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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白沙净     青鸟归去来txt下载     青鸟归去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四章:奇怪的他

    气温回升,枯枝发出绿芽,冬天里包裹着树木的黑色防风衣早已不见了踪影,不知何时被校园环卫工摘下,露出苍老的大树经过一个寒冬侵蚀的丑陋模样。

    万物复苏之际,博德中学校园里的学生纷纷换上了春季的校服,学生们一个个轻盈而充满活力的身影,使得校园里春天的味道更浓了些。

    苏文敏锐地感知着季节的变换,对于身边某些人的变化,亦是细腻地尽收眼底。

    自从上周五音乐活动室里,宋沅芷提起宋昱母亲即将回国一事,宋昱突然反常起来,已经连续一个星期,时不时神情恍惚,时不时走起神来。

    苏文坐在男生前座,有时候课间请教宋昱几个难懂的数学题,男生讲着讲着,等到女生恍然大悟询问最后解题方式是否正确时,男生迷蒙着一双失去焦点的眼,俨然陷入了发呆的神游当中。女生连叫几声男生的名字,男生才睁着双懵懂的眼睛看向女生,回过神来反问:“刚刚讲到哪了?”

    苏文哭笑不得之余,亦是疑惑男生神情的恍惚。

    除过课间请教男生数学题发现他发呆走神,数学课上亦是。要知道,数学老师最喜欢点他得意门生的名,起来解答全班同学里没几个能一次性解答出来的典型性难题。

    宋昱一向是数学老师的“救命稻草”,每次一遇上解决不了的难题,这位数学老师总是一副胸有成竹的笑容:“宋昱,这道题你有什么想法?”

    往往,男生读一遍题目,不出片刻,嘴角便噙着自信满满的笑意,在黑板上写下精简得宛如练习册上标准答案式的解答。所以,数学老师最是看重文科班里理科生思维十足的宋昱。

    但这屡试不爽的一招有一天却也失灵了起来,数学老师在连续呼唤宋昱两声之后,男生稳坐如钟,低头盯着课本头也不抬,只留给数学老师以及众人一个漂亮的脑袋。

    数学老师头一次被自己得意门生忽略,尴尬到甚至要走下讲台,亲眼看看他的得意门生是不是“堕落了”,和普通班不爱学习的男生一样睡大觉。同桌的邓家明终是赶在数学老师走下讲台之前,一胳膊捅醒了对着课本发呆走神的宋昱。

    男生如梦初醒地看了看同桌邓家明,邓家明挤眉弄眼暗示宋昱,讲台上一脸黑线的数学老师正虎视眈眈地看着他。

    宋昱蓦地站起身来,彻底不知道数学老师讲到哪道题的宋昱,盲目地对着数学课本一阵乱翻,殊不知数学老师课堂上讲的是另外的数学辅导书,男生走神的状况在这一阵盲目乱翻之中尽显无余。

    最后仍是邓家明看不过去了,好心地圈起自己辅导书上的题目,把辅导书一并递给了男生。

    等待半天的数学老师看着自己得意门生头一次出现此等状况,反而沉下气来,耐心体贴道:“上课注重好好听讲啊!宋昱你上来给大家展示下这题的解法!”

    上他的数学课敢发呆走神,忽视他作为老师的威严?是得杀杀这个天之骄子的锐气了!宋昱的桃花绯闻,连他们老师群体之中都有所耳闻,难不成是传闻中的早

    恋事件,引得他的得意门生上课走神?

    数学老师嘴角噙着看好戏的笑意,仿佛胸有成竹,宋昱定然解不出来这题似的。

    文科班里的女生们纷纷低下了头,庆幸不是自己背上这口黑锅时,也为宋昱倒吸了一口冷气。平日里对各种数学难题游刃而解的宋昱,这次遇上此类可称之为变态的数学题,再加上走神忽略了老师的解题提示,看男生面容恍恍惚惚,恐怕不是那么好过的了。

    唉,可怜的宋昱!女生们用饱含同情的目光看向男生懵神的精致面孔,似乎心中已经为他唱起了挽歌。

    宋昱来不及拿起自己压在数学课本下的辅导书,捧着邓家明递来的辅导书便急忙走上了讲台。辅导书打开的那一面,空白得仿佛书的主人从未临幸过这书,唯独其中一个题目上赫然出现丑陋的黑色大圆圈。

    额,怎么就是前晚那个让他想破了脑袋也解不出正确答案的难题?

    宋昱想起来自己与那题的斗争,写了几页演算纸,最后仍是以男生的失败而告终。宋昱本想白天上数学课之前把题解出,好巧不巧那题忘在了脑后。

    面对着黑板,宋昱背对着台下一双双注视着自己的眼睛,捻着白色粉笔举起的右手迟迟下不了笔。一上讲台便写下的洒脱的“解”字,正嘲笑似的与男生面面相觑。

    教室里安静得只有学生们紧张的呼吸声。默默观望宋昱讲台上背影的学生中,其中仍旧不乏一些不甘心的同学,按着数学老师课上的提示,一遍遍在草稿纸上演算着题目。

    萧诗婕亦是其中之一,凝视着宋昱僵滞的背影,那只迟迟无法下笔的、指节分明的漂亮手指异常醒目,萧诗婕愈发有动力去挑战那一难题了。

    得赶在宋昱答不出题下台之前,把题目解出来,举手主动请缨上台解题,萧诗婕暗暗想道。一想到事后可以在宋昱面前炫耀解题的成功,萧诗婕动力倍增,灵感突飞猛进,挥动的笔杆刷刷刷地在草稿纸上写下龙飞凤舞的解题思路。

    完了,男神这回可要头一次出糗了。女生们在心中哀嚎了起来。

    数学老师得意洋洋地环视了台下一圈,学生们多是一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解题方法的模样,少数学生挥动着笔杆子认真解题。

    再看看讲台上杵着半天不动的他的得意门生,那副白白净净棱角分明的精致侧脸上赫然写着不解,举着的手半天没有动静,数学老师也不打算为难宋昱了,正想教导男生一番“宋昱啊,下去吧!下回上课不要分心好好听讲!”时,男生仿佛打开了暂停键,右手一刻不停地在黑板上写着演算过程。

