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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味道也还行     剑道路漫漫txt下载     剑道路漫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六章 清平城中的胭脂老板

    要问寻常人大沁有多大,他们只知道大沁坐拥九郡。

    要问读书人大沁有多大,他们只知道大沁比曾经的大夏要大得多。

    那么大沁有多大呢?

    大沁拥九郡四千六百余县,大县境人口一二十万,普通县境人口五六万,合计大约七千万人口。

    厌次郡为九郡中最小的一郡,县不过两百八十余,人口不过四百万。

    因为厌次郡离着汝阳城比较近,清平城自然而然成了除汝阳以外最热闹的郡城。

    厌次郡中有条巷子毫不避讳,直接取名为烟花巷。

    名字什么货色,自然就是什么用途,基本错不了。

    烟花巷毫不意外地成了烟花之地,二十余年来,烟花巷扩了又扩,差点就赶上汝阳城凤兰街的宽度了。

    柳易一行人一路疾行,三月二十到了厌次郡清平城。

    这几年来,这座城总是新闻不断。

    前有一个胭脂老板名叫曹都,他的胭脂迅速占了很多市场份额,但胭脂老板玩的是饥饿营销,那些持久留香的胭脂,就算在清平城中,也是稀缺紧俏货。

    后有强龙和地头蛇斗富,大摆筵席,觥筹交错。

    现在是酒肆茶馆之中都讲起了真正的稀缺紧俏物,自编自演的说书先生都改讲解风头正盛的武侠小说了。

    柳易三人进了繁花似锦的清平城后,三个男人一商量,一致决定带着两个女子不能随便选一个小客栈就住上了,好歹要选一个大一点的客栈才行。

    三人商量完后一掏兜合计,他们身上那点钱也只够住个两三天。

    柳耆卿摊手感慨道:“我又搬石头砸自己了。”

    柳易和解三秋两人遵照老规矩,柳易和解三秋一同住中间的房间,他们的房间正好能将百里青青和迟重锋隔开。

    至于柳耆卿呢,柳易随口提了一句,随后就忘了。

    柳耆卿自己找了个屋子住下,但他真的是睡不着。

    当天晚上柳易、百里青青、解三秋、迟重锋都睡下了之后,柳耆卿鬼鬼祟祟起身,他的钱得去烟花地挣。

    第二天,柳耆卿在清平城已是名声大躁,他昨夜写了一篇小词。

    最后那一句“只应会向前生里,爱把鸳鸯两处笼”好似有万般思念一样,昨夜惹得花魁泪眼涟涟。

    天色大亮之后柳耆卿起来,他跟在吃饭的柳易说道:“她要去做贵妃娘娘,那我也只能帮她一把了,好歹相好一场。”

    柳易拍拍柳耆卿的肩膀,最笨,拍拍肩膀,权当安慰。

    三月二十一下午,柳耆卿拉着柳易准备到青楼散逛。

    柳易转头望向百里青青,百里青青冷声道:“你看我作甚?”

    柳易笑道:“百里姑娘要不要去逛一逛?”

    百里青青破天荒地点头答应了。

    百里青青要去,迟重锋也表示要去。

    柳耆卿哈哈大笑道:“一个黑衣,一个白衣,黑白无常似的,你们是去青楼嫖/娼,还是去索命?”

    解三秋无奈道:“我也是白衣哎!”

    柳耆卿大手一挥道:“统统换了,蓝色灰色青色都行,黑白两色算什么事啊?”

    解三秋轻声征询道:“逛青楼我就不去了吧?”

    柳易笑道:“不勉强。”

    解三秋笑容和煦道:“你剑术未成,我去了能保护你。”

    柳易将解三秋拉到一旁,轻声说道:“我一直以为你如同飒露山老道说的那样‘剑道高古’,没想到跟我也是一丘之貉啊,什么冠冕堂皇的当扈从啊,明明就是心里痒痒,怎么样,想保护佳人?”

    解三秋摇头,“没有的事。”

    柳易轻笑,“那就是有了,快去换衣衫吧!”

    迟重锋起身回房换衣服,百里青青提剑起身,跨门而出。

    迟重锋哈哈大笑道:“行囊里都是黑衣,是不是小时候被什么人给糟蹋了,一直觉得自己不干净,所以不敢穿花色衣衫。”

    百里青青语塞地望向柳易。

    柳易不知如何是好,解三秋和柳耆卿同样不敢喘大气。

    百里青青出门之后不再回头。

    三男两女中,柳易换了身青色衣衫,百里青青同样是一身青色衣衫。

    解三秋和迟重锋好像是被苌楚宫特意安排了,行囊内衣衫或许材质不同,但颜色大致相当,两人都穿了一身丝制淡蓝色衣衫,衣衫上有散落的梧桐花装点,典雅又精神。

    百里青青哈哈笑道:“丝桐合为琴,分不开了。”

    迟重锋怒目望向百里青青。

    解三秋赶忙安慰,“我马上去换了。”

    迟重锋摇着嘴唇道:“不必了。”

    这个奇怪的组合集结完毕之后开始往烟花巷进发。

    柳易和解三秋一直有意无意地将两个女子隔开,争锋相对的两个女子要是打架的话,他们三人绝对招架不住。

    大沁盛世,大街小巷尽显繁华。

    盛世古董,小巷内有很多古董铺子,要是两个女子打架的话,少不得要摔坏几家铺子,那些坛坛罐罐的可值钱了,足以让人倾家荡产。

    柳易没见识,解三秋不关心,柳耆卿则是一直拖在后面想着他的诗词。

    他们不知道有可能某个小铺子的门窗都是古董,不知道不代表不思考,否则的话柳易和解三秋也不会有意无意地隔开两个女子。

    柳易这一次游历比上一次愉快了很多,上一次每天都在为生计忙活,圣母心泛滥,不但关心自己吃不饱,还担心其他人吃不饱。

    百里青青不在意银钱,迟重锋丢下了风铃山的挑子后,什么也不去掂量权衡,一身轻松,解三秋则是有剑足矣。

    柳易每天忙着练剑,财政的重任自然而然地交到柳耆卿手上了,好在柳耆卿名声在外,放个屁都是香的,对他来说,钱能解决的事都不是事,只要有人识货就行。

    昨夜,柳耆卿来了清平城的消息不胫而走,再有今天一早的传播,说不定柳耆卿已经在勾栏内拥有诺大的名声了。

    现在的烟花巷内,说不定很多人翘首以盼,等着柳耆卿光临大驾。

    这样的光景,清平城已经好多年没有发生过了,卖胭脂的老板只会砸钱,吟诗作对一样不会,他没能掀起清平城中的风流。

    后来又来了个叫舒清浊的书生,他写的书赚了无数女子的眼泪,但他就没有去过烟花巷。

    柳耆卿的到来,烟花巷中的女子如同打了鸡血一样。

    多年不曾三更梦,回光返照又一春。

    柳易三人不顾满街的呼唤,径直走进一座楼阁之中。

    楼里老鸨曾经也是花魁,过气了之后干脆接任了老板,做起了调教人的营生。

    老鸨看人十万,眼睛毒辣,一看两女扮男装的姑娘,她知道这是她惹不起的主,老鸨赶忙装糊涂。

    老鸨心想女子不苟言笑,自然不是来寻磨盘快活的人。

    老鸨刚才也想过这对碧人在闺阁里如何疯狂,今日是为拜师学艺而来,可老鸨这么多年,别的没学会,就学会了奉承好话多说,建议少提。

    常年混迹勾栏的人知晓,无需她言,初涉之人愣青,早早开口,老辣之人自己会开口,轻车熟路。

    两女子既然不说,老鸨自己打定主意,将两位女子请去清倌人处听曲,必须是最好的清倌人阁楼。

    老鸨担心自个儿眼拙,看不出两人确实是磨盘好友,为了保险起见,她没有选择由龟公引路,而是暗里招呼了个顺眼的丫鬟引路,这样不得罪人儿。

    上楼之后柳易想着解三秋怕是给飒露山老道送钱了,“剑道高古”肯定有水分。

    刚才来的路上,解三秋早早地交代了柳耆卿,在两个惹不起的主去听曲时,解三秋假装跟着去,柳耆卿硬拽着,解三秋呢,盛情难却,只好作罢。

    解三秋事先不是没有找过柳易演戏,柳易没答应,他就退而求其次,找上柳耆卿了。

    柳耆卿身旁那个佳人是这座楼中风头正盛的当红花魁,柳耆卿懂得诗词风流语,花魁知晓温情俏皮话,一男一女相谈甚欢。

    花魁时不时咬着柳耆卿耳朵说一句,柳耆卿又咬着花魁耳朵哈一口气,花魁面红耳赤,娇滴滴地轻啐一声。

    相比起来,柳易和解三秋身旁的女子,就差了一点。

    要是平日里没个比较,两人身旁女子也会被误以为是当红花魁,可这一桌之上三女子,两女子就有点比不过了。

    柳易和解三秋心里也很平衡,出钱的得漂亮的那是天经地义,朋友归朋友,规矩不能乱。

    柳耆卿还是改不了爱吃唇上胭脂的习惯,站着伺候柳耆卿的花魁特意上了最好的胭脂,左等右等,柳耆卿还是没有要下嘴的意思。

    花魁见着那些个达官贵人,只觉得厌恶,看着柳公子的漫不经心,她从未如此急切过,

    柳易看着都着急,在汝阳城的时候柳易不是没问过,那次柳耆卿说:“吃甘蔗要朝头往脚吃,越来越甜,这叫渐入佳境,世间最美事之一。吃胭脂也一样,心不到,情不到,那吃的只是胭脂而已,胭脂有何好吃的?”

    此时,柳易想着“心不到,情不到”六个字,他想起那个教他一剑三式的杜鹤离了。

    最难消受美人恩,柳耆卿花丛老手,不是有酒即喝。

    柳易和解三秋两个雏儿,他们想拒绝,可两美人酥酥地抱怨两声后,两人只得乖乖喝酒。

    酒到酣时方知此物好,酩酊大醉才显真性情,有酒,有碎嘴,有美人,人呐,什么都有了,也就什么都不想了。

    青楼门前,来了个跋扈的公子,带了一大票人,不是正正经经地跨门而入,而是把那门拆了,才觉得舒坦,进门之后踩着楼梯上楼,直直奔向当红花魁的绣楼,一脚把门踢开,看到他心心念念的花魁秀口正忙着,跋扈年轻人怒不可遏。

    吃着胭脂的柳耆卿浑然不觉。

    柳易趴在了桌子上,碰落了一地的花生,习武的解三秋酒醒了大半,提剑起身。

    曹都愣了一下,讪讪一笑道:“都在忙啊,打扰了,告辞。”

    世间伺候人的人都有颗玲珑心,有钱人也有,她既然不看他曹都,那要么就是真心喜欢那公子,要么那三人是他惹不起的主。

    曹都知道是后者,否则他每年花几十万两银子请来的武道宗师早就替他出头了。

    男女之间,就男人来说,难过之事有二,喜欢的人有了新欢,要嫖的人正在接客。

    曹都平日里欺男霸女的事没少做,每当家破人亡的人狠狠地说“这大沁朝有皇帝有官府,别以为有钱就能为所欲为”时,他都回答“有钱确实能为所欲为。”

    今日里,跋扈一世的曹都莫名有些憋屈,回答那句有钱真能为所欲为,他有的是底气,大沁盛世没了行侠仗义的江湖大侠,官员也喂饱了,不敢说清平城就是他的天下,好歹一半一半吧。

    曹都有那么一刹那竟然想良心发现,觉得以后还是做个好人。

    曹都幡然醒悟后骂道:“卧槽,日了狗了。”

    胭脂老板轻声念道:“门都拆了,总不能换一家吧,那以后怎么在清平城混,清平城可不是有钱就行,还得有脸面。”

    年轻人想既然惹不起,那就结交吧,不能当敌人,那就当朋友。

    他所生活的那个时代有个伟人说过,“政治 斗争就是把自己争得多多的,把敌人变得少少的。”

    还有个百年修得的人说过,“混纨绔这行也有风险,要有眼力劲儿,遇着厉害的,咱就乖乖地认怂,不丢人,面子嘛,以后再挣回来。”

    曹都随即感叹一句,“我他娘的真是个天才。”

    随身浩浩荡荡而来的数十人,带着坐骑、轿子、马桶、铜镜、梳子等。

    胭脂老板出门,用得上用不上的都会带上,他的身后经常是浩浩荡荡地跟着几十人,犹如大驾卤簿上的图画。

    年轻的胭脂老板还有个习惯,身上经常会带着几十两黄金,他从来不带银票和银子,只带一粒一粒的小黄金。

    几个亲近胭脂老板的家奴看着老爷的样子,猜想老爷怕是遇着事了,平时老爷都是开开心心地**,然后乖乖地吃大补丸,今日破天荒地“开门”而不入见,事出无常,必定有事。

    曹都下了楼梯,他走向他以前从来不去的清倌人阁里听曲,胭脂老板爱排场,自然是最好的清倌人处才对得起他的身份。

    在清倌人处伺候的老鸨胆战心惊,差点没被吓死,今日赚不赚钱两说,就怕惹了小祖宗不快,回头他就将楼砸了。

    老鸨心惊肉跳,又不敢多说,说的越多,错的越多。

    胭脂老板自认为是个俗人,俗人听个屁的曲,他不过是给自己找个台阶下而已。

    曹都来了之后,觉得这样的台阶也不算尴尬,他旁边有两个八十文以上的女子。

    曹都低声念道:“女扮男装,骗谁呢?一个还拿着把剑,装什么大尾巴狼?”

    当木剑以诡异的角度飞出,搭在了曹都肩膀上之后,曹都马上就蔫了,心里念叨,“这他妈什么世道?老子也不去什么破汝阳城,就在自家一亩三分地作威作福也能吃憋?”

    随即自我安慰道:“还是钱赚少了,这要是每年花个几百万两请个太极境高手坐镇,那岂不是狂拽酷炫吊炸天。”

第七十七章 巧合和算计

    靖宁二十四年三月二十一,夜,汝阳城皇宫。

    沁帝和杨直父子俩人站在宫墙之上,墙内是整个大沁的核心,墙外则是出水马龙的凤兰街。

    沁帝望着街上景象,熙熙攘攘,万家灯火。

    沁帝一脸满足,盛世是他亲手缔造,也是他亲手送上巅峰的。

    沁帝指着远处说道:“那里有很多人还没有站队,所以你不能留在京城太久。”

    杨直一屁股坐在垛口上,手伸过头顶竟然没能摸到垛子顶上。

    杨直用双手撑着两边的墙垛子,轻笑道:“这一回是去哪里?”

    沁帝扭头望向儿子,笑道:“你想去哪里?”

    杨直想了想后说道:“听你安排。”

    沁帝点头,随后苦笑道:“你不走,他就要来了,我那个弟弟做事一向优柔寡断,你走了,他就不会一个人来汝阳城了。”

    杨直轻声问道:“你确定我走了,他就不会来?”

    沁帝点头。

    杨直轻笑,跳下垛口就走,头也不回,朗声道:“我选择相信你。”

    沁帝跟上儿子的步子,正色道:“这回还是去玄空山,不过这回去的是寺庙,不要踏足道观一步。”

    杨直扭头问道:“柳易怎么说?”

    沁帝哈哈大笑道:“钦天监对你们的前世今生都进行了推演,至于结果,前世他留你一命,这一世同样如此。”

    杨直笑容灿烂,随后有些不信,忧心道:“算命的嘛,都是骗子。”

    沁帝摇头,正色道:“天家笼络的就不是骗子。”

    沁帝想了想后轻声道:“若是遇到了那两兄妹,选择视而不见就行。”

    杨直点头,一朝天子一朝臣,胳膊拧不过大腿,漏网之鱼,以后那个人的事,只有三句话而已。

    沁帝忧心道:“有些事很是恐怖,就算是我也控制不了。”

    杨直问道:“两教之争?”

    沁帝点头又摇头,“要是柳易真被放进了三教之争中,那么以后很多人的命运都将被改写,你也不会例外。”

    杨直笑着问道:“倌儿是高手?”

    沁帝轻笑着点头,“没有一个化境宗师跟着你,为父实在是不放心。”

    杨直没那么多父子温情,轻笑道:“你会不会怪我知晓晚了,那天见他摔在船上,如红毛落地,我才后知后觉地觉着了他不止是个老仆那么简单。”

    沁帝哈哈大笑道:“韩前辈并不是我特意安排的,他们江湖人念旧情,你给了他雪中送炭,他就能给你出生入死。”

    杨直轻笑道:“本就没几两肉,死了可惜,活着可怜。”

    杨直快步而下,当夜匆匆出门。

    ……

    ……

    当夜,一直在清倌人处听曲的曹都很憋屈,五年来一直都是顺风顺水,今日怎么了,还让不让人混了?

    作为一个男人,如果自己女人受欺负了,打得过要打,打不过也要将对手打累。

    这就忍了,不符合胭脂老板的做事风格啊,胭脂老板越想越憋屈,他娘的,自己女人正在和别的男人咬架,并且到现在还没有停下来。

    看见两个女人又觉得惹不起,长那么漂亮还大摇大摆,要么有个牛哄哄的亲爹,要么有个炸天的干爹,实锤了。

    胭脂老板这一世学会了察言观色,遇事从来不贸然出头。

    前世他就是出头,一不小心被人闷头来了一棍,才来到了这智障的世界。

    初来乍到,他也长了教训,总觉得女人不能找的太漂亮,否则冲冠一怒为红颜真的会死的。

    曹都后来发现,这世界赚钱真他妈容易,赚钱之后他一直想着怎么花,这个世界有的只是青楼女子,有钱之后也没能天天会所嫩模。

    后来曹都想着这世界没的东西他可以创造发明呐,想通了一切之后曹都真就发明了。

    不过除了他,没什么客人,再说了,他是老板,去了也不用付钱,自然不算客人。

    曹都想发明很多东西,但他出生太低了,一直了解不到这个世界中最高一层的规矩。

    前世他看过很多穿越小说,那些穿越者一不小心发明了一些东西之后当时就被砍头了,所以曹都也不碰军中东西,而是选了最为保险起见的胭脂买卖。

    说到底曹都不信任自己的运气,他能瞎猫碰到死耗子般地穿越一次,再作死,说不定真要赴黄泉了。

    曹都的胭脂在整个大沁打响了名声之后,他选择了饥饿营销的模式。

    他只敢占领高端市场,低端市场他不是没想过,但万一直接变成垄断了呢?

    在他的那个世界里,每个国家都有反一家独大的垄断法,要是成了垄断企业家,那是会被群起而攻之的对象的。

    曹都不敢挣太多钱,他挣的钱都选择花了。

    在另一个世界的时候,曹都并不喜欢读书,是一个臭名昭著的学渣,尤其不喜欢历史地理这些学科,但史书上那些趣事,他多多少少地知道一些。

    明朝有个人叫沈万山,钱一直省着不花,最后落了个抄家灭族的下场。

    曹都有钱之后,怎么花钱成了他的人生一大问题。

    曾经读书勉强考了了一个民办高中,学费贵的要死,但整个学校都充满了一种垃圾场的味道。

    高二分科的时候,曹都真不知道他该选哪一科,对于学渣来说,选文选理都一样,因为都不行。

    他最后选了文科,死命读书之后知道了古时候花钱,不能花出名声和行头,绝对不能。

    西晋有个人名叫石崇,他就是花钱太看重名头,所以被人砍死了。

    石崇因为爱美人,所以买了个名叫绿珠的姑娘,随后得罪了真正的权贵,最后真正的死不瞑目。

    曹都不读书,但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也了解了一些时事,比如京中今年的第一花魁名叫隋珠。

    隋珠就是绿珠,不过是换了一种叫法而已。

    隋珠在的一日,胭脂老板都经常提醒自己,名满天下的女人绝对不能碰,否则绝对会不得好死。

    果然,胭脂老板前几天刚知道,那个隋珠被假太子爷看上了,听说死了一船的人。

    胭脂老板事后一脸的庆幸,还好自己没碰。

    有钱之后,曹都还是改不了有钱男人的通病巴不得漂亮的女人都在自己家里等着临幸。

    曹都这么想,也这么干了,他盖了一条可以住两三百人街道,每天划着车,车停哪个女人的门口,当晚就睡哪个女人。

    还没能爽块几个月,曹都发现这肾啊,不争气哟!

