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兵荒马乱的年代（3）
是什么东西拉扯着她？沉钝得仿佛马上要坠落脚下的深渊。苏文明明双腿站立着，整个人却好像在不断地跌落。
心，终于是隐隐泛起苦涩的滋味。
如果是从前，面对遥不可及的第一名，苏文或许一笑而过，只暗自敬佩一声优秀者的强大。可是如今，叫她如何一笑而过？
“苏文？你怎么啦？”章筱栎肉乎乎的小手在女生眼前挥了挥，“你不是进步了嘛！你怎么一副这么失落的样子？”
见女生仍旧保持着失神的状态，章筱栎继续咋咋呼呼：“我们都前进了一名耶！哎，好不容易这次数学考好了，我政治历史又考差了！”
苏文恍然间惊醒，这才开始找到自己第五名的位置，视线扫过一个个表格浏览各科成绩。最后总分旁边的一栏显示文科排名与年级排名，以及较上次考试而言，前进或后退的分数与名次。苏文在最后一栏，看到自己“+1”的年级排名。
“哎呀，班长他退步了耶！”章筱栎惊叫起来，手指着宋昱成绩报告单最后一栏上红色的小字，“虽然文科还是排第一，年级退步了五名耶！居然不是第二了！这真是前所未有的啊！”
博德中学在对待学生学习成绩的问题上，向来秉持公正公开、细致入微的原则。就连标注进退步情况，退步的名次也是用醒目的红色标明。白纸黑字上，红色的负数异常醒目。
最后一栏从上至下浏览下来，黑色的正数与红色的负数间隔相交。有人欢喜就有人忧愁，不进则退，学生时代的成绩大战向来如此。
学生时代，倒不如称之为兵荒马乱的年代。所有人都在一个名为读书的战场上，不断穿梭于厚重的硝烟之中，一个个蒙头而上，拼得个头破血流。拼过了的，笑傲沙场；拼不过的，则战死沙场。
总有人笑傲沙场，也总有人战死沙场。有的人是毫无意外地“战死”，而有的人虽“死”犹荣。
博德中学便是用这般严苛乃至冰冷的方式，让所有学生直面自己的学习状况，美名其曰激励政策。事实证明，博德中学残酷的竞争机制的确卓有成效，这几年来，高考升学率与考入名校的人数皆超过g省市中心另一所重点中学。
哪怕退步，她与他不也隔着她拼尽全力也无法跨越的距离么？成绩总分从第二名的萧诗婕开始拉开距离，虽有距离却也不算太大，从第三名的汤茜茜之后，距离彻底拉开，每一名之间都隔着差距。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她与他之间的距离，很显然不是白纸黑字上，从第一名到第五名的距离。相隔着整整一百多分，这已是宋昱所谓的“发挥失常”与苏文“超常发挥”下，最好和最近的结果。这距离，苏文拼尽全力，哪怕像夸父没日没夜地逐日，恐怕也是渴死累死在路上了。还未到达成功的彼岸，她也许就提早乘鹤归去了。
最悲伤的莫过于她有上进的毅力与决心，却总少了几分成为天才的能力。
不是人人都是天才，这世界多的
是如她一样平凡的普通人。
有的时候，你竭尽全力仰望他人，殊不知你也被他人仰望着。这就好比卞之琳的那一名句：“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一路往下看去，苏文找到了二十名之前的柳川，以及，排名榜底端许乐秋的名字。
苏文不由得担忧了起来，回过头想去看许乐秋的位置，却正好望见许乐秋背对着她返回座位的身影。她，什么时候过来的？竟未同苏文打一声招呼。
默默站在苏文身后的许乐秋，亲眼见到自己成绩排名时，心中又是何种滋味？
中午，苏文与许乐秋单独两人一起去食堂吃午饭。
苏文刷过饭卡，接过窗口里打饭阿姨递给自己的饭菜，身后传来许乐秋清亮的声音：“和她一样。”
不一会，窗口里递出来同样的饭菜。
苏文拿了两双筷子，端着餐盘四处张望了一遍，终于找到两个空着的位置。待许乐秋走来，笑着用眼神示意斜对角的两个空位。
“去那边吧。”
从小到大，形影不离。曾以为许乐秋朋友多到从来不缺自己这一个，无数次赌气许乐秋有了新朋友而忽略了自己，却不知道，不知不觉中，许乐秋对自己的依赖日渐积累以至于这般程度。
吃一样的饭菜，留一样的长发，上一样的高中，同样选择文科，甚至考进同一个班级……那么多那么多的“和你一样”，苏文竟然在这一刻才恍然惊醒。
她，竟是依赖自己的。
鼻子突然有些发酸，过去初中三年以为渐行渐远的友谊，其实以一种习惯到习惯性忽略的姿态，一直一直存在于自己的生命。只是很多时候，她从不开口，她亦从未询问。
“小秋，”苏文望向坐在自己对面的许乐秋，“吃完饭一起去逛逛吧？”
许乐秋点了点头，笑容十分轻柔，“嗯。”
似乎她们两个人已经很久没有单独漫步于校园的小道上了。
三月份的天气暖意融融，在太阳的照耀下，甚至发觉出身体腾起的热量来。
“小秋，”苏文转过头来，望向许乐秋的眼里无不是忧虑，“你要是不开心，记得找我聊天哦！不要一个人憋在心里！”
许乐秋望向苏文，眼底闪过一抹忧愁，“没关系的……”
“我知道你不开心……”苏文握紧了许乐秋的手，仿佛传输着某种力量。
从小一起长大的闺蜜，不需多解释，已然知晓对方话里的意思。
许乐秋失落地摇了摇头，亦毫不掩饰低落的心情，“真的没关系，我本来就是…靠走关系进来博德的，入学成绩已经很差了，我现在能进文科重点班，我已经够幸运了，不应该奢望更多……”
许乐秋曾有过安逸的选择。
当初中考完，只需要在县中学上一所普通高中就好了，反正以她原先的成绩，混个县二中的重点班也
不是问题。她只需要在县二中度过普普通通的高中生活就好了，三年过后，拿到高中毕业证书，幸运点的话考上个普通二本大学，还可以接着过她普普通通的生活。
然后到大学毕业，听从家里安排找个普普通通的工作，到了结婚的年纪，再找个实力相当的男人嫁了，操持家务，相夫教子。生活虽平淡，却也一帆风顺地安逸着……这样的生活似乎没什么不好，这样的人生似乎平淡而温馨。
许乐秋曾经想，人活着，到最后不都只求一个安逸的生活么？读书也罢，将来的工作也罢，所有的努力都指向一个结果好好地生活。
她的确能选择过上那样一个一成不变的，安逸的生活。可是她偏偏不死心，可是她偏偏羡慕苏文考上了省城里最富盛名的博德中学，可是她偏偏不甘愿自己一个人平庸下去。
假使苏文没考上博德，而是和她一样继续在县城里上着普通高中，许乐秋也许便不会有过多的奢望。
可是并没有，苏文作为他们全县的骄傲考上了博德，苏文成了他们县当年暑假人人称道的对象。
一眼便能望到底的生活，许乐秋越想下去，只越感到绝望。那仿佛是一个无尽黑暗的深渊，正朝着她伸出一双黑暗的手，只要她一点头，那手就会将她拖入黑暗，她便坠入无尽的深渊中，与黑暗共舞了。
她不甘心，她不甘愿永永远远就这样普普通通下去。于是，许乐秋同意了生父尹克群提出的建议通过走关系的方式把她送进博德。事情进展得很顺利，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哪怕外界相传铁面无私的博德中学亦是如此。尹克群通过金钱与人脉搭了便车，很快就解决了许乐秋中考分数考不上博德的问题。
一开始许乐秋太自不量力，抑或是心底太渴望和苏文一样，进入最富盛名的博德中学重点班，过上理想中的高中生活。事实的确如自己所愿，然而在博德中学高一第一大重点班里，许乐秋很快就被自己的自不量力扒皮抽筋，打击得体无完肤，以至于每日每夜血汩汩地流。
军训过后的摸底考试，许乐秋本就隐隐不安，考试更是考得一塌糊涂，同桌的女生注意到许乐秋彻底垫底的学习成绩，震惊于许乐秋与倒数第二名之间分数的巨大差距。
同桌女生讶异的眼神，深深地刺痛了许乐秋的眼睛。此后，许乐秋每日怏怏不乐，待在不属于自己的班级里，每时每刻都显得格格不入。甚至，博德中学也是不属于她的，那是她爸爸通过见不得人的手段强取豪夺而来的。
许乐秋终于在深不见底的绝望之下认清了自己，然而她已无任何脸面返回县二中继续就读，心底强烈的不甘驱使着这个倔强的女孩留了下来。忍着巨大的屈辱，许乐秋请求尹克群帮自己转到了普通班。终是得偿所愿，许乐秋在普通班，努力追赶终于适应其温和的教学节奏。
为了拼个“和苏文一样”，假装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发生的结果，天知道许乐秋为此付出了多少心血和精力。
第一百二十章：最好的朋友
自小学二年级初识，许乐秋与苏文同样是班里学习成绩优异的佼佼者，同样是女生们乐意打交道的对象，同样是受尽任课老师们厚爱的三好学生，同样是班上男生们私底下爱慕的最佳人选……那么多那么多的“一样”，怎么就在升上初中以后，以不可逆转的姿态，朝着反方向一去不复返？
原本是形影不离到被旁人说为“穿同一条裤子”的好姐妹，原本是一转头便可看到可触摸到的左手边的人，某一天却渐行渐远，成了需要她仰望的人。
为了重新站在一起，她只能不断奔跑，最后站在苏文身旁，转过头轻轻说一句：“hi，小文！”
天知道许乐秋为了这一天，奋力奔跑了多久。
许乐秋虚弱地一笑，喉咙里涌起一股酸涩，却又在瞬间被女生极力地压下。
阳光下，苏文看向许乐秋的眼里充满着温馨的鼓励。
“不要说自己差！我觉得小秋已经很好了！成绩比起以前进步了很多呢！”苏文握紧了许乐秋的手，眼里尽是担忧，“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慢慢来就好了！”
虽然这鼓励连苏文自己也无法相信，但是目前而言，许乐秋底子不够好，学习成绩落后，也唯有通过努力一点点进步，一点点改变了。
许乐秋很是理解苏文的担忧，感激地朝苏文点了点头，笑着说道：“我会加油的！”
中午的阳光倾洒在两个女生身上，温暖一如同彼此掌心的温热，跟着血液一同流入了胸腔。
两个人手拉着手，一同在校园中散步，明明都是快高二的学生了，还有一年便要步入18岁的年华，手牵手的动作在两个女生看来丝毫不觉违和。两手相握时，苏文恍惚间想起她与许乐秋小学时手拉着手的样子。
在一条小道的分岔路口，苏文与许乐秋迎面碰上宋昱与萧诗婕。男生远远地看见她们，嘴角已扬起快乐的笑意。
“hi，你们俩这是闲逛呢？”宋昱忍着笑意，一副想到好笑事情的样子。
苏文也笑了，“是啊！你们呢？”
“去练琴呢，艺术节再过不久就到了！”男生笑着回应，一双眼睛眯成了月牙。
刹那间，苏文竟觉得男生的笑容比中午的阳光还灿烂。
分道扬镳后，许乐秋在一旁捂着嘴偷笑。
“小秋，你笑什么啊？”苏文不解。
许乐秋笑道：“你那小班长在笑我们啊！”
“啊？笑我们什么？”苏文忽略了许乐秋给宋昱称呼加上的前缀，望了眼连背影看上去都是金童玉女的少年少女，“没有吧，他平常也很爱笑的！”
“呐，”许乐秋扬起了两人牵着的手，春日正午的阳光穿透女生白皙的指尖，“像不像读小学的小女生？”
苏文眨眨眼，“还好吧，谁说了高中生就不能手拉手了？”
“呵呵，可能是你和章筱栎一起久了，拉惯了她的手吧！”许乐秋难得展开了笑颜，“我和其他女生一起的时候，可不会手拉手哦～”
明明许乐秋讲的是这么大人了手拉手颇为幼稚的问题，苏文听了，却不由得羞愧起来。
并不是只有爱情是讲究忠贞的，爱一个人便忠于彼此，矢志不渝。女生的友情也如爱情般讲究忠贞，就好比小时候的女生们，最喜欢纠结一个问题你最好的朋友是谁？
她们总喜欢问，我们是不是彼此最好的朋友？不得到肯定的回答，小女生们能为此郁闷上一天；然而自己最喜欢的小伙伴给了自己一个肯定的答复，她们会像拥有了全世界一般感到无限的满足与快乐。
小学三年级时，语文老师最喜欢布置“你最喜欢的书/你最好的朋友”这一类命题作文，当作家庭作业，等到下周回来再次上课，再让每个小伙伴读出自己的作文。有一次，话题作文从“你最喜欢的季节”变为“你最好的朋友”，小学的孩子们对这一话题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在下次上课时完成作业程度也最积极。
语文老师让每位同学站起来念自己的作文，分享各自同各自最好的朋友之间的故事。苏文与许乐秋小学一直是彼此的同桌，不过苏文先轮到了站起来念作文。
犹记得小时候的苏文，婴儿肥的小脸上一双大眼睛总是露出羞涩的神情，怯生生的模样娇俏美丽。与小时候许乐秋张扬自信的美不同，苏文安静得宛如莲花般秀美出尘。
“我最好的朋友，她有一双很大很漂亮的眼睛，一头乌黑的头发。她长得很可爱，头发总是高高绑起，像一串黑色的葡萄挂在脑袋上。她很爱笑，笑起来时脸上有两个小酒窝，她的笑很美丽。她是个很阳光很开朗的女孩子，我很喜欢跟她一起玩！跟她在一起，我觉得很快乐！……她有很多很多的朋友，我也是其中之一，但对我来说，她就是我最好的朋友！”
这是苏文当着全班同学面怯生生地念出来的作文，得到了老师及全班同学热烈的掌声。而许乐秋这位苏文作文中“最好的朋友”，坐在苏文身旁，和所有人一起鼓着掌，享受着来自班上女生们艳羡的目光。被她人当作最好的朋友，在小学时期，风光程度无亚于被小男生当众表白。
听同学们念各自的作文，宛如听一个个不同的小故事，班上同学一个个聚精会神，期待不已地听着每位同学的分享。
当时几乎是所有小伙伴都高高兴兴分享了自己与“最好朋友”的故事，班上唯一一个女生站起来时说自己没有最好的朋友，那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女生，平日里不喜欢和女生们扎堆，总是一个人默默地画着她稀奇古怪的漫画。苏文对那个奇特的女生没有了太多印象，只记得当时班级里吵闹的喧哗。
她更记得，轮到许乐秋时，许乐秋说“我最好的朋友是我的同桌，她叫苏文……”
苏文当场怔在了原地，喜悦跟着以排山倒海之势涌来。小学时期的许乐秋称得上是女生里的女王，自信张扬，漂亮得令男生们竞相追逐，这样一个人却又是老师们眼里的宠儿。苏文二年级转班到来之际，看到的正是全班女生们拥戴许乐秋的局面。
丝毫不夸张地说，全班同学都是许乐秋的朋友，可是许乐秋却说苏文是我最好的朋友。
“朋友”二字，前面加上了“最”的点缀，于是有了独一无二属性的珍贵。
哪怕过去许多许多年，