    苏文一遍遍看着辅导书上的习题,试着用自己的方法解题,往往不到一半便卡在了那里,正头痛间,一抬头看讲台上的男生,却惊讶于男生面前原本除“解”字空白如斯的黑板上多出来的演算过程。

    就在数学老师吃惊的目光中,宋昱一连在黑板上写下里两列解题过程,最后的答案与辅导书后面简单列出的答案如出一辙。

    换了一种思路,男生终于解开了这道难

    题。

    数学老师眨了眨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黑板上答案的位置,分明不相信宋昱竟然在短短几分钟里,将他提前几天预习的成果写了出来。

    “老师,解题过程有什么问题吗?”宋昱放下粉笔,一脸灿烂地看向数学老师,恭敬的眼里带着求教的谦卑。

    “没,没问题!”数学老师仍旧懵神,“这题的正确解答过程就是这样的!”

    “谢谢老师!”

    男生一脸解题过后豁然开朗的自信笑容,台下女生们又是连连惊叹,果然,没有什么题能够难倒宋昱!

    “兄弟,你可以啊!”男生回到座位上,邓家明一脸惊喜的笑意。

    台下的苏文亦是同其他女生无异,看向宋昱的眼神里闪现无限的敬佩。

    就连女生中数学成绩最好的萧诗婕,在那节数学课后,也拿着自己写满一页的演算纸,撇着嘴不甘心地问宋昱道:“师弟,你帮我瞧瞧我哪一步做错了?我看我解题思路大抵上和你的无异,怎么就会算出不一样的结果呢?听老师讲了一遍,还是没找到症结在哪!”

    “师姐,你确定你的解法跟我的一样?”男生大概浏览了演算过程一眼,指了指答案前的一个步骤,“你看这里,这里完全是多出来的一步!不需要去求这条辅助线,你求这条辅助线的长只会给自己设置障碍,直接求辅助线与实线之间的高就行了!”

    一席话说得萧诗婕目瞪口呆,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师姐,你与成功只隔着一条高的距离!”男生勾起自信的唇角,眼里熠熠生辉灿若星辰。

    经过那一次数学课上的冒险,宋昱屡教不改,一个星期的时间里,上数学课时不时被老师点名,也因此男生频频被老师抓到发呆走神的时刻。数学课如此,其他课呢?

    于是苏文愈发不解,他,究竟是怎么了?

    周日晚自修开始前,苏文又一次在走廊上瞥见宋昱独自倚靠着墙的孤单身影,远远望去,那道瘦高的身影总有种说不出的寂寥。

    苏文心下莫名泛起了某种心疼的意味。

    平日里大大咧咧、总是挂着温暖笑意的一张脸,为何一周时间,忽然变了脸?无论课堂上,或是课后,频频发呆走神,频频出状况?

    总之,一切太过于反常。

    苏文做贼似的环视了四周一圈,周日晚自修尚有一个半小时才开始,许多同学并未早早来到教室。一眼望过去,各班走廊上倚靠的学生零零星星,于是苏文放心大胆地朝男生所在方向走去。

    平日里人多时,公众的场合走在男生身旁,苏文总要忌惮几分。终归是苏文太过于胆怯,被路上陌生女孩关注的目光打量,苏文每每羞赫得宛如衣不蔽体,被众人耻笑的目光凌迟处死。

    身旁的人太过于耀眼,眼睛总会被他万丈的光芒刺伤。

    苏文已然明白了这一道理,人少时,同宋昱相处起来,才不如在他人注视下别别扭扭,反而更加自然地展露自己,一如从前同男生相处时自由自在。

第一百零五章:微笑的面具

    男生抱着双臂倚靠在教室雪白的瓷砖墙上,面无表情地仰望天井型教学楼上方的天空,原本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此刻也因失神仿佛蒙上了一层白雾。

    在苏文的视角中,正好可以看见男生英俊的侧脸,面部轮廓完美的线条映入眼帘。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发出忧郁的光芒,高挺的鼻梁将双眼衬得格外狭长,不笑时却也带着弧度的唇角轻轻抿着。

    远远看着宋昱,整个人恰似校园偶像剧中忧郁的王子,又好像是天国里不染尘埃却又落入凡尘的天使,美得让她区区一介凡人不忍直视。

    平日里见惯了男生嬉皮笑脸的模样,苏文对宋昱十分反常的忧郁倒开始不习惯了起来。

    “宋昱,你怎么了?”苏文走到男生身旁,关切地问道。

    男生应声朝女生看了过去,轻声道:“没什么……”

    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里,赫然写着与男生温暖气质截然不同的忧伤。

    “真的吗?”苏文看向宋昱溢出忧郁的眼睛,担忧道:“我看你最近好像总是神情恍惚……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额,”男生轻轻勾起唇角,用他狗狗般黑白分明的眼睛望向女生,“有吗?”

    “没有吗?”女生反问,因激动而睁大的眼里露出肯定的神情。

    男生这时候还不忘打哈哈,嘴角却是一抹苦涩的笑意,“可能吧哈哈,被你发现了!”

    “我是认真的啊!又不是在跟你开玩笑!”苏文见男生笑着打哈哈的模样,心中莫名生气,“就不能正经点说说心里话吗?”

    宋昱闻言,目瞪口呆之间,敛去了唇角刻意勾起的笑容,依旧是用那双黑白分明忧伤却也分明的眼,认真凝望着女生为自己担忧的眼眸。

    女生微皱着眉头,一脸关心的模样,“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可以说出来啊!不要憋在心里嘛!”

    “我?”男生伸出手指了指自己,习惯性地笑了起来,“我能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啊?我很开心啊!”

    为了证明自己很开心,男生刻意笑得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不要笑!”苏文又是一阵莫名的生气,心下浪潮澎湃,严肃地打断男生虚假的笑容,“明明不想笑,你为什么要勉强自己笑呢?勉强地笑,你又不是真正地发自内心地开心,笑又有什么意义?”