    但是那事还得办,漂亮的女人,就算老子睡不过来,也不能让别人睡了。

    有钱人的世界,那就是想什么就能干什么,还能都干成了。

    曹都想着老子就将天下漂亮女人都藏起来,嫉妒死你们,曹都这样干了之后心里特别爽快。

    他的那片地上盖了无数的房屋,工匠们还在日夜赶工,加紧建设。

    手底下有人跟曹都说过养女人开销太大,曹都哈哈大笑,跟有钱人说开销大?那点开销,九牛一毛。

    成大事者,能忍常人之不能忍,是为英豪。

    曹都想做英豪,可他觉得成大事者,能忍常人之不能忍,是为傻逼。

    这一次曹都竟然忍了,退一步越想越气,想让曹都说自己是傻逼,那得这全世界都是傻逼,他也是才公平。

    坐着听曲的曹都浑身都不自在,所以他决定换一个字才符合他身份,虽说是安慰人,但心里爽了。

    成大事者,能忍常人之不能忍,是为土豪,

    曹都改了这句之后觉得不行,这他娘的都忍,这他娘的都能自我安慰大半天,挣钱干嘛?

    曹都风风火火地起身,大踏步准备出了阁楼。

    老鸨时刻都在关注着这位祖宗,见曹都杀气腾腾地起身后,老鸨赶忙上前拦了下来,笑颜如花道:“曹公子是不满意翠儿的琴声吗?奴家这就去换。”

    曹都一把推开老鸨,怒目道:“滚开。”

    出了清倌人阁楼的曹都准备召集人手干他娘的。

    说做就做,青年人朝着门外的众人招手,细细密谋道:“进门之后只管打,打死了老子赔,打不死你们就得死。”

    那些跟着曹都的打手都在摩拳擦掌,有个人说道:“三个都打死吗?”

    曹都翻了个白眼,笑骂道:“不然留两个过年?”

    人群中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众人浩浩荡荡地进门了,进门?门都坏了,此时跟着曹都的人才觉出老爷的英明来,拆门,原来是有先见之明呐?

    曹都带着人杀气腾腾地进门之后傻眼了,屋内他娘的什么鬼,竟然有人也看他们不爽,已经打起来了,乱作一团。

    曹都推开一个逃跑到自己面前的嫖客,骂道:“打你妹啊,老子不动手,你们他妈的凑什么热闹?”

    曹都愤愤不平道:“穿个黑衣杀人,耐脏还是耐打?”

    曹都朝着身后人说道:“动手。”

    众人一拥而上,黑衣人渐渐已经显颓势了,还有几个人在苦苦支撑。

    曹都身后站着三个气定神闲的中年人,打扮不同。

    一个是刀法宗师,麻色短衫打扮,刀法早已融会贯通,臻至完善。

    一个是棍法宗师,穿着蓝色单衣,棍扫一大片,他才是真正的大杀器。

    还有一个则是拳法宗师,一身腱子肉差点就能将宽松的褐色短衫给撑开了,拳法刚猛无匹,所到之处,万物尽折。

    曹都朝刀法宗师抱拳道:“今日的事就麻烦冯师傅了。”

    姓冯的刀法宗师重重地嗯了一声,加入战阵。

    曹都身后的棍法宗师说道:“我都想出手了,没想到便宜了老冯。”

    曹都哈哈笑道:“忍耐啊!”

    胭脂老板在清平城不怎么样,低调得很,就是平时做些强抢民女、混个青楼砸钱什么的勾当。

    他有两样东西,一样是银子,有钱能使鬼推磨,虽然遗憾请不到太极境高手,无极境有几个,他也满意了。

    在高高在上的江湖上,无极境高手可能多如牛毛,但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无极境高手已经是凤毛麟角了。

    胭脂老板因为太有钱了,脑回路有些清奇,刚才要杀的人他已经不准备杀了,他要杀的人被人捷足先登杀了,哪算什么事啊,他曹都的面子不要了?

    回到那句话,惹不起的人我就不惹,当朋友,那我惹不起的人,并且是准备当朋友的人被外人惹了,当如何?提刀砍他丫的,方是正道。

    曹都吩咐道:“救下那三个人。”

    传令的吓人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偷偷望了老爷两眼。

    曹都重复道:“救下那三个人。”

    曹都身后的两位宗师脸色古怪,他们实在是跟不上主子的脑回路。

    清倌人处,百里青青和迟重锋对外面的事置若罔闻,仿佛没有听见一般。

    满屋子早已乱作一团了,弹琴的清倌人也慌忙走了,两人四周的客人也走得差不多了,但两人依然气定神闲,好像什么也没听见。

    甚至是外面太激烈了,两个女子也朗声斗嘴解闷了。

    迟重锋仰着下巴问道:“不去救你的两个男人。”

    百里青青笑道:“战且不说不是我男人,就算是,我也送你了。”

    百里青青说完之后好似恍然大悟一般,轻声说道:“忘了你已经有解三秋了,好像你也不需要。”

    百里青青说完之后依然不依不饶道:“两年多不见了,解三秋依然滞留在相生境,你也同样滞留在相生境,怎的,这么两三年来,你们在苌楚宫都忙些什么呀?”

    迟重锋气笑道:“短短几天就变得如此伶牙俐齿,柳易那小子调教女人的手段,了不得啊!”

    柳耆卿躲在了墙角落处,伸着手将三个女子护在身后。

    三个女子都在哇哇大叫,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忘了用手绢擦拭。

    柳易和解三秋两人,一人握着木剑守着三道窗户,有黑衣人从窗户外窜进来时,柳易就用木剑拍回去。

    解三秋握剑守着门户,绵柳剑狭长无比,正好适应解三秋返璞归真的剑法。

    解三秋的相生境就算是对上江湖游侠的太极境也能一战,杀这些小鱼小虾自然没有问题,但门外涌进的黑衣人实在是太多了,多到差点就杀不过来。

    更有无数的弩箭朝着屋中射来,解三秋又忙于杀敌,又忙于拍落射进屋内的弩箭。

    慢慢地竟然有些气机不支的迹象,解三秋正在疲于应敌,这时候他不再使劲拍落一支又一只的弩箭,而是选择用诡异的角度将弩箭拍了偏离原来的轨迹。

    眠柳剑,这柄出现在大沁西北的平山郡后,被凉王纳为己有了,至于这柄杀器怎么来到大沁汝阳城正南方的苌楚宫,解三秋不知,他也不了解,师父让他用这柄剑,他就用了,正好称手。

    柳易挡在了三道窗户之间,脚下辗转腾挪,手中木剑或顺握或反握,一次又一次地杀退了从窗户外掠进来的黑衣人。

    有两次柳易为了拍偏射向柳耆卿等四人的弩箭,甚至使出了以前从未使出过的倒提木剑。

    柳易渐渐体力不支,每次在屋内剑挑了杀手之人,窗户外的杀手好像全然不惧死一般,波涛汹涌地朝着窗户掠来。

    柳易刺杀一人后,不得不将刺死的刺客挑起往窗户外扔去挡住再次掠上来的刺客。

    正有一个刺客朝着柳易左边的窗户掠来,柳易倒提长剑准备将这名黑衣人杀了。

    柳易上前一步,弩箭从窗户外射来,正指他的头颅。

    柳易腰身一扭避过弩箭,随后柳易倒提木剑在空中画了个大圈,木剑剑柄刚好拍到了短小弩箭的箭尾,弩箭由此改了射向柳耆卿的轨迹。

    柳易的木剑将整个圈画圆了之后,正好切在了黑衣人的脖颈之上,黑衣人一半的脖颈已经被木剑割开了。

    柳易木剑一划将黑衣人整个头颅切了下来,正在此时,右边的两道窗户上已经进来两个黑衣人了。

    柳易灵机一动,临时改了练过千万遍的一剑三式,第一剑用剑柄拍飞了那个可怜虫的头颅,头颅正巧将将他左前方的那个黑衣人拍出窗外。

    柳易脚下腾挪到了那具还没有倒下的无头**面前,背对门外的解三秋时,木剑已经横握在胸前。

    柳易右手握剑,左手成掌按在剑上,腰身一动用力前腿将无头尸身推向跨进屋内的杀手。

    杀手慌忙出剑刺向尸身,在剑尖穿过尸身时,黑衣人已经被柳易推向窗户外了。

    柳易木剑一个旋转拍向柳耆卿的头顶,拍散了柳耆卿发髻的木剑急转向下拍落一只弩箭。

    木剑拍落了弩箭之后气势不减,顺势将落进窗户的黑衣人拍到解三秋那边。

    解三秋绵柳剑在手掌中一转,长剑反握,急转向下,一剑刺进被柳易拍到他跟前的黑衣人。

    解三秋左手朝着脑门一抄,握住射向脑门的弩箭。

    解三秋握住弩箭急速跪地,弩箭直接插在了还未死透的黑衣人脸上。

    解三秋刚才跪地避开的弩箭射到柳易跟前,柳易长剑相上,被巨力改变轨迹的弩箭射在了房梁之上。

    就算是在繁华的烟花巷,罗网杀手依然是来去自入,悄无声息地来,估计打不过后悄无声息地退了。

第七十八章 不打不相识

    黑衣人退了之后,柳耆卿手一松,躲在他身后的三个女子慌忙下楼。

    柳易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呼大喘。

    解三秋握着长剑守在门外,怔怔出神。

    他破镜了,滞留好几年的相生境竟然在刚才的大战中势如破竹地冲过去了。

    解三秋回想起刚才的场景,觉得简直是不可思议。

    柳易抬头道:“解三秋,多谢了。”

    解三秋回神后笑道:“咱们什么交情嘛!”

    柳易点头,满脸带笑。

    在一楼的曹都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梯,哈哈大侠道:“我曹都要保护的人,那就绝对死不了。”

    柳易抬头问道:“你哪位?”

    曹都郁结在胸中的一口老血差点喷了出来。

    柳易接着问道:“百里姑娘和迟家主还好吧?”

    迟重锋在门外笑道:“还好。”

    柳易长叹一声,这一劫也算躲过了。

    烟花巷尽头,王音换了一身秀才打扮,眯着眼眺望阁楼,不知是在望外孙女活得好不好,还是在往柳易死了没。

    王音确定什么也望不见,背着手,转身消失在了人潮中。

    曹都笑问道:“那些黑衣人是谁,你跟他们有杀父之仇还是夺妻之恨?”

    柳易淡淡道:“罗网。”

    曹都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说了句“我操。”

    柳易笑问道:“后悔了?”

    曹都哈哈大笑,满不在乎道:“后悔个卵。”

    曹都说完之后毫不留情面地问道:“我看你也是屁民,怎么惹了那些人了?”

    柳易站起身,摇头道:“我也想知道。”

    柳易随后释然,轻笑道:“债多不压身,习惯了。”

    曹都摊手,无奈道:“我他妈该说什么好,我的家财万贯,我的娇妻美妾,以后都没有了。”

    满屋子内,众人面色古怪。

    曹都自我安慰道:“算了,现在也不是抱怨的时候,罗网要收拾我这么个家伙简单得一逼,那就只能让他简单不起来。”

    柳易点头道:“有道理,比如祸乱天下什么的,想想就刺激。”

    曹都笑骂道:“祸你妹。”

    曹都说完之后轻笑道:“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了,今晚都去我那里吃饭。”

    曹都身后的拳法宗师轻声嘀咕道:“你们是一致对外好不好,这只能算共同御敌,怎么就成了不打不相识了?”

    曹都朝身后摆手,意思是郭师傅,您闭嘴吧!

    ……

    ……

    三月二十三,苌楚宫山下小镇。

    住在谢歪脚客栈处的付南甲今早起了一个大早,穿戴整齐后还去谢歪脚的面摊上吃了碗刀削面。

    曾经跛脚的谢歪脚现在走路比正常人还要正常,不但不歪了,反而走出了一身正气。

    谢歪脚的父母经常给他四处张罗婚事,但都被谢歪脚一一回绝了。

    付南甲吃完刀削面后吩咐道:“我去山上杀个人,你也别走远,以后就跟我会汝阳城吧!”

    谢歪脚轻轻点头。

    付南甲步行上山,步子很慢,到了大中午才走到山门处。

    付南甲仰望苌楚宫的木制山门,面无表情。

    付南甲跨过山门之后一路向前,朗声笑道:“刘璃,别他娘的躲在自家一亩三分地得瑟,有本事就比剑去。”

    刘璃从山顶一跃而起,一步跨到付南甲跟前。

    付南甲望向刘璃身后的披风,满脸嫌弃道:“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别拿那身行头唬人。”

    刘璃不做纠缠,朗声问道:“你想去哪里打?”

    付南甲指向南边的障林,笑道:“那边就很好,赢也好,输也好,反正没人知道,还不会殃及池鱼。”

    两人皆是一步跨向南方,随后落在障林之中,踩着树尖上。

    相隔二十丈的两人表情几乎一致,皆是神采奕奕。

    付南甲笑道:“忠君之事,为君分忧,得罪了。”

    刘璃同样满脸带笑,“走狗就是走狗,何必找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来证明自己不是走狗?”

    付南甲率先出剑,长剑横推向前。

    刘璃并没有硬碰付南甲的第一招,而是选择拔地而起,堪堪避过。

    付南甲轻声笑道:“你还是这样,读了几本书,就有了谦谦君子之风,好似天下人你都不喜欢得罪。”

    付南甲说话间,身影并没有停下,而是蓄势横扫,剑气五百丈。

    剑气掠过之处,方圆千里,化作枯木。

    刘璃在空中闲庭信步,无论付南甲挥出多少剑气,纷乱的剑气依然近不了他的身躯。

    付南甲暴喝一声道:“再不出剑你就没机会了。”

    刘璃轻笑道:“剑嘛,出不出都无所谓。”

    付南甲看向这个疯子,冷声道:“则几年来你们苌楚宫和凉王关系莫逆,别以为别人不知道。”

    刘璃哈哈大笑,“有些事情,我刘璃藏不住,也不准备随时藏着掖着,所以绵柳剑招摇过市了,那又如何?”

    付南甲轻轻摇头道:“疯子。”

    刘璃轻笑,“世间很多人听风就是雨,凉王将绵柳剑送来了苌楚宫,解三秋一直佩戴着绵柳剑,哪门子的道理就可以胡诌我苌楚宫投靠凉王了?”

    刘璃说罢之后开始拔剑,他的配件名叫扶南剑,谐音付南甲。

    刘璃与付南甲曾经是师兄弟,现在是仇人。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被逐出师门的弟子混出了大出息了,再次来到曾经的宗门后,总想将它揉碎。

    刘璃苦劝道:“扶南剑,当时你就该拿了,不该事事都想着留给我。”

    付南甲哈哈大笑道:“小师弟啊,人要向前看,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咱们就别提了。”

    刘璃正色问道:“这回真要杀我?”

    付南甲点头,“其实跟你们收留迟重锋那小妮子一点关系也没有,跟那柄凉王送来的绵柳剑也没有关系,更多的是你们的存在把棋祸害死了。”

    刘璃对于生死似乎毫不在意,轻声道:“以前的时候,大师兄事事都能想到我,这一次就让我为师兄着想吧!”

    两人同时望向他们现在所处之地的北方,千里之外的苌楚宫,是他们三个师兄弟一同长大的地方。

    刘璃轻笑道:“我死之后,大师兄一定要将二师兄找回来掌管宗门。”

    付南甲泪流满脸,瘪着嘴梗咽道:“那是你们的宗门,与我何干?”

    刘璃哈哈大笑,“大师兄竟然哭鼻子了。”

    付南甲拉着衣襟擦了泪痕,换了个笑脸说道:“谁家死了人不哭啊?”

    刘璃哑然失笑,“有大师兄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刘璃说完之后整理正了衣衫,临空面北三拜九叩。

    做完这一切的刘璃起身,正色说了一句他们小时候在师父面前说了无数遍的话,“请大师兄赐教。”

    付南甲哈哈大笑,“自从师父死了之后,没人管得了你我,也没人管得了朝廷。”

    刘璃点头笑道:“师兄不用说了,师弟安心上路便是。”

    付南甲点头道:“跟聪明人说话不费口舌,即使是想说话了,他们也能给我堵回去肚子里。”

    那天刘璃使出了平生所学,毫无疑问,对上武道天才的付南甲,刘璃还是输了。

    剑折,人没有当场就死,而是跌跌撞撞地回了苌楚宫。

    ……

    ……

    飒露山上,林砚一个人正在扫雪,师父死了之后,扫雪、烧水、做饭都成了他一个人的事。

    素羊峰上的韩豆儿肩膀小,任务重,也经常没时间上持道峰和师兄说话。

    林砚好像长大了一样,他每天做完一切活计之后就坐在一根木头上,对于修道,他无一刻不上心,又好像都没有上心。

    林砚可以在木头上坐着等雪又铺满了刚才扫出来的道路,晚上一个人睡不着时,林砚也会坐在木头上数星星。

    师父说人不能指月亮,否则晚上睡觉时会被月亮割了耳朵。

    月亮只有一个,也没什么好数的,林砚就数星星,有些星星是他看见正在闪光的,有的星星则是他能感知到的,还有一些星星他瞎猜的。

    ……

    ……

    玄空山上,王子桢和王烟然堂而皇之地住进了柳易的小屋。

    兄妹两人都是能折腾的主,柳易的藏书已经被撕得差不多了,至于屋子,已经面目全非了。

    兄妹两人将房子隔开成了两间,左边一间王子桢居住,右边的则是王烟然居住。

    有一天,飞升台的小道童拿着一颗黄瓜种子放在了王烟然手心。

    王烟然收下后种在了小院中,已经开花了。

    小道童基本上一天能在飞升台和小屋来来回回地跑七八趟,他没话说,也不知道怎么说话,他喜欢她望着他气喘吁吁的样子,因为她在笑。

    小道童每天跑七八趟来回,让她看他累的气喘吁吁,自己也能见她掩面嬉笑。

    玄空山上,曾经被小道童收为小弟的小和尚回来了,小和尚上山之后屁颠屁颠地爬上了飞升台,朝着小道童喊了一声老大。

    小道童邀请他一同喂了一下午的仙鹤,随后让他先回家了。

    小道童这几日每天都在往小屋跑,新结的小黄瓜他一直都在看着。

    流口水什么的倒是不会,他就想黄瓜长成了,该她第一个人吃。

    小道童在小屋算了一卦,随后哈哈大笑道:“好算计。”

    王烟然瞪了他一眼,小道童不但不笑了,而且正心修神了。

    一大一小两个和尚上山了,到了新砌的石梯子那里,清静问道:“怎么不把老道徒弟喊回来,你们是不是望了?”

    神秀脸不红心不跳道:“哪能忘了,老僧传达了,他不回。”

    清静摇头道:“下山之后心野了。”

第七十九 四件事

    柳易一行人已经在曹都的家里住了好几天了,现在的柳易早已没有了刚来时的惊讶。

    今天,曹都的家里来了年轻人,束水郡白马书院的舒清浊。

    由于柳易一行人大闹了烟花巷,满城皆知。

    柳易每日必定练剑,百里青青不再指点他,解三秋忙着稳固境界,根本顾不得他,迟重锋与百里青青是同水火,每日不斗嘴就过不下去日子了,四人在她的心里,早已分为了两派,她视若不见。

    柳易这几天练剑,经常都会想起在屋中出剑那一次,那一次他真的是心静如水,毫无波澜。

    柳易这几天每天都要花上两个时辰悟剑,但毫无例外,他都失败了,一直没能再次复制那一次的心境。

    柳易练剑的时候,舒清浊搬了个躺椅在柳易的不远处观看,看着看着就没了兴致。

    舒清浊身旁的严厉奇看得晶晶有味,一遍又一遍地感慨道:“剑仙教出来的就是不一样!”

    严厉奇每说一次,舒清浊总是抱怨道:“又来了,闭嘴。”

    无论舒清浊怎么咆哮,严厉奇看到痛快处依然会下意识地感叹一句。

    舒清浊认输了,拖着躺椅挪了地方。

    严厉奇则是有样学样地偷师起来,如同忘我。

    柳易停下身形后笑道:“严兄弟还没有拜师吧?”

    严厉奇哈哈大笑,“柳兄弟同样没有拜师呀!”

    严厉奇说完之后捧腹大笑,“要是变成师徒了确实不太方便下手。”

    柳易轻笑道:“严兄高见。”

    严厉奇抱拳,朝舒清浊扬扬下巴后说道:“跟那位比起来,我就算个屁。”

    曹都穿了条裤衩出来后重重点头,沉吟道:“好歹算个屁,要是屁都不是的话更尴尬。”

    严厉奇抱拳问候道:“曹公子。”

    曹都摆手道:“严兄该叫我曹老爷,想知道我为何喜欢别人称呼我为老爷吗?”