苏文仍旧记得，许乐秋站起来自信飞扬地说“我最好的朋友是我的同桌，她叫苏文…”时，心底涌入的巨大喜悦。两人默契十足地相视一笑，最好的朋友之间，心有灵犀也不过如此。
当然，并非所有小伙伴说出的“最好的朋友”，都会给予自己同样的回应。在苏文到来以前，许乐秋也有个玩得十分要好的朋友，当她站起来略带忧伤地念出自己的作文“我最好的朋友叫许乐秋，但她最好的朋友已经不是我了……”，被意外点名的许乐秋慌了起来。
小时候，天真烂漫的年纪，小女生之间，“你和她玩得好就别跟我好了”这样的问题时常在上演。每个小女生都希望拥有一个独属于自己的好朋友，拥有一份不被他人破坏的友谊。
那节语文课之后，许乐秋一下课便风风火火跑去找写她的那个女生，小女生一脸幽怨的表情，却在许乐秋开口说“对不起”之前，倔强地歪过头去：“不用说对不起，你有最好的朋友了！你跟她做最好的朋友吧！以后你不是我最好的朋友了！”
为此，小学三年级的苏文自以为抢了别人的好朋友，心里莫名愧疚了许久。
不过实际上，你自以为最好的朋友写的却是别人，别人写的也是别人……这个奇怪的循环只应证了一个结果友情里，得不到回应的人同样也多。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两相情愿的感情，如果你恰巧碰上了，那么恭喜你，你很幸运。
在那样一个奇怪的循环中，许乐秋与苏文从小学开始便认定，对方是彼此最好的朋友。没有之一。
很多东西因为其独一无二，所以宝贵得令人着迷，友情也是。
许乐秋从小到大，身边玩得要好的小女生从未断绝，苏文作为许乐秋玩得要好的其中一个朋友，担当着许乐秋连体婴儿般好姐妹的角色。
在苏文初中年代最孤单的那三年，早已不同班的许乐秋在自己班上亦是呼风唤雨，已然没了小时候爱和苏文黏在一起的亲密。眼看着许乐秋身旁的女生一批又一批，孤单一人的苏文站在年级第一的顶端上，用孤独换取学业，每天每天感受着“高处不胜寒”。
长此以往，这“其中之一”的份量一天天被削弱，两个昔日好姐妹之间的友谊实在太轻，以至于苏文对她们之间“最好朋友”的友谊，产生过无数次怀疑，内心的不安全感却也加深了孤独的啃噬。
越孤独，便越渴望寻找光与温暖。
此去经年，一朝梦醒，彼此间跨越了长河般的距离，重新汇聚在一起，许多人事已非昨日。
某一刻，苏文突然觉得，她背叛了她与许乐秋之间独一无二的友情。
除许乐秋之外，苏文也有了同样亲密无间的好朋友。
曾经那一双只拉着许乐秋的手，某一天却牵上了别人的手。
虽然过去许乐秋有过无数好朋友，身旁的人一个又一个，但是
我和其他女生一起的时候，可不会手拉手哦…
多么像儿时的她们拉着小手诉说着对彼此友谊的誓言你永远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
你最好最好的朋友，是谁呢？
第一百二十一章：艺术节（1）
艺术节那天到来的时候，正是三月最后一个星期的周一。校园里张贴着各种卡通的艺术节宣传卡片，艺术节的到来，又使这个半封闭式的重点中学洋溢起节日的氛围。
一年一度的艺术节，作为博德中学为发扬学生特长特意举办的节日盛典，将其称之为每一年上季度最大的亮点亦不为过。
学生们对艺术节的到来总是充满了期待。就连在食堂排队打饭的空隙，身边亦时常传来同学们就艺术节的各种讨论。
“今年艺术节听说有很多重头戏诶！不仅有钢琴和小提琴的合奏，听说还有人跳拉丁舞！”
“估计今年艺术节要比去年的好！去年朗诵太多了，无聊得要死！咱们晚上就去看看！”
听身后女生们的聊天，大概是高二或高三学姐的对话。不过后者激情满满地说到晚上前去观看，苏文直觉她们是高二的学姐。
高三的学生们大都被沉重的学业压得喘不过气来，每每碰上高三的学生，无不是一副死气沉沉仇大苦深的模样。
章筱栎曾经咿咿呀呀地吐槽，某次排队打饭时，碰上一个拿着小抄背英语单词的学姐。学姐戴着黑框眼镜，低着头嘴里咪咪妈咪念叨个不停，轮到学姐打饭时人依旧丝毫没有动静，章筱栎出于善意拍了拍学姐肩膀，好心提醒她排队轮到了自己。殊不知学姐沉浸在学习中，突然被打断思路，就像被引爆的火药桶，学姐回过头来狠狠瞪了章筱栎一眼。章筱栎发觉莫名其妙之际，着实被那苦大仇深的眼神吓了一跳。
章筱栎只好安慰自己：“肯定是那学姐考试考差了，正好把火往我身上撒呢！”
越想越气，章筱栎对高三学长学姐们一下坏了印象，哼哧哼哧地吐槽：“上了高三就了不起啊！拽什么拽哼哼！气死我了！以后我们上了高三，绝对不要变成她们那副怨妇的样子！太讨厌了！”
苏文对此哭笑不得，对高三学子自然而然也多了层呆板、沉闷的印象。
尚未升上所谓的“黑色高三”，她们怎知未来的日子？说不定等她们走到那阶段，反而能理解那学姐苦大仇深的状态呢？无论如何，苏文并不希望她们到了高三，变成心中只有学习成绩的学习机器。
身后明显是高二学姐的女生们依旧旁若无人地大声讨论着艺术节，听得苏文心里直痒痒。
苏文拍了拍站在自己前面的柳川的肩膀，“晚上去演播厅看节目么？”
“好啊！一直都很期待呢！”柳川笑了起来，“博德中学多才多艺的人真多啊！”
“是啊！晚上肯定又是十分热闹的了！”
苏文热情地回应，对于艺术节同样期待不已。
节日那么多，多才多艺的人那么多，苏文最期待的，不过是一个眉目含笑的少年上台的表演。
脑海里浮现男生坐在钢琴前安静而优雅的身影，修长白净的手指抚上黑白交错的钢琴琴键时，仿佛开出了绚烂的花朵。男生指尖流露出的每一个音符，轻灵地跳动在泛着水晶光
泽的黑白琴键上，宛如带着沁鼻的花香，直入肺腑，久久盘旋在心间。
清脆的琴音如同泉水叮咚响，哪怕逐渐与小提琴悠扬的琴音完美地融合在一起，苏文闭着眼，努力寻找着独属于男生指尖的美妙琴音。
王子与公主般的男生女生合奏《卡农》时的情景太过耀眼，以至于再度回想起来，那清晰得宛如校园偶像剧的画面泛着亮到刺眼的光芒。
白天，苏文受到身后轻微力量的吸引，回过头去，落入一双满含笑意的眼睛。
“晚上，你来看艺术节么？”宋昱邀请似的问道。
苏文抿着唇笑了起来，“去呀！给你捧场！”
男生的笑意更多了些得意的意味，“那就不见不散咯！”
白天，宋昱除却上课时间待在教室里，其余时间皆没了人影。
博德中学的艺术节，仍旧是布置于能容纳上千人观看的演播厅。艺术节在晚自修的时间开始，而这一晚，全校学生们相当于放了个小假，可自由选择是在教室上自习，或是来到演播厅观看艺术节现场节目。上自习的多是苦逼的高三党，高一的学生对于任何庆祝活动总是乐此不疲的。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苏文、许乐秋、章筱栎与柳川一行人结伴去演播厅，一路上碰见不少热热闹闹同行的学生们。
正当章筱栎挥舞着小手咿咿呀呀讲着搞笑八卦时，微笑着望向前方小路的苏文眼尖，发现了宋沅芷的身影，只是沅芷学姐身旁并肩行走的两人，似乎带着某种陌生的气息。
宋沅芷身旁窈窕的身影，苏文一眼看去，便惊得睁大了眼睛。
这是苏文第二次见到宋昱的母亲，气质高贵的女人此时换了副打扮，长发盘成髻，露出饱满的额头，平添了几分成熟优雅的韵味。宋昱母亲这次出现的打扮明显较之前成熟许多，那张化着淡妆的美丽脸庞，却透着化不开的阴郁。
宋昱母亲身旁站着一文质彬彬的中年男子，男子气质儒雅，云淡风轻的面庞看得出被岁月侵袭的痕迹，却仍看得出男子五官的俊秀，想必年轻时亦是帅气的美男子罢。最有特色的是，男子高挺的鼻梁上一副白色眼镜颇具知识分子气息。那英挺的剑眉，洞悉世事般通透的眼神，似乎似曾相识……
他，莫不是……
“hey！小苏文！”宋沅芷热情地笑了起来，主动向呆呆的苏文挥挥手打招呼。
“沅芷学姐！你也是去演播厅么？”苏文笑着回应，却也疑惑不已地转向身旁的两人，目光里闪烁着不知如何称呼二人的迟疑。
“嗯，是啊！”宋沅芷看出苏文的疑惑，反倒大大方方地承认，“这两位是宋昱的爸爸妈妈！”
苏文怔了怔，不由得鞠了鞠躬，“叔叔阿姨好！”
秦璐保持着淡漠而疏离的微笑，唯有身旁气质儒雅的男子意味深长地向苏文点了点头。说不清楚，苏文敏感地觉察出些许怪异的意味。
更怪异的是，众人既然同路，干脆一行人走在一起。跟
着走在宋沅芷与宋父宋母身旁，苏文身边的几个女生顿时失了语，在这奇怪的氛围之下，她们个个都成了哑巴。不知从何处引起话题，也不敢轻易开口。
就连一向闹腾精力充沛的章筱栎，似乎也嗅闻到一行人之间沉默得怪异的气氛，咕噜打转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那双眼里写满了欲言又止的小心翼翼，一副想探究却又生生把好奇压下的样子。苏文明白章筱栎压抑着的好奇心，她自己何尝又不是如此？
艺术节这天，宋父宋母竟齐齐出现，想必定是特意前来观看儿子的演出，两个人应是有过无法跨越的破裂，如今又怎能双双走在一起？宋昱先前摆出对母亲的恨意，白天又怎会因艺术节的到来欣喜不已，难道短短几些时日，宋昱与母亲冰释前嫌？
带着许多想不通的思绪，苏文来到演播厅，趁早占据了一席观看演出的好位置。
很怪异，苏文隔着身边的宋沅芷，与宋父宋母同了席。
艺术节正式开始前，整个演播厅喧哗得宛如早晨的菜市场，实实在在是一碗炖炸锅了的粥。
观众席第一排是评委席，一排赤褐色长桌上摆放着各位评委老师的名牌，评分制使艺术节颇具大型选秀的意味。虽然艺术节主要为发扬学生优秀特长而成立，作为一场大型校园活动，其份量仅亚于校园元旦晚会的节目。可想而知，在这场以才艺比拼展现自我实力的大型赛场上，赢得名次又是何种荣耀的存在？
艺术节以类别划分成组进行表演，音乐组为第一组，朗诵组、书画组与舞蹈组依次类推。艺术节以学校舞团的舞蹈开场，一出场便点燃了全场氛围。开头的绚烂落幕过后，领头的几组音乐表演便显得平淡了起来。
当灯光打在巨大的舞台上，身着白色燕尾服的宋昱面带自信的笑容出现在舞台上，身旁站着一袭白色礼服长裙点缀的萧诗婕，黑压压的观众席终是响起热浪般的尖叫与呐喊。引爆全场的原因不言而喻，堪比校花校草般金童玉女的组合，一出现便吸引去众人目光的组合，自然是举众瞩目的耀眼存在。
苏文在黑暗的观众席上，深深地望向舞台上犹如天使降临的少男少女。白色的礼服完美地衬托出男生女生不凡的气质，更何况那一副美得令人窒息的面孔，在舞台聚光灯的照耀下，愈发显出白皙无暇的美来。
“大家好！我是音乐组三号选手萧诗婕，来自于高一（6）班，这位是我的搭档宋昱！”
“大家好！我叫宋昱！来自高一（6）班。我和萧诗婕演奏的曲目是钢琴与小提琴的协奏《卡农》！”
男生女生清亮的嗓子从音响中向整个演播厅扩散，演奏尚未真正开始，掌声排山倒海般一波又一波袭来。
钢琴与小提琴，听说它们是最默契最完美的组合。
（作者乱入：祝大家国庆快乐哈！(*n_n*)小白旅行去辽！大家国庆happy呀！啦啦啦～）
第一百二十二章：艺术节（2）
掌声在演播厅上空盘旋了一圈又一圈，继而逐渐褪去。
偌大的演播厅黑压压的一片，唯有舞台上聚光灯亮如白昼。
隔着几排座椅，苏文望向舞台上耀眼的男生女生，端庄高雅的气质从白色礼服上显露无遗，灯光打在男生女生身上，犹如王子与公主邂逅在浪漫的舞台上。
随着男生女生作出优美的合奏姿态，周遭忽地静寂了下来。黑压压的观众席成了隐形的空气，聚光灯打在舞台上美得不真实的两人身上，这世界，此刻只剩下焦点中的他们。
苏文的视线只剩下了唯美得宛如童话世界中走出的男生，泛着水晶般光泽的黑色钢琴在灯光下异常醒目，苏文却紧盯着那一双指节修长的手指，一起一落间，苏文不由得心砰砰地跳了起来。男生白净的手指抚上黑白交错的钢琴琴键，随着第一个清脆如泉水叮咚的音符响起，苏文身心开始陶醉在美妙的琴音中。
不只是苏文，在那般干净的琴音中，黑压压的观众席难得安静地不发出一丝噪音，生怕扰了那宛如从天堂传来的美妙琴音。
美的又何止是琴音？台上的宋昱侧对着观众席，观众恰好看得到男生精致的侧脸，一袭白色燕尾服之下，端坐在钢琴前的身影透露出优雅的王子气息。那一双修长白净的手指，轻灵地游走于黑白的琴键上，弹奏出澄澈绝妙的天籁之声。
而站于钢琴右侧、面对着观众席的萧诗婕，一袭白色礼服长裙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材，衬得原本就明眸皓齿的女生愈发高贵优雅。小巧精致的小提琴妥帖安放在女生白皙的颈肩处，修长的手指搭着小提琴琴头，人与琴相融合，构成了一副绝美的画卷。
未几，小提琴悠扬婉转的琴音打破了钢琴独奏的局面，钢琴泉水叮咚的琴音为悠长的琴音伴着奏，几乎一丝不露地与小提琴琴音盘旋交织。
不仔细听，谁也听不出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音色，悠扬婉转却又不乏清脆空灵，如两股清风交织慢舞，盘旋不去。
（本章未完）
第一百二十三章：心猿意马
心下某根神经莫名隐隐作痛，时不时浮现，却又看不见摸不着，让人摸不着头脑，暗自生出隐隐的焦虑与不安。最后，苏文终是耐不住它的折磨，一鼓作气打算做出点行动加以对抗。
局外人又如何？反正她这个局外人，照样能在一转头便能看到的身后，大方直视男生暗含忧郁的眼睛，自然得如往常每一个互动的瞬间，开口便道：“宋昱，你昨晚…后来干嘛去了啊？颁奖典礼的时候，还是沅芷学姐急匆匆把你找回来的…”
男生望向女生，漫不经心道：“没干嘛，就是和他们在学校闲逛。”
苏文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她仍旧无法获得解开心中疑问的答案，仍旧被动地站在局外人的位置上。
“你爸爸，他是干什么的啊？看上去很儒雅诶。”
“教书的。”
宋昱瞥了眼苏文，见女生十分好奇的样子，不咸不淡地补充了一句，“教的历史。”
“哦，”苏文眨眨眼，“难怪你历史那么好！”
“……”
一阵无话，苏文差点继续不下去这尴尬的话题，转向后桌的身子回去也不是，不回也不是。
