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有生离,无死别
新年将近,李百药三人还是决定冒险离开高车王庭了。
连续磨练下,李百药和朗哥的马术已经娴熟,李百药三人一人一骑,快如奔雷,不一会儿已经到了三十里之外。
高车王庭反应迅速,现在三千甲士已经出了王城,大地为之颤抖,三人正朝着三人扑来。
草原上一望无际,三千轻骑能远远地望见冒雪而走的李百药三人,李百药三人也能见到远处黑压压一片的轻骑,包括杜鹤离在内,均是脸色如土。
郎哥朗哥稳了稳心神,出奇地冷静说道:“杜公子,你一定要好好护着公子离开,算是我郎哥欠你个人情了。”
杜鹤离还没回答,朗哥翻着行囊继续说道:“既然欠了一个,那我也不在意再欠一个,因为我朗哥就是这样的人。”
朗哥从包中拿出两袋子铜钱,又从怀里拿出五两十两的银票,银票太轻,他将银票捆在铜钱上丢给杜鹤离,惨然道:“那就帮我收着,到了书院的话,拿给小梅买糖葫芦,告诉她,草原上有个大户人家的小姐看上我了,硬要纳我做夫婿,以前在穹庐书院吃不起牛羊肉,在这里我才发现我那么喜欢吃牛羊肉,我想着在这里吃穿不愁,明年的话还能娶个好看的媳妇,也就不想回去了。”
朗哥吩咐杜鹤离道:“杜公子回去的路上想吃糖葫芦的话,用我的钱买几串就是了,其实我也不是什么大方的人,你还是要少花些,留着送去书院,很久以前就想着下回见到了就亲她一下,但这些年见了一次又一次,每次都没那个勇气,想想以后都见不到小梅了,觉得挺遗憾的。”
朗哥望向公子李百药,笑道:“要是可能的话现在我们可以去买一辆两匹马拉的马车,雇一个年轻力壮的马夫,出了拉车的两匹马之外,咱们还需要两匹马拴着马车后头。当然了,这些钱得公子支出,现在这个时候我想计较这个,公子也别赖账。”
李百药还未说话,朗哥望向两人,说道:“我乘着马车往河间郡的红苕关走,杜公子武功高强,那就辛苦一趟,往北走,在高车境内与高车轻骑周旋,要是杜公子周旋得好的话,公子就有充足时间往赤岩山走了。”
朗哥吩咐完了一切后笑道:“这个月的两百月钱公子可别赖账,快些递给杜公子,我想存着让杜公子带回去给小梅买糖葫芦吃,也不知道她现在的年纪还爱不爱吃这个,但愿她还喜欢吃吧!”
听到此语,书生的养气功夫一瞬间分崩离析嚎啕大哭。
朗哥想伸手为公子擦眼泪,但两人都骑在马上,实在是够不到,朗哥作罢,流着泪轻笑道:“我有句话,说了公子不要生气,可就算公子会生气我还是要说的,公子也怪不到我了……”
李百药趴在马上,语无伦次道:“朗哥你说你说你说你说……”
朗哥哈哈大笑,朝着李百药摆了个鬼脸,笑道:“公子哭的样子好难看啊,不过这次公子为我而哭,我心暖洋洋的,我死之后方会冷下来。”
朗哥道:“公子也别下马矫情了,分工走吧!”
杜鹤离笑道:“下辈子还能遇见的话,你为我送钱。”
朗哥重重点头。
李百药打马朝南方,扭头望了望朗哥,嗫喏无言。
朗哥挥手道:“钱丢过来,走吧,往南走,不要回头,要是可能的话,以后踏平高车。”
李百药从怀中掏出银子抛给朗哥,重重点头。
李百药打马向南方而去,朗哥抬头王泽公子远去,笑道:“要是公子能娶小梅的话,那就好了,胡青梅,从来没说过我喜欢你,说了你也听不到,但我说给这天地听,也一样。”
朗哥双手捧在嘴巴,大声喊道:“胡青梅,我是朗哥,我喜欢你!”
漫漫苍天,满满苍雪,落单的孤雁不能要么死在了北方,要么奋力飞到了南方,也在也不在,正如朗哥所说,说与这天地听,又何妨?
朗哥拍马出去,出行了几十里之后,他走走停停,只买到了一匹马的马车,也没能雇到车夫,他又买了两匹马,现在的他有三匹马,一辆马车。
朗哥将两匹马拴在马车后面,坐在马车上一挥长鞭,马匹弹了出去。
朗哥咬牙切齿道:“我要跑快些,再跑快些,这样公子就能有更多南下的时间。”
出了王廷的轻骑越驰越勇,追了一天一夜,三百里,一路拉拉扯扯的郎哥最终还是被追上了,骑军不一会儿已经将马车围在了一个大圈之中。
既然被追上来,朗哥索性也不逃了,勒马停住,下马站定,他也不管高车轻骑能不能听懂他的话,少年站在雪地里,雪及膝,朗哥笑道:“我知道你们的谍子已经撒了出去,但你们高车那点小小的的谍子丢到诺大的国度里,能不能砸起水花都说不准,自然是追不上公子和杜公子的,死一个换两个,怎么看我都值了。”
持矛的骑将弓腰蹬脚,坐下骏马慢步走向朗哥,骑将长枪向前刺下,十七八岁的朗哥被穿在了枪上。
骑将将长枪枪杆夹在腋下,手心一抬将挑着朗哥的长枪扛在了肩上。
五百骑用弯刀有节奏地拍打着胸脯,口中发出“哈,哈”的吆喝声,骑将将头盔取下,露出一头编成辫子的长发。
骑将听着呼声,满脸得意,得意到必须闭着眼睛享受,骑将伸出左手拥抱天地,杀戮也不会忘记长生天给了他敌人。
北上的杜鹤离想方设法地将动静闹到最大,短短一天一夜,追来的两千骑已经被他杀了五百骑,杜鹤离也不在骑军阵中硬斗,而是边战边逃,他想着如果这些轻骑敢追到漠北,那他必然能杀死所有轻骑。
……
……
李百药一路南下,畅通无阻,李百药过了赤岩山大概三百里,就见到了一个在深潭垂钓的老和尚,和尚知道他是李百药,送他一程,一步到了玄空山。
冬日时节,在玄空山下摆摊者甚众,李百药走过书摊,再没有嗜书如命,而是一步走了过去,看也没看一眼。
李百药走过了,身后传来一声吸鼻涕的声音,有个孩子喊道:“我要读书。”
李百药答道:“不行。”
李百药回头,雪盖了尘沙,风不大,也吹不起雪花,公子只是想小书童啦!
李百药冒雪上山,不论是在山下还是山腰,李百药都没有跟任何人说话,低着头登山。
……
……
柳易三人已经到了朱无关,刘木枯停在朱无关不再北上,大雪天,唯独柳易与曹都北行。
现在的天气实在是太糟糕了,柳易与曹都乘一辆马车,被迫轮换冒雪赶车。
车帘外的曹都大声道:“咱们好歹开春再北上啊,现在来不但早了点,而且太遭罪了。”
柳易沉重道:“我也想享福,但我担心李百药他们等不到那个时候,李百药和杜鹤离的傲气我太清楚了,所以我想越快赶到那里帮忙,情况可能会好转一点。”
曹都哈哈大笑,笑完之后才后悔,冷气进了肺里的曹都剧烈咳嗽着,曹都笑道:“做你的朋友,他们很荣幸。”
柳易担忧道:“我就担心去晚了,去完了就万事该休了。”
曹都想起一事,问道:“你觉得刘木枯这个人怎么样?”
柳易哈哈大笑道:“他啊,挺诚实的。”
曹都瞪眼才想起自己现在比抛媚眼给瞎子看还不如,笑问道:“你信啊?”
柳易抚摸着车链子的名贵绸子,笑道:“他啊,看似事事坦诚相见,但他是平流王世子的事无可否认,一个人对我太坦诚,我就知道他可能正在算计我。”
曹都笑骂道:“你他妈不会觉得我也算计你吧?”
柳易道:“咱俩之间很奇怪,没有任何算计,我和百里姑娘也没有任何算计。”
马车进入密林,曹都不小心挥了一鞭,马快速跑了起来,撞树上了。
柳易被冲势往前丢了出去。
柳易刚想骂娘,曹都道:“别骂了,老子也是娇生惯养的胭脂老板,赶车这种粗活实在不擅长。”
柳易笑道:“好吧,我也不骂了,将马牵出去拴好,咱们啊,合心协力抬马车吧。”
两人抬了马车,累坏了,躺在雪地里,曹都抓了把雪揉成一个硬团放在嘴里,问道:“此时此刻你有没有想起你的百里姑娘?”
柳易道:“想起了,你呢,左拥右抱,娇妻美妾无数的你此时此刻想起了谁?”
曹都哈哈大笑道:“我啊,只有一点好,卵事不入心。”
柳易正色问道:“究竟是几个意思?”
曹都起身望着柳易,笑骂道:“当然是两个意思,一个正经的,一个不正经的。”
曹都说完后哈哈大笑,提议道:“你别说,两个大男人在着荒郊野岭地聊着正经不正经的,聊着聊着就有点想着那事了。”
柳易问道:“哪事?”
曹都道:“美人舌卷枪。”
柳易哈哈大笑,说道:“告诉你件事啊,杜鹤离到现在还没破 瓜。”
曹都哈哈大笑,问道:“练武还得保持童子之身啊,怪辛苦的。”
第一百零七章 到达王庭
冬去春来,正月十五,月圆夜,草原上的冰雪正在消融,但还远远没有消耗的迹象。
柳易和曹都所乘的马车实在是太慢了,现在的他们才快到高车龙庭,曹都道:“急也没用,现在依然来晚了。”
柳易心情沉重,早已有了不好的预感,摇头道:“但愿不晚。”
曹都望向远方的雪景,轻笑道:“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柳易伸出大拇指,赞赏道:“这是词吧,你还没说完,我已感觉极好。”
曹都哈哈大笑,“废话,太祖的词怎么可能差。”
现在的柳易和曹都离着高车王庭蟒龙城大概还有三百里,王庭内外的肥羊很多,所以这个距离内盗匪横行。
北方四国之中,因为两国并不接壤,被鲜卑、高车和柔然撵进了漠北的部落并不和大沁通商,去年的战事可能实在是太剧烈了,又或者是河间王司徒布景病重,所以现在的高车和河间郡都进入了收缩状态,十分排外。
现在的高车不但不与大沁通商,现在的高车还很排外,不但排外南方人,就连鲜卑族和柔然也被排斥在外,曹都的名声主要著名在大沁,柳易则是好像只有那么几个人知道他的身份,两人在草原都不出名,进入高车国境废了好大一番周折。
曹都笑道:“听刘木枯说司徒青云现在正在汝阳城,准备请一道旨意,袭爵一帆风顺,但皇家迟迟没有给回复,司徒青云催不得,只得安心呆在汝阳城。”
柳易道:“我见过皇帝,皇帝这个人怎么说呢,现在的我看不透。”
曹都白了柳易一眼,吐槽道:“要是你都能看懂天家心思,那还需要庙堂上的衮衮诸公猜来猜去?”
曹都忽然想起一事还没有问柳易,问道:“到了蟒龙城,要是李百药他们三人还在里面你怎么办,要是三人都不在里面你又怎么办,或者就李百药一个人在里面你怎么办?”
柳易也没有想好,摇头道:“我也没有想好,但基本不会出现就李百药在这种情况,李百药在,朗哥必在。”
曹都点点头,轻声道:“万事别笃定,担心事与愿违。”
前方有人骑马而来,柳易抱拳问道:“老爷,你有没有见过三个南方人,他们都是王上的贵客。”
汉子抱拳,自嘲道:“既然是王上的贵客,我又不是王族或贵族,那怎么可能见过。”
汉子朝着车内瞟了一眼,轻笑道:“既然我不知道,那也该走了。”
汉子说罢打马返身而去。
曹都道:“大兄弟,你的方向走反了。”
汉子道:“哪是你认为我走反了。”
曹都哈哈大笑。
过了好一会儿,曹都才幡然醒悟,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他们不会是马贼吧?”
柳易点点头,“他打马返身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曹都惊惧道:“咱们不跑?”
柳易苦笑道:“跑,往哪边跑,往北离着蟒龙城还很远,就算逃到了那里又如何,现在的那里是温柔乡还是龙潭虎穴都说不准,肯定不能去,往南走的话更远。”
曹都道:“你有应对之法?”
柳易摇头道:“没有。”
曹都继续问道:“那你怎么这么淡定。”
柳易哈哈大笑道:“因为你有钱。”
曹都下意识喊道:“卧槽。”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训练有素的骑军冲锋凿阵的话沉着冷静,就连马的起伏都基本一直。马贼就不一样,马贼中众人训练水平参差不齐,所哟马贼的冲锋是一盘散沙,这样的人在战场上可能并没有任何作用,在此时此刻,柳易和曹都两人完全招架不住。
马贼来了,一路吆喝,甩着北方人在马背上喜欢用的弯刀。
曹都脸色一下子变成了土色,下意识地躲在柳易的伸手,柳向后拍一拍曹都的肩膀,安抚这个大人幼小的心灵。
马贼来了迅速将柳易的马车团团围住,为首的一人将刀背有节奏地拍打着握着缰绳的手心,吆喝道:“他娘的谁谁谁,赶快下车。”
柳易拉着曹都下车,柳易踩在雪地里,艺高人胆大,不想硬碰硬,也没有多杀惧意,坦然自处。
曹都就有点不一样了,一屁股坐在雪地里。
柳易抱拳问道:“谁是头,出来说话。”
刚才说话的汉子脸色一怒,拍马上前准备一刀砍死这个不开眼的年轻人,汉子想着年轻人这么瘦小的身板绝对经不住他势大力沉的一刀。
汉子说做就做,向前一刀。
柳易伸手握住刀背,蹲着马步往下一拉,汉子狠狠地跌在了柳易面前的雪里。
马贼中一阵骚动,柳易抬手安抚道:“大家不要急,说玉石俱焚或者两败俱伤的话你们可能听不懂,真想打吗,那一们死一半,我们两人死,划不划算?”
马贼中有人拍手,翻身下马,是一个身材矮小,看起来就不善于打架那种人,也只有这样的人喜欢动脑子,所以当了扛把子。
矮小汉子走向柳易跟前扶起那个一身力气的汉子,他为那个汉子拍掉身上的雪花,拍拍汉子的肩膀道:“回阵中吧,下回注意点,别那么冲动。”
矮小汉子做完了一切后才向柳易行抱拳礼,汉子一鞠到底,起身将头发小边整理到身后,笑道:“我是他们的头儿,有礼了,我当老大的一天,只劫财,不伤人命。”
柳易淡淡道:“这条规矩看起来很好,但对于有些人来说钱就是他们的命,你想过吗,我们南方有句叫做‘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所以你认为你这是善心?你们与其他马贼比起来,不过是矮个里面拔高个罢了。”
矮个汉子问道:“想让公子出钱似乎很难?”
柳易返身上了马车,他将几袋子金银丢了下来,柳易笑道:“其实一点也不难。”
矮小汉子捡了一块放在口中,牙齿用力一咬,是软的,笑道:“能让公子这么甘心给钱,我还挺有成就感的。”
柳易问道:“所以我们可以走了?”
矮小汉子侧身让路。
柳易轻笑,问道:“我想向你打听点事,行吗?”
爱小孩子满不在乎道:“”自然。
柳易问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李百药,或者杜鹤离?”
矮小汉子摇头,柳易不意外,大海捞针的事,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四处打听。
矮小汉子想了想自己不知道那是因为自己很忙,但身后这些兄弟并不忙啊,他们经常有钱就去蟒龙城闲逛,所以他们也许可能知道。
汉子朝身后喊道:“有没有兄弟听说过两个名字,一个叫李百药,一个叫杜鹤离。”
身后的几人叽叽喳喳,其中有个汉子向左右小声言语,有些不确定道:“我前几天在蟒龙城喝酒醉了,路过广场的时候好像听说过一个叫李百药的,但我也不确定自己听到的是不是李百药。”
柳易急切问道:“怎么说?”
那人道:“我也不确定,喝醉了,什么都听不真切也看不真切。”
矮小汉子笑道:“也不必着急,先到寨子里住几天,我让兄弟上蟒龙城帮你查一查。”
柳易笑道:“你这个大当家不赖啊。”
柳易想起了自己长大的那个山寨,在那里,没有人教他不能杀人,也没有人教他说可以杀人,所以他的性格看似很健全,实则有很多缺点,在这里柳易一是觉得自己打不过,二是这个马贼很有原则,巧取豪夺的勾当干多了,能够不忘初心的,世间无几人,所以矮小汉子的心更显得弥足珍贵。
柳易摇头,没有听从爱小汉子的意思,笑道:“我还是亲自打听比较放心。”
矮小汉子道:“也好,否则刚才我们刚刚抢了钱,待会儿又得装作亲兄弟一样喝酒吃肉,不痛快。”
柳易哈哈大笑,扶起曹都道:“走了。”
矮小汉子抱拳相送。
可能是矮小汉子刻意安排了,柳易和曹都后来的路程一路畅通无阻。
曹都道:“还是你有经验啊!”
柳易道:“天下土匪都一样,欺软怕硬,以前是当土匪的,所以对怎么劝土匪,有一些经验。”
曹都哈哈大笑,“我的表现怎么样?”