    男生被女生少有的斩钉截铁的气势怔住了,一字一句似血液回流进心室,升腾起一股暖意。

    终于,男生敛去了笑容,认真地看向女生倔强的眼睛,“抱歉,笑习惯了,面具已经摘不下来了。”

    面具?竟然用“面具”这样的词形容自己的笑容?

    曾经不止一次听过认识或陌生的女同学毫不掩饰地表达自己对宋昱的爱慕,那笑起来令人如沐春风的笑意,温暖得好似冬日暖阳的笑意,使无数少女迸发倾慕之心的笑意,在当事人眼中,却是面具?

    在他微笑的表面下,究竟还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苏文不由得心中一震,“为什么啊?不想笑就不要笑啊,不开心就不开心,

    没有谁会说你什么的……”

    “因为,不开心的时候,多笑一笑,自然就会开心起来了。”宋昱重新望向教学楼天井上方的天空,嘴角的微笑带着某种心碎的意味。

    “你,”苏文的心颤抖着,“这不是为难自己吗?欺骗自己很开心?”

    “那就算是欺骗自己吧。”男生又笑了笑,笑容中满是苦涩。

    苏文微微皱眉,口齿竟伶俐了起来,“你还是别笑了,不开心时笑,只会让人觉得更反常。”

    男生看向女生严肃的眼眸,不自觉又笑了起来,“呵呵,没有谁会发现的。”

    “怎么没有?我不就发现了?”苏文凝视着男生脸上不由得展露的笑意,瞬间有种走上前掐男生脸蛋两把的冲动,看看那副好看的气囊之下究竟暗藏着何种面具,竟然让一个笑容温暖的人如此反常起来。

    “嗯。”男生轻声道,“为什么?”

    苏文咬了咬牙,忍住心底那涌动的冲动情绪,赌着气说道:“因为你现在笑起来很难看!”

    “额,好吧。”男生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最终自嘲般笑了笑,算是对女生言论的一种认可。

    实际上,苏文怎么看,那张愈发精致的脸庞无论展现何种表情,仍旧俊秀无比。好看的嘴角轻轻扬起,也足以让一片少女心十足的小女生们春心萌动不已。可是在苏文看来,男生脸上勉强扬起的笑意,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里分明流溢着某种心碎的痕迹,实在是刺痛苏文的眼睛。

    男生看向天桥另一端的教学楼,眼睛开始失去了焦点,“一直扮演着逗人开心逗人发笑的小丑,有一天他哭了,他不开心了,围观的人们反而笑得更开心了,没有谁知道,小丑内心是真正地伤心与难过……”

    宋昱无厘头的一席话,听得苏文愈发迷惑不解,脑中一团乱麻,苏文眨巴着疑惑的眼睛,只好就着男生话语表面的意思回复道:“你又不是小丑……”

    “可是有时候,我在人群中就是一个逗人开心的小丑。”

    听到男生的回复,苏文又是一怔,开始不知所措起来,本能地坚定否决了他的自我贬低,“你不是小丑!”

    说完,苏文再度迷糊起来,绕来绕去话题总不着重点。

    女生苦恼地抓了抓自己脑袋,“等等!我都要被你搞糊涂了!我就是,就是想知道,你为什么不开心?”

    宋昱望向苏文流露出真挚与担忧的眼睛,最终轻描淡写道:“我没有不开心,刚刚说的一番话你也别在意。”

    “你不把我当朋友是吗?”苏文心下一沉,低垂的眼眸泛起无尽的失落。

    所以,萧诗婕能知道的事,她不知道;萧诗婕能了解到的他,她不了解?

    “呐,如果你把我当朋友,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只要你愿意说,我就愿意听!”

    心酸的苦楚在心下一闪而过,再次抬起头时,苏文干净的脸庞重新燃起笑意,眼底一览无遗的真诚霎那间令男生心跳一滞。

    “很多事情,不太好说。”最后,男生用一句含糊不清的回答试图将此事一笔带过。

    又是“不太好说”。

    苏文恍然间忆起一周以前,当她鼓足勇气向宋沅芷询问,宋昱为何那等反常表现时,宋沅芷亦是说了一句“不太好说”。

    “小苏文,我只能跟你讲,不要轻易去触碰宋昱的底线。”当日,宋沅芷叹了口气,自嘲地笑了笑,“刚刚的事你也看到了,他妈妈就是那条底线,谁碰他都要生气的。你们别看宋昱整天笑嘻嘻的,其实人可倔了!小屁孩,哎,我管不了他了!”

    苏文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心下各种疑惑交织在一起,无门路可解,唯一相熟的知情人也是一番讳莫如深的神情。于是苏文愈发好奇其中的奥秘了,尽管心底早已觉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

    就像那日柳川所言:“他和他妈妈之间肯定是有着很深的矛盾,要不然,沅芷学姐一提起他妈妈,脸色却刹的变了……”

    “你妈妈,回国了?”明知枪口不可撞,苏文仍是放手一搏,小心翼翼道出心底的疑惑,屏着气大气不敢一出,目不转睛盯着宋昱的眼眸。

    果不其然,一听到“妈妈”二字,男生又如音乐活动室里被宋沅芷询问那日,两道剑眉忽地紧皱起来,眼里露出隐忍的愤恨光芒。

    说完,苏文咬了咬嘴唇,为自己冲动的举动后悔不已,恨不得当场甩自己几个脸子。

    “嗯,回来了。”须臾,沉默不语的男生终于开口答道,声音里仿佛透着千年化不开的寒冰。

    春天到来之际,气温早已回升,苏文却不由得想打一个寒战。

    “那……那……你们……见面了吗?”苏文结结巴巴说道,不知道自己从哪里借来了勇气。

    “没有。”男生别过头去,只留给女生一个坚毅的侧脸,声音冰冷得仿佛从冰窖里出来的。

    “不见也罢,反正,她已经有七年没回来过了。”