“你妈妈知道你们获得第一名的时候，有没有很高兴？”须臾，苏文不死心地问道。
男生直视着女生透出忧虑的眼睛，轻轻点一点头，“嗯。”
回想起昨晚的艺术节，整个艺术节不乏精彩的表演，苏文一行人在观众席底下观看，不由得对同校同胞们优秀的特长大为赞叹。无论是前期的音乐组、书画组，还是后期的舞蹈组，每一组类别的才艺展示，总有几个出奇惊艳的表演。
说不清楚心中的自信源自何处，在艺术节最后公布名次之前，苏文笃定宋昱与萧诗婕他们的表演，不是第一便是第二。
果不其然，惊艳全场的钢琴与小提琴的协奏，最后当之无愧为这年艺术节的冠军之作。
当听到评委老师公布分数排名时，苏文高兴得仿佛自己得了比赛的第一名，心下第一反应却是，他听到这一消息定然高兴无比。
然而实际上，男生对于最后的比赛结果不以为意，被宋沅芷找来上台领奖时，笑容里满是虚假的应付，眼底毫无半分真切的欣喜之意。
“我…妈，”宋昱片刻后主动搭话，“她希望我跟她去国外，跟她一起生活。”
苏文听了大惊失色，脱口而出：“那你要离开？”
“不，”男生摇了摇头，望向女生的眼眸郑重说道：“我不离开。既然她在我的生活里缺失了那么多年，很多东西一时间也回不来，我跟她走，只会影响她现在的家庭，对我，也不是什么好事。”
女生低垂着眼眸，不由自主轻声道：“那就好。”
“啊？”
“没有没有，我是说你自己决定好就好。”苏文抬起头来，马上改口。
心底里某处崩紧的神经一点点松懈下来，变得柔和，向外散发出温暖。前一刻还胡思乱想的思绪，下一秒钟荡漾起欢乐的情绪。
第一次意识到，你不会离开，真好。
还能在同一个班级里上着同样的课程，还能在同一个校园享受同样的时光，还能在同一片天空下呼吸同样的空气。这样的感觉，真好。
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彼此的联系似乎从未断绝。在最开始并往后延长的同班同学的关系里，不知不觉多了层友谊的联系，此后再没有相识最初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陌生。
每天的课程虽紧张乏味，但终是因为某些特别的存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也多了许多不一样的期待。
从早晨踏入教室望见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到课间偶尔回过头去请教一个难题，或是漫无目的地闲聊几句，日复一日，无论天气如何，一个个小小的期待总把生活装点得散发出特别的味道。某一天回顾自己心路历程，竟然惊觉心底的依赖与日俱增，堆积成山，不可转移。
第三节晚自修开始时，夜幕低垂，整座教学楼灯火通明，一个个敞开着门的教室，倒映出里头一排排学生低垂着头在书桌上奋笔疾书的身影。
“柳川，待会你和宋昱一起去收稿件，跟着他就行了！”三个人一起走过教学楼南北楼之间的天桥，苏文看向柳川鼓励道，“不要紧张哦，只需要收稿件并登记一下投稿信息就好！”
“嗯！”柳川羞涩一笑，点了点头，“那苏文你自己一个人去别班收稿子？”
宋昱回过头看向柳川，光线一寸寸将那张微笑的面孔每个细节打亮，愉悦的神情脱颖而出，“呵呵，她自己能行的，不用担心！”
是啊，曾经那个胆小怯弱的苏文，如今一点点变得勇敢，从低着头跟在他身后，到能独当一面站在陌生的班级面前。
苏文很是受用男生突如其来的肯定，脸上亦是喜悦的笑意，“嗯，待会我去你们隔壁班收稿子！”
“也不知道这次有没有符合社报标准的小说稿件呢？”
宋昱瞥了苏文一眼，眼睛眉毛拧在一起，脸上作出搞怪的神情，“我估计够呛，文学社要求太多，且不说能不能达到我们的要求吧，写小说的人其实也不太多的。”
“就是啊，老师们给的要求太高了！”柳川附和道。
文学社限制如此，苏文心底不免忧虑，表现在外却是乐观的期望，“反正上周已经做过宣传了，先收上来稿件，看看效果吧！”
事实上，一个晚自修下来，走访了五六个教室，苏文收上的稿件远不如这学期第一次同宋昱一起收稿件时多。与宋昱及柳川汇合时，柳川手里的稿件厚度明显大过苏文的，苏文不禁懊恼起来。
难不成，投稿的同学还得看收稿人是谁？才愿意将自己稿件托付出去？在这角度上一想，他们去的文科班女生居多，也难怪差别如此之大了。甚至，白天时常有其他班级的女生，借着投稿的名义找到宋昱，趁机搭一搭话套套近乎什么的。
苏文越想越苦恼，视线从柳川手里厚厚一沓的稿件移开，生着闷气似的瞥了瞥宋昱俊秀的面容。
不禁感叹，唉，这真是个看脸的时代。
要知道，在视觉动物眼里，帅哥总是比美女更受欢迎。
宋昱看着苏文懊恼的神情，俨然看穿了女生心底的小99，在一旁一度偷着笑。
每天固定的时间下到各班教室收稿，几天下来，战绩也颇丰。当苏文把稿件一齐交给宋沅芷，宋沅芷仍旧轻车熟路将审稿的任务全权交给苏文。
文学社的工作事宜交代完，末了，宋沅芷拉着苏文悄声道：“我弟跟他妈妈关系还是…有点僵，阿姨跟我说她下周二下午四点的机票，在仁达机场。”
苏文一惊，“阿姨这就要离开了？”
“嗯。就在国内待一个月。”宋沅芷叹了口气，脸上一片愁容，“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母子俩关系也没缓和……”
苏文疑惑不已，“看宋昱最近状态还不错，我还以为矛盾缓和了些呢……”
“其实我站在外人的角度，我是不大理解阿姨的行为的，可是他们的家事，我们也不能妄加论断。”宋沅芷摇了摇头，双手攀上苏文的肩膀，正视着苏文说道：“小苏文，我跟你说这，就是想拜托你，帮忙劝劝宋昱，至少，让他去送一送他妈妈。”
女生临危受命，不由得惊得睁大双眼，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说什么才好。
“沅芷学姐，你…劝了没用？”苏文犹豫不定，终于问道。
宋沅芷叹着气摇了摇头，“他根本不听我的。”
苏文眼里一滞，心下一沉，泛起丝丝酸楚。
表姐的话不听，那她的话就会听？
宋沅芷望向窗外，继续说道：“如果这次他没赶上，可能以后又是无尽的悔恨了。我弟弟倔得很，明明心里在意得要命，可是嘴又硬，偏偏不肯退让一步……其实也不能怪他冷漠绝情，本就是阿姨有错在先。任谁经历那种抛弃，谁也会变得铁石心肠的……”
苏文点点头表示理解，终是答应了这不知能否做到的请求，“嗯，沅芷学姐，我努力劝一劝。”
宋沅芷一脸动容，“那就拜托你了。”
点头容易，行动却不易。
见宋昱独自倚在走廊栏杆上眺望远方，苏文战战兢兢上前，打个招呼后却不知从何开口。心底万马奔腾似的喧嚣了起来，一个个声音充斥耳膜，争吵着该如何开口，去劝诫这个内心受伤的少年。
宋昱瞥了眼轻咬着唇眉头紧皱的苏文，用他那双目光澄澈的眼睛望向女生，“怎么了？”
苏文摇摇头，“没怎么。”
“有心事么？”女生连忙把话题引入正途。
“没有。”男生望向对面的教学楼，“我姐叫你来的吧？”
苏文睁大眼睛，看着男生好看的唇角一张一合，“我知道的。”
“嗯。”苏文在这时，唯有点头承认。
“你知道吗？”
宋昱转向苏文，认真地回应女生担忧的目光。室外的光线打在男生脸上，将男生俊秀的眉眼每一细节照得清清楚楚，那双黑白分明的眼里沉重的忧郁，在女生的视角里一览无余。
第一百二十四章：问问你的心
你知道吗？
“当一个对你而言非常非常重要的人，有一天带着一个巨大的谎言离开了你，一去不复返，一年又一年，你在无尽的等待中一点点看清了那个谎言，一点点绝望，乃至不再去期望……”
男生清冷的声线仿佛穿越过亿万光年的距离，一字一句打在耳膜上，清晰得有种不真实的虚幻与飘渺。
“当你已经不期望了，习惯了没有那个人的生活，她却一声招呼不打，回来了。你看见她，只有满腔压抑的怒火，只有无尽的痛苦折磨。你觉得，你还能再面对她吗？”
你知道吗？你一定不知道。
宋昱看向苏文陷入沉思的眼睛，嘴角牵起一抹苦涩的微笑。
宋昱一席话，听得苏文如鲠在喉，虽没有感同身受可言，她却能理解宋昱“无法再面对”的心情。任谁在遭遇此番变故之后，也无法装作若无其事，满心开怀地去拥抱那个当初伤害自己最深的那个人。
心上累累的伤痕总有一天会结痂，可是再次触碰，刻骨铭心的痛楚再度袭来，也许只有逃避，才能躲过痛苦无尽的侵袭。
鼻间泛起酸涩，苏文恍然想起宋沅芷的话语，突然好像被泼了一盆冷水，因共情催生的感性情绪蓦然惊醒，理智一点点回归。
苏文眨了眨眼睛，来当说客的自己怎么反倒快被对方说服了？
明知他嘴硬心软，一切在外界看来冰冷绝情的模样，不过是因为“在意”二字，不过是一个儿子对于母亲多年的抛弃表示的抗议，不过是一颗受伤的心隐忍着的痛苦挣扎。假如真因这死扛着的倔强，错过了与母亲冰释前嫌的机会，相隔着大洋彼岸，下一次相见，又是何年何月？
恐怕，真如宋沅芷所言，宋昱今后面对的，也许只是无尽的悔恨与思念罢了。遗憾堆积如山，思念无尽绵延，等到再次相见，所有不甘与委屈爆发为更深的恨意，局面只会往更糟糕的方向发展。
不，不，她不愿意看到他们母子二人朝更坏的结果上发展。
“如果是我，也许我无法面对。我不是圣人，我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做不到大度宽容，做不到泽厚众生，无法让自己轻易就原谅那个深深伤害了自己的人。我可能也会像你一样，我也是无法面对的。”
少顷，苏文深思过后，认真望进男生眼里，郑重地将一字一句吐出。
“可是，如果是我，我不想逃避，我一定不会逃避。无论过去发生过何种不愉快的事情，我总不能一直拽着过去不放手，这样只会让现在和未来，一同陷入过去的痛苦之中。长此以往，陷在过去的痛苦里脱不开身，也许一辈子也无法正视过去的痛苦了。”
话音刚落，苏文吞了吞口水，紧张得手心里冒出冷汗，握紧了拳头，苏文酝酿着一股脑吐露心中的话语。
她发誓，她过去十六年里，从未流畅地做过一次如此义正言辞的“演讲”。
“泰戈尔曾说：‘如果错过太阳时你流了泪，那么你也将错过群星了。’其实，我们的人生之路布满了荆棘，每个人都无法幸免，每个人随时都有可能被它刺得遍体鳞伤。成长中的苦痛，这都是正常的，需要我们去接受的。你不忘记过去的痛苦，不去正视你过去失去的‘太阳’，你怎么去把握真正属于自己的群星？”
宋昱眼眸低垂，俨然随着女生感染力十足的话语陷入了沉思。
“你问问你自己的心，你真的愿意，一直抱着仇恨过下去吗？”
（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五章：愚人节的告白
愚人节的到来，显然为学生们平添了欢乐的氛围。高中学习生活太过枯燥，唯有打打闹闹聊以慰藉了。因而高一的学生，对于捉弄人的游戏仍是乐此不疲。
课间，同学们继续着上课时没有玩够的嬉闹，爱玩的同学不再满足于“你xxx了”这一类显而易见的骗局，以于飞为首，教室某一处不断传出热闹的嬉戏声。
苏文安静地坐在座位上，时而被教室里最哄闹的人堆吸引。
汤茜茜兴奋地大叫起来：“于飞你输啦！等着接收惩罚吧！”
隔着一个大组远远望去，汤茜茜一贯端庄得体的脸上洋溢着俏皮的笑意，一帮人玩得热火朝天。
“哎呀！我居然也输了！不合理啊这是！”于飞丢下手里的骰子，一脸不情愿道。
“那也是你输了啊，快说说，你选哪种受罚方式？”汤茜茜抱着胳膊，笑得十分得意。
“快选快选！”同学们开始起哄。
“好好我选！”于飞一甩手，捡起桌上的卡片，一张张浏览，俊俏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这都是些什么题目啊？轮到我就这么变态的嘛！”
汤茜茜大手一挥，颇有些女侠英姿煞爽的味道，“快选，都是随机的！”
“和异性表白3分钟？”
“找个同班的异性说，我没穿内裤，你能借我么？”
“抱着柱子大喊一声‘我昨晚尿床了’？”
“站起来大喊‘我是超人，我要回家了’？”
“啊！这叫人怎么选嘛！”于飞崩溃似的喊道，滑稽的模样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于飞又是一阵乱翻那几张卡片，“那就……表白吧！”
“哟哟哟！”听闻表白，同学们脸上纷纷扬起暧昧的笑容。
“于飞你不会是借着愚人节的名义，对哪个你喜欢的女生表白吧？”人群里张小龙一脸坏笑地起哄。
“呵呵呵～这还真说不定哦～”汤茜茜捂着嘴偷笑，眼睛暧昧地眨了眨，“于飞那你找哪个女生表白去？记得哟！三分钟！”
“你们废话少说！都是些变态的题目，叫人家怎么选嘛？！”于飞气鼓鼓地，环视周围一圈，目光却停留在去卫生间归来的萧诗婕身上，“咳咳，那个！”
“哟哟～可以啊！”汤茜茜坏笑道。
张小龙推一推于飞肩膀，“兄弟，上吧！”
于是于飞别别扭扭走到萧诗婕面前，眼睛迅速眨动，不由得吞了口口水。
“于飞，你这干嘛呢？”萧诗婕笑着问道。
“我我我……”男生支吾着，半天也开不了口。
“游戏玩输了？”萧诗婕一歪头，笑容一瞬间绽放，如一朵娇艳的花朵。
于飞局促不安地挠了挠头，继而点点头，愈发羞涩，“嗯！”
萧诗婕笑道：“额，这是接受什么惩罚了？”
“快快！别拖泥带水了！”汤茜茜一伙人恨不得举着个大喇叭，迫不及待地催促道。
“萧诗婕……我……我……我……我喜欢你！”
于飞一张小白脸此刻红成了猪肝色，一双眼睛迅速眨动，紧张得大气不敢一出。
“快快快！还有两分半！”张小龙朝于飞大喊，“不说话不作数了啊！快说！”
萧诗婕起初不明就里，见周围这一番举动，马上知晓这是游戏的惩罚项目。于是忍着笑意，用那双无辜的大眼睛望着于飞。
“哎呀！”于飞顶着一张猪肝色的脸，气鼓鼓地一跺脚，转身便跑到伙伴们身边，举起一只手作超人飞翔的状态，朝教室天花板大喊：“我是超人，我要回家了！啾！”
不止玩游戏的那伙人大笑，整个教室充斥着同学们哈哈大笑的声音。
“哈哈哈！他们好好玩啊！”章筱栎回过头来，眼角笑出了泪花，朝苏文说道。
苏文亦是笑个不停，在文科班里，总有许多欢乐的事件不断上演。
