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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味道也还行     剑道路漫漫txt下载     剑道路漫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一章 正大光明的袭杀

    神秀和尚听了师弟之言下山之后多听多看,这几日每天看到善行善性都会念叨“有佛性”,不知不觉中竟然破了趺坐多年都未曾攻破的般若境,一举成就正果,境界到此时依然高歌猛进,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一直跟在神秀和尚身后的柳易只觉得神秀浑身精气神与初见时浑然不同,竟然真有几分菩萨低眉的意味在里头。

    神秀见柳易的目光后解惑道:“破了般若境了。”

    柳易啧啧称奇,眼中艳羡嫉妒皆有,随后问道:“般若是何境界?”

    神秀和尚答道:“佛家有‘诸法实相,般若无智,涅无名’之说。金刚境为佛家第三境,般若境为佛家第二境,涅境为佛家第一境。佛家三境有对抗道家给世间武夫划分的‘相生,无极,太极’三境的意思在里头,不过武夫九个境界划分并未在底层江湖流传开来,因为前面六境的提升很不明显。”

    柳易笑问道:“既然是‘诸法实相,般若无智,涅无名’。为何佛家第一境不叫诸法境?”

    神秀面色古怪道:“柳道长不觉得俗了点吗?”

    柳易点头,“也不知我什么时候才能破镜。”

    神秀笑道:“柳道长厚积方能勃发,现在不可一味追求破境,而是应该打好基础,最后来个一剑破镜,方是逍遥。”

    柳易见木剑笼在袖子中,轻松道:“练了这么久没一点进展,我都想放弃了,你一句话又点燃了我心中的火焰。”

    神秀和尚哈哈大笑,指了指北方,那是玄空山的方向,神秀敛笑道:“当日你在飞升台上练剑老僧见到了,有几分意思。”

    柳易疑惑问道:“若我练剑能否有百里青青一样的成就?”

    老和尚摇头。

    柳易以为他是天赋根骨都不行,有些泄气。

    神秀轻声道:“现在是十月份,天气已经很冷了,但今年几时下雪依然是个未知,明年收成如何依旧未知,就算是今年冬月初几就下大雪,看起来明年会有个好收成,但万一明年又来几场大灾,收成又如何?柳道长可明白?”

    柳易摇头道:“你可以说准确一点,不要这样打机锋。”

    神秀和尚遥望极远处,“老僧说句不好听的话,柳道长剑道天赋根骨并不是多好,若是机缘好了那是当然可以成为剑道修行中的一份子,但修行之路充满了机遇,也充满了危机,柳道长在路上是成仙成鬼,变数重重。”

    柳易轻笑道:“大道之争,路有千万条,我柳易只争剑道一条即可。”

    两人谈论间经过密林,连续几个月来他们一直在汝阳城外兜兜转转,经过密林已经成了常有的事,但此刻柳易心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

    果然他们见到了一个打扮怪异的老人,深山中有个老人本就奇怪,有个打扮怪异的老人,那就更是处处透着奇怪。

    一身灰色棉袍子里塞满的满满的棉花,瘦弱的老人穿在身上尽然显得有些臃肿,老人想必是极其怕冷的人,头戴一顶狗皮帽子,帽子紧紧地捂住了耳朵,老人还将裸漏的手掌相互伸进袖子里。

    柳易笑道:“大和尚,看你的了。”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皇帝亲自授意,办事漂亮的国子监监生李仕鱼亲手布局,罗网大档头王音亲自出手。

    有人为了护短,有人为了投名,有人为了将功补过。

    柳易说话时神秀和尚闭口合十,身躯岿然不动。

    柳易朝老人仰着下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王音张嘴发出沙哑的声音道:“王音,罗网大档头,我以前在风铃山见过你。”

    柳易哼哼冷笑道:“王是王八蛋的王?”

    王音缓缓抽剑,声音沙哑道:“算是吧。”

    柳易横木剑于胸前,笑道:“那今日我死你未死的话,能否为我给杨直带句话,‘杨直你他娘的王八蛋,王是王音的王。’”

    罗网大档头王音轻轻摇头。

    柳易阴阳怪气道:“一条好狗哟!”

    战事将起,卧龙趺坐于地上开始念经,柳易略出阵外,神秀和尚在阵中看着卧龙。

    神秀和尚一身稍有褴褛的灰色僧袍无风自动,气机盈袖。

    柳易长剑斜提,这一式市井武人用起来只会力砍,柳易则是攻防皆备。

    王音缓缓抽出的长剑已经完全抽离剑鞘,他提剑越长空,直逼柳易。

    神秀合十的手掌骤然分开一尺左右距离,神秀如有百丈长,千里宽,左手手肘将王音狠狠击退二十丈,右手盈袖的气极也将近身的二十来人掀翻在地,生机全无。

    王音再次进攻,不过这一次的目标不是柳易,而是神秀和尚,准确地说是神秀和尚的眉心。

    神秀和尚对致命一击不管不顾,两足于方丈之地辗转腾挪,手使佛家罗汉拳,拳未到肉,但在老和尚四周十丈的刺客皆被掀翻在地,已然死透。

    柳易则以木剑在神秀四周掠阵,伺机宰一两个出神的家伙。

    神秀实力表现得越震撼,平日里意志如铁的罗网谍子中出神的就会越多,柳易能杀的人自然就越多。

    人养玉十年,玉养人一生。

    人养剑十年又如何,柳易不知,他只觉手中木剑有千钧之力,今日杀人,正当合得意。

    王音长剑已至神秀眉心。

    只见神秀眉间临危生出一点朱砂之痣。

    王音长剑正中神秀眉间红痣,神秀被气势汹汹地长剑抵退二十丈。

    神秀单膝跪地止住退势,双手握拳交叉于面上奋力向两边一分,长剑断成两段。

    王音见长剑已断并不在意,他将右手中半截断剑往身后一收,巨大的收势使出来竟然连王音也没能站稳,他变成了侧对神秀。

    王音左手弹指将折断后飞到他胸前的半截断剑弹飞。

    柳易在土匪中练就了一身警觉的本事,方觉身后有破空之势,他本想躲闪,却被几名谍子拖到毫无施展的地步,他只得蹲下身子,本来直指柳易后脑勺的断剑划过柳易的发髻,长发瞬间断了一半,散落下来。

    柳易刚想转身,王音握着的半截断剑已然脱手。

    柳易在手掌中旋转剑柄变成反握立于肩胛,柳易以诡异的发力方式用剑身竖拍,本来要穿过他心脏的断剑从他身后左侧飞了出去,柳易的后背上只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血槽,横穿后背。

    神秀和尚一提小和尚卧龙转身朝柳易掠来,后背下意识地留给了王音。

    王音从左侧肩胛中拔出短剑,反握冲上前,迅速在神秀后背上留下两道斜向交叉的伤痕,神秀倒向柳易,慢慢地后背才流淌出金色鲜血。

    所有人以为战局以定。

    整个后背上流淌着金色鲜血的神秀却说道:“讲道理老僧讲不过很多人,悟性没有师弟高,武功又没有清静厉害,但是老僧练武是为了和动口不动手的君子讲道理,那一堆不算厉害的道理呢,是为了和动手不动口之人去说。”

    神秀吟唱一声佛号,趺坐在地上念起了《金刚经》。

    罗网谍子中除了登上太极境的王音,其他人如遭雷击。

    儒家圣贤的道理写在了书本上,有人去读,但未必有人去信,大多数人读圣贤书皆是为了科考登榜,光宗耀祖。

    道家典籍有人钻研,但世人只探水浅,不知水深,即便是道家当代掌教,也只是在大道中选了条长生的小道。

    佛家佛经,凡夫俗子读经,解其意,但不入其心,大德罗汉讲经授课,方能渡人。

    儒家的道理,劝世间人克己复礼,道家的道理,劝修道之人无为,佛家道理,劝芸芸众生向善。

    三教宗义皆是道理,世间有道理终归是好事,不管是劝人的也好,劝己的也罢,都是道理。

    这百十年的人间,江湖盛况不在,曾经的刀圣、曾经的剑仙,曾经的儒家圣贤、佛家头陀及道家老祖的道理约束不住世人。

    何谓人心不古,因为仁人之心已然作古。

    大沁春秋鼎盛,王朝盛世了,江湖也就暮气了。

    好似江湖暮气之后很多人都忘了为尊者头上也有一把三尺利器,好似这世间道理都大不过王法二字,好似这世间所有讲道理之人都矮了张口闭口王法的官吏一截,

    大和尚神秀自认为是个讲道理的人,文理讲不过师弟慧能,他趺坐自囚,不单单因为慧能是他师弟,更多的是他想用武力和清静讲道理,武理打不过清静,他就不练了,不单单因为清静是他好友,他想多读几卷经书,以后和师弟好好掰扯掰扯。

    文武他都放不下,不算是执念,何谓执念,知道需要放下却不放下是执念,神秀知道两者他都不需要放下,所以不算执念。

    他帮师弟下一趟山走路修行,带着的道士年轻人不知怎么惹到这些人了,话都不说一句就要提刀砍人,神秀和尚只认识这个叫柳易的孩子,也认为这孩子一心向善,对于那些人,非亲非故的。

    泥菩萨尚有三分火气,何况肉做的和尚。

    老和尚只管揍他娘的,以后跟佛忏悔是他的事,当务之急让他们见鬼也是他的事,“当务之急”四字注定他以后要忏悔了。

    还是那句话,泥菩萨也有三分火气,更何况肉做的和尚,既然渡不了他们去西方极乐世界,那就送他们去阿鼻地狱也好。

    趺坐念经的大和尚觉得自己好像又错了一点点,讲道理给爱动手的人听,那也要看人家能不能冷静下来听,劳什子的大档头就不太冷静,他不冷静的话,底下那些杀手也冷静不了。

    打架,他不擅长,杀人呢,他不敢,出家之前让他杀只鸡他都不敢动手,后来出家了,吃素,倒是省事。

    那金刚级的吟诵之声传到天外,竟有那隐隐的天鼓之声,这红色的雪花飘落,形状似那曼珠沙华,曼陀罗花瓣……

    柳易不确信地问道:“大和尚这是要成佛啊?”

第六十二章 我有故人抱剑来

    “架都不会打,成个屁的佛。”

    一个声音响起,我有故人抱剑来,抱着单符剑的百里青青踏雪而来,她抓了一把红色曼珠沙华嗅了嗅,雪而已。

    百里青青来到柳易身边,促狭道:“交友不慎,转身就要杀你。”

    柳易笑容温暖,“我交了个朋友,现在来救我了。”

    百里青青对两三百的落网谍子视若不见,倒是很好奇神秀和尚流淌的金色鲜血,她用食指在神秀僧袍上沾了一点,放在眼前两个手指揉着金色鲜血,随即没了兴趣。

    百里青青在柳易身边轻声说道:“好东西啊,趁现在还流淌着你赶紧多接一点。”

    柳易和小和尚一同起身,小和尚马上摘了腰间水葫芦去接师伯的鲜血,柳易则拖着受伤的身子去摘神秀腰间的水葫芦。

    随后两人一人接了一葫芦金色鲜血。

    小和尚捡了把断刀割袍子帮柳易包扎伤口,柳易强忍着疼痛道:“这小子侃大山无边无际,没想到心这么毒。”

    柳易望向百里青青,一本正经道:“百里姑娘,我要跟你学剑,教不教?”

    百里青青摇头,“不教。”

    柳易苦笑道:“百里姑娘拒绝的真干脆。”

    百里青青不再和柳易说话而是转头望向十丈之外的王音,轻声奚落道:“好歹是个当外公的,有哪门子的外公把外孙女往火坑里推的啊,不过你还算是个人,放她一马,私生子让杀谁就杀谁,真要给杨直当狗了?”

    王音扶了扶狗皮帽子,沙哑道:“真要当狗了。”

    听到罗网大档头的话后,百里青青哈哈大笑。

    百里青青一身黑衫随风而动,单符剑缓缓出鞘,她想了想收剑说道:“今日我不想杀你,你看着办。”

    王音不说话,握剑转身,罗网大档头杀起自己人来,砍瓜切菜。

    王音杀尽了大沁精心打造出来的谍子后,抱拳转身离去。

    柳易看着远去的罗网大档头,紧紧地握住木剑,天不怕地不怕的柳易对那个杀自己人也能杀得心安理得的王音,竟然生出了丝丝的恐惧。

    趺坐在地上的神秀和尚缓缓起身,似乎不知后背上两道交叉伤口的疼痛,抱怨道:“我的百里姑娘,我的百里施主,我的百里仙子,我的百里女菩萨,你说你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这时候出现,为哪般,你一个高来高去的女剑仙,没必要跟老僧一个老和尚置气吧?”

    平生以看得开著称的老和尚坐化的心都有了,这日子没法过,什么破事啊?看来师弟所说的众生皆有佛性是假的,百里青青这娘们就没有。

    百里青青完全没有打扰了好事的觉悟,朗声问道:“你打架不在行成个屁的佛啊?”

    神秀和尚双手合十,“我佛家僧人成佛是为了普度众生,打架并不重要。”

    百里青青咯咯直笑,“刚才你差点就被王音送往西方极乐的破事你忘了?”

    神秀看着四周的红色雪花摇头道:“本来老僧还想将他们送往阿鼻地狱,百里姑娘你就来了。”

    百里青青笑道:“吵架我吵不过你,有本事就打一架。”

    神秀和尚一肚子委屈不敢发作,轻笑道:“正如百里施主吵架超不过老僧就懒得与老僧吵架一样,老僧打不过你,懒得和你打。”

    百里青青伸出大拇指道:“有觉悟。”

    神秀和尚摇头笑道:“老僧的悟性在玄空山只能算马马虎虎。”

    百里青青好奇问道:“你们到了汝阳城这么久,为何现在还不进城,只在四周兜兜转转,真要打乱野心家的布局?”

    神秀和尚笑容和煦,“世上有人喜欢乱世,有人喜欢盛世,老僧不知自己喜欢什么,只是时常想着怎么普渡众生,想想没什么比延续盛世更好的手段了。”

    柳易倾耳聆听,世间之事不是几百本儒家典籍就能概括得了的。

    柳易读过很多的儒家典籍,也听很多人说过三教宗义殊途同归,但柳易对于佛道两家还是不甚了解。

    读书人谨言慎行,柳易不知道三教有哪些大同小异,又有哪些小同大异,索性多听多看。

    什么布局,什么乱世,柳易并不知道,他上了玄空山后才知道世间有仙山,有王朝,仙山和王朝曾经合伙推翻了大夏王朝的统治,但仙山和王朝两者并不如何地如胶似漆,而是两不相干的同时谁都在防着对方。

    百里青青笑道:“乱世有人避乱祈福,按理说乱世于你们和尚更有利才是啊,想想到时候上百万的大光头一人为佛家贡献一份气运,到时候你们说不得真能打破道家当兴五百年的寿数。”

    神秀和尚摇头道:“佛家以后如何那是玄空寺住持该想的事,佛寺以后如何那是佛家每一座寺里的住持该想的事,老僧忙着自己心中的佛,不知他们如何想。”

    百里青青点头道:“如果你们佛道之争不是为气运寿数而争,那你争什么?”

    神秀入般若境后神秀愈发温柔,般若无智,菩萨低眉,神秀笑道:“老僧不否认很多和尚道士是为了气运寿数而争,但老僧不是,老僧单纯为教义而争。”

    百里青青正经问道:“最后一个问题,四十年前的三教变两教布局你们佛家参与了没有?”

    神秀和尚抬头反问道:“百里施主要为儒家鸣不平?”

    百里青青摇头。

    神秀和尚似乎松了口气,缓缓说道:“三教变两教那一局棋似乎只是一个人布的局,甚至是佛道两家都不曾知道,儒家君子贤人都来不及阻止,第一年的春秋两试就已经考完了,那个读书人给了底层儒士一个抱负野心,从那以后儒家总不能自断手脚,佛道两家乐见其成,看看现在的科举之制,完备成熟,儒家再无翻盘的可能。”

    百里青青笑道:“贤人成德,君子养气,圣人立言,天大的规矩竟然被一人颠覆了,那个天大的手笔。”

    神秀叹了口气,“大沁将杨直送上玄空山了,虽然送去的是飞升台,但那个有执念的年轻人似乎更信佛法。”

    百里青青促狭道:“怕了?”

    神秀摆手,“说不怕是假的,万一再出一个人把佛道做局消了一家,不知是和尚对不起佛祖还是道士对不起道祖了。百里施主就不好奇儒家那份气运往何处去了。”

    百里青青轻声道:“东南两方无处可去,听说西方沙漠之外极远处是外邦佛国,儒家气运说不定是往西方去了。”

    神秀给了个准确的答案,“北方灵寿郡。”

    百里青青错愕,她也想过那份儒家气运会北上造个圣人出来与神道信仰的众神对抗,再花个几百年时间引一场衣冠北渡,最后将蛮子打造成衣冠。

    甚至百里青青也想过儒家气运还会落在大沁九郡,以后再形成一个兼容百家,独尊儒术的大王朝出来。

    但百里青青马上打消了这个想法,世人尝了甜头之后,圣人也融不了芸芸众生的野心。

    听了神秀的回答后百里青青在想难道灵寿郡以后要出一个至圣先师那样的儒家圣人啊,百里青青转念一想,曾经的儒家也是从百家中披荆斩棘脱颖而出的,自然该有这份意气。

    百里青青笑道:“直虞王应该快要入京了,皇帝的亲兄弟就封了个无兵无权的二字郡王,他要是进汝阳城,肯定得有一番鸡飞狗跳,大沁王朝似乎已经成为了死局,祸起萧墙啊!”

    随后百里青青问道:“好歹也是栾涂王家的十一少爷,长大之后娇妻美妾要多少有多少,怎么想不开要去当和尚?”

    卧龙和尚不答话。

    故人相逢,两两无言。

    柳易先前只见百里青青和神秀和尚说话,以为是因为离别太久已经陌生了,他见百里青青与神秀已经谈完,柳易笑道:“百里姑娘送我的木剑很好用。”

    百里青青打趣道:“就是没长进。”

    柳易笑着将木剑递给百里青青,笑道:“几年来一直没得空做一把剑鞘,用着用着木剑都变成黑色了。”

    百里青青笑道:“人养玉十年,玉养人一生,人养剑十年则如何,以后你可以问一问道观里经常背着桃木符剑的老道士。”

    遇见百里青青之后柳易放下了很多对剑的关注,笑问道:“这回百里姑娘要去何处?”

    百里青青将随风飞舞的鬓角夹在耳朵上,笑道:“先去汝阳城外的新丰酒坊喝一坛新丰酒,随后再去灵寿郡看看那份儒家气运到底落在了何处。”

    柳易笑道:“百里姑娘,咱们正好一道。”

    冬风萧瑟,柳易想起了去他们三人一同去山水村的时候,他说过,“青山绿水间,故人远游归,好看,极好看!”

    今日他只觉得故人远游归极好,有没有青山绿水,都不重要。

    想着事的柳易一拍闷葫芦卧龙和尚的脑袋,哈哈大笑,快意至极,虽然后背的伤口很疼,柳易的笑脸有些扭曲,但他就是想笑。

    柳易想起了很多事,他想好好练剑,最少也要超过百里青青,以后可以保护他,把欠她的恩情还了。

    他觉得自己若是能把百里青青骗去清风山寨,那一千多人肯定会特别高兴。

    他们可能不敢当面夸百里姑娘好看,但背地里都会夸赞他这个大当家有出息。

    山寨中的媳妇除了老妻,其她的都是掳上山后胡乱点的鸳鸯谱,那些长得好看的大家闺秀和小家碧玉都是心不甘情不愿的。

    柳易若是能把百里姑娘带上山,涨一涨自己的威风不说,也能给兄弟叔伯门安一安家风。

第六十三章 新丰酒坊

    百里青青看着那个一直不说话的小和尚,朝着柳易问道:“什么名?”

    卧龙和尚怯答道:“卧龙。”

    百里青青想笑,然后她就笑了,笑的青丝飞扬,笑得腰肢乱颤。

    柳易觉得很美,开口道:“百里姑娘笑起来很美。”

    百里青青嗯了一声。

    柳易轻声道:“知道百里姑娘笑起来很美的人很多吧,但敢说出来的应该不多。”

    百里青青面色平静。

    柳易和百里青青两人拖在了队伍四人后面,一男一女两人抱剑并排而行,好生奇怪,两柄剑都叫单符剑,两柄剑都杀过人了,符剑与木剑相比,似乎并无不同,木剑与符剑相比,现在稍逊,以后如何,无人知晓。

    前面的神秀和尚后背已经结痂,僧袍依旧没换下来,光看僧袍的损坏程度就知道那两剑的威力。

    柳易望向百里青青,问道:“李白药和杜鹤离他们在哪里?”

    百里青青答道:“他们三人在汝阳城中逗留许久,八月刚往北方去了。”

    四人于冬月初到达汝阳城外,好像神秀和尚一直都能说什么对什么,他说万一今年冬月初就下雪,果然现在冬月初就开始下雪了。

    四人走在雪地里,落雪刚及脚踝关节,雪下的不大,但异常地冷。

    冬日最好的避寒方式不是棉衣棉被,也不是大户人家的地龙,羊肉也不是谁都能吃得起,但一壶老酒的钱嘛,应该是谁都不缺的,喝口酒驱寒已然成为万人共识。

    汝阳城外有个新丰酒坊,虽然曾经的晚来酒坊改名成了新丰酒坊,但很多念旧的人都会来此坐一坐。

    有的是好多年没出过门的老人想起了之后会来此看一看,有的是慕名而来的青年才俊,大多是到了地方之后望一眼失望而归,有的是青楼名妓,到了之后想起能在史书中留上一笔的杨盼儿,心向往之。

    酒坊经过多年的发展之后早已不再做当初的散卖生意,存在了这么多年早已根深蒂固,酒坊大宗生意买卖极好,每年都能供不应求。

    酒坊既然大生意已经做得如此之好,散卖的小生意他们早已经放下了,平日里只会摆两根长板凳在坊外,让那些念旧的人来此有个歇脚的地儿。

    酒坊四周经多年发展已经初具规模,一应吃住地方皆有,现在也就几个经常留置此处的小商人,但多是卖小物什小玩意,丝绸铺子和粮铺还没有开到这地方来。。

    曾经也有人把客店商铺开到新丰酒坊来过,那些人都是新入行不懂市的愣头青。

    新丰酒坊离着汝阳城并不远,行商们摸黑多走几步路就能到汝阳城,大沁京城的要什么有什么,就算是新丰酒坊这里开几个商铺,丝绸款式没有京城多,旅店没有汝阳城舒适周到。

    商人逐利,地理环境并不十分优越的地方,大商铺大客栈自然是开不起来。

    现在开起来的那几家客栈也是盖了屋子之后让孩子看店,每天能挣几个铜钱就挣几个铜钱,日久天长的大人看不上那几个铜钱,小孩子也看不上。

    客栈生意都没人上心就成了个死循环,想住店的望了不想住,开店的几个月没挣到钱,屋舍也不想用心打扫了,那些想将就着住店的也将就不了了,时长久远之后铺子门可罗雀,小孩们经常坐在门槛上吸着清鼻涕,爱干净的客人都能被吓跑连夜赶路汝阳城。

    百里青青抬头仰望新丰酒坊的布帘子,布帘子招牌应该是新做的,并且没挂上去多久,依旧如新。

    冬风凛冽,酒坊招牌随风飘摇,猎猎作响。

    柳易笑道:“这么有钱的酒坊子还舍不得出钱做一块烫金招牌?”

    百里青青轻声道:“你又响起了在山水村的事了?”

    柳易叹了口气,“那回坑惨我了。”

    百里青青轻笑,“花了多少银子来着?”