    女生瞳孔一滞,睁大的眼睛紧紧凝视着神情落寞的男生,万般思绪在心头,张开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男生冷冰冰的一张脸,此刻没有了一丝笑容。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曾经时时刻刻点缀着温暖的笑意。一与那双狗狗般澄澈的眼睛对视,任谁也忍不住沾染上快乐的情绪。可是此刻,那双眼睛里冰冷的陌生完全就像变了个人。男生所谓的微笑面具,苏文怎也不相信。

    宋昱温暖的笑容,怎可能是面具?哪怕是面具,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被男生戴着。男生胸腔里真诚的一颗心,温暖的一颗心,苏文从未对它有过任何怀疑。

    但此时此刻,对着苏文摘下了面具的宋昱,冰冷得宛如一个陌生人,让她畏惧,感到无比的陌生。

    她触摸到更多有关于他的真相,可是一如宋沅芷所说,她同时也触及到男生不可忍受的底线。

    “七年……怎……怎么会……”震惊过后,苏文双眼无神,喃喃自语道。

    沉默良久的宋昱一直望着教学楼天井上的天空,内心激烈的情绪渐渐平复过来。男生恢复了往日平和的气质,只是眼里依旧透着化不开的忧郁。

    “呵呵,这种话说出来,其实我自己也不信。”

第一百零六章:陌生人

    家庭,是每个人一出生便拥有的港湾。父母是人来到人世间最先接触到的人,也是往后的岁月里最重要的人。在苏文看来,家庭的确是称得上“港湾”的称号的,累了可以停靠,倦了可以归巢。

    回忆起自己的家庭,苏文胸腔里不由得腾起一股暖意。她的家,不够富裕,农村家庭出身,在家乡小县城拥有一套普通的三室一厅小居民房。房子不大,不宽敞,不奢华,但是干净整洁,一桌椅一物什,全都由相亲相爱的父母亲手购置。这个简单却温馨的家,也是父母依靠自身血汗的拼搏而来。

    父母常年在外务工,维持着家里不算宽裕却也富足的生计,小房子里大概已经布满灰尘,爱和温馨却从未离开苏文简单的家。一直以来,苏文认为家庭是温暖的代名词,长大以后才知,拥有一个幸福的家是生命中弥足珍贵的幸运。

    家庭,明明该是一个温暖的存在,为何反而给了一些人难以抹去的伤害?

    苏文对家庭的不幸这一认识,最早的记忆来源于一起长大的闺蜜许乐秋。小学时代,苏文早早听闻许乐秋是许家捡来的孩子这一事实,小时候除过“许乐秋不是许爸许妈亲生女儿”这一印象,对于“捡来的”并无过多思考与感受,仿佛“捡来的”,如同“中午吃了饭”一般平常。

    真正嗅闻到许乐秋出身的悲哀,是在小学六年级第一次见到许乐秋亲生父母时。两个爸爸,两个妈妈?小小的苏文难以想象这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更不敢以己代入那令人痛苦的身世当中。

    家庭,本应是温暖的港湾,可为何有时却变成一把尖锐的利剑,刺得人鲜血淋漓、满心疼痛?

    苏文不明白,亦不可置信,家庭的悲哀为何发生在宋昱这个时常以笑容温暖他人的人身上?有着那样温暖笑意的一个人,不应该、更不可能经历家庭的悲哀!可是那双常含笑意的眼睛,流露出的悲伤,却真实地频频出现在眼前。

    苏文一天天地看着宋昱眉宇间化不开的阴郁,平生第一次恨自己没有神通广大的本领,不能将所有不幸的局面扭转乾坤。

    男生冰冷的声线仿佛透着千年化不开的寒冰

    “不见也罢,反正,她已经有七年没回来过了”。

    一字一句敲打在苏文柔软的心室,片刻过后,鼻尖涌起的酸涩让苏文突然间意识到,心上竟密密麻麻散开挥之不去的疼痛。

    七年未见的那个人,竟是将自己带来这世界的,母亲?

    苏文怎也不敢相信,竟有母亲丢下她年幼的儿子,一去国外就是七年。如今多年过去,这个忍心离开儿子七年的母亲,突然回了国,难以想象宋昱心中怀着何种心情。

    母亲回了国,总是要来见儿子的。苏文隐隐感到不安,但没有想到宋昱的母亲出现得那般突然。

    语文课上,当学生们认真看着黑板听廖云讲课时,教室门口突然降临一气质不俗的陌生女人,优雅的敲门声吸引学生们向门口看去。

    陌生女人看上去二十多岁的样子,白皙的皮肤富有光泽,面容精致,气质高雅

    ,浅淡的妆容下仍旧美得清新脱俗。一袭长裙外罩着杏色风衣,身形高挑而纤瘦,站立的姿态犹如模特,腰身自然挺直,修长的脖颈如天鹅优雅,看上去极为娉婷袅娜,风姿绰约。

    远远看去,陌生女人精致的脸庞上那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却是有几分似曾相识的。

    苏文万分震惊,一股强烈的预感涌上心头。回过头去看后桌的宋昱,男生俊秀的脸庞果然煞白。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廖老师您好!打扰您上课了,我是宋昱的母亲秦璐。”陌生女人年轻的声线在教室门口响起,动听的声音极其悦耳。

    话一出口,班上同学无不惊叹连连,原来宋昱的母亲竟是这般年轻貌美?!那白皙细嫩的肌肤,看上去丝毫没有皱纹的侵袭,再加上年轻时髦的打扮,高贵不凡的气质,任谁也看不出她真实的年龄。假如她不开口,谁会知道她竟然有一个上高中的儿子?怕说是姐姐也不为过!

    廖云脸上也浮现惊讶的神情,“您好您好!原来您就是宋昱妈妈,昨晚通过电话了!您是来找宋昱的吧!”

    “嗯,打扰廖老师了!”秦璐优雅地扬起唇角,动人的声线中透着丝丝高不可攀的清冷。

    自从踏入教室,秦璐丝毫不关心台下同学一双双好奇目光的打量,看似淡定的眼里实际上满是急切的寻找。全班五十号人,女多男少的局面也令秦璐寻找宋昱更容易许多。小昱,你在哪呢?还认不认得妈妈?