“苏文！下课后我要告诉你我的一个计划！”章筱栎伸长了脖子，神秘兮兮地笑着。
“什么计划啊？现在不能说么？”苏文讶然，好奇地问。
章筱栎咯咯笑着，“呵呵！我就不现在说！”
愚人节，整个教室萦绕着热闹的氛围，唯有苏文身后的位置上充斥着冰冷的气场。
从一大早开始，宋昱沉默不语，起初还笑着回应同学们愚人节的玩笑，张小龙笑嘻嘻的一句“宋昱！你妈来了！”，被点名的男生周围的温度降至零点，脸上原本开朗的笑意也在那一刻冰冻。
宋昱忍着怒气，冷着一张脸瞥了张小龙一眼。就那一眼，周围看热闹的同学立刻察觉出昔日笑意温和的班长表现的不同。
看来，母亲之于宋昱是一道不可触碰的话题。谁撞枪口上都免不得激起一场无声的硝烟，更何况一贯吊儿郎当的张小龙拿母亲来开玩笑？
“张小龙你妈才来了！”邓家明见状打着哈哈，语气里不乏打击的威严，“你妈还喊你回家吃饭呢！赶紧给滚回家吧！”
“我靠！开个玩笑还开不起了！”张小龙骂骂咧咧道。
自此，宋昱一个人闷头坐在座位上，从不主动参与同学们愚人节的玩闹。见识过宋昱冰冷气场的同学，也不敢再轻易拿宋昱开玩笑。
呵呵，愚人节。
宋昱瞥了眼喧闹的班级，嘴角牵起一抹自嘲的笑意。
那个女人竟然告诉自己，她四月一号离开？这，是不是她愚人节给他开的玩笑？实际上，第二天就出现在他面前，告诉他，妈妈是骗你的，妈妈永远不离开了……
宋昱笑了，不过他一点都不觉得这个笑话好笑，反而觉得自己活得像个笑话。
时间一分一秒都变得漫长了起来。
眼看着钟表时针一点点显示出往下走的趋势，苏文焦急不已，课后频频朝后桌望去，可是宋昱要么一下课就消失人影，要么低着头不理会外界一切吵闹，坚决得仿佛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真的，不能回心转意？
苏文焦急万分，“宋昱，你以前告诉过我，十六岁只有一次，不要让自己后悔。现在，你想让自己以后后悔吗？”
“没有什么好后悔的。”男生低着头看书桌上的练习题，练习题却始终空白着一点未动过，半晌冷漠的声线传来：“不去就不去，我为什么还要给自己找罪受？”
与柳
川所言如出一辙，因为痛苦，所以一直逃避不去面对？逃过一时，能逃一世？
苏文沉下声来，“你不去，你肯定会后悔的。”
宋昱抬起头来，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尽是倔强的隐忍。
“问一问你自己的心，好好问问自己，其实你很渴望见到你母亲对不对？为什么执意要抗拒自己的心？”
“你想说什么，赶紧去找她说清楚！要不然，下次你想等到什么时候？”
苏文心底焦急得如万只蚂蚁齐齐碾过，见宋昱神情恍惚，脸上堆积不化的寒冰开始松动，苏文伸出手一把紧握住宋昱的拳头。
“快三点了，快去吧！你还来得及！”
男生指节分明的手指紧握着，一点点往手心里深陷，手背上青筋突起，整个手冰凉得堪比寒冰。
女生握了握那冰冷的手，期冀用自己温暖的体温传输到男生冰冷的指尖。
宋昱感受着手背上源源不断传来女生手掌心的温度，惊讶地望进女生期盼的眼里，眼神闪烁着，终是轻轻朝女生一点头。
“帮我请假！”
留下一句话，男生迅速站起身，马上飞奔而去。
“好！快去吧！来得及的！”
苏文望着宋昱远去的身影，终是欣慰地笑了。
哪有不爱父母的孩子呢？不过是死撑着，不肯看清自己真心罢了。
“哎呀，苏文，陪人家出来就不要愁眉苦脸的嘛！”去篮球场的路上，章筱栎拉着苏文的手，嘟着小嘴抱怨道。
苏文讪笑了起来，“哪有啊！”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担心他啊！时间那么充裕，肯定赶得上啦！”章筱栎大大咧咧挥一挥小手，“你就别再担心啦！”
“这倒不担心。”
但自从宋昱离开教室，已有三小时之余。他，为什么还未回来？
难道，与母亲谈开后，跟随母亲去往国外了？
不不不，苏文摇摇头，即便事实如此，也绝不会如此草率。那么，如果宋昱当真要随母亲去国外呢？
苏文已然不敢往下去想了。
“哼！又发呆走神！苏文你还关不关心人家啊？！”章筱栎气哼哼地，“人家可是要去表白诶！人生中第一次表白耶！这么紧张的时刻，你居然不为人家参谋参谋！”
“没有啦！”苏文连忙解释，“筱栎我看你也没多紧张啊！”
章筱栎嘟着小嘴直哼哼，一手捂着胸口，“哼哼，你是不知道，人家小心脏跳得多快哦！”
“好嘛好嘛，你想好待会说什么就好了！我会在旁边支援你的！”苏文哄小孩似的拉着章筱栎的手，满眼尽是鼓励。
“嗯！反正今天是愚人节！表白就表白！说不定我还成功了呢！”章筱栎歪着脑袋尽情幻想着，咯咯笑出了一口白牙。
“呵呵呵～”
“筱栎矜持点啦，你还没表白呢！”见章筱栎得意忘形地笑着，苏文拉着章筱栎正视她，认真说道：“话说，你确定要这么快表白？”
章筱栎亦是一脸认真的神情，“哪里快了？私底下喜欢江潇的小姑娘肯定很多，我当然要先下手为强啦！”
第一百二十六章：愚人节的告白（2）
好一个“先下手为强”，苏文打量着章筱栎哼着歌谣蹦着往前走的模样，不由得满心佩服起章筱栎这个天真的小女生。
敢想敢做，敢爱敢恨，如此坦然自若，究竟需要耗费多大勇气？至少，苏文从不敢想，更不敢做。
篮球场上赛事向来激烈，篮球不断拍打落地，咚咚的声响彼此起伏，形成不规则的动听旋律。每片篮球场上均分布着身着球衣的高个子男孩，一跑一跳，一起一跃间，尽显少年意气风发。
四月的天气，已是春暖花开的时节。道路两旁的行道树开出嫩绿的枝芽，枯木逢春，重回勃勃生机。
空旷的篮球场上突兀地立着一颗高大的树，正好处于两个篮球场中间地段，如一把巨伞，高高地撑开它繁多的枝干，夏天时给篮球场上挥斥方遒的少年们带去阴凉。
据说，那棵树名为泡桐，博德中学建校伊始，这泡桐便高高地立着。哪怕泡桐树所在的地段被学校开发建为篮球场，博德中学的校长也从未勒令将之移除。这棵正值壮年的大树，就这样随着博德中学的兴起茁壮生长着，也算是见证了博德中学的兴盛。
苏文抬头远望，心中猜想这树大抵有四层教学楼高罢。
春意渐浓时，篮球场中央的泡桐树正值春天的花季。无数条枝干如撑开的巨伞向空中延伸，一眼可见枝干上绿葱葱的树叶，那树叶却生得宽大，与泡桐树高大的躯体相得益彰。
比手掌般大的叶子更惹眼的是泡桐树上一团团一簇簇的花朵，紫白色的小花形似一个个小喇叭。源头不知从何处寻起，底下伴着片片绿叶，一朵朵小花簇拥在一起，紧密成团，却不觉拥挤。
泡桐树枝叶扶疏，一簇簇紫白色花朵镶嵌在绿叶成荫的枝干上。远远望去，整棵树的枝干上长满了成团成簇的花朵，却是疏密有致，毫无拥挤之感。
苏文第一次见到春天里开花的泡桐树，不由得睁大了眼睛，惊叹这一片迷人的紫白色花海。
不用刻意去寻找，章筱栎拖着苏文朝观众最多的一片篮球场走去，她喜欢的少年是多么举众瞩目的存在？人群目光焦点所及之处，章筱栎总能快速地找到那小麦色皮肤的高大男孩。
高一篮球队分别以红队的赵桀与蓝队的江潇为队长，实际上出了名的冰山美少年丁惜年才是红队真正的主力。赵桀球技上略逊丁惜年一筹，奈何丁惜年只爱篮球不爱管理团队，于是赵桀成了红队队长。篮球队有这三大帅哥驻场，也难怪篮球队每每发起比赛，花痴的小女生们总是闻讯赶来，大有一呼百应之势。
走进篮球场，空气中萦绕着泡桐树馥郁的清香。章筱栎一颗心砰砰直跳，闻着空气里四处蔓延的花香，眼睛追着那抱着篮球左突右进的少年，章筱栎忽然觉察出几分醉意。
不知是花香醉人，还是眼前明亮的少年醉人。
“哎，同学，这几比几啦？”章筱栎拉着苏文冲到观众前方，逮着旁边一呐喊助威的女生便问。
“平手平手！这局定胜负！啊啊！”小女
生激动得满脸通红，破不耐烦地白了章筱栎一眼，继续挥舞着小手呐喊。
“江潇加油！江潇加油！”
章筱栎嘟了嘟小嘴，居然随便一扯就找到个自己的同盟，不过她可不稀罕这同盟。
“江潇……加油……”章筱栎两手圈住嘴巴，大吸一口气，童稚的奶音喊出了吃奶的劲儿，终于力挽狂澜，掩盖住其他女生为江潇加油的声音。
“筱栎，你省点力气吧？”苏文一手帮章筱栎拿着矿泉水，一手拍了拍章筱栎肩膀，眼神里无不是操心，“别把嗓子给喊哑了！”
站在女生堆里，苏文头也不敢回，身后的女生担当拉拉队，一个个吼着嗓子喊得起劲，呐喊声充斥着周边，震得人耳膜生疼。
不多久，拉拉队的女生群里兴奋的欢呼声与叹息声各自参半，又是嗡嗡嗡的一阵乱响。
蓝队在最后的关头输给了红队，身着蓝色球服的男生们脸上却不见失落，每个人都酣畅淋漓地大笑着。刚结束赛事的男生们一阵哄闹，片刻后朝女生们所在的大树下走来。
大树底下零零散散地放置着男生们的矿泉水瓶，有这帮女生在，矿泉水也成了摆设。
不知是不是苏文的错觉，苏文总感觉篮球队男生们脸上的笑容带着某种看不透的怪异。走在最前方的江潇小麦色的脸上莫名出现红晕，大概是一场激烈的篮球比赛后余留的热气吧。
苏文混迹在一脸激动的女生群里，眼前闪过一道娇小的人影时，苏文尚未反应过来，章筱栎已然如一阵疾风穿过，瞬间便超越打算上前给男生们送矿泉水的女生们。
先下手为强么？苏文眨了眨眼，不可置信地想，章筱栎的速度可真够快的。
活蹦乱跳的小兔子脚下仿佛上了发条，一鼓作气往前冲去，当眼前小麦色皮肤的少年面孔越来越放大，男生俊秀的脸上闪现惊讶的神色，已经来不及了，章筱栎一时间刹不住车，一头向男生的胸膛撞了上去。
目睹眼前一幕的苏文霎时傻了眼，章筱栎这横冲直撞的架势，哪里是上前表白的？说她是去砍人的亦不为过。
“你你这是干嘛呢？你不痛啊？”
江潇捂着胸口龇牙咧嘴地喊疼，语气里却丝毫不见责怪的意味，摸着胸口的同时也不忘低下头看章筱栎。
章筱栎摸着撞疼了的小脑袋，圆溜溜的大眼睛闪着晶莹的泪花，吸了吸鼻子抬起头，“对不起嘛，我不是故意的！”
“给你！”章筱栎嘟着小嘴，小手把矿泉水伸了过去。
江潇却是一副吃瘪的表情，睁大了眼睛目不转睛盯着章筱栎。
篮球队有男生吹起了口哨，睁着圆溜溜的大眼同江潇对视良久，章筱栎自然看不见男生们暧昧的笑容。
章筱栎忽而脸红起来，一双圆圆的大眼睛小鹿似的羞怯起来。回过头去望向苏文，苏文鼓励似的点点头。章筱栎眼神忽然坚定起来，冲苏文一点头，转过身便绽放了如花的笑脸。
“江潇！”
“那个……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异口同声的瞬间，男生的“你”作为尾音突兀地跟在女生后面。说话的两人皆睁着一双惊讶的大眼睛，四目相对间，时间仿佛静止。
高大的泡桐树下，一阵阵清香扑鼻而来，章筱栎16岁的人生中第一次说出了告白的话语。低下头俯视自己的少年，那个让她心动不已的少年，竟然也说出“我喜欢你”的告白？
章筱栎圆圆的杏眼波光流溢，眼角弧度弯起，不真实的喜悦正排山倒海般涌入胸腔。
四目相对间，章筱栎一颗心砰砰直跳，小手贴着大腿用力掐了掐，她急需清晰的痛感告诉自己，这一刻不是梦！
如果是梦，她宁愿永远沉醉在这花香四溢的醉人梦境里。
章筱栎满目惊喜的笑意，仰着头注视眼前小麦色皮肤的俊俏少年。一阵风吹来，泡桐的清香扑鼻而来，一朵紫白色小花掉落在章筱栎仰着的头上。章筱栎望着江潇痴痴地傻笑了起来，丝毫不顾掉落头发上的花朵。
江潇望着章筱栎痴笑的脸庞，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轻轻捻起女生头发上的花儿。
身旁传来围观的人群的声响，男生的口哨声、女生惊讶的讨论夹杂其间，却都没有接下来篮球队男生发出的哄笑刺耳。
“对不起，刚刚……”江潇难为情地笑了笑，手里捻着泡桐花不知所措起来。
“哎，同学！刚刚我们篮球队比赛，打赌输了的一方队长接受惩罚，惩罚就是向第一个来送水的女生表白！”红队的赵桀一把勾过江潇的脖子，帅气的面容直直俯视章筱栎，嘴角牵起玩味的笑意，“同学，愚人节嘛，开心开心！别介意啊！”
赵桀此话一出，身后围观的女生里发出“难怪啊～吓死我了”之类的庆幸。
章筱栎仰着头怔怔地望着江潇，迷蒙的大眼闪过一丝丝受伤的神情，却仍旧孩童似的懵懵懂懂，企图在男生脸上看出些许否认的破绽。
苏文拉住章筱栎的胳膊，“筱栎！”
章筱栎侧过头看向苏文讶异而担忧的眼，笑着露出了一口小白牙，“没事啦苏文！”
“哼，不早说是游戏，害我白开心了一场！”章筱栎冲江潇轻哼了一句，带笑的眼睛里丝毫不见责怪或是气恼，反而笑得十分满足，“不过，不管是不是愚人节，听你说‘我喜欢你’，我还是很开心！”
如果那是一个美妙的梦境，那么，我也愿意假装不明真相地一直沉醉下去。
在江潇呆傻的凝望下，章筱栎搞怪地朝男生皱了皱鼻子，继而笑容灿烂道，“呐，不过我可不是开玩笑的哦！”
“江潇，你听好了！”
章筱栎仰着头注视着男生晦暗不明的眼睛，圆圆的娃娃脸上笑容纯真。
“我喜欢你！”
四目相对间，天与地成了虚幻的剪影，周围的一切响声蓦地远去，泡桐花清香弥散，少年清秀的眉眼与少女幸福的笑意在这一刻形成定格。
第一百二十七章：名为思念的情感
愚人节，多少人打着愚人的幌子，向心仪的那个人说出平日里不敢道出的告白，如果对方同样喜欢自己，成功牵手；反之，以一句“愚人节快乐”冲淡告白的氛围，结束尴尬局面。
愚人节的告白，最假，却也最真。
章筱栎这个孩子般纯真的姑娘却在愚人节选择告白，机缘巧合下被告白对象以愚人的方式告白。原以为是情投意合下的心有灵犀，美好的假象随即揭开，章筱栎仍旧笑容满面，强调“这可不是愚人节的玩笑哦”。
苏文不明白章筱栎究竟是从何处借来了这么多的勇气，亦或者说，章筱栎的勇气本就不是苏文所能想象的。无论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告白，还是被喜欢的人告白变相愚弄，得承受多大来自外界的压力？
事后，苏文盯着章筱栎笑嘻嘻的脸庞，左瞧瞧右看看，认真而执着，唯恐发现章筱栎任何一个失意的破绽。
章筱栎反而一脸幸福的笑意，那从眼底溢出来的满足，让苏文相信她的笑是发自内心，而非勉为其难。
“就算被骗，我也很高兴啦！”章筱栎如是说，天真烂漫的语气令苏文吃惊不已。
