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蛟龙寻仇
没料想,脱离危险的小船又冒出来了,晃晃悠悠跟喝醉酒似的。
破烂的尾部高高翘起,从水线上方倒退探出。“噗通”一声倾倒了,顺着漩涡飞旋,急遽滑落。
信天游追上木船,一头扎进海水。
只见大白翻着白眼,尾巴有气无力地摆动。彻底神智不清了,嘴角鲜血直流,兀自死死咬定铁链不松开。
方才,从海底发出了一道凌厉的神识攻击,差点把它的脑子劈成两半。尽管信天游的神魂烙印在外围协助抵挡,也像纸糊的一般被轻松扎透。
幸好,大白鲨还没有变成大白痴。
作为一条几乎通灵的海洋生物,它哪里会感应不到超级漩涡?先前,是被来自海底的法力蒙蔽了。
信天游将双掌迅速按上大白头颅,借助残留的精神联系越过大脑中枢,直接对躯体发布指令。
越俎代庖,肯定对大白鲨造成伤害。但情况危急,船儿眼瞅着要滑进海眼,顾不了这么多。
大白庞大的身躯一颤,笨拙扭转方向,顺着水流斜往上游。
紧接着,信天游连续拍出两记神魂烙印,修复精神损伤,清醒神智。又激发能量输送灵气,驱散其肌肉的疲劳。
“哥,我没事……海底那个老杂毛太厉害了,真打不过……”
大白总算恢复了意识,翻着小白眼,有气无力地哼哼。
“别想太多,把船稳住。”
信天游安慰地抚摸一下大白头颅,手足并用,顺着铁链爬上去。
风雨雷电,只过一会儿工夫竟然奇迹般消失了。唯有天空的乌云还没有消散干净,深沉如墨。
木船的尾部稀烂,底舱被毁掉将近一半。
不过,这艘船制造得严丝合缝,设计颇为精巧。底舱分隔成一格一格的,即使坏掉半截,剩余的部分却进不了水,没有沉没危险。
大白鲨拖拽着烂船随波逐流,距离漩涡上沿的水线十几米就拖不动了,勉强稳住船体不下滑。
王虎、陈秀才、玉玲珑、龙丘水南受到惊吓,却没啥损伤。隔着舱门,纷纷询问出了什么事。
信天游道:
“碰到漩涡了,麻烦不大。你们,谁都不可以出来。”
听他语气严厉,众人闭住了嘴巴。
信天游面皮铁青,像一只大马猴般闷闷蹲在船头,呆呆看着小小破船贴着水墙滴溜溜旋转。
一圈一圈的波纹荡漾,仿佛老树的年轮延伸,永无尽头。
黑洞洞的海眼张开血盆大口,等待吞噬。
他突然蹦起来,破口大骂:
“无上你这个老王八蛋,老子操你一十八代祖宗,没事建什么南海派玩?狗日的南海派,养仙鹤养兔子不行么,没事养什么虺?老子下次过去,把你们这些牛鼻子全他妈的胖揍一顿。”
问题是,还有下次吗?
信天游清晰感应到了无比强大的熟悉气息,晓得是被扎瞎一只眼睛的虺追来了。瞅眼前气势磅礴的法术,它开启天赋血脉,化蛟了。
虺五百年化蛟,可战圣人。
千年化龙,遨游宇宙。
天生异种最记仇,这一次,自己插翅难飞。
绿萼飘浮在空中,忽前忽后,忽左忽右,颇觉有趣。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
“姐姐说,如果喜欢一个人,他做什么你都会觉得可爱。你现在气急败坏的样子,可好玩了……”
信天游白了她一眼,没心情开玩笑。
他在船头咒天骂地,船舱里的四人听得心里一沉。无上真人是南海派的教祖,他们是知道的。南海派驯养了蛟龙,也曾经听闻。假如这艘海船被呼风唤雨的蛟龙拦截,谁可抵挡?
绿萼继续飞舞,道:
“大白第一次跳出漩涡时,浪头拍下,海水闪过了法力波动,我就知道是那条虺在搞鬼。当初你一刀刺瞎它的眼睛,我一箭把它射得半疯癫。这回找到我们,肯定不死不休。它觉醒血脉化蛟了,战斗力飙升不止一个层次。我同姐姐加起来,再加上一个你,绑一块也打它不过。”
“那你还笑?”
“干嘛不笑?就算要吃我,也得呆会儿。何况它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不想一下子杀死猎物,才慢慢地上浮。现在,我们不都好好地活着吗?”
信天游怔怔瞧着她,心道,你是真没心没肺呢,还是大彻大悟?这种话只有佛陀才讲得出。试问天下,几人能在死亡的面前保持平常心?
时间紧迫,容不得多想了。
他沉思了十几息,伸手解下挂在脖子上的核舟,道:
“绿萼,快躲进去,我把它抛远。”
“不。”
少女慌忙退后几步,好像他手中抓着一个收妖法宝,道:
“整片海域,均逃不过蛟龙控制,没用的。它也许会放过船里的人,却绝对不会放过咱们俩。”
信天游无言以对,默默把核舟挂回胸前,连肠子都悔青了。
十天前,在罗浮岛遇到这条虺酣睡。当时没有冒险刺杀,现在拿什么和它斗?
倒是有一个办法,将从龟虽寿那里得来的炎精一股脑倾倒进海眼,绝对烫熟这厮。
只是那样一来,方圆百里炸开,无物幸存。
钱塘君、娥皇、女英三柄飞剑,杀人可以,屠蛟远远不够瞧。况且凶物擅长神识攻击,精神力量异常强大,恐怕飞剑一离手就会被收走。
唯有贴身肉搏,还存在渺茫机会。
对,先释放震天弓的杀气,搅乱蛟龙的神智。然后,手执龙牙纵身扑下……
只要它分出精力缠斗,法术自然难以维持。当漩涡减弱,甚至崩溃后,大白完全能拽着木船逃生了。
主意拿定,信天游一一摘下手指上的九枚纳戒。开启封印,将较小的八枚收入最大的那一枚空间里,取出震天弓背上。
拔出龙牙,到舱门前伸入门缝,拨开了门拴。
哐……
大门敞开,四个人发出惊喜叫声。
他径直走到玉玲珑身前,把纳戒套上她的大拇指。团团看了一圈四人,郑重道:
“诸位,如果我回不来,你们一定要护送玲珑,将这枚戒指送到华国逍遥伯华文的手中。告诉他,对准银河的黑暗之心。距离我们几亿光年外,有合适地方。”
第二十三章 一川红云
信天游的声音非常平静,一点不像诀别的口气。
话语的后半截,没一个人听懂。可前半截里流露出的凶险,个个都明白了,惊呼不已。
小妮子“哇”地哭了,伸手去抓他的衣角。
“姐夫,别走……”
龙丘水南道:
“信天游,无论出了什么事,我们并肩承担。”
王虎与陈秀才跨出一步,道:
“某愿为马前卒……”
信天游躲开玉玲珑,边走边道:
“别动,你们帮不上任何忙。呆会儿要出现大颠簸,都把自己绑紧了,千万别被甩出船。王虎,过来关好门。”
待身后的舱门合拢,他走到船头,对飘浮空中的少女道:
“绿萼,虽然整片海域被蛟龙封锁。可它同我厮杀的时候,控制力减弱。你可以乘坐清风舟,趁机逃走。”
少女斜瞅少年郎,眼角眉梢带着笑意。似乎怎么看怎么好看,怎么看也看不够,就是不肯说话。
信天游从脖子上解下核舟,等了等。见绿萼不进去,便使劲扬臂一抛。
嗖……
黑点飞跃出漩涡边界,远去了好几里之外。
他指了指方向,命令道:
“快去。”
见少女还是不动,只好置之不理了。跑到损毁大半的船尾,抓住残缺的木板慢慢浸双足入水。先凝神对大白发出指令,然后猛地一推,撒手。
同小船的距离迅速拉开,信天游踏浪奔跑,斜斜插向海眼。
绿萼飞舞轻扬,如影随形。
半径一公里的巨大漩涡,从外向内,水位平滑下降。最后一百米处陡然坠落,垂直出现了一个收束的喇叭口。
信天游越跑越快,到了喇叭口边沿,摘下背上的巨弓朝天空一抛。
震天弓静静虚悬于半空,瞬间明亮。淡青色弓弦如一泓秋水,自动拉开了约十分之一的幅度,连弹三记。
得到龟虽寿指引,少年掌握了神弓的使用之法。
不需要用蛮力拉,神念就可以沟通。除了震天箭之外,它还可以发射自身的杀气,灭杀出神真人。在罗浮岛时,仅仅凭这张弓散发出的凌厉威压,就唬得融体圣人空虚子一愣一愣。
当执弓者修炼至高深境界时,甚至可以凝神为箭。虽万里之遥,开弓必诛,来无影去无踪。
嗡……
嗡……
嗡……
三次低沉的蜂鸣之后,如陡峭山坡的漩涡水墙立刻紊乱,呈现出垮塌趋势。
信天游于奔跑之中,扭头回望。见到大白拖着小船斜向上,正努力泅渡最高点。
当即放心了,猛地跃入空中,头下脚上朝喇叭中央坠落。胳膊伸得笔直,右手执龙牙,剑端喷出两米长白亮光芒。
他不但利用水流加速,还利用自由落体加速。
妖龙正在海平面下一公里慢悠悠上浮,被震天弓的杀气射得脑壳发木,短时间内凝聚不了法力。
而一千米的高空坠物,足以让他变成一颗威力巨大的炮弹。再加上龙牙,可谓无坚不摧。
绿萼的幻影消失,信天游身前突然出现了一朵鲜艳的凤凰花。花瓣微张,花蕾羞怯地闭合,伴随他一同急速坠落。
“你干嘛?”
劲风激荡,他不解地责备。
“快跑……你又没有本体,光一个神魂挡在前面,不起作用的。”
少女道:
“我知道,我很没用呀。可是挡在你前面,至少能够缓冲一下妖龙的神识攻击。嘻嘻,你到哪里,我就在哪里……”
少年吼道:
“你这朵蠢花,快躲进核舟!”
他伸左手去推,却毫无阻碍地穿过了。
绿萼不作声。
花瓣愈发鲜艳,微微外张。似乎有万千叮咛,却欲语还休。
说时迟,那时快。
下坠才三百米,见到黑黜黜的海眼深处有庞大的蛇躯扭动。其上方却出现了一点白芒,急遽扩大。
啸鸣越来越尖利,一道水柱冲天而起,把二人反送入高空。对蛟龙这种非凡生物的防御力与攻击力,他们还是严重低估了。
天下至柔,莫过于水,在高速喷溅状态下却比枪弹还厉害。信天游躯体之强悍,已达人间极致,也感觉浑身火辣辣。
凤凰花安然无恙。
她本是神魂状态,不在乎物理攻击。
乌云散尽,月华如水,星河遥远。
龙牙的光芒熄灭,信天游借上升之势,俯瞰海面。
漩涡外围的水域隆起,形成巨大水丘,仿佛阴森森的坟墓。
内壁,阶梯状的波纹正修复紊乱。
大白拖着木船,离顶端堪堪只差一米了。然而,他们即使脱离了漩涡,也逃不了。
海眼里的水柱回落,绿茵茵雾气却从喇叭口汹涌而出,贴着倾斜的水墙一圈圈向上扩散,迅速弥漫。
妖气!
之前,妖龙为了引诱猎物进入陷阱,刻意收敛了气息,此刻再无保留。
信天游百毒不侵,绿萼又是神魂状态,对此无所谓。但木船里的几个人连同大白,绝对抵挡不住。
他的脑壳“嗡”一声大了,五内俱焚。可人还在上升,无可奈何。
凤凰花突然消失,绿萼俏丽婀娜的身影重新出现。
巧笑倩兮,美目顾兮。伸出葱尖儿般的食指点了点信天游,然后把右掌按在了自己心房。
她微笑着,倒飞而去,明亮的眼睛却始终看着他。
两人的距离拉开了,信天游一怔。
少女笑意盈盈,嘴角微勾。凝视着少年倒飞,速度越来越快,姿态却极其从容。
经过数次呼吸,绿萼飘至海眼正上方的半空,身影迅速淡化。
一株亭亭玉立的凤凰木浮现。
繁花绽放,仿佛悬挂了一川火红的流云。
从海眼奔涌而出的惨绿雾气明显一滞,过了数秒后继续攀援,其状漫不在乎,其势汹汹恶霸。
木者,万物之始生。
其形可揉曲直,其态务好华美。虽弱质芊芊,芬芳艳丽,然举火可焚天。
一瞬间,凤凰树从内到外,迸发出耀眼红光,继而燃烧起熊熊大火。没有浓浓的黑色烟柱产生,只有清脆空灵的吟唱传出。
绿萼想干什么?