    廖云以及同学们的目光都投向了坐在教室后方的宋昱,原以为母子相见,应是轻松愉快的场景。然而,年轻漂亮的母亲目光投向后排的男生,几乎是一个个扫过一个个地寻找。被寻找的宋昱反而煞白着一张脸,眼里流露出令众人着实不解的冰冷,脸上丝毫没有见到母亲应有的兴奋及喜悦。

    气氛不由得僵滞,所有人都察觉出这对母子的怪异来。

    “宋昱,你妈妈来了,快过来啊!”廖云发觉出事态的怪异,连连冲教室后方的宋昱喊道。

    “宋昱,老师喊你呢!你妈妈来了!你没看到吗?哇!你妈妈好漂亮啊!”不知情的女同学脸上洋溢着惊喜的笑意,自以为好心地提醒道。

    最终,秦璐的目光定格在男生僵滞而冰冷的面容上,踩着高跟鞋急切地朝男生走去。一开口,声音里带着哽咽似的颤抖。

    “小昱,妈妈回来了……”

    宋昱冷眼旁观秦璐朝自己走来的身影,冷漠地别过头去,用他与以往截然不同的冰冷语气说道:“老师,我不认识她。请继续上课吧。”

    秦璐的脚步蓦地停下,僵硬地站在靠近苏文的过道上,美丽的脸庞露出心碎绝望的神情,瞪着一双楚楚可怜的大眼睛,不可置信地凝视着冷若冰霜的宋昱。

    “小昱,我……我是妈妈啊……妈妈回来了……”秦璐楚楚动人的眼里流转着泪光,颤抖的声线让众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这对母子,究竟是怎么了?

    “哼,”宋昱冷哼一声,抬起头看向面容精致

    的陌生女人。看着那张陌生的脸,宋昱恍惚间想起自己模糊了的记忆里,那张年轻美丽的脸庞。

    她看上去还是那么年轻,美得惊心动魄,可是却也陌生得可怕。

    这女人是谁?呵呵,母亲?

    “宋昱,有什么话你和妈妈出去说吧!”眼看着教室里喧腾起来,惊讶不已地看热闹的学生越来越多,廖云不得不出面制止宋昱怪异的举动,言语中颇具班主任的威严。

    课堂上怎可容得他们胡闹?无论他们母子之间发生过何事,事情闹大宣扬出去,只会对他们不利,而校方也会责怪廖云课堂纪律不严谨。

    毕竟还是班长,有责任维护课堂纪律。宋昱读懂了廖云的言外之意,更何况家丑不可外扬,哪怕再不想理会那陌生女人,他也只得起身离开教室。

    苏文望向男生毅然决然离开的背影,一颗心紧绷着。

    身材高挑的秦璐跟在宋昱身后,马上矮了一截,那张年轻得不像个母亲的美丽面孔流露出心碎的忧伤。众学生纷纷睁着好奇的眼睛,目光追着状似姐弟的二人而去,在台下嗡嗡嗡地讨论不断。

    “宋昱居然就跟变了个人似的!第一次看他冷着一张脸,好可怕啊!”

    “宋昱妈妈居然这么年轻!看起来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长得跟明星一样诶!”

    “啊啊!宋昱妈妈好漂亮啊,难怪生出宋昱这么帅的人!宋昱跟他妈妈长得像耶!”

    “这对母子也太奇怪了吧!妈妈不认得儿子,儿子也说不认识妈妈!”

    “哎,真是没想到,还以为宋昱家庭很幸福呢,看他天天笑容满面的,肯定是隐藏着一些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唉,我的男神不开心了!看他一脸冷漠的样子,我好心痛啊!”

    “安静安静!我们继续上课!”廖云在台下环视一圈,颇具威严地说道。

    奈何廖云还是太过于温柔,炸锅了似的讨论的学生一个个没听见似的,教室里依旧闹哄哄的声响。

    “苏文,你知道宋昱他跟他妈妈怎么回事嘛?第一次看他冷冰冰的,完全就是变了个人嘛!”谢莹莹回过头来,一脸诧异地看向呆若木鸡的苏文。

    “是呀是呀!班长好奇怪耶!”章筱栎侧过头来附和道,圆眼睛里尽是懵懂的好奇。

    “我……我不知道……”苏文双眼无神,木然地摇了摇头,“他说妈妈七年没有回来了……”

    “啊?七年???”谢莹莹瞪大眼睛,嘴巴张得可以塞下一个鸡蛋,大嗓门地嚷嚷:“这是亲妈么?我靠!比后妈都狠啊!”

    苏文被谢莹莹的大嗓门震醒,如梦初醒般睁大眼睛,意识到说漏了嘴,慌忙摇了摇头,“没有没有!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谢大脚你能不能小声点!别唧唧歪歪讨论别人家事!”邓家明抱着胳膊不满地朝谢莹莹撇了撇嘴。

    “安静!安静!”廖云一脸严肃地站在讲台上,不得已用戒尺拍了拍讲桌,嗡嗡乱响的教室终于安静了下来。

    “继续上课!”

第一百零七章:咫尺天涯

    (本章推荐音乐:bandari《childhood memory(童年)》)

    宋昱面无表情地走出教室,头也不回地往南北教学楼之间的天桥上走去,一路上背对着身后泪眼婆娑的母亲,冰冷的气场始终带着千万年化不开的寒冰。

    小时候渴望过无数次与母亲相见的场景,一次次燃起希望,却也一次次失望,从希望到失望,从失望再度期望,反反复复,宋昱在这死循环中来回往复经历期望与失望,以至于长大后猛然惊醒,执着了多年的事物是否只是一个虚幻的影子?然而,母亲这个男生几近于将要遗忘的虚幻泡影,有一天突然变成了现实。

    离开了七年之后,你再度回来,告诉我,妈妈回来了?