章筱栎眼睛弯成了两片月牙儿，带着俏皮的得意，“他又没有恶意！我反而很庆幸，幸好我冲得快啊，不然他不得对别的女生说‘我喜欢你’了嘛？”
苏文由衷佩服起章筱栎的乐观大度，“筱栎，我真佩服你！”
“有什么好佩服的！”章筱栎挥了挥小手，大义凛然的模样，“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还觉得是我赚了哈哈～”
“你能这样想就好了。”
说实在的，苏文对章筱栎敢想敢做的勇气敬佩不已，她打心眼里羡慕得不得了。同样的事情换做是苏文，苏文不用想也知道，她定然是无法承受外界一双双眼睛的打量的，更何况被喜欢的人以愚人的方式戏弄？她无法想象，亦无法承受。
章筱栎向江潇表白的事情很快在班上传开，文科班里为数不多的男生最是大大咧咧，肆意调侃江潇接受惩罚之际反倒误打误撞，碰上个实打实上前表白的女生。这类桃色新闻，足以在正是情窦初开年纪的少男少女中引起茶余饭后的闲谈。
当事人江潇被调侃时只羞涩地笑了笑，另一当事人章筱栎则又羞又恼地待在座位上，一边偷瞥着隔壁组上男生轻笑的面容。
苏文用一脸同情的表情看向章筱栎，章筱栎接收到女生眼里的安慰时，撇撇嘴道：“没事啦！人家就是觉得有点儿害羞～”
这话引得谢莹莹哈哈大笑起来，“章筱栎你脸皮这么厚，你还会害羞？昨个是谁背着我去跟男孩子表白去了？当众表白怎么不见你害羞？”
苏文眨巴着眼睛，越来越发觉谢莹莹的心直口快，简直与以毒舌著称的邓家明不相上下，两人说话的语气如出一辙。
“哼！要你管！”章筱栎气哼哼地瞪了谢莹莹一眼，颇有恼羞成怒的意味。
“还不叫上我！”谢莹莹微仰起头，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可惜了我错过这场好戏了！”
“略略略…”章筱栎冲谢莹莹吐了吐舌头。
“大家安静一下，学校给外地生的补助名额已经确定，请以下这些同学到我这来领取申请表……”
讲台上的男生笑容仿佛阳光倾泻而下，洪亮而动听的声线穿越过课间闹哄哄的声响。
在听到自己名字的档口，苏文心跳不禁漏了一拍。
上台领取申请表时，苏文深深望了宋昱一眼，得到的却是男生笑容更加灿烂的回应。
以前那个乐观开朗的阳光少年，不知不觉间又回到了她身边？
领了助学申请表回到座位上，苏文嘴角忍不住上扬，却为自己心里蹦出来的大胆想法诧异不已，怎么就是回到她身边了？呵呵，无论如何，从前那个笑容温暖的宋昱，总算回来了不是么？
“昨天，还顺利吧？”疑问的句子，却是陈述的语气。
宋昱自前一天下午中途走开，一去便没了人影，就连晚自习也未现身。
回到座位上，宋昱眼底喜悦的笑意一览无余，望向苏文期待的眼神，宋昱点了点头，“见到了。”
人生中从没有一刻焦虑到整颗心都在打鼓，戳开包裹着心的那一层隔膜之后，隐藏在心底里的情感不断喷涌而出，所有迫切的思绪奔腾着涌向一个方向，清晰得不能再清晰
去找她。
去找妈妈。
不是以后，而是现在，去找她！
哪怕过去的七年里，他陷在母亲一去不复返的谎言中，一次又一次忍受着心灵的煎熬，时间久了，他以为他已然习惯了没有母亲的日子，连自己也无法理解想起母亲时，心底泛起的酸楚是叫思念还是叫恨意了。
哪怕他曾扬言自己已经不需要母亲了，撕开所有用倔强与冷漠掩饰的真实面容上受伤的面具，他突然间明晰了自己胸腔里强烈涌动的情感。拼命以冷漠装饰的恨意，那从来都不叫做恨。
过去的苦痛也罢，无尽的恨意也罢，都敌不过一想到要再次失去母亲时心底四处蔓延的恐惧。
今后一别，下次再见又是何年何月？
不，不，他还有好多话想对她说，还有好多问题想当面问一问她，她怎么可以就此离去？
他唯有拼了命地往前奔跑，才能消除一点点心底四处蔓延的恐惧。
周围的景物迅速地被甩在身后，以极速前进的速度一一从眼前闪过。午后的阳光打在男生脸上，眼里只剩下奔跑时从眼前快速掠过的流光。
整条路上焕发蓬勃生机的绿树都在为他让路，无论什么东西，对此刻的他而言都不再重要了。
过往的抛弃也罢，无尽的思念折磨也罢，最深沉的痛苦也罢，通通被丢在了身后。
男生在校门口拦上一辆红色的的士便迅速跳入。出租车行进的过程中，男生紧盯着挡风玻璃外前方的车流，心急火燎，一遍又一遍催促着：“师傅请你再快一点！”
手机短信里孤独地躺着一条信息：“小昱，妈妈下周二下午四点的航班，你来送送妈妈
好吗？妈妈会一直等你……”
男生紧盯着手机上没有改备注名的电话号码，沉思良久，终是摁动了拨号键，第一次给那拒接无数次的号码打去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通，男生望着手机上通话提示，指甲不由得掐进了掌心里。
“小昱？你终于给妈妈打电话了…”
手机里传来秦璐柔柔的声音，那声线里夹杂着不可置信的惊喜，急急地穿过手机的鼓膜，“小昱你来了吗？”
“说话啊？小昱！”
“嗯。”良久，宋昱目视着前方的车流，“我在路上。”
在看见宋昱的身影出现在候机楼公共大厅内的那一刻，秦璐顾不得手边的行李箱，泪水夺眶而出，双腿在大脑下达命令前便往男生的方向跑去。
放下冷漠的面具，时隔七年后，宋昱第一次在母亲面前表露出一个儿子正常的情绪。同那双既陌生又熟悉的眼眸相聚，还未开口，一股酸涩涌起，势不可挡地堵住了男生的咽喉。
他来了，无须再多言，一切就足以说明。
秦璐抱着儿子旁若无人地痛哭起来，大厅里人来人往，而此时她的世界里只剩下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儿子。
终于赶在母亲离开之前见上一面，宋昱哽咽着接受了母亲的拥抱，紧紧地，仿佛生怕下一刻母亲就会消失在眼前，就像七年前那个普通的日子，母亲安慰自己说马上会回来，一去便是消失了一般了无音讯。
母亲曾一度消失在了他的生活里，而今归来，又要马上匆匆离去。
大厅广播里优美的女声一遍遍播报着：“请秦璐女士尽快登机，您乘坐的航班正在候机状态……”
周围来来往往的人与声响皆与他们无关了，除了他们二人，谁也不会理解这个拥抱包含着多少苦涩与幸福……
“那你妈妈…没离开吗？”苏文笑着问道，眼里却不由得一沉。
心底的猜想沿着让女生恐惧的轨道驶去，苏文握紧了拳头，呆望着男生微笑的脸庞，失落地想，若事情真如自己所想，宋昱与母亲冰释前嫌，决定同母亲去往国外……那么，她是该为他感到高兴呢？还是为自己伤心？
“走了。”宋昱温和的笑容中带着某种释怀，“误了航班，不过还是要走的。”
离别早已成定局，不过这一次，宋昱相信母亲所言，她很快还会再回来。
苏文紧张的眸子霎时放松下来，心底莫名荡漾着喜悦，“我相信你妈妈还会再回来看你的！”
“嗯，肯定的。”
男生望向女生微笑的面容，那双独特的黑白分明的眼睛闪烁着光亮，一如同从前夺目，不过拂去眼底的阴郁，更多了几分豁达的意味。
苏文也开怀地笑了起来，笼罩在心底的阴云终于散开。
（作者飘过：比阿内～这几天偷懒了，也在忙别的事情，好几天没更新了！灰常抱歉～不过我都会回来的！么么哒～）
第一百二十八章：回南天，乍暖还寒
四月伊始，回南天仍旧在南方的城市里驻足。
冬去春来，乍暖还寒，每年的三四月，南方总要经历一段回南天的气候。早在三月初春时节，气温回暖湿度上升，每天早晨醒来，宿舍门窗上无不是湿漉漉的水汽。
关于回南天这一典型的南方气候，早在三月初的某节地理课上，宋昱应地理老师的提问，站起来的回答很好地解释了这一现象。
“每年3月至4月时，从中国南海吹来的暖湿气流，与从北方南下的冷空气相遇，在我国五岭以南地区形成准静止峰，使华南地区的天气阴晴不定，气候变得非常潮湿，期间有小雨或大雾，回南天现象由此产生。冷空气遇到暖湿气流后，就开始在物体表面凝结、起水珠。这也是为什么早上有很大水雾，我们教室玻璃、地板以及走廊瓷砖上总是湿漉漉的原因。”
一席话虽是听得苏文云里雾里，对于自己所在地区的气候也终是有了个更清晰的认知。回南天，除去地面的潮湿令人厌恶，朦胧的水汽却是颇具美感。
接受博德中学半封闭式管理的学生们，每日晨起，六点五十分准时到达教室进行晨读。更有甚者，比规定的时间早上半小时甚至一小时，来到教室里捧着课本苦读。
灰蒙蒙的天，天际笼罩着黑夜的颜色，校园里路灯早已亮起。总有人贪恋被窝里的温暖，也总有人早早丢开温暖的眷念，抵着天际未白的夜色，穿梭于早晨湿漉漉的水雾中。
苏文正是比正常早起还早上半小时的人其中之一，每天早上六点准时起床，在室友们酣睡之际静悄悄完成洗漱等任务，六点二十准时抵达教室，捧起英语单词本便昏天地暗地背着。语文和英语之所以能成为苏文的强项，背后无不是由每天早起摸黑之下的努力构成。
起初苏文习惯了每天一个人背着包穿梭于朦胧的夜色，走在路灯光照耀的水雾下，早晨六点多朦胧胧的水雾甚至有种令女生流连的美感。
后来苏文发现宋昱每天六点半之前，必然悄无声息走到女生身后落座，有时候苏文背单词之际注意到男生的到来，回过头去，男生投以灿烂的笑容。
在苏文看来，每天日出后的第一缕阳光，总是迟于身后男生笑容上阳光般的温暖。日出后的阳光么，苏文只记得男生俊秀的眉眼上温柔的笑意。
苏文一直十分好奇像宋昱这等天生的优等生是如何学习的，优异到在全省名列前茅的学习成绩，背后定然离不开个人的努力。不过苏文知晓，他们这些真正称得上天之骄子的好学生们，学习方式定然与苏文这类“蜗牛式”学习方式不同。
苏文在文科班里也称得上是好学生，当然，只称得上努力往上爬的好学生，与天才之类的好学生从不沾边。文理未分科以前，在高一（2）班，苏文曾因为屡次获得全班第一的英语成绩，被同学们暗地里称道过“英语天才”。天才之类的称赞却让苏文无地自容起来，她
知道，一旦自己放松下来，马上会有实力相当的人赶上她。
她算哪门子天才？
真正的天才却坐在自己身后，每天像模像样地早起，充当班里一部分的早起大军。
不需早起的人早早到来，苏文却从未看见宋昱提早到来教室是为背书或做题。往往教室里读书声响起时，女生身后是悄无一人的安静。
苏文每每好奇地回过头去，宋昱要么是捧着本《史记》，要么是捧着本《警世良言》之类的书籍，一个人读得不亦乐乎。抑或是趴在桌子上旁若无人地睡大觉，只留给女生一个绝美俊秀的侧颜。
男生睡觉时，女生总忍不住多打量几眼。伏在桌上睡觉的男生眉目如画，英挺的剑眉静静躲藏在细碎的刘海下，鼻梁高挺，绝美的下颌线泛着迷人的光泽。平日里乌黑深邃的眼眸在那一刻轻闭着，女生不由得感叹男生浓密卷翘的眼睫毛竟比女孩子的还漂亮。
苏文从来猜不到宋昱早早来到教室里的原因。
像宋昱这类的天才选手，从来不需要和她们这些奋勇拼搏者一样，比规定时间早起数倍来到教室。反正，萧诗婕与汤茜茜一类人，她们是从未参与过摸黑而来的早起大军的。
摸着黑早早来到教室里晨读的学生，无不是努力型种子选手，成绩稍好的也只如苏文一般，争分夺秒奋发向上；抑或是学习成绩落后的学生，如许乐秋，得知苏文每天早起来到教室背书，许乐秋立即跟上了苏文的步伐。
柳川也是早起大军中其中一名，发现苏文起得更早后，便与苏文达成共识，两个女生相约早起去教室晨读。许乐秋与苏文不同寝，隔着几个宿舍，每天却也准时与二人相会。自此，苏文穿梭于晨间湿冷的水雾时，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章筱栎听闻苏文她们三人的早起读书计划，曾经兴致勃勃地跟着苏文坚持了两天，之后早起的事情丢在一边，仍旧选择在被窝里呼呼大睡，反正还有谢莹莹作伴。两个人懒到了一起，章筱栎和谢莹莹从来是踩着六点五十的时间到达教室的那一批人。
按章筱栎的想法来说，能多睡半小时就多睡半小时，半小时能背什么书呀？还不如美美地睡个觉呢！
苏文为此总是哭笑不得，章筱栎每每咋咋呼呼踩着早读时间线从教室外跑来，苏文每每调笑章筱栎：“看你，又睡过头了？”
“呼呼！我不算迟到了吧？”章筱栎气喘吁吁间，圆溜溜的大眼睛止不住地往当天值日的班委座位上瞧，“啊啊！迟到三分钟，不知道xxx会不会记我名字啊！”
值日班委的可怕之处就在于，每次迟到从后门悄悄溜进早读的教室里，迟到者自以为聪明地躲过了班委目光的追击，毕竟班委也是要学习的嘛，总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教室前后门、专逮迟到者登记名字吧！奈何第二天迟到者的名字便出现在登记薄上，悄无声息得令人感到可怕。
当然，这是章
筱栎一贯迟到得来的经验。
可恶的班规规定，凡六点五十未到达教室进行晨读者，值日的班干必须把迟到或缺席者名字登记在值班薄上，被记名者不光要接受打扫教室卫生的惩罚，等到班主任廖云每周例行检查时，记名多的同学还得接受班主任的单独谈话。
就因晨读迟到，章筱栎与谢莹莹两个粗枝大叶的人被班委记名无数次，于是黑板上值日生那一块，频频出现章筱栎与谢莹莹的大名。她们这些违纪的学生，可给卫生委员安排值日生的事省去了不少麻烦。
教室卫生值日，正常情况下以班级轮流制安排同学打扫卫生，自从违纪登记薄上名字日渐增多，违纪人员打扫起卫生便没完没了，一天安排两名学生值日，频频出现在违纪登记薄上的名字便成了打扫教室卫生的主力军。因而，正常轮流打扫卫生的同学倒乐得清闲。
“啊！下次我坚决不要迟到啦！我都快成清洁工了啊啊！”某一次下午打扫卫生，章筱栎嘟着小嘴囔囔道，那是她连续三天值日打扫卫生爆发出的愤慨，章筱栎恨不得学大力士一把将扫把折断。
“定闹钟定闹钟！我决定每天早上定三个闹钟！这样就不会起不来了！”谢莹莹杵着扫把，一脸大义凛然的神情，继而蔑视地看向章筱栎，“靠你就没谱过！”
章筱栎气鼓鼓的，“你说谁没谱了？昨天早上是谁在我后面才起床的？”
如果是宋昱值班的那一天，章筱栎可以放心大胆地迟到五分钟。最初被值班的宋昱抓到迟到的时候，章筱栎眨巴着无辜的小眼神，双手合十朝隔着苏文一桌斜对角的宋昱拜拜，宋昱往往不忍心，于是章筱栎成功逃脱了被登记名字的厄运。