柳易道:“正常反应。”
两人说话间,远远地已经能看到高车王庭蟒龙城,蟒龙城所在的地势恰恰如同蟒龙一般,整个地势如同一个葫芦口,葫芦口中蟒蛇吐信,蟒龙城身后的大山如同扬起前半身,蟒龙城则如同扁大的脖颈。
曹都道:“气吞万里如虎,北方第一大城,确实有吞天巨势。”
柳易道:“长长地凸出来的城门犹如信子,建城的那个高车王大概是想着统一草原吧?”
曹都道:“心比天高,韶华易逝,天不假年。”
看见这座大城,曹都想起了建城的高车王,笑道:“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柳易称赞道:“词很好!”
曹都哈哈大笑,“也不看谁念的!”
柳易道:“你也就这点出息了。”
曹都问道:“想不想争天下,我帮你呀?”
柳易立马摇头,“下山后上过很多山,见过很多人,我想以力证道。争什么江山,现在的大沁铁桶一般。”
曹都道:“确实,现在的话,草原上的江山比大沁的更容易一些。
曹都问道:“无心为之也不想?”
柳易摇头道:“不想,你怎么不自己去争?”
曹都淡淡道:“有些人适合当老板,有些人只适合打工,人贵自知,我恰好知道自己只是适合打工的人,并不适合做老板。”
柳易问道:“这么多大道理跟谁学的?”
曹都道:“悟啊!”
两人进城了。
第一百零八章 惨状
柳易和曹都进了蟒龙城后找了个店铺住下,柳易提议两人分头找,曹都却不同意柳易的想法,他认为他们现在生活在异国他乡,安全都不能保证,所以必须一同去,千万不能分开。
柳易点头道:“还是你想的细致。”
两人开始在城内打听,他们也不像高车蛮子打听,高车的屁民并不通南方大沁的语言,就算是问了也没什么用,他们只能问蟒龙城中穿得起南方丝绸的贵族,或者直接是大沁在蟒龙城中讨生活的人。
作为一个大国的王城,蟒龙城很大,高车民族这些年由上而下汉化比较严重,城内的大家府邸由原来的帐篷改成了石块,现在又由石块改成了亭台楼榭,小桥流水的南方园林。
这些年以来,贵族家的府邸已经渐渐斑驳,城内屁民们纷纷模仿,开始盖起了木制小楼,整座城内飞檐翘楼,钩心斗角。
两人问了一下午,曹都杵着腰,望向城中形形色色的行人,无奈道:“无法了,怎么这么困难。”
柳易喝了后羊皮水囊内的水,新做的水囊,还带着一丝腥膻,柳易将水递给曹都,点头道:“人找人,从来就不曾容易,如同大海捞针。”
曹都道:“咱们现在怎么办?”
柳易苦笑,“怎么办,我去王宫走一朝,打听打听。”
两人准备回去客栈休息,柳易笑道:“实在找不带的话,咱们只能南归了。”
曹都问道:“你甘心吗?”
柳易摇摇头,苦笑道:“自然不甘心。”
曹都道:“那咱们就接着找。”
柳易摇摇头,“你先回去吧,我接着找。”
曹都低着头离开了,人找人,找个三四天找不到,那种挫败感,只有经历过的人能懂。
柳易一个人游荡在大街上,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找,索性先去王宫碰碰运气,说走就走,柳易开始赶往王宫,高车的王宫坐落于整个蟒龙城的最高处,柳易一步一步走上石梯,慢慢靠近那座巨大的石质宫门,柳易没有什么出尘的手笔,绕开守卫的眼光进入他们的视线盲区,一步一步跳上宫门之上。
这是天家门面,处处彰显着天家威严,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柳易望向宫门下的守卫,确实挺小的。
柳易弯腰向王宫方向喊道:“让你们的高车王出来说话。”
高车王的统治如同一只铁桶,光看一看王宫中守卫的集结速度就可见一斑,宫门之下迅速集结了不下千人的禁军守卫,宫中说话的人还没有来,禁军统领为保险起见,选择按兵不动。
柳易笑道:“贫道是玄空山道士柳易,路过蟒龙城前来觐见高车王,高车王就以这样的礼仪迎贫道吗?”
禁军统领沉声问道:“既然是仙山真人,那真人怎么不作道家打扮?”
柳易冷声道:“你谁呀,没资格跟贫道说话,那就闭嘴。”
禁军统领被噎得不行,职责所在,他接着问道:“玄空山得道家真人几时变得这么嚣张跋扈了?”
柳易冷声道:“之前没有不代表现在没有,仙山姿态由我辈始,如何?”
皇宫中出了个美妇人,美妇人乘辇到宫门之下,让人传话道:“高车过皇后娘娘前来迎接真人,不知份量够不够?”
柳易没能望见车辇上得美妇人,但他从层层帷幔之外知道这个女人绝对不简单,笑道:“可。”
柳易以随手学过的道家法子飘身下楼,落地的时候差点一趔趄,柳易努力维持身形,自己是玄空山的道家弟子不假,但现在的他的武力确实不够以支撑他的身份,水平露馅后就真不能唬人了。
柳易飘身到了车辇跟前,打道家稽首行礼道:“贫道见过王后娘娘。”
辇上的美妇道:“跟本宫回宫吧!”
柳易跟着高车王后的车辇一同进宫,当晚,高车王宫中有轻骑出城,有人知道那是王后娘娘的贴身女官,轻骑一直往南走,正是要去玄空山验证柳易的真伪。
柳易在高车王宫中生活得很好,二月二,惊蛰,万物复苏,去往悬空山验证柳易身份的女官回来了,王后娘娘知道所有事情后心中大喜过望,匆匆地前来拜见柳易。
柳易见到眼神炙热的王后娘娘,着实被吓了一跳,这个女人是疯了吗,怎么这样呢,好像没见过男人一样从头到脚打量他,柳易如坐针毡,浑身不舒服。
王后过了那阵子炙热的心情之后幡然觉醒,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赔罪道:“道长千万不要介意,本宫只是有些激动了。”
柳易抱怨道:“现在我可以出宫了吧?”
王后娘娘语无伦次道:“可以可以,柳道长随时可以出宫,随时都可以,柳道长请。”
柳易大踏步出宫,二十多天没有出去他有点担心曹都先行离开了,开头他也想着进宫打听清楚后来去自如,计划赶不上变化,事实是他进宫之后整个王宫的人都对他毕恭毕敬,但就是不允许他出宫,柳易见到王后的失态之后,可能猜不到全部,但他能猜到一些,这个女人的野心,不简单。
柳易赶到那个客栈后客栈内人去楼空,柳易向老板打听,老板并不知道曹都的去向,一直摇头。
柳易知道怎么找曹都了,他到王宫找到王后娘娘,吩咐道:“贫道想麻烦王后娘娘帮忙找个人。”
王后娘娘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几日盼什么就来什么,柳易有事求她,她可谓乐意之至,王后娘娘问道:“柳道长有什么事只管说来,本宫能办到的,绝对为柳道长办妥。”
柳易笑道:“宫中可有画师,贫道想找个画师帮忙画像,按图索骥,自然容易点。”
王后娘娘赶忙吩咐人找画师。
在蟒龙城中东躲西藏的曹都这几日过得可谓是胆战心惊,满大街上每时每刻都有宫中禁军巡逻,城中能贴上告示的地方都贴上了,不能贴上的用钉子也给钉一张上去了,告示上说请他进宫做客,但他不信,钓鱼执法无处不在,现在就是这样。
曹都好几天没洗脸梳头了,衣衫也没有换下,他每时每刻都准备着逃跑,东躲西藏的,时而钻进马厩,时而跑到了羊圈,几次慌不择路还跑进了民众家里。
王宫中,柳易第一天没找到曹都觉得蟒龙城实在太大了,一天找不到实在是情有可原。第二天还是没找到曹都,柳易也还有耐心等着。第三天没找到,柳易再也在宫里呆不住了,开始到城中一同寻找。第四天柳易心凉了一大截,他也看到了,满城中能贴告示的地方都贴了,但一无所获,曹都可能凶多吉少了。
柳易心凉一分,野心勃勃的王后娘娘的心也跟着凉了一分,柳易对于寻找曹都这件事不抱希望了,王后娘娘对寻求柳易帮助这件事也不报希望了。
二月初十,柳易突发奇想想去他们住过的那个客栈看一看。
柳易出了王宫,路过那个以前他从来没有经过过的广场时四处打量了几眼,眼神一下子停留在了一根石柱子上的一具干尸上,柳易向行人打听那具干尸是谁,很多人都摇头表示不知道,柳易向一个在草原上以奇怪地方式讨生活的汉人问道:“老人家知道那具干尸是谁吗?”
讨饭乞食的老人眼神不太好,下意识地朝着那里望了一眼,啥也没看见,轻声道:“那里好像挂了好多人了,去年挂上的那个好像叫朗哥吧,没姓氏就算了,名字也奇奇怪怪,怪不得横死他乡呢!”
老乞丐还在说着他那些一个铜板都不值的狗屁感悟,柳易悄声离开,他一步一步地走向那具正在被老鹰一块一块啃食的干尸,泪水一颗一颗地划过柳易的脸颊,落在了黄沙中。
眼泪是没用的象征,也是事后的自责,伤心难过的时候是一个宣泄的口子。
柳易没有走向朗哥的尸体,他到铺子中买了两卷布,一卷为绢布,一卷为绸子,柳易返身用绸子包裹着朗哥的尸身,随后用绢布包裹着绸子,他一个人扛着朗哥的干尸走在宽大的街道上,泪流不止。
在偌大的蟒龙城中东躲西藏的曹都凑巧了,他也想去那里碰碰运气,说不定柳易就在那里也说不准。
无巧不成书,两人就这么碰上了,曹都满脸憔悴,柳易满脸悲伤。
曹都开口问道:“扛着什么?”
柳易轻声道:“朗哥。”
曹都不再问,因为他和朗哥并不相熟,难过什么的谈不上,但柳易正在悲伤,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不打扰,足矣。
两人回高车王宫,柳易道:“请神容易送神难,虽然你不是王后娘娘找到的,但按照她那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性子,我啊,肯定要花血本了。”
曹都问道:“一个养在深宫的金丝雀还能让你干嘛?”
柳易轻声道:“她并不是养在深宫的金丝雀,我在王宫这么多天,高车王是什么模样没见过,只见过家事国事一把抓的王后娘娘。”
曹都一语中的道:“所以她其实想做高车王?”
柳易点头,“然也。”
第一百零九章 麻烦
柳易刚想着麻烦,麻烦就来了,一个长相贤淑的女官向柳易禀报道:“柳道长,王后娘娘有请。”
柳易一摊手,无奈道:“麻烦来了。”
曹都哈哈大笑,吐槽道:“怎的,又不是让你去做入暮面首,叫苦做什么?”
柳易轻笑,两人一合计,高车王后这回找他们,绝对不简单。
高车国忌讳娶寡妇为妻,但当代高车王阿伏至罗不但娶寡妇为妻了,而且这是他父亲死后留下的寡妇。
现在的高车王后不过是上一代高车王的妃嫔而已,这个妃嫔在高车王死了之后本来该去那座和尚尼姑同存的寺庙出家为尼的,事实上她也去了,但她与那时候还在王子的阿伏至罗在见不得光的地方就有了很多勾勾搭搭,阿伏至罗当上了高车王后前去还愿,旧情复燃,不在话下。
现在这个时候,王后娘娘已经冠绝后宫,但某些辛秘事,现在在蟒龙城依然传得沸沸扬扬,最让人信服的是某个南方读书人编排推敲的故事。
故事从阿伏至罗上和安寺还愿讲起,书中认为两人藕断丝连之际,宫中并无子嗣的王后娘娘尽然主动请求阿伏至罗将她纳入宫中,意图两人联合打败外企强大的妃子,后面的事情不用说也知道,现在的王后娘娘第二年就生下了个儿子,不但将外戚强大的妃子打败了,也将曾经的王后娘娘打败了。
她当上王后之后的路也是几经波折,当王后娘娘的日子如同宦海沉浮的政坛不老松,直到近几年她才觉着自己的地位稳固。
前年阿伏至罗病重,头痛难耐,每日躺着活死人一样,完全不能处理国事,现在的王后娘娘左肩挑着宫内的家事,右肩扛着军国大事,好似成了真正意义上的高车王。
高车王后似乎对蹲久了的位置不感兴趣了,或者说被人主掌沉浮生死的命运她不甘心,亦或者说她讨厌“人言可畏”。所以她这些年一直四处做着见不得人的小动作。
柳易两人到了之后实在没想到这个王后娘娘竟然开门见山,如此坦诚相见,打了柳易和曹都一个措手不及。
王后拿起在蟒龙城素有“一两叶子一两金”的说法的茶喝了一口,开门见山道:“本宫想要那个位置,不知道柳道长能否助我一二?”
柳易笑容玩味,摊手道:“贫道能说‘不’吗?”
王后轻轻摇头。
柳易问之前已经知道了答案,所以他并不觉得意外,轻笑道:“恕贫道冒昧,王后娘娘的茶是好茶,可惜水煮老了。”
高车王后拖了长长的一声“哦……”其中惊喜,落寞皆有,不确信地问道:“柳道长懂茶?”
柳易笑道:“正想着走完了这一程后回山手植七株。”
王后轻笑,“都知道道家一二四八为整数,柳道长为何单单栽七株?”
柳易回道:“贫道本是无心的事,这回倒被王后娘娘问住了,那贫道就以道家之理来回答娘娘吧,‘一二四八是道家整数没错,为何贫道单单种七株呢,因为道家有满招损,谦受益的说法,七株,上不足,下有余,恰到好处’。”
王后拍手笑道:“柳道长好说法。”
柳易打道家稽首,笑道:“说法不一定好,道法之路千万条,贫道修不了无上天道,剑道修至如今别说大成了,小成也谈不上,看来贫道也只能于康庄大道中择一条小路而行了,无奈无奈。”
王后轻笑,“本宫是北方人,只是懂些皮毛,柳道长说的太深的话,本宫不是很懂,还是挑些简单易懂的说吧。”
柳易横木剑于胸前,笑道:“跟贫道说话不是你让贫道说什么贫道就说什么,而是贫道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王后哈哈大笑,笑声逐渐变冷又转热络,因为当过两年尼姑,王后手中习惯性拿着一百零八颗念珠,此时王后娘娘迅速掐过念珠,以此宣泄情绪。
王后缓解了情绪,笑道:“柳道长确实有这样的资格。”
柳易哈哈大笑,眼神玩味地望着王后娘娘的眼睛,讥笑道:“贫道还以为没有呢。”
柳易正色问道:“大家拉交情扯关系打哑谜都差不多了,王后娘娘直说吧,需要贫道怎么帮?”
王后收起了闲聊的姿态,正色道:“很简单,现在需要打点笼络的人我都笼络得差不多了,除了两个油米不进,家族也油米不进的那个君长,其他的可谓一呼百应。”
柳易打断道:“所以呢?”
王后哈哈大笑,说出了他的计划,“本宫想造四个铜匦置于蟒龙城前,四个铜匦目的不同,第一个为延恩匦,求官入仕者投,可分文武。第二个为招谏匦,为言朝政得失者头,皆不降罪。第三个为伸冤匦,为有冤狱者投,必定受理重审。第四个为通玄匦,为知天相者投,有学问者皆录用。”
柳易望着这个野心勃勃的中年女人,好像下山这么久,他第一次正眼打量一个人,柳易呼吸有些沉重,问道:“第一个拉拢了士子和武夫的人心,让天下寒族有了上进的心思,第二个堵住了一堆爱管闲事的闲人的嘴,第三个则是让冤狱者称执法者公正,第四个最为特别,能够笼络一批散布风言风语的术士,高,这一招实在是高,如同医药圣方,一剂不灵,直接选择双管齐下,滥竽充数收了一帮所谓嫡系镇场子,即便现在朝廷一时间供养不起那么多人,寅吃卯粮又如何,最后达到了目的了这些人能用则用,不用则遣,大手笔,真是大手笔,所以你要临朝称制?”
王后咬牙切齿道:“柳道长觉得不可?”
柳易哈哈大笑,“有何不可?”
两人已经达成了共识。
柳易有些好奇,这个女人到底要他做什么,正色问道:“王后娘娘既然一切事情都想清楚了,那还要贫道做什么?”
王后娘娘摇头道:“不是一切事情都想好了,本宫还缺几个客人,赤岩山那边已经打好了招呼,图黎宗明摆着不会有人来,我也只能请到一般的外围弟子,我想请柳道长在本宫临朝称制的时候前来观礼。”
柳易点点头表示明白,曾经有军人为了正军纪,选择砍袍泽的人头的时候请百姓前来观礼,国家大事需要重量级人物观礼也算正事中的正事,柳易问道:“贫道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出场?”
王后娘娘哈哈大笑,“图黎宗的弟子会跟在本宫身边,赤岩山的则会选择从城门洞中飞来,本宫不知道柳道长想以何种方式出场?”
柳易摆摆手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柳易问道:“请问贫道第几个出场?”
王后正色道:“柳道长这样的人物自然是最后一个出场的。”
柳易哈哈大笑道:“懂了,贫道脚穿草鞋,一身灰色道袍,背桃木剑而来吧!”
王后笑道:“柳道长好主意!”
柳易问道:“现在只有最后一个问题了,请问是哪一天?”
王后正色道:“后天,二月十八。”
柳易点头,抿唇道:“清楚了,贫道回去编草鞋了。”
两人出了宫,曹都道:“这个女人不简单,竟然想临朝称制了,草原上的君长会答应吗?”
