫名其妙,又觉尴尬,只得随着石越哈哈干笑了几声。

    却听石越笑道:“相之知否?古今以来,役未有不扰民者,若欲役不扰民,除非免役!”

    “帅台,万万不可!”

    “相之莫急。”石越缓缓笑道,“王介甫之免役法,本府必不再效颦!”

    丰稷不好意思的一笑,欠身拱手道:“免役法未必不佳,只是若冒然再提,只恐朝廷从此多事。朝中有人欲复此政久矣,惟不得一籍口。毕竟新法诸政,只是‘暂罢’而已。”

    石越摆摆手,笑道:“我岂是孟浪之人。相之,可知役法之弊,最烈者为何事?”

    “下官以为,本朝役法之弊,最烈者为衙前,次为弓手,次为里正、户长。至于州县曹司、壮丁、散从以及拣稻之属,百姓受害甚微,此为难免之事。”

    “正是如此。”石越点点头,叹道:“本府巡视地方,询问乡老,亦颇得其情。衙前本是藩镇割据之遗制,‘衙’者,通‘牙’也。其职为守护官物府库,押纲运。自本朝立国,太祖皇帝罢藩镇,选诸道精兵为禁军,州郡所存厢军,非老即弱,且数额亦锐减。于是地方守牧,点百姓为里正衙前、乡户衙前,而以厢军为长名衙前。其后长名衙前亦渐有百姓充者。逮至今日,长名衙前久习于公门,熟知情弊,上下交通,竟有因此致富者。而国家有酬奖衙前之法,亦为长名衙前所独占,里正衙前与乡户衙前,难分一杯羹。盖真困百姓者,里正衙前与乡户衙前也!”

    “诚如府台所言。”丰稷愤慨的说道,“朝廷之法,家产值二百贯可充衙前。于是州县差人,若百姓家中,鸡、犬、箕、帚、锄,只须值得一文钱,便要计算入内,又虚报浮增,只待算满家产达到二百贯,便定差为衙前。入衙门后,上下欺压,各种费用,便花去百贯。最苦者是押送纲运至京或者其他州县,雇佣脚力、关津捐纳所动用之钱物,一次至少三五百贯,大都要衙前自己掏钱垫付。万一失落,更要赔偿。又或者一人为衙前,本已充作场务,官府又要他去押纲运,只得让家人来权管场务,自己去押送,而官府或又有差遣,于是一人为衙前,全家要服役。本家之农务,反倒荒废。而若以家人管场务,未免生疏,若有失落官物,又须赔偿……如此全家破败,弃卖田业,父子离散,沦为乞丐者,比比皆是。现今京兆府内的乞丐,十之*,谁不曾做过衙前?!”

    石越倒料不到丰稷颇知民间疾苦,他却不知道,百姓这般惨状,此前宋之大臣,多有奏折论及,大宋朝凡是关心时务之官员,大多读过。反倒是石越自己没有时间去读宋朝历代大臣的奏章。

    丰稷越说越是愤懑,又道:“帅台可知弓手之苦乎?”他不待石越回答,便即说道:“弓手之苦,在于役期过久,甚至是漫无时限。一朝为弓手,终身为弓手,竟有四五十年为弓手者!此害亦不逊于衙前。衙前、弓手、里正,惟里正为催赋税,略有微利,然若地方有豪强拒不纳租,则不免又有赔垫之苦!本朝百姓受困于役法者,或者寄田于豪门虚报逃亡,以避役法;或者故意浪费不敢勤劳增产;或者为减低户等,亲族分居;更为甚者,有为成为单丁,而宁可孀母改嫁,或者父亲自缢以救儿子者!”

    石越默然无语,为了逃避役法之害,父亲自杀而救儿子,这件事他却听说过,这是韩绛的奏折上所举的事例,本是新党为推行免役法而攻击差役法的口实。宋朝之富裕,石越固然是亲眼所见,亲身体会;然而宋朝之贫穷,也是不可否认之事实。宋朝固然有前所未有的富裕的市民阶层和缙绅阶层,但是宋朝一样有生活困苦不堪的农民!

    既便不谈论一个人类本身应有的良知,仅仅从纯粹的功利主义出发,石越也不认为以中国如此庞大的国度,农民不富裕而国家可以真正的强盛。

    无论表面上有多好看,那都只是用沙子堆成的城堡!

    “里中一老妇,行行啼路隅。自悼未亡人,暮年从二夫。寡时十*,嫁时六十余。昔日遗腹儿,今兹垂白须。子岂不欲养?母定不怀居?徭役及下户,财产无所输。异籍幸可免,嫁母乃良图。牵连送出门,急若盗贼驱。儿孙孙有妇,大小攀且呼。回头与永诀,欲死无刑诛!”

    丰稷背手诵读此诗,言辞凄恻,石越在一旁听来,只觉句句血泪,不忍卒听。侍立一旁的侍剑,早已是泪流满面。

    “这是?”

    丰稷略觉奇怪的望了石越一眼,叹道:“这是盱江先生李觏的《哀老妇诗》。”

    “原来是李泰伯。”

    原来这李觏是建昌军南城盱江书院的创始人,也是庆历新政的著名学者,曾为太学直讲。李觏去逝已久,不过他的学术观点最近却经常被各大学院、《学刊》所引用、阐发。他的《原文》、《富国策》诸文被一再重印。盖是因为李觏早在十几年前,就明确提出“人非利不生”、“治国之实,必本于财用”,不仅受到王安石的赞誉,也被“石学”一派的读书人所重视。石越本来不曾听说此人,因此自是没有听过这首在当时非常著名的《哀老妇诗》,但是却从《西湖学刊》上,看到过此人的生平。

    丰稷虽然略觉奇怪石越不曾听过此诗,但是他也听说过石越的生平,便也不以为异,只是向石越拱手为礼,道:“帅台若果能解民之倒悬,则天下幸甚,百姓幸甚!”

    石越沉吟半晌,忽然抓起案上写到一半的奏章,揉成一团,一把丢进纸篓当中,慨然道:“罢乡兵、改役法,本府必不敢辞!天下之事,当自陕西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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