    曹都问完之后不等两人回答,轻轻笑道:“平日里强抢民女的时候要是别人叫我少爷,那他妈不是变成年轻莽撞的公子哥强抢民女行苟且了?但叫老爷就大不同,成熟稳重的老爷竟然干出强抢民女这种事,那就成了真的喜欢,姑娘说不定都知道捡到宝了,再说了老爷这叫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变成少爷之后说这话,不是装逼,就是吹牛逼。”

    柳易笑道:“怪不得曹老板会这么有钱,原来是想的通透啊!”

    曹都哈哈大笑道:“这话说的我差点就信了。”

    曹都说完之后笑道:“老子他妈就是一个俗人,太雅致的事老子干不出来,只能是挣钱,花钱。”

    曹都指着四周一圈,哈哈笑道:“跟你们说句实话吧,我这次是把我想做的都做了。”

    柳易不想再听曹都吹牛逼,提剑转身就走。

    曹都赶忙拉住柳易,笑道:“你不听我就真没兴趣说了。”

    柳易倔强地往前走,扯下曹都的手后说道:“那就闭嘴。”

    曹都摊手道:“富贵不吹牛逼,如同锦衣夜行。”

    说完之后曹都哈哈大笑,快意至极,朗声吟诵道:“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四方。”

    一直躺着的舒清浊眼睛一亮,轻笑道:“很威猛。”

    未见其人,先闻其身,门外有大笑声传来,进来一个大胖子。

    柳易许久未见的孟烟尘又胖了一圈,孟烟尘先是朝着柳易抱拳,又分别和其他人纷纷抱拳见礼。

    行礼完毕的孟烟尘朝着曹都问道:“几个菜啊,喝成这样,来来来,夹菜吃,别光顾着说话。”

    曹都瞬间破功。

    严厉奇补刀道:“曹公子的悖逆之语,砍个十遍八遍的脑袋都不过分,”

    曹都望向一直重新坐回椅子上的舒清浊笑道:“主辱臣死,臣辱我则如何?”

    舒清浊淡淡道:“还是他死。”

    曹都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话,瞬间没了精神。

    孟烟尘四周打量,啧啧称奇道:“曹老板真是会享受!”

    曹都打哈哈道:“一般一般,世界第三,寡人头痛欲裂。”

    孟烟尘缩着脖子问道:“这又是什么梗?”

    曹都摇头道:“孟老板收了个干女儿之后更富态了,脖子差不多和头一样大了。”

    孟烟尘指着自己的脖子,笑道:“一个将吃食转换成屎的来笑我将吃食转换成肉的,你有什么资格?”

    曹都轻轻点头道:“徒儿学的差不多了,为师没有什么可以教你的了。”

    孟烟尘苦笑摇头,每次说话,他都输在了末尾。

    曹都转头望向一直躺着的舒清浊,笑问道:“赌一回,敢不敢?”

    舒清浊闭着眼睛问道:“赌什么?”

    曹都轻笑道:“咱们赌一赌谁的书写的快,又写得好。”

    舒清浊点头,“明天开始吧,今日想休息一天。”

    曹都好像是听了个天大的笑话,走近舒清浊,一拍舒清浊的脑袋,大声道:“你哪天不是吃我的,喝我的。日上三竿?天地焦枯,谁他妈的也不欠谁,所以谁给你吃现成的?”

    舒清浊摇头道:“那就现在开始吧,严厉奇,快去研磨。”

    严厉奇试探性问道:“能用吗?”

    舒清浊吩咐道:“快点,将就而不讲究。”

    见舒清浊有人帮忙研磨,曹都不甘示弱,环顾一周后发现身边没一个使唤的人。

    曹都朝柳易吩咐道:“吃我的,喝我的,小小报答,感激不尽。”

    柳易摇头道:“太小了,不屑于做。”

    曹都一溜烟地跑去研磨写书了。

    柳易朝孟烟尘问道:“生意如何了?”

    孟烟尘哈哈大笑道:“如日中天。”

    柳易点头,沉吟道:“那就好。”

    孟烟尘环顾四周,院中只剩他一人,孟烟尘低声说道:“苌楚宫的生意还是没能接手过来,以前的合作伙伴不答应,书信递上苌楚宫也是石沉大海。”

    柳易点头,在山上生活了这么久,他知道山上有规矩,也有无数固执的人。

    柳易轻声道:“这个我来想办法。”

    孟烟尘嗯了一声。

    孟烟尘临走前说道:“有四件事,我想说一说,柳公子也听一听。”

    柳易笑道:“咱们什么交情,你说吧。”

    孟烟尘正色道:“第一件事,京中第二付南甲来到了苌楚宫,在镇上结识了一个叫谢必实的跛脚,绰号谢歪脚的谢必实很会做生意,小镇上就数他最挣钱。”

    柳易轻笑,“左右无事,我会亲自去看一看。”

    孟烟尘说了第二件事,“昨夜付南甲突然上山向刘璃问剑,两人飞向了南方,不知输赢,也不知生死。”

    柳易哈哈笑道:“苌楚宫庇护了迟重锋,天家报复来了。”

    孟烟尘说道:“这几年苌楚宫的手伸得越来越长了,解三秋那柄剑,好像是凉王送的。”

    柳易感慨道:“新仇旧恨,刘璃怕是差不多了。”

    柳易淡淡地问地三件事。

    孟烟尘眉头一皱道:“杨直又去玄空山了,这回住在了寺院,柳公子的小屋被人霸占了。”

    柳易心头一沉,他联想到了佛道之争,只要杨直能攀扯上虚无缥缈的佛家气运,佛道之争,就成了真的了。

    柳易摆手道:“第四件事不用说了。”

    孟烟尘摇头,“第四件事对柳公子来说不打紧,却是实打实的大事,‘直虞王没有进京。’”

    柳易感叹道:“杨直家里父子俩又算对了。”

    孟烟尘说完之后提了一句,“柳芊芊长个了,柳公子不去和她说说话?”

    柳易手搭在孟烟尘肩膀上,一同出门。

    在自己屋里的舒清浊奋笔疾书,一边写一边构思,,前言搭后语,结构十分紧凑。

    在自己屋里的曹都则是一边想一边说,他的身前坐了四个中年读书人,他们楷书写的不好,但草书写的很快,也很清楚。

    曹都说完之后长长地呼了一口气,随后吐了口中的浓痰。

    柳易跟随孟烟尘去到孟家的宅子后,柳易见到了一身青衣、身量已经开始慢慢长开的柳芊芊。

    分开太久了,那时候她还是个口无遮拦的小孩子,他也只是个没有梦想的懵懂青年,两人相处也就几个月,一起说过的话也不是很多。

    柳易笑道:“我认识一个姓柳的读书人,可厉害了。”

    柳芊芊笑道:“义父跟我说过了。”

    柳易朝孟烟尘做了个鬼脸,打哈哈道:“那你当我没说。”

    柳芊芊不依不饶道:“你明明说了。”

    柳易哈哈大笑,“那你当作没听见。”

    柳芊芊跺脚道:“我分明听见了。”

    柳易哭笑不得。

    孟烟尘见两人聊得很开心,他自己恰合时宜地离开。

    柳易和柳芊芊两人爬到了房顶,坐在了屋脊上。

    夕阳西下,柳芊芊柔声道:“这几年你走了很多地方。”

    柳易点头,轻声问道:“给你娘写信了没有?”

    柳芊芊摇头,“我离开之后他们不在剑胆城了,而是回乡下种地了,也生了个弟弟,他们也不写信给我,我也不写信给他们。”

    柳易轻声道:“一家人,没必要闹这么僵。”

    柳易用手杵着下巴,夕阳西下,两人无言。

    柳芊芊没话找话道:“你在想什么?”

    柳易摇头道:“升斗小民能想什么啊,坐着晒太阳呗!”

    柳芊芊丝毫没有不耐烦,再一次问道:“你在想什么?”

    柳易笑道:“我在想可惜都姓柳了,否则的话我也能迎娶大小姐,当上老板。”

    柳芊芊哈哈大笑,笑够之后轻声问道:“你在玄空山上也是这么没个正形吗?”

    柳易选了个比较方便说的事,“大小姐说我不长进,你不知道我上玄空山的时候那是万人空巷,满屋子的和尚和道士为了我差点打了起来。”

    “后来我想着剃个光头也不好看啊,跟个灯笼似的。”

    柳芊芊噗呲一笑,实在是忍不住笑了,捧腹大笑。

    柳易接着说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在玄空山拜了个修石梯的老道为师,他什么也不教我,索性百里姑娘教了我学剑,否则那些日子够无聊的。”

    柳易想起一事,哈哈笑道:“以前我和一个小道士一起去和尚庙偷米,差点就被抓到了。”

    柳芊芊问道:“你们偷米做什么?”

    柳易答道:“喂仙鹤啊,你不知道那个小道士有多喜欢仙鹤,后来他喜欢上一个姑娘了,但他不敢跟人家姑娘说话,那个姑娘姓什么都是我去问的,女大三,抱金砖,也不知他该抱几块金砖。”

    柳芊芊柔声道:“柳易,以前我不懂事,说你长得丑,你别介意啊!”

    柳易满不在乎,轻笑道:“大小姐客观评价,很中肯了。”

    柳芊芊噗呲一笑,时移事迁,他们的性格都已经在不同程度上改变了。

    柳芊芊双手杵在屋脊上,摇着头道:“柳易,你给我讲讲江湖事吧。”

    柳易错愕,想想后笑道:“我还是给你讲讲才子佳人吧,江湖事,我也只能窥得冰山一角。”

    柳芊芊摇头,撒娇道:“再好的才子佳人,能比得上舒公子那句‘我就是那多愁多病身,而你就是那倾国倾尘貌’吗?”

    柳易听后想了想,笑道:“我听过两句,一句是风铃山老祖迟雪君对我说的,‘有些人,能喜欢最好,实在是不能喜欢了,那就在心中开辟方丈之地,置一间有桌椅板凳和胭脂水粉的屋子,给她一个梳妆的地方’。还有一句是柳耆卿说的,‘有一天你遇到喜欢的人了,要好好珍惜,若是能在一起最好,若是最后不能在一起了,你知道你们相互喜欢,外人看到你们眉目传情,足矣’。大小姐认为这两句如何?”

    柳芊芊点头道:“都很好,但是,又臭又长。”

    柳易点头道:“柳耆卿还说了一句话的,刚才不想说给你听,现在也该说了。”

    柳芊芊笑问道:“什么话啊,要用作杀手锏。”

    柳易正色道:“世间你放不下的女子,要么没睡过,要么没睡够。”

    柳芊芊满脸羞红,不知所措。

    两人坐在屋脊上等着太阳落山,柳易笑道:“差不多我也该回去了。”

    柳芊芊鼓起勇气问道:“那个,你能跟我说一说你跟百里青青的事吗?”

    柳易惊慌失措,错愕得无以复加。

第八十章 忙

    又是一个人间十月,大沁的南方这个时节是才了桑蚕又插田。

    北方则不同,这个时节的北方,经历了寒冬之后又经历了春旱,南北双方都在抢猎与反抢猎之中追逐厮杀。

    平山郡,凉王这几年越来越不喜欢管事了。

    不论是军务还是民政,很多事情他都交给了世子宋客师前去打理。

    宋客师正值壮年,慢慢接触军务之后奇谋尽出,看起来已经继承了父亲宋白鹿的行事风格。

    东皇轻骑作为轻骑,比较擅长于长途奔袭,用在冲锋陷阵上则是大大的浪费。

    很多人都清楚轻骑的用处,但去年的宋客师给他们上了一课轻骑对蛮子。

    那一战东皇轻骑死了三千八百多人,但全歼了敌方一万人,那一战让凉王世子名声大噪一时,很快又重新衰弱了下去。

    宋客师一身铠甲来向父亲宋白鹿此行,龙行虎步,铠甲摩擦之间,发出刺耳的响声。

    宋客师进门之后重重地跪在凉王宋白鹿面前,无言抱拳。

    宋白鹿招手示意儿子坐到跟前来,放下手后轻笑道:“我们和蛮子打了这么多年,互有胜负损失,谁也奈何不了谁,以命换命的事最好少做。”

    宋客师走到父亲跟前,摇头道:“父王之言,儿臣不敢苟同,为将者爱惜士兵无可厚非,为帅者则不然,只需要胜利即可。”

    宋白鹿轻轻摇头道:“人人都说我宋家世代有反骨,想不到我宋家不但没反骨,还随时想着为皇家尽忠。”

    宋白鹿说完之后怒而起身,指着宋客师的鼻子骂道:“蛮子地大物博,真当我平山郡也地大物博呀,你不知道我平山儿郎死一个就少一个的道理?”

    宋客师抬头道:“我以为父亲认命了?”

    宋白鹿指向西南方,轻笑道:“为父从未忘记过那里。”

    宋客师起身出门,事情讲究个轻重缓急,现在没有东出的实力,也没有东出的时机,当务之急,需要不得罪南方,那就帮着南方打北方。

    宋客师带着东皇轻骑疾奔而出,北方,那是个他能成名的地方。

    宋白鹿坐在屋内,淡淡道:“要是你知道迟重锋与解三秋眉来眼去,会不会着急啊?”

    宋白鹿说完之后轻笑道:“你当然不会,世间女子那么多,你怎么可能独独爱一个。”

    ……

    ……

    灵寿郡,老将孙丹玺正拉着一个小孩子在街上闲逛,孩子揪着干爷爷的胡子嚷嚷道:“我要我爹,我要我爹。”

    年迈的孙丹玺被孩子扯疼了下巴,几乎跪在递上哀求道:“爷爷让你爹回来就是。”

    孩子放开孙丹玺的胡子,说道:“干爷爷可不能像上次一样耍赖哦。”

    孙丹玺摸着完好无损的胡子,呵呵笑道:“绝对不会。”

    孩子指着远处从十字街巷过去的糖葫芦小贩,一边蹦蹦跳跳,一边嚷嚷道:“我要糖葫芦,我要糖葫芦……”

    孙丹玺直起腰来,一老一小牵着手跑,不知是老人跑得快还是孩子跑得快,同样不知道是谁拉着谁往前跑。

    ……

    ……

    身在边关的周啖刚杀退一波蛮子,骑在马上冲出关去。

    一路冲杀逃兵的周啖一不小心,右手胳膊中了一箭流矢。

    周啖右手瞬间无力,手指一松,长枪落在了马下。

    周啖一扭腰跳下马来,以轻便短小的箭矢作兵器,身材魁梧的他左冲右撞,几次左手拉着蛮子的马尾巴就将马拽倒了。

    周啖左手拉住一匹马的尾巴,右手箭矢用力插向马屁股上。

    蛮子骑着的战马吃痛向前一跳,周啖被甩在了空中。

    周啖不依不饶,拉着马尾巴向下一坠。

    四肢落地的战马被周啖的拉力拉得前肢高高跃起,满嘴嘶鸣。

    周啖左手用力向侧边一甩,战马摔倒在地上,周啖也被战马后肢踢得飞了出去。

    周啖拉着战马落地之后马上打滚,从准备顺势杀他的蛮子马下逃过。

    蛮子慌忙撤退。

    一身黄沙和鲜血的周啖吐了口中的草屑和黄沙,流着泪哈哈大笑。

    周啖咆哮道:“差点就见不到你们娘儿三个了。”

    ……

    ……

    重鹤关,关外是河间铁郡,关内是汝阳城。

    隐居在山水村的萧笙乱,一个刀法宗师竟然收了个练剑的徒弟,误人子弟。

    萧笙乱带着司徒白云游历到了重鹤关,一个一身青衣,一丝不苟。

    一个一身白衣,尘土汗渍。

    两人走在一起,如同两人是师徒一样,不搭调。

    萧笙乱一抖手袖道:“重鹤关,河间司徒家恨不恨这座雄关?”

    司徒白云手中的剑一换再换,从曾经的狭瘦古剑换成了如今颜值极低、宽大无匹的大剑。

    司徒白云将剑抱在怀中,轻笑道:“老一辈有交情不代表新一代也有交情,好多兄弟生了儿女之后,丧心病狂地想让儿女结成连理,实在不行也要他们相亲相爱,我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友情和兄弟情,为何需要世代延续,有哪个必要?”

    萧笙乱拍手叫好,瞬间引来一片侧目。

    萧笙乱低声道:“一语中的,基本上就是皇家不想延续太祖的兄弟情了。”

    萧笙乱轻声问道:“对面就是河间郡了,想不想进关,听说你有很多兄弟,还有一个妹妹,你就不想他们吗?”

    司徒白云沉吟道:“想啊,但那边是司徒布景的地盘,想他们,我也不想去。”

    萧笙乱点头,司徒白云去或不去,他都不在意。

    萧笙乱指着司徒白云的剑问道:“两个月了,还觉得沉?”

    司徒白云摇头,“并不觉得沉,也不觉得轻。”

    萧笙乱点头道:“马上就踏上太极境了。”

    ……

    ……

    白竹城,司徒青云和李奉上都将腿卡在栏杆缝里,一边啃着栏杆,司徒青云问道:“你说那个叫卧龙先生的还在不在白竹城?”

    李奉上摇头道:“在不在有什么打紧,反正这么几年了,你不见他,他也不来见你,你们都摆出了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仕途无望,他还在个屁。”

    司徒青云轻笑道:“他说的乱世,都他娘的这么几年了,还是没来,读书人吹牛皮的功夫不赖啊!”

    李奉上想起一事,哈哈大笑道:“还记得他说乱世的那一次吗,你呀,小脸惨白惨白的。”

    司徒青云歪着身子,够着敲了李奉上三个板栗。

    ……

    ……

    由飒露山回来的刘木枯带着李公角登上了朱无关的城楼。

    刘木枯悲伤道:“一个好好的道教真人,还是最有望飞升的那个,怎么就死了。”

    李公角安慰道:“这世间之中,不是所有人都想飞升去做天上仙人。”

    李公角说完之后哈哈笑道:“当朝三大异姓王的世子中,就数你最为得闲了。”

    刘木枯捂着嘴咳嗽道:“他们没有我这个病,否则的话,他们也闲。”

    ……

    ……

    柳易练完剑之后坐在院子中。

    曹都来了之后躺在椅子上,愁眉苦脸道:“这么多钱,真不知道怎么花,愁啊!”

    柳易笑道:“逛青楼啊,大大小小的女子你都打赏他个百八十两的,几天就花完了。”

    曹都缩腿,整个人缩成一团外在椅子上,摇头道:“以前试过了,不是说没效果,是没多少效果。”

    柳易将剑脱手放在膝盖上,轻声抱怨道:“说话那么绕,谁能听懂。”

    曹都见了柳易膝上的长剑,轻声感慨道:“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今日此景,不可无酒。”

    柳易点头道:“诗句挺好。”

    曹都点头,满脸得瑟道:“你以为,我好歹也是大文豪啊!”

    说到大文豪,曹都想起来了,他想统计一下,在这清平城的酒肆茶馆之中,究竟是说舒清浊的才子佳人的人多一点,还是讲他的热血故事的人多一点。

    曹都笑道:“今天你去给我统计统计,我要看看究竟是我比较牛逼,还是他舒清浊比较牛逼。”

    柳易握着剑,举过头顶问道:“怎么是我?”

    曹都想了一会儿后说道:“因为你蹭吃蹭喝啊!”

    柳易反驳道:“蹭吃蹭喝的人那么多。”

    曹都一脸阴谋得逞的表情,贱笑道:“就等你这句话了,你们五个人一同去。”

    柳易商量道:“柳耆卿就不必去了吧,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早已被酒色掏空了身子。”

    曹都摇头道:“很明显不行嘛,走路都大飘,那就更该好好锻炼身体了。”

    柳易正色问道:“刘璃如何了?”

    曹都正色回道:“带了一身的伤,听说他和付南甲是师兄弟,死道友不死贫道,付南甲个狗日的杀起自己人来,毫不手软。”

    柳易正色问道:“谢必实这个名字听说过没有。”

    曹都摇头,没好气道:“我他妈就是个生意人,又不是江湖包打听和。”

    柳易换了个名字说道:“谢歪脚。”

    曹都点头道:“原来你说的是他啊,知道,了解过一段时间,后来就没了兴趣了。”

    柳易点头,随后商量道:“解三秋不用去了吧,你看他那个境界,万一一不小心听到他师父的消息,还不得急死了。”

    曹都嗯了一声,“情理之中。”

    柳易刚想开头再说一个。

    曹都骂道:“闭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总之一句话,大家都很忙,我也不想听你说话了,办差吧!”