后来，打扫卫生的同学频频在诸如章筱栎与谢莹莹一类被频繁记名的同学里转换，宋昱很人道地与各班委进行商讨，最后班委统一战线，在规定晨读时间五分钟内到教室者，一律不记名，五分钟后迟到者一律记名。这就相当于，爱迟到的学生们有了五分钟赶去教室的时间。
章筱栎为此高兴地欢呼：“班长万岁！”
回南天的三四月，早晨与夜晚的空气总是很潮湿。白天直至太阳高高升起，弥漫在校园早晨里的水雾才渐渐散去。
早饭过后，苏文站在窗前，窗外的世界在覆着水汽的玻璃窗下陷入了茫茫雾海，隐约可见窗外篮球场上男生们打球的身影。
玻璃的内侧蒙上一层薄薄的水汽，比起回南天气候最严重时玻璃上的水珠，四月时节，潮湿的现象已经和缓许多。
女生专注地看着玻璃窗上的水汽，在窗上写下自己的名字，苏文。
苏轼的苏，文字的文。
侧后方伸来的手指也在玻璃窗上写起字来，女生惊讶于对方修长的指节，愣神的当下，那漂亮的手指已经写下让女生回过神来心砰砰直跳的字迹宋昱。
宋朝的宋，昱日的昱。
第一百二十九章：昱是日，你是光
早读过后的教室里，仍旧涌动着一股暖气。教室大门敞开着通风，暖湿的二氧化碳气流在外界空气的掺和下转为清新。男生女生站立的窗前却丝毫触及不到外界晨间的寒冷，反倒升腾起一股暖意。
呼吸浅浅，心跳忽然在打鼓。
苏文，宋昱。两个名字并排写在水雾氤氲的玻璃窗上，像极了此时两人并肩立于窗前的身影。
教室玻璃窗朦胧地映照出窗外宁静安详的世界，一双两个字的名字看在女生眼里，莫名生出般配的喜悦来。
欣喜地望向身旁的男生，女生竟有些脸红。玻璃窗上不同字迹的两个名字，明晃晃得有些亮眼，仿佛不经意间戳破了女生的心事，以至于女生望向男生时，心下蓦地忐忑了起来。
男生笑起来，露出很白的牙齿。
女生被男生灿烂的笑容击中，心莫名慌乱起来，连忙侧过头去看玻璃窗，实际上窗外的视界一片朦胧，只有手指拂过玻璃窗留下的字迹之处，清晰可见窗外景象。
“你爸妈为什么给你取这个名字啊？”苏文适时给自己找了个聊天的话题，“我一开始还以为是那个‘宋玉’呢！”
“哈，好多人一开始都这么觉得。”
再次望向男生，苏文心底已不再慌乱，也不再担心触及男生的敏感话题。自从前不久宋昱与母亲机场一别，男生回来后好像一时间顿悟，对于母亲的话题，不再如先前不可触碰，至少不再抵触。
宋昱笑了笑，“我爸是研究历史的，词人里他最喜欢南唐后主……”
“李煜？”苏文眼中闪现惊喜的目光，不自觉接过了男生的话语，“所以，你爸妈给你取名为宋昱？”
宋昱笑着点了点头，“一开始打算取李煜的‘煜’，不过我妈坚持不要火字旁的。‘日以昱乎昼，月以昱乎夜’，昱是日光，是光明，我妈喜欢这个含义。”
“我也喜欢！”话一说出口，苏文不自在地笑了笑，“寓意挺好的，难怪你性格这么阳光！”
男生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望向窗外的视线变得虚渺，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中。
“你爸妈以前感情也很好的吧？为什么……”这类敏感的话题说出口，苏文越问越没了底气。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宋昱吟了李煜的半阕词，望着玻璃窗上的水汽渐渐化成水，“苏文”与“宋昱”的字迹开始支离破碎，沿着玻璃窗蜿蜒而下，再过不久那里马上就要面目全非，再看不清原来的字迹，以及写字人手指滑过水雾时是何种心情。
“该破裂的关系终究是破裂，往事也只是往事了。”
宋昱平静地说道，对于父母之间的感情，当事人已不再在意，他这个儿子也早该释怀。
说不上彻底解开了心结，但宋昱开始试着释怀过去的往事。
命运这东西有点玄乎，你说它不存在，可是人自从一出生，许多事情在你有意识以前便已经注定，比如父母，比如出生的家庭。因为无法改变无法抗拒，所以可称作命中注定。有的人含着金钥匙来到世间，一出生
便是大富大贵；而有的人一出生便面临着贫穷，一生与贫穷纠缠斗争……
有时候，你不得不相信，人生在世，的确有命运一说。
周末，宿舍里照旧只留下苏文与柳川两个外地生。
苏文待在座位上假装认真做着练习题，实际上耳朵里充斥着阳台上柳川接打电话发出的声响，老式诺基亚手机不隔音，不断发出尖锐刺耳的响声。
激动之处，平日里柔柔弱弱的柳川竟厉声嘶吼起来。
听着柳川与电话里的人方言的交谈，苏文大抵猜得出对话内容是什么，莫名觉出可怕。
与其说柳川是与母亲打电话，不如说二人是在吵架。争吵一番，小女生的委屈最终败给尖着嗓子的中年妇女。
直到电话结束，柳川失魂落魄地走进宿舍，正好对上苏文侧过头看向她的惊讶的眼。
那是一部旧得掉漆的老式诺基亚手机，银色边缘银漆掉落，露出丑陋的灰色机身。
苏文对诺基亚手机的记忆还停留在小学五六年级时，爸爸使用的诺基亚手机上。初中年代住校，父母外出务工，于是苏文有了自己人生中第一部手机小巧的粉色翻盖手机。在当时翻盖手机、滑盖手机十分流行的年代，拥有一部翻盖手机，也能获得同学们艳羡目光的打量。有同学说自己的手机十分炫，苏文起初不大明白“炫”为何意，揣摩许久方才得出“漂亮、好看”的结论，为此苏文小小的虚荣心暗自欣喜了许久。
社会日新月异，初中二年级时智能手机好像突然间窜了出来，以至于初三时看着同学们一个个使用着智能手机，苏文默默无闻地投去艳羡的目光。中考过后，苏文成功考入全省闻名的博德中学，苏父苏母奖励给苏文一部崭新的智能手机。苏文第一次跟上了同学们的潮流，也用上了智能机。
2014年，智能手机普及多年。无论是大城市，抑或乡下的小县城，拥有一部智能手机，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儿。
自打上了高中，苏文第一次看见自己儿时记忆里曾火爆一时的诺基亚手机。
目光相聚间，苏文看到柳川仿佛当场被撞破偷窃的小偷，脸上露出羞愧难堪的神情，几乎是同一刻，柳川握紧了手里丑陋的诺基亚手机。
柳川眼底有泪意浮现，紧咬着唇，却把脸移向一边。
“柳川……”苏文担忧不已，“和妈妈……吵架了？”
苏文满是心疼地望向柳川隐忍不发的脸庞，其实她都知道，只是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柳川，你缺生活费的话，我可以先借给你，你别着急！我还有生活费的！”
柳川闻言抬起头来，两行泪珠从那双隐忍着痛楚的眼里滑落，一开口便是断断续续的抽噎，“我明明已经很省吃俭用了……可是爸爸妈妈……他们还责怪我……说我乱花钱……读书花钱……吃饭花钱……买校服花钱……什么都花钱……呜呜……他们根本就不想我来读书……”
“柳川…你别这样想啊！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苏文轻抚着柳川的后背，着急间却不知该如何安慰。
柳川低垂着头，只留给苏文抽泣时耸动的肩
膀，不愿让苏文看到自己脸上遏制不住奔涌的泪水，胸口不住随着抽噎起起伏伏。
“我妈她总说等助学金……家里现在很紧张……她哪知道等我拿到贫困补助……我可能早就饿死了……她根本就不关心我……呜呜……”
“不会的，柳川，你还有我啊！先不要着急！”
苏文先前只知道柳川家境并不是很好，但直到这一天，她才知道柳川家里情况是何种不好。
同样来自小县城，柳川家世代农民出身，父母目不识丁。柳川父亲捕鱼维生，早年间凭借出色的捕鱼产量赚足了一桶金，在小县城开起了一间杂食铺。父亲捕鱼卖鱼，母亲悠哉悠哉当着杂食铺老板娘，柳川家早些年也算衣食无忧。
直至后来柳川家赖以为生的河流一带纳入县政府管辖范围，柳父这些渔民打渔成了非法事业。失去捕鱼的工作，柳父成了无业游民，成天与牌友喝喝酒打打牌，愈发游手好闲了起来。
柳家上下只凭着杂货店微薄的收入勉强维生，上有老人需要赡养，下有一双儿女正在读书，家里经济状况每况愈下。
“去年初中毕业之前，我妈就说我读完初中就不要读书了，她想让我出去打工赚钱，弟弟也快上高中了，我去打工好补贴家用……”柳川情绪渐渐平复下来，诉说着心底一腔烦心事时，仍旧委屈得忍着不让眼泪掉落。
“我不甘心，所以我拼命读书。你别看我高中成绩这么差，其实…我初中，我也是县中学第一名…虽然这也没什么好说的，最起码，我考上了博德！我成了全家人全村人的骄傲！”
柳川握紧了拳头，眼底流露出狠狠的坚定，“所有人都夸我学习好，我爸我妈听着那些天花乱坠的夸赞，他们都开心得要飞上天了。如果不是因为考上了博德，不是因为我给他们带来了巨大的荣耀，他们绝不会改变让我去打工的主意，更不会让我继续上学……”
苏文静静聆听着柳川吐露心声，无限感慨她们二人经历的相似。同样来自小地方，同样不屈不饶勤奋好学，同样是曾经学校里的第一名，同样考进了博德，成了尖子班里垫底的“差生”……与柳川最是惺惺相惜、相见恨晚，原来并不是错觉。
不同的却是，苏文家庭幸福，不算富裕却也衣食无忧。正因为这，苏文对柳川心疼不已。
“可是也因为上了博德，昂贵的学费，每项支出都让我成了家里的负担，我爸妈还是后悔了……”柳川说着，低着头落下了泪，“苏文，你说我该怎么办？”
豆大的泪珠打在女生紧握着的苍白的指节上，颤抖的声线委屈而又无助地发声。
你说我，该怎么办？
（作者有话说：刚交完论文二稿，马上论文进入收尾工作，定稿后就欧拉～最近还要面试啥啥的，之后可能两天一更或一天一更了～望见谅(*n_n*)更得慢，但是小白会认真写下去的～888）
第一百三十章：指缝里的阳光
事情不发生在你自己身上，你永远想象不到多少残酷的事情正在不断上演。
当你还在为早自习迟到的事苦恼不已，有人早出晚归刻苦学习，明明这般努力，拼了命地守护上学的资格，却处处受制于贫困的现实，小心翼翼怀揣着读书的恩惠，生怕某一天被无情剥夺上学读书的权利。
当你还在为父母没给你买某名牌撒着娇表示抗议，正有人体恤父母养家糊口的劳苦，紧着腰包省吃俭用，食不饱穿不暖。
当你还在为情窦初开时的所谓爱情伤春悲秋，正有人摒弃求学路上的一切诱惑，低着头只知赶路，成为他人眼中的书呆子也无妨。
有时候命中注定也罢，拥有幸福的一方却更应明白一切的拥有皆来之不易，而非肆意妄为挥霍无度。
日上三竿，四月的暖阳升上天空，直直地照射下温暖的光线。脸上带泪的女生背对着阳光，手足无措地站在宛如快要破碎的单薄冰面的地上。步履维艰，说不定一个转身便要掉进无底的寒冷冰窟窿里。
那么，该怎么办呢？
苏文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但直觉告诉她，柳川不能屈服。她才高一啊，好不容易考上了无数人梦寐以求的高中校园，她怎能就此屈服于父母颠倒黑白的压迫？
于是苏文握紧了柳川的手，铿锵有力地说道：“不论如何，书我们一定要读下去。你爸妈，可能是因为家里一时有难处，过段时间就好了。”
“没那么容易好……”柳川摇摇头，豆大的泪珠掉落在苏文手背上，“你不知道，他们不是第一次说出让我不要读书的话了……”
苏文瞳孔一滞，心下泛起酸楚，“那我们也不能放弃……一定会有办法的！”
只要愿意寻找，办法总是有的。天无绝人之路这种说法更适合不断突破困境的人。
周日苏文陪同柳川去了校勤工助学处，午后的阳光穿透女生相握交织在一起的指缝，明晃晃地反射在柳川的眼里。迷雾似的阴影瞬间笼罩着女生的双眼，一切景象变得迷蒙起来，有什么温暖的东西缓缓涌进空荡荡的心室。
就像那一抹阳光，悄悄住进了灰暗的心底。
平生第一次，柳川真真切切地触摸到友谊的温暖，一如同指尖交织的清晰触觉。
新的一周柳川开始了新的生活，每天照旧早起，伴着夹杂天际将明未明光亮的路灯光，早早赶赴教室争分夺秒地背书。晨读结束前十分钟，柳川提早前往学校食堂，晨读过后的整整四十分钟早饭时间，柳川都要在早点铺打工度过。
穿上早点铺围裙，戴上卫生手套，柳川便不再只是平日里怯怯弱弱的柳川，她告诉自己，她只是一个普通的打工仔，和食堂里工作的阿姨并没有太大区别。少女薄薄的面子与读书人特有的清高，通通让步于残破的现实。肩上担负起为自己赚取生活费的重任，哪怕脸皮再薄，柳川也得咬牙坚持。
勤工俭学的第一天，柳川抛下了所谓的面子，硬着头皮开始了早点铺售卖早餐的工作。
尽管前
一天提前捧着价格表，背诵各种包子、豆浆以及牛奶的价格，甚至晨读时专门在纸上默写了一遍，自认为各种早餐价目已经熟记于心，真正上了“战场”，柳川仍旧手忙脚乱起来。
晨读一结束，学生们总是一窝蜂涌入食堂，原本空荡荡的食堂一瞬间人满为患。
在食堂这种公众场所打工，柳川免不得碰上几个认识的同学。期间曾被认识的同班同学认出，不过同学只瞥了柳川一眼，并未表现出过多惊讶的神情，柳川倒也放松下心情来了。
她又不是什么耀眼的人物，在班里存在感低得几近于虚无，她有什么好怕的呢？
如此一想，敏感的自尊心带来的惴惴不安得到些许安慰。
“一个糖包、一个茶叶蛋、一瓶牛奶！”
“什么牛奶？”
“就那个红枣牛奶！”
“好的，一共6.5元。”
如果是碰上只买一份早餐的同学，柳川的工作倒是简单易上手，早餐高峰期哪怕买早餐的同学络绎不绝，每个早点铺窗口排上长队，柳川倒也得心应手，忙碌的同时却是可以应付的状态。
不过多数时候，柳川的打工生活并不是一帆风顺。早餐高峰期，透过窗口向外望去，一溜的长队似乎没有尽头。同学们七嘴八舌地说着各自要买的早餐，一时间售卖的窗口人声鼎沸，嗡嗡嗡的成了一团乱响。脑袋转不过弯来时，柳川免不得频频出错。
“我要三份早餐，分开装！一个是两个菜包和一个肉包，一个是一个馒头和两个素三鲜，还有一个是肉包菜包香菇包分别来一个，再来三瓶早餐奶！就这些！”
柳川闻言，心下只剩下买早餐的同学说话的回音，各种包子犹如琳琅满目的商品在眼前天旋地转。心里打着鼓，柳川双手微微颤抖地打包着前两份早餐，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女生大脑突然死机一般，还有，还有什么来着？
不得不厚着脸皮地问道：“还有…还有什么？”