这一切发生的速度太快,信天游根本没反应过来。
尽管对草木精灵及法术修行一知半解,却知道阴阳五行金木水火土中,唯一具备蓬勃生命力的只有“木”。
而草木一旦燃烧成灰,就意味着能量释放干净,生命走到尽头。
第二十四章 一夜白头
一树红花,火焰跳跃。
像少女抛却羞涩,向心上人纵声高歌诉离殇,恣意舞蹈盼重逢。
纯洁,热烈,明艳。
那一方空间里,除了爱情,除了光明,除了美丽,再无它物。
那一幕,无可比拟。
……
古往今来,黯然**者,唯别而已。
她却偏不哭泣,只愿最后一刻在他眼中,留下最美好的自己。
烈火焚身,不发一言,做一个娟娟静女。
……
枝叶燃烧,树干燃烧,根梗燃烧。
连娇艳的花儿也开始燃烧,不吝啬一丝光和热。渐渐化作灰烬,一朵朵凋谢。
仿佛星辰黯淡,悄悄坠落。
待明亮的光线与澎湃的热力攀升到最高点,刹那间,群星熄灭于天幕。
火树红花遽然消逝,一支金光闪闪的长箭浮现虚空,搭在一张黝黑古朴的大弓之上。
淡青色如一泓秋水的弓弦一抖,一箭如电,劈开鸿蒙。
……
清冷的月光下,一艘残破的小帆船在大海上缓慢飘荡,似孤魂野鬼。
王虎、陈秀才、玉玲珑、龙丘水南四个忙忙碌碌,或在客舱舀水,或用木条加固受损地方,或在厨房抢救粮食与淡水。
蹑手蹑脚,尽量降低声响,小心翼翼避开船尾。
遭遇了大风暴,后来又碰到大漩涡。这艘船天旋地转,万幸没有颠簸散架。
但所有人心里都倍儿清楚,一定发生了大事,天大的事!
……
信天游面孔僵硬,目光虚无。蜷缩在残破的尾舱,谁也不理。
大白受情绪感染,像一条垂死的鱼怏怏沉在水里,缓慢地游动,毫无劫后余生的喜悦。
王虎与陈秀才发现,当初感应到的神魂波动消失了。很想知道为什么,却不敢询问。
……
黑暗中,少年盘坐在破了一个大洞的尾舱,手中紧握大白寻找回来的核舟。
他维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很久了,泥塑一般。
舟犹在,魂已逝。
……
有人一朝悟道,有人一夜白头。
……
他懂了。
那个人以前住在桃核内,他因为天天看见,所以后来视而不见。
那个人总是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因为无时无刻感觉到她的存在,所以后来忘记了她的存在。
那个人天真无邪,欢快活泼。屡屡遭遇呵斥,一定很郁闷的,却从来不说。
那个人在暴风雨来临之前极度烦躁,一定是超前感应到了危险降临。甚至预感了生命的终结,很害怕。
而他,始终没有安慰她。
……
信天游理清脉络,搞懂了妖龙弄出一个大陷阱,并非仅仅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它可以分分钟灭了海船上的人,却未必能够同时灭了他和她。从海底发出的神识攻击和法术尽管凌厉,但距离遥远,被海水阻隔降低了威力。一旦靠近,他们又将产生感应。
施法困住船,就困住了他。
困住他,就困住了他。
其实,她是神魂状态,是可以飞的,是可以逃离的。
真正陷入灭顶之灾的,只是他。
不是她。
她和姐姐,确实拉不开震天弓。
但那张弓在桃花坞里呆了八百年,看着她萌芽长大,焉能不可以沟通?在她毅然燃烧神魂,化身为箭的情况下,焉能不帮忙?
……
他想起了初见时的娇嗔,宴席上的唇枪舌剑,她战斗之后一身戎装英姿飒爽飘落,硬塞一颗红丸让自己补充念力;想起了核舟之上的旖旎迷离,她吹呀吹呀,煞有介事地吓唬人,得意洋洋拔金钗……
他不知道最后时刻,她在想些什么。却知道那个手势的意思,你在我心上。
原来,她早就下定决心计划好了一切,才表现得那么奇怪。
……
妖龙重伤逃遁了,这很好。
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它碎尸万段!
……
绿萼,遍入诸天,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要将你复活。
……
哇,一口鲜血从船尾喷出,染红了海面。
……
阳光如金箭刺破黑夜,天亮了。
……
龙丘水南端着食盘走到了尾舱门口,道:
“信天游,你一夜没休息,快吃早餐。我不晓得你的口味,就做了一碗素面,打了两个荷包蛋……”
但说着说着,人却僵住了,身子微微颤抖。
像个小尾巴似的缀在她身后玉玲珑探出头,发出了一声惊叫。
“姐夫,你,你怎么啦?”
只是一夜之间,信天游饱满的面颊就瘪下去了。眼窝深陷,鬓角斑白如残雪,竟苍老了三十岁。
他像个僵硬的人偶缓缓昂起头,冷冰冰道:
“玉玲珑,我说过很多次,不是你姐夫,别乱喊。”
小妮子吓得不敢说话,泪珠含在眼眶中打转,就差“哇”一声哭出来了。
龙丘水南轻轻放下食盘,道:
“我晓得,你一定有许多未完成的大事。那么,保重身体是第一要务。生活还在继续,必须振作起来。”
言毕,搂住玉玲珑往回走。
中午时分,信天游强迫自己吃下面条,从尾舱走出。身上那股肃杀阴冷的气息消失了,却没什么精神。
找到了玉玲珑,道:
“你喜欢乱喊,就乱喊吧,随你怎么喊。”
小妮子欢喜地拉住他的手,将空间戒指塞了进去,讨好道:
“姐夫,我没有偷看的。”
信天游“嗯”了声,面无表情把纳戒戴好。
两千多里辽阔洋面,普通船只在不迷路顺风的情况下,最快也要航行十天半月。
可有大白这条庞然大物的领航和牵引,三天就抵达了姬国的海岸线。它还没敢发全力,怕把木船拖散架。
信天游的身体状况恢复了,可依旧寡言少语,白了的头发也没有黑回去。
到了番州,先放王虎上岸。给他一千两黄金,足够采购物资的用度。
小船继续北上,靠近百万大山时,陈秀才和龙丘水南也走了。
他们言语闪烁,行踪诡秘,信天游早猜出了身份。
被道门和南海派共同镇压,被妖族嫌弃。天下之大,竟无容身之地,除了白莲教还能有谁?
既然对方有苦衷,他也懒得多问,反正隔不久会见面的。华国地广人稀,让出一个乡来安置妖人混血后裔,就不信不动心。
绕过百万大山进入了吴国地盘,信天游带领玉玲珑下船,前往越国。
大白拖着空船返回番州。
第二十五章 越王城
越国是大国,有两千多万人口,属于天台宗的道场。
大小的湖泊星罗棋布,河流清浅,密如蛛网,却都不宽广。舟楫盛行,往往比车马还走得快。
以前,天台宗比不上横跨周曾华三国的潇水剑派。可后者在遗落之地的圣战中用力过猛,大修士陨落殆尽,沦落成为了中下教派。
天台宗尚存出神真人好几位,宗主地随子更是融体七重境的强者,这些年气势蒸蒸日上。但要想有更大的发展,却不可能。被两个超级大教,夏国的正阳门与吴国的天一派夹在中央,缺乏成长空间。
正月刚刚过去,残雪消融。
大地复苏,草木萌动。
武威王城的一处殿阁内,宫女们打开门窗,燃起熏香,手执点亮的蜡烛照耀房间角落。
几名老太监用棍棒轻敲梁柱,念念有词。
“二月二,龙抬头。一声霹雳震九州,蝎子蜈蚣不露头……”
外院,仆佣忙忙碌碌,从三架大马车里卸下生活用具和粮油米面肉食菜蔬。
内院,玉玲珑率领四名宫女迎接越王玉君奇。
这里是公主府,十名御前侍卫散开在寝宫周围守护。宫女也只跟进前殿,就驻足了。
小妮子亲自带路,领着哥哥穿过重重帘幕,进了闺房。手往墙壁上镶嵌的一块玉石按下,隔音法阵悄然开启。
珠帘拨开,一名面黄无须,鬓角斑白,正坐在桌前吃春饼的汉子抬起头。
“我哥来了。”
玉玲珑声音清脆,喜气洋洋。
汉子放下手里的饼,面无表情地拱手,道:
“山野草民肖尧克,参见越王。”
玉君奇名义上是王,实际上只是一个待决的囚徒,哪里敢拿捏什么架子。连忙抢前几步,躬低腰身回礼,道:
“君奇拜见肖师,请恕怠慢之罪。”
玉玲珑昨天黄昏进了武威城,直入王宫面见太后。
公主府是越幽王为女儿早早准备的,整整筑建了三年。玲珑年纪尚幼,在自己府邸根本没呆过,一直陪伴太后。
玉君奇得讯,急忙赶过去,与母亲妹子抱头痛哭。
对三人而言,他登基为王的那一日,一家人便踏上了断头台。
早些年,文臣武将里还有心向幽王正统的。随着越侯一次次清洗,渐渐凋零。
玉君奇不甘心,利用王后省亲的机会,挟带血诏给国丈大人。事情败露,国丈府被满门抄斩,血流成河。越侯第二子,大将军玉烈领兵夜入王宫,当着他和小王子的面诛杀了王后。
从此,万马俱喑。
越侯雄才大略,灭小国部落无数,深得天台宗支持,早就准备篡位了。去年秋天,侯府公然缝制王服,打造王车。
玉君奇干瞪眼,苟延残喘。
去年夏天,事情出现转机。
越国的王族子弟出生后,一般自动成为天台宗的外门弟子。
他们从小被传授修行之法,又得丹药辅助,破境比普通人快。优秀者进入内门,如越侯第一子玉刚。二十岁时曾任道门东方巡查使,二十七岁踏入圣胎境,现为精英子弟之首,外门总执事。
外门行走世间,为内门搜罗天材地宝。事务繁杂琐碎,耽误修炼,一般由进阶无望的长老打理。精英子弟去外门历练,通常不超过一年。
为了震慑市井朝野,玉刚迟迟不卸任回山,等待越侯登基。
半年前,十三岁的玉玲珑踏入通幽境。不算惊才绝艳,却也相当难得,够资格进内门修行了。假以时日,焉知不成为长老?
玉刚足够强大,不惧怕。越侯却是个凡人,不得不忌惮。
于是,毫无江湖经验的小妮子被玉刚派遣,去往不肯归附道门的姬国刺探情报……如众人所料的那样,果然神秘失踪了。
出乎玉君奇的想象,失踪半年多的妹子居然避开了官府谍子与天台宗耳目,神不知鬼不觉回转王城,还带回一个令人不敢相信的惊喜。
当晚,玉玲珑夜宿王宫。
第二天早晨,太后派出了十名贴身宫女和信得过的老太监,前往公主府伺候。
府内只剩下寥寥几个看守仆佣,缺乏生活物资。玉君奇便安排了三车东西送来,借此机会与肖尧克碰面。
信天游见他神态勉强,淡淡道:
“不必拘礼,大家坐下聊一聊吧。”
玉君奇犹豫了一下,递过去一枚戒指,方才落座。
信天游用神识扫了扫,里面是一个长宽高约两米的空间,装满残旧法器。另有六块上品灵石,一小堆金银珠宝。
残旧法器可以提炼出几十颗惰性珠,金银珠宝与灵石恐怕是玉君奇最后一点家当。他并没有提出要求,既然对方巴巴地送来了,却之不恭。
纳戒形状粗长,纹饰精美,正面雕刻着一只张牙舞爪的蝎子。
那是玉族图腾,特醒目,佩戴容易暴露行迹。
信天游感应了一番,发觉蝎子只是一个单纯图案,并不影响法器使用。便用右手的大拇指按压在戒面摩挲,祭出了能量。
一股至刚至烈的气息骤然闪过,惊得兄妹俩身子后仰。
待大拇指移开,蝎子不见了,赫然出现了一幅阴阳太极图。黑侵染白,白吞噬黑,光芒闪烁流转。两条阴阳鱼好像活的一样,无穷无尽地追逐……
玉君奇瞠目结舌。
他是通幽中境的法师,早感应肖尧克真气微弱,是聚气境界的样子。顿时大失所望,心里不免嘀咕,莫非妹妹遇到了一个江湖骗子?