    柳易摇头道:“忘了。”

    百里青青转眼望柳易,轻笑道:“这次我并不打算进汝阳城,现在在新丰酒坊喝了酒,随后准备四处转一转。”

    柳易望着百里青青的发丝被冬风吹拂之后遮着脸庞,柳易再看看一大一小两个和尚,两颗大光头倒是省事。

    柳易疑惑问道:“百里姑娘为何不进汝阳城?”

    百里青青笑道:“我一介武夫手中必须有剑,入城解器的汝阳城不进也罢。”

    柳易不知汝阳城还有这个规矩,轻声道:“那百里姑娘在这里喝酒等我便是了。”

    百里青青摇头,“喝酒之后我想去灵寿郡一趟。”

    走在最前面的神秀和尚听到了两人的言语,双手合十道:“百里施主还是放不下儒家气运,硬要去一探究竟?岂不知一叶可障目,圣人羽翼未丰之前,大道会为他们遮挡一二,所以哟,咱们去了也是白去,看不见,也摸不着。”

    百里青青笑道:“见不见得到去了才知晓,不去必定见不到。”

    灵寿郡何其之大,百里青青竟想凭一己之力将那个由儒家气运应运而生的儒家圣人给找出来,痴人说梦。

    神秀和尚说了一句后再无言语,这娘们的行事风格好多人看不懂,为何独独钟情于这个修道没兴趣、练剑也是天赋平平的小子,大和尚也不明白。

    神秀半生随心而活,他知道自己劝不听,懒得搬大道理出来劝人。

    百里青青自顾自坐在酒坊的长凳子上,柳易起身与老板谈生意并缴纳了银钱,对于过命交情的百里青青要花钱柳易从来都不吝啬,一股脑将行囊里的钱都交了。

    一大一小两个和尚不敢越雷池半步,趺坐在石板上念经做课。

    假道士柳易与百里青青对酌,新丰酒坊只是一个酿酒的厂子,一样下酒菜都没有,柳易和百里青青就那么喝着酒。

    两人喝酒的速度都不快,熬了一个时辰后才见碗底。

    其间百里青青一直在望着远方随风摇曳的万物,甘之如饴。

    柳易时而望一望随风摇曳的树林子,时而瞧一瞧百里青青,时而瞧一瞧趺坐在石板上的一大一小两个和尚,好似世间万物皆可佐酒,笑容和煦。

    酒碗见底之后柳易趴在桌子上,用手托着下巴说道:“百里姑娘,修道这几年天天练剑,我啥也没想,读过一年的书,看了道家的’天气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觉得甚有道理,以后不干两件轰轰烈烈的大事情来,天地依然将我当猪狗一般,任我自生自灭,世人也不知道我柳易是谁,那就是白活了。”

    百里青青无声点头。

    酒后方知真性情,有人酒后喜欢说心里话,有人酒后会把自己藏得更深,曾经的小土匪做了道士做了剑客之后,性情依旧耿直爽朗,没变。

    ……

    ……

    风铃山上,一道不起眼的院门两旁有一对四字对联,上联“风赴千山”,下联“铃音万竹”。

    对联存在了很多年,和那些每年除夕贴上的喜庆对联不同,这副无横批的对联已经成为了那道院门的一部分,山上的主子奴婢早已习以为常,甚至是习惯到都没注意过院门两旁还有一副对联。

    风铃山山上太大,老道人清静花了好几日才找到那副对联所在,老人下山买了笔墨纸砚,纸是红色的纸,路过那杂货店时,老道买了把锄镐,特意让老板将把子锯了极短,老道拿起后,眯着眼顺着把头看去,还行。

    出了杂货铺子的清静将锄镐别在腰带上,随着老道的步子锄镐一晃一晃地敲打着老道大腿,锄镐太重,老道的腰带也有下滑的趋势。

    清静别着锄镐去街上转悠了好半天才见到代写书信的摊子,老道坐下后只让那个中年读书人帮他写几个字。

    代写书信的中年读书人并未花销老道的笔墨纸砚,老道很后悔自己白花钱了,很久没下山,竟然连山下的规矩他也给忘了,老道将笔墨纸砚收进行囊中,想着以后带上山去送给那些徒子徒孙,他们也能给他多读读的经文。

    读书人按老道的交代写完字后,老道将十四个字揣在怀里,开始上山,老道步子极慢,似乎一点也不着急。

    照着老人的速度赶路,天黑也走不到风铃山山顶。

    未曾想天黑后老人一步十阶,竟比我蓄势出剑的百里青青还要快,老道从山下行到山上时走得轻松写意,快到山上时走得鬼鬼祟祟,似乎生怕给怕被人发现给捉了去。

    老道到了山顶的青石广场后,他抬头看了看那雾气中新盖的烟雨楼,对于天一峰的存在,老道视而不见,只是想着有天一峰的存在,烟雨楼以后腐朽得更快了。

    老道找到先前踩点的院门,他将 先前买好的红纸摊平在青石板上,随后又掏出笔墨,他想了想还是算了,干脆以手指沾口水写出六个大字。

    看着自己的“墨宝”,老道很得意,若非时时提醒着自己这是在做贼,不能笑,老道真要放声一笑才能释放胸中快意了。

    老道使劲将遮住对联的绿植拔出丢在一旁,取下锄镐挖着对联下的土,一切都准备停当之后,老道吐口水在手指上,随后用手指涂一涂写满字的红字四角,他将红纸贴在对联下方,老道提着锄镐凑近了看,点头觉得已经可以了,老道提着锄镐走远了看,似乎需要轻轻调整,如此往复几次后,满意的老道提着锄镐开始下山。

第六十四 得见真龙

    位于两河交汇处的汝阳城,天子脚下,首善之区。

    琉璃河从西边的平山郡外千里而来,河水进入地势逐渐平坦的大沁腹地之后变得又宽又深。

    沁水几乎是往南垂直地汇入横穿大沁王朝的琉璃河,从北方玄空山倾力南下的沁水即便是汇入了琉璃河已然没有被阻挡了凶势,一直冲刷着琉璃河南岸,千百年来两江交汇之处逐渐形成了一个大湖。

    两条大河的河水清浊响当,并无不同。

    将近两百万人分居于三岸,人声鼎沸,繁华异常。

    两条河实在是太大太宽,人力架不起那么大那么长的桥梁,所以两岸大小渡船无数。

    京城每时每刻都在彰显着大沁盛世,车如水,马如龙,船似浮萍,参差三十万户,广厦千家万舍。

    沁水两岸有多少痴男怨女消逝于烟雨朦胧之中,无人可知。

    琉璃南岸又有几何才子佳人诗词唱和,无人可晓。

    渡船缓缓,折扇轻摇的盛景这时节看不到,这时节有的是“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的温情。

    繁华去处多有浪荡子,烟花之地可有痴情人?

    后者不知,前者倒是出了个宗师级人物。

    出身于县丞之家的书生柳耆卿入京之后爱上了听歌买笑,已在琉璃河南岸勾栏之中住了三四年,每日歌舞饮宴,好不逍遥。

    柳耆卿的科考之路一路上披荆斩棘,独独折在了春闱上。

    京中的书生和花魁现在都还记得圣上的那句“属辞浮糜,既然喜欢填词,那就去青楼填一辈子好了。”

    柳耆卿以“奉旨填词”的名声迅速在琉璃南岸站稳了脚跟,他时常能出好词金句,深受青楼女子追捧。

    京中有名的纨绔不管你是门下仆射之孙,还是尚书令之子,名声不如柳耆卿甚远。

    最近柳耆卿与呈云阁里一个名叫隋珠的新晋花魁好上了。

    隋珠,夜明珠也。

    夜明珠亮的时候价格斐然,却有蒙尘那一天,人老如珠黄。

    姑娘名叫这样的名字,即使只是花名,也不吉利。

    柳耆卿不管这许多,现在他只给一个人填词。

    柳易三人进了汝阳城后,他们在城里找了家便宜的客栈住下。

    一日吃饭时柳易抱怨道:“皇家也是吝啬,不是让你们来给皇室讲经,怎么不管吃不管住的,都这样了你们还屁颠屁颠地来了,是不是傻?”

    短短数日,神秀后背上的伤口已经痊愈,柳易则还需要些时日,但他每日依旧坚持练剑悟剑。

    神秀夹了一筷子素菜放在自己碗中也不急着吃,轻笑道:“佛家讲求普渡众生,自然是只要三教九流需要,佛家之人都会在。”

    柳易附和道:“与儒家的有教无类、法家的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一样,虽说对事不同,对人则相同的,三教教义殊途同归不是没有道理的。”

    柳易先前听不懂百里青青与神秀说的东西,现在慢慢地觉出味来,柳易问道:“大沁将杨直送上玄空山是为了把皇家气运与佛道两家的气运融合起来?”

    神秀摇头,“融合起来根本是不可能的,准确来说是混合起来,佛道之争何其凶险,老僧观杨施主虽身在道门,却是天生亲佛,大沁不过是将杨施主置身于佛道之争中,让皇家气运与佛道两家的气运混合起来,到时候就算是佛道之争争出一个胜负结果,杨施主也能立于不败之地,大好的布局,曾经的欧先生没有这么老辣,看来是收了个高徒了。”

    柳易笑道:“先不说这个,杨直上了玄空山后也能攒起无数名声为以后继承大统造势啊!”

    神秀点头道:“柳施主说对了,谋略分阴阳两部分,大沁这一着布局阳谋稳赚不赔,阴谋也是稳赚不赔,若非大国手,那是没有这样的棋力的。”

    神秀将筷子一丢,笑道:“想那么多做甚,杨施主头上毫无气运可言,贵不可言的迟重锋不甘做笼中金丝雀,下山云游去了,迟家在江湖庙堂皆是根深蒂固,化境老祖宗依然留在人间,皇家也只能吃个哑巴亏。当今天下再找不出龙运如迟重锋那么盛的人物,就算是寻得几个龙运旺盛的年轻女子又如何,真要以下作法子汲取几人的龙运?油盐酱醋茶五味杂陈在杨施主的肚子里,也能将杨施主给撑炸了。”

    柳易咬着筷子想了想问道:“当朝的衮衮诸公们是否身负龙运?”

    神秀笑道:“柳施主对于人间事悟性极高,很是上道,虽名为龙运,龙运却并非皇家独有。龙运来无踪影,去无痕迹,不过天下气运此消彼长是肯定的。当朝大官同样是身负龙运的大人物,也有些女子天生身负滚滚龙运,像是投错了胎似的,身负大运却是女子之身,这些女子往往成为了政治牺牲品,皇家豢养的阴阳家望气士经常巡视九郡,将身负龙运的女子收入瓮中。”

    神秀所说的瓮无非三种。

    第一是皇帝直接纳入后宫成为妃子,皇帝几次临幸的同时阴阳家使用秘法将女子身负的龙运榨取干净。

    第二是让皇子们纳为正妃侧妃子,皇子们以后于床笫之事上也能慢慢汲取龙运。

    第三是将身负龙运的女子指婚给朝内功勋之子,对于功勋之臣而言,算是赐恩祖荫的最好一种。

    柳易问了个奇怪的问题,“你们和尚怎么不住在庙中,汝阳城中也有三四座大的庙宇啊?慈恩寺、楞严寺、法华寺皆是大寺。”

    神秀和尚无奈道:“老僧出身玄空山辈分太高,还有就是如果老僧要是去了,那些庙内就算是一寺住持也会拉着老僧请教佛道,声名太累。”

    汝阳城东为紫金山,西为栖霞山,日出紫金而落于栖霞。

    大沁皇宫位于琉璃南岸的鼋背山上,对整个皇城呈俯瞰之势。

    城中衮衮诸公登上皇宫后可见朝阳东升,夕阳西下。

    腊月初八天朗气清,皇宫里今日十分热闹,今日不单是腊八节,还是皇家迎接玄空山高僧的日子。

    大沁建立之初太祖皇帝曾与江湖仙人订立过规矩:

    仙山是仙山,王朝是王朝。

    别看它只是简简单单的两句话,如今却发挥着无限的作用,山上人不管山下事,山下人亦不管山上事,百十年来大家可谓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

    沁帝在皇宫中修建了一座高楼,平日里没事的时候沁帝会去高楼屋檐上坐一坐,光看一眼自己亲手缔造的汝阳城他就十分满足。

    登高能望远,神秀带着柳易和卧龙开始登楼,每上一层柳易就会四处望一望。

    楼下来人越来越近,坐在屋檐上的沁帝拍了拍袍子上的灰尘,楼下的神秀和尚正襟屏吸,两人摆出你让一尺我就能让一丈的谦虚架势来了。

    登山顶楼之后三人沿着垂直的木梯爬到屋檐上,楼顶的沁帝没有要见礼的意思,依旧孤坐,大小和尚执合十礼向皇帝见礼,柳易用道家拱手礼,手抱木剑。

    神秀率先开口道:“杨施主要听何经何文?”

    沁帝轻轻摇头,“朕好歹也是大沁皇帝,大师的称呼不恰。”

    神秀笑道:“老僧佛家讲究普度众生,何谓众生,天下之人也。”

    沁帝没有要辩论的意思,风马牛不相及道:“朕那个不安分的弟弟即将入京,大师去帮忙劝一劝如何?”

    神秀摇头道:“与佛家相干?”

    沁帝摇头,“与大师俗家相关。”

    神秀遥望地处西南的原鹿郡,那是个在九郡中平平无奇的大郡,自从有原鹿郡起,原鹿郡就从来没有出过享誉文坛的读书人,现在更是文脉凋零,煌煌大郡竟然连一所像样的学宫都没有。

    每年春闱束水和开阳两郡的考生合起来基本就占了一半的人数,其余七郡分剩下的那一半数量,原鹿郡每年科考春闱的人数并不少,却基本都是名落孙山,没有上榜及第。

    神秀的俗家曾经差点出一位真正的读书人了,当时儒林大贤纷纷认为那个小子以后会成为原鹿郡的第一个读书种子,那个温文尔雅的读书人也自信黄天不负他,开始入京居住。

    那时候科举还没有兴起,读书人也需要积攒名望,在汝阳城的小子很快就得了无数名望,迅速成为达官贵人的座上宾客。

    当时大沁陷入了皇储之争,沁帝与直虞王之争如火如荼,不分胜负。

    两方都在拉拢人脉聚集名望,沁帝出手慢了一步,那个小子就被直虞王请入王府了。

    年轻的读书人被请进王府之后,沁帝在朝堂上的战争经常是输多赢少,这种情况一直到他遇见了王灿和欧先生后才扭转了大局,沁帝以碾压之势一举将弟弟赶出了汝阳城。

    后面的很长一段时间,沁帝一直以铁腕剪除直虞王的羽翼,大刀阔斧地改革弊政,最终造就了现在这个迟来了三十年的盛世王朝。

    沁帝这一生不信神仙轮回,老了之后同样睿智,大病小灾只服汤药而不食丹丸,养尊处优,精神矍铄。

    柳易心想自己一个江湖底层人物竟然能与皇帝相遇,并且距离如此之近,他一直用余光悄悄打量着沁帝。

    沁帝不以为意,将手伸入袖子中抱着,轻笑道:“法家说天子当喜怒无常,头戴冠冕高坐上位,让臣下不敢直视天颜,也不敢猜测皇帝心思,你小子望了朕那么久,怎的,嫌命长啊?”

    柳易抱拳笑道:“人生百年作古,只有嫌命短的道理,没有嫌命长的说法。”

    沁帝望向柳易手中的木剑,问道:“看剑的样式,你应该是柳易吧?”

    柳易笑道:“皇帝应该是看碟报就知道了,何必如此一问?”

    沁帝冷哼道:“只有皇帝拆穿臣下想法的道理,你竟敢拆穿圣心,知道怎么死吗?”

    沁帝走向柳易,低声问道:“王灿将一双儿女送到了玄空山,柳道长见了没?”

    柳易笑道:“见着了。”

    沁帝两眼一闭一睁,自言自语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第六十五章 人间烟火

    大沁王朝自推行科举功名制以来,每年都会在汝阳城中举行一次春闱大试,四十年来雷打不动。

    春闱大试作为九郡聪明读书人的最后一场较量,名落孙山的不代表学识不好,大多不过是差点心性磨砺和运气成分,金榜题名的书生点翰林一朝成名天下知,前途无量。

    汝阳城内有些赶考的士子今年三月没能考中,回乡山高路远,就都留在天子脚下了。

    京城居不易,尤其对这些穷读书人更是残酷非常。

    新年将近,在京读书人实在是混不下去了,这几日会摆摊卖些对联字画换盘缠,几千人在出摊,各人生意都不景气,有时候抢生意还会出现书生意气之争,面子不要了,生意也不要了,大打出手,有辱斯文。

    玄空山一大一小两个和尚滞留皇宫讲经,柳易出宫之后无事可做,每日提着木剑四处闲逛。

    腊月二十五,天下大雪,柳易登紫金山。

    柳易在紫金山顶见到一座道观名为紫金观,可能是在玄空山待太久了,柳易对道观天生亲近。

    柳易拿出行囊中的道袍莲花冠穿戴整齐后才缓缓进入道观之中。

    柳易进观之后只见门内有一个小道士,粉雕玉琢较之玄空山上的三个孩子还要俊俏几分。

    小道士在大雪天气依然只穿单衣,见有人进门之后小道士习惯性递上一根竹签。

    柳易没有伸手去接。

    小道士心想山下很多人都知道他解签极其灵验,还有人不要他帮忙解签?

    小道士抬头一看,只见一个身材消瘦修长的道士提着符剑,小道士在木剑上停留了一眼之后再无兴趣,对于黄色道袍他也当作没看见一般,两眼直接略过柳易的五官,停顿在柳易那顶莲花冠之上。

    道家等级森严,莲花冠是道家地位极高之人的象征,小道士望柳易的穿戴应该是玄空山的样式,笑问道:“道兄来自玄空山?”

    柳易点头附和。

    小道士自言道:“难怪了,天下道统出身的道士就是不一样,戴一顶莲花冠行走世间,极有面子。”

    小道士在此打量柳易手中提着的木剑,笑道:“道兄所提之剑并不是道家符剑样式,好像也不是桃木材质。”

    柳易啧啧道:“见识不凡啊!”

    柳易不再说话,开始进入大殿。

    身在道门,入殿拜神天经地义。

    柳易在大殿拜神之后出了大殿,在院中开始练剑。

    小道士翻过桌子,一溜烟跑回大殿拿了一个巨大的供品饼子,又从他在大殿开辟的仓库里抓了两捧瓜子兜在衣襟中。

    小道士准备好了一切之后坐在台阶上望柳易练剑。

    小道士一边望嘴里丢着瓜子,一边小块撕着大饼往嘴里塞。

    屁股下的石阶很冷,但小道士没有要起身拿凳子的意思。

    小道士看得津津有味,渴了他抓一把雪放嘴里嚼着,饿了他吃一口大饼,闲着没事干他可以嗑瓜子打发时间,如此往复。

    小道士觉得柳易练剑应该很厉害啊,他准备试一试。

    柳易试着不然雪花近身,却始终没能做到。

    小道士大跌眼镜,这就是玄空山的道士?好歹也是天下道统的执牛耳着好不好,怎么就这么水来着?

    小道士吃完最后一口大饼,一手提着衣襟站起来,一手抓着一把雪朝柳易扔了过去。

    柳易后背好似长了眼睛,木剑斜插在后背将那一颗雪球弹了出去。

    柳易十分惊叹小道童的力道,刚才那一式将柳易背后的伤后震了生疼。

    小道士玩心大起,快速丢出七八个雪球,无一例外都被柳易用木剑拍了回去。

    小道士越丢越快,鹅卵般大的雪球一个个快速扔出,雪球到达柳易身前时已经不下二十个了。

    柳易或挡或拍、或挑或刺,快速将二十多个雪球的大阵化解。

    小道童最后笑道:“道兄真是好心性,简简单单的剑招能练出千万遍,竟然给你练出了精纯剑以出来,那一着杀招你同样是练了千万遍,却是长进不大。”

    柳易停下身形,擦干了额头上的汗水后抱拳笑道:“一剑三式,偷师杜鹤离的剑招。”

    小道士抱拳回礼,衣兜里的瓜子落了一地。

    小道士摊手长长地叹了口气,小大人一般,不如意。

    大殿的屋脊之上坐着一个老道士,笼着衣襟歪靠着身子。

    随后又有个踏雪无痕的道士上到屋脊来,来人说道:“颜小子又偷供品了,你得好好管教管教,‘小时偷针,大时偷金’,不可不防啊。”

    老道士点头答应。

    来人看着师兄的表情就知道师兄不但不会批评教育,说不定私下里还会夸奖一番。

    来人笑道:“这么多年你还是喜欢坐在屋脊上啊!”

    老道士回道:“臭毛病了,人都快入土了,也没想过要改正。”

    来人问道:“那小子练剑师兄觉得如何?”

    老道士笑道:“极好啊!”

    来人觉得师兄又敷衍他了。

    练完剑之后的柳易准备下山。

    柳易下了紫金山之后一路乘船往西穿过整个汝阳城。

    汝阳城西边有一座山名叫栖霞山,夕阳西下之时,半边天的红霞如同栖息在那座山上似的,所以前世人将那座山取名栖霞山。

    柳易开始登栖霞山。

    栖霞山又大又长,若只是一个小山包也不能得“栖霞”之名。

    栖霞山上有一座栖霞寺,栖霞寺是除了慈恩寺、楞严寺、法华寺之外最大的寺庙。

    香火供养而言,分居于三岸的三个大寺香火要比栖霞寺兴旺得多。

    栖霞山山高路远,又没有多少特色,京中之人娇贵又眼神毒辣,没有看得上眼的特色他们懒得爬那么多级台阶。

    栖霞寺在京中四大寺中也太平凡了点,善男信女们上一趟山多半是半个和尚也见不着。

    曾经有人逮着个和尚问过为何上山半个和尚也见不着?

    那个和尚一副欠揍的表情说见着半个和尚的话还不吓死人呐!