柳易嗤笑道:“君长们的反应已经不重要了,你没看见吗,她已经胜券在握了,宫中沉浮几十年,临了这一步她不会想得更少,只会事无巨细地想得更多。”
……
……
玄空山上,那个叫念珠的小和尚最近经常挠着那颗光头,实在是不堪其扰。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烦心事,呆在和尚庙的杨直同样很烦心,宫中又送信来了,雷打不动,每天一封,杨直第一封没读,第二封没读,第三封同样没读,直到现在,宫中的信每天一封接着送来,杨直同样一天烧一封信,这么久了,宫中贤淑的皇后娘娘不知道自己究竟送了多少封亲笔书信,远在玄空山的杨直也不知道自己收了多少封书信,唯一确定的是他一封都没有看过。
杨直招手让老仆倌儿走到跟前来,主仆两人配合很默契,杨直伸出手,倌儿将杨直拉了起来,笑道:“公子就不看看皇后娘娘在信中说了什么吗?”
杨直摇摇头道:“不看了,我在码头扛麻袋的时候没人关心我,现在我离着太子只差一步的时候每天有人关心了,惺惺作态,虚情假意。”
倌儿挠挠自己的屁股,随后见公子刚才坐在地上的时候屁股也有灰尘,他伸手给宫主拍了拍,杨直到底不是个天生享福的,自己伸手拍了拍。
杨直伸手抠了抠腚眼子,又将手伸到鼻子上闻了闻,吩咐道:“让御医开两副药吧,我感觉肚子里有蛔虫想钻出来了,腚眼子痒痒的。”
……
……
汝阳城,司徒青云又一次进宫了,司徒布景命长,吊着这么久还没死,司徒青云已经没有多少耐心了。
国子监中,门下给事中牧邕忙里偷闲赶来讲学,坐着的书生中,河间司徒家的司徒墨云赫然在列。
牧邕问道:“文人相轻,君子自重,何为君子?”
堂下人不见得在听他讲学,各自读书。
第一百一十章 观礼
黄道吉日到了,蟒龙城内的王宫中宫乐阵阵。
大殿上的座次并没有任何意外,地位极高出的位置上,高车王阿伏至罗没来,底下的位置上,那几个实力极大的君长也没来。
原先的高车国并没有任何座次之分,每有盛事所有人并不讲地位高低,随意而坐,自从阿伏至罗当上高车的“侯罗訇勒”后,高车的规矩可谓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现在俨然汉化成了南方的氏族一样,穿丝绸、戴冠帽,一切中规中矩。
王后娘娘一身紫色衣衫,雍容华贵,头戴金冠,威仪十足。
堂下除了一干名臣智囊,还有几个陌生的面孔,其中那个面若冠玉的年轻公子应该就是王后娘娘口中的图黎宗的外围弟子吧,他的一身衣衫实在是太华贵了,他穿着的是挑经显纬的缂丝 ,一寸缂丝一两金的织中圣品,这种织物以前本来是皇家御用之物,后来皇家因为赏赐等慢慢放宽了规矩限制,现在可谓只要你有钱,都可以穿着缂丝。
为何说那个年轻公子就是图黎宗外围弟子呢,因为他实在太喜欢显摆了,可能是以前从来没有参加过如此盛事,所以脸上有些挂不住的兴奋,相较之下,年轻公子旁边的老人和身后的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就要低调很多,老人内里是一件白底黑面的轻衫,外面是一身蓝色棉衫,虽然衣着稍显冷峻,但老人其实是一个实打实的笑脸人,光看老人的眉毛长度,保守估计这位老人也应该不下一百岁。
活了这么大的岁数,这种撑场面的事老人实在是经历得多了,提不起多少兴趣,索性一路指着堂下的群臣一一给身后不常在江湖上行走的一男一女两人年轻人介绍,老人笑道:“其他的小虾米介绍得差不多了,看到那位白衫持扇的了没,那人啊,打南方来的,现在已经成了王后娘娘的头号智囊,人称毒士智多星,对于其他人你们两小个家伙可以不在意,对于他,你们的礼数只能多了,不能少了。”
身后的一男一女似懂非懂,对于他们来说,刀剑就是他们的全部,礼数什么的实在是不想大费周章耽误练武。
老人眯眼望着众人,脑中不自觉地想起了卧病在床的阿伏至罗,老家伙挺惨的啊,枕边人的心思没看清楚不说,现在就连阻止的力量也没有了,老人想到此处桀笑道:“会不会被榨干了。”
身后的女孩好奇问道:“师叔,什么被榨干了?”
老人一愣,捧腹大笑,转移话题道:“你们以为我们赤岩山是王后娘娘最大的靠山吗,其实不是,种种迹象表明今日王后娘娘的压轴人应该是一个来自玄空山的嫡传道人。”
身后男孩满不在乎道:“玄空山啊,特别想去看看,请问师叔,我的刀成了没有?”
老人摇头,“道理我能说尽也无用,你听不进去,武学一途如登山,一山更比一山高,站在巅峰有白云。什么叫成了?师叔也不知道。”
男孩轻笑道:“天下武夫出我辈,南方不是有个书生说过‘我辈岂是蓬蒿人’吗,等我们长大了,那时候的江湖必定是前所未有的大年份,天大的收成。”
老人点点头,现在的江湖确实有了点生趣,前几天百里青青过境了,到了赤岩山她没有要停下的意思,赤岩山的大阵也没能留下她,这个女人如泥鳅一般滑溜,赤岩山上几个为老不尊的老不死还聚在一起讨论过这个女人既然这么滑溜,身段肯定火辣。
拳怕少壮,刀剑无眼,虽然现在的江湖还是老人这些老不死的,但江湖武夫如同韭菜,割了一茬还有一茬,就算不割,新一茬的韭菜还是会长起来,老人想着这个江湖啊,用不了多久就会是身后这两个孩子一般的年轻人的了,到了这个时候老人竟然想着自己能早点死就好了,他在这个年纪的时候在江湖上籍籍无名,在宗门内倒是有诺大名声,但那个宗门有点小了,生活许久之后磨灭了野心,再也没有了成为巨擎逐鹿天下的气概。
老人身后的女孩一直在打量着王后娘娘,虽然是女人看女人,但她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观看,只是偷偷地打量,女孩心中有一小股子艳羡。
老人知道身后女孩的心思,这个孩子啊,以后在江湖中不会成为百里青青那样的剑仙,在庙堂也成不了王后娘娘斛律卿这种临朝称制的女帝,但为何所有人都喜欢这个女子在身边呢,包括她的父、师叔、师祖,这些人其实并没有什么老牛吃嫩草的心思,只不过这个女子有灵气,与有灵气的女子相处,如沐春风。
老人起身摸摸女孩的头顶,轻笑道:“咱也别羡慕了,你俩的生活是很多人比不上的,这个‘很多人’也包括王后娘娘在内。”
老人活了三位数的年纪,以前还是二十多岁的时候可能说过不少谎话。但老人现在这一句可谓所言皆是事实,老人身后的那个男孩是赤岩山倾力培养,以后有望争刀宗第一人的那个武夫,至于女子的命运吧,老人并不知道,可能这里面有个天大的秘密,也有可能就算是赤岩山的宗主也没想好女孩以后的路子,其实都不重要,因为她的成就可能比与她同龄的男孩还要高得多得多。
老人向身后的男孩提议道:“待会儿想不想试一试那个玄空山道家真人嫡传弟子的功夫。”
男孩咬下一块嘴唇上的死皮,狠狠地吐了远远的,眼神炙热道:“想。”
老人哈哈大笑,翻手锤了捶男孩的胸膛,笑道:“那等着我给你安排,记住了,能杀就直接杀了,要是打不过,别他娘的一根筋,要学会逃命。”
年轻人重重点头,老人见状摇头叹息,准又是事先答应了好好地,临了又是一根筋死脑瓜子,“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强则极辱”,身后的两人女孩是至情至性之人,男孩是争强好胜之人,两人的命运都占了三句中的一句,以后他们的命运如何,无非喜讯噩耗罢了,两者老人并不想听道。
几人说话间,宫门外有个道人身穿青色道袍,脚上草鞋如书家笔墨,铁画银钩,髻上玉簪如美人迟暮,一丝白色,最为显眼的是年轻人背着一柄木剑,看材质不是桃木,剑的样子也不似道家制式。
柳易不等禀报一步一步走向大殿之上,没有迎合任何人,不卑不亢,柳易上了几级台阶后方才站点,朝着王后娘娘打了个道家稽首,柳易笑道:“玄空山清静真人坐下弟子柳易前来观礼。”
王后娘娘大喜过望,笑道:“柳道长不远千里而来,辛苦了,请坐吧。”
柳易点头称是。
何为临朝称制,简单来说就是后宫想将自己的命令以天子的名义发出来,这个天下不再需要男人掌管天下,而是后宫女人当权。
光简简单单几句话,王后娘娘斛律卿的野心呼之欲出,她啊,想当整个高车的女皇帝了。
因为三座仙山镇守,仪式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高车王阿伏至罗昨天就下旨回复了王后娘娘临朝称制一事 ,今日的仪式简单说起来不过就是当中宣读一下高车王阿伏至罗的旨意罢了。
夕阳西下,所有高车国向南方学来的繁文缛节完了之后,柳易起身第一个出宫门。
以前的相互帮忙不过是柳易和王后娘娘在攀交情,柳易出了宫门迷眼望着挂在山头上的夕阳,咬牙切齿道:“明天贫道要找王后娘娘讨个说法。”
因为今天的大事,柳易和曹都两人昨天就从王宫中搬出来了,现在的柳易正在朝着住处紧赶慢赶,前方有了拦路虎,作为悬空山的道家弟子,柳易没有那种撒丫子跑路的打算,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右手搭在左边胸膛上,左手背于背后的老人一鞠到底,轻笑道:“请求柳道长当一回磨刀石。”
柳易哈哈大笑,奚落道:“你们赤岩山的尿性老子又不是不知道,磨刀石,什么磨刀石,你们赤岩山不是刀磨锋利了顺便将磨刀石也砍了的人?所以,老子不当。”
老人气机盈袖,脸上依然是满脸笑容,在他的口中,就算是狠话语气也总是渲染不到位,老人轻笑道:“由不得你。”
柳易摆摆手,笑道:“老子自然不跟你打,喊那个小王八滚出来,老子一剑砍了他。”
老人哈哈大笑,现在的姿态,好像第一回合他已经打赢了柳易一样,快意至极。
柳易望着眼前的年轻人,哈哈笑道:“就你想让我做磨刀石,那么请问这位公子是想让我做砥石呢,还是砺石?”
男孩只会耍刀,磨刀的事他还真没有接触过,摇头道:“我不知道。”
柳易再次哈哈大笑,气势上好像他已经站在上风了,柳易问向老头,“爱,老不死的,你是想让我做他的砥石还是砺石。”
老人轻笑道:“你只需要知道自己是块磨刀石就够了,至于砥石还是砺石,都不重要。”
柳易点头,点头的同时,木剑在手,他出剑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酣战
柳易木剑出,就是拼命的架势,他好像完全不在意那柄木剑是否会断裂,第一式即是搏命的力劈华山。
老人身后的年轻人毅然不惧,临了笑道:“师叔,望着这个道人的功夫,还可以啊。”
柳易长剑未至,老人已经将身形后掠出了战圈,长剑至,年轻人左手背在后背上一侧身子,右手抬起,食指和中指以一个诡异的姿势由剑上边夹住柳易势大力沉的木剑。年轻人见长剑已经在指间,哂笑一声,不见年轻人如何用劲,右手用滚琴式往外一扫,握着木剑的柳易也一同被掀了出去。
初战失利并没有让柳易如何灰心,柳易杵着木剑起身,声音低沉道:“再来。”
年轻人哂笑道:“那就再来。”
年轻人话音刚落,身形已起,他有一招,一个呼吸之间可以打出十二拳的一招,不过年轻人有野心,对寻常人来说一个呼吸间能打出十二拳是很大的本事,但对这个年轻人来说,进步的空间很大,年轻人也有不甘,对他来说,一个呼吸之间四十拳才应该是极限。
作为仙山的谪仙人之一,并且是以后最有望成为刀圣的那个,年轻人其实现在也没有提起过大刀,不知道从何时起,年轻人的手已经成了他的刀了,年轻人的做法打了很多兵器大师的脸,但年轻人实在是没找到他需要的那柄刀,所以现在他的手就是他的刀。
猫抓老鼠喜欢将老鼠逗玩累了再将老鼠吃掉,是为猫戏老鼠,年轻人也有这样的心思,这些年来他杀过很多所谓的天才,有的天才境界比他高,有的天才境界不如他,但每次大战他都赢了,因为他还活着,所以毫无疑问。
杀过了很多天才的年轻人今年也养出了个新毛病,这个毛病准确来说是某个临死还想着耍本事的江湖散人惯出来的,那天那个江湖游侠每使出一招本事,年轻人就会打掉他的小半条命,虽然道家圣人有“一尺之棰,日取其半,万世不竭”的道理,可是那个年轻人最终还是没能熬过一半又一半的打击,使出了五招之后,抱着遗憾嗝屁了。
一招之后,年轻人已经粗浅地试探出了柳易的底细,所以他并不在意,刀法大开大合,只有搏命的架势,没有搏命的心思。
年轻人拳架至,柳易的胸膛上已经挨了三拳,柳易长剑大开一搂,胸膛上再次承受了年轻人的九拳,柳易刚才的那一招说不上多高明,准确来说有些以命换命的心机在里头,但就是那么一招并不算多高明的剑招,没人搂到年轻人的脖子不奇怪,没能搂到年轻人也不奇怪,柳易那本应该沾不到年轻人的剑招竟然沾到了年轻人,准确来说是一剑削掉了年轻人束发的纶巾。
披头散发的年轻人没能再打一个呼吸,退了回来作防守之势。
柳易的木剑紧紧地握在了右手中,他弓着腰咳出了几口黑血,起身仰头,满脸血迹,柳易笑道:“再来,再来。”
年轻人轻微皱眉,眯着眼睛,正色道:“再来你会死。”
柳易摇摇头,张开嘴巴嘴里满是鲜血,他惨笑着反问道:“你怎知。”
年轻人救人的功夫不行,但说起杀人来,要杀的人没有不死的,他很讨厌那个年轻人问的那句“你怎知”,年轻人出招了,他以手作刀,如同倒提黑蟒,年轻人长刀出,整只右手变成了金色,他的招式返璞归真,但那一招还未至,柳易已经知道自己很难找架住了。
柳易知道自己挡不住,所以选择避让,他逃了,此时此刻,他根本顾不上五脏六腑的伤势,下意识地往街道上跑。
年轻人一愣,他遇到的那些人不会像这样啊,他们要么死战,要么战死,根本不会像这样没骨气,年轻人可谓想不通加想不通,但他还是下意思地追了出去,因为他的那句箴言,他要杀的人没有杀不死的,他一直忠实于这件事,他的刀得在一次次的生死关头去练就,他也一直践行。
在前方落荒而逃的柳易慌不择路不说,两人的间距正在一步步拉近,不是因为柳易的逃跑速度变慢了,而是柳易身后的年轻人慢慢熟悉了柳易逃跑的套路,少走弯路了。
柳易不回头也知道两人的间距正在越来越紧,他也感觉到了,刚才说话的那个老人也正在屋顶盲区的那一面奔跑,柳易有些羡慕这些被仙山倾力培养的谪仙人,第一招对诀之后柳易就知道这个年轻人的杀力不简单,在土匪里打家劫舍干了那么多年,打不打得过,打过便知。
柳易知道自己打不过的时候就已经准备逃跑了,但他不能确定年轻人身后有多少人,所以他必须压一压年轻人的势头,随后好好感受一下年轻人身后到底有几个扈从跟着,所幸柳易试探出来了,这个年轻人身后只有一个人,而这个人就是呼吸绵长的老人,柳易削下年轻人头顶的纶巾的时候只有老人诧异地轻“咦”了一声,至于那个姑娘的话,应该是不会武功的,直到年轻人的纶巾落地之后她才张大嘴巴,一脸惊讶。
逃跑的勾当柳易干了不少,自忖有些心得体会,所以只要对方人少,他就必然逃得了,所以他逃了,他为什么逃,有两个原因,第一个原因是他本来就没想着死磕这个境界甩他十条街的武夫,第二个原因吧,年轻人以手作刀的那一刀他接不住,是死也接不住的那种招式,而那个时候也是最好的逃跑时机。
柳易的一路逃跑说不上闲庭信步,要不是重伤在身,他逃跑的速度其实很轻松,柳易身后追着的一老一少则不是这么的想法,可谓疲于奔命。
柳易身后的老人也好,年轻人也好,境界都比柳易高太多,柳易打不过跑不过很正常,但柳易并不按正常套路逃跑,身后的一老一少就算是轻功再如何了得,到底没有到乘刀御剑的那一步,飞在空中柳易折转的时候已经无处借力了,柳易身后的一老一少今天确实被折腾得够呛,老人在屋顶的另一面追了许久,发现这样的话不但自己没有视线,还被那个小王八蛋越甩越远了,老人索性就在街道两边的屋顶上飞檐走壁。
老人好不一会儿才追上那个宗门引以为傲的师侄,老人阴恻恻道:“小王八蛋,你他娘的接着跑啊,老子杀不了你就将头割给你好了。”
柳易并不答话,闷声逃跑。
拳怕少壮,活到了老人这样的三位数年纪的武夫,其实已经不仅仅是拳怕少壮那么简单了,年老包含了方方面面的衰老,体力也降低了很多,三人在蟒龙城中跑了将近二十里,先前呼吸平稳的老人也已经气喘吁吁了,老人率先提议道:“要不咱们别追了?”