但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稻草,不相信也得相信。
待那股至刚至烈的气息闪过,见到对方变戏法一般弄出太极图,不由得一阵阵狂喜。
玉玲珑跑上前一把抢过戒指,举到眼前仔细看,连声追问:
“姐夫……这枚纳戒好硬,锤砸不坏,刀砍不破。以前父王常戴着它拉弓,一丁点儿磨损也留不下。你怎么随便一抹,就画出个法符……”
信天游尴尬地咳嗽两声,提醒别乱喊。
小妮子醒悟过来,抓起他的手殷勤套上纳戒。退后两步,歪着脑瓜欣赏了一番,拍手赞道:
“尧哥,刚刚好。你手上多了这件东西,马上就显露出了一股威势,比那个铜环强多了。”
第二十六章 密谋
信天游默不作声,心道,可别拿铜环不当纳戒。
它的长宽高各一百米,容积要比你家的小萝卜头大几十万倍,装了小半个世界的财富。多亏在海上时你没有窥探,否则神识陷进去了,不容易钻出来。
敢把一个空间法器随随便便套在手指头上的,一般是大修士,或者像你父亲那样的君王,能没有威势吗?
玉君奇正襟危坐,脑子凌乱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玲珑从哪里冒出了一个姐姐?要是有,该有多好?
接着,他开始介绍当下的处境与越国形势,天台宗情况。
小妮子喜气洋洋地跑进跑出,亲自端入点心与香茶,不使唤侍女。
按照信天游的吩咐,取散茶叶冲泡。而不是用茶粉黄豆姜酌料搅成糊糊状,调配成越人最喜欢喝的擂茶,专驱湿气。
当然,要她调,也调不好。
一盏茶之后,玉君奇停止述说,忐忑等待。
信天游闭上眼睛,在心里滤了一遍资料。十数息之后睁开,以指节轻敲桌面,道:
“所以,在宫外你无一兵一卒,在宫内甚至保障不了自己安全。百姓不拥护你,天台宗也不支持你……”
“不……”
玉君奇急忙辩解。
“文官里有不少人心向着我,武官里也有几个跟叔父不亲近。想必,想必……”
“哼……”
信天游冷笑一声,道:
“想必,你登高一呼,还是会有人呼应。不与敌人亲近的,就是自己人?图样图森破,天真……越侯的文治武功比你厉害多了,确实更适合为王。他消灭了周边的小国部落,杀人无数。不过,换一个角度看。那些地区从此没有了战争,要少死好多人……”
玉君奇闻言,面孔一僵,心里拔凉拔凉的。
小妹归来,对失踪的七个月只字不提,只说有救了,让他听从肖尧克安排。可听肖师的意思,不希望自己掌权。罢了,只要留住性命,做个富家翁也行。
对方似乎读懂了他的心思,继续道:
“君王落马,极少善终。越侯未必把你放在眼里,死活没关系,但他周边的人一定会置你于死地。为啥?一是怕你重新得势,二是你存在一天,他们心里就膈应一天。何况,天台宗也不支持你。”
玉君奇不甘心地反驳。
“天台宗对谁当王,不是很在意。当年修建天台宫征调了三万民夫,后来修建聚灵大阵征调了五万民夫。越国倾其所有,不敢怠慢。修士虽然不食人间烟火,可是需要人间的天材地宝,能工巧匠,人力物力。他们并不干涉朝政,也不希望下面打得稀巴烂。我只要乖乖听从,供奉好……”
“行了,行了。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信天游摆手打断他,道:
“凡人是羊,修士是牧羊人。有人说君王是头羊,我觉得更像牧羊犬。羸弱的牧羊人无意扩张牧场,狗好点坏点无所谓。但雄心勃勃的牧羊人,一定挑选能够征战四方的恶狗。
“越侯是最优秀的牧羊犬,你不是。你说,天台宗会选择谁?”
玉君奇听得冷汗直冒,然而,令他更惊恐的一幕出现了。
小妮子双目喷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揪住了“肖师”的耳朵拧,啐道:
“你才是狗,你们全家都是狗!”
信天游端坐不动。
玉君奇低下头不敢看。
小妮子拧完,又害怕了。麻溜地端起茶盘逃出去,磨磨蹭蹭换了两盅新茶再走进来。
信神棍挺胸坐直,顶着一只通红的兔子耳朵,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本正经道:
“刚才说到哪儿了……对,我杀了越侯,厉刚,厉烈,天台宗才会继续让你为王。玉君奇,之后你准备怎么办?”
“这个……且容我想想。”
对方明显是等待自己开出的条件了,玉君奇又惊又喜,盘算了一番,道:
“越国除了供奉天台宗之外,将暗中再给肖师准备一份……”
信天游不等他讲完,嘿嘿冷笑道:
“哼,供奉了天台宗,越国哪还有多余的灵石,天材地宝?得,我也不要那些东西了。只需要你派出一万工匠去为华国造船,五万民夫造城。”
这好办,再穷的国家也不会缺人。
玉君奇大喜,也不敢询问为什么是华国,道:
“造船的工匠可以立即派遣,他们正好要找活干。可眼下才开春,是耕种季节,能不能等头季稻收割完毕,再逐批派遣?”
信天游道:
“不,立即派出一万工匠,一万民夫,其余的逐批安排。另外,工具与材料也要落实,再运送三百万担粮食。”
玉君奇倒吸一口凉气。
光头一批的费用,就非五百万两银子下不来。还未考虑运输成本,人员消耗……但霸道叔父的刀都架在脖子上了,不由得他不低头。
当即一咬牙,道:
“必不辱使命。”
信天游瞟了他一眼,道:
“我什么都缺,唯独不缺钱。所有费用,均不需要越国承担。”
言毕站起,团团看了一圈。
玉君奇以为他不高兴了,跟着站起,惶恐道:
“肖师,那怎么行……”
信天游一挥手,道:
“我说行,就行,你照办就是。”
唰……
虚空生物,满室白光。
公主府地方宽敞,穹顶极高。香闺前的秘密会客室内,随着信天游一挥手,一排排银锭银块银条顺墙堆码出两米多高,只剩下中间三个人落脚的一小片地方。
海底上万年的沉银,非同小可。
龟虽寿只捞出了一小部分,就有几十亿两。那货被天道囚禁于海底,特无聊。用法术把所有的财宝擦拭崭新,简直要亮瞎人的眼睛。
当末世来临,金银会没啥用处,最重要的是物资与工具。信天游巴不得把银子统统花光,腾出纳戒里的空间,好去天台宗化缘。
玉玲珑见他东张西望,似乎还要找地方倒银子。急忙上前拉住手,道:
“够了,够了……搞得我不敢随便走路,生怕垮塌了砸伤人。”
玉君奇眨巴眼睛,偷偷猛掐大腿,说不出话。
第二十七章 吴王孙
信天游道:
“越王,这里大概有三千多万两白银,部分作派遣人员用,部分让你采购东西输送华国。切记,今年将出现大旱。越国的地势低,水又多,受影响不是很大。
“但从明年开始,海水将倒灌内陆,越涨越大,淹没城郭。所以,你也要早作安排,储存粮食,搬迁高地,制造大船。”
玉君奇被天上掉下来一个硕大馅饼砸得稀里糊涂了,哪还管日后的旱灾洪灾。脸庞放光,小鸡啄米一般点头。
“对对对,君奇必牢记肖师的教诲。”
信天游道:
“记住,天机不可泄露。我时间紧迫,今天就先杀了玉刚玉烈越侯。你得深居简出,别让人家逮着把柄先咔嚓了。同时也不能闲着,赶快暗中联络力量,好在事后迅速稳定局势。”
玉君奇道:
“王宫布置了法阵,自保能力是有的。”
信天游摇头道:
“我师父说过,人性难测,堡垒最怕从内部攻破。你今天带来的十名侍卫,只有两名忠心。喏,就是守在公主寝殿南面的两个。”
听了这句话,玉君奇瞪大眼睛,觉得祖坟岂止冒青烟,简直蹿出了一道巨大彩虹。
人心隔肚皮,怎能肯定谁忠不忠?除非具备“他心通”,可那属于天人的能耐了。难道小妹带回了一个横渡星河之前,游历红尘的天人?
他并不蠢,晓得王宫侍卫里有一小半是玉烈安插的人,一小半是墙头草,剩下的一小半才真正忠诚。南面那两个,恰恰是他的心腹。
其实,没有玉君奇想象的复杂。
信天游将神识辐射出去,感应到南面两个人始终不离开位置。不像其他人懈怠,还有窥探公主寝宫的可疑行径。
叮咚叮咚……
急促的铃声响起。
玉玲珑跳起来,慌道:
“坏了,外面在示警,怕是叔父来了。”
公主闺房的隔音法阵开启后,固然里面的声音传不出去,可外面的声音也传不进来。紧急情况下,宫女便拉扯一条隐秘绳索,房内的铜铃立刻响起。
她尽管没在府邸住过,对机关却很了解,否则也不能指点信天游偷偷潜入了。
“别慌。”
信天游道:
“外面来了三名女子,一个化丹初境,两个开光中境,估计是天台宗的弟子。你出去看下,把法阵撤了。”
小妮子匆匆跑出去,惊恐的声音传回来。
“丁师姐,王,王师姐,你,你……”
啪,响起了一记耳光。
“玉玲珑,你背叛师门,还有脸回来。”
小妮子带着哭腔喊叫起来。
“丁师姐,我没有背叛……是王师姐故意惊动南海派,把我一个人丢弃在番州……”
“哼,少狡辩了,还说没有背叛?南海派抓了你,怎么可能随便放回来?你回来了以后,不赶紧上外门去报到,而是回府躲藏,难道不是心里有鬼……给我捆起来!看回去后,不打断你的腿,废了道基!”
听到这里,信天游目中寒光闪烁,对玉君奇道:
“你也出去看看。”
寝宫门口的台阶上,两名女子拿出锁链,正要捆绑玉玲珑。
侍卫们面面相觑,不敢动弹。
玉君奇一溜小跑钻了出来,大喊道:
“等一等……丁师姐。你无凭无据就捆人,没这个道理吧。”
丁师姐冷笑道:
“玉君奇,外门的刑堂执法,好像还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玉君奇从腰间掏出一块牌子,高高举起,喝道:
“外门执事,讲几句话总可以吧。”
越王管辖俗人,地位非同一般,便挂了一个天台宗外门执事的虚衔。普通弟子见到后,是必须尊敬的。
两名女子望了望为首之人,收起铁链。
丁师姐冷哼一声,不理睬落水狗玉君奇了。猛地一推玉玲珑的背,赶羊似的吆喝,走。
小妮子一个趔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昂起头,转身喊道:
“哥,你别管我,也别求叔父了。”
闺房内,信天游的嘴角拉出一丝冷笑。往里走,掀开了珠帘隔断。
眼前是一张大床,罩着乳白色纱帘,绚丽的花被与素雅枕头摆放整齐。博古架陈列瓷瓶、铜器与小雕饰,书案上笔墨纸砚齐备。
这里尽管没人住,太后也隔三差五叫贴身宫女清理,并无一点灰尘。
信天游走到梳妆台前,往外拖开了一拳距离,手伸入背后找到墙壁上的三处位置,依照玉玲珑告诉的顺序按下。
咔嚓……
脚下传出了轻微响动。
把梳妆台推回原位,抠开台下厚实木板。一个两尺方圆的洞口出现了,里面隐隐有微光。
信天游钻了进去,顺手把木板复位。
……
碧草如绒毯,中间一条青石板路平坦笔直,足有五丈宽。
一辆马车在大道上徜徉,行人无不注目。
两匹灵马神骏异常,浑身雪白无一根杂毛。驾车的壮汉光坐着就比常人高,皮肤黝黑,光头铮亮,肌肉鼓胀如同岩石雕刻。春寒料峭,他却精赤上身,只穿一条牛鼻犊短裤,腰间扎宽阔的铜钉皮带。
车子更奇特。
行驶无丝毫颠簸,轻盈如风。雕饰精美,居然没有顶棚护壁。
更奇的还是车上人。
一位公子端坐锦榻吹箫,白衣如雪。偏偏头发披散,胡须也不打理干净,露出了一圈青色胡茬,显得懒散而邪魅。
身畔偎依的女子年少清丽,只顾深情款款看着他,口里轻轻哼着歌。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似乎整个人都要融化了去。
他们身前的小桌摆满奇珍异果,夜光杯斟满殷红的葡萄美酒。琉璃盏中或橙或黄,清香四溢,想必是新鲜果汁了。
才开春,哪里来的鲜果?