    栖霞寺的另类可见一斑。

    柳易上山同样只见大寺,不见一个和尚,也没见到一个行人。

    柳易返身下山的时候听到身后有人以苍老的声音说道:“你也被人放进三教之争中了。”

    柳易转头去看,一个人也没有。

    兴科举之后三教之争早已变成了两教之争,莫名其妙。

    ……

    ……

    腊月二十六,囊肿羞涩的柳易买了笔墨纸砚一应之物。

    忙了一早上的柳易下午就在西岸开始出摊了,他也做起了卖春联的生意。

    柳易字写得不算好,就以大字代替小字,笔画粗壮,看起来极具喜庆的臃肿富态,再加上柳易心思活络爱吆喝揽客,开工就赚了二十两银子。

    柳易旁边的那个书生就不行了,神情木讷,张嘴半天也没有声音,因该是个遇到陌生人就不敢说话的结巴。

    那个书生好像脑子有病,新年将至,喜气洋洋,所有人都是穿着红炮子欢笑着迎接春联,就他一个人十分另类,偏生要在这时节卖白纸挽联。

    挽联无人问津也就罢了,由于受他的影响,附近几个脸皮子薄、不好意思吆喝的书生的生意也受了极大的影响,有顾客前来挑选的时候免不了会四处张望两眼,一不小心看到白纸挽联后索性将手中十分喜庆的春联也扔了就走。

    好些个笑着来逛街的城里人见了之后少不得骂上几句,大过年的见了白纸春联,众人心情都不会很好。

    一根筋的蓝袍书生这几日在好多地方摆过摊子,南岸他也去过了,那边都在等着大官青睐的书生们早已使出浑身解数,书画双绝家里并不缺钱的书生们早就高价买了出摊的好位置,无不摆出平生最好的字画。

    蓝袍书生因为只卖挽联,到哪里都在被排挤,实在是在其他地方找不到位置了才选择来西岸摆摊。

    柳易看着这个一根筋的愣头青,真是佩服佩服。

    天子脚下,首善之区,汝阳城从来不缺读书人,煌煌大城里的百姓们世代在汝阳城里扎根,哪家都有几个读书人的亲朋邻里。

    过年时节大户人家从不缺春联,大户人家有丹青圣手的好友赠送的春联,上官赏的春联,下面官员送的春联,只有贴不完的,没有不够贴的。

    小户人家也有几个书生亲戚,首善之区的百姓也改不了爱占便宜的心性,春联一事上也会想着法占便宜。

    他们很多天之前就跟侄子辈的读书人说过过年时需要几副春联了,书生们的字有人认可了自然高兴,经常都是满口答应不在话下。

    等到家里米糊熬好了的时候那些亲戚才会拿着红纸匆忙地来向书生讨要春联,不客气的亲戚们经常是在书生写完之后就拿着对联风风火火地离开了,三瓜两枣也不会留下。

    书生面子薄,不好意思要润笔,有些个腆着张厚脸皮的亲戚更是过分,对联所用的红纸都需要书生自己出了他们才满意。

    读书人气量大,可能就算是家贫也不会计较这些,但有些亲戚不但不念好,反而得寸进尺,看到邻居家贴的春联也是侄子帮忙写的,并且念着比自己家的喜庆的时候,泼妇们反倒会去骂侄子几句,什么有辱斯文的话都说得出口。

    柳易刚搬进小巷住了几天,腊月二十九酒有两个人来认亲戚了。

    什么姑父家姓这个,侄儿娶了哪个姓的媳妇。

    他们知道柳易是读书人,又见到柳易屋内有一身华贵的道袍,自然是想着法攀上亲戚关系,什么时候写写书信、什么时候化解鬼神都需要人。

    世代生活在汝阳城的百姓间有一句俗语:遇到外地人的时候,能动嘴巴说的动的事就别胡乱花钱,否则是给天子跌份。

    城中大街上的百姓可能知道什么叫端庄,小巷子里的百信则是泼辣惯了,爱占便宜的心性也习惯了。

    小巷里这家的洗脚水泼到了那家的屋门口,都是要吵架的,有些个跋扈的妇人经常是吵着吵着就跳上前去撕扯了。

    旁人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白花花的胸脯子能露出来,不看白不看,看了的话,生津止渴。

第六十六章 圣人出世

    大年三十之后,已经是靖宁二十五年正月初一了,今日老天开恩,天放朗晴。

    汝阳城的大小街道格外热闹,柳易从西岸一路租房的小巷之中一路挤到了城边,沁水和琉璃河交汇之处水流漫漫,河上楼船络绎不绝。

    新年本该是穷苦百信累了一年之后休息的日子,很多人今天也没忘了开张。

    小型的船只行走方便,迅速穿梭于大船之间,轻松写意。

    河上极大的船要数青楼花魁的画舫,雕梁画栋的画舫设计巧妙,平日里只在下游水流缓慢之处行走,今日为博取彩头,才来了两河交汇之处。

    青楼女子无家可归,过年也不知道和谁团聚,京中在初一到十五举行了巨大的选举仪式,每年选举一个色艺双绝的第一花魁,算是将平日里斗艳的花魁都聚齐了。

    柳易买了一身白衣换上,穿上白衣之后他想起了喜穿黑衣的百里青青,不知道她去了灵寿郡没有,要是去了又到达了没有,今天她在那里过年?柳易向北忘了一样,只看到交叉错落的屋舍,只看到行人如织,笑语欢声,异常热闹。

    想起了百里姑娘之后柳易又想起几年之前在剑胆城见过的青青姑娘,不知道那时候是没见识还是没胆子,因该是两样都有吧,柳易见到青青姑娘的时候内心感叹过青青姑娘的漂亮,没胆子和她说话。

    柳易想起了自己这几年的经历。

    他在剑胆城做过生意,也当过伙计,不知道那两个年天和他无话可说的活计还好不好?老板娘的厨艺长进了没,会不会还是做菜一股子油烟味?老板有了钱之后有没有胆子变坏,偷着逛逛青楼什么的?那个小丫头几年没见着了,怕是已经会抓着老板娘的胭脂往脸上涂了吧?还有那个会做生意的孟烟尘,好久没来信了。

    柳易想起了那座山寨,一千多条的性命好似不值钱一样,说死就死了。

    他的飞黄腾达好像是那些人的性命换来的一样,自从他离开了清风山寨之后认识了很多人。

    现在的他是道教祖庭玄空山上清静的弟子,柳易内心虽然觉得师父不靠谱,来到汝阳城之后柳易才知道那顶莲花冠很好用。

    杜鹤离要教柳易一剑三式的时候,柳易内心其实对自己并没有多少信心,那时候没有剑,练剑一事心不在焉,更何况在剑胆城中他才知道混世魔王离了拦路抢人的买卖之后,才知道自己也只能在城中做一个跑堂小伙计,还是管吃住的那种伙计。

    柳易见到杜鹤离一剑杀数人的时候,内心只是感叹这个邻居的厉害,也庆幸自己小命得保了。

    再一次在清风山寨被追杀的时候,柳易知道那三个游侠已经死了,虽然不甘心,但那时候的他从来没想过要报仇,望而生怯,起不了报仇的心思。

    那一次在风铃山上打了一架,柳易心中同样没有多少感触,南人打北人,胜了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

    跟着李白药往北走的时候,杜鹤离来时说百里青青一剑斩了烟雨楼,李白药多半是信了,柳易心里其实没信。

    柳易有些想他的龙驹了,在绿林中同样是弱肉强食,但这并不代表弱者心甘情愿,柳易很不愿意龙驹被司徒白云的弟弟骑着厮杀于战场,怎么说呢,犹如特别喜欢的女人在别人胯下承欢一样难受。

    在山水村时柳易求百里青青教他练剑,百里青青真就教了,那时候的他练剑只想把一些属于他的东西抢回来。

    那回跟百里青青一同返回山水村的时候,柳易见了御剑千里的百里青青,真逍遥啊。

    握着木剑的柳易那时候有了一丝底气,但要说有多自信,其实一点也没有。

    柳易在玄空山上读书很久,练剑也很久,甚至是一不小心就成了师叔师叔祖一般的人物,但那天在飞升台上练剑,他柳易又找到那个混世魔王的自我了。

    从那天起,柳易的剑才是日日不辍,从那天起,柳易始终坚信有一日他将练出剑芒万丈。

    柳易手握木剑同样自信满满,因为在他心里,木剑与铁剑并无不同,他并不会因为手有铁剑而自信,也不会因为手握木剑而自卑。

    柳易拿起剑,他知道他有一日回在草原纵马,会在九郡称王,如同天地一般,无论世人俯仰还是平视,都能看到,都有敬畏之心。

    读书之后方觉李白药这般的书生难能可贵,练剑了之后方之江湖高高在上。

    书中有什么,柳易并不想去深究,练剑之后的柳易想知道天外有什么,地下是什么,剑的尽头在哪里。

    有那么一刻,意气风发的柳易还是觉得江湖小了,虽然他见的只是万一。

    柳易望着两河之水,河水无穷无尽地流淌着,他准备去皇宫问一问两个和尚出门了没有。

    身旁有人一扯他的衣袖,笑着问道:“公子是要渡河吗?”

    柳易回头只见是一个半截人笑容和煦地仰头望着他,柳易点头。

    那个矮人笑道:“大年初一,我也不收公子太多银钱,您渡船图个开心,我渡船也图个开心,公子觉着八分银子可行?”

    柳易笑道:“行。”

    柳易登上渡船,渡船摇摇晃晃想着南岸驶去。

    一叶小舟在大船之间穿梭,别有风趣。

    柳易问道:“船家可知道李白药和杜鹤离?”

    身材只有半个常人高的船夫摇着木桨,听到渡客问话后笑道:“小老儿还渡过他们一回呢,李公子脾气极好,杜公子面冷心热,那天杜公子拉着张老脸帮忙小老儿摇桨。就那个书童话太多,不问能说一串,问了能说一大串。”

    柳易捧腹大笑。

    船夫一脸疑惑,有那么好笑吗,他平日里就是这样说话,也没人笑话啊。

    ……

    ……

    大年初一午时,地处大沁极北的玄空山上落雪绵绵,杨直一身白裘开始下山。

    白裘十分华贵,两年前的杨直绝对配不上这么好的冬衣,曾经那个在汝阳城码头上搬麻袋的工人,从来没有想过世间有如此温暖合身的衣裳,那时候想着工头那件棉衣就挺好,厚实。

    杨直养尊处优一年多以后,肤色变白了,人也干净利落了,随后跟在他身边的老仆也胖了两斤。

    杨直本来很久就应该下山的,离着过年还有好远的时候杨直就已经受到京中慈父慈母联名的书信了,但他一直拖着。

    大沁盛世正当其时,户部由王尚书掌管,于朝廷于皇家都是财源滚滚。

    这几年各地风调雨顺,物富民丰,各地纷纷进献祥瑞,这一个盛世是沁帝缔造的,但杨直没看到盛世,或者说视而不见。

    他记得的并不多,但那个用轱辘车拖着他来汝阳城的女人他忘不了,临死前她说了“薄情人”三个字,他也还记得。

    杨直本来也想给老仆倌儿套上一身白裘,老仆没答应,老仆觉得自己又老又瘦,还那么黑,根本配不上穿白裘。

    杨直拉着跟在身后的老仆慢慢地往下走。

    主仆两人踩在石梯上,一身黑裘老仆感慨道:“终于穿上以前经常想的鹿皮鞋子了,鹿皮做的就是不一样,穿起来合脚,走了这么远还不会进水,暖和。”

    杨直哈哈大笑,“这身白裘才是真的舒服,倌儿平时吃饭多吃点,再涨个十斤左右,到时候穿一身胡白裘,绝对适合。”

    老仆幻想了杨直的话一会儿,觉得不太可能,轻声道:“倌儿老了,吃多了堵在胸口这里,特别难受。”

    杨直并没有丝毫不快,爽朗道:“你死了我给你埋就是了,担心什么?”

    两人谈话间已经到了山腰,老道清静正在砌石梯子,杨直抱拳道:“老道长已经回来了。”

    清静笑道:“你准备回家过年啊,要是老道没记错,今天应该是正月初一了吧?”

    杨直答道:“老道长没记错。”

    老道追忆往昔,轻声笑道:“毕竟第一年的历年贫道也出了一份力的,记不会错。”

    杨直准备告辞,“杨直下山了。”

    老道毫不客气,也好不规避地问道:“明年还来呀?”

    杨直笑道:“自然。”

    清静感叹道:“真是个大麻烦。”

    杨直轻笑。

    老道摆手让一行人下山,吩咐道:“帮贫道带个口信,去了让柳易快些回来,贫道干活也需要个伴。”

    随后清静一直在自言自语“再不来的话,臭小子真就要走那条被披荆斩棘的道路了,到时候离了三教,就没了机缘,离心离德了。”

    杨直抱拳离去。

    清静没有修到的地方,皆是泥泞。

    好在是过年时节,并无人上山下山,杨直只觉路滑,未觉泥泞。

    清静望着渐行渐远的杨直一行人,叹息一声,“不平静啊,指不定惹出什么幺蛾子来。”

    ……

    ……

    百里青青一路向北到了灵寿郡武定关,关上一个还没有城墙上马头高的孩子够着马头蹦蹦跳跳,一直嚷嚷着自己看不到外面。

    男孩身旁的将军一身戎装,将军实在是受不了儿子的吵闹,将儿子扛在肩上。

    孩子咯咯直笑,在老爹的肩膀上撒了泡尿。

    百里青青抱剑站在城楼顶的挑角尖上,就那么近近地观察着这个孩子。

    当天晚上孩子被母亲打了个屁股开花,只会哭的姐姐一直在哭,梨花带雨。

    孩子被打从来不哭,指着一堵城墙说道:“那堵墙要倒了,让行人离远一点,你们更是不能到城墙之下。”

    第二天城墙真的倒了几丈的口子,将军带着人修了七八天。

    口含天宪,不过如此。

第六十七章 故人

    毫无疑问,玄空山上的一大一小两个和尚都没有出宫,柳易扑了个空。

    柳易回来时青楼大选正在如火如荼地举行着,现在看不真切,到了晚上河中灯火通明时,最是精彩。

    手中有两个闲钱的柳易登上了一艘小小的画舫,从画舫的规模来看,上面的女子应该是个过气了的花魁。

    柳易进入画舫后只见一个衣装华丽的女子歪躺在炕上,旁边火炉上的水开了,热气一阵一阵的吹着铜壶盖子。

    站着打瞌睡的婢女听到脚步声之后赶忙摇醒女子,女子醒了之后歉意一笑,柔声说话却言语泼辣,“公子上奴家画舫是因为兜里没钱,还是因为看奴家可怜?”

    柳易错愕,不知怎么回答女子的话。

    女子掩面咯咯直笑,“那就是两样都不是了。”

    柳易四处打量房间布置,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初次逛青楼的雏儿。

    女子毫不在意有人打量,她倒了一杯水递给柳易。

    柳易喝着开水好奇问道:“小姐为何不去争花魁之名?”

    女子摇头,“公子叫我绿衣就是了,年老色衰,拿什么去和年轻人争?”

    柳易笑道:“可以多穿几身漂亮衣裳啊。”

    绿衣冷眼望着柳易,气笑道:“公子是来哄奴家开心的,还是来惹奴家生气的?”

    柳易摇头,“都不是,我想向绿衣姑娘打听两个人?”

    绿衣笑道:“公子请说。”

    柳易问道:“绿衣姑娘可知道穹庐书院的李白药主仆和鹤壁剑宗的杜鹤离三人去了何处?”

    绿衣咯咯直笑,笑到直接直不起腰来,“公子这是问对人了,李公子和杜公子都来过奴家这里,那天李公子喝醉了,乘着醉意还在奴家后背上提了半片词,醉了的他那天差点从画舫外摔了下去,杜公子觉得画舫照顾不周,还在这里砍了一剑。”

    柳易循着绿衣手指的方向望去,桌上果然有一道剑痕,同样是练剑之人,柳易下意识地抚摸剑痕。

    绿衣羞红着脸啐道:“公子这是做什么?”

    柳易一脸想不通,他再看看剑痕,终于懂了,原来是人家想歪了。

    绿衣笑道:“李公子留下的半阙词奴家拓下来了,公子要不要看一看?”

    柳易点头,“李白药除了一手打油诗,还没有任何诗文面世呢,自然是要望一望。”

    绿衣将拓下后玉轴厚纸裱好的半片词轻轻展开,柔声念道:“桨声灯影,玉壁启轩窗,初见,言语里,多是嗔怪,笑靥风情,如见金仙。”

    柳易看完之后笑道:“我以为李白药只会损人,没想到夸人的功夫也很高啊!”

    柳易转身离开,他知道这不是李白药写的词,出身穹庐书院的书生不可能写言词吹捧青楼女子,那样等于砸了穹庐书院的招牌。杜鹤离那小子也不是随意发怒的人,他怎么会给青楼女子捧名声?

    柳易出了画舫之后,立刻有小船来到画舫下了,柳易立刻跳下小船,朝着船家笑道:“十大名妓的画舫一个一个去。”

    船夫笑问道:“公子先去第十名妓的画舫,还是先去第一名妓的画舫?”

    柳易站在船头问道:“第十名叫什么,第一名叫什么?”

    船家笑道:“第十名叫青青,喜穿黑衣,本来应该没有人喜欢才是,没想到刚来就迅速打开了名头,小老儿是看不懂了,京中之人的癖好真是越来越怪,花衣裳的姑娘没人喜欢,倒是对黑衣服的青青姑娘趋之若鹜。”

    柳易轻声嘀咕道:“没想到她来汝阳城了。”

    船夫再次问道:“公子是先去那个花魁的画舫?”

    柳易吩咐道:“先去青青姑娘的画舫吧。”

    船夫应了一声,开始划船,柳易顺水而下。

    穿上的柳易问道:“第一花魁名叫什么?”

    船夫停下摇桨,笑道:“公子是第一次来汝阳城吧,第一名叫宫霓衣啊!”

    柳易笑道:“第二应该叫隋珠吧?”

    船夫附和道:“公子猜得极准,隋珠现在是柳耆卿柳大公子的姘头,柳大公子只为她填词,她只为柳大公子梳头。”

    柳易一直望向河面上的大船,轻笑道:“除了第一第二和第十,其他的也懒得去猜。”

    船夫控制好了船之后说道:“京中花魁就是争第一第二和第十呢,你不知道先前有人给汝阳城排了十个名妓,除了第一第二和第十,其他姑娘的花名好多人都念不齐整呢,恰好小老儿知道,宫霓衣,隋珠,寇白门,裴奴,臣翠翠,于占春,羡梅左,云青,顾回摩,青青。”

    柳易走近船尾调侃道:“这你都知道,不怕家里媳妇怪罪?”

    船夫打了个冷颤,“小老儿就怕哪天一不小心说漏了一个字,如果媳妇听到了,小老儿得跪一天的碎瓦片,公子是没跪过,真不知道那有多疼。”

    两人一路谈话,一路顺河而下。

    柳易上了画舫之后青青姑娘差点没认出来,青楼女子张口不是公子就是老爷,青青姑娘笑道:“公子来了呀?”

    柳易走近之后,青青仔细打量柳易后娇笑道:“奴家好像在哪里见过公子。”

    柳易轻笑,“剑胆城清风客栈,那时候青青姑娘去买清风客栈的招牌。”

    青青掩嘴娇笑,“公子一身白衣,奴家差点没认出来。”

    柳易开门见山道:“姑娘的画舫又大又繁华,今晚就不去争一争京城第一?”

    青青笑道:“肯定要争呀,否则小女子只身一人来汝阳城做什么?”

    柳易见青青姑娘四处张望,摆手道:“你有事的话自己去忙,我就在上面随便逛一逛,蹭吃蹭喝就成。”

    青青欠身施了一礼,赔罪道:“怠慢了。”

    柳易摇头,“无妨。”

    青青姑娘离去前说道:“公子比以前白了很多。”

    柳易错愕,百里青青见他的时候怎么没说?

    柳易再回头时青青姑娘已经离去。

    柳易四处打量,青青的画舫要比附近其他女子的要豪华得多,一看就知道这是楼阁中的牌面。

    柳易进入画舫内有婢女柔声问道:“公子喝酒还是喝茶?”

    柳易要了一壶就,就那么拿着壶、半倚在画舫外的栏杆上喝酒。

    画舫内的婢女应该是有人交代过,柳易身旁恭敬地站着两个侍女随时伺候。

    柳易吩咐道:“你们进去吧,河面上风大。”

    两个婢女都摇头,其中一个长相刁蛮的婢女问道:“公子为何拿着一柄木剑?”

    柳易望了望手中的木剑,轻笑道:“这是一个姑娘送的,你们叫木剑,我们叫符剑,道家斩妖除魔用的。”

    那个婢女继续问道:“那公子为何不穿道袍?”

    柳易将空酒壶丢入水中,“我要是穿着道袍上青楼,还不给道家祖师爷丢脸啊?”

    另一个婢女进屋给柳易重新拿了一壶酒,柳易接过之后喝了一口,口感香醇绵长,但并不讨喜。

    柳易吩咐道:“拿回去吧,先前的那种再来一壶。”

    婢女拿了回去。

    青青姑娘应酬了所有事之后,一男一女靠在栏杆上,在剑胆城时两人不熟,无话可说,现在两人依然不熟,同样是无话可说。

    青青拿过柳易手中的酒壶喝了一口,口感并不适合,她忍着咽了下去。

    柳易笑道:“你这个打扮有些像百里姑娘。”

    青青笑道:“这几年经历了什么,两个青青你都认识了呀,是不是在那个青青那里得了不快,准备来这个青青这里找点安慰?”

    柳易摊手,“没有的事。”

    青青将扎住头发的丝带取下,满头青丝一泻而下。

    青青咬着丝带用双手整理着长发,含糊不清问道:“两个青青准备先睡哪一个?”

    柳易听到了也当作没听到。

    重新扎了马尾的青青问道:“没想好,还是没想过?”

    柳易笑道:“两样都是坑啊,怎么说呢?”

    青青姑娘眯着眸子远眺河面,“你姓什么?”

    柳易笑道:“柳易。”

    青青笑道:“听郎哥说起来你很有能耐啊!”

    柳易答道:“小孩子说话嘛,不可信。”

    青青点头,“不可全信,又不可不信。”

    柳易问道:“今晚挺忙的吧?”

    青青轻声答应,“今晚来看看十大名妓争输赢?”

    柳易贱笑道:“青青姑娘准备露胸,还是准备露屁股?”

    青青摇头,“都不露。”

    柳易悠悠道:“没什么看头。”

    青青下了逐客令,“柳公子是打算睡了奴家才走吗?”

    柳易转身下穿,轻声道:“孟烟尘写信说过你,恐怕连你有时候都不知道自己是亏了还是赚了,你在京城傍了大山,孟烟尘却傍上了苌楚宫。”

    青青冷哼道:“柳公子是来向我炫耀的?”

    柳易摇头道:“非也,只是劝你以后别作百里姑娘的装扮。”

    青青妩媚道:“你奈我何?”

    柳易笑容温暖道:“杀你。”

    柳易说完了短短两个字之后登船离开。

    画舫上的青青姑娘紧咬嘴唇,眯着眸子望着远去的柳易。

    那个以前在破客栈对谁都好脾气的跑堂伙计,现在说起“杀人”二字来如吃饭喝水,面色如常到令人恐惧。

第六十八章 十绝斗艳

    大年初一晚,琉璃河上灯火通明。

    曾经好事之人随口一提的十绝准备在画舫上斗艳争名,所有画舫正缓缓向两河交汇之处之处驶去。

    柳易准备上京中排名第九的花魁的画舫,却被一众仆役赶了下来。

    柳易掬一捧河水放在手心,冰凉冰凉的极其提神,柳易轻笑道:“狎妓,没有点文才老子画舫都上不去还提个卵的见十大花魁啊!”

    有眼力见很好的船家赶快划船过来接柳易,柳易坐上船之后船夫才说道:“我看公子提着剑,应该是没读过书吧?上船之前打听一下也可以啊,岂不知顾回摩喜欢剑招,也喜欢诗词,不过最喜欢的还是文人斗酒。”

    柳易气呼呼摇头道:“好大的面子。”

    船夫摇桨轻笑道:“琉璃河流过了繁华的汝阳城,河水中仿佛都带了一层脂粉咧!这些女子有人吹捧,身价自然很高,见公子的打扮可能会正眼网上一眼,但恕小的直言,人家见了你的木剑之后肯定会将你赶下船的,汝阳城中人其他本事可能不太行,狗眼看人低的本事嘛,从来不低。”

    柳易虽在小船之上,但远远地也能看到高高花船之上的场景,稍具规模的花船上都有几个流连花丛的读书人依红偎翠地喝酒。

    有书生一手提着酒壶,一手叩船作诗填词,酒喝了一半,倒了一半,更有几个酒醉微醺的书生一不小心从花船上摔了下来,扑通一声落在了水里。

    花船上一时间慌慌乱乱,有的忙着递绳子下去,有的者慌忙跳下去捞人。

    这是一座风流的城市,柳易一路所见所闻,真是涨了好大的见识。

    有白衣书生衣冠端正,一丝不苟,却趴在女子延颈秀项之间闻香,女子非但不怒,反而呵呵直笑,画舫之上一片笑语欢声。

    有三个年纪轻轻的纨绔子弟可能是平日里没读什么书,临场不知道有什么好玩的把戏,几人一合计之后躲在了女子石榴裙里捉迷藏。

    被几个少爷闹得满脸羞红的女子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想快步跑远又担心踩到裙下的少爷们,只能在原地捂着衣裙告饶。

    琉璃河上大大小小的船只实在是太拥挤,柳易所乘的小船虽说轻便快捷,可船夫卖了个眼的功夫小船就被堵在了犄角旮旯里划不出来。

    柳易干脆坐在了船头之上他瞧见一艘巨大的画舫远远地接了一个胡须花白的老人,老人上了船之后毫无顾忌,直接将手伸进了女子胸脯之中。

    柳易指给船夫看。

    船夫笑道:“见怪不怪了,炭火热烈,哪有胸脯温手适合。”

    柳易感慨道:“读书人很会玩啊!”