    柳易一剑拍在曹都大臂上,在曹都刚想还手之际,他已出门。

第八十一章 算命

    少女情怀总是诗。

    自从上次两人说话之后,柳易就算是在孟烟尘家里,同样再也见不到柳芊芊了,柳芊芊随时都在躲着他。

    柳易清晨起来后一直在练剑,冬练三醒,夏练三伏,练剑如滴水穿石,日日不能懈怠。

    柳易练完之后盘腿坐在地上悟剑,孟烟尘带着曹都来了。

    曹都哈哈笑道:“你小子躲在这里不办差,没想到吧,老子耳目满天下,毫不夸张地说,就算你躲到蚊虫屁 眼里,老子也能找到你。”

    柳易起身轻笑,“秋后算账还是秋后问斩,总有一样会落到你小子头上的。”

    曹都满不在乎道:“这几日我一直在紧急缩水。”

    柳易点头道:“升斗小民必须有这样的觉悟。”

    孟烟尘有些怅然,去带了柳芊芊前来。

    柳芊芊一身鹅黄衣服来了,羞答答地不敢看向柳易。

    曹都上前围着柳芊芊转了一圈,啧啧称奇,摸着下巴感叹道:“芊芊姑娘又变漂亮了。

    柳芊芊白了曹都一眼,嗔问道:“嘴巴越来越甜了,这段时间又祸害了多少姑娘?”

    曹都摇头道:“腰腿不利索,祸害不了。”

    柳芊芊眉开眼笑道:“就知道你会有这么一天。”

    曹都笑问道:“厉害厉害,有句话叫‘知道的多了,做的就少了’,芊芊姑娘知道这么多,那岂不是老而不更事?”

    柳芊芊抬手就是一耳光,曹都直接懵了。

    曹都缓过来之后抱怨道:“芊芊姑娘爱动手的性格什么时候能改一改,唉,否则我很是受罪。”

    柳芊芊扭过头去,不再跟曹都油腔滑调地去调侃。

    柳芊芊走上前来,踮起脚尖朝柳易耳边说道:“上回的事,你别在意。”

    柳易一脸疑惑道:“什么事?”

    柳芊芊一跺脚,生气地跑了。

    身后曹都哈哈大笑道:“刚才你们说了什么,老子可是听到了。”

    柳芊芊头也不回,怒道:“听到又如何,啃我吃啊?”

    曹都一摊手,懒得说了。

    曹都喊上柳易和孟烟尘到跟前来,正色说道:“老子有一桩大生意,你们要不要做?”

    孟烟尘拱手道:“愿闻其详。”

    柳易则是拆台,笑道:“说不定哪天就被抄家了,你还想着做生意?”

    曹都一脸得意道:“实业很难搞啊,准备搞点非实业的东西。”

    曹都说完之后邪魅笑道:“我啊,准备卖一卖江湖消息,比如贴个街头小广告什么的。”

    孟烟尘听后眼睛一亮,笑道:“这个方式很好,怎么挣钱?”

    曹都眉飞色舞道:“你们先了解一下江湖之事,江湖有什么?”

    曹都自问自答道:“游侠,门派,仙子,绝色女子,武功秘籍等等等等,你们说那么多事,要是能把这些人联系起来,里面也会有很多钱哟!”

    曹都闭眼仰头想了想后说道:“咱们赚钱不能靠小广告吧,我觉得收受贿赂最赚钱。”

    孟烟尘朗声道:“小帮派贿赂我们,随后我们给他提升名次,好事啊!”

    人生难得一知己,曹都笑道:“还是你比较有商业天赋,柳易就不太行。”

    柳易笑道:“老子要是不练剑了,那就是当伙计的命。”

    曹都点头道:“怪不得练剑那么勤快,原来是阶级通道啊! ”

    柳易愕然,抬头问道:“阶级通道是什么鬼?”

    曹都如同看白痴一样瞅了柳易一眼,问道:“士农工商知道吧?”

    柳易点头道:“废话,谁不知道。”

    曹都笑道:“这就是四个阶级。”

    柳易点头道:“懂了,秒懂。”

    曹都笑道:“我有一种想法,比如排个十大仙子,十大门派,四大宗师,十大游侠,十大三教真人等等。”

    曹都笑道:“虽然说是十大,但是很多都不必排十个,排个七八个就得了,其他的让他们自己去争。”

    柳易哈哈笑道:“你小子胆子很肥啊,江湖人都是暴脾气,你也不担心被砍死?”

    曹都摇头道:“老子一点都不担心,玄空山就能镇住无数宵小。”

    柳易轻叹道:“又他娘的被人当打手使了。”

    曹都笑问道:“是不是觉得荣幸之至?”

    柳易摇头道:“没有。”

    他们三人不知道,因为他们的一席话,以后的江湖才是江湖,阳谋阴谋并行,

    那时候的江湖百花齐放,百家争鸣。

    那时候的江湖比起百年之前,势头更胜。

    曹都说完之后带着柳易在清平城中四处逛了逛。

    两人走到一个烧饼摊子前,曹都上前吆喝一声老板。

    烧饼老板笑道:“曹公子来了呀,这回要几个饼?”

    曹都轻笑,“咱们啊,老规矩,三张白饼。”

    老板熟练地递给曹都三张大碗口一般大的白饼,曹都拿了之后递一张给柳易,他自己则是将一张揣在怀里,拿着一张啃了起来。

    柳易尝试着啃了一口,饼中冒着热气,但是寡淡无味。

    曹都笑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选择在清平城定居,主要就是因为吃不腻他家的饼。”

    人各有一个脾气,人各有一样偏爱。

    柳易将咬过一口的白饼递给曹都,笑道:“没什么味道,老子看不上。”

    曹都笑道:“难以将就。”

    柳易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曹都假装抚须道:“年轻人呐,总是将目的地看得太重要,白白糟蹋了路上风光。”

    柳易再次问道:“我们要去哪里?”

    曹都沉吟一会儿后说道:“偶遇郡守大人,打听点事。”

    柳易笑问道:“怕了?”

    曹都点头,“说不怕是假的,胳膊拧不过大腿,老子当然也很怕。”

    厌次郡郡守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一身蓝杉,头戴冠帽,面色红紫,紫髯保养得当,一丝不苟。

    此时,厌次郡郡守正单手抱着个小丫头走在街上。

    小丫头牙牙学语,低头抬头都是那几句刚学会的话。

    小女孩问道:“爹爹,我们去逛庙会吧,那里的光头好好玩呀!”

    郡守将女儿往上提了提,笑道:“京城才经常有庙会,咱们厌次郡的庙会得等到七月十五的盂兰盆节。”

    小女孩呼哧带喘地问道:“今天什么日子啊?”

    郡守笑道:“今天是四月十三,观音洗马的日子,咱们家乡肯定下大雨了。”

    小孩轻声道:“什么叫观音洗马?”

    郡守摇头道:“爹也不知道,爹读了这么多年的书,也没能从古籍上找到。”

    女孩扯着爹爹的胡须道:“爹爹的胡须好好玩呀!”

    郡守被扯疼了,求饶道:“快放下爹爹的胡子,你把爹爹扯疼了。”

    小女孩将手中的胡须放下后,曹都笑道:“郡守大人安!”

    郡守瞥了一眼道:“曹老板不忙着做生意,前来找我做什么?”

    曹都抱拳道:“咱们找个地方详谈如何。”

    郡守将女儿递给身后的奶娘,摸着女儿的头说道:“倩儿先回家,爹爹有事。”

    小丫头使劲挣脱奶娘的手臂,卖力地往爹爹怀里爬着,无理取闹道:“爹爹说的给我买糖葫芦,我要吃糖葫芦,我不管你有什么事,今天我要吃糖葫芦……”

    柳易抱着木剑,从小丫头身后递出一串糖葫芦。

    小丫头接过糖葫芦,眉开眼笑,早已将爹爹忘在了九霄云外,挣脱奶娘的怀抱,在街道上歪歪倒倒地跑着。

    曹都伸手说了个“请”字。

    三人进了一座古色古香的茶馆。

    茶壶上来之后,曹都开门见山道:“我曹都这几日惹下的祸事,想必曹大人知道了吧?”

    郡守品茗,轻笑道:“就算是今天你也闯了很多祸,我不知你说的是哪一件?”

    曹都将一只脚直接踩着凳子上,笑道:“杀人那件事。”

    郡守抱拳道:“曹老板太看得起我曹某人了,罗网独立于三省六部有司之外,很多内幕我也不知道。”

    柳易笑道:“曹大人是否知道一个叫王音的老人。”

    郡守用拇指按着眉头苦思冥想,终于想起来了,笑道:“知道,以前我跟他一同去某个老人家里喝过酒,说实话,王音这个人,三棒打不出一个闷屁,再说了,老人家里的酒也不咋地,辣脖子还上头。”

    柳易哈哈大笑,“说出来吓你一跳,王音就是罗网的大档头,至于那个老人,说出来怕吓死你,老人姓欧。”

    郡守冷汗连连道:“欧先生,一手组建罗网,并掌舵几十年的帝师。”

    柳易点头道:“读书人见多识广,不知郡守大人可知道许先生?”

    郡守想都不想道:“我认得的许先生也有七八个,既然公子有此一问,那应该一个也不是。”

    柳易抛砖道:“许先生教我读书,后来他去了灵寿郡,因为灵寿郡有儒家圣人转世而生。”

    郡守皱眉,沉吟道:“儒家圣人?”

    柳易点头。

    曹都轻笑,“今日就为了这桩买卖,听说曹大人的占卜堪比三教真人,曹都不知可否用一个条件和曹大人换一个卦象和一个消息?”

    郡守点头道:“这买卖划算。”

    曹都笑道:“咱们做了那么多回生意,曹都可没让郡守大人吃亏了。”

    郡守笑道:“先说儒家小圣人在何处吧!”

    曹都仰首道:“灵寿郡,武定关,周啖的儿子。”

    郡守眉开眼笑问道:“你们要的东西?”

    柳易开口道:“第一是百里青青的命格,第二则是曹都的财运。”

    郡守说道:“得罪了罗网,那就只能四处逃命了,这个是一定的,一有消息我会事先通知你,也就这几日了。”

    曹都点头道:“我已经在变卖了。”

    郡守感慨道:“怪不得曹老板做生意无往不利。”

    郡守说完从怀里掏出一根茅草,他让曹都将茅草分成八个小段。

    曹都分完之后郡守让柳易选一段。

    柳易随手选了一段递给郡守。

    郡守看了看,轻声道:“凤出之后,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凶。”

第八十二章 果断

    人间四月芳菲尽,要是养过蜜蜂的农家就知道,春季的花期已经过了,离着秋季花期的日子,还有将近两个月。

    四月十五,曹都院子中栽种的花草已经花落叶绿,柳易头梳歪髻,正在院中练剑。

    柳易的旁边,胭脂老板曹都在,过江龙孟烟尘也在,那个叫做柳芊芊的姑娘一天比一天标志了,婷婷袅袅。

    屋顶之上,解三秋与迟重锋在一间屋脊之上,一坐一站,迟重锋屁股半坐,弯腰双手抱着膝盖。

    解三秋站在迟重锋旁边,抱剑而立,时而迟重锋与他说话,他会笑容和煦地望向她。

    他们两人的对面,百里青青抱剑而立,长发飘摇,她的旁边是那个特别怕高的书生,书生坐在屋脊之上,浑身颤抖不止。

    柳耆卿定神笑道:“百里姑娘,在下真的很怕高,您高抬贵手,将我放下去呗!”

    百里青青冷笑道:“软蛋。”

    柳耆卿正色道:“百里姑娘有所不知,恐高不是病,不恐高才是病。”

    百里青青点头道:“听起来有几分道理,不过有人说过‘读书人的嘴,骗人的鬼’,所以我还是不信。”

    柳耆卿慢慢爬向屋脊尽头,必须抱着屋脊的挑角,他才有安全感。

    百里青青笑道:“这样的日子过得有意义吗?”

    柳耆卿回头问道:“什么样的日子?”

    百里青青组织措辞,轻声道:“流连花丛中听歌买笑的日子。”

    柳耆卿正色道:“治国平天下的日子有意义吗?我不知百里姑娘站在江湖顶峰是为了什么,我柳耆卿是因为所有路都被人给堵死了,所以你问我这样的日子有意义吗,我现在啊告诉你,没有,不但没有,我他娘的还不知道怎么让自己的日子更有意义,写书还是校对文章,百年之后,千年之后,恐怕就算是我,也不会留有只字片言吧!”

    百里青青笑道:“借口堕落。”

    柳耆卿哈哈笑道:“有些时候堕落和成器并无不同,大家都是活着不痛快,死后籍籍无名。”

    院内,曹都接过一封来自郡守府的书信,他快速看完,愤怒地将书信揉搓成一个小团,气得呼呼直喘。

    孟烟尘上前一步,按住曹都的肩膀,不让他倒下。

    曹都如癫似狂,参笑道:“老孟啊,老子真得变卖家产了。”

    孟烟尘接过书信,慢慢展开望完,满脸戚戚然。

    曹都对着柳易喊道:“别他妈练了,心烦,今天我们就搬出去,你们几个躲起来。”

    柳易满脸错愕地停下来,柳易走到几人跟前,孟烟尘将信递给柳易。

    柳易看完之后哈哈大笑,“正好跟我去闯荡江湖吧!”

    柳易朝百里青青等人喊道:“下来吧,出事了。”

    中午,几人一同吃过午饭,曹都朝孟烟尘笑道:“老子的铺子你他妈能吞下几间就吞下几间,别他妈跟我客气,这些事我不计较。”

    孟烟尘重重点头,带着柳芊芊起身回去准备。

    曹都朝迟重锋笑道:“我知道迟家主现在不但不管事了,甚至是都不想让人知道行踪,但我希望能将一些铺子和工厂转到风铃山名下。”

    迟重锋淡淡道:“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曹都满脸不在意道:“来不来得及我曹都都的努力,这是老子辛辛苦苦挣下的家业。”

    迟重锋点头道:“寻求庇护,我迟家价钱很高。”

    曹都哈哈大笑,“只要有价就好说。”

    迟重锋又说道:“离得太远,迟家也庇护不了太多铺子,七八间不成问题。”

    曹都惨笑道:“七八间就七八间吧!”

    曹都与迟重锋谈完之后转向解三秋这边,曹都笑道:“苌楚宫离得近,不知苌楚宫能给我庇护几间铺子?”

    解三秋苦笑道:“银子有多少就拉多少去苌楚宫存在就行,至于铺子,尤其是这种不干不净的铺子,苌楚宫式微,管不了太多。”

    曹都伸出两根手指道:“二十间。”

    解三秋摇头。

    曹都道:“十间。”

    解三秋苦笑道:“曹老板太看得起苌楚宫了,最多三间,其他的,苌楚宫无能为力。”

    曹都点头道:“三间就三间吧,能保住多少就保住多少。”

    曹都说完之后笑道:“你说的银子能存多少就存多少,我存七百万两吧!”

    满堂惊愕。

    众人都知道胭脂老板有钱,但不知道他有这么多钱,开口就是七百万两,真正的财大气粗。

    柳易苦笑道:“那么多钱啊?”

    曹都吩咐道:“柳耆卿帮我庇护三间铺子,这样的话,我就只剩下三个工厂和四十间铺子了。”

    柳耆卿点头,“在下嘛,多多益善。”

    曹都摇头道:“多了太明显。”

    曹都伸手重重地拍在柳易肩膀上,故作轻松道:“柳易,你跟我去将工厂烧了,至于那些屋里的女子,也放了吧,老子养不起了。”

    曹都说完之后拉着柳易出门。

    两人走在街道上,整个街道上沸沸扬扬,最大的地头蛇要倒了,有人欢喜,有人愁。

    曹都一边走,一边朝跟在的人吩咐他的命令。

    曹都笑道:“老子要将剩下的钱埋满九郡土地,每一颗特殊的大树之下,每一件有名的屋子之下,每一块有名的石头之下,老子都要埋钱。”

    柳易笑问道:“你他娘的到底有多少钱?”

    曹都哈哈笑道:“我核算过了,最少也有五千万。”

    柳易啧啧称奇。

    曹都苦笑道:“虽然早有预料,但突然倒了,心里也不好受。”

    柳易正色问道:“存那么多钱在苌楚宫,你小子还想着东山再起?”

    曹都摇头道:“东山再起个屁,除非改朝换代,否则基本不可能东山再起。”

    柳易点头,想起一事后笑道:“孟烟尘不会买你的铺子。”

    曹都心中一早就知道,哈哈笑道:“生意人的关系一向玄妙,痛打落水狗和合作都在 一瞬间,老子不怪他。”

    柳易点头道:“你小子就是干大事的。”

    曹都打趣道:“你也是,否则你每天练剑干嘛?”

    柳易问道:“以后想不想跟着老子一同闯荡江湖?”

    曹都轻声道:“我这个人呢,有点奇怪,懂很多很多东西,但老子得找到值得的买主才能卖货,比胭脂还要稀缺的绝世珍宝。”

    柳易笑道:“你真的来自未来?”

    曹都点头,笑道:“你想不想知道未来怎样?”

    柳易摇头道:“我更想知道那个时候的史书有没有我的名字,也想知道大沁王朝怎么样了。”

    曹都哈哈大笑,“明确告诉你吧,没有你的名字,至于大沁王朝,太大了,变数重重也是应该的,我们那个世界有一条定律叫‘一切可能发生的事都必然在发生着,要看概率云的风玫瑰图往哪边倾斜’。所以你要问我大沁王朝怎么样,我也不知道。”

    柳易向往道:“未来的世界很好吧?”

    曹都苦笑道:“你在这个世界没有机遇之前也只是个跑堂伙计,我在那个世界没有机遇就是个low b,所以很难说哪个世界好一点。”

    柳易笑道:“你小子的心中好像有千沟万壑一般,很复杂。”

    曹都点头道:“两世为人。自然是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曹都说完后正色道:“咱们先去郡守府,再去放人,最后去烧工厂,然后咱们明天就走吧!”

    柳易笑道:“你的事,我自然是听你的。”

    曹都愁道:“咱们说话间,将铺子转到柳耆卿名下已经办妥,迟家主的亲笔信也已经快马送往风铃山,苌楚宫的铺子房契也有人再抓紧办了,现在还差银子没能出城。”

    柳易哈哈笑道:“有时候我挺佩服你的,所有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

    两人都快走到郡守府了,曹都直道不信,最后两人没有去郡守府,而是柳易陪着他去院子里放人,最后他们一个一个工厂去放了火。

    城内有人欢喜有人愁,很多女子都在抱怨以后买不到好用的胭脂了。

    大家妇人担心自己年老色衰找不到上好的胭脂打扮,自家老爷必定会去喜欢那些少不更事的小年轻,虽然那些女子伺候人的功夫不如她们,但为妇多年,男人那点喜欢调教人的尿性,她们早已知晓。

    青楼女子更是如此,没有了上好的胭脂,那些相好还会喜欢自己吗?忧愁,歌喉又凄凉了几分,我见犹怜。枕头风吹了不少,不见效。

    清平城中那些胭脂世家,这回终于能喘口气了,一个二个的摩拳擦掌,准备痛打落水狗,每日朝着上面送钱,结盟成为一体共同进退。

    他们哪里知道,祸起萧蔷,自家女眷也在用胭脂老板出产的胭脂。

    整个清平城官场从来没有这么口气一致过,对于这一回他们衣食父母的这件事,所有官员出奇的沉默,不知道,不去了解,不去乱说。

    对于胭脂老板的工厂起火,他们也好似没看见一般,姗姗来迟。

    对于从胭脂老板府上出来的一辆辆大车,他们同样视而不见,大晚上才派人去追,自然是追丢了。

    两人晚间回去的路上,热闹的大街变得冷清,如日中天的生意人已经落魄,春风瑟瑟的声音,好似孤雁最后的倔强,悲鸣着振翅。

    柳易抱剑走在前面,轻声道:“家里有没有胭脂,我想跟你买一盒胭脂。”

    胭脂老板双手抱着头,如同投降的士兵,苦笑道:“送人?”