桌旁围坐的三名女子,令人大跌眼珠。
一肥胖妇人,两童女,一看就是俗人,怎么出现在了仙师馆地界?入内必死,居然还敢明目张胆!
两名越国钦天监的小吏呆呆站立在路卡旁,望着马车远去。
一个问:
“师兄,怎么不拦?”
一个答:
“切,你新来的不懂。别瞎拦,省得哪一天稀里糊涂送了命。即使外门总执事玉刚在这儿,也不敢拦。知道那位公子爷是谁吗……吴王孙!”
第二十八章 仙师馆
人的名,树的影。
那小吏一听,伸长颈子眺望,口中啧啧连声,说不出话了。
大修士对凡人而言,犹如神仙。
但除了鼎鼎大名者,如以往的楚山神女,癫道人,当今的妖族圣后……普通人还真叫不出几个名字。
像某些小国家的小国师,属于杂门散修,出了自家的小地盘根本没人认得。
去年新冒出的十二岁开光境——南星,名噪一时。比他名气大得多,分量重得多的却是一个人,吴王孙。
吴王孙二十岁踏入出神境,乃千年来第一人。上一个比这还年轻的真人,是力抗四十五道天雷的楚山神女。
癫道人在这个年龄段,还被人当成疯子,奔波江湖讨一口饭吃。
吴王孙是吴王的孙子,又是天一派掌门人归来子的得意弟子,从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加上天资卓越,修炼的条件无可比拟。踏入出神后,又在三年内连破四个层次。
出神第五重的真人,连许多中小门派的掌门都做不到。而他仅仅才二十三岁,被誉为年轻一辈的第一人。
尽管修行是越往后越艰难,但所有人估计,吴王孙必定可以在三十岁前融体,四十岁前渡劫,成为天下第一人。
然后……
然后,他就成为了一个笑话,整整七年无法进一阶。
倘若换任何一个散修,七年的光阴蹉跎根本不算什么。可吴王孙惊才绝艳,天材地宝灵石功法名师统统不缺,空耗七年居然前进不了一步,简直匪夷所思。
最后被当成了反面教材。
正所谓,贪多嚼不烂。
他本是剑修,中间改行修习符法,还成为了一名器师,亲自动手打造飞行法器。
从此流行一句笑话,不会鬼画符的剑客不是一个好木匠。
修行之路漫漫,有的人开始快,后来慢;有的人开始慢,后来快;有的开始快,后来更快……
更多的人则半途陨落,能够走到终点渡劫飞升的,凤毛麟角。
一个个青年俊彦开始超越吴王孙,他似乎自暴自弃了。近两年开始游走天下,得了一个绰号,红尘风流郎。
每到一地,必暗访才开张的小青楼。
小青楼寒酸,姑娘一般出自中途破落的书香门庭,被抄家的官宦豪门,不得已抛头露面讨生活。
她们无背景,无势力,也不懂勾人手段,倍受欺凌。最好的结局不过是做小妾,沦为笼中金丝鸟。
青楼不比妓院,只跳舞唱歌赏花吟诗。若不被姑娘看中,砸银子并不好使,进不了绣阁闺房度良宵。倘若用势力逼迫,便落了下乘。
像远古时期,大名鼎鼎的钱塘苏小小,气节清高。即使蒙冤下狱,也绝不屈服。
但,谁能抵御吴王孙的诱惑?
不使出仙家手段,不亮出王孙身份,那也是一位足赤真金的翩翩浊世佳公子。
他光顾过的青楼,往往十天半月后,诡异消失。
大伙猜测,姑娘必被金屋藏娇了。
像今天这种情形,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吴王孙将姑娘、老妈子、丫鬟带入仙师馆游玩,恐怕隔几日便要离开武威城,那座小小的青楼也将不复存在。
有人讲,不对。
假如吴王孙如此辛勤地耕耘,早该遍地开花,弄出一堆奶娃娃。以后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扑上七八个高矮胖瘦的童子抱住大腿叫爹爹,还怎么修行?
干脆,他一个人生出一个国家算了。
也许坐怀不乱,借此砥砺道心,以求破境。
修士历练,逛青楼根本算不了什么,吴王孙只是树大招风而已。有的以杀悟道,有的以苦行悟道,五花八门。
很久以前,一名融体巅峰的圣人为大商贾理账,不要一文。商贾起初惭愧,后来安之若素。觉得自己赏了人家一碗饭吃,未免颐指气使。
某一日,天空突现异彩,雷鸣阵阵。
算师哈哈大笑,手托闪电,足下生云,飘升而去。
商贾这才晓得错过了仙缘,后悔不已。而遗留账目的算法精细复杂,竟无人可以接手,生意从此一蹶不振。
所以,吴王孙到底搞什么名堂,无人清楚。
众说纷纭,无非是过一过嘴瘾罢了。
尽管被超越,他依旧是青年修士里的顶尖人物之一。每到一处,只要消息泄露了,必定会涌现一批假青楼。大家闺秀,散修仙子终日弹琴唱歌,专等鱼儿上钩。
马车大摇大摆,特立独行。
吴王孙放下箫,对路旁一个缁衣青帽的独行女子微微一笑,道:
“慧仪小师妹,走累了吧,快上车来坐坐。哥哥这儿有静心灵茶,可以凝神韵,助修行。”
那女子闻言,吓得浑身哆嗦,一溜烟跑远了。
吴王孙兀自不肯罢休,扭头喊:
“喂……以后谁欺负你,就告诉我,哥哥一定狠狠地揍他……记住,哥哥我住在天字号甲一房。你白天来晚上来,都行……”
少女一掐他的腰,啐道:
“人家是比丘尼呢,你别乱逗了。”
肥胖妇人则撇了撇嘴,唠唠叨叨。
“哼,一张苦瓜脸,戴着小僧帽,偏要拿拿捏捏作态……路上见了好些仙子,没一个比我们的翠翠漂亮……都说仙师馆是仙境,一片光秃秃的草原有啥稀奇?”
吴王孙笑眯眯道:
“翠翠,自然是天底下最漂亮的……不过,你们以后别妄议修士了。有的心狠手辣,真杀人不眨眼。刚才过去的是佛修,脾气好,才不跟你计较。”
少女一听,开心地又往他怀里钻了钻。眼睛都能滴出水来,小猫咪一般。
妇人吓得脖子一缩,不敢作声。
吴王孙随手揽住翠翠的纤腰,呵呵笑道:
“仙师馆,是各国接待修士的场所,自然选择环境与灵气俱佳的位置。市井俚俗喜好金碧辉煌,不懂天然朴素出奢华。武威王城寸土寸金,却留下如此大一片草原,折算成银子会吓死人。灵气也比其它地方浓郁得多,益寿延年。”
几个人听他这么一讲,可劲呼吸起来。
吴王孙咧嘴乐了,数息后眼神微凛,笑容渐渐收敛。
他是背对行进方向的,众人扭头顺着目光望过去,只见百米外,一条面黄无须鬓角斑白的大汉拦住了四名女子。
第二十九章 有好戏瞧了
三名女子穿着天台宗弟子的服饰,一前两后。中间夹着的小姑娘衣饰华贵,却好像是个囚犯。走慢了被后面的人一推,踉踉跄跄差点摔倒,着实可怜。
吴王孙凝神望了一会儿,又闭上眼睛感应,嘴里咕哝道:
“奇怪……没道理……哈哈,有好戏瞧了……”
几名女子见他神情凝重,不敢嬉笑了。
草原矗立了两座山包,相距五十几丈。上面林木茂盛,画栋雕梁。
大道延绵一里长后分出两股,像个“丫”字。左边去往天台宗的外门,右边去往越国的仙师馆,中间矗立着一座五六十米高的石头孤峰。
马车行驶到丫字的节点,正要右拐,吴王孙突然睁开眼睛叫停。
随即,马车继续前行进入了草地。众人铺上地毯,摆上美酒果品菜肴,俨然春游野宴。
吴王孙端正盘坐,道:
“来了一个妙人,呆会儿肯定有好大一场热闹瞧,够你们吹嘘一辈子的了。不过,在仙师地界,发生的事情凡人无法想象,弹指可定生死。记住,千万不要离开我一丈远,方可确保安全。要不然,你们干脆躲到车上去。我把车壁和顶棚升起来之后,挡得住融体圣人一击。”
众女一听,又兴奋又害怕,挤油渣似的往他身边凑。
红尘风流郎一摊手,露出苦笑,无奈道:
“我说的是一丈,不是一尺。虽然贴这么紧很舒服,可万一飞剑射过来,我都腾不出手去收了。”
百米之外,那条汉子大刺刺挡在路中央,待四名女子走近,喝道:
“兀那三个母的,可是天台宗的牛鼻子?”
轰……
路面顿时炸开了锅。
三三两两的仙师瞠目结舌,心道哪里跑来的二楞子。这不是站立在庙前,指着和尚骂秃驴吗?
玉玲珑一直倔强不哭的,乍见身影,顿时泪如泉涌。
领头的丁师姐骄横惯了,又是在自家的一亩三分地,二话不说,“仓啷”拔剑。
但剑未出鞘,整个人却被一巴掌打飞,后面扑上的也一样遭遇。
信天游留了力,区别对待。
丁师姐与王师姐至少碎掉了半口牙,剩下那名女弟子的胳膊挨了一击,酸麻不能动弹,却无大碍。
小妮子恍恍惚惚,有些糊涂了,口里呜呜哭泣,张开双臂朝前跑。
信天游见情况不对劲,一脚猛踢,传音入密。
“快返回公主府,这里太危险,我要拔了天台宗外门。”
凌厉的一脚似乎踢到了玉玲珑小腹,其实是用磅礴力场将身子托起送出,毫发无损。
可瞧在外人眼里,却是汉子存心找茬,辣手摧花。三巴掌将三名女子打飞,最后一脚将小姑娘踢飞。
霸道,端的霸道!
凶残,端的凶残!
天台宗外门的总部所在,行人里面至少有小半属于来来往往的外门弟子,见状立刻扑上。
信天游嘿嘿冷笑,身形如魅影忽闪。
仅仅过了十几秒钟,道路两旁便倒下一堆人,呻吟不起。
观战的众仙师大张着嘴,下巴颏几乎掉落。
这都什么打法?
闻所未闻。
没有气场澎湃,法力波动,只是简简单单抓起人朝地面一掼,跟老鹰抓小鸡一般。
修为较高者祭出了法器,可无论飞剑,法印,龙角吹,统统被咯嘣捏碎。
他们的本命法器被毁,修为大跌,反而不如断胳膊断腿者幸运了。伤筋动骨一百天,温养一件本命法宝却要花十年。
最前方的两名天台宗弟子提剑往回奔,尴尬地停在半途,进不得退不得。
黄脸汉子猛一跺脚,瞪圆眼珠子作势追赶。吓得他们转身飞跑,不走大路了,斜插草地直奔外门。
汉子团团转上了一圈,握紧双拳,梗着脖子怒吼。
“有人吗,还有经打的吗……某,山野村夫肖尧克是也。天台宗的牛鼻子,再来几个草包让爷爷捶捶!”
众仙师听了,面面相觑。
此人无非仗着速度快力气大,可能有秘术秘宝傍身,境界并不高。打几个不入流的外门弟子算不了什么,高手还没露面。
这哪里是上门打脸,分明是存心找虐嘛!
信天游横着两条膀子,耸肩抖胯,雄赳赳像一只螃蟹似的大摇大摆朝里走。
他早认出了坐在草地上悠闲观战的那个人,天字号富二代——吴王孙,好大一条鱼!
对方手里有一件他梦寐以求,情愿拿灵索和雷芯木捆绑了去交换的至宝。必要情况下,甚至连龙牙、震天弓、太古遗音都可以舍弃。
另外,复活绿萼还只停留在一个想法,不知道该如何操作。神女的《封天诀》提到,所有存在过的,永远不会消亡,只是换一种形式存在。这与科学非常相似,却缺乏实施法门。
盛名之下无虚士,吴王孙一直处于金字塔的顶端,见多识广,或许能提供有价值建议。如何打交道还没想出,首先,得引起他注意。
围观者见黄脸大汉打了天台宗弟子后不逃跑,晓得好戏才鸣锣,一个个远远吊着。
分岔路口,吴王孙含笑站起,躬身一揖,道:
“肖兄,春来百花香,能饮一杯无?”
见到心高气傲的吴王孙主动邀请,态度恭敬,众仙师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信天游也没料到,仓促一抱拳,道:
“吴兄,幸会。寥寥几朵小花,如何佐酒?”