    柳易想着杨直骤然富贵,是不是也把以前没享受过的都享受了一遍?

    柳易望见一个五十左右的书生冠帽平整,应该是到了这个岁数了依然不服老,还坚持着穿一身年轻士子钟爱的青衫。

    书生年纪大了之后依旧为老不尊,此时正半趴在那个可以给他当孙女的女子玉背之上题诗。

    柳易指给船夫看。

    船夫笑道:“丹青圣人郑丹青,听说去年他在剑胆城给一个女子在背上作了一幅山水,第二天那个姑娘就照着那幅画纹了刺青。”

    柳易轻声道:“为老不尊。”

    船家并不附和,“在这座城里有清倌人爱书生的诗词唱和,有多娇美女爱看英雄,有放浪形骸的女子爱金银珠宝,什么为老不尊,似乎都不是很重要。”

    柳易听了船家的话之后突然想起兴科举之后彻底消亡了的儒家,圣人不施教化,人心不古。

    栖霞寺上有个人说有人将他柳易放在了三教之争的位置上,当时柳易只觉得莫名其妙,现在仔细想想,好像还真就是这样。

    柳易思忖自己上了玄空山之后与佛道两家都极其有缘,许先生又教了他读书,再加上现在他认识的百里青青要去寻儒家气运,冥冥之中的所有事情似乎都与他有点干系。

    船夫见柳易不说话,虽说只是一锤子的买卖,但路程实在是有点长了,闷着头划船的话没活头,一路上一边吹牛一边走走倒是不累,船夫率先开口道:“今晚这琉璃河上,只是十大名妓的主场,我们都是路人甲。”

    柳易不懂这些新词,问道:“何谓主场,何谓路人甲?”

    船夫笑道:“公子是许久没在汝阳城行走了吧,竟然连这两个词都不知道。”

    船夫本就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性格,自顾自解惑:“这几年汝阳城流传着很多小说哦,开头的时候好像是打北边的束水郡来了个公子叫舒清浊,是他最开始写小说的,他写了之后好多人在看他写的小说,小老儿还听说舒公子是出自白马书院的读书人,小老儿以前买书的时候还纳闷怎么看不懂,现在想想应该是舒公子吊书袋子了,怪不得只要是舒公子出的书,汝阳城的大户人家小姐都是人手一本,牛皮吹了点,水分真不大。”

    柳易感叹道:“舒清浊啊!”

    船夫问道:“公子认识啊?”

    柳易摇头,“不熟。”

    船夫笑道:“想来公子也不认识,否则今日就轮不到小老儿渡公子咯!”

    柳易遥望船头,灯火通明,河面上犹如白昼。

    虽说平时说话天不怕地不怕的,但柳易骨子里其实也有一股子自卑感,这是一种在那座山寨的他绝对不会有的心理。

    自从离开了那座山之后,柳易得罪的都是自己惹不起的人,结识的也是高高在上的那般人物。

    虽说他不是一个习惯服输的人,但见了无数天才之后,再看看自己努力之后的成果,到底是有点挫败感。

    船夫一个糙汉子可不管柳易想什么,将船划出去了之后朗声说道:“舒公子好像去了清平城了,这两年清平城也有个公子哥在捣鼓小说,在我们这个圈子里,那个名叫曹都的公子的小说要比舒公子的好看得多。”

    柳易笑道:“这个听说了。”

    船夫憨厚笑道:“小老儿摇着桨又忘了给公子说什么叫主场,什么叫路人甲了。”

    柳易摆手道:“无妨,我有个老道士师父也说年轻时候经常是念经就忘了打卦,打卦就忘了念经。”

    船夫并不在意柳易说的话,他思忖一会儿后说道:“主场嘛,小老儿理解的就是这个热闹是谁惹出来的,那就是谁的主场。路人甲嘛,将相当于在那个场子里很多人好像都只是看热闹的,无名无姓。”

    船夫藏不住话,也担心自己讲错了话误导了他人,轻笑道:“公子什么时候去茶馆听一天的书就知道了,小老儿没念几年书,也不知自己说的对还是不对。”

    柳易想着这么大的盛会,怎么就没有赌博的呢,柳易问道:“就没有人赌钱啊,比如赌一赌这个姑娘穿什么颜色的衣衫,那个姑娘船什么颜色的亵衣?”

    船夫干笑道:“怎么没有,多着呢!”

    柳易佯装质问道:“看这样子你也投了钱吧?”

    船夫眼神躲闪,“不多,就投了五两银子。”

    柳易挤眉弄眼,“背着媳妇投的?”

    船夫摇头,惆怅道:“小老子长得不俊,渡船又小又破,平日里都招揽不到客人,谁跟我成亲啊,年轻时也想过一辈子不成亲,想怎么过就怎么过,现在是一年不如一年,天天摇了一天的船再回去,手酸脚累的才会想着有个媳妇就好了,丑点也没什么关系,好歹回家就有一口现成的热食。”

    柳易做了许久的山上人之后,并不太清楚人间感叹,轻笑道:“以前我在那座山寨上是没地方花钱,唯一的花钱方式就是赌钱,你在城里还不知足,有那点钱还不如多买几袋子白米。”

    船夫赌了很多年,劝他的人很多,但他戒不了,今日他不想说这个问题,轻笑道:“前面就到了,不知公子想登哪个花魁的画舫?”

    柳易笑道:“再去一次青青姑娘的画舫的话怪不好意思的,只能从第一名妓那里一个一个去碰碰运气了。”

    船夫哈哈笑道:“公子说得怪磕碜的。”

    柳易点头,“无名小卒嘛,都这样。”

    沁水与琉璃河交汇之处,虽然已经成为了一个大湖,但水流依旧湍急。

    湖面上大大小小的花船无数,十绝的画舫连成一线,又高又大,可谓鹤立鸡群。

    宫霓衣的画舫上挂着与众不同的紫幔,紫幔随河风飘摇,略显清冷,船上却是热闹非凡,充满了觥筹交错之声。

    京中第二名妓隋珠的花船则是有些寒酸,没能把第二名妓的气度给表现出来。

    柳易所乘的小船,船夫是个爱说话的性子,在柳易望向第三艘画舫时说道:“寇白门,来自原鹿郡。”

    船夫指着下一艘画舫说道:“裴奴,以前叫裴兴奴,大红大紫的时候给自己改了个花名,慢慢沉寂下去了。”

    随后船夫又指了一艘,笑道:“臣翠翠,小老儿今晚就赌她能赢。”

    于占春,羡梅左,云青,顾回摩,青青四位姑娘,船夫一一介绍过去,如数家珍。

    柳易听完之后笑道:“你知道的很多啊!”

    船夫笑道:“公子要耐烦一些,今晚的献艺比赛不可不看。”

第六十九章 书生的能量

    汝阳城有头有脸的青楼女子画舫大都聚齐到了湖上之后,今年的大比开始了。

    每一次大选都会在去年的头名画舫上举行,去年的头名是宫霓衣,其余就为女子都还没有登上她的画舫,她就已经开始拉票了。

    柳易所在船上的那个船家笑道:“瞅瞅那一身绸子衣衫,少说也得值几千两银子。”

    柳易站在船头,清风徐来,水波兴起,柳易的白袍同样随风飘摇。

    大小花船上都有几个人在讨论着穿白袍的柳易,有人说这人穿这么少,不知道冷呐?有人说穷鬼就是穷鬼,怕是为了这一身白袍已经典当了一身的家当,有人感慨还提着把剑,应该是一个地位颇高的江湖人。

    船夫不好意思道:“公子不要在意,京中之人就好评头论足。”

    柳易洒然一笑,“我何时在意了?”

    船夫轻笑,“如公子这般人物其实也可以在意计较一番,京中花魁见过了很多会说会唱的士子,也见过许多动不动就搬出老爹老祖宗来压人的纨绔,冲冠一怒为红颜也有,不过是少数,相处着两个时辰下来,小老儿觉得公子写诗词肯定是不会的,大户人家的公子也不会乘小老儿的破船,只有兵行险着一招了。”

    船夫说着说着哈哈大笑,“小老儿可得提醒公子一句,‘公子可以捡那些名气不那么响又特别有潜力的小花魁下手’。”

    柳易笑道:“柿子专拣软的捏的道理我懂,船家经常给人支招,收不收钱啊?”

    船家轻笑,“是这么个道理。”

    柳易望向灯火阑珊处,轻声道:“听说大沁皇室有一棵守宫槐树,不会就是先生吧?”

    船夫哈哈大笑,脱下帽子露出一脸面容,船夫将帽子丢入水中,无奈道:“公子真是玲珑心思,是不是看到老夫无数次想要抚须?”

    柳易摇头,“好似世人都将我柳易当作一号人物,所以与人相处的时候我都会留一个心眼,先生莫怪,真的是被坑怕了。”

    船夫摆手道:“皇帝硬是要我来,我就说我装得不像,他硬要说我装得像,这不一不小心就被拆穿了。”

    柳易转身望向这个伪装的船夫,只见这个人紫髯碧眼,身材高大,就算是穿着普通民装依旧掩盖不了那身磅礴气机,柳易摇头道:“杀鸡何用宰牛刀,先生不是来杀我的。”

    船夫笑道:“皇宫的屋脊上老子都抠过无数次脚丫子了,在汝阳城内任你是三教真人还是江湖散仙,只要没有入圣,都别想打得过老子,你觉得老子会杀你这么个年轻小辈?”

    柳易笑道:“不一定,老一辈不要脸起来,也是特别不要脸的了。”

    老人一脸无奈,“儒家圣人不在,人心不古啊!”

    大沁的守宫槐,在皇宫中沁帝见了也要跪下称石先生的他永远没忘记某个小辈读书人说的一句圣人之言。

    那个书生说“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智也,”的时候,好似代圣人言,比儒家典籍里的这句话还要重千万斤。

    石青崖很好奇,这个年轻人怎么认出他来的。

    柳易见了石青崖的表情之后解惑道:“第一嘛,先生说小老儿的时候很不自然,似乎不是京腔,我就听了几天的京腔也能知道京腔的‘小老儿’三字如何去说,耿况刚才已经听了一遍了。第二就是先生的气度与众不同,不可否认先生在乔装打扮上废了不少的功夫,但我柳易同样是练剑之人,见了先生的摇桨之后,柳易慢慢地也确信先生是练剑之人。一个练剑比我厉害的人来作摇桨的活计,先生就不觉得蹊跷?”

    石青崖问道:“那你怎么知道老夫是石青崖?”

    柳易笑道:“这个就更简单了,我就得罪了七八拨人,如果是在白竹城的话,我可能不知道先生是谁,但知道先生为谁办事,这么说吧,在九郡任何一个地方,柳易大概只能猜出先生的身份,但猜不出先生是何人,在汝阳城嘛,天子脚下,从整个皇家的表现来看,当今的皇帝陛下对杨直这个臭小子太过溺爱了,那么先生必定是皇帝陛下最为亲近信任的人,亲手缔造大沁盛世的皇帝陛下英明神武又有雄猜之心,除了大沁守宫槐,其他人不过都是他的臣子罢了,可用不可信。”

    石青崖笑道:“怪不得有人将你放在三教之争的节骨眼上。许先生教了你读书,清静教了你道法,现在就差一个教你佛法的大和尚了。年轻人,听老夫一句劝,慧极必伤,不是好事。”

    柳易摇头,“隐隐感觉到自己有些不平凡,总觉得练剑也能练出名堂来。”

    石青崖哈哈大笑,“到时候的抽丝剥茧极其好玩,不过先保住小命再说其他。”

    柳易问道:“先生可打得过我师父清静?”

    石青崖声音提高一个八度说道:“打得过啊,怎么可能打不过,老子好歹是大沁守宫槐,他一个道门真人就想跟我叫板,要不是因为没空,我都想上玄空山上去抽他几个大嘴巴子,你这后生也太没有见识了。”

    柳易哈哈大笑,“听先生的语气那就是打不过了。”

    石青崖一脸的不耐烦,“信不信老子将你丢上花船上去。”

    柳易笑道:“求之不得。”

    石青崖笑道:“,老子改主意了,认识青青姑娘吧,那你小子就再去她的穿上遭白眼去,老子忙着赶回去看月色,曹都写了一句‘今晚夜色很美’,确实如此。”

    柳易被送上了青青姑娘的画舫,石青崖撑船离去。

    柳易眨个眼之后只见小船在河面上晃荡,船上无人,寒风吹动的河水摇着良知木浆,不知是木浆的摇动让船快了,还是寒风直接推动了小船。

    柳易在画舫之外扶着栏杆,后背有汗水的人才知道拂面的寒风有多凉快。

    青青姑娘还是从百忙之中抽出一点时间来见了柳易这个故人。

    换了一身淡紫色衣裙的青青姑娘今夜还未登台就博得了好多喝彩,因为常年处在青楼,青青姑娘逢人必说好话,对于刚才得罪过她的柳易她也丝毫不介怀,亲自给柳易提了一壶酒。

    柳易望向青青姑娘,轻笑道:“青青姑娘换了一身紫色衣衫后,给人不少的素雅之感。”

    青青姑娘轻笑,“柳公子处在灯火阑珊之处,寒风吹拂着发生,跃然如神。”

    两人可能因为几个时辰之前已经见过,客套话说完之后再无言语,只是静静地望着河面上大大小小大船只。

    青青告饶一声,转身进了画舫内部,今夜她有很多事要亲力亲为去忙,也有很多人要陪。

    宫霓衣的船上想起了紧密激烈的锣鼓点,其余船上的人迅速登上宫霓衣的画舫。

    宫霓衣的画舫似乎是近来重新打造的,又大又宽,聚在了其余九大画舫上的人上了宫霓衣的画舫之后也不觉得拥挤,就算是站在门外的客人,也能从窗户望到里面的情景。

    很不幸,柳易就是站在门外的一份子。

    柳易见房内抽签彩排,竟然比清风山寨还要正式,一板一眼的。

    士子风流,士子和风流好像天生就是串联在一起的,所以评委之中多是读书士子。

    柳易见那个名叫郑丹青的丹青圣手了,由于年迈,他正在打瞌睡。

    除了年纪最大的郑丹青,内里的读书人柳易一个也不认识,好在京中不缺爱炫耀的人,有人七嘴八舌地将评委都介绍了一遍,还顺带说了他们的风流韵事。

    堂中有一人正在大快朵颐地对付眼前的吃食,大叫着“唯有眼前不可辜负。”

    柳易望了那个名叫柳耆卿的书生一眼,感觉像是饿死鬼投胎似的。

    一切准备完备之后已经是深夜了,河水潺潺,清风徐来,有几个穿得少的读书人捂着灯笼取暖。

    柳易抱剑望着屋内,第一个出来的是去年的第一花魁宫霓衣。

    宫霓衣一身白衣上寒梅几点,白雪漫天。

    墨鸦在寒冬落在腊梅枝头,由于找不到吃食,啄了一枝梅花衔在口中。

    宫霓衣献歌一曲,“芙蓉落尽天涵水,日暮沧波起。背 飞双燕贴云寒,独向小楼东畔、倚阑看。浮生只合尊前老,雪满长安道。故人早晚上高台,赠我江南春色、一枝梅。”

    身材窈窕,歌喉婉转,舞姿曼妙。

    嗔痴喜怒随筝鸣之声变化,起落皆随鼓点。

    一曲罢了,舞姿缓缓停下。

    满堂喝彩,柳易也忍不住跟着拍手。

    宫霓衣去年能拔得头筹,不止是因为有一个绝美的名字,更多的是色绝艺绝。

    今年彩排她在第一个出场本是劣势,但宫霓衣硬是凭才艺样貌挽回了这种劣势。

    第二个出场的是裴奴,裴奴一手怀抱琵琶,一手提着裙子上了台。

    今夜裴奴走的是冷色调的路子,一袭黑衣之上空无一物,她的长发更是梳成了大沁皇城禁军的歪髻。

    裴奴,被称为右手无敌的琵琶清倌人,因为她的琵琶多谱写边塞风情,金戈铁马,壮士黄沙,来京的短短两年,凭着右手无敌的琵琶,她成功地挤进了十人之列。

    因为她的琵琶,汝阳城中最善于舞剑的俞瑜甘愿为她舞剑一辈子,而她,同样愿意为他和剑一辈子,虽是清倌人和浪荡子,却是京中人都看好的神仙眷侣。

    琵琶声起,俞瑜长剑反握翻了个后空翻,长剑挑刺之间,偶有鸣声。

    这一曲琵琶听得所有人如痴如醉,有人在幻想自己是仗剑走天涯的游侠,一路行侠仗义,英名流传。有人在缓向自己是边塞游驽,两军对阵,死而无声。

    琵琶声戛然而止,所有人幡然醒悟,哄然叫好!

    青青姑娘不是很幸运,今天她抽了个第三,青青还是刚才那一身毫无累赘的紫衣。

    青青姑娘牵着一个年轻的白衣公子上场之后,楼上缓缓落下船只。

    青青扶着公子上船,公子坐船头,青青在船尾轻轻摇桨,轻声唱道:“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唱完之后,满堂懂的人彷徨,无措。不懂的人不知所以。

    由于兵行险招,青青姑娘的方式反响平平,没有任何优势。

    第四个是隋珠,一个只会弹琴的清倌人今夜唱起了歌:“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不是所有人都懂隋珠在唱什么,但所有人都懂那句“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所有人都知道隋珠是柳耆卿的相好,所以柳耆卿出新词了。

    画舫上沸腾了,好一句“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今夜聚在画舫之上的读书人本就是读书得意、科考失意的书生,这一句“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正好是他们现在生活的真实写照。

    所有书生无不凄然,更多的是对这句词的感慨。

    所有人喝彩,除了柳易,他没有走过那条千军万马的独木桥,他不知道科考之难。

    柳耆卿听到所有人喝彩,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治国平天下如何?他不知道,但他喜欢有人给他喝彩,此生足矣。

第七十章 赢得青楼薄幸名

    一个屡试不第的书生写了一首小词,竟然能够左右汝阳城第一花魁之争。

    画舫上的书生和花魁都很服气,书生中混吃混喝的老祖宗,混嫖古今第一人,柳耆卿的词说个一字千金也不为过,甚至是有价无市。

    柳易摸着下巴,想起了那句“酒力渐浓春思荡,鸳鸯绣被翻红浪”。

    柳易在玄空山和杨直吹牛的时候杨直说过想结交柳耆卿这样的人物,最好是拜师磕头,而不是称兄道弟。

    柳易想着杨直的话,一脸笑意。

    接下来几个花魁的节目都只能算是中规中矩,不是说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而是珠玉在前,硬要比较的话,大家都没了体面。

    大沁靖宁二十四年,汝阳城的第一花魁在宫霓衣的画舫中选出来了。

    有人喜,亦有人悲,但今天的欢乐比过年还要喜庆,因为柳耆卿出新词了。

    屡试不第的柳耆卿离京时写下了“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之后,在没有新的诗词问世过,这回的一句“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不但将回汝阳城后一直炒冷饭的柳耆卿送上了巅峰,更是左右了花魁大争。

    今年的第一花魁选出来之后,画舫内依然热闹非凡,画舫外的人则已经三三两两地离去了,只余下柳易等三五个人,更有两个此时觉得风大,也下船离开了。

    画舫内也有两三人告饶离开,柳易三人得以进屋子坐一会儿。

    最大的热闹完了,余下的小热闹还在。

    十名花魁中有几个的相好都在这艘画舫之上,少不得陪着饮酒作乐。

    柳耆卿一手送上巅峰的隋珠也已经坐在了柳耆卿的身边。

    下九流的生意,要的不但会说话做事,最重要的是要有眼力见,柳易等几人也各有一个女子陪着。

    几个书生穿着上穷富不一,但他们身旁的姑娘姿色基本相当,算是一个面子性的应酬。

    刚才花魁大比的台子之上响起了琴筝之声,慵懒悠扬。

    吃喝了一晚上的柳耆卿已经大醉,却挣脱隋珠拉着的手要起身向各位敬酒。

    隋珠拗不过他,只得起身倒酒。

    柳耆卿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起身,柳易啧啧地轻声说道:“这才是真正的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少爷。”

    柳易旁边的几人没有听到他说什么,那些刚才清醒的花魁这时候也已经大醉,只有一直伺候着柳耆卿的隋珠听到了,隋珠朝着柳易妩媚一笑。

    柳易并不领情,仰头喝尽杯中酒,捡了颗油炸花生丢入嘴中。

    柳耆卿一路敬酒,一路和各人通了姓名,至于他明天能记住几个,有可能一个也记不住,但他的礼节从不曾少了。

    几个刚才和柳易一同在屋外的书生在汝阳城多时也不曾扬名,一直在外面忍受着寒冷的心思,除了对柳耆卿的崇拜以外,更多的还是对柳耆卿身后的人脉网络比较感兴趣。

    柳耆卿与他们喝酒的时候,几个书生的酒杯压得很低,脸又离着柳耆卿很近,恨不得让醉眼朦胧的柳耆卿睡梦中也能梦到他们那张脸庞。

    几人通报名字的声音同样是可谓独树一帜,第一个只报了一遍,第二个就报了三遍,第三个差点是柳耆卿都与他喝完酒了,他还在说“弘农郡龚长春。”

    柳易左边坐着的那个书生与柳易一样,一身白衣,看衣服料子比柳易的还要贵两三倍。

    那个书生有可能是真崇拜柳耆卿这个留恋花丛的浪荡子,柳耆卿与他喝酒的时候他忘了报自己的名字不说,拿着酒杯的手也一直在颤抖。

    柳耆卿与谁喝酒,众人都一直在瞩目着,看到那个书生的表现了,堂中发出了一阵嘲笑,那几个刚才一直在报姓名的书生笑得尤其大声。

    白衣书生被嘲笑后更是感觉自己一无是处,由手抖变成了浑身颤抖,心急后不知道怎么说话,动着嘴唇却说不出话来。

    旁人嘲笑更胜。

    白衣书生也是个果断的人,一口将酒喝了之后,不顾礼节地坐下了。

    旁人一阵嬉笑,那个书生不管不顾,柳耆卿则是听不听得见那阵嬉笑都是两说。

    隋珠扶着柳耆卿来到柳易身前,柳易站起身道:“柳易,开阳郡人氏,现在玄空山修道。”

    柳耆卿将酒喝下,笑道:“玄空山啊,有点远哦,年轻时候我也想去玄空山修道,奈何父母以死相逼。”

    柳易笑着准备坐下。

    柳耆卿挣脱隋珠扶着的左手,双手扶着不让柳易坐下,用比没醉时还大的声音“悄悄”地问道:“听说玄空山佛道同居,既是道家道统所在,又是佛家根基,是不是真的啊?”

    柳易点头。

    柳耆卿回望隋珠一眼,隋珠了然,待会儿自有人会背着其他人询问柳易的住处。

    柳耆卿再次说道:“差点忘了你说你是开阳郡人士了,可曾见过李白药和杜鹤离?”