    柳易轻嗯了一声。

    胭脂老板笑道:“自己用的话不收钱,送人就必须收钱了。”

    柳易哈哈笑道:“现在还有闲心。”

    胭脂老板哈哈大笑,柳易同样哈哈大笑。

    男人怎么安慰人,老子装笑,你也只能跟着笑。

    屋内有孩子奶声奶气地问道:“娘,外面是什么声音?”

    孩子的娘亲恫吓道:“两个专门偷孩子的贼,他们要笑着让孩子们觉得他们很有意思,然后孩子会开门去看他们,他们就趁机将孩子偷走。”

    孩子害怕地躲进了被子里。

第八十三章 胭脂

    胭脂老板第二天没能走成,倒是最不可能走的那个人走了。

    柳耆卿一早来向柳易辞行,笑道:“我要重返瑶京,重金买笑去了。”

    柳易也不挽留,抱拳道:“汝阳城已经成了你的伤心地,你确定还要去那里?”

    柳耆卿点头道:“出了京师,我也无处可去。”

    柳易笑道:“离别在即,你读书比我多,求你一件事。”

    柳耆卿无奈道:“又是写诗词换钱?”

    柳易摇头道:“我和曹都商量了件事,以后搞个江湖排名什么的,比如说世间女子搞个排名,文人每年的诗词搞个排名,还有读书人的排名,官员排名,江湖宗门等等。”

    柳耆卿 用扇子拍打着手掌,一边移步一边想,轻笑道:“胭脂评,佳句评,书生评,武评,考功评,十大宗门,你觉得如何?”

    柳易哈哈笑道:“你也太敷衍了吧?”

    柳耆卿不以为意,哈哈笑道:“排名这个东西讲究雅俗共赏,不能一味追求雅致,也不能落入俗套。”

    柳易笑道:“行吧!”

    柳耆卿转身离开,摆手道:“江湖再见。”

    柳易同样摆手道:“江湖再见。”

    柳易洗漱后去见曹都,曹都坐在石梯上,旁边都是空酒坛子。

    柳易数了数,曹都胡子拉碴地抬头道:“我想吐。”

    柳易将他扶起来,曹都抠着喉咙,哇哇直吐。

    吐完之后曹都坐在台阶上,柳易也坐在台阶上。

    曹都低着头,一边流着口水一边模糊不清地说道:“老子曾经看到过很多人,也看到过很多女人,误以为那些花钱能请来的就是江湖中顶尖的侠客剑仙,这几日连续见了百里青青、迟重锋、杜鹤离,老子才知道自己所在的江湖终归是小了。”

    曹都仰望天空,如同癞蛤蟆坐进观天,轻笑道:“在我的那个世界,我还是孩提时,也有一个江湖梦,那个时代的书中有‘一剑西来,天外飞仙’的叶孤城,有‘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郭靖,还有……”

    柳易在山上那个半吊子读书人会给我讲些故事,有书上的故事,也有读书人胡编的,柳易说他老爹给他的取名字,在山下见了李白药之后,越来越觉得他想起了清风山寨那个半吊子读书人的老爹,虽然只是个半吊子读书人,可柳易觉得他的这句说的好,‘陌上柳絮倾城雪,一梦花开红颜老’。

    前一句取了个柳字,后一句取了个易字,小时候他一直追问后一句没有易字,慢慢地他长大了,老爹死了,他义父的头发越来越白了,也越来越不爱洗头了,甚至最后会感叹一头白发,柳易才知道那就是个“易”字啊。

    老爹说曾经有个读书人说过“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柳易在山下见了很多人,有些人他都看得出来,年轻时可好看了,上了年纪之后,脂粉涂了满脸都是,努力想要维持曾经的容颜,这就是留不住,也是“易”。

    柳易低声念道:“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曹都拍手道:“所以我是胭脂老板啊,这世界上女人的前最容易赚,尤其是上了年岁的女人的钱。”

    曹都艰难起身,轻笑道:“走了,去告别了。”

    清平城的烟花之地,并不是只有烟花巷。

    最大的繁华地在秦淮河岸,青楼画舫林立,也种满了柳树。

    四月柳枝依依,飞满柳絮,真是好看。

    有人的地方就有生意,秦淮河亦不例外,青楼外就是大大小小的摊贩。

    在此没有买糖葫芦的,也没有买唐人的,布偶的也没有,大多是卖儿女的。

    这里也有几家小吃铺子,苦苦维持。

    正经人家不敢来这里吃饭,不正经的呢,又看不上这里的卫生和环境。

    没钱的人经常露怯,不会来这条街。有钱的在青楼之中要吃什么应有尽有,也不会来。

    胭脂老板要来看某个曾经相好的花魁,柳易和曹都来到此处,看到有个勾栏打扮,身子丰盈的妇人正在挑孩子,看到长得标致些的,拉来时不时喊张嘴,喊抬腿,还要拉去破布棚子里验身子,都符合了,才问价钱。

    二三十两一个女孩,妇人从来不讲价,孩子父母接过银钱,磕头感激涕零。

    那些不标致女孩的父母看着别人家生意做成了,也不敢对孩子拳打脚踢,踢坏了打坏了就卖不出好价钱了。

    虽然不打不骂,但也没什么好脸色,母亲拿食指狠狠地戳着女儿的脑门。

    胭脂老板见怪不怪,趁着兜里还有些银钱,都想给柳易买个丫头。

    柳易不问,他依然说道:“这个妇人是烟花老板,花名就叫烟花,年轻时还是花魁,上了年岁之后做了两年皮肉生意,听说那双腿能夹死人,可能是太辛苦了,这几年干起了调教人的营生,这些孩子去她门下,调教个五六年,那就是上可懂琴棋书画诗酒花,下可懂柴米油盐酱醋茶,卖与那些个有钱人家的富老爷,贴心得紧。”

    柳易一脸摇头。

    很多人二十五岁就死了,七十五岁才埋。

    对于这些市井肮脏事,柳易是知道一些的,无能为力。

    柳易问道:“你买没买?”

    曹都笑容尴尬,答道:“买了,还不止一个,我这个人呢,也喜欢调教人,弓马娴熟的我不喜欢,你多吃了两口饭菜,饭后稍微松个腰带,人就能给你腰带解了,你随手掏了掏裤裆,人就能把腿张开,看着都怕,这种事你个雏儿是不明白的。”

    柳易下意识地问道:“这些人你怎么不救,你那么有钱?“

    曹都一拍柳易脑袋道:”我救?救得过来吗,这清平城有多少这样的人,这九郡又有多少苦难人,我就是个卖胭脂的,现在胭脂也不能卖了。“

    曹都气不打一处来道:”再说了,你知道个屁,这些人的生意做得比我还大,有的女孩是拐卖来的,有些是自己生的,有些人家还专门生孩子卖呢,你看到这卖**岁的,你以为这生意只卖**岁的,图样图森破。”

    曹都伸出手掌比了个婴儿的长度道:“这些孩子从婴儿这么大就开始喊价卖了,有人专门养,长大些丑的踢出去,养成卖消息的叫花子,好看的就继续养着,大些了再卖出去,那些养不起孩子的人家,那是养一个卖一个,婴儿不值钱,四五两银钱,养到七八岁那就得花十来两银子,再加上淘汰的,平均就花了二十来两,你以为他们赚钱,那也是只赚个辛苦钱,我买得起,那我又买得起几人,天下苦难人那么多,救得过来吗?”

    柳易哈哈笑道:“问了之后我才知道这是个白痴问题。”

    曹都嗯了一声,笑道:“白痴能知道自己是白痴,难能可贵。”

    柳易一剑拍着曹都后脑勺上,轻声劝道:“婊子无情,要有心理准备。”

    曹都点头道:“知道。”

    柳耆卿离开清平城的时候很多人都去送行了,有他在清平城中结识的读书人,也有他给写过诗词的佳人,还有一些则是崇拜他的路人甲乙丙丁。

    花魁吴媚一早去送了柳耆卿,回来眉楼之后闭门谢客,曾经最好说话的姑娘竟然不说话了,奇怪。

    吴媚号称谁也不见,更何况是已经在着手变卖铺子的胭脂老板。

    逍遥之地的消息最为灵通,早已知道曾经风头无两的胭脂老板得罪某些大人物了,才匆忙变卖铺子变现。

    她们这些别人不当人的人,也要万事小心些,能不见就不见,以前对谁都笑盈盈的吴媚啊,比书生还薄情。

    吴媚这些年花钱大手大脚的,钱来的快,去的也快,金银首饰当了也不值多少钱,不够还妈妈的恩情,也不够去汝阳城的开销。

    吴媚心想等攒够了钱就去汝阳城,若是柳耆卿念旧情,依然捧她的场,再写两句词,她就能在京城站稳脚跟。

    她想起柳耆卿的同时,也想起了清平城中的那些狗屁读书人,他们写的算是什么玩意,就差那句想和你困觉了。

    吴媚想起了胭脂老板,他的情话和别人不一样,不通平仄,也不拘泥于句式,那句“想和你一同起床”就很好,风流和下流在一字之间,风流则惹人笑,下流则惹人厌,胭脂老板这句很风流。

    吴媚回神,不能念胭脂老板的好,他啊,犯事了,胭脂老板她惹不起,那胭脂老板也惹不起的人,她更惹不起。

    曾经要睡谁就能睡谁的胭脂老板今日碰了一鼻子灰,回去路上,真觉得清平城呆不下去了,指不定以后都不好意思抬头走路。

    世间的花心男人拔无情,世间的薄情女人穿上衣裙就不认人,都一样,一丘之貉。

    柳易哈哈笑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你以前干的那些事,现在遭报应了。”

    曹都低声问道:“你不是修长生道,怎么又讲起了因果了?”

    柳易问道:“胭脂的事怎么说?”

    曹都轻声道:“得罪了当官的,老子的生意是做不成了,只收你五十两本钱就成了。”

    柳易轻笑道:“你家胭脂的本钱很巧啊,刚好五十两。”

    曹都正色道:“凑个整确实不易。”

    说完之后哈哈大笑,边流泪边笑。

    有些东西,得自己去想通,自己去屈服,柳易也安慰不了伤心的曹都。

    回到家里的柳易拿了胭脂准备去往百里青青的房间,柳易深呼吸之后才敲门。

    百里青青起身开门后,柳易没敢说我想买一盒胭脂送你的那种豪言,磕磕绊绊地说道:“以前说的送你一盒胭脂。”

    百里青青换左手提着单符剑,右手轻轻接过柳易托在手中的精致的水晶胭脂盒子。

    柳易不敢看百里青青的眼睛,道了声别,转身跑了。

    站在门槛上的百里青青一脸懵圈,轻笑道:“你有没有发现柳耆卿走了之后,你的脸皮薄了。”

    柳易没听到,耳朵选择性失聪了,因为他一直想着水晶盒子上都是汗渍,百里青青应该不会喜欢,谁家少年足风流哟!

第八十四章 新羊

    上艾郡牧家,一个在前朝大放异彩,累世公卿的大族。

    改朝换代之后,牧家因为前科,迟迟没能入得了天家法眼,入仕新朝也是大沁立国六十年才轮得到的事。

    当代牧家有三兄弟,长子牧邕并没有袭伯爵,而是他的一个亲弟弟和一个堂弟分别袭了父亲和叔叔的爵位。

    牧邕虽然没有功名爵位傍身,但为人老成,家里有事,两位弟弟多会向他请教。

    一个今年刚满三十八岁的木讷老成读书人,谁都会忘了他曾经的事迹。

    前年春闱大试牧邕一举夺魁,入翰林院两年已经两年,修史兢兢业业,填词平平庸庸。

    多少人都以为这读书读到了中年的匠气翰林吉庶士要是再熬一两年时间依然如此,那就得外放做官,彻底消失在官场之中了。

    但是没有,木讷的翰林学士不知怎地就入了天家法眼,今年这四个月已经连升多级,从吉庶士到了试讲,

    四月十三甚至是一举跳出了翰林院,当天就成了门下给事中,正五品上。

    在三品大员也要随时准备着让路的汝阳城中,门下给事中得品秩极低,但门下给事中在大沁朝历代中,只设三人,虽然是在门下当差,却是实打实的天子近臣,犹如前朝的黄门侍郎。

    牧邕荣升门下给事中之后,门下给事中一职位已经满员。

    弘桑郡苏家长子苏植由祖荫成了门下给事中之后,两年以来,无功无过。

    另白马书院的老学究,大道理多得紧,国家大事,不鸣则已,言则直呈痛奏,出了名的正臣直臣。

    本朝不设黄门侍郎,门下给事中是门下重职的同时,又是天子近臣。

    老学究爱直言,沁帝很多时候也觉头疼,曾直言不讳道:“你少说些话,以后朕当给你个美谥。”

    皇帝的糟心可见一斑。

    木讷温雅的牧邕成了门下给事中后,隐隐地已经成为这大沁朝中最快的黑马了,开年以来四个月间从无品无秩的翰林吉庶士升到正五品上的门下给事中,试问谁能赶得上?

    南方世家纷纷押注,说来很奇怪,牧家是上艾郡的古老世家,而上艾郡好像属于北方之郡,因为上艾郡北砥草原蛮子,又平流王镇守,但整个南方士林都将上艾郡看成南方的了,不知何故。

    门下给事中之后肯定就是一步上侍郎,随后转战吏户两部之后一举升尚书,最后直入三省,那才是南党领头羊该有的姿态。

    牧邕并没有住进汝阳城南岸牧家的大宅子,而是租了个偏僻的屋子也不常住,大多数时候都住在了门下省内。

    群龙无首的南党有多少个提猪头拜庙的官员重礼送往牧府,不可统计,但绝对很多。

    门下给事中,品秩很低,但权力极大,那些人求的当然不是能搭上线,混个脸熟而已,只为了若是以后奏疏有不对的地方的话,要是批改驳还的语气能轻些,那就不影响前途,也不会在同僚面前丢脸。

    牧邕无事的时候喜欢一个人到庆余斋吃涮羊肉,可能因为上艾郡毗邻草原的缘故吧,喜欢吃羊肉,一顿也能吃很多羊肉。

    牧邕吃完羊肉之后出门,书童已经给他套好了马车。

    牧邕坐上马车后掀开帘子道:“同样喜欢吃庆余斋的羊肉,你说我该不该提醒提醒那个老人家?”

    书童摇头,没好气道:“老爷的事不要跟我说。”

    牧邕说的事,除了吃喝拉撒睡,其他的书童一句也听不懂。

    牧邕笑道:“是了,老爷记住了,但不可避免的是经常忘了。”

    书童翻了个白眼,抱怨道:“我觉得老爷就没记得过。”

    牧邕望着熙熙攘攘的集市,轻声道:“现在的汝阳城真的是是非之地呀,我已经想辞官了。”

    书童错愕道:“老爷才当上五天的给事中大人,怎么就想辞官,这么大的官是不是很忙,老爷这么几天就累了?”

    牧邕眯着眸子,手指拽着嘴唇上的胡须,摇头道:“这是个很有前途的位置,因为前途不可限量,我已经被架在火上烤了。”

    书童道:“明天我去给老爷买两桶冰回来。”

    牧邕苦笑道:“你不明白。”

    牧邕想了想事情,吩咐道:“明天你去找一找,咱们要换一个住处了,也换一辆马车,京中之人眼光毒辣,老爷实在是不堪其扰。”

    书童问道:“老爷问皇上了没有,公子一年究竟有多少俸禄。”

    牧邕好奇地望向赶马车的书童,笑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书童道:“小的不单是老爷的书童,更要当好老爷的管家,要是知道个准确数目了,我也好摊派规划。”

    牧邕哈哈笑道:“老爷给你讲个故事吧,‘曾经有个读书人每天读书,为了读书家里经常没时间打扫,脏兮兮的。有人问他为什么不打扫家里。他说他忙着读书扫天下。随后问他的人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书童一直听着老爷说话,最后老爷说完了他还在云里雾里,不知道老爷究竟想说什么,他一生气,重重地给了马一鞭子。

    主仆两人都往后一仰,稳住身形之后书童问道:“老爷究竟想说什么?”

    牧邕问道:“你没听懂?”

    书童摇头道:“小的又没念书,老爷的大道理我怎么能听懂。”

    牧邕想了想,眉头一皱,淡淡道:“老爷的意思是老爷已经是这么大的官了,家事却要你来处理,你说我家里的事都处理不好,怎么处理天下政务?”

    牧邕说完之后轻笑道:“我要是成了宰相,你就是三品官了,你小子能不能干好三品官的活?”

    书童缰绳鞭子一把抓,抠着手指头,抬头道:“老爷能不能做到宰相?”

    牧邕一愣,哈哈大笑,笑声回荡街道。

    书童追问道:“老爷能不能做到宰相?”

    牧邕停住笑声,轻声道:“好像有点难,南党那些废物到时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帮倒忙的本事不低。”

    书童恢复万事不关心的心态,笑道:“那么我就不必考虑那么多了。”

    ……

    ……

    苌楚宫山下腿脚利索的谢歪脚今日娶妻了,娶的正是隔壁老梁家那个伶牙俐齿的丫头,泥坯的墙上都糊了喜庆的红纸,大红灯笼高高。

    两人差了**岁,虽然两家离得近,青梅竹马什么却是没有的事,丫头还小的时候,两家爹娘都忙着出门伺候庄稼,经常让谢歪脚这个大孩子带着梁丫头那个小孩子。

    梁家丫头长大了之后就看不上谢歪脚了,也不知道受了谁的蛊惑,每经过他摊前一回,都要喊几声谢歪脚。

    谢歪脚经常以“歪脚怎么了,歪脚给你把过尿,也是你爹。”

    小姑娘面皮薄,谢歪脚这句无往不利。

    几年下来,小丫头吃一堑总是没有长一智,依然喊着谢歪脚,一天天的斗嘴中,她就长大了,亭亭玉立。

    两家都是庄稼人,所以即使是嫁娶大事,也没有多少客人。

    谢歪脚家这边更是冷清,小镇内,他这两年摆面摊得罪了不少人,那些人都没来。

    天色大亮,谢歪脚头戴红冠,一身艳红色长衫,脚踏红鞋,胸口上更是挂着一朵大到夸张的红布剜成的大红花。

    谢歪脚骑上头戴红花的枣色马之后,马上铜铃当啷直响。

    谢歪脚轻轻拍马而走,他的身后跟着八抬大轿,更有镇上的乐匠吹拉弹唱,很是热闹。

    两家离得太近,百十步路就到,实在是不够热闹,迎亲队伍绕着镇子走了两圈,才慢慢走向老梁家里。

    老梁家里挂在竹竿上的鞭炮噼噼叭叭地响了,新娘子凤冠霞披,鸳鸯盖头出来上了轿子,谢歪脚抱着拳拍马而回。

    只听村里主管大事的人喊道:“开席了,远方的客人要是有事要忙,咱们镇子里的人就让一让,让远方的客人先吃了回去,远方的亲戚要是无事,大可以晚一些再跟着熟人一同吃饭喝酒,不醉不归,尽情叙旧。”

    迎亲队伍同样没有几步路就回到谢歪脚家里,而是又绕了镇子两圈才进家里。

    付南甲一身青衣也没闲着,忙得不亦乐乎,谢歪脚家屋子的两边摆了**个大大小小的锅头,付南甲一会儿烧火,一会儿洗锅,衣衫已经脏了好几处了。

    镇里有名的厨子在砧板上切在,过了一天,他依然有些咬牙切齿。

    付南甲伸手去捧厨子成丁的肥肉准备放到清水的锅里,他的手刚刚伸到砧板上就被姓黄的厨子拍了回来。

    付南甲腆着脸笑道:“黄师傅还在生气啊?”