    “小昱,妈妈回来了……”秦璐眼含着热泪,伸出手轻轻拉了拉宋昱的胳膊。

    瘦高的男生却宛如石化了一般,站在天桥的围栏前,头一直面向对面的教学楼,奈何秦璐几近于乞求地拉着男生的胳膊,男生也丝毫没有转向秦璐的迹象。

    “小昱,你还记得妈妈吗?妈妈离开的时候,你还是个小不点,一转眼……你长得竟然比妈妈高了……妈妈差点……没认出你来……”

    秦璐已泣不成声,哽咽的声线颤抖着诉说着一个母亲深深的忏悔,拉着宋昱胳膊的手却从未松开。

    “是妈妈对不起你,一走就是这么多年……我不求你……原谅妈妈,妈妈不值得你原谅……妈妈只希望你理一理妈妈……妈妈对不起你……你看一眼妈妈好不好?让妈妈好好看一看你,好不好?你想不想妈妈?妈妈真的很想你……”

    “那你为什么一直不回来?”男生冷不丁地开了口,声音里依旧透着寒气。

    你说你想我,那你为什么七年不曾回来?

    宋昱直视着那位自己应称为“母亲”的陌生女人,泛红的眼眶中尽是倔强的隐忍。眼前的母亲终究不是儿时牵着他手玩耍的母亲,陌生感充斥着男生受伤的心灵。

    秦璐流泪的眼中一闪而过悲怆的意味,神色忽地复杂起来。儿子终于开口与自己说话,可是这话却也让秦璐浑身一怔。七年未见,第一句对母亲说出的话,却是问她为何一直不回来?为什么?对于这,她无话可说,只能让泪水更加汹涌地流。

    豆大的泪珠从秦璐美丽的眼睛中滑落,秦璐凝视着宋昱长大后的脸庞,依稀可见宋昱小时候的模样。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和自己的多么相像?记忆中那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已经成长为眼前的翩翩少年。一离开就是七年,错过了儿子成长的七年,她这个母亲,实在不应该!

    秦璐修长的手掌抚上了宋昱的脸庞,七年未见,再见时已生分。那张与秦璐有几分相似的脸,有些陌生的脸,却与她想象中儿子长大后的模样相差无几。对于一个母亲而言,无论离开了自己孩子多少年,儿子依然是儿子,再见时虽无法阻挡多年未见的生分,彼此血脉相连,骨子里亲密的情感联系从未断绝。

    就像此时,眼看着秦璐的手掌轻抚

    上自己的脸庞,宋昱惊得瞪大了眼睛,那双酷似母亲的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明明流露出愤怒与不屑,脑子向身体发出“快走开”的命令,身体却纹丝不动,仿佛享受着母亲久违的爱抚。

    “小昱,你想不想妈妈?”秦璐视若珍宝地抚摸着儿子的脸庞,恨不得把与儿子错过的那七年时光一并追回,“妈妈真的很想你……”

    秦璐悲喜交加,眼泪在眼眶中打转簌簌滑落,流着泪的脸庞却依旧美丽,无论何时都保持着她高贵优雅的模样。

    宋昱心凉到底,冷着一双眼凝视着母亲流露出一脸悔恨的神情,那副流着眼泪楚楚动人的面孔,他只觉得虚假,他也只看到了虚假。

    他盯着秦璐不断流泪的双眼,面无表情,重复地问:“你为什么一直不回来?”

    为什么不回来?他只想知道这个反复纠缠了他多年的原因,为什么不回来的原因。

    “我……我……”秦璐睁着流泪的眼睛,摇着头却组织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眼里满是惶恐与不安,“是妈妈对不起你……小昱……妈妈对不起你……”

    秦璐流着泪反复说着忏悔的话语,伸出手拥抱住儿子瘦高的身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俨然拒她于千里之外,丝毫没有了儿时伸出肉乎乎的双臂要妈妈抱抱的姿态。

    妈妈终于抱着你了,可是为何近在咫尺,两个人之间却仿佛隔着天与地无穷无尽的距离?

    还是没有答案么,呵呵。或者是根本就没有答案,她不敢给他一个答案。

    宋昱轻轻抽离开自己的身体,刻意与母亲隔出一段距离,别过头不去看她,对着远方的天际喃喃自语了起来。

    “我以为,你只是去国外一年,你要我等你回来,我等了你一年,却仍不见你回来。你一开始还会给我打电话,安慰我欺骗我说,你很快就回来了。我听你的话,我好好吃饭,我好好学习,我好好练琴,我每天都开开心心地等着你回来。可是一年又一年,你始终没有回来……你杳无音讯,就像你从来不存在过一样……”

    “我甚至也以为你不存在了,母亲之于我,或许只是一个梦中的幻影。我都快要把你忘记了,你却说你回来了。”宋昱侧过头来看向一旁的母亲,通红的眼眶中愤恨与心碎的神情一览无遗,“你说走就走,说回就回,你从来没有告诉我什么。我就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骗我?”

    秦璐蓦地怔住,身体僵在原地,神情呆滞。

    “你和爸爸的事,其实我很早就知道了,我一直在等你主动和我坦白的那一天,可是你没有,你一去就是七年!”宋昱愈发激动起来,巨大的失落笼罩着这个被母亲抛弃的可怜人。

    如果心碎能被人看见,他真想让母亲看看,她亲手撕碎儿子的心是什么样!

    “妈妈对不起你!是妈妈对不起你!”秦璐哽咽着只重复着这一句,伸出手想要重新拥抱住神情满是心碎的儿子。

    三月的阳光和煦而明媚,教学楼上方照射下温和的阳光,途径着女人左手细长的手指,经过某个节点反射出某一丝晶亮的光线

    ,却生生地刺痛了宋昱的眼睛。

    “你……结婚了?”宋昱紧盯着秦璐左手无名指上心形的钻戒,那戒指已然不是从前朴素的那一个。

    “呵呵……原来我早就被你彻底抛弃了……呵呵……”宋昱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恍然如梦地向后退去。

    秦璐焦急地走上前,伸出手想要抓住儿子疏离的手臂:“小昱,你听妈妈解释!妈妈没有抛弃你,妈妈真的是有自己的苦衷的!”

    “呵呵,你有什么苦衷?”宋昱万般心碎地摇了摇头,被母亲抓住的手臂决然一挣,“你不用说了!没有什么苦衷不苦衷的,你只是爱你自己罢了!”