    柳易坐下后丢了颗油炸花生在嘴中,轻笑道:“见过了。”

    柳耆卿扶着腰哈哈大笑,“你应该就是他们口中所说的‘那小子’了。”

    柳耆卿笑完之后脸色有些不对劲,赔罪道:“酒有点上头,失陪了。”

    柳易挥挥手,示意自便。

    大年初二,汝阳城中十大花魁的大比已经落幕,但什么十小花魁,十小清倌人的都还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不知何故,柳易昨晚竟然喝醉了,今早他是从隋珠姑娘的画舫上起床的。

    柳易起床后只见柳耆卿和隋珠姑娘安静地坐在一旁。

    两人对柳易不管不顾,柳耆卿正在给隋珠姑娘上妆画眉。

    恍惚间柳易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那个老板只会喝醉了趴在桌子上睡觉的清风客栈。

    柳易霎时间回神,他轻轻走向柳耆卿,仔细地望着他的细致功夫。

    大功告成之后柳耆卿笑道:“我和珠儿打赌你会几时起床,没想到我们都没赌对。”

    柳易轻笑,洗脸之后出门在船上开始练剑。

    柳耆卿跟着出门站着望柳易练剑,忘了一会儿后柳耆卿觉得有点不舒服,又说不上来是哪点不舒服,直到隋珠给他搬来凳子之后,柳耆卿才知道原来是站着不舒服啊!

    柳耆卿正襟危坐着望了一会儿,他本就是极为懒散之人,哪里受得了这个,正坐了一会儿就歪靠在椅子上了。

    隋珠又给他将椅子换成了可以躺着的摇椅,躺了一会儿的柳耆卿觉得太阳有些刺眼,他食指相扣盖在双眼上又眯了一会儿瞌睡。

    柳易练完之后用木剑一拍柳耆卿,柳耆卿惊醒后下意识地缩了一下,又引来柳易拍了一下。

    柳易兴师问罪道:“昨晚是不是有意灌老子酒?”

    柳耆卿满脸委屈道:“大哥,是你自己要喝的好不好,我们拉都拉不住。”

    柳耆卿身后的隋珠见柳耆卿这表情之后,呵呵直笑。

    柳耆卿起身回头望道:“真好看。”

    隋珠杏眼一瞪,“柳郎的‘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又好看,又好听。”

    柳易忍不住笑意,好像柳家的男儿都喜欢看女子笑哎,还都喜欢夸咧,他就喜欢望百里姑娘笑,现在又见到柳耆卿喜欢看隋珠笑,果然都姓柳,一笔写不出两个柳字,柳家的男儿自然都是一个模儿模出来的。

    三人均回到画舫屋里,柳耆卿落座后轻笑道:“十年一觉汝阳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柳耆卿说完之后,接下来隋珠递过来的一杯热酒喝下。

    柳耆卿喝酒有三恨,一恨酒会上头,头疼。二恨酒醉回吐,恶心。三恨酒后语出不如人,大舌头。

    柳易独自坐在屋内,闭目养神。

    昨夜的酒本来就没有醒过来,柳耆卿与隋珠几杯小酌之后,雪上加霜,又将昨夜的醉意给引出来了。

    醉后的柳耆卿喜欢吃美人唇上的胭脂,也喜欢说你侬我侬的相思贴己话。

    此时的柳耆卿正对着隋珠的小口一顿狂啃,隋珠姑娘满脸羞红。

    柳耆卿吃完了胭脂之后,趴在隋珠的耳边说道:“不为旁人羞不起,为郎憔悴却羞郎。”

    隋珠听了他的话语,笑得腰肢乱颤,很开心。

    柳耆卿轻抿嘴唇,寡淡无味。他又凑近隋珠的唇边舔了舔,同样没有味道了。

    柳耆卿醉着起身拿起画笔又给隋珠上了一个唇妆,今日独吃点绛唇。

    柳耆卿点完唇,扶着隋珠起身左看右看,满意后两人相拥着重新落座,柳耆卿笑道:“清平城曹都的胭脂也不算好,最好吃的胭脂啊,是秀口上的,尤其是珠儿秀口之上的。”

    柳耆卿说完后轻佻地勾起隋珠的下巴,闭眼享受道:“鱼儿舔杆头哟!”

    柳耆卿说话间自然是没忘记将隋珠的两只手拉来握在自己左手中。

    隋珠生气但抽不出双手,可怜巴巴道:“就会欺负人。”

    柳耆卿用脑门靠在隋珠的脑门上,两人的炙热的呼吸气息皆可闻到,他温柔说道:“我怎么忍心让你受疼。”

    柳耆卿说罢放开了隋珠的双手。

    隋珠伸手张牙舞爪地要捶柳耆卿的胸口。

    两人打闹完了之后柳耆卿朝柳易举杯道:“哎,睡着了吗?”

    柳易睁开眼睛摊手道:“自然是装的啊,很辛苦的。”

    柳耆卿不等柳易提杯,直接将酒饮尽,轻声道:“有一天你遇到喜欢的人了,要好好珍惜,若是能在一起最好,若是最后不能在一起了,你知道你们相互喜欢,外人看到你们眉目传情,足矣。”

    柳易将杯中酒水喝尽后感叹道:“大情圣啊!”

    柳耆卿嬉笑,没了刚才的正经。

    柳易说完之后一脸惆怅,他喜欢谁,他自然知道,但他不敢跟她说呀,更不敢让柳耆卿知道。

    柳耆卿语不惊人死不休道:“世间你放不下的女子,要么没睡过,要么没睡够。”

    正在喝酒的柳易一口酒水喷了出来,激烈地咳嗽着。

    隋珠对柳耆卿的惊世骇俗言语早已见怪不怪了,只是有点害羞柳郎竟然说得如此直白露骨。

    隋珠享受着自己在行内如日中天的名声的同时,有时候夜深人静,她望着身旁的柳郎,她也会感叹他是什么样的脑子,又是什么样的心?

    有时候她也觉得人就是贱,他喜欢吃她唇上的胭脂,她就让他吃好了,他喜欢闻她胸脯间的香,她就让他闻好了。

    她享受着照顾柳郎的每时每刻,也享受着柳郎照顾她的每时每刻。

    但如同她叫隋珠一样,人会老,珠会黄。

    终有一天自己会吃不成女子花魁这碗饭,到时候声名每日都会一落千丈下去,直到落在了这琉璃河,落在了这沁水河,再没有半点水花。

    而他呢,每时每刻可以说不重样的情话,没日没夜可以写流传千古的诗文。

    隋珠声名越盛,她就越想将柳郎拴在身边,如同命 根 子一样,她就喜欢他在她身边,如果他不在自己身边了,自己也就活不成了。

    柳耆卿见柳易和隋珠都在走神,他决定来一剂猛药,吟唱前人诗道:“‘婷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好,极好,大善,当浮一大白。”

    柳耆卿说罢将手中酒杯喝光了。

    柳耆卿转身抬头问道:“柳易,你可曾见过豆蔻梢头二月初?”

    柳易摇头,“不曾。”

    柳耆卿惋惜道:“遗憾遗憾!”

    屋内的龟公和丫鬟都红了脸。

    半老徐娘的过气花魁几年前改行做了老鸨,她觉得公子说得雅致,不过那回事也就是那么回事,她低啐了一口,柔声责怪道:“越说越远了。”

    柳耆卿望着老鸨说道:“大相径庭。”

    说完之后的柳耆卿灌了口酒,朝着出神地隋珠哈哈大笑,终于拉回了隋珠神游太虚的心神。

    赢得青楼薄幸名,即是如此。

    ……

    ……

    正月初四傍晚十分,柳易回到了他在沁水河西岸租住的小屋。

    柳易在这里除了练剑,大多数时候都是在为生计忙活。

    茫茫大城,若不相识,两个面熟的人的话,根本不可能相遇。

    这样的巧事真就被柳易给碰上了,他遇到了那个在年关卖挽联的书生。

    两人以前是面熟,现在是只会写挽联的书生与一个友人竟然住在了柳易租住的小巷,两人大一包小一包地搬着包袱。

    江上清见了柳易后抱拳道:“公子吉祥,在下江上清,这位是在下的朋友胡云彬,与在下一样,皆是原鹿郡人士,在下年前为生计所困,与公子一同摆摊做生意,不知公子可还记得?”

    柳易被这一腔酸文给逗乐了,抱拳道:“怎么可能记不得,话说你今年这几天过得怎么样?”

    江上清慌忙抱拳行礼道:“还行还行。”

    柳易笑道:“还行,谁他娘的闲得慌,大年初四搬屋子?”

    江上清慌忙低头掩饰尴尬。

    柳易帮两人分担了一份,轻笑道:“这读书人要是放不下脸皮,过的也太惨了点了吧?”

    两人点头附和。

    柳易问道:“你们两个有没有功名?”

    两人笑容灿烂,胡云彬开口道:“在下与江兄同年考上举人。”

    柳易点头道:“厉害厉害,我们山上有人还想着考童生呢,不知道下山了没有,如果下山了,不知道考上了没有。”

    胡云彬问道:“公子可有功名?”

    柳易用大拇指指着自己道:“我?就读过几年书,些许认得几个字罢了。”

    江上清心情低落道:“在下是考不上进士了,你我二人中,胡兄倒是还有希望。”

    胡云彬摇头道:“江兄不可妄自菲薄。”

    江上清不再说话,他回想起自己以前读书,躲在他屋内的小偷都背会了那篇文章了,他却没有背诵下来。

    小偷什么也没拿愤愤不平地走了之后,他自个儿熬了一个通宵,终于把那篇文章磕磕绊绊地背诵通了。

    江上清想起胡云彬的事,轻声说道:“江兄千里扶棺,天下皆知了。”

    柳易问道:“你就是那个千里扶棺的胡云彬啊?”

    胡云彬点头,“胡某交友交心,友人临终遗言,不可不应。”

    柳易笑道:“这几天我都听说了,靖宁二十一年,你与授业先生沈一藩结伴进京赶考,你二人都到汝阳城了,授业先生病重自知命绝,他不想客死异乡,你也不参加春闱了,自制了一个木架子背着老师回乡,半路上老师死了,你同样千里扶棺,把老师送回原鹿郡亲手安葬,这份孝心可惜天下人不知。”

    江上清接过话头道:“谁说江兄无人知晓了,江兄三次扶棺已经是四海皆知了。柳兄应该不知道吧,前年科考胡兄进京刚好与上艾郡士子马三愚同住一家客栈,马三愚祖籍亦是在原鹿郡,胡兄开头还感慨马家先祖跑的远,从大沁最西南跑到了大沁最东边。他们两人人皆是学习刻苦的人,每夜挑灯夜读,慢慢相熟成了知己。春闱前一天马三愚病逝了,胡兄当天作诗四首,也不再参加第二天的科考了,再次千里扶棺到上艾郡。”

    江上清说完这事之后继续把第三次也给说了,“去年的话在下与胡兄偶遇上艾郡秋闱同年何如立,三人结伴住在了同一家客栈,大考未至,何兄病逝,胡兄再次千里扶棺,送同年回乡安葬。”

    柳易笑道:“千里扶棺,先生致情致性之人也。”

    胡云彬摇头道:“现在回想起来,要是当天科考的话,我还真不一定会立即将三人送回去。”

    柳易笑道:“你江上清在京三四年了,是不是谁家死人了你都会送一对挽联过去?”

    江上清点头答应。

    柳易问道:“那也混出了一点名堂了啊!”

    柳易不知道,再过几天胡云彬三次千里扶棺的壮举会闹得人尽皆知,这事真的让胡云彬名扬天下了,京中大小官员争相与他相交,互相引为知己。

    再过两个月,胡云彬会第一年旗开得胜,马上就考上了进士,成为天家降谕褒奖的大孝子,更是成为了翰林院编撰。

    爱屋及乌,与胡云彬同住的江上清所写的挽联也有人收了,这一年江上清成了赐同进士,因为会做人做事,五年六升,在那个新年号中,迅速成为了工部侍郎。

    后来新王朝的史书记载上,胡云彬与江上清基本都是双双出现,当时的市井之言也会被记载在史书之上。

    “包写挽联江上清,千里扶棺胡云彬”,两人的事迹名垂千古了。

第七十一章 出剑

    自从江上清和胡云彬两个书生搬进这条无名小巷之后,虽然两家隔了一百多步,但柳易的日子再也不得安生。

    在江上清的有意传播之下,胡云彬三次千里扶棺的壮举变得家喻户晓。

    小巷内每天访客无数,有的进来之后高谈阔论,好像大沁王朝不让他入仕,大沁就会倒了似的。有的虽然说话低调,但做起事来,张口闭口就是名利,那股子自负令他们说话也忘了压低声音。

    柳易的屋子与江上清和胡云彬屋舍比起来,柳易这边要冷清得多,基本上没有几个人会来拜访柳易。

    正月十五亥时中,柳易已经熄灯睡下了,门外有两声敲门声,柳易起身开门。

    来人是住沁水河东岸中某条无名小巷中的欧先生,金刀陈混口中的罗网老祖宗,往亲近一点来说,就是王仕之的半个学生。

    老人不等柳易开头,自己率先进门。

    进门的欧先生对着柳易左瞧右看,老人脸色慈祥,或者说是波澜不惊。

    欧先生望完了之后笑道:“还真是平平无奇啊!”

    柳易生气问道:“你是何人?”

    欧先生开门见山道:“小老儿姓欧,曾经受了那个书生一点恩惠,所以前来看一看。”

    柳易听后点头,“听我义父提起过,你家门前的桂花树下放了水缸没有?”

    欧先生点头道:“桂树已经栽了有些年头了,水缸子一直忘了,回头小老儿让李仕鱼买一个放在树下。”

    欧先生说完之后拄着拐杖离去,柳易没有起身送他的意思,欧先生也没有生气。

    除了欧先生来过之后,柳易的屋子再没有客人来过。

    柳易望着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对边,艳羡什么的谈不上,他读书不是为了功名济世。

    不过对于热闹,柳易也十分喜欢。

    江上清和胡云彬那边,有人来吹捧,有人来烧冷灶,自然就有人来泼凉水。

    吏部尚书贾道在朝中英明一世,处处陪着小心才做到了吏部天官这一位置,但他树立的好名声好像都让不成器的儿子贾南枝给败光了。

    贾家府邸一直都在沁水河西岸,从来不曾往皇宫所在的琉璃河南岸搬迁过。

    汝阳城南岸的痞子杨直与户部尚书的儿子王子桢斗得正起劲的那段时间,贾南枝一直在闭门读书,事后他才晓得自己错过了一个与京中纨绔一教高下的机会,事情已经过了很久了,但他现在想起来依然会下意识地感叹几声可惜。

    贾南枝听说沁水河西岸来了两个名声比他还要响亮的读书人,他一直坚持着要去看一看这两人到底是何方神圣,都没有到贾府拜会过就敢在沁水河西岸积攒名声,不想活了是吧?

    贾南枝带着一帮扈从杀气腾腾地赶来了小巷,进入巷子的时候贾南枝一马当先,身上穿着的袖袍在巷子春风的吹拂之下,几次飘摇着遮住了身后一个扈从的视线。

    官宦世家历代取的都是门当户对的名媛小姐,经历多年多带的基因改良之后,世家内出生的子弟基本都不会有多丑。

    年三十刚满二十岁的贾南枝身材修长,面如冠玉,但因为性子跋扈,父亲贾道时常管教禁足,长此以往,贾南枝的脸上除了嚣张跋扈外,又多了一分又不管不顾的阴沉戾气。

    为了保险起见,贾南枝带了三十多个扈从,准备进场就开始砸场子。

    贾南枝越走到巷子深处脸色越发难看,两旁都是低矮的民房,自己一个吏部天官的大公子竟然跟两个身居低矮民房的穷士子计较,自己又带来了这么多人,万一待会儿进屋子只见家徒四壁,砸场子,砸什么啊?

    贾南枝的脸上有点挂不住,轻声跟后面的扈从吩咐道:“直接乱棍打死。”

    身后的扈从本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江湖人,听了公子的吩咐后一脸的嗜血表情。

    进庙之前得知道庙中有哪些神仙,很多心思活络的士子书读的不咋地,但为人处世和打听后台这种事,正是他们的强项。

    几位前来结交江上清和胡云彬的士子见到吏部天官的公子要来找麻烦时,慌忙地面朝墙面悄悄地侧向挪步子,逃之夭夭。

    京官不好惹,不管是官大官小,既然能在京城官场这个大染缸内混口饭吃,他们自然是盘根错节,满地的人情世故。

    贾南枝知道这一点,他也不敢给老爹找麻烦,对于官员们正大光明地离去,贾南枝视若不见。

    小巷内的官员不乏御史台中的人物,但他们选择不管不顾,不是因为不敢得罪贾南枝,而是得罪了这个贾家的大公子之后,他们的麻烦绝对少不了,吏部天官要给他们小鞋,容易得很。

    见到几十人兴冲冲而来,一身文气的胡云彬没了胆气,也没了刚才问答如流的写意,浑身哆嗦着站在门外屋檐下。

    江上清慌乱归慌乱,但定力还在。

    江上清抱拳道:“公子吉祥。”

    贾南枝冷笑一声,“老子吉祥你老娘!”

    三十多个扈从听了公子的话后三下五除二就将江上清和胡云彬两人推到在了门边,七八个扈从上去就是一顿卖力的胡踩。

    剩下的二十多个扈从也没闲着,进门之后几人撕了墙壁上挂着的字画,几人撕了被褥衣衫,还有几人则将书箱中的圣贤书统统撕烂洒在空中。

    两个读书人只顾着求饶,求着求着呼声越来越微弱,渐渐地差点听不见声音了。

    贾南枝嘴角戏谑,但一会儿他就笑不起来了,他感觉身后有一道荆棘刺的他很不舒服,贾南枝回头一看,只见柳易笑容和煦地望着他。

    贾南枝冷笑道:“老子打架最讨厌别人在一旁观战。”

    身后扈从听到公子的话之后对趴在地上的江上清和胡云彬不管不顾,纷纷冲向柳易而来。

    柳易反手抽出用绳子挂在腰间的木剑,出剑就拍在了冲在最前面的扈从的脸上。

    柳易用木剑将第一个扈从拍倒了之后,他改成两手反握木剑,柳易木剑朝左向上刺出,斜插过第二个扈从的心脏。

    有两个扈从速度相当,一同靠近了柳易。

    其中一个眼尖,见了柳易连杀两人后的他以诡异的身姿止住了身形。

    另一个则没有那个眼力见,依然一冲向前。

    柳易的木剑在手心旋转了一百八十度,正握木剑的柳易看也不看出剑的前方,侧身伸手直刺,木剑平着穿过了那个身材与柳易相当的扈从的咽喉,随后势如破竹地从后脖颈刺出。

    那个止住身形的扈从是贾道动用了军中关系后从军中调出来专门保护贾南枝的,但出身那支素来以死战著称的骑军的汉子,那时候死战也能视死如归,现在竟然萌生了退意。

    扈从准备后撤,柳易则是越战越勇,木剑上前一剑斩下了头颅,一剑将头颅拍到了贾南枝怀中。

    刚才看着战场的贾南枝脸色早已变成了猪肝色,再看了刚才那一剑,他只觉得怀中多了一个球体,内心还在好奇那颗头颅飞到哪里去了。

    柳易快步朝着贾南枝走去,那一帮扈从再没有一人敢上前阻拦,二三十个人作鸟兽散。

    贾南枝见到柳易朝他走去时,他先是十分惊恐,慌神到忘了逃跑。

    柳易离着他十步左右他才想起逃跑,贾南枝逃跑,柳易并不想去追,而是静静地站着闭目养神。

    柳易在想刚才那一剑,可能是气愤,也可能是看不起临阵退缩的沙场军人,但似乎都不重要,刚才他出的那一剑,又快又准,刚才出剑时的他心如磐石,比第一次在飞升台上练剑时还要沉稳。

    跑远了的贾南枝见柳易没有追他,他定了定心神,此时的他才想起怀中有一个东西,他边跑边低下头去看,就是刚才他好奇飞去了哪里的那颗血淋淋的头颅。

    贾南枝打了个冷颤,双手下意识一松丢了那颗血淋淋的头颅。

    贾南枝浑身颤抖着逃跑,时不时地回头望柳易追来着没有。

    柳易闭目比划刚才的那一剑。

    贾南枝正好见到柳易出家,吓得他一跤摔了下去,连滚带爬地朝着那头的巷子外逃去。

    柳易就那么直挺挺地闭目悟剑。

    蜷缩在门外的胡云彬确认安全了之后,起身问道:“江兄你伤着那点了没有?”

    同样弯腰蜷缩着的江上清也缓缓齐声道:“没呢,你呢?”

    胡云彬摇头道:“我也没伤着。”

    两人相视微笑,大有劫后余生之感。

    两人同时望向柳易,胡云彬轻声道:“也不怪他了,救了是情分,不救是本分。”

    江上清轻声道:“不过是出现晚了一点,今天还是他救了我们。”

    胡云彬马上知道自己确实想岔了,朝柳易抱拳赔罪道:“是在下错了。”

    两人进屋一看,已经没有一样完整的东西了,两人出门跑路。

    不知是故意还是忘记,两人朝柳易身边跑过时,都没有提醒这个出现晚了点的救命恩人。

    睚眦必报的贾南枝回家之后稳了稳心神,对于吃亏这件事他谁也没告诉,而是准备今夜联络着商量一夜,明天多带些人去复仇,一定要将那个杂碎剁死在屋内。

    柳易悟剑,夕阳西下了之后柳易依然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

    是夜,贾南枝联系了一众汝阳城中地下的江湖门派,用贾府大公子的身份开出高价请人杀人。

    天黑到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小巷中躲在屋内瑟瑟发抖的众人开始出来了,他们摇醒了柳易,开始询问四具尸体怎么处理。

    在城中杀人,柳易没经历过,他自然没有处理尸体的经验,倒是巷子中众人想了一个办法,半夜的时候偷偷地沉入河底,当然,这些事需要柳易去办。

    柳易将一切事情办妥之后已经快破晓了,他匆忙回去睡了一觉。

    第二天是正月初十,小巷内毫无动静,柳易知道贾南枝会来报仇,但他不知道贾南枝什么时候来报仇,也不知道贾南枝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来报仇。

    正月初十晚上,柳易留了个心眼,并没有睡在床上,而是蹲在了屋顶的横梁之上,柳易等了大半夜,才听到弩箭破空的声音。

    杀人朝着柳易的床上射了七八支弩箭,确认保险之后的杀手开始悄悄进屋内,慢慢靠近床边的杀手还没来得及掀开床单,从横梁上跳下来的柳易已经扭断了他的脖子。

    第二次搬运尸体的柳易轻车熟路地沉尸河底。

    十一下午,小巷内来了个拿着破碗,拖着打狗棍的小乞丐,小乞丐进入巷子后就一直打量四周,经过柳易屋前的时候还特意上前敲了门。

    柳易以为是柳耆卿来了,他起身准备开门,但留了个心眼,柳易问了句,“谁呀?”

    门外的小乞丐快步离去,并不说话。

    十一夜,柳易继续蹲在横梁之上,乘着月色,柳易见到门外有人朝他的屋内吹进来迷烟。

    柳易以道家小道童教他的法子开始闭气修行。

    半炷香的功夫后门外涌进来了三个人,柳易跳下去乘着月色一剑杀一人。

    正月十二午时,昨天的那个小乞丐又来了,小乞丐依然上前敲门,门内的柳易同样说了句“谁呀?”