年轻人速度不减,摇摇头道:“师叔年纪大了,自行休息便是,我要继续追,杀不死他,在我心中就有颗疙瘩,这是我绝对不允许的。”
老人摇摇头不去管这个师侄,老人停下身形望向王宫,王宫中已经有军队出动了,这么大的事,确实该有人出面干预了,老人其实有些高兴,毕竟赤岩山离着高车比玄空山离着高车要近很多,得罪了邻居的膈应就算是临朝称制的王后娘娘也承受不起。
老人没有盯着前方的这一个小细节被柳易捕捉到了,柳易的境界太低,要是硬碰硬的话基本上就连搏命的机会都没有,但现在不一样,只要境界高到离谱的老人不盯着年轻人,柳易就有方法将年轻人永远留在蟒龙城。
柳易奔跑的去势不减,因为对蟒龙城的大街小巷并不十分熟悉,柳易先前也不敢往那些小巷子逃跑,柳易身后的年轻人对柳易前边的那个小巷也并不在意。
但就在这个大意的瞬间,柳易竟然侧身进了那条小巷,年轻人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但他还是笃定柳易进了那条小巷子了,他还是一个箭步追了出去。
前边的时候柳易无论转了多少个巷口,他从来都没有过要打两人一个措手不及的想法,一丝一毫都没有过,他没有,身后的年轻人自然也想不到,只要身后的年轻人想不到,柳易自然就赢了。
所以柳易在这个巷口埋伏了,与其说埋伏,更不如说柳易准备在这里打年轻人一个措手不及。
柳易一剑朝着年轻人的面门刺了出去,年轻人去势不减,眼看要撞在木剑上时年轻人选择向后一仰堪堪躲过来势汹汹的木剑。
可能是因为以前对战的习惯吧,年轻人躲过木剑之后身形已经滑进小巷中六七丈远了,但年轻人竟然选择蹬地准备将自己滑回原来的位置。柳易嘴角的弧度转瞬即逝,他刚才已经知道了年轻人下意识会做的动作了,还记得刚才年轻人一个呼吸打了柳易十二拳,在那十二拳之中柳易一剑搂了年轻人的纶巾,那一刻年轻人选择返回自己的原地做防守拳架守着,柳易知道了,转瞬就利用了。
若是势大力沉,若是势大力沉,木剑不但能杀人,还能削筋断骨,年轻人滑回去的时候柳易等在那里的木剑一剑削断了年轻人整只右手。
年轻人的惨叫将想着事情的老人的思绪拉回了,此时此刻,为时已晚,仇人已经远去人海之中,想要寻找,难上加难。
第一百一十二章 碾压
市井之中有句话叫“只要有心找人,就算对方躲进了蚊虫屁 眼里,那也必然找得到”,既然这样,那对于老人来说,在人群之中找到柳易就很简单了。
老人可谓怒极攻心,小王八蛋今天不但砍了师侄的手臂,顺便还打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作为一个在市井之中完全可以开宗立派的宗师级武夫来说,他真的是不能忍了,老人根本顾不上被斩断右臂的师侄,急忙朝正在逃跑的柳易追去。
老人身形比年轻人还要矫健,只见他双腿微微往下一蹲,再看时人已经在墙头之上了,看到奔跑的柳易的老人去势不减,怒骂道:“小王八蛋,今天就让老子来告诉你什么叫蝼蚁就该认命。”
柳易知道身后的老人已经锁定他了,所以他再次加快了速度,沉声道:“老子惜命,但你个老不死真要跟老子拼命的话,老子也不怕死。”
老人不再说话,步步紧逼,一直在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柳易跑得差点肺都炸了,没法子,现在正是逃命的时候,就算王宫的轻骑出动了也不能如何,柳易知道老人和他的性子其实很想,设身处地想一想,要是他有老人的那身境界的话,换成他追着老人他也会当街杀了,就算是满大街的轻骑也拦不住他的性子。
柳易知道轻骑拦不住老人,所以对王宫中的轻骑也不抱希望,打铁还需自身硬,关键时刻还是要看自己够不够快,快到能够逃出生天。
身后的老人已经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到十丈之内了,现在这个时候,不论是柳易还是柳易身后的老人,其实都已是强弩之末,挣扎不了多久。柳易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他身形一起从一条小巷子蹿了进去,身后老人到了那里本来也想抬腿蹿进去,忽然老人打了一身寒颤,他差点忘了前面那个小王八蛋刚才啊正是用这一套路割了那位师侄的右臂。
老人本能地往后一退,这一退他想了很多,倒不是想了很多关于自己的事,而是想了很多那个少年天才的事,他的那位师侄啊,自从练武的那天起就一直有这么个臭毛病,进攻的时候要是对手进攻的话,这小子会习惯性退回原位防守。
很久以前他的师兄就发现了这个问题,可谓屡教不改,师兄的苦口婆心没能改了师侄的这个坏习惯,以前和那些江湖人捉对切磋厮杀的时候,那些江湖人没能捕捉到他的坏习惯。
这个小王八蛋偏偏发现了,还利用了,师侄断了一臂以后第一刀圣的根骨可能就没了,但以他的资质来说,以后天下前十必然有一席之地。问题坏就坏在前面这个小王八蛋的先前那一刀有可能直接破坏了师侄的心性,若真是如此,这个师侄已经没了任何培养的必要了,赤岩山前面十多年的损失还是小事,那几位师兄师叔的心里或多或少会有些疙瘩,才是他们赤岩山的头等大事。
前面的小王八蛋既然有这样的心思,老人内心笃定必然留他不得,内心的想法已经确定了,做起事来就简单了很多,老人并不担心赤岩山会被玄空山碾压,道家祖庭又如何,赤岩山的跟脚底蕴并不比赤岩山低多少,大不了到时候整个赤岩山上上下下和一团稀泥而已,赤岩山上的人不但武功超群,和起稀泥来,同样一骑绝尘。
北方两大仙家宗门内其实一直也有小争,这一次的观礼大致也能看出两个宗门的阵容来,图黎宗好像更加云雾缭绕一些,每代弟子都是宁缺毋滥,差不多必然都是太极境的根骨才能入得了他们的法眼,图黎宗整个宗门醉心于武学久矣,对于山下的事表现出的事漠不关心的态度,就算斛律卿如何请求,他们也只会派一个外围弟子前来看个热闹,家大业大了,根本不需要在山下这些事情上攒面子和交情。
相比起来,赤岩山的心态就要热络了许多,观礼队伍一来就是三人,赤岩山比起图黎宗来还要给斛律卿面子,江湖人大抵都能知道赤岩山的一些事,比方说赤岩山关于收弟子一事与图黎宗就正好背道而驰,图黎宗宁缺毋滥,赤岩山多多益善,想要上赤岩山的江湖人只要上山就没有下山的道理,现在的赤岩山又扩充了,弟子不下三千人。
帮众虽多,心向赤岩山的却并没有几人,因为赤岩山一直多多益善地吸纳人众,所以宗门内的辈分有些杂乱,杂乱到了基本上是六世、七世同堂的地步,如此多的帮众加上如此混乱的辈分,赤岩山内的管理可谓一直都很乱,整个宗门与其说是宗门,倒不如说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生意人。
赤岩山每一次吸纳了一批弟子之后都会耗费巨大的人力财力将弟子们分为三六九等,看看,是不是有点像商人按照货物的成色挑拣货物。
赤岩山将弟子分为三六九等之后自然是等级越高的获取宗门内的资源越多,如同武学秘籍等等,等级高的弟子学成之后还需要反哺宗门,就是这么一条臭规矩,竟然能大行其道地存在世上这么多年,其间不是没有人反对,三十年前赤岩山中就出了个白马银枪的枪神,一匹白马、一条银枪辗转于四国之中的他获得了草原第一又如何,还不是蚂蚁耗死了大象,他生生被赤岩山追杀到力竭而亡,如蛆附骨的追杀一波接一波,就算是天下第一,也没人接得住。
他不是第一个反对这条臭规矩的人,但这三十年间,他是第一人。
说过了那些天赋异禀的弟子在赤岩山的待遇,那么那些根骨平平的弟子在赤岩山上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准备来说他们更适合贴切使用“遭遇”两个字来形容。进了宗门内天赋平平的弟子矮个里面拔高个,又被分了一次三六九等。宗门内以一套完整的评判方式以他们的天赋根骨、勤奋程度、预期成就将他们分成了重点培养,普通培养、可以培养三个等级和貌似培养。
毫不意外,天才是培养来争天下称雄的谪仙人,而最底层的貌似培养则是只能在宗门内打杂的伙计,家大业大,打杂之人同样是多多益善,毫不意外,打杂之人在赤岩山同样是有荣与焉,出来说自己是赤岩山弟子,好歹还可以吃几顿白食不说,也有天大的面子不是,可惜他们一辈子没几次下山的机会。
赤岩山出了这条臭规矩之外,还有一条足以称臭的规矩,那就是重点培养、普通培养、可以培养三种级别的弟子在赤岩山并没有任何人权,有时候他们还不是端茶送水的仆役,宗门内培养的三种人一辈子注定不能离开宗门,他们过了四十岁之后只能以一个长老的身份住在赤岩山,即便是能开宗立派的宗师级人物也一样。
几百年的积累扩充下山,赤岩山的长老一级人物少说也有一两百人,这一两百人空有一身本事,只能用来保护宗门内的后起之秀,更可怜的是这么点本来就闲得蛋疼的活还要经过一番剧烈的竞争才能得到,老人正是曾经宗门内重点培养的一级人物,他的那个时代之中重点培养的人物很多,虽然老人放到市井之中也算高手,但老人与他同时代那辈人的武学成就比起来,可以说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中等水平。
至于老人能接到做谪仙人的护道人这个活,好歹还是用了好一些交情的宗门内太极境满地走不敢说,无极境多如狗倒是真的,而老人与那个师侄一样,正是无极境,老人站在了无极境巅峰,但他知道这辈子跨进太极境就像他二十岁横死一样难,他二十岁没死,活到了一把岁数,太极境自然无望。
老人那个师侄的境界比他低了两线,太极境中期,还没有摸到太极境巅峰的门槛,就是这么两个人,与老人的一把岁数比起来他的境界真的不高,要不是活了一大把岁数,说不定还当不上谪仙人的师叔,但年轻人还不到二十岁就能达到如此境界,毫不过分地说年轻人的前途可谓不可限量。
以前老人知道自己下半辈子在宗门内必定站不稳脚跟,所以才舍得动用这么大的关系来傍上一个宗门内的香饽饽谪仙人,为下半辈子找个安身落脚处,三人北上的一路上那个小姑娘倒是热络,只是这个师侄说话一直不咸不淡的,那天在王宫正殿他抛出的钩不过是算计已久,等着年轻人咬钩罢了,事情没有出乎他的预料,不通人情世故的师侄果然咬钩了,既然咬钩了那他就会前去张罗。
老人如何都没有想到以前的都是师侄吊打别人,怎么这次就踢铁板上了,事已至此,老人心中的悲鸣无人可知,他化悲愤为力量,势必将柳易轰杀在当场。
半炷香的时间老人追上了柳易,老人右手五指成钩朝柳易的后背抓去,柳易将木剑背在后背格挡,老人恰好抓在了剑上。
老人有些诧异柳易的警觉程度,不过更让老人诧异的是那柄不起眼的木剑的硬度,老人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斜挂在柳易背上的木剑,眼神复杂,随即贪心四起,杀心更甚,这把剑以后送给宗门内用剑的谪仙人又是一个天大的人情!
柳易知道自己小半个后背已经血肉模糊,但他没有丝毫要停下的意思,他根本不敢停下来,因为他知道,老人也知道,只要他停下来,那就必死无疑。
柳易受伤的同时老人的手章也受伤了,对于木剑的锋利程度老人实在是感到意外。
老人的手掌心只是些皮肉伤,柳易则大大不一样,刚才他的横剑一挡也只能卸去老人的一半力道,还有一半狠狠地刮在了他的背心,早已伤筋动骨。
痛感传到了柳易的大脑之后柳易下意识一震,这点小小的动作被心思细密的老人捕捉到了,老人右手成掌向前轻轻一推,柳易就被狠狠地推飞了出去。
跟老人相比,柳易那点把戏实在是太年轻太天真了,在真正的实力面前,任何心机都没有作用,只能被摧枯拉朽一般碾压,别无他法。
第一百一十三章 反杀
被老人一掌推出去的柳易硬扛了伤痛,心里反而一喜,刚才苦苦想要拉开两人的距离,这一刻已经被动拉开了,不过代价真的有点大。
老人望着掌心,哂笑道:“小王八蛋,命硬得很呀,再受我一掌。”
柳易回头望了老人一眼,老人被他的这一眼激怒了,骂道:“不都说玄空山的道士修的是无上天道,你个小杂种他妈的怎么修的是旁门左道,在绝对实力面前,哈哈哈哈,就算你有无数的保命功夫,今日也必须得死。”
柳易沉声道:“好啊,来吧,老子接着便是,我倒要看看你个老家伙能硬气到几时。”
蟒龙城之中巷道千奇百怪,柳易在里面跑得不轻松,柳易身后的老人虽说境界很高,但在现在境界并没有多大作用。
柳易眼看自己确实不是身后老人的对手,心思一转跳到了墙头之上,在屋顶之上飞檐走壁。
老人见到此情此景表情明显一愣,心里还是低估了这个小王八蛋,开始以为这个小王八蛋只是后台比较硬,自身境界并不高,现在看来,这小子不但后台很硬,自身也很硬,能在城中飞檐走壁的武夫很多,但如同柳易这般写意流畅的,着实没有几人,少说也得是无极境高手才能有这般的手法。
越追越久,老人对于柳易的手法也越来越惊讶,这小王八蛋为何背着木剑,原以为只是背着木剑做做样子,没想到小王八蛋的一剑就算是普通太极境高手也不一定使得出来。原以为这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心思单纯到甘愿受死的那种白痴,老人又迅速被柳易打了响亮的一记耳光。
现在老人虽然一直对着柳易紧追不放,但老人其实也不敢拼尽全力去追,否则的话境界上的碾压简直是如同天堑鸿沟一样不可攀越,看得出来柳易刚才的手法心智确实将老人吓了一跳。
一路逃跑的柳易真的累坏了,自从被罗网抄了清风山寨的老巢之后柳易可谓是在一路被追杀中过日子的,那时候虽然一直都在逃命,也受过很重很重的伤势,但那些时候与现在比起来,真的是小巫见大巫了。
老人刚才那一掌少说也用了七分气力,无极境巅峰的七分气力简直难以想象,现在的柳易就算没看到也能猜到自己的后背流出的也是褐色的鲜血,柳易除了比较明显的伤势之外,老人刚才的那一掌也震到柳易的内脏了,现在的柳易五脏六腑可谓被倒悬一样疼痛。
从老人拦路的那一刻起,柳易知道在高车的国境线之中玄空山的虎皮大旗其实并不好使,不是说一点作用没有,对于王室和贵族之间的威慑不可谓不大,但对于赤岩山上的谪仙人来说,山高路远的玄空山就有点不够看了。
柳易并不敢将打算与他争个不死不休的老人往他们住处那去引领,也不敢反着方向去跑,以老人的缜密心思来看,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能让老人联想到很多东西,想到此处,柳易马上找到了甩开老人的法子。
柳易绕了个巨大的圈子之后开始以一个小圈子绕到刚才来的那条路,他开始往回跑了,他的计谋很简单,他只要一直往来处逃跑,那么老人就能联想到很多,他身后的老人的奔跑速度其实和他差不多,老人想通了其中的关键之后肯定会抄近路抢先一步前去保护那一对少男少女,到时后柳易自己就可以趁机脱身。
宫中轻骑的出动速度还是远远地超过了柳易的预估,斛律卿对玄空山也好,赤岩山也好,其实都抱着好心,但好心办了坏事,斛律卿远远低估了柳易的临场反应能力,也没有想打柳易同样想争个不死不休,所以一剑砍了谪仙人的右臂,现在轻骑出动了,其实这些精锐轻骑拦不住柳易和老人,柳易不敢蹿进骑兵阵中,因为柳易对骑军能拦住老人的能力并不信任。而柳易身后的老人即便是到了现在也猜不透王宫这个野心勃勃的娘们究竟是来劝架还是来联合两方之中的某一方,顺便杀了另外一方做投名状。
老人惜命,既然猜不透,老人也并不打算去猜,他也不想冒险。
柳易其实也有这样的心思,虽说他与斛律卿狼狈为奸演了一段好戏,但远亲不如近邻的道理斛律卿不会不懂,柳易也懂得,懂得多自然就想得多,柳易也不知道轻骑为何出动,不过用屁股想都知道高车和赤岩山站一队的可能性比和玄空山结盟的可能性要大得多,猜不透,柳易也不会去冒险,所以他一直避开街道上呼啸而过的轻骑。
柳易边跑边思考,赤岩山肯定有他们的方法将那对少男少女聚拢,不出意外的话现在那对少男少女可能现在正在某个医馆之中医治,柳易其实不需要知道那个谪仙人现在在哪家医馆,他也不知道蟒龙城中有多少家医馆,他只需要知道往那个方向奔跑就对了。
现在还离着很远,老人依然以为现在的柳易是抱头乱窜,慌不择路,不出片刻功夫老人就会猜到柳易的计谋。
柳易往那个方向可谓是跑直线,他刚刚翻过了一座南方小桥流水一样的阁楼,柳易知道现在的自己还不能引起老人的怀疑,所以他还需要下一剂猛药,其实那剂猛药也很简单,他只需要在加快一点点速度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老人的思维就会开始想前方的小王八蛋为何要加快速度,要么是为了更快的逃命,要么是想拉开距离干什么事。
只要老人往这两个方面想去,柳易的计谋就成了,只要老人想到柳易其实是想抢先一步上前杀了那两位侄子辈,老人就会不顾一切地往前掠去,只要老人敢不顾一切,那么老人就会露出破绽,只要老人敢露出破绽,柳易就有信心一剑杀了他。
不出柳易所料,柳易往那个方向逃了差不多两里路之后老人已经有所察觉了,不过现在的老人依然不敢确定柳易的意图,并未行动,只是抱着观望态度。
前方逃跑的柳易眉开眼笑,随后扯动了浑身的伤势,整个表情龇牙咧嘴,十分滑稽。
柳易又往前走了一里路,现在他们离着刚才柳易斩断那个谪仙人手臂那里已经不到两里了,老人眯着双眼停顿了一刻,随即如大鹏展翅恨天低一样掠了出去,此时此刻老人已经笃定了柳易的意图,他不敢有任何保留,历来宗门内的谪仙人不少,还未成名就被废了的也很多,那些长老并没有受到如何严厉的惩罚,但若是有人敢将赤岩山的弟子斩杀,那就是打脸的死仇了,那些长老没能尽到看护责任,以后的日子也是惨兮兮的。
老人实在是太诧异这个年轻人的心智了,他不知道这个心智非常可怕的年轻人会不会以秘法找到那两个师侄,现在唯一的保险方法就是他抢先一步到达两位师侄跟前。
柳易本想哈哈大笑,转瞬一想干正事的时候发笑有点像神经病,柳易正色向前掠去,现在的柳易不止向前,因为老人向右前方掠去,所以柳易开始王左前方而逃,他知道老人待会儿还会追他一如先前,如影随形,如蛆附骨。
现在的柳易只需要老人心中他的行动目标并不明确,只要在老人心中柳易的行动目标并不明确,那么老人就会犯错,致命的错误那种。
事情的近战确实如同柳易所想的那般,柳易刚刚跳过了摇摇晃晃的羊皮帐篷没一会儿,老人再次追上来了。
被一次次激怒的老人咬牙切齿道:“小王八蛋,老子今日必定杀你。”
柳易冷笑一声,打定主意就在这里兜兜转转,先熬到天黑再说。
柳易就在四周打转,老人也只能跟在四周打转,一追一逃之间,天色慢慢黑了下来。
天刚刚黑了下来,柳易纵身一跳准备抓住大户人家屋顶的挑角,没想到泥水琉璃瓦做的挑角一下子就断了。
柳易一个不稳坠了下去,老人停下身影无声而笑,老人一步一步走向掉到了屋顶上的柳易。
柳易被重重的挑角压在了下面,垂死挣扎。
老人冷笑道:“小王八蛋,逃啊,接着逃啊!”