“肉包菜包香菇包各一个！”拎着两份早餐的男生弯下腰来不耐烦道。
“哦哦好的，不好意思！”
柳川已经顾不得自己脸上羞赫的红晕，视线扫过一笼笼包子，始终找不着香菇包在何处，只好厚着脸皮询问身旁负责监督她工作的阿姨，“阿姨，香菇包在哪啊？”
“就这，包子尖有酱油色的就是！”阿姨手脚麻利地打包着早餐，迅速指了指蒸笼第三格，说话语速宛如机关枪，“你这速度太慢了，手脚麻利点！”
“谢谢阿姨！”柳川忙着心算，道谢的话也说得有口无心，“同学，一共23.5元。”
男生把饭卡放在打卡器上，柳川心里打着鼓，手微颤地点下打卡的数字。担忧算错了数之余，心底重新计算着，心算现场却是一片兵荒马乱。
“你怎么算的啊？两个菜包和一个肉包5块，一个馒头和两个素三鲜也是5块，还有肉包菜包香菇包加起来也是5块，包子一共15，三瓶早餐奶10.5，不就是25.5？怎么就算漏了
两块？？”旁边的阿姨忙完一波停下来，妙语连珠地轰炸着柳川的耳膜。
柳川来不及感叹食堂阿姨记忆力之好、反应能力之快，阿姨尖锐而快速的语句已震得柳川提心吊胆起来。
“同学不好意思，还要刷两块！”柳川急急叫住刷完卡转身离开的高个子男生，声音尖锐得自己都觉刺耳。
男生极不耐烦地把饭卡贴上打卡器，后面排队的同学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已经表现出不耐烦。
柳川羞红着脸，低头继续工作，早上没睡醒的困意一扫而光，神经极度紧绷起来，不敢再出任何差错。
负责监督柳川工作的阿姨却像点燃了似的火药味十足，一边手脚麻利地工作，一边数落柳川，“你还高中生呢！算数能力还不敌我这个初中没毕业的！长点心吧，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我看你还是回教室好好读书，别来勤工俭学了！”
“阿姨，我能做好的！”眼底漾出泪意，柳川轻咬着唇，倔强地向阿姨保证道。
勤工助学的第一天，早点铺简单至极的工作，柳川仍旧频频出错。食堂阿姨的数落一字一句敲打在柳川心上，巨大的挫败感俨然要将女生给淹没。
她这个人，究竟是多笨，连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呢？要么记不清同学报下的早餐内容，要么反应迟钝算数缓慢，甚至算错价格总数。再要么就是，认不清各种包子的种类，给别人拿错了包子……笨手笨脚，频频出错，惹得身旁监督柳川工作的阿姨痛心疾首，屡屡着急得纠正柳川的错误，因而耽误了阿姨自己的工作……
柳川羞愧地低下头，早餐高峰期一过，闲下来时，吃着食堂为员工提供的免费早餐也食之无味。
“饿死了饿死了！下次得早点过来吃早餐！”
人未到，柳川已听见章筱栎奶声奶气的嘟囔声。低下头透过窗口往食堂大厅看去，苏文、章筱栎、许乐秋一行人姗姗来迟。
章筱栎蹦跳着跑向柳川工作的窗口，“嘿！柳川！”
“柳川，还习惯么？”
远远地便看见苏文脸上扬起的笑意，那微笑的弧度一下将失意的女生感染。
柳川欣慰地笑了起来，“挺好的！”
先前将柳川淹没的委屈与懊恼，在看见同伴们关切的笑容时，一点点散开，缠绕在心上的忧伤藤蔓也松开了吞噬的力道。
“你们要什么？”柳川一边戴上卫生手套，一边低下头朝窗口外的女生们问道。
章筱栎最是咋咋呼呼，趴在窗口高高兴兴地点自己的早餐。
“柳川你真厉害！我真是越来越崇拜你啦！”
“没有啦，这有什么好崇拜的，”柳川被章筱栎夸张的赞扬羞红了脸庞，“不过是生活所迫罢了。”
的确是生活所迫，16、7岁的年纪，别人尚在父母的庇佑下无忧无虑地生活，最大的烦恼也不过是学习。而她，小小的年纪便肩负起家庭的责任。
她不能有半句怨言。
芸芸众生，谁又能解释自己的命运？
第一百三十一章：像鱼一样弱小
柳川的家乡傍山临水，早在柳川最初的记忆里，柳川最大的快乐是父亲捕了鱼回来，母亲给她和弟弟做香喷喷的红烧鱼吃。
父亲常年捕鱼维生，因此柳川家里从来不缺鱼这一荤食。柳川从书上得知，贫穷人家大都是逢年过节才舍得买鱼吃肉，为此柳川暗暗得意许久，要知道，她的家天天都是有鱼吃的。
母亲脾气暴躁，柳川从小没少挨母亲的骂，可是母亲却烧得一手好菜，尤其是鱼，一条普普通通的鱼，母亲能变着法地烧出各种美味来。
父亲打渔，母亲负责卖鱼。小时候，柳川十分热衷于跟着母亲上街赶集，儿时的记忆很多都与集市有关，县城小镇上热热闹闹的赶集，村民热情的黝黑面容，各类小贩洪亮的吆喝声……一幅幅画面过去许多年，仍旧历历在目。
母亲忙着卖鱼，对柳川常常都是无暇顾及的。热闹的人群总让柳川不觉得太孤单。
小时候的柳川望着母亲手脚麻利地扬起刀背，一起一落间，一刀切中要害结束鱼儿的生命，鲜红的血从鱼的嘴里流出来，柳川心疼不已，疑惑地问道：“妈妈你为什么要杀鱼啊？它会不会很痛啊？”
“不杀鱼不卖鱼，咱家怎么过日子？”母亲专注着清理鱼的内脏，手上沾上鱼血和鱼鳞，“这人也跟这鱼一样，你越穷就越弱小，在社会上总要被别人欺负的！怎么被别人吃了都不知道！”
“我们家的鱼就是我们家的财神爷啊，不过它可不能好好供着，在我们家也只有被宰杀的份了！”
早年间，母亲脾气还算温和的时候，还会循循善诱地给柳川讲一些当时她听不懂的大道理。
“我们家也跟这鱼一样，还不是生活在别人的掌控之下，都是身不由己罢了！小川你以后一定要比爸妈强，别在社会上被人‘宰杀’了！”
柳川懵懵懂懂地点点头，“会的妈妈，我一定会变得超级厉害，不会被别人吃了的！”
小时候柳川不明白母亲的话语，听母亲一席话下来，得出的结论是鱼对柳川他们家的重要性。于是鱼在柳川心里的形象愈发神圣了起来，鱼无异于守护神，守护着柳川一家的平安。
再大一些时，依旧在集市，柳川帮着母亲卖鱼，通常晒大半天太阳，身上挥之不去一股浓浓的鱼腥味。上初中以后，柳川因为身上的鱼腥味，屡屡遭到同学们嘲笑，自从进入青春期，柳川开始忤逆母亲的意愿，死活不愿跟着母亲在集市上卖鱼了。
身上的鱼腥味可以一天天淡去，被晒黑的皮肤可以渐渐变白，可是年少时敏感的自尊心受到的创伤，终归在柳川心底留下了无法抹去的印记。
凭着早年间卖鱼所得的收入，柳川家开展了副业，租下一个小小的店铺售卖零食百货。父亲依旧打渔维生，母亲赶集时上集市卖鱼，柳川则看顾店铺。
后来柳川家赖以维生的湖泊纳入政府管辖范围，柳川父亲丢了捕鱼的工作，愈发游手好闲起来。靠一间小小的杂货铺，能养活家里几个人？
总之，柳川家的光景愈发一日不如一日了。
弟弟即将中考，县里的高中必然要就读。她这个姐姐，这个被父母催促着去打工赚钱补贴家用的姐姐，届时又何去何从？
望着黑板上数学老师写下的公式，柳川的心被针刺了一般隐隐作痛，手心里不断渗出了冷汗。
再这样下去，柳川已能预见家里未来的走向，甚至能看见自己往后惨淡的余生。
她这个人，也就像鱼一样弱小，被命运扼住了咽喉不得动弹，随时便可能跌进万丈深渊。
第一堂课结束后，柳川趴在桌子上欲哭无泪地细数自己的未来。
“柳川，”肩上传来轻柔的一拍，苏文温柔的细语中满含着关切，“是不是不舒服啊？看你脸色不太好。”
“没有。”柳川抬起头来，眼神里丝毫不掩饰低落的神色。
苏文投来打量的关切目光，“是兼职太累了么？”
“累倒不累，就是觉得自己太笨了，一点小事都做不好！”回忆起早餐时间打工的经历，柳川又开始垂头丧气起来。
苏文连忙安慰，“别这样说啦！可能你刚做不太适应吧！”
“我觉得我好笨，明明各种价钱事先记得清清楚楚，可是一站在那里，别人七嘴八舌地报着要买的东西，我脑袋就混乱了，甚至对不上号……”柳川低下头来，羞赫得仍旧想找个地缝钻，“我真是太笨了，还总是会算错数，笨得脑袋反应不过来！”
苏文笑道：“不是你笨，才刚开始做，肯定会不熟练啦！过几天就好了！食堂阿姨能那么熟练迅速，也是因为熟能生巧啊！”
“对呀对呀！要我去做，我肯定也不记得，反应不过来的！”章筱栎回过头来，笑得一脸灿烂，小手夸张地在空气里画圆圈，“那么多包子，哪能记住它们所有的长相和价钱啊！”
“就是啊，柳川你别太气馁！相信自己！”
“哈，柳川，你在哪个窗口？明天去光顾一下！”后桌的宋昱听闻女生们的聊天，扬起一副灿烂的笑脸朝柳川问。
柳川抬头看了男生一眼，迅速低下，嘴角噙着羞涩的笑意，声线莫名柔和下来，“食堂二楼早点铺第三个窗口。”
“明天来明天来！”
心莫名多了几分期待。以后，一定会更好的吧？
翌日照旧早起，重新穿上早点铺工作服时，柳川信心满满，终于不再忐忑。早餐高峰期，窗口外无一不是排到门口的长队。换了一副心情，柳川沉着应对着早餐高峰期络绎不绝的人流，偶尔出错，却不再慌乱得只顾着一味受挫。
苏文、章筱栎以及许乐秋一行人早早来到食堂，参与进排队的行列。
买早餐时，同伴们的一颦一笑，无疑是给了柳川莫大的鼓励。
“一瓶早餐奶，两个素三鲜，一个茶叶蛋！”
异常动听的声线在队列前响起，周围嗡嗡嗡的一片聒噪中，男生清亮的声线透过窗口传到女生耳膜。
口玻璃窗映照出对面男生俊秀的面容，那熟悉的眉眼上绽放着温柔的笑意，一不小心落入女生眼里，心底仿佛被无尽的温柔包裹着，漫溢出无限温暖的甜蜜。
他来了，他真的来了！
将早餐递出窗口时，柳川注视着那只指节分明的修长的手，心莫名砰砰地跳着，喜悦却又分明冲上了脑海。
是的，哪怕她像鱼一样弱小，她也可以尽情在属于她的水域里游荡，自由自在，不去羡慕翱翔的雄鹰，只当一条快乐的小鱼儿。
期中考的脚步越来越逼近，紧张的学习生活中，体育课成了学生们为数不多的慰藉。
苏文看着操场上四处分布的同班同学，开学两个多月，仍旧觉得震撼。如此“壮观”的场面，从前文理未分科以前，苏文在尖子班里是从未见识过的。一天到晚捧着习题与题海苦战的学霸们总是占多数，体育课一到自由活动时间，连体育老师也阻止不了那群尖子生返回教室做练习的脚步。
因此，文科班的同学们对待体育课的热情，着实令苏文每每吃惊一回。
体育课到了自由活动时间，男生们照例抱着篮球去篮球场打球，而女生们打羽毛球的居多，操场上男生女生们蓝白色校服的身影肆意张扬着青春，倒与春天蓬勃的气息相得益彰，无处不洋溢轻快活泼的氛围。
“小文，待会去打羽毛球么？我去领一副羽毛球拍！”队伍散去，许乐秋走到苏文跟前，瞥了瞥班上女生们组团去领羽毛球拍的身影。
“啊，筱栎拉我去看男生们打篮球！”苏文倍感歉意，瞥见柳川的身影，讪笑道，“小秋你先和柳川打羽毛球吧？她会打羽毛球！”
“是啊，许乐秋你先跟柳川打羽毛球哦！苏文先陪我去看球赛！”章筱栎扯着苏文的手，笑得一脸灿烂。
“好啊，正好我也想打羽毛球呢！”柳川近日心情十分愉悦，望向许乐秋的眼神也充满热情，“小秋我们去领羽毛球拍吧？不然待会没了！”
柳川无法像章筱栎那般热情地直呼许乐秋其名，而不让人觉得太过疏离。喊“许乐秋”过于生涩，柳川唯有觉得随苏文喊“小秋”较为适宜。不远不近，既不生疏，也不过分刻意。
对于苏文从小一起长大的闺蜜许乐秋，柳川本能地想要靠近，虽然那漂亮的女生尽管微笑着，也散发着与自己同样来自心底的冷漠。
什么时候开始，苏文的朋友，柳川自然而然地当作自己的朋友了呢。
柳川随苏文喊许乐秋“小秋”，自然随和的语气倒是令许乐秋微微一怔，继而笑起来，“那现在去吧！”
“小文，我们待会来找你们！”同柳川并肩走向扎堆分体育器材的女生堆，许乐秋回过头去看苏文与章筱栎亲密挽着手的身影。
“好！”
苏文被章筱栎带着往篮球场走去，扭着脖子朝许乐秋回道，眼底灿烂的笑意仿佛闪过流光溢彩。
那笑容，和阳光一样有些刺眼。蓦地，刺伤了许乐秋的眼睛。
第一百三十二章：泡桐花树下
“筱栎你干嘛这么急嘛！”苏文抽开自己被章筱栎扯痛的小手，忍不住嗤笑着抱怨：“你早上要迟到了也没见你这么急的！”
“篮球赛要开始了嘛！”章筱栎嘟着小嘴囔囔，“宋昱也在打篮球哦，你就不想去看嘛？”
“……”莫名心虚起来，苏文眨眨眼睛，“他也去打球了啊，这倒真没见过。”
“是啊是啊！跟二班男生一起比赛呢！”章筱栎握紧了小拳头，俨然一副小球迷的样子。
话说回来，苏文才想起周三的确有节体育课与二班同上，某次体育课自由活动上，苏文迎面碰上抱着篮球走来的季鹤鸣，当时便发现了6班和2班同上体育课的事。不过苏文对此并不关心，没什么好尴尬，更没什么好挂念。
“筱栎你啥时候这么喜欢看球赛了？”苏文坏笑着揶揄道。
章筱栎圆鼓鼓的小脸露出羞涩的笑意，气哼哼地撇过头，“那还用问啊！”
“哈哈哈～”苏文突然发现，捉弄人还是蛮好玩的。
再过些天便是四月中旬了，篮球场上的泡桐树已至春季花期的尾声，树底下朵朵紫白色的落花，有的被人踩踏残破不已，有的零落成泥等待碾作尘土。
不等走进篮球场，泡桐花的芬芳便扑鼻而来。花树下，高一（6）班与高一（2）班的女生们自觉站在篮球场场外，为自己班上的男生们加油呐喊。
苏文低着头注视着两片篮球场中央石子路上泡桐树的落花，凋零的花朵一个个安静地躺在地上，虽离开了枝叶，却也附庸着树根，拥抱着根系的泥土。
苏文弯下腰捡起一朵刚落下的泡桐花，一不留神，章筱栎便跑没了影。
绕到女生堆里，挤在最前方观望球赛握着拳头激动不已的女生，不是章筱栎又是谁？
愚人节的表白风波早已停歇，偶尔章筱栎会因愚人节对江潇表白一事被人提及，章筱栎羞涩却坦然一笑，被八卦也无所谓了。
苏文挤到章筱栎身旁，睁大了眼睛望向篮球场上对峙比拼的高一（6）班和高一（2）班男生。
一众高个子男生堆里，宋昱仍旧是鹤立鸡群一般的存在，在小麦色皮肤居多的男生之间，宋昱白皙的肤色有些抢眼。细碎的刘海在运动中被风吹起，露出男生饱满的额头，一双黑白分明的深邃眼眸正认真地追逐着篮球。
不笑时，原来宋昱认真运动的样子竟比平日多了几分特别的帅气。
女生的视线追逐着运球前进的宋昱，男生修长的身姿跃起，下颌处敛出一道冷冽的弧线，有跳跃的阳光落入男生黑色的瞳孔，淹没进去，温暖的光泽扩散成苍茫茫的雾气，浅浅薄薄地罩在黑白分明的眼眸上。细碎的刘海随着跳跃的瞬间覆过来，在饱满的额头上添加了一层阴影。
远远望去，午后的阳光洒在男生身上，整幅画面唯美得宛如少女系漫画。
“宋昱加油！”一旁同班的女生呐喊着。