    姓黄的厨子冷声道:“不生气。”

    正在烧火的瘦小汉子拿着柴火指了指付南甲,笑道:“咱们镇里这么多年的猪都是黄大叔宰的,你说你一个外地人突然抢了他的活,他不怪你才奇怪,以黄大叔那个性子嘛,怕是要记仇到老死。”

    姓黄的屠夫拿着菜刀朝瘦小汉子做劈砍状,汉子笑道:“不说了,不说了。”

    那天很热闹,谢歪脚作为新郎,没少喝酒,吐了接着喝,喝了接着吐。

    付南甲先是和与他岁数差不多的人喝酒,都是糙汉子,喝酒没一点数算,自己能和多少都不知道,喝醉了就说醉话,吹牛皮。

    一群喝醉的汉子在说话,说话的汉子一遍一遍地讲,讲不清楚。听着的人一遍一遍地听,听不明白。醉了之后,不论是喝酒划拳还是说话吹牛皮,都在比谁的声音更大。

    付南甲用模糊的视线朝四周张望,终于找到了那个做好夜宵之后也坐着喝酒的黄师傅。

    付南甲端着酒碗去找黄师傅赔罪,两人一碗接一碗地喝酒,喝到四处的人都被他们的海量吸引了,所有人围着他们。

    谢歪脚趁着这个空当里一路歪歪倒倒地进入婚房后含糊道:“今天挺累的。”

    谢歪脚的媳妇一把将他推了出去,谢歪脚抱怨道:“梁小牙,你再把我推出来我就被灌死了。”

    索性谢歪脚又被拖了进去。

    划拳输了的付南甲刚才的注意力没在拳上,而是时刻关注着谢歪脚,听到谢歪脚的话后,付南甲斜眼望过去,人已经被拖进洞房去了。

    付南甲轻笑一声,一碗酒一饮而尽,毫不拖沓。

第八十五章 山上人不管山下事

    北方四郡,宋客师手持长矛、一身黑色重铠甲站在荻芦关城头,在此看北方草原,大不一样。

    宋客师生出了一股子豪气,也生出了一股子雄心壮志。

    宋家这个古老的家族已经很古老了,枯木也有逢春的时候,下一个乱世时,宋家也该挥师东出了。

    宋客师想着这些事,血脉喷张,他们宋家需要很多人才。

    他离开的时候,父亲和他说数代之后,宋家可取天下。

    宋客师虽然已经活到了这般年纪,但平山郡中老爹的很多谋划他就算是作为世子,也接触不到,不过这么多年了,他选择相信父亲所说。

    对于外界来说,凉王宋白鹿可能算是尸位素餐的庸王,但宋客师并不这么觉得,出生宋家,又是宋白鹿的儿子,他很了解宋家人的性子,也明白父亲的心思。

    凉王这些年来看似什么都没有做,其实宋家的谍子不但已经安插到九郡每一个三品以上官员的府邸了,更有几个天子近臣也与平山郡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凉王精于打仗,也精于藏兵,宋白鹿在大沁九郡藏了多少兵马钱粮,宋客师不知道,但那些兵马钱粮都是替他宋客师屯的,无疑。

    ……

    ……

    那个一生致力于庙堂经纬的读书人孙丹玺并不在灵寿郡,回了京师了。

    做到了灵寿郡从三品破虏大将军的周啖没有出关巡边,家里请了个私塾老师教儿子周添福念书。

    周啖并不是北方人,只是当兵到了北方,这些年的周啖一直都是顺风顺水,人一成器啊,不远千里前来投靠家族亲朋就多了。

    周啖媳妇好面子,大老粗周啖嘴又笨,亲戚来了,不好意思往门外撵,就都养着。

    周啖一身黑色常服,虎脸紫髯,这样的凶相在武定关中却是一个人也吓唬不了。

    众人都知道,破虏大将军周啖人很好,只是面带凶相,嗓音粗犷。

    收了一众亲戚之后,周啖家里已经将近四十口人,周啖和媳妇不说什么,照样该买菜的时候吩咐下人买菜,该做饭的时候吩咐下人做饭。

    周家大女儿却不是好惹的,周半落那个丫头嘴巴恶毒,挂在嘴边的就是那句“要是满门抄斩你们也得跟着死。”

    大沁有很多杂号将军和杂号校尉,尤其是临北四郡,封号极其杂乱,但破虏大将军并不是什么杂号将军,在前朝的时候,破虏大将军和破虏将军、破虏校尉都是北方军人才能获得的尊贵勋职。

    孙丹玺在整个大沁王朝中已经处在了一个封无可封的位置,上则是裂土封王,大沁王朝不会答应,下则是身败名裂,孙丹玺不愿意。

    因为孙丹玺的进退不得,所以灵寿郡在这几年之中表现平平,孙丹玺不求有功讨封,但求无过受罚,天家也给孙丹玺面子,跟着孙丹玺的这些将军都被封了勋职不说,俸禄翻倍,兵权照样牢牢地抓在手里。

    灵寿郡的被动防守让周啖很难做人,他曾经是游离边关的游驽校尉,所以让他去守关,他不愿意,宁愿宅在家里。

    拖家带口前来投奔周啖的亲戚中也有很多侄儿侄孙已经到了入学的年龄,那些亲戚跟周啖夫妇提要让孩子入学的事,周啖夫妇不知道怎么拒绝,那几个八竿子打不到的亲戚更加蹬鼻子上脸,无所忌惮了。

    私塾以前都是一个先生教一个学生,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先生教七八个学生了。

    先生就算是士林大儒,也管不了这些小的时候未受过教化的调皮孩子,所以现在的私塾乱中一团,乌烟瘴气。

    小孩子们在一起打打闹闹,七八个孩子都分成了两三个阵营,一辈子没读过书的周啖觉得自家儿子不能在此荒废了,所以又请了一个专门教儿子读书的私塾先生。

    现在嘛,又有亲戚蹬鼻子上脸,说他们夫妇俩人偏心了。

    所以周啖家里上演了滑稽的一幕,周添福在哪里读书,周啖那些亲戚家的孩子就在哪里读书,然后学堂里乱作一团,两个先生不堪其扰,今日已经自己卷铺盖走了一个了。

    周家的大女儿名叫周添寿,蹭吃蹭喝的亲戚不但不念周家人的好,反而经常聚在一起讨论周添寿那张恶毒的嘴巴应该会折了她的阳寿。

    ……

    ……

    四月十九日,龙狙关外,戎马一生的司徒布景将五千白竹虎旅集结完毕,挣准备驭马弹射出去时从马背上摔了下来,直接痴呆,不会说话了。

    草包世子司徒青云被迫从白竹城奔赴龙狙,随后又回到白竹城稳定后方,扛起来司徒家的大梁。

    与此同时,司徒雨云和司徒墨云培养的谍子也像豆子一样撒了出去,前往九郡和四国寻访名医。

    短短一个月时间,皇家御医去了,江湖郎中去了,北方草原的巫师也来了,无一列外,都不管用。

    司徒家差点将九郡翻了个底朝天,就差上那几座山门求人了。

    一番折腾不见好之后,司徒青云大手一挥,司徒家要向那几座山求助。

    病体的司徒布景不宜出行,世子殿下司徒青云带着弟弟司徒墨云出了白竹城赶往京师,提前继承河间王位。

    身披蟒袍的藩王才有资格上山求人,这是那些高高在上的江湖人立的规矩,否则的话,那些山上人是不会管山下事的,他们就在他们的江湖蹦。

    短短的一句话,但这个规矩顶天大,大沁的规矩,大沁太祖高皇帝和江湖山人立下的规矩,九十五年来不曾改变。

    侠以武乱境,至于那些江湖人切磋误伤了山下人怎么办?给钱,无钱如何?抵命。

    大沁立国时那些莽夫也有三分功劳,比杨家世袭亲王的功劳要大些,比这三大藩王的功劳合起来的话,不遑多让。

    所以即使是不可一世的司徒青云,他也不敢坏了规矩,因为他坏过一次规矩,所以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司徒青云带着五百重甲兵马出河间郡。

    一路上,同乘一车的司徒青云轻声道:“你知道哥哥为何带着你去吗?”

    司徒墨云摇了摇手上的铃铛,嘻嘻笑道:“因为我是司徒家的男人。”

    司徒青云眉头紧锁道:“去了之后,你可能很久都回不了白竹城了,你是哥哥压在汝阳城的质子。”

    司徒墨云苦笑道:“有必要说那么清楚?”

    司徒青云哭笑不得,换了个外躺着的姿势,笑道:“不说清楚的话就堵在哥哥心里,如鲠在喉,如芒刺在背。”

    司徒墨云哈哈笑道:“哥哥你可以闭嘴了,我要好好想想我以后留在汝阳城的日子里,去哪里比较容易打发时间。”

    司徒青云建议道:“国子监比较容易打发时间,也比较容易进去。”

    司徒墨云叉着手指想了想,点头道:“行,但老子事先说好,要是老子被某个爷爷的孙子欺负了,你他娘的得带着兵马来帮我剁人。”

    司徒青云拍着胸脯子道:“废话。”

    司徒墨云哈哈笑道:“还是他娘的别叫什么哥哥了,我喊着不顺口,也不顺心。你听着也是。”

    ……

    ……

    大沁汝阳城,身体瘦弱的刘木枯敲开了牧邕的屋门,开门见山道:“在下前来是为了给凉王殿下做说客的。”

    牧邕点头表示明白,出门轻笑道:“世子殿下请回吧!”

    刘木枯没有要返身离开的觉悟,玩笑道:“忘了你们牧家的大本营在本世子辖下了吧?也不请本世子进去坐坐。”

    牧邕摇头道:“世子殿下真的很不像世子殿下,很多人都在笼络人才,你怎么说,真觉得自己活不到继承平流王位那天?”

    刘木枯不作回答,摆手道:“主不请,客不进,走了,听说柳耆卿又回到了汝阳城,跟他喝酒狎妓也很有意思。”

    牧邕侧身让步道:“冒昧问一句啊,世子殿下都这样了,岂不知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您身子受得了吗?”

    刘木枯同样不作回答,感慨道:“灯下黑了,早知道上艾郡由如此大才,说什么也要收入囊中不让你走。”

    牧邕笑道:“来都来了。”

    刘木枯低声念道:“来都来了,来都来了。”

    刘木枯离开了,怎么来就怎么走。

    ……

    ……

    曹都的存款送到了苌楚宫之后,苌楚宫的消息也传来了,解三秋担心宗门内的事,带着迟重锋率先离开。

    路上,解三秋苦恼道:“你其实不必跟着我一起走,杨家准备秋后算账了,你也该回家看看。”

    迟重锋骑在马上面无表情道:“你说这样的王朝该不该亡?”

    解三秋苦笑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回是我们苌楚宫受欺负了,所以我解三秋要去讨个说法。”

    迟重锋哈哈大笑道:“就凭你这个境界?”

    解三秋扭头望向迟重锋,轻笑道:“我已经破境了。”

    迟重锋笑道:“破境了也只是无极境而已,世间无极境少说也有几百人吧?”

    对于迟重锋的奚落,解三秋满不在乎,哈哈大笑道:“迟姑娘看不上我就直说嘛!”

    迟重锋眉头一皱道:“才跟那几个不正经的男人相处了几天就已经学坏了,都会一语双关了,怎么以前都叫我迟家主,现在开始叫我迟姑娘了?”

    解三秋笑容灿烂道:“总觉得这样比较亲近。”

    迟重锋摇头道:“你知不知道以前那些登徒子我亲手杀了多少?”

    解三秋轻声道:“迟姑娘误会我了。”

    迟重锋冷声道:“你再喊一遍试试。”

    解三秋下意识噤声,随后苦笑。

第八十六章 遇故人

    官家做事总是让人琢磨不透,一连两个月过去了,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清平城中风平浪静,胭脂老板平安无事。

    六月,郡守府递出消息来了,柳易一行人打点行装,开始跑路。

    出清平城时孟烟尘前来送行,柳易就那么望着小丑演戏。

    曾经浩浩荡荡、热热闹闹的一群人,走的走,散的散,现在只剩下三人。

    胭脂老板高坐马头问道:“既然已经上路了,那咱们先去哪里?”

    柳易仰着头笑道:“已经上路了,按书上来说的话,等会儿就到喝孟婆汤的环节了。”

    百里青青扭头,无声而笑。

    曹都先是一愣,想通后哈哈大笑,伸出大拇指感叹道:“思想清奇!”

    柳易扭头望向百里青青,够着将维帽戴在她的头上,轻笑道:“练剑会变白是真的,晒太阳会晒黑也是真的。”

    柳易问完之后轻声道:“百里姑娘想先去哪里?”

    百里青青勒紧维帽带子,笑道:“应该是你想去哪里才对吧?”

    曹都垂首顿足道:“老子决定了,钱送去了苌楚宫,老子也要去看一看才保险。”

    柳易摊手道:“那就去苌楚宫吧?”

    百里青青点头表示可以。

    三人打马前往苌楚宫。

    走了半天,曹都一抹脸上的汗水,反着骑在马背上,轻笑问道:“倒骑枣骝马,面壁青石崖,听说过这两句没有?”

    柳易笑问道:“汝阳城有个人叫石青崖,你知不知道?”

    百里青青一脸好奇,扭头问道:“你已经见过石青崖了?”

    柳易点头,回道:“在琉璃河中见过。”

    百里青青急切问道:“他和你说了什么?”

    柳易回想了一会儿,笑道:“他说在汝阳城中不管是三家真人还是江湖散仙,只要还没有入圣,都不是他的对手,还说要不是没时间,否则都想上山抽我师父几个大嘴巴子。”

    百里青青轻笑道:“大沁守宫槐说得中肯,没吹牛皮。”

    柳易抬头问道:“石青崖真有那么厉害?”

    百里青青点头道:“只要他在汝阳城,他就是天下境界第一、杀力第一的武夫。”

    柳易问道:“京中杀力最大的不是付南甲吗?”

    百里青青哈哈笑道:“两个月前付南甲和刘璃在南方打了个天昏地暗,那天晚上我还去看了一会儿,好像是亲戚关系,大家都没尽全力,很是没有意思,我看了一会儿就回来了。”

    柳易埋怨道:“百里姑娘知道为何不和我说?”

    百里青青笑道:“最后应该是付南甲更不要脸一点,所以一剑将刘璃捶的油尽灯枯了。”

    百里青青说完之后念叨道:“要是没有意外的话,付南甲现在应该有两柄剑,一柄是自己的‘开山’,一柄是刘璃的‘扶南’。”

    柳易轻笑道:“这么说起来,刘璃挺惨的啊?”

    百里青青朗声道:“江湖儿郎江湖死,死得其所。”

    柳易问了个关键问题,“风铃山有那么多供奉,苌楚宫没有供奉说不过去把=吧?再说了,山上就没有一些老不死、境界高得出奇那种老人?”

    百里青青翻了个白眼,“怎么没有,先前不出手是有所顾忌和内心有点小心机,后来嘛,当付南甲挥出那一剑时,他们都来不及出手了。”

    日夜奔驰,马不停蹄,五天之后,柳易三人已经到达了苌楚宫山下小镇。

    三人牵马而行,曹都轻笑道:“以前你提过一个叫谢歪脚的年轻人,你还记得吧?”

    柳易点头道:“怎么会忘?”

    曹都笑道:“今晚咱们三人就去他家吃饭住店了。”

    柳易和百里青青牵马跟着曹都走街串巷,一路找着谢歪脚的铺子。

    谢歪脚的媳妇回娘家去了,两家本就只隔着几步路,很方便,媳妇回娘家,谢歪脚不必去送,媳妇要回来,谢歪脚也不必去迎接。

    新娶的媳妇前几年都是会经常往娘家里跑的,不是因为夫家不好,而是在夫家这边实在是有点像外人,住的不习惯。

    谢歪脚家和梁家隔那么近,这些问题应该不是问题才是,但好像在他家,这么近,媳妇爱跑娘家倒成了天大的问题了。

    丈母娘看媳妇,越看越顺眼,谢歪脚的脚不跛了之后,终于入了老丈人和丈母娘的法眼了。

    现在的两家一团和气,基本上就是梁家饭熟了丈母娘就会跑出来院子里扶着柴火垛子嗷一嗓子,谢家这边随后拖家带口地过去吃饭了。

    百里青青没有猜错,大沁明面上的汝阳城杀力第一人付南甲的腰间却是挂了两柄剑,窄的那一柄是付南甲原先的佩剑“开山”,名为开山,实则古朴狭长,不谈锋利程度的话,光气势上确实与开山不搭边。

    开山剑怎么说也该宽大,浑身充满力量才是,但这柄细剑就叫开山,并且名剑配明主,开山剑,已经成为一柄被江湖人神化的兵器了。

    剑式古朴那一柄是刘璃曾经的佩剑,剑名“扶南”,扶南剑与付南甲有些谐音的意味在里头,这也可能就是俩人反目的原因之一吧!

    百里青青开口道:“堂堂汝阳城第一,怎么甘愿沦为走狗了?”

    曾经一心痴迷剑道,醉心剑术的付南甲一年里可谓十指不沾阳春水,但在谢歪脚这里这段时间里,太过于勤快,见到活儿,不管是洗锅还是刷碗,捡菜还是劈柴,通常是顺手就给干完了。

    堂堂剑道宗师,江湖中最顶尖的那一小撮人之一的付南甲这几个月里过得特别充实,衣衫上多了很多洗不去的污痕不说,指缝里也有了一些除不尽的污垢,因为长时间沾水和卖力,指甲月牙上的皮和指甲也分开出了一条裂缝,碰到就生疼。

    这个入乡随俗的剑道宗师在镇里住了几个月之后,好像已经忘了自己是江湖人了,得罪了汉子他会赔罪灌自己喝酒,得罪了女子他会低着头走路,不看她们。

    谢歪脚成亲的时候他因为杀猪的事得罪了黄屠夫,那天晚上,付南甲拼命喝酒,不但灌了黄屠夫一个醉成烂泥,他自己也喝到吐了一夜,三天才缓过来。

    付南甲轻笑道:“百里青青是吧,我家主子问你练剑是为了什么?”

    百里青青叱道:“这个问题是问我还是问剑?”

    付南甲哈哈笑道:“自然是问你,问剑,问个屁的剑,上回打了一件还没缓过来。”

    付南甲回头瞥向柳易,轻笑道:“清静说不定只是看上你那颗善心。”

    柳易哈哈笑道:“付先生骂人也不必要拐弯抹角,万一多拐了几道弯我没听出来,我没生气,先生倒是生气了,那岂不是白白骂人了。”

    付南甲毫不在意后生的调侃,哈哈笑道:“怪不得,原来是有一张会哄人开心的小嘴。”

    付南甲说完之后望向曹都,点头赞赏道:“有点意思!”

    曹都翻了个白眼,轻笑道:“树倒猢狲散,要是以前的话,我会问一句有点什么意思,现在嘛,不敢问了,身后一个人也没有,话涌到了嗓子眼我也不敢开口,只能咽下去。”

    谢歪脚出门招呼客人,不愧是做生意的人,一张再寻常不过的脸仰起来就是满脸带笑道:“三位打尖还是住店?”

    曹都伸出食指指着谢歪脚说道:“谢必实,不过镇上的人都喜欢叫他谢歪脚。”

    柳易朝谢歪脚抱拳,笑道:“柳易。”

    谢歪脚重重点头,轻笑道:“我叫谢必实,叫我谢歪脚就行。”

    柳易望向付南甲,轻声道:“你们家主子落魄到这个地步了,山村中有个出名点的人也让你来招揽?”

    付南甲身居高位多年,宠辱不惊,淡淡道:“与柳公子何干?”

    柳易轻笑道:“好吧,这件事跟我不相干,那问你一间相干的事吧,倌儿是不是高手?”

    付南甲轻笑道:“柳公子怎么会怎么问?”

    柳易挠头道:“上回一下将他掀翻摔在船板上,总感觉他不是很疼。”

    付南甲拆台道:“柳公子保守了吧?”

    柳易摆手道:“感觉像是摔棉花一样,没能将他摔疼。”

    付南甲呵呵笑道:“付某此时想来,倌老前辈应该是高手吧!”

    柳易笑道:“如此想来,你也押注了吧?”

    付南甲毫不避讳,“压了,直皇子。”

    柳易摆手道:“你倒是不避讳呀?”

    付南甲摊手笑道:“众人看得见的事,没什么必要避讳。”

    柳易眯眼想了一会儿,沉吟道:“什么时候去风铃山?”

    付南甲哈哈笑道:“怪不得直皇子要杀你,你们啊,真是知己!”

    柳易吐了口痰,哂笑道:“知己?我只是太了解小人得志后的猖狂了,在玄空山相处了那么久,老子又不是不知道睚眦必报才是他的风格。”

    柳易说完之后再次问道:“什么时候去风铃山?”

    付南甲想了想后笑道:“待到迟重重离开了风铃山再说吧,这个后生有点意思。”

    柳易三人落座,谢歪脚轻声问道:“三位吃点什么?”

    曹都大手一挥道:“三碗刀削面,大块长块一点,多放葱花和盐巴,放点酱油,醋就不要了。”

    柳易摇头道:“要一碗放醋不放酱油的。”

    曹都一屁股将凳子挪了老远,表情浮夸地问道:“谁口味这么奇特?”