    秦璐泪流满面,哽咽得只摇着头说不出话来,被儿子挣脱开的手重新乞求似的攀了上去。秦璐颤抖着声音说道:“小昱……妈妈……妈妈也爱你……真的……你相信妈妈……好不好……”

    宋昱不死心地紧盯着秦璐的左手,终于,认清了现实一般,宋昱带着决然的痛楚别过头去。

    “你既然七年都不曾回来过,为什么现在还要回来?你干脆一直待在国外好了!呵呵……我这个儿子,你就当没生过好了!”

    看着宋昱脸上浮现的轻蔑笑容,秦璐心痛极了,语无伦次地拼命道歉:“小昱……你是妈妈的儿子!你不能这么说!是妈妈对不起你……妈妈真的对不起你……可是妈妈爱你的心是真的……请你相信妈妈……”

    “相信你?我该怎么相信一个骗了我七年,离开我七年之久的人?母亲?我九岁开始就没有母亲了!”宋昱心碎不已,汩汩地流血的心让他口含利剑:“从你抛弃我的那一刻起,我就是个没有母亲的人了!呵呵呵……我早就不知道我母亲长什么样了!你之于我,不过是一个满嘴谎言的陌生人!”

    秦璐彻底怔在原地,腿一软差点要倒下,扶着天桥上的栏杆,秦璐楚楚动人的眼眸中刹那掉落一串串心碎的泪珠,泪光点点地看向一脸愤恨地看着自己的宋昱。

    是她的错,当初不得已撒谎骗了他。也是她的错,七年的漫长时光里,竟消失了一般,在远离了儿子的国度里开始了自己的新生活,从未有一天尽过一个母亲该有的责任。在儿子需要母亲怀抱的年纪,毅然决然地离开,甚至从未留下一言半语,让儿子在小小年纪饱尝失去母亲的痛苦,以至于独孤地长大。

    一切,都是她的错!

    宋昱冷眼旁观着,好似在观看秦璐表演的一场好戏。那副与多年前几乎没太大变化的脸,那副年轻美貌的脸,那副看似伤心欲绝流泪的脸,一时间变戏法似的流露出悔恨、失意、痛苦的神情,实在是我见犹怜。

    选择抛弃他的,是她。现在来乞求他原谅的,也是她。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真像个笑话。

    宋昱深深地望了母亲一眼,目光复又回到母亲左手的无名指上,突然自嘲地笑了起来,微笑的面容好似一朵破碎了即将凋零的花朵。

    “你的孩子呢?”宋昱脸上绽放了破碎的笑容,通红的眼眶执意不肯落泪。

    “是弟弟,还是,妹妹?”

第一百零八章:他,需要你

    儿子竟然向母亲问道,你的孩子呢?

    我的孩子,不正是你吗?

    秦璐呆在原地怔了怔,眼光闪烁,掩饰不住迟疑与心虚的神色。见宋昱脸上的笑容又破碎了几分,秦璐踉跄着上前,满心焦急地抓住了宋昱的手,“妈妈知道错了……妈妈真的对不起你……”

    “是弟弟,还是,妹妹?”宋昱睁大了眼睛,重复地问道,努力对母亲挤出一丝丝笑容。

    答案是什么已不再重要了,宋昱已经从母亲闪烁的目光中得知了答案。她有了孩子,她已不再是他一个人的母亲。他早已不再是,她的唯一。

    原来,她真的,早就彻底抛弃了他。

    为什么还要追问为什么?为什么多年过去执意不肯死心?

    “是……弟弟……”秦璐宛如一个被当场撞破糗事的人,目光闪烁不定,小心翼翼地看向宋昱,“已经四岁了……”

    宋昱依旧扬着那副微笑的面孔,恭喜似的对母亲说道:“很好!很好!”

    秦璐心疼不已,上前拥抱住满面心碎笑容的儿子,轻抚着儿子挺拔的后背,一如儿时轻唱着儿歌安慰哭泣的宝贝:“小昱……妈妈是爱你的……你要相信……”

    宋昱没有再推开母亲的怀抱,嘴角扬起几近于绝望的笑意,轻轻把头靠在母亲纤瘦的肩膀上。好久好久没有再抱着母亲了,宋昱百般珍惜这个带着陌生气息的久违的怀抱,恍惚间忆起儿时依偎在母亲怀抱里咯咯笑的场景。

    “你走吧,回到你原有的生活中去吧,不用再回来了。我已经长大了,你不用担心。”

    纵然心中再不舍,宋昱仍旧轻轻推开了母亲,面容平静却又带着绝望的意味,对母亲诉说着最后的告别。

    “不要再离开你的孩子了,不要让他一个人。”

    宋昱凝视着母亲的面容,笑容里尽是苦涩的味道:“孩子,需要母亲的陪伴。弟弟……他,需要你。我已经长大了,我不需要母亲了。你好好照顾他吧,过好自己的生活。”

    是啊,他已经长大了,他已不再是需要母亲陪伴、需要依偎在母亲怀抱里的小孩子了。

    他,不再需要妈妈了。

    秦璐万分心碎地摇了摇头,拉住儿子的手便说道:“小昱,你也是妈妈的孩子!你需要妈妈!妈妈也需要你!妈妈不会再离开你了!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你跟妈妈走吧,妈妈这次回来,就是为了带你走的!跟妈妈去国外生活,以后咋们都不分开了!你爸那边我有办法说服他,至于你叔叔,他也是同意的……”

    多么诱人的话语,妈妈需要我,妈妈不会再离开我,妈妈不会再让我一个人……

    时光不可能倒退,发生过的事不可能有再挽回的机会,被背叛过被抛弃过的人,身上也永远带着被背叛被抛弃的烙印……

    “不用了!”