才开春不久,万物萌动。这里的灵气浓郁,草长成绿油油一片。花却不茂盛,只钻出了几朵,还纤细低矮。
“这有何难?”
吴王孙笑笑,抬袖一拂。
光影骤然闪过,空气愈发清新。伴随一阵细密的吱吱声响,地毯外一圈青草开始蹿高,接二连三的鲜花冒出来,摇曳生姿。
翠翠与童女惊喜地凑拢去嗅,道:
“耶,是真花呢,好香……”
信天游看了看,坦然坐上地毯,问道:
“吴兄不惜耗费真气与法力,催动野花早熟。只为了留下肖某喝一杯酒,为什么?”
吴王孙也坐下,笑道:
“我游历天下,第一次见到肖兄这样的妙人,当然想聊一聊。你样子装得凶狠霸道,表情却落落寡欢,说明心中不快乐。来来来,且饮杯中酒,一醉解千愁。
见对方不动,又道:
“你打了天台宗弟子,只是一件小事。我们萍水相逢喝杯酒,无妨。但你不退反进,只怕呆会儿要闯进外门闹出大事。到那个时候,如果我再请你喝酒,就是公然与天台宗为敌了,得避嫌。”
信天游被他一语道破,暗赞厉害。也不矫情,端起葡萄酒示意,一仰脖咕咚灌下去半杯。
反观吴王孙,优雅地伸出三指轻轻捏住酒杯摇晃数圈,对着阳光看漫天红花沿杯壁滑落。然后深嗅酒香,含一小口品味。见对方喝完后露出思索表情,以为是此中行家,忙问:
“肖兄,这酒的滋味如何?”
第三十章 葡萄美酒夜光杯
信天游正合计,吴王孙在任何方面都远超桃夭,怎么酒却不如桃花露?
仔细想了想,恍然大悟。
世间所有的感觉均经过了**,模糊且指向不明。而桃花幻境是一种神魂状态,自己饮下的那杯酒纯粹、明确,直抵灵魂。
这时听到了吴王孙发问,不假思索回答道:
“比我半年前喝过的桃花露逊色……”
感觉对主人不敬,又亡羊补牢。
“你的葡萄酒也不错,在人间可以算极品了。”
直娘贼,你丫喝的酒比人间极品还强,难道是白玉京的琼浆玉液?远远围观的众仙师听到这句话,心中大骂无耻。
吴王孙不以为意,淡淡一笑,道:
“天上碧桃和露种,日边红杏倚云栽。人间的美酒,当然不能跟仙露比……肖兄刚才的步伐别具风姿,有什么讲究?”
信天游道:
“这叫走海路,一个人可以把整条道占了。家乡的地痞最喜欢这样搞,意思是老子不好惹。我小时候见了很羡慕,今天特意学学。没走好,请多包涵。”
吴王孙出没的地方,哪里会有地痞?即使有地痞,也会变成乖巧绵羊。他实在想象不出一个人走路把整条道都占了,是一个什么状况,摇摇头问道:
“肖兄一眼认出了我,难道以前见过?”
信天游道:
“你太有名了,听几个朋友说起,想不认出也难。”
吴王孙苦笑,道:
“虚名而已。”
切,你的自我感觉还真良好。信天游一指旁边铁塔般的壮汉,道:
“我能够认出吴兄,不是因为你本人怎么样,是因为他太醒目了……昆仑奴。”
一听这句话,壮汉猛地抬头,目露厉电,周身迸发出磅礴气势。
小桌上杯盘乱颤,众女花容失色。
啪……
信天游手中的夜光杯凌空碎裂,酒水泼洒。
众仙师见此一幕,心中大爽,谁叫你这厮把牛皮吹上天!居然敢在吴王孙面前嘚瑟,也不称称自己有几斤几两。
他们也想接近吴王孙,可昆仑奴守卫,谁敢?
平日里,仙师馆只有寥寥二三十人。自从吴王孙来后,爆增至一百多。
他初到时,一名圣胎初境的真人兴奋地跑过去打招呼,一不小心靠太拢。被昆仑奴毫不客气用马鞭一卷,甩得不知道去哪里了。若非如此,天字号甲一房早就变成了热热闹闹的菜市场。
吴王孙抬手压下昆仑奴的气势,皱眉道:
“肖兄,不知者不怪。昆兄口不能言,耳却能听。从陪我修行之日起,便脱离了奴籍,早就不是奴隶了。”
信天游站起身,面对壮汉深施一礼,道:
“肖某只是听人提起,顺口说了出来。完全无恶意,还请尊驾赎罪。”
昆仑奴默不作声,恢复成一尊石雕。
信天游热脸贴了个冷屁股,也不觉尴尬,坐下问道:
“吴兄,昆兄是什么境界?”
吴王孙道:
“圣胎境界巅峰,体修。”
“肖某猜测,他的修行在近期滞涩了。”
“哦,确实如此。肖兄,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天下人,难道不晓得昆兄脱籍?不,绝对知道。之所以那么喊,是习惯了,并无轻蔑之意。可是昆兄的反应激烈,说明他耿耿于怀……修行如逆水行舟,越往后越艰难。如此在意一个‘奴’字,必然暗生心魔,怎么可能不滞涩?当年癫道人纵横天下,常常被俗人啐骂为疯子,可没有动怒。”
吴王孙闻言怔住。
昆仑奴眼睛一亮,抬起头。
众仙师陷入了沉思。
信天游又指向地毯上的夜光杯渣子,道:
“碎的是杯子吗?不,碎的是面子。如果肖某执意于面子,如何求天道,证长生?贫者振衣作响,谁能从王侯身上搜出半个铜板?方才言语伤人,须让昆兄发泄怒气。难道,我真的护不住这只杯子?”
言毕,信天游手一伸,掌心向下。
只见碎渣子跳跃而上,凌空一块块自行拼拢。仅仅二十息之后,夜光杯重现。纹理纵横交错,犹如冰裂,呈现出一种异样美感。
信天游祭出能量,融化了杯子重新铸造一个光溜溜的都行。面对吴王孙不敢暴露底牌,只释放少许“焊接”,弄出了一个冰裂工艺品。
现场鸦雀无声。
这一手,远比碎裂杯子漂亮,强大太多了。
破坏,永远比建设简单。推倒房屋与重建,差了十万八千里。
复原碎杯,必须同时具备强大的神识与气场,才能精确控制每一小片回归原位。
信天游望了望天台宗外门,毫无动静。
知道和吴王孙呆一起,玉刚不清楚底细,以静制动。如果逃跑,他们就追杀。如果进攻,他们就应战。
很明显,吴王孙感觉出自己与其他修士不一样。很好奇,临时起意喝杯酒,聊一聊,倒没什么阴谋。
可信天游见到天字号富二代,好大一条鱼,临时调整了计划。
对方有一件他迫切需要的飞行法器,号称天下第一快的至宝——天梭。
像震天弓,被誉为天下第一的攻击法宝。可以他目前的功力,发挥不出。龙牙,贴身近战属于当之无愧的第一利器,却无法及远。而且踏入杀胎中境界,手段层出不穷,几乎没机会贴身近战了。
真人不能飞行,必须借助法宝灵禽,否则就要靠两条小腿丈量大地。
以信天游去潇水剑派化缘为例,真正搞事情只是在藏经阁的半小时。可为此在路上花费的往返时间,就长达一个月。
在现阶段,天梭对他至为关键,震天弓反是鸡肋。一旦成为圣人可以飞行后,二者的地位又会调转过来。
萍水相逢,没啥交情,偏偏吴王孙又什么都不缺。龟虽寿收集的海底财宝虽然多,但是除了炎精之外,其它的人家恐怕瞧不上眼。
能够让对方心甘情愿交出至宝,又不结下仇怨,唯有激他豪赌一场了。
突然,昆仑奴的脸上露出欣喜。往旁边膝行两尺,魁梧的身躯趴下,头颅低垂。双只胳膊却抬起伸出,双手合拢,掌心向上。
看热闹的众仙师愣住了。
这什么礼节?
好像叫花子讨饭,打发点咯……
第三十一章 滴水还魂
吴王孙哈哈大笑道:
“悟了,悟了……昆兄终于除去心魔,开悟了……肖兄,昆兄是向你表示感激,希望能够把夜光杯赐给他。”
信天游将杯子轻轻放入昆仑奴的掌心,道:
“这本来就是你的东西。”
吴王孙摇了摇头,笑吟吟道:
“不,夜光杯虽然珍贵,却只是装东西的器物罢了,随便哪一个富豪的家里都能找出好几只。但破而后立,令圣胎真人开悟的杯子,天下可只有这一件,价值至少增加了万倍。重塑之后,它就不再是我的了,而是肖兄的。”
信天游一怔。
有道理,咋不早说?
天下的聪明人真不止华文一个,瞧瞧人家的脑袋瓜转得多快。
昆仑奴慢慢地膝行而退,将杯子小心翼翼摆上桌案。神态虔诚,如瞻仰圣物。
翠翠跑回马车取出一个新杯子,重新为信天游斟了半杯葡萄酒。
大家端杯,一饮而尽。
吴王孙沉吟道:
“我欠肖兄一个人情……”
听到这句话,远远围观的仙师忌妒得眼珠子发红。
啧啧,吴王孙的人情,不敢想象。光凭这一句话,就可以在江湖上横着走了。
咕咚……
肖尧克粗鲁地一口灌下葡萄酒,一边乱嚼熏制鹅肝,一边含含糊糊道:
“昆兄的问题不大,他只是身在局中不自知而已。今日之开悟,肖某轻轻推了一把,并非有多大功劳。感谢二字,休要再提……倒是吴兄你,麻烦真不小。”
现场发出一片嘘声。
奔波江湖的散修,所有资源都需要搏命争取。可不比闷头在洞府里修炼的大家弟子,人情世故贼精,闻言面面相觑。
尼玛,这是标准的神棍开局,街头算命的套路!咱们窘迫的时候,也玩过。
吴王孙七年不进一阶,能没有麻烦吗?连渡劫三重的大圣人归来子都束手无策,谁又有解决办法?
翠翠一听急眼了,啐道:
“你才有麻烦呢,你们全家都有麻烦。”
见对方把酒喝光了,也故意不斟。
吴王孙哑然失笑,轻轻拍了拍翠翠的胳膊示意别乱讲话,拱手道:
“无数热心道友找到天一教,甚至还有俗人跑去吴王宫,说要献出祖传药方或者绝密功法,助我进阶。对此,吴某从来不理。但肖兄乃神龙一现,今日相遇,不知何日重逢。金玉良言,还望赐教。“
听到“神龙一现“,信天游知道对方看破了自己的伪装。瞧瞧人家这世家子弟,说话简直滴水不漏。
他反正顶着“肖尧克”这个假身份,也不在乎,大大咧咧道:
“你好不容易才把境界压制下来,当然不理了。“
全场皆惊,都望向吴王孙。
一直风淡云轻的王孙脸上闪过一丝讶色,问道:
“肖兄何出此言?“
信天游一摊手,道:
“很简单,你有天资,有资源。没理由不进阶,除非是自己不想进阶。“
哦……
吴王孙闻言,表情又轻松了。见对方欲言又止,摆手道:
“肖兄,你只管明言。”
信天游咧嘴道:
“那我就一通胡扯了……你的内心非常恐惧,想逃离这个世界。由剑师改行为符师,又成为器师,是想造星棤……“
吴王孙差点蹦起来,以一串响亮的哈哈打断信天游的话。慌忙举杯,浑然忘记对方的杯子里根本没酒了。
“哈哈哈……不会鬼画符的剑客不是一个好木匠,让肖兄见笑了……喝酒,喝酒。”
翠翠立刻乖巧地起身斟酒。
信天游眼睛一亮,晓得蒙中了。
他在虚境整理过上万份思想实验的原始记录,与试验对象的思维活动进行对印。
不同状况时的脑电波是不一样的,安静时出现a波,思考时就出现β波,β波的出现一般代表着大脑皮层处于兴奋状态。辅助以精神压力分析仪,依据对心率变异的分析,自动测量自主神经系统的交感和副交感神经……
尽管,并不能通过波形精确得知一个人在想什么,但大致的欢喜忧伤还是看得出。
后来修习了神女的《封天诀》,如虎添翼,敏锐感应每个人的神魂波动。恰巧吴王孙又没有伪装,察觉出他内心隐藏的恐惧是小菜一碟。
当然,极少有人能够伪装到潜意识层次。
在高科技时代,也只有特工才接受深层次催眠,以防止泄密。高级营销人员自我暗示,提高信心与亲和力。曾经有骗子伪装领导,入戏太深,连自己都相信了。
符师、器师、阵师是相通的,大阵师必然会制器画符。大器师未必懂布阵,但肯定会画符。
吴王孙既然造出当世第一快的天梭,下一个目标只能是遨游宇宙的星棤了。再联想他中途改行,内心恐惧,不是想逃离地球才怪。
为什么要急吼吼逃跑?