    柳易在桌子脚下朝着指了指,曹都明白之后拖了一个悠扬的“哦”!

    百里青青一剑递来,柳易马上捂着被拍红了的手背。

    付南甲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就不笑了,老光棍一条,年轻时没看懂,现在看懂了就看懂了,好好意思笑?

第八十七章 上青山

    付南甲想骗谢必实去汝阳城,不知是因为付南甲的演技实在是不在线,还是因为谢必实太过于聪明,付南甲一直耗着,谢必实也没有要答应的意思。

    清晨天翻鱼肚白,柳易起了个大早,但柳易不是最早的那个,谢必实夫妇已经在挑水烧火忙活了。

    柳易打招呼道:“起早贪黑的,不容易呀!”

    谢必实点头道:“不容易不要紧,持之以恒才难,寻常人持之以恒的恐怕就只是吃喝拉撒睡。”

    柳易提着木剑在道路上比划,轻笑道:“我以前也是那样,现在嘛,练剑已经坚持两三年了。”

    谢必实抱拳笑道:“柳公子练剑就是,我争取挑水的时候少撒些在柳公子要踩的地方。”

    柳易点头笑道:“那敢情好啊?”

    此时付南甲也起来了提着剑,收拾整齐,一身淡蓝色衣衫应该是不经常穿,但也穿了很多年那种,皱皱巴巴的。

    付南甲笑道:“两口子好好过日子就是了,我先走了。”

    谢必实抱拳问道:“去哪里?”

    付南甲用剑指着东方道:“”那边。

    谢必实感叹道:“我还以为你会多住些日子,这么快就走了?”

    付南甲没好气地凑近谢必实,轻声道:“你那个媳妇天天担心我将你带坏了,天天往娘家跑,你以为就是住不惯你家?其实不是的,她啊,现在是还不知道你家这边哪个才是自己人,会给她解决问题,所以回娘家商量主意。”

    谢必实笑容和煦问道:“她们一家人欺负你了?”

    付南甲点头道:“还记得前几天你给他们送两斤草鱼了吗?”

    谢必实点头道:“记得的。”

    付南甲将手搭在谢必实肩膀上,半个身子倚在谢必实身子上,无奈道:“那天你回来说她们家不喜欢吃鱼,因为刺多,但是前几天我老是感觉他们说话带刺,你评评理,说话都带刺儿了,还说不喜欢鱼?”

    谢必实不是很明白,疑惑地问道:“她们没对我说话带刺儿啊?”

    付南甲一个板栗敲在榆木脑袋上,轻声道:“所以啊,你媳妇娘家人正在想方设法地赶我走呢!”

    付南甲说完之后摇头道:“你也别埋怨你媳妇,在她肚子没被你搞大之前你最好别得罪她。”

    谢必实老实地点头道:“你今年四十八,我就更年轻了,咱们相逢的日子很多,所以你说的才是千秋大计。”

    谢必实说完之后想了想,不太愿意相信事实,轻声问道:“你会不会想太多了?”

    付南甲切道:“我他娘的以前就是想少了,现在才是后知后觉,信不信我再住几天,你我就成龙阳闺中密友了?”

    谢必实打了个冷颤,试探性问道:“事态有那么严重?”

    付南甲点点头,笑道:“比你想象的还严重。”

    谢必实也不打算挽留了,笑道:“要不我先烧两碗水给你下一碗面条?”

    付南甲摆手道:“还是算了,一人嘴动,十人嘴酸,再说了你都不先给你媳妇煮面条,倒是先给我煮了,龙阳好还不得被人坐实了?还有就是我吃面条你又不是不知道,风卷残云一样,一不小心饿死鬼投胎的名好也给喊出来了。”

    付南甲低声道:“这是一场没有波澜的战争,我他娘的还打输了。”

    谢必实点头,正色道:“我也有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现在每天起床气很重。”

    付南甲捧腹大笑。

    付南甲望向柳易,轻声道:“后生是好人,但为何要跟杨直去争?”

    付南甲感叹道:“性格一样,锱铢必较。做事一样,都不让人省心。”

    付南甲朝柳易喊道:“我要去风铃山了,你去不去?”

    柳易停下身影,摇头道:“我就不去了。”

    柳易的回答早已在付南甲的预料之中,付南甲扛着剑,轻笑道:“事情讲不出一个子丑寅卯,自然骗不来两个甲乙丙丁。”

    付南甲笑问道:“你们明天准备上山了吧?”

    柳易微笑道:“昨天的明天就是今天。”

    付南甲扛着剑走了,临行前嘀嘀咕咕道:“真不知到有什么特别的,就这么个路人竟然将百里青青哄成了小女人了。”

    付南甲走了之后,谢必实扛着扁担出去,继续挑着水,柳易则是再也没有了练剑的心思,坐等天亮,三人一同上山。

    半个时辰后,天色已经大亮,三人收拾一新后准备上山。

    苌楚宫,曾经为大沁王朝立过汗马功劳的江湖宗门。

    苌楚宫与鹤壁剑宗一样,宗门内的人都是武夫。

    这些年两个宗门可谓天差地别,鹤壁剑宗发展之后越来越神秘,神秘到大沁皇帝不是很放心,必须派人在门外时不时往里面观望。

    苌楚宫则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就连柳易这么个小人物都知道苌楚宫这些年财政搞得不怎么样,拆房子卖瓦片,吃着老本。

    三人到达山腰时,东边极远处一座山峰上,付南甲一边摘出衣衫上的草籽,一边笑着自言自语道:“怪不得了,天下都要走一遍。”

    当柳易三人到了那两根石柱子组成的山门的时候,上到刘璃,下到吴钩,七八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柳易一脸商业微笑道:“一个是清平城中最大的胭脂老板,一个是玄空山清静真人的嫡传弟子,一个是江湖第一的百里剑仙,老夫有失远迎了。”

    曹都哈哈笑道:“一个是苌楚宫宫主刘璃,一个是苌楚宫谪仙人解三秋,一个是苌楚宫女诸葛,一个是挑着苌楚宫大梁的吴钩,还有一个是风铃山家主迟重锋,这么大的阵仗在,苌楚宫不是要给我们三人一个下马威吧?”

    刘璃脸色一愣。

    曹都乘势道:“你苌楚宫确实怠慢老子了。”

    曹都说完之后打哈哈道:“商业互吹嘛,我曹都真的很擅长,至少比你刘璃擅长,但是老子存几百万两银子在你们这里,你竟然对我视而不见?”

    刘璃不跟这个泼皮说话,朝着百里青青轻笑道:“可惜受伤了,否则还能给你喂招。”

    刘璃不理曹都不代表曹都就要放过刘璃,曹都冷笑道:“好好的武林宗师就想着给人当磨刀石,下贱。”

    山门那边,吴钩怂恿道:“师兄师兄,我跟你说,要是我有你这个本事,又有人这么说师父的话,我是必定要出剑的。”

    解三秋沉吟道:“还好吴师弟没有这么厉害,否则的话还不得死个七回八回的。”

    刘璃带着所有人去那个大仓库,那里存着曹都的七百万银子。

    ……

    ……

    一直站在那座山顶的付南甲见柳易几人已经进门之后,不再做任何停留,一鼓作气,背着手握着剑,小跑着三步到了风铃山下的小镇。

    付南甲停在桥上看看自己的一身衣衫,衣衫早已被荆棘划破,飞絮流缕。

    付南甲不管一身衣衫,回头从柳树上摘了两枝捶柳,一边走一边用一根编个环戴在头上,另一根柳枝则是边走边甩着。

    付南甲一直走到小镇最热闹处,那里是一个十字路口,上面有个水车跟着河水的流动,咯吱咯吱地转着。

    付南甲丢下柳枝,轻声感慨道:“要是我坐在这里有人给我画一幅画就好了。”

    同样为化境的迟雪君神出鬼没地来到付南甲身边,风铃山的老祖宗背着手、眯眼望向夕阳。

    迟雪君收回眼神后笑道:“该来的迟早回来的,就算是拼了这条老命,亦可。”

    付南甲抱着剑起身笑道:“你个老匹夫孙女也有二三十个吧,怎么唯独疼这个?”

    迟雪君呵呵笑道:“其他的老夫看不上,舒家舒清浊写了些杂记,这些个孙儿孙女的天天抱着哭,老夫听见了烦,看见了更烦。”

    付南甲点头道:“前辈依然如此看不上读书人。”

    迟雪君轻声道:“讽刺的是我几个儿子都是读书人。”

    付南甲笑容古怪,满脸憋笑。

    迟雪君接着说道:“所以呀,现在有所改观了。”

    付南甲苦笑道:“怪不得有人传言你家重重被你寄以厚望。”

    迟雪君抽手指着付南甲腰间的两把长剑,笑问道:“一柄是你自己的开山剑,一柄是刘璃的扶南剑,这回打算用哪柄杀我,还是打算两柄都用上?”

    付南甲嗯了一声,笑道:“自然是两柄都要用上才能不负老前辈所学。”

    迟雪君哈哈大笑,惹来一阵围观。

    付南甲沉吟一阵后问道:“我与刘璃大战那天老前辈也在呀,为何后来没出手?要是你俩合伙的话,我绝对打不过”

    迟雪君打哈哈道:“老子好歹是飞升境,老子跟人合伙打你的事被人说出去,我他娘的还要不要脸了?刘璃也是太极境巅峰,他也看不上老子出手。”

    付南甲轻笑道:“各自为战,终究是一盘散沙。”

    迟雪君哈哈大笑道:“老夫是死是活有什么要紧,你是死是活又有什么要紧,难道你没发现刘璃死了,老子也死了,那么风铃山与苌楚宫的就真的成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联盟了。”

    付南甲皱眉问道:“都是疯子,用人名来下棋。”

    迟雪君摇头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第八十八章 敲定

    风铃山,迟家老祖宗迟雪君和玄孙迟重重俩人选了个僻静的地方说着话。

    现场没有任何温馨场面,迟重重坐在一块圆滑的石头上,石头不大不小,正好能容纳一个屁股。

    迟雪君有些要争着坐的意思,但迟重重没有要让位的意思。

    迟雪君一把拖开了迟重重,顺势一屁股坐在石头上,稳如石崖上的千年不老松。

    迟重重轻声抱怨道:“老祖宗为老不尊。”

    迟雪君笑容有些尴尬,活了一把大岁数,脸皮自然是越来越厚,呵呵笑道:“没有的事,我还说你不懂尊卑有序呢!”

    迟雪君说完之后轻声道“你想不想去国子监读书?”

    迟重重满脸疑问道:“老祖宗找我就为了这件事?”

    迟雪君点头。

    迟重锋耸肩,摇头道:“不想。”

    迟雪君双手差点就指着迟重重的鼻子尖了,骂道:“这样你也不想,那样你也不想,你以后到底想干嘛啊,真要在风铃山这一亩三分地上呆一辈子?”

    迟重重见老祖宗生气了,满脸带笑道:“老祖宗别假装生气了,要是这么点事也能生气的话,老祖宗不可能或这么久。”

    迟雪君起身将迟重重按着坐在石头上,腆着脸问道:“这么说你是同意了?”

    迟重重摇头道:“想得美。”

    迟雪君赶忙摇着迟重重的头,哈哈大笑道:“这不就答应了吗?”

    迟重重争辩道:“老祖宗屈打成招。”

    迟雪君摊手道:“我怎么就屈打成招了,打你了吗?”

    迟重重想了想后说道:“老祖宗强人所难。”

    迟雪君问道:“先说说你想去哪里吧?”

    迟重重呵呵笑道:“万事都可以谈。”

    迟雪君点头道:“娶媳妇,我马上安排人张罗。”

    迟重重赶忙摆手,一脸无奈道:“老祖宗,求求你了,千万别让我娶媳妇。”

    迟雪君问道:“去不去国子监?”

    迟重重重重点头道:“去啊,就算是刀山火海也得去,为了迟家,义不容辞。”

    迟雪君摸着玄孙的头发,轻声问道:“你知道了?”

    迟重重点头道:“崇瑞爷爷辞官归养,随后我抱着祖荫进了国子监,以前得罪天家的事就算是一笔勾销了。”

    迟雪君重重地拍着玄孙肩膀上,赞赏道:“说对了。”

    一老一小无言以对

    迟重重故作轻松道:“我先走了。”

    迟雪君点头。

    迟重重临走前问道:“老祖宗会不会死?”

    迟雪君不耐烦道:“迟家的不老松怎么可能死呀,你是用屁股想事情吗?”

    迟重重摇头,老祖宗不说,他也不再问,低声道:“这次不一样,有点山雨欲来的意味在里头。”

    迟雪君正色答道:“看运气。”

    迟重重低声问道:“老祖宗值不值?”

    迟雪君揉揉脸道:“你小子以后就知道了。”

    以后的那个乱世里,迟重重谈判出使无往不利,那时候的他已经岁至中年,经常念叨着这一生的谈判之中,他只输过一次。

    ……

    ……

    苌楚宫宫主刘璃出事了之后,苌楚宫各类事迅速进入了防御状态。

    吴钩丢下生意跑回来宗门,苌楚宫中隐世不出的老人也相继出现在宗门之中。

    苌楚宫不单是江湖大派,更是曾经为大沁立下过汗马功劳的仙家门派之一,没出问题的时候苌楚宫内人对任何人都是一团和气,从来不与人脸红。

    柳易上山之后才知道仙家宗门内的护山大阵不是开玩笑的,据喜欢说话的吴钩介绍,就算是从大沁北方四郡中抽调各营精锐好手,苌楚宫守山大阵也能消耗个三四万人。

    至于那些在山上深居简出的老不死,除非一心求死,否则铁骑是留不住的。

    因为刘璃重伤的缘故,苌楚宫中弥漫着一股子忧心苦闷之气,就算是活宝一般的曹都来了,同样没能改变这样的状况。

    迟重锋万年一副表情,好像就没有变过,按理说在苌楚宫生活了两三年,苌楚宫内应该有很多人向她打招呼才对,但是没有,一除了刘璃和解三秋两个师兄妹,其他的一个也没有。

    迟重锋好像也习惯了这种状态。

    柳易几人都在解三秋的小院中,或坐或站,担心以后会受苦的曹都还端着一盘糕点往嘴里塞着。

    翻着白眼咽下一口糕点后,曹都笑道:“昨天我们遇到那个就是杀刘宫主的凶手啊?”

    柳易点头道:“怎么,事先你不知情?”

    曹都没好气道:“大哥,你觉得我的手能有这么长,哪里都能伸到?”

    柳易不和曹都说了,朝着吴钩吩咐道:“找你师父过来,我有事跟他商量,他娘的,差点忘了。”

    吴钩也不起身,淡淡道:“就算苌楚宫式微,老子也不是你能指挥得动的。”

    柳易抛砖引玉道:“大生意。”

    吴钩马上改了性情,一溜烟起身围在柳易身边,像个蜜蜂似的,追问道:“什么大生意,说来我听听,透露一下。”

    柳易抬头不可一世地问道:“苌楚宫在你之上最少也有二十来人,和你说了也不管用。”

    吴钩用拇指指着自己,气道:“老子不管事?你也不看看苌楚宫一年四季的生意是谁去跑的,又是谁去张罗布置的?”

    院子内众人一脸笑意,十分微妙。

    吴钩手指遥指着众人,笑骂道:“笑个屁,这座山门没我可能就运转不了了。”

    吴钩知道事情的轻重,赶忙去请了刘璃和万筠斜前来。

    刘璃一副油尽灯枯的气象,坚持了这么多天,步行也需要两三人搀扶。

    到了源自之后,刘璃挣脱吴钩和万筠斜搀扶着的双手,一步一步跨上石制台阶,轻笑道:“不知柳公子要老夫前来所为何事?”

    柳易急忙上前扶住跨到最高一级台阶上的刘璃,轻声道:“刘宫主可曾听说过孟烟尘?”

    刘璃抚须,点头道:“听说是从开阳郡搬迁来我厌次郡的过江龙。”

    刘璃望向曹都,一脸笑意道:“还听说曹公子与他斗富了,曹公子厉害啊,给我厌次郡长脸了。”

    曹都摆手道:“都是过眼云烟,现在回头想一想,似乎都不重要了。”

    刘璃强提一口气让自己站稳,抱拳向柳易问道:“孟烟尘怎么了?”

    柳易笑道:“他一直在找山头。”

    刘璃疑惑道:“何为找山头?”

    柳易一脸错愕,惊奇地问道:“刘宫主不知道什么叫找山头?”

    刘璃眯眼问道:“是不是我应该知道啊?”

    刘璃身后的万筠斜上前一步,与师父齐平,笑道:“山下人所谓的找山头就是想帮着山上人办事,山上人给他们提供庇护,一种互利互惠的方式。”

    柳易轻笑道:“万小姐说的很贴切,基本就是这样。”

    刘璃沉吟思忖一会儿后问道:“让孟烟尘来山上谈吧!”

    曹都抬头哈哈大笑道:“他现在不敢来了,让他帮我庇护几间铺子,他不说帮,也不说不帮,而是跟我玩起了消失。”

    柳易走向曹都,对着曹都耳边轻声笑道:“孟烟尘答应事成之后给我一半家产,你帮我评估一下,他孟烟尘的一半家产有多少?”

    曹都一口笃定道:“八百万。”

    柳易不太相信曹都所说的数字,笑问道:“他有那么多钱?”

    曹都点头道:“是不是比你想象的还要多得多?”

    柳易点点头道:“那么求着他也要将这件事给促成了。”

    曹都嗯道:“为了挣钱嘛,不磕碜。”

    苌楚宫这边敲定之后,事情已经成功了百分之五十,柳易和苌楚宫大弟子解三秋各写了一封亲笔信,让苌楚宫信使送往清平城。

    ……

    ……

    五月初六,自从胭脂老板出事之后就一直闭门不出的孟烟尘接到了从苌楚宫发出的两封书信。

    孟烟尘故技重施,接到书信之后马上向信使答应了他会马上就去往苌楚宫,但信使走了之后孟烟尘并没有马上要出发的意思,而是问了那些帮了他多年的老伙计。

    一众人都认为不该去,因为胭脂老板和苌楚宫相继出事,孟家现在是需要什么都不做的时候,而不是慌张地去找靠山。

    孟烟尘则不这么认为,富贵人家,同甘容易,共苦难,同理亦然,江湖大派中并不需要什么锦上添花,雪中送炭才能成为真正的香火情。

    思考完了这件事之后,孟烟尘开始思忖怎么报答柳易的恩情,难道真要着手收拢银子?

    思考之后孟烟尘觉得现在不用做什么,而是上苌楚宫谈妥了之后再说。

    第三天,孟烟尘开始往苌楚宫赶路,因为走得太急,他都没能去见一见某个青年人。

    一番波折上山之后,孟烟尘直接向柳易行了跪拜之礼。

    柳易哈哈笑道:“孟老板,你他娘的别以为行了跪拜大礼老子就不要你一半家产了,以前说的是什么,现在同样不变,银子给我拉回来存储在苌楚宫之中。”

    孟烟尘陪笑道:“那是当然,银子过几天我马上开始筹备。”

    柳易一拍孟烟尘肩膀,嬉笑道:“孟老板这样就不对了,老子要的是现在,马上。”

    孟烟尘谦卑到差点又跪了下去,笑道:“柳公子说得对,烟尘马上就去安排。”

    孟烟尘刚打算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柳易吆喝道:“回来。”

    柳易伸手拍在孟烟尘那张肥脸上,咬牙切齿道:“孟老板,好算计啊,痛打落水狗的功夫玩的是炉火纯青呀!”

    孟烟尘慌忙跪下赔罪道:“烟尘不敢,小的不敢,以后再也不敢了。”

    柳易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眯着眸子瞪着孟烟尘,骂道:“没出息的玩意,还记得在当涂县那次吗,要是老子手中有剑,必定杀你个小人。”

    柳易一脚踢在孟烟尘屁股上,骂道:“滚吧,其他事情老子会帮你谈妥,八百万两银子你得送上山来。”

    孟烟尘连滚带爬地走了之后,曹都笑问道:“至于这么折磨他吗?”

    柳易冷笑道:“要不是需要他帮忙打探消息,否则老子早就杀他了。”

    曹都轻笑道:“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平时你都是温文尔雅的,但某些时候,你的戾气很重。”

    柳易平复心情,轻笑道:“事情办妥了之后,咱们存在这里就有一千五百万两银子了,他娘的,真相躺在银子堆里睡一觉。”

    曹都哈哈大笑道:“试过了,浑身硌得生疼。”

    曹都轻声问道:“你存银子干嘛?”