    汝阳城的混龙帮其实很恼火,派去了两拨人,两拨人没有回复,那个年轻人却依然活蹦乱跳,帮主知道那两拨人已经死了。

    混龙帮帮主知道那个年轻人不是他惹得起的主,所以他们和贾南枝的买卖谈崩了。

    混龙帮不想再派人刺杀,也不计较死了的两拨人。

    贾南枝这两日很上火,以前要杀个人还不简单,伸个手指头就能戳死一大片,这回算是碰到扎手点子了,但贾南枝并不介意,他准备用人命去填,自己报仇好了。

    雷厉风行的贾南枝决定好了主意之后开始四处找人,迅速拉拢了一只一百一十人的队伍。

    正月十八,日中,沉寂许久的贾南枝开始报仇,百十人将小巷子赌了个水泄不通。

    柳易青衫仗剑,这回的动静太大,说不定只要打起来就会惊动朝廷,所以柳易并不准备杀人,而是以万军之中取敌军上将首级的法子教训贾南枝一顿。

    柳易以木剑破门而出,以木剑或拍或打,或者以身形绕行,柳易转眼就到了贾南枝身前。

    柳易一把捏着贾南枝的喉咙,慢慢地将贾南枝提了起来。

    受疼的贾南枝有些后悔刚才没让人带弓箭,但此时此刻保命要紧,贾南枝开始抖搂自己的身世,“你知道我是谁吗?吏部尚书贾道是我爹,吏部侍郎迟崇瑞是我干爷爷,我是贾家的大公子贾南枝,得罪了我,你得罪得起贾家吗?你得罪得起风铃山吗?今日在天子脚下行乱,你已经是死局,你知道吗?”

    柳易轻声道:“聒噪。”

    柳易手一甩将贾南枝摔了出去。

    围着的一百多人根本不敢动一步。

    柳易摔出贾南枝后身形随至,再次提起贾南枝,柳易冷笑道:“明明是个带把的,偏要取个女儿家的名字,怎么,偷天啊,担心取了男儿名字老天望见了养不活?”

    柳易本想再次将贾南枝甩出去,但看着已经毫无力气的贾南枝,他死在是担心一不小心把这小子摔死了给自己惹一堆的麻烦,柳易索性将贾南枝踩在脚下。

    柳易轻声笑道:“人要死的时候搬出皇帝来也没用,再说了,搬后台,你他娘的比得过老子,鹤壁剑宗知道吧?杜鹤离是老子半个兄弟。”

    柳易用木剑轻轻拍在贾南枝脸上,“穹庐书院知道吧?李白药是老子半个兄弟。”

    柳易一脚踢在贾南枝大腿上,“提到了风铃山,你跟风铃山老祖宗说过话没有,老子和他老人家吹过牛皮。”

    贾南枝在地上翻滚了一圈,柳易又在贾南枝大腿上提了一脚,“跟老子比后台,老子是玄空山飞升台上小道童的兄弟,老子是玄空山腰修石梯的老道清静的弟子,你他娘的听够了吧!”

    知晓了一切的贾南枝躺在地上,任柳易如何踢如何打,他也不哼一声,柳易踢累了后说道:“老子的剑是百里青青教的,老子这柄剑是百里姑娘送的木制单符剑,你他娘的跟老子拼后台,真他娘的不知道纨绔这一行怎么混?那你去问徐凤年啊!”

    柳易提剑离开,离去前轻声说道:“蚍蜉撼大树,可敬,但是会死的,没有必胜的把握之前,别他娘的贸然报仇,丢人还跌份的东西。”

    贾南枝躺在地上惨笑,笑到沸腾,笑到口吐血沫,二十年来,他贾南枝第一次被人骂到无法反驳,打到无法呼吸。

    ……

    ……

    大沁最东边的上艾郡,琉璃河尽头,大河流进了巨大的山岳之中,消失不见。

    百里青青一身黑衣,站在大河边的巨石上,长发随风飘摇。

    与一般人相比,百里青青要高出一个头不止,与柳易相比,百里青青也高出了许多。

    此时的百里青青站在大石之上,与周边的每一种东西比起来,都显得渺小。

    巨大的山崖似鬼斧神工切就一般,高不可攀,山的那边有什么,百里青青并不好奇,其他人并不知道。

    此地几乎无人踏足,河边净是巨树,一条井口般粗的巨蟒冬眠了一冬之后,春来就醒了过来。

    蟒蛇躺在巨树上痛苦地蜕皮,皮蜕到了一半的蟒蛇满眼痛苦,浑身虚弱。

    蟒蛇见到百里青青后,虽然虚弱,但它浑然不惧,它吐着巨大的信子,那个声响,如同风吹过了带叶的树林。

    巨蟒慢慢地下树,张着血盆大口一直在找一口将百里青青吞入腹中的时机。

    百里青青知道巨蟒已经通灵,提剑笑道:“长这么粗,真不容易啊,多少年了?”

    巨蟒看着这个淡定的女子,除了眼神阴鸷外,其实心里早已生出退意,它对敌我的实力进行了预估,觉得今日自己实在是太虚弱了,若是硬要一战的话,说不定真要受伤了。

    对气势捕捉极准的百里青青完全明白巨蟒的心思,单符剑出鞘的同时朗声道:“我百里青青有一剑,对手怕了,要递出,我怕了,也要递出。”

    这一日,百里青青符剑斩巨蟒,入飞升境。

第七十二章 匹夫无罪

    打完之后,这条小巷已不是久留之地,柳易准备到南岸看一看两个和尚出来了没有。

    小巷的屋顶上,大和尚低头吟唱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柳易抬头见两个和尚,满脸笑容。

    柳易朝左边望去,大沁朝的皇帝也来了,一身紫色衣装,习惯性地就着胡须,还有几人柳易并不认识。

    沁帝开玩笑道:“柳易,你小子好手段啊,天之脚下,首善之区,你小子当街行凶,真当我大沁朝无人呐?”

    柳易低头抱拳道:“不敢,不过是替贾南枝的老爹教训一下这个不孝子。”

    沁帝冷笑,“教训?那也没必要教训到满地打滚啊?你小子知不知道他老爹是谁?”

    柳易疑惑不解,摇头道:“只知名叫贾道,不知是谁。”

    沁帝朝左边指了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大臣,“贾道,儿子被人欺负了,你就没点想法?”

    在朝中身为户部尚书,兼光禄大夫的贾道看都不看宝贝儿子,在屋顶上抱拳道:“不成器的儿子,由陛下做主了。”

    沁帝微笑,“别他娘的一小个屁事也要朕做主,事事都需要朕来裁决,那养你们这些羽衣公卿干嘛?”

    躺在地上的贾南枝现在才知道事态的严重性,好像皇帝来了,老爹也来了,还来了两个和尚。

    贾南枝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但肯定是不能爬起来的,他自己一爬起来,很多人脸上都挂不住。

    柳易轻笑道:“没事的话柳易先走了。”

    沁帝问道:“这里的事情还没解决清楚,你小子要走去哪里?”

    柳易想了想,回道:“自然是到皇宫门口等神秀和卧龙两个和尚。”

    沁帝听后呵呵直笑,“两位大师不是都在这里了?”

    柳易轻声道:“准备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呀!”

    沁帝呵呵笑道:“你倒是不掩饰。”

    柳易摇头,“我也掩饰不了啊!”

    沁帝第一次用正眼瞧这个年轻人,他想起了他的儿子,杨直对他,也是从来不加任何掩饰,沁帝又想起了那个喜欢和世家眉来眼去的杨弘。

    柳易转身刚准备走,有人咋咋呼呼道:“柳易是住在这条巷子里吗,有你的信了。”

    柳易轻笑道:“我就是柳易。”

    那人把信递给柳易,有些好奇地踮脚朝巷子里忘了一眼。

    所见所闻差点没把这个年轻人吓死,巷子内趴着一个公子,他知道那个就是他们见到了也要退避三舍的贾公子,年轻人往屋面上望去,只见平日里在画中的人物,皇帝陛下和一众大官。

    年轻人下意思地缩着脖子跑了,连辛苦费也忘了向柳易索要。

    柳易低头撕开信件,上面是百里青青的话,但因该不是百里青青的亲笔,应该是摊贩上的老书生代写的。

    信上面只有短短的一句话,写书信的人为了节约用纸,一般都会从最右上角往下写起,从而使这一封书信只有短短的一列,“九郡很大,正好我有时间,二月二,城外新丰酒坊。”

    汝阳城外,杨直终于从玄空山慢摇慢赶地来到汝阳城了,路途中杨直一直趴在军方的大船上,懒得挪一步。

    来到汝阳城的杨直换了小船,小船由沁水南下到了两河交汇的湖中,杨直高立于船头,一身白衣,士子风流。

    杨直的小船穿梭于大小画舫之间,画舫上总会有几个姑娘趴在栏杆上晒太阳,杨直经常朝他们打招呼。

    船上的杨直对晕船吐了一路的老仆说道:“咱们是先去皇宫还是先去呈云阁?”

    倌儿浑身虚弱地仰躺在小船上,微声道:“公子想先去哪里?”

    杨直毫不掩饰,“呈云阁。”

    老仆说道:“那就先去皇宫吧!”

    杨直拍手哈哈大笑,“没想到你个老杂毛也开始玩起心机了,倌儿你个老小子觉得老子是那种不知道顾全大局的人?实话告诉你吧,老子不是了,老子以后再也不可能是那个只会搬麻袋上船下船的杨直了,而是大沁王朝九郡万方之地的太子爷,国之储君。”

    杨直说话之后,脸上看不出表情悲喜。

    小船穿过了几艘画舫之后,船上传来了一阵又一阵的调笑声,杨直恢复了天不怕地不怕的痞子脾气,再次朝画舫上的姑娘们问道:“小姐胸脯子太重了吧,腰肢都坠弯了,要不让本少爷帮你托着。”

    画舫上的姑娘一阵轻啐,朝着柳易吐口水。

    杨直巧妙地躲过口水,痛心疾首地说道:“助人之心,义不容辞,没想到本公子好心好意,却换来姑娘们的恶心,人心不古呀!”

    隋珠的画舫一直停泊在南岸旁边,今日午时小歇之后,柳耆卿和隋珠两人正趴在栏杆上晒太阳。

    河水清冷,又加上一阵有一阵的河风吹拂,花船上确实有些冷。

    在其他地方晒太阳可能会觉得有些热,但在船上晒太阳,恰好适合。

    两人趴在栏杆上,隋珠小女子心性,下意思地啃着栏杆。

    柳耆卿调笑道:“鱼儿舔杆头哟!”

    柳耆卿的下流言语换来了一顿猛捶。

    杨直的小船正好路过,杨直哈哈大笑道:“郎情妾意啊,是不是只知道大白天躲在屋内颠鸾 倒凤有伤风化,不知道在花船上打情骂俏也碍了本少爷的眼。”

    画舫上的柳耆卿也不生气,轻笑道:“公子说话注意些。”

    杨直扯着脖子道:“怎的,你他娘的也要教训老子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

    柳耆卿摇头道:“不敢。”

    杨直哈哈大笑,“那就闭嘴。”

    小船已经走远了,柳耆卿被噎得无以复加,隋珠难得见一次柳郎吃瘪,呵呵直笑。

    杨直进攻之后才知道皇帝老爹不在家,他先去见了那个不是亲妈得老妈,那个以前只会慈母舔犊的深宫娘娘今日依旧,一顿问候之后轻声说道:“要是你父皇问起你怎么征用了军中楼船,你只说他的圣谕去晚了,你只赶着回来就是,他特别忌讳这个。”

    柳易称是后出来,正好赶上沁帝回来了。

    父子两人见面并没有好话,沁帝问道:“柳易这个年轻人真值得你去杀?”

    杨直并不回答,笑着反问道:“你真当作同龄人意气相争了?”

    杨直说完之后,父子俩一道赶往御书房,沁帝不再说话,杨直同样闷着。

    沁帝再次开口道:“你真以为爹怕了那些武人?”

    “山上人是山上人,山下人是山下人,快有一百年了,一直相安无事,你知道这是因为什么吗?这是因为山上人的利益与山下人的利益并不冲突,他们忙他们的道,我们谋我们的江山,说了这么多你明不明白?同龄人不要因为意气之争去打破规矩,不要一直走在底线上。要是因为意气之争,你爹还不得把一堆人都给杀了。”

    杨直听着,边走边听,没有要改正的意思。

    沁帝想起一事,问道:“付南甲为何没有一同回来。”

    杨直朗声道:“帝王没了雄心,王朝倾颓之始。”

    沁帝好是听了天大的笑话,怒极反笑道:“雄心,何谓雄心,你那些小动作,你不觉得你就是一只苍蝇,哪里臭就叮哪里?”

    “作为后世帝王,守业同样极难,百姓受不了皇家每一代都是开疆拓土的圣君,这样的道理你不懂?”

    杨直笑道:“懂。”

    沁帝苦口婆心道:“父皇年轻的时候也想做一个圣君,现在想想,做一个贤君就得了。”

    沁帝伸手遥指北方,“开疆拓土的圣君需要英明神武,但我等守成之君只需雄猜阴刻就够了。”

    杨直哈哈大笑,“付南甲去杀刘璃和迟雪君去了,不知儿子这一手在父皇眼中算不算阴刻?”

    沁帝低头沉吟一会儿,抬头道:“真要杀死了,脸面不好看。”

    杨直轻笑,“儿子早有交代,自然不会让他们这么早就死了。”

    沁帝不再计较这件事,问道:“征用军中楼船的事你又如何解释?”

    杨直呵呵笑道:“刚才母后教过儿子了,父皇的圣谕去晚了,儿子只是忙着回来,所以就……”

    深宫多年,宫廷不乱,沁帝一脸的欣慰,呵呵摇头道:“她倒是想的周全。”

    沁帝摸摸杨直的脸庞,轻声说道:“你心中有气,来晚了就来晚了,父皇不会计较。”

    父子俩人走到了御书房后,沁帝吩咐道:“早些回宫吧,这几日想在京中闹多大你就闹多大,讲究藏拙,省得朕那个不省心的弟弟过早入京,打乱了朕的布局。”

    杨直点头离开。

    杨直并没有回宫,而是直接来了呈云阁隋珠的画舫之上。

    柳易那边,神秀和卧龙出宫后并没有跟随皇帝回去,三人忙前忙后,一直忙到了夕阳西下,终于将破败的屋子收拾停当了。

    做完一切的神秀和尚抬头问道:“老僧二人要回山了,柳道长回不回去?”

    柳易摇头道:“百里姑娘来信了,我可能晚些时日才会回去。”

    都不是拖沓之人,神秀和尚带着小和尚乘着夕阳离开。

    柳易笑道:“吃过饭再走不迟啊。”

    神秀摇头,“柳施主不忌口,我叔侄二人万万不敢破戒。”

    柳易不再留他们,重重地拍了卧龙的脑袋之后,才放他们走。

    两个和尚走远之后,神秀摸摸小和尚的光头,开口道:“你要快点成为佛家大能,以后将柳施主拉进佛家里来,他才有一线生机。”

    小和尚重重点头,柳易亲口提过的五两银子,他记得,柳易没提过的一路蹭吃蹭喝,他也记得,若永生,则永不忘,若涅,则事前他会亲自去了了这桩机缘。

    正月二十四,舟车劳顿的杨直终于缓过来了,带着一众扈从开始出宫散逛。

    隋珠的花船中,杨直一直在喝酒,身后跟了一众扈从,一个个摩拳擦掌,恨不得把花船上的人都生吞活剥了。

    柳耆卿和隋珠两人定力非凡,知道今日走不了,他们就不走了,两人对坐,打情骂俏,并不当回事。

    杨直喝了三坛子佳酿之后,大着舌头说道:“咱三今日见过啊!”

    柳耆卿轻声道:“见过了,公子乘的是小船。”

    杨直咋呼呼道:“他娘的,读书人了不起啊,就这么看不起人?”

    柳耆卿抱拳道:“在下并没有看不起公子的意思。”

    杨直把脚搭在了桌子上,歪着下巴道:“没有看不起人的意思,那你赔礼做什么?”

    文思敏捷的柳耆卿完全跟不上杨直的套路,气笑道:“公子今日似有不快,在下不与公子计较便是。”

    杨直哈哈大笑,“有些时候,你不找麻烦,麻烦总会去找你的,直说吧,这个姑娘,本公子看上了。”

    杨直说完之后轻声对老仆说道:“我是不是说的含蓄了,我应该说本皇子不?”

    老仆想了想,答道:“应该。”

    杨直也想通了,太直白,那就有点假了,他说道:“算了,还是说本公子吧,说本皇子有点假。”

    老仆点头,“是老仆想的不对了。”

    杨直想通之后,花船上上演了一场穷士子和花魁郎情妾意,但生生被达官贵人以实力拆散了的戏码。

    杨直轻笑着自言自语道:“一举成名天下知。”

    花船上的丫鬟仆役一个个被追赶得仓皇而逃,纷纷跳水,有几个没能逃出魔掌的丫鬟被扯了鬓钗散乱,脸上无色,而那些恶奴们不但没当回事,反而将三个丫鬟剥了个一丝不挂,直接当着众人行起了奸 淫之事。

    几个扈从甚至开始调戏起了长相清秀的龟公,动手动脚。

    不一会儿,除了柳耆卿和隋珠两人,其他人都被剥光了赤条条地站在船板上。

    杨直伸出食指指着柳耆卿,“你走,老子看上的又不是你,而是这位姑娘。”

    柳耆卿摇头:“在下不走,在下就要看看你们今日要如何?”

    杨直嬉笑道 :“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嗜好,好吧,本公子赏光,待会儿就让你看看隋珠姑娘在老子胯下承欢的样子。”

    柳耆卿伸手拉起隋珠一同跳水,一个柔弱的书生拉着一个柔弱的花魁,两人双双跳下花船。

    杨直吩咐道:“女的捞起来,男的派个人捞起来放岸上。”

    杨直身后的老仆有些看不懂,问道:“公子哎,怎么可以这样呀?”

    杨直拍拍老仆的肩膀,轻声说道:“公子在给自己泼脏水。”

    老仆问道:“可以不杀人吗?”

    杨直摇头道:“很多事情咱们踏出去一步之后,就再也由不得自己的心了。”

    老仆不是很明白。

    扈从把捞起来的隋珠押到杨直跟前,杨直望着隋珠一身湿漉漉的衣裙紧紧地贴在身子上,曼妙身材若隐若现,杨直一脸色相淫笑。

    隋珠紧咬嘴唇,满是鲜血,她开口骂道:“柳郎不会放过你的。”

    杨直下令开船,哈哈大笑道:“他是准备拉几百同窗好友写文章骂我呢,还是准备联合几千名士子吐口水淹死我,或者是让以后的青楼姑娘不接我的客?”

    画舫慢慢驶向河中央,两岸行人和河中船上之人都在指指点点。

    被悄然放在岸上的柳耆卿呛了水之后肺里难受,不一会儿就咳着醒来了。

    柳耆卿在内心中搜了一遍,汝阳城中的士子,除了崇拜他的,还是崇拜他的,平日里的大小诗会自然是一呼百应,但那里就没有一个能挡事的人,何况那些人又不是他的至交好友。

    柳耆卿想到了在船上练剑的柳易,他一路朝着柳易的住处而去,马不停蹄。

    柳易今日无事,偏倒是当朝吏部尚书的儿子来给他赔罪了不说,还派工匠来给他修缮屋子了。

    柳耆卿一路爬来的时候柳易以为这个书生又喝醉了,正准备给他倒一碗水。

    柳耆卿喊道:“柳易,救救隋珠姑娘啊!”

    柳易这才知道了事态的严重性,问道:“隋珠姑娘怎么了?”

    柳易边问边回屋子拿剑,柳耆卿如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一路拖着柳易往外走,在路上慌忙说了一遍事态的经过。

    两人来到河边,柳耆卿急促道:“下面的事不知道如何了,我们得快点快点。”

    柳易问道:“如何快点,咱们现在需要一艘大船。”

    柳耆卿慌忙说点头附和,小鸡啄米似的。

    两人使用柳耆卿的名声,外加上柳易的凶神恶煞,迅速征用了一个花魁的画舫。

    柳耆卿一直再催划船的船夫快一点快一点,他也想帮忙,但是使不上力。

    柳易立于船头,他听了柳耆卿的介绍之后,觉得那个人多半就是杨直了。

    柳易也希望那个人就是杨直,到时候新仇旧恨一起算了,大家都干净利落。

    画舫慢慢驶进了琉璃河之后,已经依稀可见隋珠的画舫了。

    柳耆卿来到柳易跟前,紧握拳头拍打着栏杆,咬牙切齿道:“柳易,待会儿你只管打倒便是,动手杀人这种事,我自己来就行。”

    柳易点头,杀人这种事他也不愿在天子脚下进行,如果真是杨直,他也要他付出代价。

    两条花船慢慢靠近,柳易和柳耆卿所乘的花船比起隋珠的花船要矮一个腰身左右。

    杨直抬转身俯瞰柳易和柳耆卿,轻笑道:“没想到你们两个姓柳的搞到一块儿了。”

    柳耆卿慌忙爬上船去,跑向被捆绑在柱子上的隋珠,佳人在大难中再次相见,两人深深地拥抱在一起。

    柳耆卿七尺男儿,眼泪也忍不住流了下来,隋珠更是梨花带雨,哭得无比伤心。

    柳易望向一对佳人,轻笑道:“还好。”

    杨直痞笑道:“你爬上来看看。”

    柳易定睛一看,三个婢女和两个龟公衣不蔽体,都倒在了血泊之中,五人的鲜血一直流在甲板上,一圈一圈地扩散开来。

    柳易怒道:“若不是在汝阳城,你今天该死。”

    杨直反问道:“今天在汝阳城了,如何?”

    柳易用行动告诉他今天该如何,柳易将木剑横于胸前,一步跨上船去。

    柳易快速前掠,过程中第一个将老仆倌儿踢飞在十步之外。

    柳易出剑了,剑出就是横扫千军之势。

    柳易第一次出剑横扫一圈,将围在他身旁的扈从都扫飞了出去,有的侥幸落在了船上,有的则扑通一声落进了水中。

    杨直看也不看倒地不起的扈从,只是盯着柳易。

    柳易同样对身前拦路的扈从视而不见,一直死死地盯着杨直,确认杨直并无异动之后,柳易才敢畅快出剑。

    因为出剑决心不正,柳易腰间很快就被砍了一刀。

    柳易越杀越勇,船上的扈从赶忙到杨直身前结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阵型。

    柳易哈哈大笑到:“今日你该死。”

    杨直哈哈大笑,“你他娘的都已经受伤了还放狠话,以为是脸贴脸吵架啊?”

    柳易身负重伤,两三个地方一直在流血,他视线浑浊道:“我柳易哪里招惹你了?”

    杨直咆哮道:“问你娘,老子跟你前世有仇行不行。”

    柳易长剑向前,开始凿阵。

    柳易咆哮道:“你我二人性格相像,你好好做你的国之储君,老子自己好好的练剑修道,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不好,为何你要追着我不放?”

    “就因为你身居高位,所以你看我不爽?”