而不是等渡劫圆满,以天人的身份横渡星河?
雷震子给出了答案。
天机紊乱,二十年内会有苍生大劫。
这应该是道门的最高机密了,知道的人极少极少。但雷震子是天人弟子,吴王孙乃年轻修士第一人,能够获悉不足为奇。
二人干完杯中酒,吴王孙笑道:
“我说肖兄内心有忧伤,肖兄讲我内心有恐惧。咱们半斤八两,全是乌鸦嘴。上大街摆摊算命,准赚不到钱。“
轰……
围观者全哄笑起来。
吴王孙目光炯炯盯住对面,传音入密。
“肖兄可否猜出,吴某恐惧什么?“
天字第一号的机密,怎么可以乱回答?信天游信口胡诌。
“人心隔肚皮,我怎么可能知道?不过见吴兄谈笑甚欢,却时不时微蹙眉头,似乎隐藏忧愁……“
吴王孙一愣,心道我有这习惯吗?怎么自己没发觉。
略一思量,接着道:
“肖兄助昆兄开悟,是一份大人情,我得感谢。证天道,求长生,最怕的是欠人情,落下因果羁绊。”
信天游道:
“我正巧也有一事请教,大家相互抵消怎么样。”
这人情往来,怎么还有相互抵消的?吴王孙愕然,还是微笑着一摆手,道:
“请讲,吴某必知无不言。”
信天游传音入密。
“我有一位凤凰花仙子的朋友,前几日神魂消散了,可有什么法门将她复活。”
吴王孙身躯一震,秒懂面前的黄脸汉子为什么看起来郁郁寡欢了。立刻收敛了笑容,推开翠翠喂自己荔枝的手。
沉默半晌后,传音入密。
“圣人的躯体朽坏,可以夺舍重生。一旦魂飞魄散,是不能复活的,连天人也做不到。道藏虽然记载了起死回生的故事,却无操作法门。佛宗有转世轮回之说,也需要灵魂不灭才行。
“民间传说,人死之后要经鬼门关,走黄泉路,过忘川河,抵达幽冥地府。忘川河水呈血黄色,装满孤魂野鬼,河上有一座奈何桥。喝下孟婆汤,走过奈何桥。忘记了前生事,才能转世投胎。
“吴某曾经抓过鬼,发现它们没一个有这样记忆,本来是不信的。后来一想,游荡在世界上的鬼全部没有进鬼门关,当然不晓得里面的情况。既然天界存在,地府为何不能存在?
“但眼下,肖兄面临的问题更深刻,亘古以来无解答。类似于,人死了变鬼,鬼死了又变成什么?吴某觉得,凡是存在过的东西,不可能变成虚无。如种子破土长成树,树木焚烧成灰,复归泥土。那么,中间散发出的光和热,去哪里了?它们并没有彻底消失,只是被环境吸收了,转化了。
“要复活凤凰花仙子,法门应该是存在的。但这条路从来无人走过,注定会无比艰难。吴某了解不深,不敢妄言。况且,草木的生命力比人类强大。枯枝发新芽,滴水可还魂……让我再想想……”
众仙师竖起耳朵倾听,却见二人传音入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直娘贼,这两货一到关键的地方就讲悄悄话,忒不厚道了!
第三十二章 石头里蹦出来
吴王孙越来越看不透对面的黄脸汉子了。
想来想去,硬是想不起何门何派能够隐藏如此高手。
仔细观察,发现肖尧克的面貌僵硬,五官不协调,肌肤细腻,目光明亮,晓得必然运用秘法改变了身形相貌。
复原夜光杯,一语令昆仑奴开悟,都算不得什么。但戳破自己内心的恐惧,简直像天雷炸响。
知道“天机紊乱,苍生浩劫”的修士极少极少,莫非是偷偷溜出虚空秘境的天人弟子?
很快,吴王孙又否定了这个猜测。
假如是天人弟子,就不会向自己询问“复活神魂”的法门,而是去求天人师父了。
足足思考了三分钟,吴王孙才长吸一口气,传音入密。
“抱歉,肖兄……性命关天,我不能胡乱指点你。由于修炼的途径不一样,人类修士肯定比不上草木精灵对自身的了解。假如当世只有一位天人知晓复活的秘密,那一定是白莲圣后。”
“啊,不是妖族圣后吗,在哪?”
“圣后的本体是一株白莲,这本来是道门的绝密之一。但百万大山里的妖怪精灵是知道的,加上圣后又横渡星河去了。对当今的局势没影响,所以我才能告诉肖兄。”
见对方露出一脸失望,吴王孙又道:
“吴某虽然不晓得法门,有一点却可以肯定,保护好凤凰花仙子的本体至关重要……另外,建议‘肖尧克’这个化名,不要再用了。南星遇刺,南海派秘密追捕肖尧克。几大门派全晓得了,太招惹人注意。
“方才我请你喝酒,部分是出自这个原因。肖兄有如神龙,高深莫测。吴某想来想去,天下青年中只一人可以稳压我一头,是一个女子……“
听到这里,信天游的心脏砰地一跳,想起了几天前同船渡海之人。
果然,吴王孙道:
“……她叫龙丘水南。吴某二十岁踏入出神境,被誉为千年第一。其实,龙丘水南在十九岁时就踏入了。她的修炼资源比我差,能取得如此成就,资质远胜。”
信天游道:
“我与白莲教有点儿阴差阳错的渊源,以后还要打交道。可又对他们不是很了解,麻烦吴兄解释下。”
吴王孙道:
“我不知道你怎么卷入了番州之战,有一个消息可以告诉。当晚袭击南星的融体圣人,正是白莲教母。而龙丘水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圣女。
“青鸟传檄,苍狼远征。白莲圣后烈火焚城,以一己之力镇压天下,气魄亘古未有。当时,吴某见到高空的那朵白云,也不由得折服,并无痛恨。
“青鸟将圣后的符咒,送给天下散落的妖怪精灵,有极少部分人也因此觉醒了妖族血脉。像昆兄,那时只是吴王宫中的一个僮仆,觉醒后力大无穷。家族才赦免了他的奴籍,让他随我修行,伺候。
“他们毕竟是人,不可能像野兽一样地生活。渐渐联络聚拢,没有回归百万大山。建立了白莲教,奉圣后为真神。
“天下教派的格局,历经千百年才形成,洞天福地早就被瓜分光。白莲教一穷二白,没地盘,没资源,还没实力,只好跑到俗世传教。
“教内以兄弟姐妹相称,有患相救,不执一钱可周行天下,对贫民具备非常大的诱惑。往往饥荒洪水造成流民四起,就是白莲教广招信徒的良机。
“抱团对抗官府,必然招致镇压。跑到别人的道场招揽信徒,不挨打才怪。他们被打击狠了,只能在暗处活动。接头时用切口暗语,以双手拢成火焰状,模拟莲花。所以,龙丘水南一十九岁踏入出神境的纪录,被各大教派抹杀了。
“因为百万大山的妖族不打击他们,便以此为依托,在吴国和姬国的活动最猖獗。吴国太强大,吞不下。南海派的宗门远在罗浮岛,姬国又被山海环抱,易守难攻,是白莲教梦寐以求的地盘。
“两年前,姬国大旱。流民揭竿而起,攻占数郡。南海派与白莲教恶斗了一场,龙丘水南下落不明。这才导致了半年前的番州报复,修行天才南星遇刺。”
信天游听完,感觉有个地方不对,道:
“十二岁的开光境,好像不算什么吧,我见过十二岁的化丹仙师。“
谁料这话一出,吴王孙的表情更见了鬼似的,脱口反问:
“你认识雷震子?是不是高高大大,长了两颗龅牙,脸色灰里泛青?“
信天游点点头,道:
“雷震子一直叫我大哥,曾经指点他破境。你怎么知道,去过虚空秘境?“
吴王孙的嘴巴张得跟鹅蛋大,久久不合拢。良久才拱起手,俯身一揖,苦笑道:
“雷震子,哪咤,沉香,杨戬,素来瞧不起我。想不到,尊驾竟然是他们的大哥。吴某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
二人传音入密,持续了整整一炷香工夫。
众仙师把头像拨浪鼓一般来回摆,如看哑巴戏,不由得抓耳挠腮。
见到吴王孙郑重作揖,这拨人心道,完了。大肥肉终于上了肖神棍的钩,肯定要大出血。
信天游道:
“不是你想象的那样,雷震子只是萍水偶遇,希望我出头揍猴子。”
吴王孙才合拢的嘴巴张开得更大了,结结巴巴传音入密。
“雷震子希望,你出头揍猴子?你可知道,猴子是什么人?连一些融体圣人,也赢不了他。”
信天游无所谓地耸耸肩,道:
“猴子很厉害吗?吴兄,可不可以为我说一下虚空秘境的情况?”
其实,当初雷震子是那样讲的。贴身近战,他有可能赢猴子。但只要让猴子退出一米外施展法术,他就可能被秒杀。
而传送大阵的一旦开始运转,消耗的灵石将是海量,那是修士的命根子。为争夺末世资源,今后必然会与道门开战。
信天游觉得,自己与猴子免不了一场决斗。最好提前了解对手的情况,有备无患。
吴王孙沉默的时间比上一次更长,终于道:
“人世间说我是千年第一,其实没有包含在我们世界外的一个地方,虚空秘境。和里面的天人弟子一对比,无论我,龙丘水南,夏瑾瑜,南星,就啥也不是。
“有资格进入虚空秘境的修行者,无不惊才绝艳。四五十岁的融体巅峰,并不鲜见。对比修士的寿命而言,还很年轻。绝大部分是奔着求天道、证长生去的,一心修行。也有少数情投意合,结成了道侣。
“因此,虚空秘境里才有了天人弟子,但每一代均不过寥寥几人。道宗和四大超级门派的掌门,都是三劫修士。出入虚空秘境时,往往会带上得意弟子。吴某才得以进入,略知一二。
“凡进入者,必须指道心发誓,不泄露里面情况。所以,吴某只能说下发生在我们这个世界的事。十七年前,遗落之地的圣战爆发。次年夏初,太阳城破。三位天人追击魔导,路过华国栖云郡的羊肠谷。捡到了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带入虚空秘境。
“秘境里的少年都有父母,唯独他没有,像是从石头里蹦出来一样。因此他们抱团对付,给对方起了一个诨名,猴子……
“这天下,是被道门控制的。道门,则被虚空秘境控制。抛开天人神通广大不讲,圣人进秘境躲避雷劫不讲,各家老祖还呆在里面呢,焉能不乖乖听话?假如把那里比作皇宫的话,雷震子等少年相当于皇子。
“而猴子,则是太子。”
……
第三十三章 败家子
吴王孙所言,与师父当年见到的,以及章牧之调查的情况,严丝合缝,恰好形成一个完整的逻辑链。
两个襁褓中的婴儿一起逃出白沙城,不是同根生,却宛如亲兄弟。结果一个成为魔导弟子,一个成为天人弟子,免不了要惨烈厮杀一场。
信天游苦笑,不知该说什么好。
吴王孙的话语里,流露出一个危险信号。
道门高层晓得“天机紊乱,苍生浩劫”,也许启动了“星棤“的逃亡计划。毕竟,只有天人才能够赤身横渡星河。开始对一些中小灵脉进行”抢救性挖掘“,其实是杀鸡取卵,为星棤准备能源。
吴王孙,极可能是项目的负责人之一。修士追求个体的强大,器师与阵师极少。何况“星棤“不是一件法宝,而是一个浩大的系统工程。他中途改行,固然出于兴趣与天分,恐怕也与此相关。
但无论如何,不至于七年不进一阶,肯定还存在更深层次的原因。
为了回馈,信天游从《封天诀》与《金身诀》里挑选出部分炼神炼气的精华。听得对方一愣一愣,彻底服气。
他晓得,吴王孙把自己当成了佛宗、杂门散修,甚至妖族中的顶尖人物了,并没有怀疑到科学狗身上。
两个人惺惺相惜,都有各自的机密,交流点到为止。
接下来,该联手演一出戏了。
传音入密了整整半小时,信天游突然面色一沉,冷哼道:
“世家子弟,名门之后,了不起吗?有种,你就和某家赌上一赌!”