柳易捡起一块瓦片扔了出去,老人手袖一挥将瓦片弹开。
奔跑了如此之久,柳易气喘如牛,老人的呼吸却只有一点点杂乱。
老人一步步靠近柳易,蹲下拍打着柳易的脸庞道:“小王八蛋。”
老人手上一用力,差点将柳易脸庞上还不到一脸的肉撕了下来。
突然,横生变化,左手握剑的柳易一出剑,狠狠地削掉了老人的头颅。
死不瞑目的老人头颅掉在了屋顶上顺着瓦沟子滚了下去,门生掉在了模仿大沁国中建筑模式的四合三进小院中。
柳易将左手的木剑松开,吃力地将压在挑角之下的右手抽了出来掀开老人的无头尸体,随后柳易可谓是使尽了浑身力气才推开压在身上的挑角,柳易艰难地站起身,望向那具无头尸体,吐了口唾沫星子道:“老王八蛋。”
柳易跳下屋顶,翻手握着木剑从小巷之内消失在了夜色之中,现在已经不是需要逃命的时候了,柳易一瘸一拐的,没有了刚才的轻松写意不说,还添加了很多的狼狈,躲进小巷中的他如同被羊角挑伤肚皮的孤狼躲进了荆棘之中。
第一百一十四章 最讲道理
柳易并没有回去住处,他就在角落之中呆到了天明,天亮后柳易望着朝阳,笑容和煦道:“劫后余生的感觉果然不一样。”
虽然是北方草原上的都市,但蟒龙城的繁荣程度绝对不一般,现在大概是卯时一刻左右,街道上已经有三三两两的行人在晃荡了,柳易一人提着剑往王宫的方向走去。
王后娘娘让帮忙的事他已经帮过了,现在又向王后娘娘证明了自己的实力,现在的他需要到王宫之中讲一讲道理了。
柳易到达宫门前,应该是上面有交代,守卫们人手一份柳易粗劣的画像,柳易靠近后守卫望了望画像,草原上的汉子不喜欢嬉笑,弯腰道:“原来事柳道长,王后娘娘等候柳道长多时了。”
柳易点点头,吩咐道:“你看贫道身上的道袍破破烂烂的,要不你去给贫道备一身道袍,什么样式的可以,贫道就在这里等你,当然还要一双布靴子。”
守卫左右为难,柳易哈哈大笑,在怀中掏出一个金锭丢给守卫,笑道:“你是担心贫道不给钱呀,早说嘛,够不够,不够的话买一身棉布的就行,多了的话你也不用还回来。”
守卫接了银子,并没有起步,柳易想了想道:“在你心中贫道的三脚猫功夫还比不上你?”
守卫得了准话,草原上木讷的汉子虽然没笑,但脸色到底放松了,守卫离开后柳易盘腿坐在地上,清静并没有教他什么吐纳法门,时至今日他也不懂得如何吐陈纳新,现在也只能装装样子。
几个守宫门的守卫有意无意地望向柳易的后背,几个人将马刀靠在城门洞中,弯刀也插在了腰间,几人不顾上纪律,窃窃私语。
柳易也不回头望向几个守卫,他仔细打量了靠在城门洞中的几把马刀,虽然名字称呼为马刀,但这种锻造精良的长刀不是寻常军人能用的,马刀的锻造工艺极其复杂,耗时耗力,整个高车的几支军队之中有幸使用马刀的也只有两支,一支是镇守京畿的轻骑,另外一支就是高车宫廷守卫。
高车这些年汉化步伐逐渐加快,也有些南方人逐渐在蟒龙城内定居,但高车的制造技艺应该不会这么快才对啊,整个大沁对于兵器铠甲的制造技艺向来死守不外传,犹如皇家藏公主一般。事情的缘由得从百年前的打乱说起,那时候天下大乱,风起云涌,持续多年的动乱不但波及了天下百姓,很多盛世隐藏着的组织也相继出世了,那些流派中人对流派思想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自然就衍生了供一个祖师,但各人侧重不同了流派,据后来学者统计,那时候光墨家流派就分了七八支,而现在高车中主兵器锻造的就是当年墨家的一支。
蟒龙城虽然繁华,但现在时候尚早,常言说的无利不起早在这里可能行不通,蟒龙城中大家都是坐贾,行商的生意大不大看走得远不远,坐贾则有些不同,坐贾需要黄金地段,还需要家大业大,对于普通的生意人来说,每个月挣多少钱都有个定数,多也多不了多少,少也少不了多少,生活富足之后已经不在意多出去的那点盈余,也不计较少了的那点收入,自然懒得早起。
柳易在城门洞中等了将近两个多三个时辰,现在已经将近午时了,守卫才捧着道袍和鞋子匆匆前来,守卫上前道歉道:“怠慢柳道长了,小的现在才买到道袍。”
柳易睁开眼睛望向守卫,起身拍拍守卫的肩膀道:“辛苦了。”
汉子先抹了额头上的汗珠,接着又擦了鼻尖的汗珠,做完后的汉子干脆将衣服扯开露出胸脯,柳易说辛苦的时候汉字摇摇头,将揣在怀里的碎银子递给柳易。
柳易一愣,最终还是选择收下,柳易临走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汉子露出憨笑道:“解批云宝。”
柳易招手让解批云宝靠近他,低声问道:“以后跟着王后娘娘混,生则荣华富贵,死则遗臭万年,敢不敢?”
解批云宝搓手道:“柳道长说的话我不懂,但柳道长说的都是对的,我照做就是。”
柳易点点头,孺子可教也,柳易穿着鞋子、披上道袍开始进宫。
柳易走了没几步,平时一直受人欺负的解批云宝再次恢复以前的唯唯诺诺,一个强壮的守卫大声吆喝道:“嘿,解批云宝,柳道长跟你说了什么?”
那个汉子并不信,加重语气道:“真没啥?”
解批云宝摆手道:“真没啥。”
名叫斛律云英的汉子走近一脚将解批云宝踢翻在地,咬牙切齿道:“说,柳道长到底说了啥?”
解批云宝卷缩成了一团,已经做好了挨打的准备。
斛律云英将柳易的画像重重地丢在了解批云宝的身上,羊皮实在是太轻了,并没有将解批云宝打疼,斛律云英没了面子更加恼羞成怒,对着解批云宝就是一阵拳打脚踢的热情招呼。
养尊处优的斛律云英觉得这个世道真的很不公平,世代贵族的他成了看大门的的时候他还觉得荣幸,因为姑姑的缘故现在的斛律已经是享誉荣宠的贵族的,他看大门就是守护姑姑,蟒龙城八道大门,每一道都有一个斛律家的子弟,上工第一天的斛律云英就发现了事情的不对,自己好歹是贵族出生,为什么解批云宝这样的奴隶也能守大门,从那天起,斛律云英经常找由头欺负这个憨厚的穷小子,穷小子也配合,没学会反抗。
斛律云英打累了,身后有个老兵比给媳妇搓背还要认真地擦着马刀杆子,沉声道:“差不多就行了。”
斛律云英又打了十来下才停手。
解批云宝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以前斛律云英打他的时候他觉得很疼,但母亲说男儿不该在生活中流泪,应该在战场上流血,所以斛律云英打他他都不哭,这一次解批云宝竟然觉得没有多疼,他想着柳道长跟他说的话,他以前从来不想明天怎么过,今天他已经想到了十年后他的样子,那时候他将骑着草原上最骏的马儿驰骋草原。
柳易进宫后每一级台阶他都跨的很慢,现在他在打腹稿,准备着待会儿怎么和王后娘娘讲道理。两人身份悬殊太大,有可能柳易在意的事对斛律卿来说就是个屁,也有可能两人对某些事情都很在意。
后宫之中,一身红色大装的斛律卿显然是刚刚才处理完了冗长繁琐的正事,她喝了一口在草原很珍贵的莲子粥,向身后人问道:“昨夜二虎相争,究竟是哪一方赢了?”
身后的女官恭敬地答道:“来自玄空山的柳道长赢了。”
斛律卿磨着手指上的玛瑙,淡淡道:“有点麻烦。要是赢的是赤岩山恐怕要好一点,现在赢的是玄空山,玄空山远,赤岩山近,很是麻烦。”
斛律卿一手杵着头歪靠在榻上,吩咐道:“你们去看看柳道长进宫兴师问罪了没有?”
女官统统退却,野心勃勃的王后娘娘吩咐道:“去吧,瞧瞧赤岩山的那两位谪仙人怎么样了,能帮一把是一把呀,可以积攒些香火情,香火情,本宫喜欢这个词。”
梁上的黑衣人转瞬消失不见。
柳易到达斛律卿寝宫的时候斛律卿迎了出来,关切地问道:“听说柳道长作昨夜与赤岩山的老不死大战了一夜,不知道柳道长受伤了没有。”
柳易打道家稽首道:“家丑不可外扬,贫道打不过那个老不死的事王后娘娘别瞎打听了。”
王后娘娘最终选择了开门见山,问道:“柳道长是否介怀我斛律卿不伸援手?”
柳易假装吃惊道:“王后娘娘不是派了宫中轻骑出动了吗?”
王后娘娘摇头道:“柳道长不可能看不出来我不过是派他们去做做样子的,其实我身边也随时有几个境界很高的宗师级人物保护,但昨夜我的算盘扒拉得响了,选择了观望。”
一个女人怎么才能讨男人心疼,应该是装作楚楚可怜地发问吧,风韵犹存的王后娘娘这一招多年使用下来,可谓炉火纯青,“柳道长是否在怪我视而不见?”
柳易望着王后娘娘的神态,哈哈大笑道:“在我们南方,要是王后娘娘能把‘我’换成‘奴家’,那才叫真真的媚意十足,不论是什么过分的事男人都会答应或原谅。”
王后娘娘这些年来积威甚重,就算是那几个她刚刚进宫时敢对她说荤玩笑的部落君长现在在她面前也不敢稍有造次,只有高车贵族才能知道那些个不可一世的部落君长究竟有多刺头,也才能知道王后娘娘的手腕绝对不一般。
王后娘娘开门见山,柳易同样选择开门见山道:“你们是不是杀了李白药的书童?”
王后娘娘仔细想了想,才想到确实杀了个书童,问道:“怎么了?”
柳易眯着眼睛问道:“你下令杀的?”
王后娘娘点点头。
柳易咬牙望着这个女人,斛律卿下意识地后退几步,柳易问道:“谁提议的?”
王后娘娘道:“异九斤苍狼。”
柳易恢复平静道:“我要他死。”
斛律卿点点头,回复道:“好的。”
柳易转身望着这个女人,好奇问道:“为何答得这么干脆。”
王后娘娘笑道:“柳道长的事就是本宫的事,本宫行事,一贯雷厉风行。”
柳易点点头,轻笑道:“王后娘娘熬鹰的功夫贫道算是见识了,不知养狗的功夫如何,临别在即,贫道送王后娘娘一只指哪里就咬哪里的恶犬吧,东宫门一个叫解批云宝的守卫。”
斛律卿的突然跪拜,着实吓了柳易一跳。
第一百一十五章 尽南归
柳易出了王宫一直往东到了所住的客栈,客栈中的曹都才缓缓醒来。
曹都掬一把水放在脸上,拍拍打打后才望见进门的柳易,曹都问道:“昨晚去了哪个销金窟?”
柳易摇摇头道:“什么也别说了,走。”
曹都正色望着柳易的神情,看起来柳易并没有作为,赶忙收拾东西道:“这回你又惹了谁,是斛律卿还是哪个贵族?”
柳易脸色沉重道:“都不是,这回惹的是赤岩山。”
曹都哈哈大笑,“你丫的越来越能惹事了。”
两人一人一个行囊,曹都还带了一把长刀,刀鞘狭窄,看起来曹都的刀也不是什么重器,普普通通的刀罢了。
两人一人一骑出城,曹都自言道:“以前没带着刀的时候一直拖你的后腿,现在我也整一把刀带着。”
柳易闷声赶路,并不说话。
别看曹都年纪年轻,当年他还在十来岁的时候掘第一桶金可谓更加凶险,曾经的多少心酸事过了之后都会笑着说出来,曹都也不例外,笑道:“老子当年搞钱的时候比起你现在要凶险多了。”
柳易侧耳聆听,以前他不说,他也不好问,现在他想说了,他也想听。
曹都笑道:“以前的老黄历说过了也就不在炒冷饭了,就从我穿越进一个六岁的孩子身上说起吧,因为灵魂与身体不匹配,我总是产生一些感悟,这些感悟还从一个六岁的孩子口里说出来,当时村里人都当我是怪胎呢,父母请了很多大仙来给我驱鬼呢,其实都不见效,我也不敢跟他们说出真相,否则我就真的成了个怪胎了。”
柳易插话问道:“后来呢?”
曹都给了马一鞭子,笑道:“后来啊,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老子十岁的时候、同伴还在尿裤子玩陀螺的时候老子已经知道自己以后要干嘛了。天下女人的钱最为好挣,尤其是上了年岁后还一直想着永葆青春的女人的钱,那时候我就想着胭脂,当时我身边的人还没人知道胭脂呢,只有个童生都没有考上的读书人说起自己在书上读过一段名叫《点绛唇》的文章,那时候老子哈哈大笑,乡野之中能有名叫《点绛唇》的书不用说你也知道是什么书了吧,老子也看过,十分香艳哟!”