“班长加油
！”章筱栎孩子气的声线也在耳旁响起。
苏文一颗心雀跃着，却始终无法跟随呐喊的女生群，喊出一句“加油”来。
万众瞩目的时刻，由宋昱投出的篮球撞上篮球框，滴溜打转了两圈便迅速从框外掉落。篮球落地的瞬间，女生堆里频频发出遗憾的叹息。
“哎呀，就差一点宋昱就进球了！”
“太遗憾了，看来宋昱球技还有待提升啊！”
“不过宋昱投篮的样子太帅啦！像流川枫啊啊！”
苏文并不知道流川枫是何人，从女生们花痴的语气中却能想象出其人之帅气。苏文忍不住想，流川枫会比宋昱好看吗？
“哎，筱栎，宋昱球技是不是不太好啊？我看不出来啊！”苏文轻轻扯了扯章筱栎的手，压低了声线问。
“那当然啦，江潇是我们班打球最厉害的！”紧盯着球场上某个小麦色皮肤的少年，小女生答非所问道。
苏文无语，“额，你只想着江潇…”
“哼，跟你一样，你只想着某人！”章筱栎看向苏文，灿烂的眼眸毫不掩饰地揶揄着。
苏文一下红了脸，“哪有啊，别乱说，我就是好奇嘛！”
章筱栎脸上分明写着“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揶揄笑意，捂着嘴偷笑，“宋昱打球本来就不是很好嘛！我估计他运动细胞也就一般般！哪像江潇啊……”
“得了得了，他厉害我知道！筱栎你还是好好看江潇吧！”苏文趁机打住章筱栎炫耀“自己人”似的长篇大论，好在午后的阳光足够浓烈，苏文得以隐藏自己怪异的脸红。
运动细胞一般般么？苏文望着篮球场上的男生，不自觉扬起欣喜的笑意。男生俊秀的面容运动中浮现红晕，额头上出现细细密密的小汗珠，额发微湿，敛出一道柔软的弧线，好看的唇角微张，一边挥斥方遒，一边呼哧喘着气。
完美得与平凡的女生好像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他，原来也是存在缺点的。那一双能在琴键上舞蹈弹奏出美妙音符的修长手指，打起篮球来，却是略显笨拙的。
这样一个无伤大雅的小小缺点，在苏文看来，却多了几分可爱的意味。
放眼高一（6）班与高一（2）班对峙的这片篮球场，男生们左突右进的身影中，除了自己班上较熟知的宋昱和江潇，另外几副熟悉的面孔却让苏文睁大了双眼。
“那个，不是沈常棣和周彦宏么？”
“是哇，他们两个也在二班呀，我好几次都看到他们打篮球了！”
季鹤鸣代表的高一（2）班的队伍里，身形挺拔的沈常棣异常醒目，而跟在沈常棣后头，明显在球队里充当酱油角色的男生，不正是苏文上学期的后桌周彦宏？
苏文忽地想起不久前本学期第一次下发社报，去到曾经的高一（2）班时，苏文一眼便望见第二大组的前同桌孔迟迟。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孔迟迟当初撞破沈常棣与周彦宏二人“好事”，曾信誓旦旦发
表宣言“我可不想跟沈常棣那种人同班！”，如今兜兜转转，结果仍旧同班了？
想起上学期孔迟迟与沈常棣二人炮火连篇的争吵，苏文哭笑不得，也许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还有许多故事不断上演罢。
身旁传来章筱栎雀跃的声音：“好耶！江潇进球啦！”
篮球场上6班的男生们激动地相互击掌，随即开启下一回合的比拼。
可以看出，2班男生在上一回合的落败中受了刺激，这一回合比赛愈发卖力，尤其是沈常棣，个子最高的沈常棣俨然是2班队伍的主将，季鹤鸣其次。沈常棣桀骜的面容上却是挑衅似的张扬笑意，仿佛对比赛结果信心满满。
苏文看着比赛现场正入迷，直至篮球重重打在球框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以极速飞驰的速度势不可挡地弹向自己的方向。苏文睁大了眼睛，惊吓之余脚上像灌满了铅。女生们惊吓地跳到一旁，只有苏文一人被地心引力紧紧吸附在原地。
“啊苏文快走啊！”章筱栎慌张的声音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女生眼里只剩下迅速逼近不断放大的篮球，周围吵闹的声响与男生们奔来的身影都成了虚无。女生紧闭上眼，等待着无法再躲避结局的降临。
刹那间，一个宽厚温软的手掌紧紧握住女生冰凉的手，一股强劲的力道牵引着女生往右边跌去，肩上手掌支撑的力道使惯性驱逐下倾倒的女生不至于跌落，却仍旧免不了额头撞上来人胸膛的命运。
没有被球砸晕，却撞上来人坚硬的胸膛，吃痛地抬起头，意识到被救了的女生心下惊惧未定，砰砰地打着鼓。视线只瞥见男生精致的下颌线，肩上的手掌忽然往侧方一带，女生只见男生正对着自己，挺拔的身体在冲击力下往前一倾，一声不吭地接受了砸到树上的篮球反弹的攻击。
与此同时，高大的泡桐树受到飞来的篮球冲击，枝叶一阵轻微抖动，无数即将离开枝叶的泡桐花纷纷掉下，落在男生女生头上，仿如下了一场紫白色的花雨。
鼻尖除却男生胸膛前汗水与薄荷味的清香，一阵风吹来，源源不断地涌入泡桐花醉人的芳香。望向男生熟悉的眉眼，树下掉落的一朵朵泡桐花，苏文仿佛身处幻境，梦幻得宛如一场美妙的梦。那场景太美，以至于深深印在了苏文脑海里。
“没…没事吧？”终于看清楚来人的面容，苏文紧张得舌头打结，睁大了眼睛结巴道。
男生两道剑眉皱在一起，俊秀的脸庞露出痛苦的表情，咬紧牙关不在女生面前表露出疼得龇牙咧嘴的模样，须臾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男生不由得呼出了一口气，“还好还好，赶上了！”
“你怎么傻呆呆的？球飞来了都不知道躲一躲！”
语气里丝毫没有半点责备的意味，宋昱低下头凝视女生呆滞的眼神，包容和宠溺容纳进所有暖的热的声线，如抽丝剥茧一般一点点绕上了女生砰砰直跳的心脏，最后化作春日里温暖的夕阳般的笑意。
第一百三十三章：因为他喜欢你
抬起头，少年微笑着的英气的脸在记忆中形成了永恒的定格。午后的阳光暖暖地罩上来，男生极其好看的眉眼上四处都是流光。
这一幅画面，在女生眼中定格，不着痕迹地镶嵌入女生记忆里。
“你抓得我好紧啊…”四目相对间，最后宋昱忍不住笑了出来。
苏文这才意识到自己死死握住的手掌不是自己的，连忙脸红着松开。
心砰砰地跳了起来，却不再是因为惊吓。
“苏文，你还好吧？”在一旁光顾着看好戏的章筱栎一脸八卦的笑意，小女生眼底的暧昧呼之欲出，惹得苏文又红了红脸。
“没事。”苏文脸红着瓮声瓮气道。
宋昱笑了笑，眼底有流光溢过，捡起地上的球便走向男生们。
“沈常棣你这球打得有点猛啊！”
匆忙赶来的沈常棣却黑着一张脸看着宋昱，苏文凭着女生一贯的敏感，怎么看出来雄性间敌视的意味？
季鹤鸣也站在一旁，发呆似的若有所思着，清冷的眉眼又一次流露出忧伤。
而沈常棣身后的周彦宏眼底掩饰不住失意的神色，却又悔恨似的懊恼起来。
苏文面对眼前认识的几名男生千奇百怪状，不由得懵神傻了眼。
“抱歉！”沈常棣阴着脸，这句简单的“抱歉”却是对苏文说的。
苏文眨巴着眼，心下尽是疑惑。
“我怎么感觉沈常棣一股火药味啊？”
难不成身为受害者的她，就因为吓得怔在原地，反倒惹毛了沈常棣？她还没责怪沈常棣打球太猛，把球直接飞向她呢！
苏文望向章筱栎，却对上章筱栎身旁女生艳羡的眼神。女生间的八卦向来是相通的，苏文明白那眼神的含义后，想着先前同万众瞩目的男生浪漫的接触，脸上又是一红。
“不知道喔，可能是失手了对自己不满吧！”章筱栎看向篮球场，重新看回苏文时，笑得一脸兴奋，眸子亮晶晶的，“哎，苏文你不知道哦！刚刚宋昱救你的时候帅呆啦哇咔咔！不知道要是我傻站在那里等着被球砸，江潇会不会来救我呢？想想就美滋滋的！”
章筱栎自顾自地傻笑着，仿佛眼前已经看见江潇不顾一切冲过来英雄救美的画面。
“什么？我们这是错过什么好戏了？”姗姗来迟的许乐秋绕过女生们向苏文和章筱栎走来，白皙的脸庞上洋溢着运动过后的红晕。
一旁的柳川闻言也十分好奇，“刚刚怎么了？班长救了苏文？”
“可不是嘛！”章筱栎挥了挥小手，故意卖关子道：“刚刚一个球飞过来，我吓得赶紧跳到一旁，结果只有苏文傻呆呆地站着，差点就要被球砸啦！吓死我了！”
“然后呢？”许乐秋和柳川都不由得紧张起来。
“然后……嘿嘿嘿……”章筱栎盯着苏文羞红的脸，眼神暧昧不清，“然后我们伟大的班长大人飞奔而来英雄救美，一手拉过苏文，一手扶着她的肩膀，抱着苏文神速地躲过了篮球的进攻！最帅的是，篮球震得树哗啦啦
地下花雨，咱班长还护着苏文，自己承受了篮球的反弹！哇咔咔！简直帅呆啦！”
苏文听着章筱栎夸张的描述，愈发羞红着脸，低下头不好意思直视女生们打量的目光。
许乐秋在一旁捂着嘴偷笑，眼睛里亦是暧昧的笑意，“英雄救美，好浪漫哦！”
“那还好，苏文没被球砸，要是被球砸了脑袋，可疼了呢！”柳川听着章筱栎浪漫的描述，眼里露出艳羡，想象着她们错过的那副场景，一定很美吧？
柳川对初中时被篮球砸头的记忆可谓是历历在目。小县城的初中校园里，成天戴着副黑框眼镜的柳川是个只知读书的书呆子。再加上原先常年同母亲一起在集市里卖鱼，成年累月晒着大太阳，柳川皮肤偏黑，一上初中便被同学们编了个“黑妞”的外号。
青春期的小女生自尊心却又极其敏感，柳川听闻同学们喊自己外号，每每羞红了脸。而同学们丝毫不理会柳川自卑的心情，反而纷纷嘲笑：“看！黑妞居然还会脸红！”
初中一年级的柳川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随母亲去集市上卖鱼了！
对待嘲笑自己的初中同学，柳川咬紧牙关，一早便立下了考上博德中学远离家乡小县城的目标。柳川一鼓作气，成天没日没夜地苦读，学习成绩在落后的小县城里倒算拔尖。教室里苦读，教室外也不忘苦读。
于是柳川养成了走在路上也抓紧时间背单词的习惯，某次去食堂买早餐的路上，柳川专心于一边赶路一边背单词，直到头被飞来的篮球猝不及防砸中，脑袋里闪过嗡嗡嗡的一阵乱响，柳川才从背单词的专注中回归到现实里来，好一会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捧着头痛欲裂的脑袋便蹲在了地上。
小说里英雄救美的情节是不存在的，哪怕存在也不可能发生在她这样的丑小鸭身上。
柳川泪眼朦胧地抬起头，视线里抱着篮球一脸歉意的男生模糊至极，脑袋里嗡嗡嗡的声响让柳川听不清男同学道歉的话语。
逃离，那一刻柳川只想着逃离。
柳川愣神间陷入了回忆，而章筱栎却被柳川的话吸引去注意，睁圆了眼睛，“哇，柳川难道你被球砸过啊？”
“是啊，初中的时候被球砸过头！”柳川点头如捣蒜，咧开嘴笑道，“痛得我怀疑是不是脑震荡了！”
“想想就觉得痛！”章筱栎丝丝地吸着凉气，惊恐地睁大眼睛，继而咿咿呀呀叫道，“要是谁敢拿球砸我，我一定要砸回去！”
苏文捂着嘴偷笑，终于逮着了调笑章筱栎的借口，“那如果是江潇不小心砸了你呢？”
章筱栎想都没想，正要脱口而出“他是例外啦”，许乐秋惊讶的声线传来，突然打断了这一话题。
“哎，班长球打得不错嘛！连续进了三个球啦！”
许乐秋这么一说，苏文才注意到篮球场上继续的比赛，球打得好？
“啊啊！进球啦！宋昱帅呆了！”女生堆里传出惊叫的呐喊。
“奇怪，宋昱球打得那么烂，刚刚我们看了几回比赛了，一个球没
进，这会怎么就进球了？”章筱栎圆圆的娃娃脸看向苏文，暧昧的眼神在苏文看来异常清晰。
莫名心虚着，又莫名高兴着，苏文说道：“可能是之前没进入状态吧！”
“哟哟，怎么可能没进入状态？”章筱栎坏笑着打趣。
言下之意，他是因为你在场啊，才超常发挥的！可是苏文转念一想，终是怯怯地打消了这个令自己期待不已的念头。怎么可能嘛！
“筱栎你不看你的江潇啦！”苏文只好拿江潇作为挡箭牌了，“你看，你的江潇进球了哦！”
一口一个“你的”，惹得章筱栎一颗心雀跃不已。
果然，章筱栎一触及江潇的话题，马上忘记了前一分钟暧昧打趣苏文的揶揄，重新看回了球赛。
后半场球赛却看得人愈发迷惑，无论是宋昱超常发挥的球技，还是沈常棣火药味十足的攻击，都显得莫名异常。
最终，获胜的自然是由江潇带队的高一（6）班男生球队。
课间，苏文去洗手间归来，路过在走廊上看风景的宋昱，忍不住走上前，“宋昱，刚刚沈常棣为什么好奇怪的样子啊？”
苏文回忆着体育课上沈常棣同他们打比赛时表现的异状，补充道：“感觉不像是平常的打球，每次跟你对决时，总是火药味十足的，跟我道歉的时候也是！”
宋昱趴在栏杆上，只顾着笑，“你也看出来了！”
“嗯，为什么啊？你们上学期不还是室友么？有过什么过节？”苏文努力搜刮了上学期的记忆，确认他们二人之间明面上并无过节。
男生一本正经，“额，没有过节，不过他对我一直很有敌意。”
“为什么啊？”那就更奇怪了。
“你好奇？”男生眼里仿佛掉入了夕阳的光彩，一闪一闪跳动着温柔的笑意。
女生认真地点点头，“嗯！”
“因为，”语调故意拖长，出现转折，“他喜欢你。”
苏文惊得睁大了眼睛，眨巴着宛如接收到晴天霹雳，“哈？不可能吧？你肯定是开玩笑！”
男生奸计得逞似的笑了起来，“哈哈，我说的是周彦宏。”
苏文松了口气，却仍旧疑惑，“这不是过去了么？文理分班都两个多月了……没有的吧……就算他以前对我…有那么点好感，现在肯定没有了啊！”
“谁知道呢，呵呵。”宋昱笑着，笑容里分明写着明明白白的了解，但却是绕着弯子不愿明说。
于是苏文愈发迷惑，“那为什么针对你啊？”
“你傻啊！”男生哭笑不得。
“以前咱俩也走得近，”男生瞥过来的目光闪烁着丝丝羞涩的光芒，“也就是说，他把我当作周彦宏的情敌，私下还警告过我不要靠近你。”
一席话听得苏文一愣一愣，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什么，情敌？
砰砰直跳的心脏却莫名漾出来隐隐绰绰的喜悦，明明宋昱说的是另一名男生对他产生偏见的缘由，苏文却偏偏抓住了看似无关紧要的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