众仙师终于听到了声音,精神为之一振。
忖道,别看他们方才聊得挺投契,一言不合就翻脸了。肖尧克暴打天台宗弟子后,又向吴王孙挑战,难道想一鸣惊人,成就名声?
吴王孙心知肚明。
这货呆会儿要闹事,想提前把自己摘出局。吴国不怕越国,天一教更不惧怕天台宗。可自己沾上这档破事后,光向道门解释就够喝一壶的了。在外面逍遥的日子,也不得不提前结束。
但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信天游除了存心把他摘出局,还有另外一重心思。
假如混成熟人了,怎么好下手?
龟虽寿是个二皮脸,说翻脸就翻脸。信神棍可做不到,只好趁没啥交情时,赶紧借题发挥。
“世家子弟,名门之后,确实没什么了不起。哈哈,只是天材地宝多一些,功法高级一点。肖兄身无半分银,拿什么和我赌?”
吴王孙的表情依然平静,心道,本公子凑个趣,看你这厮能闹出什么花样。告诉了那么多隐秘,把指点之功两抵。真要赌起来,可不会手下留情。
啧啧,瞧瞧人家这风度!
众仙师暗暗点头。
再去看肖尧克,不由得瞪大了眼珠子。
那货放下杯子站起,大大咧咧道:
“肖某乃山野散修,穷得连裤腰带都没有一根……嘿嘿,献丑了。”
言毕,解开了外袍。
现场一片哗然。
直娘贼,说献丑,原来真的是献丑呀……
好丑!
只见他左腰别着一把银灿灿的解食刀,勉强像回事。挂着一个锦缎小荷包,针脚歪七扭八,真心不敢恭维。上面绣的啥,尼玛,两只鸭子!
有仙师咕哝,好像是鸳鸯。立刻招来一片嘘声,谁家鸳鸯长成那样?
这都不算啥。
奇的是,那货的右腰居然斜插一根半尺长棒槌。
大伙把眼睛揉了又揉,没看错,如假包换的一根乌亮棒槌。捶衣裳短了点,擀面刚刚够。
更奇的是,腰间扎了一根草绳子,还打了一个风骚的蝴蝶结。金黄色的稻草秸秆,清晰可辨。
顿时,沸反盈天。
这货,简直是仙师的耻辱!
有人高叫道,早些年老子没凝罡,走江湖的时候。吃上顿没下顿,裤腰带还是有一根的……
肖尧克却不以为耻,当众解开“裤腰带”。
哎呦……
翠翠羞得一把捂住了眼睛,一帮仙子连忙转过身。
胖妇人也跟着捂住眼,指间的缝隙却可以钻进一只苍蝇。可惜,她没有见到想见的。
锦缎小荷包,出自玉琼花大小姐的手笔。她来自西域楼兰,哪里刺过绣?连鸳鸯都没有见过,没弄成鹭鸶就算不错了。
草绳子不用说,当然是“灵索”了。
信天游还真不是故意打扮成这样,自从绿萼香消玉殒后,根本无心打扮,依旧穿着玉笥岛的那件破烂道袍。
把东西一股脑丢进纳戒,固然方便,放进取出挺消耗神念。
带着小妮子玉玲珑赶路,住店吃饭,盘缠不可缺少。小荷包正好可以搁点碎银子,装着神珠的西珠盒子。
雷芯木相当于一根超级电棍,可以吸收雷电,亦可放出雷电。他还没有琢磨出雷电法门,先发现了一个朴素的使用方法。这玩意坚硬无匹,打人是杠杠滴,一敲一个青包。碰到小毛贼,总不能拔龙牙吧。
在腰间扎一根灵索吸纳灵气,比从空间戒指里取灵石,方便多了。
信天游以能量击穿“草绳”,解开后用手捋直,轻轻一推。索端小孔急遽喷射出灵气,旋转如同风轮,飞向吴王孙。
精纯的灵气向四方散逸,众仙师如同恶狗嗅到骨头香,纷纷前涌。昆仑奴抬起头冷冷扫一眼,他们又不动了。
吴王孙抬手抓住“绳棍”,面孔一僵。用双手恭恭敬敬捧着,改盘坐为跪立,郑重地传音入密。
“肖兄,请据实以告。你的前辈里,是否出过惊天动地的大宗师?”
“嗯,算是吧。”
“草绳上附着一层稀薄却凝练至极的神念,想必是你家前辈传下的重要信物,你是否有权处置?否则,吴某不敢接受它为赌注。即使侥幸赢下了,倘若你的师兄弟上门讨要,于情于理我都要归还。”
“早分过家了,东西是我的。随便怎么弄,不会有人找你要。”
信天游呆在紫府,与癫道人的残留神念混久了,根本没觉得多么了不起。此刻才意识到,天下第一果然是天下第一。仅仅一丝残念就令罗浮岛的大小萝卜头不敢造次,连惊才绝艳的吴王孙也肃然起敬。
吴王孙心里则痛骂。
狗狗个熊,都讲老子是败家子。全都过来瞅一瞅,真正的败家子长啥样,连祖宗的牌位也敢拿出来当赌注。
他用大拇指按住绳棍末端的喷口,释放真气封闭,往前一推,那棍又平平飞回。
信天游接住,坐下后随手搁在膝前地毯上。
吴王孙开口道:
“这件宝物,在灵气浓郁的环境里浸润了漫长时光,稻草杆凝结成晶,相当于十五大方极品灵石。但灵石里的灵气慢慢散发,它却可以瞬间喷涌,快速补充战力。加上细小轻巧,携带方便。总体而言,可比二十大方极品灵石。
“最大的价值不在于此,而是绳子上附着的强大神念。若圣人借此开悟,或者后人晓得了,必定以倾城之力收购,供奉于香案……”
吴王孙说着说着,尴尬地戛然而止。
倒,眼前可不就是那个败家子后人吗?
众仙师闻言,惊得眼歪嘴斜。没料到一根草绳子,竟如此不凡。
二十大方极品灵石,是一个什么概念?折算成世俗金银,相当于武威城一个月的赋税。
信天游沉默了。
照此计算,即使把空间戒指里剩余的二十米灵索统统拿出去,也无法逼出天梭。
神珠的分量又太重,不敢露白。
第三十四章 蚊子也是肉
震天弓号称天下攻击第一,级别比天梭还高。拿出来对赌,绝对够用。
但消息一旦泄露,本来平静的南海派恐怕要疯狂追杀肖尧克。何况日后以南海师叔祖的身份重临罗浮岛,这件道具不可缺少。
太古遗音的分量也够,但信天游已经作了安排,准备送给绿萼的姐姐桃夭。
剩下,就只有龙牙与雷芯木了。
龙牙不仅是一柄神兵,还是他与高科技时代的纽带,轻易不可弃。
那么,只能送出雷芯木了。
这也是一件至宝,不能够一下子拿出来,以免打草惊蛇。最好先从小处着手,捞一批低阶法器。
华国的天地元气贫瘠,没几个仙师,通幽法师却一大把。他们如果有合适的法器在手,可以极大增强白沙城的防御力。
信天游想从吴王孙这里榨出油水,真蒙对了,天底下就没有谁拥有那么多法宝。
吴王宫千年底蕴,法器堆积如山,自然随便嫡长孙挑拣了。偏偏他从小喜欢,见到精巧的便收集了琢磨,日积月累。加上资质惊艳,师门显赫,连许多渡劫前辈都要奉承,屁颠屁颠献宝。
所以论法宝之强大,吴王孙未必能排进前列。若论法宝之多,之精,天下真没第二个人赶上。
不过,二十大方极品晶石并不是一个小数目。即使横跨修行与世俗的头号富家子,对此也有点脑壳痛。
法器很多,随便丢一件进江湖都会泛起波澜。可空间戒指里并没有携带很多,价值与“绳棍”相当的只有十几件。件件均是心爱之物,一时难以取舍。
信天游见他踌躇,问道:
“吴兄,你有供通幽法师使用的法器吗?”
吴王孙哭笑不得,摇摇头。
本公子又不是捡垃圾的,那么低档的玩意也珍藏?
信天游大失所望,继续问:
“供开光仙师使用的,总有吧。”
吴王孙眨巴眼,没好气道:
“没有。”
信天游还是不死心,想起玉琼花的锦帕被南海派没收了,境界大跌,行动很不方便。估算一下,假如两年内她修炼《金身诀》顺利,应该可以踏入化丹。
“那么……供化丹修士使用的飞行法器,不可能没有吧?”
吴王孙一怔,心道,你丫还真是一根棒槌。
“肖兄,法器分为两种。一种使用灵石转化为法力,另一种由施术者施展法力。普通法器好说,甚至凡人按下开关就行。但飞行法器的要求高,至少要抵达圣胎境界,才能运用法力或者神识开启。也只有真人才迫切需要,一旦成为圣人,自身便可以穿梭云天。”
“哦……是这样呀,那就算了。你有灵石吗?”
这句话相当无礼,如同问一个亿万富豪,你有钱吗?
“哈哈,随身带了几块极品。”
吴王孙笑笑,抬袖一拂。
钱多得用不完的人,对钱本身不是很在意,就是个数字,其它价值更重要。
灵石属于消耗品,和同等价值的法宝相比,无疑后者的分量更重。既然对方这么问,当然乐得用灵石对赌了。
一堆闪亮的灵石出现在地毯上,砌成宝塔状。总计六大方,二百多小方。
仙师们几乎炸群,眼珠子都要蹦出来。
可怜他们,绝大部分从未见过极品灵石长成啥样。吴王孙随手一丢就是一大堆,怎么不叫人羡慕嫉妒恨。
肖尧克却没啥震撼,如同一个精明的账房先生检查一堆大白菜。来回看了两遍“宝塔”后,狐疑地问:
“吴兄,距离二十大方,好像还差了三十二小方。”
世间通行的灵石叫“小方”,是长宽高各半寸的立方体,体积相当于一颗大珠子,便于修士握在掌中吸纳。大方的长宽高则达到了两寸,一般用于布置阵法,等同于十六个小方。
因此,俗世形容一个慷慨时,往往会说他很“大方”。
吴王孙愣住了。
狗狗个熊,到底是什么人呀!老子随口说那根绳子值二十大方,你丫就打蛇随棍上了,假如当初说的是十八大方呢?
堂堂王孙,岂能食言?郁闷道:
“极品灵石存世稀少,随身就只带了这么一点点……天台宗的外门肯定囤积有,我去借些补齐吧。”
“哈哈……吴兄,你去哪里借都行,唯独不可以向天台宗借。要不,随便补点别的东西吧,金银珠宝也行。”
聪明人之间的对话,往往省略过程。
感情这货今天是跑来打劫的,把天台宗的灵石当成了自家囊中物。
吴王孙一听就懂,面无表情地又一拂袖。
他流连青楼,黄白之物不可缺少。觉得这玩意就是一堆瓦砾,连带着都嫌累赘,只因世俗喜好才备了些。
一百锭黄澄澄的大元宝出现在宝塔外,围成了整整齐齐三圈。五十两一锭,总计五千两。
信天游难得地露出微笑,点头表示满意,道:
“赌博无非一凭运气,二凭实力。我们赌两局,一赌运气,二赌实力,如何?”
“好,赌完这一局再重新下注,你先出题。”
灵石与黄金,对吴王孙根本就不重要,多的是。绳棍上附着的神魂气息,才是他渴望参详的。
却不知,灵索对信天游也不重要。他剥离紫府内琉璃化的灵晶,整整制作出了两千超级大方。
可华国贫穷弱小,缺乏灵石金银。尽管他从海底得来的财富雄冠天下,能够逮着吴王孙舀一瓢,就是一瓢。反正这货不差钱,蚊子也是肉嘛。
“公子,别跟他赌……”
胖妇人插话了。
她没啥见识,人情世故却比吴王孙厉害多了。
刚才看见黄脸汉子微笑,心头不由得“咯噔”一下。这种表情实在见得太多了,同市井无赖设局引人入彀后,流露出来的得意一模一样。
堂堂吴王孙,岂会听从愚妇之言,笑道:
“好不容易碰到有趣的事儿,岂能不玩尽兴?肖兄,你只管出题。”
翠翠不说话,乖巧地为二人斟酒。
众仙师鸦雀无声。
眼下不仅仅是一场赌局了,是风头之争。看到底是东风压倒西风呢,还是西风压倒东风。
信天游怔怔地看着翠翠,觉得名字像绿萼。方才看吴王孙的样子,也挺像绿萼当初偷偷瞄自己。只是绿萼没这么柔顺,当发现被注意了,立刻换上一副凶巴巴表情。
翠翠大羞,斟完酒缩到了吴王孙身后。
胖妇人把眼睛一瞪,尖利啐道:
“你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
信天游沉默了数息,没头没脑道:
“吴兄,你要对她好。”
现场一片哗然,这条黄脸汉子简直是神经病呀!