曹都想起了自己的私塾先生,笑道:“十岁的时候老父母送我去私塾读书,老子在那个世界好歹也是个莘莘学子,学过语数外、理化生和政史地的读书人,对于这个世界的蒙学自然不感兴趣,那时候调皮捣蛋,经常是进入学堂就顺了先生的戒尺揣在怀里。我的那个先生应该是天底下第一好脾气的人了,他家庭和睦,儿女双全,即使是抓到了我们调皮捣蛋他也不生气,好几次他明明知道是我偷了他的戒尺他也并未提名晓姓一样斥责,只是象征性地训了全班一顿,晚上吭哧吭哧爬山砍竹子做戒尺去了。”
曹都说到这里时前面有些事忘了说了,小人物的成长史没有人关心,他的人生之中也没有多少心灵鸡汤,就算是他自己也懒得再补充了,此时他想起自己的家乡和他摸爬滚打的县城,笑意温暖道:“我们那个县城有钱人满地走,街上有人掉了十来个铜钱都没人捡的那种。十岁的时候我进了县城,当然,是背着爹娘偷偷跑去的,古今城市其实没有多少区别,那里是有钱人的捞钱地,也是穷苦人的葬身地。”
“在那座半炷香就可以走到尽头的县城里我跟上辈子一样,都是loser,稍微有点权势的人随意一踩就能踩死的那种。你可知道人这一生最无助的事是什么吗,我告诉你吧,在我这里是我的成功速度赶不上父母老去的速度。在我一事无成的时候我爹去势了,他的去世毫无征兆,伺候庄稼回来的时候踩在了一块满布青苔的石板上,当时就摔死了。我们村的陆二跑来县城重翻了个遍将我找了回去,到家时我递给我娘四分银子,六月是雨季,天气炎热,我并没有掀开薄皮棺材盖子看我爹一眼,直到今日,有时候我还一直在想我为什么没有开棺,是因为那个天气我不敢看吗,还是因为我爹肯定不想让我看到他的样子。”
“这么跟你说吧,那时候我只有十岁,玩尿泥玩陀螺的年纪里我并不知道老爹死了意味着什么,我只是知道现在我家里的平衡被打破了,以前是两个男人两个女人,现在是三世同堂,两女一男。安葬了老爹后我又一次回到县城里,我走的那天我奶奶说‘也不知道从那天开始,她已经走不过那个以前一直背着背篓伸长脖子跟在她屁股后面的孩子了’,现在想想,还好那时候没觉得鼻子酸酸的。”
“不幸的人生有很多不幸,对于我奶奶和爹娘来说是这样,因为他们的孩子并没有如他们的愿继承那点田地。对于我来说也是这样,我在县城里混了一年,我没有做伙计跑堂,那时候太矮了别人也不要是不是,我选择当了混混。在我在那里混得有点名堂了,到处称兄道弟呼朋唤友的时候,陆二又跑去找我了,那天我正在养伤,前一天我被对手砍伤了。与陆二不同,脱产的陆二跟我一样的年纪,现在的他唇红齿白,有点像那些只敢远远地打量一眼的漂亮女子,我呢,黑得像糊了的洋芋。陆二那天是向私塾先生请假跑来的,也是这一次之后,我知道只要陆二来找我,准没有好事。”
柳易正色问道:“那一次谁死了。”
曹都本想给柳易一鞭,想想还是作罢,轻声道:“我奶奶去世了。”
柳易轻轻“嗯”了一声,两人皆骑在马上,也不知道曹都能不能听见。
曹都想想后笑道:“后来两年之后我娘也去世了,病死的,我并没有时间在堂前尽孝,那一年我像一只疯狗一样,一直拿着刀四处砍人抢地盘,药医不了必死的人,虽然我一直挣钱买了像一座小山一眼的药给我娘吃,最后他还是死了,后来陆二跟我说我娘死的时候喝了大大的一碗药,喝完药的他将陆二认成我了,说让我给她三颗冰糖,她嘴里苦。在陆二翻找冰糖的时候,我娘断气了。”
“其实那些箱子里已经没有冰糖了,我娘啊,一个就连药都舍不得买好的的那种朴实女人怎么舍得花钱去买冰糖,可能是一起做针线的时候听说冰糖能解苦,所以下意识地那么说啊!他们生了我这份躯壳,养大了我的身体,其实我很想告诉他们所有真相,虽然他们未必能懂。”
曹都轻声道:“忘了说了,我还有几个同母异父的哥哥,那时候我还没有到十五岁,我家的天底最终被他们我有个哥哥霸占了,村长两份,他八份,两人合伙分了个干干净净。那一次我是哭着出村的,从那以后我在没有回过村里。有时候我也给陆二写信,我总是出银子让送信的人给我讲那个村子的变化,哪家的儿子娶了媳妇了,生了个胖儿子,那个胖媳妇整整坐了两个月的月子,哪家的媳妇生了个瘦小的女儿,媳妇十来天就下地侍弄庄稼了……”
曹都想起陆二,笑道:“可能是陆二读书实在是没有天赋,也可能是陆二心肠太热了,而我家恰好事情又多,最终陆二辍了学,辍学之前他总是想着考个举人回来,随后将整个村子的土地收在他的名下,那时候的陆二可威风了,谁跟他好他以后就不霸占那家的土地。去年的时候陆二来过我家了,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吧,只要陆二来找我,准没有好事,那时候我有预感的。我给他找了个帐房先生的伙计,陆二这个人吧,三棒打不出个闷屁,但我们先生都说他数算有天赋,所以他做帐房先生正好合适。”
曹都仰头望向天空,悠悠道:“这就是我的故事,你还认为我不会用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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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蟒龙城中,那个不知姓名的谪仙人的断臂已经被大夫用布包裹好了,年轻人性子太倔强,一直不需要女孩扶着,他跌跌撞撞地出了巷子,巷子门口站着一个提着黑色衣摆的中年人,年轻人眯眼问道:“怎么,王后娘娘做了选择了。”
中年人侧身让路,答道:“没呢!”
小巷路很宽,中年人不让路年轻人也能过去,但中年人已经表态了,年轻人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
中年人望向那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女孩,微笑道:“你们快些回山吧!”
小姑娘以南方礼节行了一礼,快步离开。
一男一女,一好一坏,跌跌撞撞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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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车与漠北的边境线上,杜鹤离不复先前的丰姿,这一路的风尘仆仆,杜鹤离的黑衫已经被荆棘扯破了,长发散乱无章,杜鹤离一剑杀了一个轻骑,御剑起身,一路向南。
第一百一十六章 回忆
柳易和曹都出城后曹都问道:“咱们往那边走?”
柳易四周望了望,笑道:“回头路就不走了,绕道鲜卑的话实在是太远,直走吧!”
曹都点点头,笑道:“说说你的事吧!”
柳易一愣,微笑道:“其实我也没多少故事,老爹说我是他捡来的弃婴,小的时候我一直极力辩解,后来也懒得辩解了,捡来的和亲生的都一样,其实并没有任何区别,老爹都一样疼爱我。”
柳易说着拔出木剑,笑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在清风山寨一直到二十一岁我都是练刀的,下山后阴差阳错改成练剑了。”
曹都点点头表示理解。
柳易说道:“我睡了一觉之后我爹走了,我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诺大的山寨之中,我和义父相依为命,日子就在一日复一日的练刀中度过了。直到那一次我下山抢劫时杀了义威镖局的大当家后揭开了一切事情的真相,那一刻我不知道我是不是长大了,还是无助,那一刻我的人生被彻底颠覆了,颠覆了二十多年的人生后接着我的认知又被罗网的杀人手法给颠覆了,一千多条人命呐,刹那功夫变成了一千多条死尸。”
曹都点点头,既然穿越这种事都能发生,那么对于这世界的所有事情他都不会感觉神奇,只会觉得惊奇。
柳易擦了眼角的泪痕道:“我是逃下山的,下山到百然小镇被罗网谍子抓住了,是杜鹤离搭救了我,那是我第一次接触到高明的剑招,没能看得真切,一剑出,九人死。又逃过一劫的我跟着杜鹤离去往剑胆城,路途中杜鹤离教了我一剑三式,这是我第二次接触到高明的剑招。那时候我生活都没有保障,没想过接着练刀,也没想过改行练剑。”
柳易想起那个读书人,笑道:“在剑胆城了我结识了李白药,那回我们一同在酒楼喝酒,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李白药的打油诗,但那一次我真没有记得李白药的打油诗,我就记得他们的身份很好用,临近几张桌子价格一加再加,差不多到了五百两一个位置的天价。杜鹤离到了剑胆城后就出城了,他说他要去厌次郡看看一个剑心高古的白痴,他没带上我。”
“我和李白药主仆住在了清风客栈,李白药还给客栈重新写了块招牌呢,不过后来李白药和朗哥回书院过年去了,我呢留在客栈当了跑堂的伙计,那是我第二次知道了身份的重要性,在那里我和那个喝酒醉就趴在桌子上睡觉的老板一合计就将招牌卖了,但自打李白药写了那张招牌后,清风客栈的生意可谓一发不可收拾,老板娘又雇了两个伙计。”
柳易想起第二年的光景,笑道:“剑胆城那座郡城说实在的你应该去看一看,过完新年不久好多江湖游侠儿纷纷涌了进来,真的很精彩。”
曹都想起一事,问道:“你和孟烟尘是什么时候结识的?”
柳易哈哈大笑道:“差点都忘了他,有利则聚,无利则散,差点兵戎相见,也曾肝胆相照,后来表面上和和气气,暗地里相互算计,怎么说呢,谈不上知己,说路人又有点可惜,勉强算个旧友吧,你不问,我都差点忘了我还结识一个这样的人物了。”
曹都哈哈大笑,“可能是那几百万两银子没有兑成票子揣在怀里吧,所以才忘了。”
柳易笑道:“关于他的其他事不说也罢,他跟我说过他以前是做面条起家的,面条里面加了很多腌制韭菜呢,郡守大人光临吃了一回,使了大半个时辰的嚼杨木呢!”
曹都点点头,“死胖子骗人一辈子,这里倒是跟你说了实话了,他确实是做面条起家的。”
柳易笑道:“那时候我总是想着买一柄铁剑,后来去看了看,便宜的看不上,贵的买不起,回来的时候我才知道我又被罗网谍子盯上了,还好我的金子银子都带在身上了,所以我逃了,那一次很不幸,我被那个叫红红的女子刺中了。”
柳易埋了个悬念,笑道:“猜猜我在出城的路上遇到了什么人?”
曹都切了一声道:“这事谁他妈的不知道,你出城后遇到了三个人,那是三个情同手足的异姓兄弟,在你有望成为他们的第四位兄弟的时候他们死了。”
柳易笑骂道:“你他妈在打听我?”
曹都点头道:“我这个人有个臭毛病,我接触的人我都会去打听一遍,你也并不例外。”
柳易轻笑着问道:“你打听到哪里了?”
曹都笑道:“你后来的事我也打听到了一些,你在风铃山下做了个大生意,后来你又在风铃山上摊上大事了,不过那一次的事其实并不大,因为你不但赢得了一众江湖人的好感,还顺带认识了很多人,主要是赢得了百里青青正眼瞧上一眼。”
曹都说完后叹气道:“线到这里就断了,一直都没有再打听到其他的。”
柳易问道:“其他的你想听吗?”
曹都嗯了一声道:“自然。”
柳易笑道:“我死乞白赖地骗了解三秋的龙驹,随后骑着准备北上追赶李白药主仆。”
曹都想起那段时间有两个人没了消息,问道:“你背上的那段时间杜鹤离和解三秋去了哪里?”
柳易惊奇道:“你不但打听我的事,还顺带打听了杜鹤离和解三秋?”
曹都哈哈大笑,摆手道:“你想错了,其实我是打听杜鹤离和解三秋等人的时候顺带打听了你的消息。”
柳易猜不出曹都的心思,问道:“你要打听这些人干嘛?”
曹都毫不在意道:“那时候家财万贯了,人生再没有任何奋斗目标,吃饱了撑着总得找些事情消遣不是?”
柳易哈哈大笑,说道:“那时候杜鹤离跟我说解三秋的境界太低,一个人回去苌楚宫他实在是不放心,所以一路护送解三秋回苌楚宫了。”
曹都点头,想通了后呵呵笑道:“原来如此啊,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柳易虽然没听说过解三秋叫苦,但他知道解三秋那几天肯定过得非常“充实”,摇头道:“打的那个肯定愿打,挨的那个可不一定愿挨哟!”
曹都点点头,哈哈大笑。
柳易沉声道:“你想不想知道龙驹现在在哪里?”
曹都本能地想说不想知道,随后想通了其中关节,笑道:“当然想知道啊!”
柳易望向河间郡方向,眯着眸子道:“被司徒青云抢去给了司徒赤云了。”
曹都表情如同吃了苍蝇一般道:“你还惹了河间郡?”
柳易骂道:“老子就是个升斗小民,就算是想跟河间郡搭上关系也不一定搭得上,奈何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柳易笑道:“随后我追上李白药主仆了,不过后来百里青青找到我,我就跟着她走了。”
曹都愤愤不平道:“重色轻友。”
柳易摇着食指道:“非也。”
其他事情柳易已经不想再说了,选择说一件曹都绝对接触不到的辛秘事,笑道:“自从杨弘死了之后,沁帝一心想将私生子扶正登位,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私生子想要当个养猪一般的王爷可能不算个事,想要登大宝,那不是普普通通的运作算计可以解决得了的。”
曹都听得津津有味,这世间很多事他能打听到,也有很多事就算是他也打听不到,曹都问道:“所以呢?”
柳易想着曹都可能还不知道现在玄空山的格局,问道:“你是否知道我们玄空山其实是和尚占一半,道士占一半?”
曹都道:“你不会以为我对这个世界没了好奇心吧,其实我有很多好奇心的,我很久以前就知道玄空山的奇怪格局了。”
柳易笑道:“既然如此,那么说起来就简单多了,沁帝将他的私生子杨直送上了玄空山,以前送去的是道冠,后来送去的是和尚庙。”
对于虚无缥缈的气运就算柳易也不太明白,更何况曹都,曹都问道:“为何这么做?”
柳易道:“沁帝想让杨直跟佛道两家的兴衰气运产生联系,基本上将杨直放在了佛道之争的漩涡之中,龙运、道家气运、佛家气运三种气运相互交织,沁帝真的疯了,竟然冒着这么大的风险。”
曹都在后世也了解到了很多的宫廷秘闻,可谓是心有灵犀一点通,闻弦知雅意,曹都问道:“为什么沁帝会疯了呢?”
柳易摇头道:“这正是事情的关键所在,为什么他敢冒这么大的风险?”
曹都给了马一鞭,扭头问道:“你柳易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呢?”
柳易摇摇头,笑道:“栖霞寺的和尚说我被人放在了三教之争中,百里姑娘也说儒家圣人出世了,但很多事情我都不明白,比如说我怎么就被放在了三教之争了,又是谁将我放在了三教之争中,难道我老爹王仕之真是圣人?”
曹都差点从马背上跌了下来,神情激动地问道:“你爹是王仕之,真的是王仕之吗?”
柳易点点头,曹都笑道:“以前我想当王仕之那样的读书人,后来我想想一是我做不到,二是我做到了又如何,犹如后世的李白崇拜谢灵运一样,超越了他又如何,依然崇拜他。”
第一百一十七章 拦路
柳易两人刚刚走到赤岩山脚下,此时已经进入山林了,远远地已经能看到赤岩山所在的那片高山,山岩清一是红色的,山上树木很少,基本上都是长在石崖的岩缝之中,柳易笑道:“咱们现在所处的地方虽然是赤岩山,其实应该是算是玄空山的地界才对。”
曹都同样望向那一座座红色的山峰,笑道:“看起来你们玄空山的能量也不怎么样啊,否则怎么连自家地界都守不住,外有强敌环视。”
柳易打定主意不会上山,抬头问道:“咱们要不要山上逛一逛?”
曹都哈哈大笑,伸出大拇指道:“你是觉得自己命大呢,还是觉得自己命贱,怎么玩儿都行?赤岩山记不记仇我不知道,但你杀的是赤岩山的长老,砍的是赤岩山的谪仙人,就算整座赤岩山不生气,但并不代表谪仙人的师父不生气,到时候有你受的。我要是谪仙人的师父的话,必然下山拦你。”
柳易轻笑道:“有些道理,不过路过了以后真的就不一定能来到了,那真就是错过了就错过了。”
曹都拍马道:“反正我不在乎,现在我只是想着眼前有景道不得,很遗憾。”
赤岩山三座山峰围成了一个巨大的塘子,塘中屋舍规矩俨然,草原中不止是部落汉化,就算是大型宗门也在一步步施行汉化,赤岩山和图黎宗也不例外,塘中赤岩山的房屋都改成了南方的木制卯榫结构,屋顶也不再是羊皮棚子,而是清一色改成了南方的青瓦。
草原中并没有任何产瓦片瓷器的窑口,眼下所有的瓦片都是由大沁国境中运送来的,可谓耗时费力又几经波折。现在的瓦片已经成了走向草原盐铁茶绸粮瓷之外的第七大香饽饽了,虽然瓦片没有十倍以上的利润,但与粮一样走的是大宗生意,薄利多销也很赚钱。
出此之外,南方的很多东西都在往北向运送,很多年保持着不松国境的柔然现在也有了松动的迹象,基本上可以断定柔然以后也要大规模地汉化了。
柳易笑道:“听说赤岩山山下是南方城市规模的房屋,山上那些老不死一根筋,落伍了老是不跟着潮流走,还住在帐篷中。”
曹都问道:“要不咱们去看一看?”
柳易摇头道:“还是算了吧,经你一提醒,我也觉得脖子凉飕飕的。”
曹都哈哈大笑,重重地给了马一鞭子,曹都率先跑了起来,一转眼柳易就看不到了。
在见不到曹都身影的那一刻柳易也突然听不到马蹄声了,他知道前方的曹都肯定遇到麻烦了,问道:“出事了?”