    杨直笑道:“老子骤然富贵,自然是看你不爽。”

    柳易哈哈大笑,“匹夫无罪。”

    柳易出剑再也无碍,长剑掠空,剑出必有人死。

    柳易一步一步地走到了杨直跟前,两人差了七步左右。

    只需再走三步,柳易长剑出,杨直就得死。

第七十三章 剑无碍乎

    当柳易凿阵到杨直跟前时,柳易剑指杨直眉心。

    杨直直挺挺地站着,刚才没想着逃,现在也没想着躲闪。

    两个年轻人,一个曾经是山上的土匪,后来也只是小客栈的跑堂伙计,几年时间,因缘际会之下成了山上人。

    一个是在汝阳城河边码头搬麻袋的苦力,因缘际会之下有人供养了,身份来了个空前绝后的大反转,一举成为了大沁当今皇帝唯一的儿子。

    他们都由曾经的摸爬滚打变成了现在的养尊处优,高高在上。

    他们都在玄空山,都在飞升台上坐而论道,吹过牛皮。

    他们两人曾经一见如故,引为知己。

    但两人真的好像前世有仇一般,如同柳易前世是杀人全家的凶徒,而杨直就是受害者家属中的幸存者一样。

    冥冥之中,杨直心里好像对柳易有无限的仇恨,即使是现在他可以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了,但这种仇恨他控制不了。

    柳易长剑出,一剑拍在杨直右手大臂之上,从小就一直没有磕磕碰碰过的杨直捂着手臂,跪在地上哇哇直叫,脸上都是泪水,但满脸笑意。

    杨直笑得畅快至极,笑到柳易如同刽子手一般,笑到柳易的势头好像都比他弱了一头。

    柳易问道:“笑够了没有。”

    杨直泪流满面,他想到他娘死的时候,浑身是血,却是一直在笑。

    柳易一剑拍断了杨直的左手大臂,哈哈大笑道:“匹夫一怒,流血五步,同样痛快。”

    柳易握着长剑转身下船,临行前大笑道:“别再过分,要不然老子真杀了你。”

    柳易握着木剑,手抖得厉害,好像木剑不听使唤,自己要挣脱一般。

    ……

    ……

    大沁靖宁二十四年正月二十九,厌次郡苌楚宫。

    几年前被刺杀伤了本源的迟重锋一直在苌楚宫内温养,现在终于痊愈了。

    痊愈后的迟重锋准备离开,刘璃不好劝留,就交给大弟子一个艰巨的任务,劝迟重锋留下。

    由于在山上呆的时间太长,曾经高高在上的迟重锋与一直处理宗门内脏事的万筠斜再也没有了那点小成见,反倒是成了无话不说的闺中密友。

    既然已经轮到和女孩说话都不利索的解三秋去劝留了,万筠斜自然已经劝过了,并且帮不上忙。

    解三秋进门只见白衫的迟重锋正在烧水泡茶,迟重锋见有人来了,邀请解三秋坐下,并且给解三秋倒了一杯茶饮。

    相处了三年了,解三秋依然不敢直视迟重锋的眸子,因为看了,他就真的说话不利索了。

    万筠霞在旁边桌子上摆了满满的一桌子账本,正在低声念叨着,一边念叨,一边劈里啪啦地扒拉着算盘。

    解三秋好奇地起身望了望,轻声问道:“师妹算什么呢?”

    万筠斜头也不抬,伸手将遮住眼睛的法斯捋了夹在耳朵上,不耐烦地回道:“去年的收支。”

    说完之后万筠斜撒娇地嗯了一声,起身将师兄推远了之后才说道:“因为你的打扰,我算错了,啊啊啊啊啊!”

    解三秋摊摊手,“关心一下而已,有错吗?”

    迟重锋茶饮递到了嘴边,也不急着喝,露齿而笑。

    迟重锋的内心深处其实很喜欢这里,这座山里的事,这座山里的人,比风铃山的要有意思多了。

    解三秋重新落座后说道:“师父让我来劝你不要走。”

    一直在算账的万筠斜忍不了了,起身拍着师兄的脑袋感叹道:“榆木脑袋啊!”

    迟重锋只是笑,不知是在笑解三秋的单纯,还是在笑万筠斜的忍不住说出口,亦或者是两者都有。

    苌楚宫山门外的小镇,来了一个中年人,中年人身穿紫衫,一身贵气,腰佩长剑,英姿飒爽。

    中年人的行为与身份格格不入,他在小镇中四处打听,问了又问。

    中年人开始问的是牛肉,后来才知道小镇没人吃得起牛肉,自然也就没人卖牛肉。

    中年人开始问羊肉,他不知道小镇无人会杀羊,做出来的羊肉膻味极重,日久天长,无人吃,自然无人卖。

    中年人最后问到小镇什么最便宜时,终于有人知道了,谢歪脚家的刀削面最便宜。

    中年人换了个打听目标,开始问谁是谢歪脚,没人告诉他。

    谢歪脚因为打娘胎里出来就是个跛脚,被亲生父母丢在了雪地里。

    那年大沁南方也下了很大的雪,谢歪脚的养父病重,他的养母冒着大雪去山上采药给丈夫治病。

    被丢在了雪地里的谢歪脚身上只裹了一件破布衣衫,冻了哇哇直叫,他的养母就循着叫声去找到了被遗弃在山上的谢歪脚。

    养母看到被冻了小脸红紫的谢歪脚后,赶忙把他塞在怀子捂热。

    谢歪脚的养母把手指伸进谢歪脚的口中,小小的谢歪脚饿极了,开始卖力地吸吮着他养母的手指。

    谢歪脚的养父母本来都已经四十多岁了,他的养父身体一直都不好,母亲又一直劳累,所以老两口一直没怀上孩子,捡了谢歪脚后一直当作亲生儿子来养活。

    谢歪脚长大些的时候才慢慢显示出来是跛脚,但二老依然将他当作宝贝,走到哪里背到哪里,捧在手心担心不小心掉了,含在口中又担心化了。

    老两口家无余财,但还是拼了命供儿子读书。

    谢歪脚在学堂的时候得的名字,谢歪脚。

    他的乳名叫小宝,私塾先生又给他娶了个大名叫做谢必实,但两个名字都没人叫,从那以后所有人都叫他谢歪脚。

    谢歪脚脑袋机灵,读书却不成。

    私塾先生说他也只能教会谢歪脚识字,但写文章的话,先生教不了。

    谢歪脚父母年迈之后,开始给他张罗了一间面摊,谢歪脚因为腿脚不方便,本就干不了别的,一直在兢兢业业地经营着面馆。

    谢歪脚因为小时候在雪地里冻的时间太长了,落下了一些病根,他今年已经二十岁了,但肚脐一直都没能治好,都是不好不坏的,天晴下雨交替的时候经常淌黄水儿。

    因为这个病,小镇内的佃户基本不会去谢歪脚的面摊吃饭,乡下人也有一些讲究,觉得不干净。

    镇里有人用这个打趣谢歪脚的时候,谢歪脚经常说:“翻过垭口就挨着伴儿了,大舌头吃肥肉,谁也别说谁。”

    那些人总是会吐几口浓痰表示晦气,岂不知正应了谢歪脚的话语。

    他们不知道,谢歪脚从来不在摊子边上吐痰。挠头抠肚脐眼这种事,他在摊子前,也是从来不干的。

    小镇经常有很多没什么钱的游侠前来游历,他们经常去谢歪脚的摊子上吃饭,因为那里便宜,量又足。

    只要有江湖人来了,谢歪脚都会向他们打听江湖事,如果有人愿意说了,谢歪脚还会少收他一两文铜钱。

    谢歪脚后来想想,他和父母商量之后又在隔壁买了间铺子,做起了客栈生意。

    因为谢歪脚会做人,又会做事,好些门可罗雀的摊上老板就开始攻击他,开头那些说他抠肚脐眼的流言,本来就是没有的事,日久天长之后自然不攻自破,现在又有新流言了。

    腰挂长剑的中年人打听谁是谢歪脚的时候有几人说了,还有几人装作壮士割腕一样,好似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了一句,“谢歪脚肚脐眼漏气,我们经常看见他坐在摊上扣肚脐眼,满是黄水的手洗也不洗就开始和面。”

    七嘴八舌,中年人又听见有人说前几天程家寡妇去谢歪脚摊上买面条,亲眼看见谢歪脚摸了程家寡妇的下面,然后又开始和面,同样不洗手。

    中年人身边又围了几个人,有人说看见谢歪脚站不稳,好几次摔进汤锅里了。

    后面又有人接着说谢歪脚脚跛,行动不便,自己不能上山砍柴,也舍不得浪费柴火再烧一锅水,那锅水他还留着给客人下面条。

    最后有个人说谢歪脚为了节约,用耗子肉代替肉丝,还狗眼看人低,给人的刀削面薄一片厚一片的,薄的煮了稀烂,厚的还没熟,他就是昧着良心做生意,怪不得遭了天谴,天生脚跛。

    中年人有些好奇一个跛脚年轻人怎么会被这么多人打击,这个小镇应该也不超过一千人呐,怎么有那么多人说跛脚年轻人的坏话?

    中年人对身后的七嘴八舌不管不顾,开始在小镇中找那个叫谢歪脚的年轻人。

    小镇很小,小到没有统一的街道,各家房屋交叉错落,没有规矩,中年人基本是一家一家地问,到了大半夜才找到了那个已经冷清的面摊。

    一身灰色衣衫的谢歪脚见到有人光临他的面摊了,一瘸一拐地跑出来招呼客人。

    中年人盯着谢歪脚看了很久,看到谢歪脚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谢歪脚率先开口道:“本店有杂酱面,酸菜面,麻辣面,刀削面,清汤面,不知老爷吃点什么?”

    中年人回神一笑,算是为刚才的事表示歉意,中年人说道:“来一碗清汤面,多放葱花就成。”

    谢歪脚应了一声,到锅头灶边忙活去了。

    谢歪脚经营面摊也有两三年了,说见过世面什么的也谈不上,但中年人这种打扮的游侠,他见过很多,只是那些人大多都看不上他的面摊,不会落脚。

    谢歪脚端上了热腾腾的清汤面,自个儿搬了个凳子坐在中年人旁边,打听道:“这段时日,也不知道外边发生什么了。”

    中年人将将面条和了又和,吃了一口才笑道:“也没什么国家大事,只是发生了几件小事而已。”

    谢歪脚手里剥着蒜瓣,衣兜里都是蒜皮,轻笑道:“老爷知道啊,那给我说说呗!”

    中年人端起海碗沿着边上喝汤,满意之后笑道:“要从几年前说起了,玄空山上有个老和尚坐化了。飒露山上有个老道士天天看雪,还没看够就死了。山上又有了几个难缠的年轻人。太子爷要和直虞王争皇位了。”

    中年人突兀地说了几句之后,好奇地问道:“那个,你知道曾经的太子爷死了呀?”

    谢歪脚轻笑,颇为自负,“小店热闹啊,所以小的打听事情嘛,能准个七八分,杨弘死了的事,小的是知道的。”

    中年人笑问道:“你知道苌楚宫有哪些人吧?”

    谢歪脚点头,“知道,迟重锋应该快要离开苌楚宫了,她一走,按照苌楚宫这两年来的尿性来看的话,解三秋必然会跟着走,这样一来苌楚宫又只剩下刘璃和万筠斜师徒两人了。”

    中年人哈哈大笑,“你呀,比那个叫李仕鱼的书生靠谱多了,在下付南甲,想不想跟我进汝阳城?在那里,你将会名垂千古。”

    谢歪脚摇头,“家中父母尚在,小时候读书不成,就那句‘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记得清楚,我没有解决的方法,自然不能走。”

    付南甲哈哈大笑,“你身居高位之后,二老自然有人照顾。”

    谢歪脚歉意笑道:“终归是没我自己亲手照顾来得顺心呐!”

    付南甲不再扯淡,几口吃完了面条,先沿着碗口将漂浮在汤面上的葱花喝干净了,再用筷子边搅边喝汤,一直将那点面条汤喝到只剩一小口汤底才肯罢休。

    谢歪脚见了付南甲的模样后笑道:“要不我再给你整一碗?”

    付南甲摇头,“饱了,爱喝汤,老毛病了。”

    付南甲吃完之后歪靠在桌子上。

    谢歪脚想着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客人了,但可能还会有一两个也说不准,他不急着收摊,而是熄灭了几盏灯,提着铜壶坏了之后改造成的火盆到灶边。

    谢歪脚艰难地蹲下去,用铲子在灶洞种铲了两铲子明晃晃的炭火,随后用两根木棍将火盆架到付南甲跟前。

    两人面对面枯坐着,摇曳的细小灯火之下,两人都能看清对方。

    谢歪脚用铁钳子扒拉着炭火,坐了大半夜。

    炭火快要熄灭了,没有暖意的时候,付南甲起身轻声说道:“我也了解你的想法,似乎不给你点恩惠你就不信我似的。”

    付南甲问道:“还有没有房间?”

    谢歪脚点头。

    付南甲点头,“先不急着收摊,先到我屋里来。”

    谢歪脚没听他的,小镇猫狗很多,晚上那些畜生经常四处晃荡,年三十隔壁老梁家挂在门外的猪大肠就被几只狗拖去了。

    谢歪脚将面粉和热水盖上后,又用水浇灭了明火,才跟着付南甲进屋。

    第二天谢歪脚没有出摊,后面两天谢歪脚都没有出摊,而是拄着拐杖到摊前望他老父母在摊子上忙前忙后。

    第四天,谢歪脚的脚不歪了。

    老两口很高兴,现在的儿子终于可以娶媳妇了,四处打听谁家有适龄的姑娘,老两口还拜托了好几个远近闻名的媒人。

    谢歪脚走路不歪了之后,生火好像也没什么变化,他还在经营小摊,其他同行照样人前人后诋毁他,所有人还是喊他谢歪脚,隔壁老梁家那个小丫头也不例外。

    后来的煌煌史书之上,谢必实的碑文之上,谢小宝的乳名不在,只是都有一个外号谢歪脚。

    ……

    ……

    大沁西南原鹿郡,有三人骑马而行。

    郎哥毫不意外地落在了最后面,郎哥超前面喊道:“公子,都离穹庐书院这么近了,咱们回去一趟呗?”

    骑在马上的李白药风尘仆仆,比郎哥更甚,轻笑道:“前几天才寄了一次钱,现在没钱你好意思回去?”

    在前面开路的杜鹤离没有丝毫变化,依然是一丝不苟,轻松写意,一身黑衣也不觉得酷热,哈哈大笑道:“想你那个童养媳了?”

    郎哥扭头道:“才不是。”

    杜鹤离笑问道:“是不想胡青梅,还是不是童养媳?”

    郎哥有些晕。

    杜鹤离想着一路上枯燥至极,打趣一下郎哥也算有趣,笑道:“别人家的童养媳是男女一同长大,男方父母供给女娃吃穿用度,你们郎家倒好,是你亲自将自己的小媳妇养长大,吃了无父无母的亏。”

    郎哥咆哮道:“我不姓郎。”

    杜鹤离点头表示知晓,出声商量道:“要不跟我姓杜得了?杜郎哥,不算好听,也不算难听,马马虎虎,先叫一声干爹来听听。”

    郎哥拍马上前,他想要捶杜公子一下,但是相距太远,连杜鹤离的衣襟都没有摸到。

    郎哥无趣道:“说要去北方,都三四年了,还不去,现在更过分了,到家了都不回。”

    李白药笑道:“游完了九郡再去四国也不迟,到时候回家也算是衣锦还乡。”

    郎哥说道:“那还要多久啊,现在都到家门口了。”

    李白药笑道:“天地悠悠,皆是是非之天,是非之地。”

    ……

    ……

    二月初一,夜。

    风铃山的老祖宗迟雪君正在自家一亩三分地晃荡,白天的时候他实在是不敢出来了,一出来就能跪了黑压压的一大片,那些小辈不自在,他也不自在。

    迟雪君有些想念曾孙女了,要是她在的话,他也有个说话的伴。

    迟雪君学着百里青青的样子,从地上一跃上了天一峰顶,对天一峰这个名字,迟雪君其实挺满意的,至于什么阴阳谶纬,管他丫的。

    迟家大局走向,他迟雪君再也管不着了,现在的迟家已经变成了簪缨世家,家族子弟都在读书,除了迟重锋和他最重视的迟重重,其他人好像都忘了自家三百年前只是草莽出生。

    迟雪君站在天一峰水柱之上,水不湿鞋,也不沾身。

    迟雪君四处张望,这座山他看不够,与清辉老道不同,他看不够持道峰的雪,他看不够风铃山的人。

    春风动,风铃阵阵,迟雪君的思绪却不在万杆铃声之中,他一直在四处打量着这座山,终于被他发现了蛛丝马迹。

    青石广场旁边一座不起眼的院门,院门上的对联被人动了。

    风铃山老祖宗跳下天一峰,直接落在了院门前。

    他从高高耸起的天一峰跳下,即使是落在了泥地上,脚下的泥地也毫无变化,如同落下的只是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一样。

    风铃山老祖宗仔细端详着红纸贴上去的“山山翠”和“竹竹声”六个字,哈哈大笑。

    迟雪君笑道:“曾经是好好的王爷不当,偏要打扮成小道士,现在是好好的道家真君不当,天天想起山下事,你啊,比我还不如,真不想飞升了?和我一样,明知多滞留一天就少了一丝飞升的契机,偏偏赖着不走,唉,都有执念啊!”

    迟雪君的行动与感慨迥然不同,他慢慢撕下那六个字,几张纸叠成一摞后在上面撒了泡尿。

    风铃山迟家老祖宗心情不错,哼起了他们那个世代传唱度最高的小调,“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

    千里之外,百里青青御剑而来,与以前的阵仗不同,气机内敛的百里青青此次前来,无声无息,转瞬即至。

    迟雪君慌忙整理裤子,一边系腰带一边转身,哈哈大笑道:“小姑娘厉害呀,差点就瞒着老夫近身了,这么说吧,老了,皱巴巴的也不好看,要不老夫给你介绍几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

    百里青青轻笑,“为老不尊。”

    风铃山的老祖宗正色问道:“剑无碍否?”

    百里青青点头“木剑无碍,符剑自然无碍。”

第七十四章 离开汝阳城

    柳易下了花船后,一人提着剑跌跌撞撞地回到租住的无名的小巷之中,已至深夜。

    柳易进屋之后洗了脸,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准备出门买药,他不知道这么晚还有没有药铺子未打烊,准备出去碰碰运气。

    小巷外,当朝吏部尚书贾道一身便衣,一手拖着依然鼻青脸肿的儿子来了。

    贾道上前敲门,估计门内的柳易能听到了,贾道退一步站定。

    屋内的柳易问道:“谁呀?”

    贾道朗声道:“当朝吏部尚书、光禄大夫贾道,贾南枝之父。”

    柳易一屁股坐在床铺上,歪靠在墙面上的柳易浑身难受至极,缓了一会儿后用被褥遮住流在墙面上、床铺上的鲜血。

    做完这一切的柳易在衣服上又套了衣衫,正是那身道袍。

    柳易艰难地整理着头发,辛苦地带上了莲花道冠。

    柳易试着站起身,稳了稳心神后说道:“年轻人打架,尚书大人就不必掺合了吧?”

    门外的贾道已在门外站了两柱香的功夫,但丝毫没有生气心急,倒是身后的儿子贾南枝几次站不稳,差点摔了下去。

    贾道摇头道:“老夫不是瞎掺和的人,只是犬子伤了柳道长,老夫专程带这个不孝子上门请罪,希望柳道长不要见怪,也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柳易故作轻松,哈哈笑道:“柳易也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贾尚书只当是同辈纨绔的意气之争就成了,没必要上纲上线,如此大费周章。”

    贾道试探性地问道:“柳道长伤到哪里了没有?贾道专门带了药来了,不知可否进门细说?”

    柳易在门内轻笑,“我柳易又没有挡在门外,不让贾尚书进门意思,贾尚书何必如此客气?”

    贾道上前推门。

    柳易慌忙在床上打坐。

    贾道先将贾南枝推进屋里,自己才进门。

    贾南枝受伤很重,浑身青一块紫一块的,由于是皮外伤,经常不敢用力,这回被老爹用力一推,几个不稳直接在柳易跟前摔了个狗吃屎。

    贾道进门后不看儿子,而是抱拳赔罪道:“犬子年轻纨绔,老夫少有管教,希望柳道长不要在意。”

    柳易摆手道:“柳易也是年轻人,这些事情是年轻人的事,贾尚书帮理不帮亲,已经算是难能可贵了。”

    贾道脸色一愣,心想有这么说话的吗,自己好歹是一朝尚书,什么叫帮理不帮亲算难能可贵?

    在朝多年,贾道早已是喜怒不形于色,哈哈陪笑道:“柳道长在打坐,老夫父子俩也先走了。”

    柳易摆手送客。

    贾道不愧是看得清局势的,临走之前不扶儿子,而是将袖中一应药物放在了小桌子上,随后独自抱拳出门。

    贾道和贾南枝父子俩都走了,柳易艰难起身望一望桌子上,满脸笑意。

    桌子上有很多小瓷瓶,柳易粗粗地看了一下,有治疗明伤的药物,也有治跌打损伤的药物。

    还有两个长盒子,两个盒子相同,五面由紫檀木卯榫而成,剩下一面是由水晶砥砺而成的抽盖,每个盒子里放着一根山参,一老一新,老的大概也是两百年以上的山参王。

    两百年以上老参,就算是在财大气粗的贾家,也是稀罕物,这回的赔礼,大方。

    柳易打开老参,撤下一根参须放在嘴里嚼着,味道也还行,至于功效,之后才能知道。

    柳易后背的伤口已经结了坚硬的血痂了,柳易在伤口上撒了药粉 ,他起身熬了一锅稀饭,将那棵老参丢了进去。

    柳易的举止要是被识货的人见了,肯定会直呼几十个暴殄天物。

    人参煮粥?天下有无数种精致、又有功效的吃法,他却选了最浪费的一种。

    柳易喝完粥之后碗也不洗了,天亮之后就是二月初二,他要跟着百里姑娘游历天下去,何必再洗碗。

    昏昏欲睡的柳易只觉浑身燥热,身上的几处伤口痒痒,他又不敢伸手去挠,就这么将就了一夜。

    二月初二早晨柳易醒来时感觉鼻子有点堵,他一挖鼻孔,小指尖上都是干了的鼻血。

    带着伤的柳易收拾停当,身穿黄色道袍,头戴莲花冠,手提木剑,肩上斜挎一个行囊,里面有两套换洗的衣衫,还有前些天摆摊挣得的银钱。

    柳易准备去向柳耆卿告别,昨天回来之后,杨直这个臭小子应该不会再去为难他们了吧。

    柳易从西岸乘船到了琉璃河中,靠近琉璃河南岸的呈云阁了,柳易下船。

    柳易轻车熟路地登上了隋珠的花船,隋珠今年夺魁,吹捧的士子应该络绎不绝才是,但前有柳耆卿早已成为入幕之宾,昨天隋珠姑娘的画舫上又死了那么多人,画舫之上冷冷清清。

    丫鬟们争着服侍的盛况不在,诺大的画舫上,竟然只有柳耆卿和隋珠两人。

    柳易见到一脸疲惫的柳耆卿,又见着了鬓钗散乱,没有梳妆的隋珠,两人脸上皆是一脸愁容。

    柳易见了气不打一处来,生气地问道:“杨直又来找你们麻烦了?”

    柳耆卿点头,“昨天你走了之后,杨直拖着手臂又来了几次,后面一整夜,画舫上多有人骚扰。”

    隋珠哭哭啼啼道:“他说要奴家跟柳郎分了,以后进宫去做娘娘,奴家一天不答应,他就一天不休。”

    柳易哈哈大笑,“他娘的,不服打是吧,老子去剁了他。”

    柳易说完风风火火地往皇宫方向而去。

    午时许,柳易到了皇宫门口,那里已有一对父子等着他。

    柳易对沁帝视若不见,径直走到杨直身前质问道:“不记打是吧?”

    杨直一脸嬉笑,“我以为你来是要杀了我。”

    柳易轻笑道:“你配吗?”

    杨直反问道:“要是做了大沁的皇帝,不知道我配不配?”

    沁帝沉声道:“直儿。”

    杨直瞬间不作声。

    沁帝微笑道:“实在是朕那个弟弟太不让人省心了,直儿如此做,只是为了自污名声,直儿往自己脸上泼的脏水越多,直虞王就能晚一天进京,他晚一天进京,大沁就乱不起来。”

    柳易不说话。

    沁帝感慨道:“天家苦楚,柳道长不懂,朕也不需要柳道长懂得,只望柳道长能理解一二。”

    柳易轻声说道:“为了你们家的江山不乱,画舫上死了五个人了,怎的,那五个人就该死是吧?”

    沁帝眉头一皱,不怒自威,“柳道长可知今日皇家给他们五家送去了多少银两,又给他们安排了什么样的风光大葬?”

    柳易感慨道:“人都死了,要这些有何用?”

    沁帝背着走往皇宫里走去,朗声道:“柳道长可知满朝的衮衮诸公都在争什么吗,若是不知,朕告诉你,生前争名夺利,死后争名。”

    柳易长剑压在杨直肩上,质问道:“你要如何?”