    柳易反问道:“你呢?”

    曹都仰天长啸,“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马上定乾坤,其实这些东西我都不喜欢,我只是想着以后羽扇纶巾,谈笑间,千军万马,灰飞烟灭。”

第八十九章 直接死人了

    柳易来到这座山也没什么能帮得上忙的,百里青青则是一直在养剑,从没有想过要出手帮忙苌楚宫解决难题。

    曹都存了银子之后,终归是要来看一眼才能放心。

    三人有事的事了,无事的玩够了之后,开始下山来。

    苌楚宫一众人送到山门,刘璃打着官腔说一些有时间常来玩啊什么的场面话。

    至于苌楚宫内那些刘璃也需要含师叔祖的面容枯槁的枯剑士,能来就算是给了天大的面子了,别指望他们说话。

    柳易将解三秋拉到跟前,轻笑道:“江湖庙堂一把抓的迟家家主也被你搞到手了,现在眼看又要做苌楚宫宫主了,是不是很开心啊?”

    解三秋眼观鼻、鼻观心道:“没有的事,在下境界太低,苌楚宫少说也需要一个太极境的师叔前来主持大局。”

    柳易轻声问道:“你不报仇?”

    解三秋不否认,也不答应,轻声道:“罗网杀你全家,你不报仇?司徒青云抢了你的龙驹,你不报仇?杨直天天派人来追杀你,你不报仇?”

    柳易闭眸道:“你不说的话,我都忘了我背负着这么多仇恨了。”

    解三秋摆手道:“你他娘的就没忘,只不过隐藏得很好,要是你忘了,天天那么勤奋练剑干嘛?”

    柳易笑道:“这个仇我柳易记下了。”

    解三秋膛目结舌,喃喃道:“这也能结仇?哪得背负多少仇恨呀?背了这么多仇恨,柳易头发还没白,奇异怪哉!”

    曹都狗腿似的朝着苌楚宫众人一一打了招呼,最后朝着迟重锋轻声道:“苌楚宫的烂账已经清了,你们风铃山的呢?”

    迟重锋眯着狭长的眸子,咬唇道:“不知。”

    风铃山迟家家主,江湖中的传奇女子,那座山倾力培养的一男一女之一,迟重锋怎么可能不知道,她一早就知道了,不但知道,对策她也相好了。

    曹都嬉笑问道:“你家某个老爷是吏部左侍郎还是右侍郎来着?”

    曹都点头道:“退下来好啊,享受几年的清闲日子,差不多也该入土为安了。”

    曹都说完之后不再望向迟重锋,转身一步两级台阶地下山。

    一直抱剑,就算是刘璃问话也只是点头摇头的百里青青望向一山众人,同样沉默不语,跟着曹都下山。

    柳易见势一同下山,赶超到百里青青的前面。

    柳易追上的曹都后嬉笑道:“从现在开始,老子比你曹都有钱。”

    曹都摇头道:“图样图森破。”

    柳易疑惑问道:“什么意思?”

    曹都摆手唱戏道:“太年轻,太天真。”

    柳易和曹都同时回头望向百里青青,原来百里青青也很好奇这句话的意思。

    曹都窃窃私语道:“不知道你个愣头青有没有发现,百里青青脸上施了胭脂了。”

    柳易想回头望。

    曹都将柳易的头颅掰了回来,低声道:“别扭头,人家姑娘会害羞的。”

    曹都说完之后轻轻奸笑了两声,低声窃语道:“百里青青害羞的后果肯定很严重,剑鞘中蓄势的一剑绝对不能小瞧了。”

    柳易执拗地回头,笑容和煦道:“百里姑娘有没有试过女扮男装?”

    百里青青好奇道:“女扮男装做什么?”

    柳易呵呵笑道:“百里姑娘长得这么好看,可以女扮男装去勾搭大户人家的小姐啊,不过百里姑娘要是真的想女扮男装,那必定要把脸颊上的胭脂擦了,好像没女子喜欢擦脂抹粉的公子哥了。”

    百里青青下意识地擦了擦脸颊。

    柳易由笑容和煦转变成哈哈大笑,知道单符剑拍在他的腰上。

    曹都伸出大拇指,低声由衷地感叹道:“高,实在是高!”

    曹都还没能感叹完,后背被单符剑拍了一下。

    曹都愤愤不平道:“天下女子认定的事实都是改变不了的,比如说百里剑仙认定是我带坏了柳易这事就改变不了。”

    百里青青再次一剑拍在曹都的后背上,曹都落荒而逃,蹦蹦跳跳下山,腰好腿好身体好,如同长不大的顽童。

    柳易指着落魄的曹都,哈哈大笑,不过很快笑声戛然而止,变成了一声“哎呀”,再无下文。

    江湖之飘渺,就算是出生官家的李公角也只能跟在江湖后面吃灰,江湖在哪里,他也没找到,其他人更是如此,江湖大事发生的时候他们一直紧赶慢赶地在路上,到了事发地点之后才知道灰也被人吃干抹净了。

    苌楚宫宫主刘璃被问剑之人打败的消息已经传遍大江南北了,那些江湖中的小人物正在慢慢朝苌楚宫靠近。

    他们中的很多人连进那座石柱山门的资格都没有,但江湖人有个江湖梦,他们坚信有那么一天,阳光正好,自己登上了大雅之堂,从此人生变得飞黄腾达。

    柳易三人下山来到小镇之后,可能是习惯使然,他们去了谢必实的面摊。

    谢必实那边已经很忙了,吃面的客人中有喜欢四平八稳地坐着吃的,也有喜欢踩在凳子上吃的,还有些则是直接选择蹲在路上端着碗吃。

    不但谢必实的媳妇抛头露面出来帮忙,他的父母、岳父岳母都来帮忙了。

    柳易哈哈笑道:“曾经孟烟尘跟我说他以前开拉面馆的时候生意火爆到拉面的双臂拉了一天的面条之后,当天晚上直接没有半点力气,现在的谢歪脚差不多也是这样的光景了吧!”

    谢必实不愧是脑子好使的读书人,客人多了之后自然出现了消费观不一样,各人花销预算参差不齐的情况,谢必实马上推出了青菜面、白菜面、酸菜面、猪肉面、驴肉面、牛肉面、马肉面等多种品种。

    穷江湖游侠儿大多数会选择三文钱的青菜面,不喜欢吃青菜的也会选择四文钱的白菜面,至于那些高高在上的江湖世家子弟,慕名而来之后自然选择三两银子的马肉面。

    大沁杀猪宰牛并不需要报备,唯独杀马需要官方文书许可。

    能专门做马肉面条,这些天来,谢必实的实力增长速度,不简单。

    柳易上前问道:“生意挺好的啊,需不需要帮忙?”

    谢必实不拒绝,柳易上前帮忙和面。

    曹都以前本就是穷苦人出生,可谓除了拉面条,其他的都会,也很擅长,上前负责了烧火一职。

    百里青青从来不屑于这些,什么也不看。

    有两个年轻的江湖人拿着铁棍,因为自卑,所以选择张扬,游侠用铁棍使劲敲打着面摊的木板,吆喝道:“三碗面。”

    柳易问道:“什么面?”

    游侠反问道:“什么什么面?”

    柳易笑问道:“你们想吃什么?”

    游侠不耐烦道:“你拉什么,我们吃什么。”

    面摊上响起了一阵冲天笑声,有人哈哈笑道:“老板昨天吃了什么啊,可别太臭了,两位少侠咽不下去,一生气说不定会砸了您的招牌。”

    两位游侠在这里是吃不成饭了,落荒而逃。

    他们不知道,整个小镇除了这里算得上高成低就,其他地方那是坑死人不偿命的销金窟。

    帮忙了三天之后,柳易笑问道:“没想到你小子是真喜欢拉面条啊,是不是以后无论做了什么,面馆也得开着?”

    谢必实点头道:“正有此意。”

    柳易一边忙活,一边问道:“付南甲没有邀请你走出去?”

    谢必实一五一十说道:“他说了,我没答应,以前担心二老没人养没人照顾,现在嘛,小的已经在媳妇肚子里了,一年半载之后真就是上有老下有小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的,自然出不去了。”

    谢必实接过柳易揉好的面团后问道:“听说汝阳城很大,柳公子去过汝阳城吗?”

    柳易点头道:“确实很大。”

    谢必实笑道:“汝阳城很大,就算如付先生所说,我真能在那里混出头,但那里终究不是家。”

    柳易摇头苦笑道:“真不知你是装傻还是真傻。”

    谢必实甩着面条道:“装傻,我始终坚信我谢必实就是个小富即安的人,我也做到了,现在白天很累,晚上躺下就能睡着了,没有事情需要思忖,自然没有什么野心。”

    曹都抬头问道:“躺下就能睡着,媳妇不抱怨吗?”

    三个男人哈哈大笑。

    ……

    ……

    六月初六,汝阳城早晨黑云压城,雷声阵阵,但雷声大雨点小,大阵仗之后只下了几场小雨。

    大沁吏部侍郎迟重瑞辞官致仕,出宫之后家也没回,匆匆离京。

    迟崇瑞坐着马车走过熙熙攘攘的街道,他用枯槁的手掀开帘子看了一眼,沉吟道:“迟家输了庙堂,赢了江湖,从此以后,风铃山与苌楚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东城门外依旧熙熙攘攘,满是贵族华盖衣冠。

    在这里迟家的马车毫不起眼,户部尚书王灿的也是一样,毫不起眼。

    两个头发霜雪的老人四目相对,有些话想说但未必肯说,有些话说了没用,也必须说。

    老而弥坚的王灿背着手,双脚在石板上蹭着靴上的湿泥,开口道:“宦海沉浮,迟公老而致仕,不失是一种福气。”

    迟崇瑞搓着手,抚须笑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王灿咽下了心中想对这个世道咆哮的那句“你信吗”,笑道:“今日下雨,不宜出门,迟公这样想着是不是顺心多了。”

    迟崇瑞抚须,哈哈大笑,吩咐马夫走了。

    放下帘子之前,迟崇瑞抱拳,眼神古怪道:“王尚书步步高升。”

    王灿点头,抱拳抿唇道:“迟公松鹤延龄。”

    一个高位,一个高龄,祝福之事,皆不可能。

    ……

    ……

    同一天,风铃山上,付南甲行到风铃山半山腰,迟家倾力培养的一男一女之一的迟重重早已等在了石梯上。

    迟重重抱拳弯腰,开口道:“付先生能不能让老祖宗再苟延残喘几年。”

    付南甲摇头。

    迟重重让路,一滴泪划过俊美的脸颊。

    付南甲上山杀他迟家的老祖宗,迟家弃车保帅,早已以各种理由屏退了山上的所有人。

    迟重重大踏步下山,火速进京。

    除了老祖宗,谁也不知道,迟重重师从的是消失了四百年的纵横家。

    鬼谷纵横,纵横出,天下乱。

    有些人乱国的念头,最初都是因为私人恩怨。

第九十章 中端江湖

    六月初七,柳易三人离开了。

    离开时柳易笑道:“有些人你见一次,你就知道你们以后会是朋友。”

    谢必实则是将面团重重地摔在木板上,用两个手指背扯着被汗水湿透了的衣衫,轻笑道:“有些人你见一次,也知道你们以后不可能是朋友,硬要坚持的话,会吃大亏的,你们三人是这样的人,付先生也是这样的人。”

    三人骑马在路上,曹都问起柳易和谢必实算不算是朋友,其实柳易也不知道,有些事情雾里看花,水中捞月,正如道家的道,释家的佛,虚无缥缈。

    曹都哈哈大笑,他想起了那首有句“不知所云的歌”,哼道:“辗转昆明客暖旁席,斯文同窗普洱语,不知所云冷暖互探过两三句,寒暄偶尔有人应,缘起丹青久违生趣,挑灯共勉为半题,月也妒忌,针线再问问过桥女,绣花愿落谁家绿,桌对椅叹息,转学令千金,湖边昆明摘下半只梨

    春过冬要醒,挪走窗外景,哑雀还想共唱连理。”

    唱完这一段之后,曹都忍不住唱了下一段,“昆明转身湖水换成泪,我欲把心寄给春,再暖一回,去年藏的柳絮己珍贵,趁思念不备把冰融成泪,半杯茶半杯湖底沙,半句话半首《蝶恋花》,半杯茶半杯湖底沙,半个人伴奏冷笑话昆明湖的眼泪,半年前蒸起跟着云飞,南追

    慢慢打下雨水,还给了彩云下的茶杯。”

    曹都唱完之后,百里青青冷冷道:“呕哑嘲哳。”

    曹都一脸郁闷道:“他的歌也就他唱着好听。”

    柳易三人快要到了弘桑郡时,只听前方有人喊救命,天下女子最见不得女子受苦,百里青青提着剑从马背上一步掠了出去。

    柳易和曹都一脸膛目结舌。

    柳易和曹都赶到的时候,之间一个妇人抱着孩子歪倒在草丛之中。

    百里青青难得一边为美妇梳头,一边出声安慰,她们身边倒着三具尸体,已经死透了。

    曹都呵呵笑道:“这样的戏码,老套了。”

    妇人到底是经历过很多大事的,听了曹都带刺的话之后,美妇嗔道:“你又是何人?”

    曹都摸着下巴下贱道:“怪不得嘞,刚才这点晃神的功夫老子都差点提枪上马咯。”

    美妇人怒而起身。

    曹都望向百里青青,征询道:“上路呵?”

    妇人一回头望向曹都,眼中有恐惧,有悲哀,有认命,喃喃道:“他娶我的时候就说过了,唉……都怪那时候太年轻,又那么喜欢他。”

    柳易开口道:“夫人误会我这位朋友的意思了,他的意思是带着你一同赶路。”

    美妇人摇头道:“我是不会走的,他还在那个地方,他走不了,我怎么能走,不会走的。”

    柳易也不勉强,轻笑道:“那我们送你回去就行了。”

    美妇人思忖,随后轻轻点头,郑重其事地朝柳易三人行礼。

    曹都偷偷问道:“这么个大麻烦,你他娘的带着她做什么,万一她家里真的是龙潭虎穴呢,也可能他就是骗子之一。”

    柳易哈哈大笑,“人骗人很简单,但想骗百里姑娘,我想是极难的。”

    曹都由衷地感叹道:“服了,为了你的百里姑娘,命都不要了。”

    美妇人一直没能忍住抽泣,一边抽泣一边向百里青青诉说着,“小姐可曾听说过大龙帮,不满小姐说,在下正是大龙帮羊树的小妾,夫君结发妻子亡故多年,一直没有续弦,孩子纨绔无人敢管教,直到我进了羊家的门之后,情况才稍有改观,但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情况没能好转多久,更糟了。”

    百里青青轻声道:“先不哭,你慢慢说。”

    妇人道:“帮主又三个儿子,儿子都大了,但这样些年来帮主一直忙于帮派事务,儿子的话根本来不及管教,现在便宜了帮主那两个结义兄弟了。”

    妇人哀求道:“小姐,如果你有那个能力,我梅小盼请你一定要帮帮我们大龙帮。”

    百里青青没有一口拒绝,也没有马上答应。

    一行人到了依山傍水的大龙帮时,天下小雨了,百里青青一路给名叫梅小盼的妇人撑着雨伞,柳易与曹都一样,一手撑着雨伞,一手牵着马,砥砺前行。

    豹头环眼的汤正宗见到这个“贱货”又回来了,浑身冷若冰霜,皮笑肉不笑地打了声招呼,“嫂嫂。”

    梅小盼笑容婉约道:“叔叔找帮主有事呀?”

    汤正宗摆手道:“也没什么事,兄弟正是为嫂嫂走丢一事而来,嫂嫂回来了,自然无事了。”

    送走了汤正宗这个瘟神,梅小盼开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往事娓娓道来。

    原来是因为大龙帮帮主好勇斗狠输了一阵,后来落下病根了,一直都在咳血,使不上力气来。

    当年的羊树也算是附近远近闻名的好手,十几年的努力之后,羊树迅速拉起了一支鱼龙混杂的队伍,羊树无病无灾的时候,大龙帮众人自然唯羊树马首是瞻,但自从羊树病了之后,帮派迅速分裂成好几个派别了。

    现在的局势是羊树余威尚存,但对于很多帮派内事务已经是有心无力了,或者说对于怎么整肃帮派,他已经无能为力了。现在这种局势有点像诸侯共主的天子,很多事情只能裁判,哪方羊树都处理不了。

    柳易一行人进门终于见到了身材雄壮的大龙帮帮主羊树了,别看羊树这些你身材不减,其实他每天都在咳血,就算是个小喽也能打得他败下阵来。

    羊树见梅小盼回来了,他慌忙走上前来用双手抚摸着妻子的手掌,忧心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梅小盼很自然地给羊树捋顺气息,笑道:“盼儿肯定会逢凶化吉的,帮主不用担心。”

    梅小盼指着柳易三人,一一介绍道:“柳易,听说他可是玄空山的道家真人,曹都,百里青青。”

    柳易抱拳道:“羊帮主。”

    羊树微笑着点头,不过对于柳易和曹都不向他行礼,曹都脸色有些愠怒,不过隐藏的很好,一闪即逝。

    柳易三人还没有离开,杨树的另外一个结义兄弟已经来了,这人名叫常乾,同样是豹头环眼,眼神的犀利程度,教汤正宗还要厉害几分。

    常乾脾气火爆,进门就嚷嚷道:“大哥,老三又开始清算帮内的众兄弟了。”

    羊树招手道:“坐下来说,大哥这点有客人。”

    常乾一愣,有些惊惧,从来没有客人能让大哥这么尊重,拍脑门道:“有客人呀,那我就先不打扰你了。”

    羊树招手道:“坐啊,走什么走?”

    常乾也不回头,摆手道:“帮派内还有些事,我去打理打理。”

    羊树无可奈何,脸色颓然,喃喃道:“好吧。”

    羊树吩咐梅小盼道:“去把公令请来陪三位贵客喝酒。”

    梅小盼起身离开。

    羊树自负道:“三位有所不知,我羊树三个儿子之中,大的公礼知书达理,长大之后一直跟着老三跑买卖,就是拙荆死的早,这些年我来没时间管教,所以有些纨绔,二儿子公法知人善任,一直帮忙老二打理帮派事务,至于那个三儿子嘛,就算是他跟我姓羊,我也实在是看不上,咱们帮派内的读书人,会被人取笑的。”

    柳易开头一针见血道:“那么是不是可以这样说,你家三儿子和你三弟为共同进退的一个阵营,你的二儿子跟着你二弟为同一阵营,共同进退,只剩下你家三儿子,不但不与两个异姓叔叔亲近,就连你这个亲爹,他也看不上。”

    羊树膛目结舌,打哈哈道:“柳公子真是会说实话啊!”

    梅小盼回来了,她没能将羊公令请来,气呼呼道:“帮主你给我评评理,公令怎么可以这样啊,他说在这里喝酒他不会来,让我请三位贵客过去。”

    羊树愠怒道:“臭小子,面子比天还大。”

    羊树拿着筷子招呼道:“上菜上菜,先吃饭再说,这个臭小子,咱们不管他了。”

    三人吃完饭,曹都以前一直都是细皮嫩肉地躺在女人怀里享受生活,哪里受得了舟车劳顿的日子,早早地躺下了。

    雨停后柳易和百里青青在山间散步,再次见到了联袂而来,但各怀鬼胎的异姓兄弟。

    汤正宗开头道:“两位好雅兴呐,我大龙帮的山头风景确实很好。”

    唐乾低声道:“说不定又是两三个眼高手低的大家子。”

    汤正宗点头附和,其实内心自有一番思忖。

    眼高手低?羊树见过无数的人,这三位竟然能够成为羊树的座上宾,三人与以前那些人自然不同。

    几人正在说话的劲头上,有一人以鹤形飞翅而来,嘴里念道:“弃却瓢囊碎琴,如今不恋口中金。 自从一见黄龙后,始觉从前错用心。”

    拉着衣襟,鹤形而来的羊公令随心所欲,放浪形骸,差点就撞上了汤正宗。

    汤正宗一把抓过他,笑问道:“这是做什么,糊涂。”

    羊公令泪流满面,悲怆道:“三叔,我发现读书错了,今日才发现只争朝夕没什么意思,求长生才是正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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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道路漫漫介绍:
举头三尺有神明,神明之上有大道,大道之上是青天。
天才的道,神明即是尽头。
他的道,青天尤不是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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