前方停下马的曹都死死地盯着拦路的中年人,根本没顾得上回答,现在的曹都可以听到自己肺中发出的呼吸声,他从没有如此害怕过,害怕到他随时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声,总是担心一不小心自己呼吸声大了就会激怒中年人一样,虽然中年人没正眼看他,他知道中年人要是正眼看他,那他必死无疑。
前方拦路的中年人看起来应该是五十上下的年纪,但实际年龄应该可以翻一番左右,作为赤岩山中当代谪仙人的师父,知道弟子出事后可谓怒不可遏。
中年人有个南方人听了捧腹大笑的名字元姑娘,他本是鲜卑大魏的皇族子弟,爷爷辈正是大兴改革汉化的高祖皇帝,中年人出生时也不知道大魏高祖皇帝发什么疯了,随口就给他取了个元姑娘的名字,这个名字在大魏本没什么错处,中年人姓拓跋,称呼为拓跋姑娘的话没事,错就错在大魏现在的汉化已经到了人人都会几句汉语的地步了,所以他在大魏成了个大名鼎鼎的笑话。
柳易轻轻拍马上前,只见蓝杉的中年人横刀拦在路上,中年人身后还跟着一男一女,都是熟人,男的失了右臂,层层白布包裹着伤口,女的那位正是那个见了就能让人舒心的女孩,柳易一眼扫过三人,抱拳问道:“你们想如何?”
元姑娘此次前来本就不是为弟子报仇的,更何况那个他都没见过几次的师弟死了就死了,大家都不熟,犯不上为了八竿子打不到的师弟报仇,对于老祖指定的年轻人是赤岩山当代的谪仙人,元姑娘从来没有怀疑过,老祖的眼光根本轮不到他怀疑,年轻弟子的天赋他也见过了,更加笃定年轻人就是赤岩山的谪仙人,赤岩山并没有什么外松内紧,也不是一盘散沙,老祖既然让他元姑娘教这位谪仙人,他自然也需要处处小心翼翼。
此次前来拦路,元姑娘并不是为了替弟子报仇,赤岩山有这样的规矩,不过这样的规矩适合于元姑娘,却并不适用于赤岩山的谪仙人,元姑娘处处小心翼翼,这样的道理他懂的,昨晚老祖宗也亲自交代了,他只需要打听清楚玄空山的小道人怎么就能斩下赤岩山希望的手臂就行了,昨晚元姑娘嘴贱,打听了一句不问一问师弟的情况吗,当时他就被老祖严厉训斥了,对于家大业大人多的赤岩山来说,就算死了个长老,也懒得行动。
闻弦知雅意,老祖交代后元姑娘也明白,天才的道路总是充满荆棘的,小到一点点事就能让天才上进或是颓废,稍微一不注意,倾全宗之力培养的天才就会被人抹杀,元姑娘此行的目的正是为了让弟子认识到自己的不足,让他觉得自己输得心服口服,以后能够升起争强之心,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蹶不振。
目的其实非常简单,他只需要柳易说出那天所有事情的情况就可以了,最好是柳易能仔仔细细地说,不要落了任何细节,并且弟子能仔仔细细地听,同样不要落下任何一个细节。元姑娘知道此行目的虽然简单,但其实是困难重重,他其实处在的是被动一方,一切就看柳易愿不愿意说。
元姑娘以南方礼节抱拳,开口道:“赤岩山元姑娘,有礼了。”
曹都听到元姑娘这个名字差点就笑了出来,要不是因为现在是非常时期,他差点就笑喷了。柳易同样差点笑了出来,虽然早就知道鲜卑部落建立的大魏王朝皇室不但改了汉姓,还置了三省六部各司,但从没有听说过还有人以姑娘为名的,柳易忍得十分辛苦。
还好他不知道元姑娘的表字,否则才真的要笑三天三夜或者直接笑到去世。
元姑娘虽是江湖武夫,基本上忍不了嘲笑的那种顶尖武夫,但他这辈子过得真的很憋屈,以前的时候他还会争论一番,后来懒得争论了,只是自己一个人生闷气,现在他已经释然,笑就笑呗,那又能如何,自己年在老了,知道自己名字的人已经不多了,曾经嘲笑自己的人也死得差不多干净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柳易打稽首道:“玄空山道士柳易,有礼了。”
元姑娘正眼打量着柳易和曹都,因为境界太高,他一眼就看出来了柳易还只是练力的武夫,远远没有登堂入室,不过这也正是他好奇的地方,一个还没有由力入气的道士怎么就能斩下自己无极境弟子的一臂呢,就算是道人来自玄空山他也觉得诧异万分。
柳易被元姑娘如此打量,整个身子如坐针毡一般,浑身难受,在元姑娘的面前柳易就连拔剑的勇气都没有,遑论其他,柳易和刚才的曹都一样感觉自己能听到呼吸间空气在肺中游荡的声音,柳易一直极力克制自己的呼吸声,内心深处从未如此惧意。
元姑娘的眼神只是望了曹都一眼,马上就知道曹都只是一个在市井之中有些打拼武力的狠人,随即没了任何兴趣。
元姑娘微笑着开口道:“柳道长和这位公子不必如此戒备,在下并不是来拦路杀人的,只不过来打听一些情况罢了。”
柳易哈哈笑道:“了解。”
元姑娘轻声道:“在下确实不是前来杀人的,我元姑娘并不是记仇的人,基本上谁的仇谁自己的去报复就好了,在下完全顾不上这些,此次前来不过是老祖宗有吩咐,让在下了解你们当日厮杀的情况。”
柳易哈哈笑着,突然停下笑声,面无表情地问道:“要是贫道不想说呢?”
元姑娘叹了口气,眯着眸子,语气并没有任何变冷,笑道:“柳道长不想说也无妨,不过柳道长和这位公子今天可能就走不得了,两位可以去赤岩山做客,直到柳道长哪天想说了,那么二位就可以离开了。”
柳易冷色问道:“你认为你留得住贫道?”
元姑娘轻笑着点头,“南方有句话叫做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在下认为这位公子就是柳道长的庙,柳道长出生道家祖庭,杀人和保命的手法都很高不假,就算是在下也不能保证能留着柳道长也是真,不过在下想要留住这位公子可不难,所以柳道长只管逃便是。”
柳易几乎是一瞬间瘫软在了马上,曹都道:“看起来我挺拖后腿的啊!”
柳易挤出一丝笑容,笑骂道:“说个屁啊,咱俩润色润色给他讲个故事罢了,有何不可。”
曹都点点头。
柳易笑道:“你身后的那个年轻人是谁,应该是你们赤岩山很重要的弟子吧?”
元姑娘让了一步笑道:“他是我们赤岩山倾力培养的弟子,名叫耶律雁臣。”
柳易道:“那我就说了。”
元姑娘点点头,轻笑着。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一人战一城
靖宁二十五年三月二十日,立夏。
今日本应该是普天同庆,南方人煮食嫩蚕豆的时日,汝阳城更加不一样,大沁重孝亦重节气,在立夏这一天,大沁皇帝必须率文武百官到京城南郊去举行迎夏仪式,君臣必须穿红衣,配朱玉,乘赤马。到了南郊有的是一天的折腾。
今年的夏至被一场雨给打搅了,整个汝阳城倾盆大雨,盛大的活动被取消了,今日皇家还应该“启冰赐文武大臣”的盛事也被迫取消了。
今日的雨叫春雨的话有点不合时宜,叫夏雨的话也有点没意思,不过也只能称为夏季的第一场雨了。汝阳城内,飘荡在河上的画舫已经拉上了花色典雅的布帘子,炭火在炉子重缓缓地燃烧着,不一会儿火炭上就盖上了一层白灰,一等一的温柔乡中温暖如春,其实温暖如春并不贴切,在不能敏锐感知季节变化的人看来,今日的雨既可算作春雨,又可算作夏雨,不打紧的。
汝阳城东城门上,一众宦官抱着火炉子,木炭以及一众实用的物什,还提了一个水壶,以为雍容的宦官还抱着一坛子酒水。沁帝和杨直一身红色大装,站在城头上望着城外的连绵大雨,杨直神色凝重地问道:“消息确定了吗?”
沁帝点头,“以前一直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今日即将揭晓。”
两人说话之间一众伺候的宦官已经摆好了所有物什,一个年纪看起来年纪比沁帝还要老的宦官摆手屏退众人,上前请示道:“皇上喝茶还是喝酒?”
沁帝淡淡道:“今日有盛事,怎么能喝茶呢,喝酒吧!”
老太监点点头。
汝阳城东城门十里之外,披发的百里青青提剑缓缓而行,因为没有刻意避雨,雨水淋在了她的身子上,透露出八十五文以上的身材。百里青青最终还是做事了,剑入汝阳城,理由嘛,练剑之人要给江湖之人一份心,权力最高的人做事只需要面子,不需要道理,江湖武夫则相反,只需要道理,不需要面子。
百里青青进城的速度不快,坐在椅子上的沁帝的酒喝得同样不愠不火,沁帝在火炉子上烘了烘手,然后在疲惫的脸上使劲揉揉,随侍多年的老太监将一块白帕子放在铜盆中,又从另一个火炉上提起铜壶往铜盆中倒入开水,老太监用满是老年斑的手揉了揉开水中的帕子,随后将拧干的热帕子递给杨直,杨直并没有接,老太监也不尴尬,拿着毛巾敷脸的沁帝笑道:“百里青青还真来了。”
杨直脸色凝重,问道:“如何应对?”
沁帝满不在乎,淡然道:“付南甲出城打一打呗,要是咱们豢养的这个武夫争气的话,赢了就还是老规矩,要是朕看错了,付南甲输了,那咱们就用她的规矩又如何,不过是城中多了几千带兵器的武夫罢了,那又如何?”
杨直点点头,因为是外行,杨直并不知道付南甲和百里青青到底谁更厉害,他没见过付南甲出手,只是派付南甲到厌次郡杀了一个人,又到弘桑郡杀了一个人,两人都死了。他则是直接没有见过百里青青出手,既然这个女子敢来,那她必然有过人之
处,付南甲应付得了还是应付不了,杨直也不知道,发问道:“为何不直接在九郡之中围杀她?省得她大摇大摆地来京城撒野。”
沁帝坐直身子,摆摆手道:“大沁甲士应壮烈地死在边关,而不是憋屈地死在武夫手里。”
一样不成,杨直接着问道:“那为何不用江湖武夫去截杀?”
沁帝呵呵笑道:“在这座城外,有些规矩,不要想着去打乱,咱们既然驾驭万民,那就得懂得什么最为重要,你的皇爷爷告诉我这九郡的稳定第一重要,并且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付南甲已经破坏了好多规矩,你做的很下作,没有任何气度和算计可言,这回他要是死了的话,倒是帮我们大忙了。”
对于付南甲的生死杨直并不在乎,问道:“为何不让石青崖去拦截?
沁帝望着儿子,怒极反笑道:“石青崖要保护的是我大沁的国脉,而不是打杀一个江湖武夫。再说了,老子也不一定请得动他老人家,你不知道老子请他去玄空山下费了多大的气力吗?”
杨直点点头,明白自己想得浅薄了。
汝阳城东城门开了一条小小的丝缝,青衫的付南甲仗剑而行,刚刚出城,泥水已经将他的鞋子和衣摆染成了黄色,付南甲不管不顾,右手空无一物,左手提着他的佩剑,腰间还挂着刘璃的那柄扶南剑。
付南甲偏着头想了想,丢了自己的那柄剑,抽出师弟的佩剑拿在手中仔细打量。
付南甲接着上前,这一步不寻常,一步一里路。
一男一女,一老一少,见过区区几面,有没有说过话都不重要,他们怎么也算不上故人。
付南甲抱剑问道:“百里剑仙为何一心求死?”
百里青青轻笑,抬头问道:“你付南甲又为何一心求死?”
付南甲难免有些悲凉,随即释然道:“杀身成仁,舍生取义。”
百里青青好像听见了天大的笑话一般,曾经有个人求着她不要板着脸,她没答应,现在想想自己确实该多笑一笑,虽然对面的不是那个愣头青了,百里青青笑道:“自己的小师弟也下得去手,曾经的忘年交也下得去手,你付南甲有什么理由说‘杀身成仁,舍生取义’?”
付南甲报之以轻笑,他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笑道:“百里剑仙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为何一心求死?”
百里青青伸手接住一捧雨水,随即散开手指让雨水流到稀泥里,轻声道:“刚好一百年,杨家的规矩该改一改了。”
付南甲叹息道:“蚍蜉撼大树,可叹不思量。”
百里青青报之以轻笑,笑道:“有人喜欢在大树底下乘凉,可谓之傻子,有人喜欢到大树顶上俯瞰,可谓之疯子,树下的傻子觉得树顶的疯子是可怜虫,树上的疯子觉得树下的傻子是真傻子,好似大家都是半斤八两一样,但到底有些本质区别。”
付南甲哈哈大笑,“百里剑仙虽然拐弯抹角骂人,但使的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式,好像有点看不起我付南甲呀?”
付南甲说完后率先出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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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空山,柳易和曹都已经到达玄空山了,柳易带着曹都上山,两人在山腰遇到了正在凿石块的清静,柳易以道家稽首行了一礼,清静回了一礼,师徒两人的相处模式可谓相敬如宾又如冰。
柳易顾不上那么多,接着上山。
柳易带着曹都进小院一看,院中住着兄妹两人,好在小院虽名为小院,其实并不小,几人住下也不拥挤,兄妹两人不但没动柳易和许先生的床铺,就连杨直、老仆、还有做饭的胖大娘的床铺都没有动着,他们另起炉灶铺了新床铺。
柳易对头梳歪髻的年轻人抱拳行礼,说明意思后兄妹两人让柳易只管去忙,两人床铺着落的事他们兄妹两人处理就好。
柳易带着曹都上飞升他,小道童并不在飞升台,柳易也不确定乌野先在不在,索性带着曹都再次回到小院,两兄妹果然勤快,柳易和曹都的床单已经被洗净晾晒了。
山下,一直在高车国境内往北周旋的杜鹤离风尘仆仆地来到了玄空山,杜鹤离并没有越过规矩,而是一步一步上山,杜鹤离在山要遇到了清静,抱拳行礼道:“鹤壁剑宗杜鹤离见过清静真人。”
清静点点头,觉得这个后生很有礼貌,人敬他一尺,他必然敬人一丈,清静轻声道:“我那个不成器的弟子柳易刚刚才带着一个年轻人上山,现在应该在飞升台上吧。李白药现在在沁水结茅而居,赶着私塾教书先生的行当,多开朗的后生啊,上山礼数都没有了。光顾着说话,忘了干活咯,师父曾说‘嘴说话,手打卦’。到底还是没学会,怪不得师父每次下山斋醮都不带我。”
杜鹤离想了想,没上山,返身下山,也忘了行礼,老道摇头,年轻人啊,到底经不住打击。
时候尚早,柳易和曹都再次上了飞升台,两人正在捉摸着胭脂评上的排行榜,傍晚时分,两人一致决定了胭脂评中各位仙子的排名。束水郡慕容家慕容云笛以九十七文的颜值名列第一,跟在舒清浊身边素手研墨的苏蔫身形还未张开,以只差着慕容云笛一文的差距屈居第二,接着是风铃山不知生死的家主迟重锋,后跟的是原鹿郡官家小姐王雁,第五名是京中侠肝义胆的花魁顾眉生,女子剑仙百里青青巧居第六,排名中上,可谓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百里青青之后跟的是束水郡的江湖持琴女仙子韩雨令,出生于西冷的清平城花魁苏小小居第八,为三位榜上花魁中的中间那一位。在汝阳城茶馆酒肆弹琵琶唱曲的红红姑娘因为颜值加一只右手居第九人,一个在剑胆城从未下过画舫的柔奴姑娘为胭脂评第十人。
两人推敲好了之后决定加一个参评的后缀,后缀只有三人,确实天下信服的三人,奉旨填词的花丛圣手柳耆卿,喜欢在女子玉背上泼墨、号称画了三万女子的丹青老叟郑丹青,还有一个是喜欢玉背上题高洁五言、又睡了自己女学生的孟夫子风流天下闻。
两人回到小屋吃饭,随即将成果拿给兄妹两人观看,女子嘟着嘴,女人相妒,不过如此。
第一百二十章 拦路人拦着路
百里青青杀了付南甲,衣袖依然是完整的,正要向前时,前方拦路人出现了。
来人提着口短刀,说来可笑,作为鹤壁剑宗幸存的老祖之一,一头银发的老妇人并未练剑,而是与宗门名字背道而驰,成名于九长九短之中的九短之首。
名叫庄亭的老妇人满头银发,浑身肌肤上并没有任何老年斑,雪白如玉,可能是并不服老,庄亭穿着一身青衫,青衫银发,极其不协调。庄亭提刀抱拳,好像提起的不仅是那柄短刀,同样牵引起了她的头颅。
发如银,面如玉,这样的老人微笑起来,虽然扯动着老人干瘪的练剑,但就是这样的笑容,是个人都能够感觉到温暖。
因为年龄的逐渐增长,庄亭牙齿早已经掉光了,舌头显得尤其的硕大,庄亭咂吧着没了牙齿的牙床,吐出舌头道:“妮子,听奶奶一句劝,回去吧,现在还来得及。”
百里青青报以一笑,轻轻摇头。
庄亭扭头叹息一声,是在感叹自己老了,也是在感叹百里青青还很年轻,还是在感叹自己老了惜命,年轻人却为了某个道理而甘愿螳臂挡车。
鹤壁剑宗的老祖缓缓抽刀,半生的把握之下,刀柄磨损严重,虽然老人抽刀很慢,但只要正在抽刀,终归有一刻刀身全部离鞘,老人刀全部离鞘后说道:“妮子,接老身一招,此招名叫一丈青,是老身年轻时所创,那时候师兄故意刁难老身,将将刀意五丈、刀势八丈的剑招硬是取名为一丈青,老身那时候不服输,花了十年的功夫将刀意刀势压缩到了一丈一尺,后来就再也没有压制下来过,接着吧!”