    杨直点头,正色道:“我要天下皆知我杨直当上皇子的那天就抢了京中第一花魁进宫。”

    柳易问道:“以后如何?”

    杨直哈哈大笑道:“不要一年,自见分晓。我赢了,找个由头,比如玩腻了什么的,自然放回,要是我输了,想放回也无能为力。”

    柳易点头,“懂了,我答应了。”

    柳易转身离开。

    杨直嬉笑道:“你说我们前世有恩还是有仇呀?”

    柳易也不转身,摇头道:“都不重要。”

    走近宫门的沁帝念道:“前世是今生的一场幻影,来生是现在的一个注定,你们的命呀,前世今生,无比清晰,直儿是要将大沁盛世推向顶峰的人,你柳易呢,以后的道家第一真人。你们两个,注定不是仇人。”

    沁帝浑身舒坦,因为今日他又赢了,按命格来看,他赢了天下道统。

    柳易到画舫上说明缘由之后,隋珠表示答应。

    柳耆卿则沉默不语。

    隋珠分析道:“奴家进宫了,柳郎不宜留在京城,否则到时候说不定会被直虞王当作马前卒使唤。”

    柳耆卿好似下了天大的勇气说道:“我跟柳易走就是。”

    柳易准备走了,他不想让百里姑娘等太久。

    隋珠赶忙去给柳耆卿准备行囊,一切就绪之后,柳耆卿与隋珠两人依依惜别,泪眼相送,好似生离死别。

    两人乘着隋珠的马车走远了之后,柳耆卿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柳耆卿笑问道:“你真认识剑仙百里青青啊?”

    柳易不说话,这个问题,柳耆卿已经问过很多遍了。

    柳耆卿感慨道:“剑仙啊,柳某十分仰慕,要是能吃上百里青青唇上的胭脂,死也值了。”

    柳易抬腿就是一脚,柳耆卿被他踢到了马车的另一边。

    吃痛的柳耆卿摸着大腿,眉开眼笑,好像知道了某个天大的事一样,腆着脸问道:“你姘头?”

    柳易怒道:“滚。”

    柳耆卿抱拳道:“能不能传授我一些怎么勾搭剑仙的金玉良言呐?”

    柳易冷声道:“给钱就能。”

    柳耆卿哈哈大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人呢,去哪都靠一腔文采,奉旨填词。”

    柳易点头,心上的阴霾少了几分,好像又找回了进汝阳城之前的心性。

    柳易轻声道:“先说好,要看看百里姑娘想不想带上你,如果他拒绝,我答应了也没用。”

    柳耆卿点头,轻松道:“放心吧,就算不跟你们一道,我也饿不死。”

    柳易看着心情浑然一变的柳耆卿,轻声问道:“心情转变如此之快,不喜欢隋珠姑娘了?”

    柳耆卿回头望向柳易,泪流满面道:“她啊,是真想去做皇妃了。”

    柳易哈哈大笑,随即笑不出来了。

    两人乘着马车到了新丰酒坊,柳易里里外外地找,没见到百里青青的身影,他埋怨道:“百里姑娘不会是嫌弃我来晚了吧?”

    千里之外,有仙子御剑而来,转瞬就到,停在新丰酒坊门前道:“不是,因为她也来晚了。”

    柳易满脸带笑地喊了一声,“百里姑娘。”

    百里青青轻轻点头。

    柳耆卿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柳易和百里青青一道进入新丰酒坊,两人围了一张桌子,桌上已有酒水。

    柳易起身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又给百里青青倒了一碗,随后对门外的柳耆卿喊道:“发什么呆呢?”

    柳耆卿鼓起勇气进门,坐在一根凳子上。

    柳易给柳耆卿倒了一碗酒,说道:“新丰酒,你应该没喝过。”

    柳耆卿端起小酌一口,闭眼抿嘴道:“这酒有点意思,但差了点意思。”

    百里青青点头附和。

    柳耆卿心想剑仙也不过尔尔呀,刚想开口说话。

    百里青青抢先一步道:“闭嘴。”

    百里青青转头问柳易道:“你想先去哪一郡?”

    柳易端碗喝酒,放下酒碗道:“想先去河间郡将马给抢回来。”

    百里青青摇头,“那是你的事。”

    柳易也无所谓,“那就厌次郡吧,听说那里有好胭脂。”

    ……

    ……

    二月初八,苌楚宫满山的挽留也没能留住迟重锋,迟重锋还是下山了。

    宗门内早已习惯自家大师兄成了迟重锋的跟屁虫的事了,迟重锋在哪里,解三秋必然也会跟在哪里,宗门里的人以前还会埋怨,现在直接选择视而不见。

    宗门内的师兄弟听师姐万筠斜说起大师兄和迟重锋的事来,满山的师兄弟对这个大师兄是真的很失望。

    先前有人以为师姐是不好意思向迟家主询问,只能向大师兄询问他们两人进展到哪一步了。大师兄念师妹是女子,也不好意思言说。

    后来他们也去问了大师兄,大师兄先是害羞,接着说手都没牵过。

    满山的师兄弟都替这个大师兄害臊,这么几年时间花前月下的朝夕相处,不说野孩子什么的,还他娘的手都没牵过,这是几个意思?

    苌楚宫山腰,一身棉质白衣的解三秋问道:“迟家主想先去哪里?”

    迟重锋提着白色衣裙下石梯子,笑道:“先去汝阳城啊,你去过了?”

    解三秋摇头,“没呢。”

    迟重锋笑道:“那就先去汝阳城了。”

    解三秋说道:“也行。”

    下山之后解三秋买了一辆马车,迟重锋坐在马车内,解三秋在马车上赶马。

    有点夫妻双双把家还的意思,只不过一人是离家出走,一人是离宗出游。

    ……

    ……

    二月初十,大沁弘桑郡建子城,直虞王府。

    气势恢宏的直虞王府内满座哄堂大笑,汝阳城皇家的荒唐事传到弘桑郡了。

    身穿九蟒四爪袍的直虞王笑罢,朗声说道:“还以为是金玉,没想到是猪狗。”

    堂下有人抱拳附和道:“一个码头上的苦力能有多大出息,骤然富贵之后肯定就想着爱什么就抢什么,哪有王爷这样的经天纬地之才。”

    也有人说道:“那张椅子已经是王爷的囊中之物了,王爷只要入京,还不是手到擒来?”

    满堂附和大笑。

    一个胡子花白的老人说道:“王爷,入京吧。”

    直虞王摆弄着自己的胡子,低头想了想后说道:“早了,本王要知道本王的好侄儿是不是在自污名声。”

    老人跪下劝道:“王爷呐,不管是自污还是生性,您现在去,这件事也是您手中的筹码,您不去,只能坐以待毙啊!”

    直虞王歪靠在王座之上,轻声说道:“那种生不如死的争储,本王经过一次,就怕了。”

    老人抬头直视直虞王,问道:“王爷是想坐在这王府之中看杨直怎么作死,怎么一步步将他自己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王爷岂不知过了这么久,杨直在汝阳城小巷中斗鸡耍钱没有过错,在玄空山结交了一帮子和尚道士也没有纰漏,怎么再一次回汝阳城就犯了这么大的错呢?”

    “王爷,凡事要细细去想啊!”

    直虞王笑道:“无妨,再看一事后再议吧!”

第七十五章 女人相妒

    柳易三人南行的路上,柳易和百里青青经常一同骑行在驿路上。

    身体吃不消的柳耆卿则是远远地掉在后面,实在是望不到前面的两人了,柳耆卿会拍马跑几步,再一次见到了,柳耆卿又是悠哉游哉。

    柳易问道:“百里姑娘,你这回来的气势不太一样了。”

    百里青青展颜一笑,“连你都看出来了,我已入化境。”

    柳易有些气馁,同时也有点高兴,轻声说道:“百里姑娘一日千里,相比起来我就不行了,到现在还没能练出剑气。”

    百里青青笑道:“厚积薄发。”

    柳易轻嗯了一声,“我也经常拿这个词安慰自己。”

    百里青青望向柳易,笑容古怪。

    柳易问道:“百里姑娘练剑是为了什么?”

    百里青青轻声道:“现在也还没想好。”

    柳易笑问道:“听说入了化境可飞升,你想不想飞升去天外看一看?”

    百里青青甩头,“年纪大了,没了好奇心。”

    柳易哈哈大笑,“百里姑娘今年几岁了?”

    问过后的柳易才想起来女子年龄是不能随便问的,柳易赶忙补救道:“要是不方便说的话,百里姑娘大可不必说。”

    百里青青轻笑道:“二十六。”

    柳易感慨道:“大姑娘了。”

    百里青青哈哈大笑,“不用留情面,应该说老姑娘了。”

    柳易惆怅地望向远方,“以前在清风山寨的时候,第一次下山抢劫,二狗子也是第一次,那回我们在山下遇到了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他见到小姑娘就甩了三板斧,百里姑娘想不想听什么叫三板斧?”

    百里青青道:“你想说,我就听一听。”

    柳易柔声道:“姑娘芳名?年龄几许?家住何方?”

    柳易说完之后捧腹大笑,百里青青一脸疑惑。

    柳易忍不住笑道:“后来二狗子觉得那天状态不好,发挥失常,将那个小姑娘吓跑了,他琢磨了好几天晚上才想起来忘了问一句‘可曾婚配’?”

    百里青青一副了然的表情,“三板斧变成四板斧很可笑?”

    柳易摇头道:“不可笑,可笑的是二狗子说‘哪天有个女子听了三板斧不怒的话,就问一问她第四板斧’。”

    百里青青柔声道:“懂了,闭嘴。”

    柳易轻哦了一声。

    百里青青说道:“我在灵寿郡见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小孩子,你要不要听一听?”

    柳易点头道:“百里姑娘请说。”

    百里青青笑道:“我在武定关头见到一个男孩站在城头,一直拉着老爹的盔甲嚷嚷着自己望不到外面,老爹将他架在脖子上时,他在老爹的脖子上尿了一泡尿。”

    柳易哈哈笑道:“真是个顽皮的孩子啊!”

    百里青青轻声道:“那孩子指着一堵墙说墙要倒了,第二天墙真的倒了。”

    柳易扭头问道:“那孩子就是百里姑娘要找的人?”

    百里青青点头,“以后的儒家圣人。”

    柳易不太相信,科举之下,儒家不是土崩瓦解了吗,怎么还有圣人,他疑惑问道:“三教之争已经变两教之争了,儒家早已名存实亡,怎么还会出圣人?”

    百里青青笑道:“能有人将三教之争变成两教之争,不可谓不是本事,但想将儒家踢出百家之列,谈何容易。”

    柳易轻笑,“百家,曾经的百家争鸣,不争之后还剩几家?”

    百里青青正色道:“比如阴阳家就一直存在啊!”

    柳易哈哈大笑,“算命的嘛,始终饿不死的。”

    九郡的驿路虽然大多数都死直道,但为了方便军民就地补给,大多会选择擦边路过各个繁华的小镇和县城。

    二月二十,柳易三人与解三秋两人相遇于厌次郡边境的驿路上。

    几人相互见礼之后,柳易将解三秋拉到一旁悄悄问道:“孤男寡女一同出行,迟重锋坐在马车内,你小子赶马车,这是要私奔?”

    解三秋已经说过很多遍了,现在再说一次也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低声笑道:“没呢,手都没牵过。”

    柳易一拍解三秋脑袋,恨铁不成钢道:“不成器。”

    一个是风铃山的年轻家主,一个是神仙宗门的青年才俊,两人结伴游历江湖,无不让人觉得玩味。

    天家诏书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众人都知道沁帝正在给儿子选媳妇,

    风铃山不知韬光养晦,偏要让一个女儿家撑起门面,迟重锋冒头之后,沁帝看上了这个风头无两的迟家家主了。

    天家的圣谕还没有去到风铃山,迟家家主就因为某件隐晦事与迟家决裂,最后肩无担子一身轻的迟重锋与解三秋同游江湖。

    皇家圣谕未至,一切皆有可能。

    众人知晓迟重锋的负气而走后,才再一次打心底里佩服迟家的手腕。

    亦官亦莽的迟家真就在皇家面前公然反抗了,时间已经过去了几年,吏部侍郎迟崇瑞老而弥坚,依然是吏部侍郎,近来更加得皇帝倚重。

    迟家依然文武并重,皇帝没有要问罪的意思,迟家也当作什么都没有发过。

    以前还无人知晓迟重锋得行踪,现在迟重锋竟然与苌楚宫的解三秋同步而行,已经天下皆知了。

    众人一边观望,十分好奇对于皇家吃亏这件事,沁帝是否会有一番作为,是否敢打破那条铁律。

    江湖中的好事之人则更为关心迟家家主究竟还是不是处子之身。

    五人见面之后,解三秋好似妻管严一般,轻声问迟重锋要往哪边走。

    迟重锋也习惯了解三秋的没主意,告诉他一同结伴而行就成。

    解三秋和迟重锋跟着柳易、百里青青、柳耆卿三人再次回到厌次郡。

    古话说得好,文人相轻,女人相妒,接下来的日子,三个男人过得胆颤心惊,因为百里青青和迟重锋两个高高在上得女子,也没能摆脱这样的宿命。

    五人的队伍没有多大变化,柳易三人依然骑马,百里青青则坐在马车之中,解三秋依然是车夫。

    一日百里青青拍马来到迟重锋的马车前,迟重锋一直从窗户遥望远山风景。

    百里青青将身子趴在马背上,问道:“迟家主在苌楚宫呆了一两年了,有几个孩子啊?”

    迟重锋皮笑肉不笑,“就一个女儿,拜了个复姓百里的读书人,读书人给她取名作百里青青。”

    百里青青直起身子,拍马一鞭。

    马车上的迟重锋满脸笑意,最后实在是忍不住了,哈哈大笑。

    百里青青拍马来到柳易跟前,轻声说道:“没想到迟家家主面冷心冷,嘴巴却是那么恶毒。”

    柳易问道:“吵架输了?”

    百里青青点头,“输了一阵。”

    柳易支招道:“想赢嘛,还不简单。”

    百里青青问道:“怎么能赢?”

    柳易轻笑,商量道:“先说好了,你们吵架可以,但绝对不准打架,我剑还没成,惜命,担心被殃及池鱼。”

    百里青青满脸自信,“放心吧,她也打不过我。”

    柳易轻笑道:“百里姑娘去跟他说进宫做太子妃有什么不好,睡太子爷总比睡解三秋要有意思吧?”

    柳易说完之后嘱咐道:“百里姑娘说完就走,不要停留。”

    百里青青拍马而去,说完之后拍马而回,满脸笑意,这回赢了。

    当天五人住店打尖的时候,百里青青笑问道:“你们两个狗男女不住一间?”

    解三秋满脸苦涩,像极了妻管严又嘴笨的丈夫。

    迟重锋抬头反问道:“你不和两个男人住一间?”

    百里青青瞬间语塞,练剑厉害,不代表吵架厉害,没有柳易支招,她总是输多赢少。

    在一些很小的小镇之中,青楼是不叫青楼的,也没有画舫,只有一个通俗直接的名字窑子。

    一路担当着财政大臣的柳耆卿望着钱袋快空了,当晚写了首小词,准备去青楼骗些银子首饰。

    他不知道那里面的女子只做皮肉生意,她们不但琴棋书画不通,斗大的字也不认识几个。

    好不疑问,柳耆卿进门之后都不知道脱裤子,她们就将他晾在一边了。

    柳耆卿第一次吃瘪,为了三人的生计还是厚着脸皮小心翼翼地递上了那首小词。

    一个女子拿着在京城好歹值二三十两黄金的墨宝去擦先前客人完事的床单,柳耆卿痛心疾首,他看着虎背熊腰的女人,心里直念君子动口不动手。

    柳耆卿回来之后跟柳易说了今晚的事,柳易安慰道:“她们不识货。”

    柳耆卿拉着柳易复盘一遍,柳耆卿一脸愁容,柳易则是哈哈大笑,笑到差点直不起腰来。

    ,当天晚上,百里青青和迟重锋睡着了之后,柳易与解三秋躲着商量,两人一直提防着百里青青和迟重锋打起来,毕竟打赢了的不好看,打输了的,他们三个男人也不敢看。

    最重要的是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去往清平城的路上,百里青青与迟重锋两个女子每天都会斗上几句嘴,针尖对麦芒。

    柳易和解三秋则是两边调停,站颤心惊。

    至于柳耆卿,那个在汝阳城中呼风唤雨的书生已经不复不存在了,他现在每天都在为几人的生计忙活奔走,卖力地创作。

    ……

    ……

    汝阳城,那个住在沁水河东岸的老人又熬过了一冬,此时正躺在桂树下的躺椅上晒太阳。

    提了两坛酒的李仕鱼来到老人身旁,他对老人行礼,也不说话。

    师徒两人都在桂花树下晒太阳,一躺一站,躺着的老人在唱戏文,不似京腔,奇奇怪怪。

    从昏暗的小巷中走出一人,王音身穿红橙色丝绸衣衫,衣衫上锈了一个个铜钱,笼着手缩着脖子,一副怂样。

    罗网大档头王音,一个为帝国干脏事干了一辈子的老人,寻常时候都是这副打扮,可能是这身衣裳,让他觉得自己活在了现实里。

    王音出了那条昏暗的巷子,来到桂花树下,他看着一老一少,也不行礼。

    王音眯着有些昏聩的眸子,仰头望向头顶的日头。

    常年游历于黑暗,终将忘了见过光明。

    王音有些不习惯太阳的炙热,或者说是袍子捂得太严实了,他有些闷热。

    王音一边扯着袍子,一边走到桂树另一边的阴影下。

    李仕鱼倒了碗酒递给王音,后者摇摇头。

    李仕鱼也不勉强,淡淡道:“柳易没死,太子殿下心里不爽。太子殿下不爽了,哭委屈的奏疏啊,就递上御案了。陛下看了之后心里不爽,就怪罪我这个布局的人。我也不怪罪你,上次没杀死柳易,接着杀便是。”

    王音不说话,不点头,不摇头。

    李仕鱼好奇问道:“百里青青真有那么扎手?”

    王音用沙哑的嗓音说道:“对上她,王音出剑的勇气也没有。”

    李仕鱼感慨道:“唉,这么大的官了,还是觉得委屈。”

    李仕鱼想到什么就问什么,“你说百里青青那么强,她一个娘们,想干嘛呀?”

    王音摇头,桀桀笑道:“不知。”

    玩了一辈子阴谋诡计的老人闭着眼,李仕鱼伸手给欧先生摇着躺椅。

    书生心里一肚子气无从发泄,看着王音这个闷葫芦,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骂了句,“滚。”

    王音临走前问道:“先生的意思是接着刺杀?”

    李仕鱼点头,“废话,不然留着过年?”

    王音感慨道:“才过完年,下一个年还要十个月。”

    李仕鱼伸手指着王音道:“一点也不好笑。”

    王音返回小巷,消失在尽头之中。

    将洗菜水泼在小巷里的邻家妇人看见了一老一小,还有个富家翁从院里离开,笑问道:“老先生莫不是欠债了,年关前没钱给,开春了债主齐聚。”

    李仕鱼笑道:“哪能啊!”

    夫人继续笑道:“若是欠少的话,我们街坊邻居可以帮衬着还上。”

    李仕鱼笑容和煦道:“老先生独独贪口那几口酒,能欠下哪门子的债呀?”

    老先生平日里教她家小保弟识字很上心,儿子现在除了调皮捣蛋外,每晚都会给他们讲故事。

    妇人觉得老先生是有本事的,他们两口子揍不听的儿子竟然被老先生给教服了不说,现在还会喊爹娘了。

    妇人觉得巷子里也就赵家那口子嘴巴毒了点,李家儿媳妇爱讲小话了点,刘家那小姨妹阴了点,文家儿子爱动手了点。

    除了这几人,那都是好好的街坊,能全力以赴的时候绝不尽力而为,这词可是儿子讲的,老先生教得好!

    其实妇人觉得是坏人那几个哪里是坏人了?

    不过妇人吵架吵不过赵家那口子,她家男人也打不过文家儿子罢了。

    妇人嘴碎,比如哪家媳妇晚上声音大了点,几个女人家一起做针线活时,妇人会啐两声,欢爱也不知羞,几人总会在人前人后调侃几句。

    巷子里没啥新闻,李家媳妇听风就是雨,她添油加醋说的话就是天大的新闻。

    前天李家媳妇说到文家床摇塌了,当天就来了两个修床的匠人,那是刨子锯子的都带了齐齐整整的,准是大修。

    几个夫人一边哂笑,其实内心都有点怪罪自家男人没那个本事,怒其不争。

    妇人听李仕鱼说不是欠债,她想着那就是老先生也有几门富家亲戚了,妇人觉得老先生这些亲戚也是没良心的,老先生的院子都这么破了,也不帮忙修缮修缮。

    妇人感叹自己家还是穷了点,帮不了老先生太多。

    市井最有意思,夕阳总会落下,鸡毛蒜皮大的事也会被提起。

    老人望着落下的夕阳,心里暖洋洋的,问道:“张家嫂子,淘米呢?”

    妇人笑道:“今晚老先生带着公子来我家吃饭好了,我就多下一碗米。”

    老人道:“那今晚赶个便宜。”

    李仕鱼提着酒笑道:“正好和大哥一同喝两杯。”

    妇人赶忙摆手,悄悄说道:“他啊,两杯就醉,一醉就耍酒疯,公子别提着酒去惹他,不然我也招架不住这个牛力气。”

    李仕鱼忍俊不禁,满脸带笑。

    屋内带伤的汉子见媳妇迟迟为进门,以为又是和哪个不对付的娘们杠上了。

    对于媳妇的吵架功夫,汉子其实很有信心,主要担心的是又惹上姓文的了。

    汉子也想劝媳妇不要惹文家的儿媳妇,自己利利落落的都打不过文家那小子,这伤还没好又杠上的话,他这一年就躺着养伤吧。

    但几次话到嘴边了,汉子总是说不出口。

    汉子心里有一根筋,媳妇嘛,就是用来疼的,脖子上安着个脑袋的男人,可不能让媳妇吃亏了。

    半年前和姓文的小子打了一架,自家媳妇这半年来不但更加会伺候人了,家里也打理的井井有条的,汉子觉得值。

    同样在汝阳城,琉璃河南岸的事与沁水河东岸发生的事迥然不同。

    沁水河东岸的是温馨,琉璃河南岸的事血腥。

    骤然富贵的直皇子强抢民女了,大庭广众之下强抢民女,大沁立国将近百年,大庭广众之下干这种荒唐事的,直皇子是第一人。

    七八百人都见到大沁直皇子强抢民女了,他们都见到那个女子被拉扯了长发负面,衣不蔽体,满脸泪痕。

    他们都看见那位女子的父亲和两个哥哥都被直皇子的扈从打死了,七八百人当夜黑压压地在宫门外跪了一大片,准备直面天子,告御状。

    沁帝当晚就出门给回复了,当着七八百人的面,直皇子被打了六十大板。

    ……

    ……

    二月二十五,大沁弘桑郡建子城,直虞王府。

    直虞王哈哈大笑道:“本王准备入京了。”

    堂下独坐着的老人仙风道骨,一身道袍,头戴道巾,一甩拂尘道:“待老道算上一卦,测一测吉凶。”

    直虞王摆手,“道长不用算了,就算是龙潭虎穴,本王也必须去。”

    老道士罢手,轻笑道:“杨直已经第二次犯错了,不管是藏拙还是本就是草包,王爷都必须亲自去试一试。”

    直虞王问道:“这次进京找个什么由头呢?”

    老道哈哈大笑,“陛下的寿辰快到了。”

    直虞王一拍脑门,“本王竟然将这事给忘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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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道路漫漫介绍:
举头三尺有神明,神明之上有大道,大道之上是青天。
天才的道,神明即是尽头。
他的道,青天尤不是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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