吴王孙却明白,肖尧克一定是回忆起凤凰花仙子了。郑重点头,道:
“会的。”
第三十五章 赌棋
信天游沉思了一分多钟,道:
“你我修士,俱有神通。因此这第一局拼运气,凭天意。需要阻隔各种神通才行,否则就演变成了比拼实力。吴兄,你这里可有围棋子?”
他对于赌博,并不精通,上次差点在千陌手里翻船。
虽然吴王孙并不精研赌术,可常年厮混于青楼,接触必然多。又是响当当的青年修士第一人,道行深厚,法术层出不穷。
唯有引入自己熟悉而对方不清楚的领域,才有取胜希望。
吴王孙被吊起了好奇心,只想他快快说完,当即道:
“马车上正好有一副西南云子,温润柔和,不像玉石凉沁冰手。翠翠,你去拿过来……肖兄,棋盘还需要不?”
“棋盘不用,棋子也只要一罐就行。”
等翠翠拿来一罐棋子,信天游起身揭开盖子看了看,抬手饮尽杯中酒,道:
“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万千数字,均从一开始。”
言毕,从罐里拈出一枚黑子搁进杯中,举起来团团示意,道:
“一。”
再拈出来一枚放入,道:
“二。”
然后第三枚,道:
“三。”
……
众仙师见状,全傻了。
谁不知道这是一枚二枚三枚,还需要你一一教小孩?
尽管赌馆的荷官在客人下注后,明明看得清清楚楚,也要多啰嗦一句“三两,买定离手”,以进行确认,却不会一二三四五六七**喊上去。
吴王孙眉头微皱。
事出反常必有妖,但不晓得对方目的何在,只好听之任之。
信天游才不管周围怪异的眼神,傻瓜般一直念完“十”才停下,举杯摇晃得里面棋子叮当乱响,道:
“猜数字,最简单,最公平不过了。”
猜数字当然简单,可问题是怎么猜,怎么猜中。
众人都不说话,看他下一步如何安排。
“为了公平起见,我设计了一个双盲游戏。何谓双盲,即参与者事先不可能知道结果,执行人事先也不晓得内容。以防止作弊,输赢全凭天意。咯……大家看到了没有……”
信神棍一指前方,道:
“那里有一块巨石,请翠翠小姐走到后面,抓五把棋子放入杯中。被岩石阻挡,我们看不见,神识也穿不透。棋子是一把把放入的,不是一枚枚放入。加上距离遥远,顶多听到一丝轻微声响,不可能分辨出每一次具体落下多少。
“修士凝神感应,可以弄清楚自己一把抓了多少棋子。但翠翠小姐只是一个凡人,不可能做到。我与吴兄先写下杯**有多少枚棋子,亮出。再核验,数字最接近的赢了。
“比方说我写六,吴兄写九,实际上只有八枚。虽然谁都没有猜对,但九比六更接近,算赢。吴兄,你觉得如何?”
现场响起一片细碎议论声,神仙也猜不中呀!
通往天台宗外门和越国仙师馆的两条斜坡中间,矗立着一座五六十高的岩石孤峰。在孤峰前,靠近分岔路口的草地里,耸立着一块巨大石头。高两丈,宽三丈,厚达一丈,埋入地底的部分还不知道有多深。
这片草原经过人工清理,估计石头太大就留下了,正好作为分界与点缀。距离信天游等人大约二十多米,离两侧的坡路只有十几米。
吴王孙扭头看了看,似笑非笑。
“肖兄,你确定这么赌?翠翠是我的人,这样的赌法我要占大便宜。”
“对,就这样赌……吴兄,咱们先小人后君子。翠翠是你的人,为防止打暗号,她得一把抓住棋子放入,不能一枚枚数清楚了再放。而且在她出来之前,咱们须先将数字写好。即使有人传音入密,引发音波激荡,你我均能感应。你背着对岩石,我不占这个小便宜,没写好之前绝不抬起头看。”
吴王孙点点头,笑道:
“其实你也没占小便宜,又不能透视岩石。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翠翠,你就按照肖公子说的去做。”
翠翠从信天游手里接过杯子,将十枚棋子倒入罐中。胖妇人见她一手执杯,又要俯身去拿罐子,颇不方便,自告奋勇帮忙。
二女姗姗走巨石。
吴王孙望着她们背影,露出淡淡笑意。
转过身抬手一招,一片洁白的花瓣与一根青草落入掌中。再催动真气,将青草的汁液从末端挤出,恰似做成了一支笔。
白花为笺,青草作笔,红尘风流郎优雅地一蹴而就。
这时候,二女才刚刚走到岩石的边沿,还没有抓起棋子朝杯内放。
对此,众仙师倒不觉得多么奇怪。反正都是猜嘛,估摸出一个大概。早写晚写,其实没啥区别。
反观黄脸汉子,风度就差了不止一筹。
他找到了一片宽大树叶,拔出腰间的解食刀……
咦,不是解食刀,倒好像一把短剑。谁家宝刃不温养?他却仿佛杀猪佬别着一把牛耳尖刀……
低垂着脑袋瓜,额头直冒冷汗,轻微颤抖。过了好一会儿,才犹犹豫豫在树叶上刻字,中间还停下来想了想。
直娘贼,靠天吃饭的事,要是能够想出,还赌个屁呀!
不过一笔落下,进出就是四十大方极品灵石,他不紧张谁紧张?吴王孙输了只当毛毛雨,他若输了,恐怕倾家荡产。
少顷,二女回转,将夜光杯小心翼翼摆放在吴王孙身前的小桌上。翠翠很细心,特意覆盖上了香喷喷的花鸟锦帕。
吴王孙伸了一个大懒腰,微笑道:
“肖兄,这一局吴某胜之不武,占了大便宜,不如作废重赌如何?我知道翠翠的手多小,也知道一枚棋子多大,一把应当是抓起七枚左右。她又是个实诚人,必定每一次尽量抓满。那么,每一把的数字几乎是七,五把总计三十五。
“但每次棋子在掌中的分布不一样,造成的空隙或大或小,也可能会出现六枚或者八枚。多与少相抵,往多的一边靠。所以,我猜杯中的棋子为三十六。”
言毕,吴王孙拈起花瓣朝对方示意,上面的数字赫然是三十六。
第三十六章 小胜当饵
仙师群里发出一阵轻微骚动,随即悄无声息。
啧啧,这番推理不是法术,胜似法术。瞧瞧人家的脑袋瓜,是咋长的?自己的脑瓜跟他一比,就成了一大西瓜,还是个白瓤。不过肖尧克凶神恶煞,也不好惹,咱们等着看热闹就是了。
信天游无所谓地笑一笑,将短剑挟在指间旋转如同风轮。嗖地又插回鞘内,拈起树叶示意,道:
“四十五。”
啊……
坡路上爆发出两三声惊叹。
吴王孙莫名其妙,偏头望了望,慢慢揭开了覆盖在杯子上的锦帕。一见之下,顿时眼珠子瞪得溜圆,诧异地问:
“怎么……如此之多?”
只见杯中满满当当,棋子都快堆到杯口冒尖了。
肥胖妇人晓得坏事,哭丧着脸,怯怯道:
“都怪我……后面两把不是翠翠抓的。是我帮忙……使劲抓了两把。”
吴王孙欲哭无泪。
狗狗个熊,老子是青楼的衣食父母。明明吩咐得好好的,你这只母大虫偏要横插一杠子。这是帮忙吗?简直坑爹呀!
但他还存在侥幸心思,觉得我猜不中,肖尧克也未必猜中。平静地将棋子一枚枚拈出,口里轻念:
“一,二,三,四,五……”
棋子数过了三十,杯中还剩下好大一堆。众人晓得吴王孙肯定输了,只是不清楚肖尧克有多接近。
随着最后一枚棋子拈出,现场集体静默。
数字赫然停留在,四十五!
假如肖尧克猜三十七,也比吴王孙的三十六接近,算赢。却和直接命中的效果完全不一样,前者属于撞狗屎运,后者好像未卜先知了。
但对信天游而言,这是必然结局。
他在虚境中至少浏览过上万份脑电波图谱,今生的神识又格外强大,对于神魂波动的差异非常敏感。
有巨石阻隔,的确感应不了,看不见,听不清棋子如何落入杯中。
可有人感应得了,看得见,听得清。
坡路上的仙师居高临下,视野无遮无挡,距离大石头不过十几米。加上翠翠又是一个娇怯怯的凡人,动作格外缓慢。他们中的功力深厚者,绝对可以看清楚每一次落下多少枚棋子。
信神棍先前慢慢地喊“一二三四五六七**十”,是根据其中两个圣胎强者听到数字后产生的神魂波动,建立一个对比模型。
剩下的就简单了。
每一把棋子落入后,根据两个人的反应得出数字。幸好他们精准地一致。倘若出现不同,就要根据其他人的反应进行纠错了。
这样的把戏,在与千陌赌“天意”的时候也玩过一次。一回生,二回熟,本次就熟练多了。
神识损耗巨大,成功了。
但瞧在众仙师的眼里,这一幕却如同神迹!
吴王孙沉默了好一阵子,没思考出一个所以然。倒也坦荡,站起身一揖,朗笑道:
“是我输了,肖兄的手段当真神鬼莫测。”
言外之意,狗屁的撞大运。你丫肯定玩鬼了,只是老子没看出来。
信神棍晓得他恼火,却无所谓。
赢就是赢,你管我怎么赢?毫不客气,将灵石与黄金收入纳戒。
这只是开局,由自己出题掌控了主动。小胜并不是目的,只是一个诱饵,成功激起对方的斗志与怒气。下一把由吴王孙出题,才是真正的挑战。
众仙师瞧着白亮亮的灵石和黄灿灿的金子被收走,喉咙里都能伸出一只手,猛咽口水。
有人哀叹,我当年冲关时若得了一大方极品灵石,早就跨越境界,何必蹉跎……人比人,气死人呀!
吴王孙来回踱了几步,道:
“肖兄,第一局你出了题,第二局是否由我出题?”
“那当然。”
“好,肖兄先前讲,赌博无非靠运气与实力。既然运气比过了,第二局我们比实力。肖兄和天台宗有点小误会,呆会儿还要应付大麻烦。若吴某和你激战一场,是趁人之危。方才想出了一个题目,可以不损耗真气与法力。”
“哦,说说看。”
“吴某远远望见,肖兄几巴掌打飞天台宗的外门弟子,可谓力大无穷。这一题忒简单,由肖兄与昆兄较量一下力气。当然,你也可以不接受,我另外再出题……事先说明一下,昆兄天赋异禀,又是圣胎巅峰体修。以吴某的孤陋寡闻,他在不运真气不施法术的情况下,纯粹肉身的力量无人能及。”
听到这里,仙师们倒吸一口凉气,面面相觑。
修士之强大,全在于法力。大修士一拳破山,是施展了法术。纯粹肉身的力量,未必比一条凡俗壮汉强。
体修则是一个例外,淬炼肉身以悟道。虽然最终也要靠法力法术施展神通,但身躯之强横,却是其他修士无法抗衡的。
昆仑奴的力量早就名声在外,堪称妖孽。听说刚入天一教陪伴吴王孙修行时,举起云霄殿前的万斤石狮子,威震四方。和他比拼力气,纯属找虐。
信天游做梦都没有想到,对方会提出这样一个题目。简直像刚想睡觉,就得了个枕头,正中下怀。
他的躯体,师父认为早实现了变异,被“进化一号”改造,中途又受到了白莲圣后的符咒熏陶。加上多年苦练,纯粹肉身的力量根本就找不到同一级别对手,不知道极限在哪儿。
但他故作踌躇状,道:
“可以倒是可以,但这么一丁点儿赌注,赌起来没瘾,加码行不行?”
吴王孙冷笑,心道,你这厮还真准备吃大户了。
“肖兄,请随意。你拿出任何任何宝贝,吴某必以同等物品对赌。”
见鱼儿终于咬钩,信天游松了一口气。凌空出现了一盘黄澄澄绳子,飞到了吴王孙面前。
仙师们喧闹起来。
先前那根一米多长的棍儿就抵了二十大方极品灵石,偌大的一盘,又该值多少?
吴王孙略微感应,伸手将其推回,微笑道:
“吴某恰好有三件法宝闲着,每一件均可抵得这盘灵晶索……”
谁知,不等他把话讲完。肖尧克“唰”地抽出了腰间的“棒槌”,朝前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