百里青青点头。
老人算是鹤壁剑宗之中一生只碰剑的枯剑士,自从上了鹤壁剑宗那天起就没有下山行走过,并没有多少对战经验,没有对战经验并不代表老人实力不强,相反,老人的实力完全可以排天下前五。
江湖中刀法宗师有人追求刀势,有人追求刀意。
势者,力也。
意者,心也。
追求刀势的刀法宗师追求的是一刀而苍穹破的杀力,如刀家宗师萧笙乱那样,因为杀力很强,所以江湖名盛,追求刀意的宗师则寻的是刀中的那个道里,江湖中有很多这样的宗师,不过这些人实力有些比不上追求刀势的宗师,犹如佛道两家真人佛陀在境界相同的情况之下打不过纯粹武夫一样,无所谓谁孰优孰劣,只不过求力着实力更强,求心者路更远。
老妇人庄亭年轻时是那种所有东西提起了就没想过放下的人,上山是提的是刀,上山后她也是大不韪地在剑宗练刀,境界高了之后那柄刀已经满足不了她的需求了,所以她将刀反复融了,又加入了她到处寻求的天材地宝,百炼百辟之后制成了这柄短刀。
在鹤壁剑宗寻找练就上乘刀法的法子简直就是在康庄大道之中寻了条羊肠小道,属于自寻死路还不一定找得到的那种,庄亭找到了,她的那条路谈不上越走越宽,不过是越走越平坦。
在山上接触到刀势和刀意的时候,庄亭就决定两者一把抓了,其间有过此起彼伏,也有过齐头并进,最后只是停留在了太极境巅峰路上,因为贪多嚼不烂,她一声无望跨上那道超越
人道,开始天道的门槛,又因为所学驳杂五章,她也永远跌不下来境界。
庄亭的太极境巅峰是无敌于世间的太极境巅峰,寻常化境也完全不能与之匹敌。
庄亭丢了刀鞘,对于江湖游侠儿来说剑鞘需古朴,刀鞘需霸道,庄亭却不这样,她每出一次刀,只提到身回,她不想让刀鞘乱了她古井不波的心境。
庄亭干枯的双手握着短刀向前向上准备越上头顶,奇观出现了,庄亭短刀向上的时候每上一分刀意增五丈,刀势增八丈,刀意仿佛洞穿了着时间秩序,刀势彷佛想斩断苍穹,待到她的短刀跃起到达头顶时,刀意五百丈,刀势八百丈,似乎庄亭身边的一切都在扭曲,漫天雨幕现在正在围着她的那柄短刀旋转,天空之上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与此同时,北到漠北的图黎宗,南到厌次郡的苌楚宫和飒露山,六个触及天道的宗门急剧出手遮天蔽日。汝阳城一东一西的紫金观的道士和栖霞寺的和尚则不同,喜欢坐在大殿屋顶的道士与和尚都犯了戒律,以前毫不在意,现在同样毫不在意,紫金观解签的小道童一溜烟的跑出门,站在梯子上看热闹,随后转身,偷鸡没成,蚀把米是真,前面这是个月,白费功夫了。
百里青青站在空中,云淡风轻,防守从来都是被动的,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实在是太被动了,百里青青没有时间想对策,她如同黑云般向前掠去,单符剑在手,出招迎敌
庄亭的短刀正在落下,与先前大同小异,先前是短刀上升一分则刀势刀意快速增长,现在则是短刀下降一分刀势刀意快速压缩,什么叫增长,以一定的速度变多,何为压缩,变多的东西变密实了。是的,不论是刀势还是刀意,都变密实了,要是先前还有留情的念头的话,现在已经荡然无存。
庄亭的一刀,删繁就简,去形取髓,化复杂为简易,世间有很多形容词可以形容,要说恰当,“纯粹”二字足矣。
百里青青的一刀,巧夺天工,角度刁钻,身法诡异,对于百里青青的临时一招,世间同样有很多形容词可惜褒美,“直接”二字豪放而从容。
因为这一刀的威势,百里青青被砍落在了河水上,
百里青青以双膝跪地的惨烈姿势扛住了庄亭无论是杀力还是杀意都最盛的一招,连续两天两夜,现在又已经到了午时,再强都是血肉之躯,终究有油尽灯枯的时候,百里青青扛下威势的一招后双手虎口撕裂,嘴唇渗血,但她在笑,咧嘴而笑。
同样,庄亭搬山倒海的一招没有如臆想一样砍在血肉之躯上,也没有砍在预料之外的金刚头陀铜身铁头上 ,而是砍在了那柄狭长的单符剑上,光这一招,单符剑完全可以排进道家符剑的前五之列。
两人身姿都非常的诡异,百里青青可谓跪在了庄亭面前,庄亭则是被刀带了坠下,整个身形盖在了百里青青身子上。
百里青青收了长剑如同泥鳅一样滑溜出了庄亭的包围,庄亭直起身子道:“老身输了。”
百里青青轻笑,“跟前辈论剑,小辈只敢比输赢,并不敢分生死。”
庄亭满脸笑意,对于输给了后辈,她并没有多少惭愧和自责,更多的是欣慰,庄亭
离开了,继续回到自己的那个石窟之中等死,想起那样的日子,她觉得很无聊,所以她并没有急着回去,而上上楼见了那几个人。
沁帝询问道:“前辈输了?”
庄亭点头,“输了。”
石青崖轻笑,“对于输了这件事,你倒是心平气和。”
庄亭哈哈大笑,“总不能呼天抢地后一蹶不振啊!”
庄亭向沁帝叉手道:“走了。”
沁帝赶忙上前捡了几块糕点递给庄亭,庄亭一愣,随即接下走了,她并未出城,而是到栖霞寺中见一见某个故人。
城楼之下还有拦路人。
城头上,沁帝望着城下,轻声道:“也不知道苌楚宫的枯剑士能不能留住这疯女人。”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城楼上也就石青崖能看清远处的变化,其他人看不真切,石青崖摇头道:“我看有点悬,这妮子差不多天下无敌了。”
杨直咂舌,咧嘴笑道:“这么厉害呀?”
石青崖并不看这个炙手可热的未来太子殿下,对于石青崖没有投来目光,杨直也毫不意外,甚至觉得这样也是理所当然。
石青崖笑道:“直皇子有所不知,百里剑仙这个这个天下无敌是能一举杀了后面几人那种天下第一。”
杨直问了个白痴问题,“石前辈有没有信心将她留在汝阳城?”
石青崖回头白了一眼杨直,流水的江湖剑仙刀圣枪神,铁打的大沁守宫槐,石青崖破天荒笑道:“石某在汝阳城中才是真真正正的无敌于世。”
杨直哈哈大笑。
沁帝叉手赔礼道:“石前辈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石青崖轻笑表示自己并没有介怀,笑道:“咱们的交情并没有那么瓷实,你们他娘的别逼我不要命,我也不逼你们死,你们需要老子做定海神针,老子也恰好需要你杨家的龙气续命,没必要闹红脸,也没必要闹了之后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大家交情着实没多少深厚,千万别来个同归于尽式的鱼死网破。”
沁帝点头轻笑,叉手道:“知道了。”
石青崖说完之后抱拳行了一礼,消失在了阴暗之中。
在汝阳城中上不得台面的王音竟然登上了城头,王音撅着屁股跪在沁帝面前,问道:“敢问皇上,罗网要不要上前截杀?”
沁帝摆摆手,“罗网的谍子是欧先生花了大价钱耗时耗力才打造成的,折在了这里是咋可惜,不用了。”
王音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下了城楼。
汝阳城内部欧先生的小院可谓屋漏偏遇连夜雨,两位老人站在下面,其中站在前面的是欧先生,隐隐退后两步的是户部尚书王灿,欧先生张牙舞爪地指挥者正在屋顶盖瓦片的李仕鱼,滑稽可笑。
屋顶的李仕鱼对着下面两位老人说道:“咱们的大档头哟,抢先一步在咱们前面去向皇帝请命了。”
户部尚书王灿老脸上并没有任何表情。欧先生在袖子中慢慢拍手道:眯着昏花的眸子,屋顶上的李仕鱼刚刚揭开一片瓦片,低眼一看就看到了先生眯着眸子,李仕鱼无声冷笑,十年前的先生眯着眸子的话,必然杀人,杀自己人。
第一百二十二章 未来的庙堂
清静离开后并没有及时回山,垒石梯子的活计反正不耽误也就耽误了,不如去飒露山看一看再回山。
清静开始往飒露山赶,可能是心情不好,老道走起路来时快时慢,没有心急的意思,也没有安心的表情。
站在城头的杨直近水楼台先得月,受了百里青青临死前赠予的一份大气运,虽然现在杨直的气运并没有与太庙中的龙气产生任何联系,但到底是有了一身在历朝历代都可以裂土封王的王侯气运,大战落幕后在城头上的天下第一富贵的一家人已经下了城楼,各回各家。
夜幕降临,大雨却没有任何要停下的意思,拙政宫内熬夜三天三夜的沁帝直到现在还是没有要就寝的想法,堂下站在钦天监监正郑长风一身白衣,脸色写意。两人年龄相仿,毛样却是千差万别,一生劳累于国事的沁帝虽然保养得当,但脸上也已经由很多老年斑了,郑长风现在依然是三十岁左右的模样。
沁帝问道:“可有法子。”
闻弦知雅意,问的人问得摸棱两可,听的人却已经知道问的人问的是哪件事了,抱拳答道:“不难,却不一定能成。”
虽然沁帝并不懂得那些阴阳谶纬,下流法门,但一听有方法,笑道:“只要有法子,那就试一试。”
一身大袖白衣的郑长风不顾身份,转身离开,随着他的步子,白衣大袖飘摇。
汝阳城皇宫三座大殿之后又跟着三个座殿,后面的三座大殿虽然没有前三座大殿雄伟壮阔,但后面跟着的三大殿重在气度,更有左右各十五间配殿,东配殿供奉着历代的有功皇族神位,西配殿供奉异姓功臣神位。
大沁立国时拆了大夏王朝建立在城外的太庙,改朝换代后大沁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太庙建在了皇宫之后,以前皇宫后面的宫殿都拆了,那些后宫妃嫔和宫中侍女太监居住的屋子改在了三大殿的左右及后面,由于大规模的改动,曾经呈长方形的皇宫建筑群变成了现在长宽比几乎是一比一的皇宫建筑群。
大沁对皇宫的改造可谓历史只有这么一例,亘古没有这样的分布形制的。大沁皇宫这样的格局历来受儒家学子和阴阳家寻龙望气士诟病,大沁没有堵住那些人的嘴巴,可谓是不管不顾。那些只学了点阴阳谶纬皮毛的望气士到底是学问不足,他们的预言一个都没有实现,大沁国运亨通了百年。
整个皇宫呈“正方形”没错,但太庙在皇宫之中呈长方形,太庙前中后三大殿形制几乎一样,均是重檐庑殿顶,三重汉白玉须弥座式台基,四周围汉白玉护栏。殿内的主要梁柱外包沉香木,其他为金丝楠木制成。
太庙中古柏深深,很多都由前朝的太庙移来种植的,树龄多高达数百年,千姿百态,苍劲古拙。
三大殿中的中殿之中供奉历代帝后,大夏王朝的时候皇后只供奉原配,大沁则既供奉原配,又供奉继配。
大殿中央有一个转了十二道弯的古朴桃树,桃树下,杨直换了蟒服,趺坐入定,钦天监监正郑长风
披头散发,一身白衫,他再不复三十岁的模样,面容苍老。不过郑长风也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声,下做法的的风险很大,在生死一刻他一人承担了大道规则的愤怒。
杨直缓缓睁开眼睛,他马上感觉到了身后郑长风的异样,赶忙转身扶住要到底的郑长风,急切喊道:“郑监正,郑监正,你怎么样……”
杨直的声音唤醒了正在殿外依着殿门打瞌睡的老仆倌儿,老人开门问道:“公子,怎么样了?”
店内,睁眼的郑长风吐出一团团黑血,一脸欣慰道:“长风无能,不过见道太子殿下的态度,长风死而无憾了。”
老仆倌儿手忙脚乱地进门,身子上本就没几两肉的老仆以诡异的姿势伸手托起郑长风,老仆的手法名家枯木逢春,用在人身上,则是在鬼门关将人扯回来。
郑长风轻笑道:“老前辈何苦呢?”
老仆羞赧道:“以前是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自从遇到了公子后我的规矩变了一点,没有缩减什么,添砖加瓦的,谁对我和公子好,我就对谁好。”
郑长风说起一桩辛秘事,“如此说来老前辈还应该感谢百里青青啊?”
老仆没什么不好意思的,附和道:“是应该。”
郑长风吩咐道:“太子殿下去请皇帝前来吧,长风有事要交代。”
杨直摇头,递眼色将差事交给老仆,老仆低头,放下郑长风后离开。
不一会儿沁帝急匆匆地赶来,问道:“郑卿要交代什么事?”
郑长风道:“既然迟家不想让迟重锋进宫,那咱们就算了,天下有龙气的女子多了去了,束水郡慕容家的慕容云笛,原鹿郡官家小姐王雁,京中侠肝义胆的花魁顾眉生,束水郡的江湖持琴女仙子韩雨令,剑胆城中从未下过画舫的柔奴,臣到目前为止已经找到了这么几个女子。”
沁帝问道:“那个女子龙气最盛?”
郑长风迟疑了一息道:“束水郡慕容家的慕容云笛。”
沁帝笑呵呵地点头。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条规矩并不适合政治家和阴阳家,对于两人来说,他们的规矩在兵法中的那句“兵者,诡道也”里面。郑长风说的是慕容云笛,那么沁帝必然不会将慕容云笛当作首选,甚至都不会选择慕容云笛。同样,郑长风口中说的是,慕容云笛,要么他知道沁帝不会选择慕容云笛,要么他知道沁帝会选择慕容云笛,两人的话都能勾连出无数的猜疑链。
开始时郑长风只是时不时地有一口气呼不上来,渐渐地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缺少呼吸的郑长风浑身颤抖,脸上和身上都是汗珠,直到他的嗓子眼发出“啦”的一声,这位阴阳家的大成者断气了。
沁帝扶起蹲在地上的杨直,吩咐道:“你马上去往玄空山吧,这回同样是住在寺院中。我也快些着手给你物色媳妇的事,先把佛道两家那里的那一局大棋落子到收官阶段,随后你回来汝阳城一次,老爹给你封个郡王,到时候一正两侧的妃
子马上就开始迎娶。”
杨直没有辩解什么,说道:“母后那边你去跟她说一下,儿即刻动身。”
沁帝完全不顾及身边还有个死人,哈哈大笑。
日出紫金,落于栖霞,日西垂,栖霞寺山门外,老僧正在揪着一个小和尚的耳朵皮子教训,老僧咬着牙齿问道:“你小子鬼鬼祟祟地在墙角躲着看,开心吧?”
小和尚伸出小手扳开老和尚的大手,揉着耳朵皮子道:“师叔祖说的哪里话啊,那天小僧只是望了一眼,随后马上就眼观鼻鼻观心了。”
老僧一屁股坐在石阶上,小和尚扯着老僧准备将他扯起来,嚷嚷道:“净空师侄扫地不认真,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人前仔仔细细打扫,人后滥竽充数,师叔祖你别坐在这里。”
老僧呵呵直笑,“不认真就不认真吧,没什么打紧的。”
小和尚问了个关键问题,“谁给师叔祖洗衣裳?”
老僧望向小和尚,满脸笑意道:“明天就你吧!”
小和尚叹了口气,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他还是想到临阵脱逃的办法了,说道:“小僧要诵经呐,也没空闲不是?”
老僧嘟嘴道:“也是哦!”
小和尚站在老僧身边确实也有些累了,轻轻地坐在了老僧面前,一大一小两个光头坐在台阶上,可能在望夕阳,也可能两个都什么也没关心。要不怎么说小和尚眼尖呢,前几日的那场大戏小和尚错过了前半场,一直引以为憾事,现在不就被他寻到了蛛丝马迹了?
老和尚抱着手放在膝盖上,脑门靠在手臂上,确实是低着头什么也没看,小和尚问道:“敢问师叔祖,砍树算不算杀生呀?”
老僧思忖后答道:“咱们的佛并不是折磨人的佛,草木也有生死没错,但草木的生死完全可以用干湿赖替代了,那么砍树自然就算不上杀生了,要是你认为算是杀生的话,以后不砍树便是。”
对于老僧的谆谆教诲小和尚一句也没听进去,不过他马上从老僧的话中找到了问题的关键,问道:“在师叔祖心中的那个佛里,砍树算杀生吗?”
老僧抬头扭头看了小和尚一眼,随后眯着眼看夕阳,答道:“算啊!”
小和尚嘿嘿直笑,“那么砍桃树算不算杀生?”
老和尚一愣,先拍小和尚的光头,再拍了一下自己的光头,答道:“也算。”
小和尚哈哈大笑,随即想起他万般也想不出答案的事,请教道:“师叔祖和那个女子之间一辈子都是那样不咸不淡的了?”
老僧点点头道:“以前是,以后不知,只能回你个‘大概吧!’”
小和尚满面愁容道:“那岂不是挺没意思的?”
老和尚轻声道:“世间有意思之事很多,独有这件极有意思,你想想你们从未有恩,也未结仇,她路过你住的地方的时候会来望你一样,你路过她住的地方也会去一起吃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