    宋昱坚决地推开母亲紧抓住自己不放的手,决然地转过身,“你走吧,不要再过来了,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小昱……”

    秦璐自知悔恨,作为一个母亲,她羞愧不已。她

    没有资格乞求儿子原谅她,更没有资格要求他跟自己离开。

    最终,秦璐重重跌坐在地上,隔着朦胧的泪眼,宋昱决然离开的背影越来越模糊,也越来越遥远。

    身在咫尺,心却在天涯。秦璐悔恨交加,彻底地明白,他们母子之间将永远横亘着无法跨越的距离了。

    一堂语文课,苏文上得忐忑不安,从头到尾都未听进去多少,身在教室,心却飞向了教室外。

    他,怎么样了呢?

    时间一分一秒都变得漫长了起来,奈何她没有千里眼顺风耳,可以透过教室窗户看到男生同母亲交谈的身影,以及他们谈话的内容。不知为何,男生离开教室前,那煞白的脸庞简直变了一个人,苏文莫名忧心不已。

    终于下了课,苏文呆在座位上坐如针毡,时不时回头看看除了书本空空如也的课桌,时不时看向教室门口张望,可是迟迟不见宋昱归来的身影。

    语文课后的课间,班上同学就着课堂上出现的年轻貌美的宋昱母亲,继续讨论着被廖云强行终止的话题。

    “宋昱的妈妈好年轻好漂亮啊!哎哎,你有没有看到,刚刚上课的时候,宋昱跟他那个年轻的妈妈在天桥上拉拉扯扯,两个人还抱在一起!远远看着就像一对情侣啊!哇靠!太劲爆了!”第一大组后排的某个男同学一脸坏笑,同前桌的女生扯着闲天。

    男同学前桌的女生眉毛扭在了一起,不可置信地打量着口出狂言的男同学:“我去!你也说了,人家可是母子,抱一抱不是很正常嘛!还‘拉拉扯扯’?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猥琐!看什么都戴着有色眼镜?我看你是十八禁小说看多了吧?!”

    “母子?你说说,他们看着像母子嘛?妈妈也太年轻了点吧?!两个人还那么奇奇怪怪的,宋昱不是还说了,她不是他妈妈!”

    “应该是母子吧,不然哪个正当年轻的女的,会当众指着一个男孩子,说他是她儿子?不然就真的是有病了!反正要我,肯定是对儿子才会那样的啊!”女生不正经地笑了起来,伸出手摸了摸后桌男生的脑袋,“来来!我的儿~哈哈哈!太搞笑了吧!”

    “m的!谁是你儿子了!”男生一把挥开女生放在他头上的手,暴跳如雷了起来,“想要儿子自个生去!”

    “我听说宋昱的妈妈在国外都七年没回来了,估计这是第一次回来,刚好被我们看了好戏!”一旁的女生搭话道。

    “难怪他们母子见面的时候那么奇怪了!妈妈一个劲地在男生堆里找儿子,儿子也说不认识妈妈!两个人之间,肯定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哎哎哎!你们聊聊就得了哈!宋昱还是咱班的班长,不许这样调侃班长家事啊!今天课堂上看到的事情,你们回头最好不要乱传出去,千万别添油加醋,免得坏了宋昱的名声!”

    汤茜茜听闻同学间胡乱猜忌式的闲聊,实在看不下去,遂起身来到八卦的同学身旁,大方随和却又不失威严地告诫八卦的同学。

    “宋昱平日里对咱们可不薄啊,你们这些小迷糊可得好好想想宋昱待你们的好!作为班长,他很尽

    职尽责了,咱们对人家的家事就不要妄加揣测了!特别是张小龙!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辞!”

    汤茜茜面带笑容扫视了一眼众人,继续说道:“你们知道绯闻是怎么来的嘛?就是你们这样八卦闲聊,一传十十传百,结果传到无数人耳朵里,明明没有的事别人也认为有了,还与事实真相完全脱离,这可是很可怕的!所以,你们记住啊,对于咱班长的家事,不要添油加醋,不要随意揣测!更不要当作饭后谈资闲聊闲扯!”

    “得嘞得嘞!听汤副大班长的!”张小龙眯着眼讪笑道。

    苏文隔着一个大组,密切注意着第一组靠近后门的同学堆里发出的动静,听到汤茜茜义正言辞的话语,不由得为宋昱松了口气。也只有汤茜茜这样的能人,既能与同学们轻松闲聊,还能保持她作为副班长的威严,让同学们听得进她的劝诫了。

    苏文感激地望了汤茜茜明丽的背影一眼,庆幸有人出头为宋昱说了句公道话。宋昱近日为母亲的事已足够忧伤,假如传出母子间不正当的绯闻,岂不是在他伤口上撒盐?

    “诗婕,廖老师叫你出去干嘛啊?”汤茜茜站在第一组过道上,对迎面而来的萧诗婕说道。

    “茜茜,廖老师让我去找宋昱,他现在……状态不太好,待会麻烦你跟数学老师说一声,就说我们请假了,其他不用多提。请假的事,廖老师那边已经准许了的!”萧诗婕微皱着眉头,一脸愁云道。

    “好,你放心,待会我跟老师说。”汤茜茜也露出担忧的神情,“宋昱,他怎么了?”

    萧诗婕摇了摇头,“一时间说不太清楚,跟他母亲矛盾很深,最近情绪一直不太稳定……”

    “哎,那你待会找到了宋昱,好好陪着他,安慰他一下!”

    “嗯,还有就是……”萧诗婕说着,转头望向苏文的位置,神色竟有些许复杂,“苏文跟我一起,她的假也一起请了。”

    汤茜茜疑惑地睁大眼睛,看了眼萧诗婕面色复杂的脸庞,又望了望看着她们所在方向怔住的苏文,最终点了点头,“好的。”

    苏文跟在高挑的萧诗婕身旁,不由得觉得自己矮了一大截。两人走在一起,相对却无语。

    “诗婕,你,为什么叫上我一起啊?”苏文为萧诗婕意外的举动诧异不已,同时也庆幸她有了个正当的理由去看望宋昱。

    “你不想去是吗?要是嫌麻烦,你现在就可以回教室上课。”萧诗婕一副看透了苏文的样子,明知故问地对苏文抛出一个激将的选择。

    “没有!”苏文没来由地心慌了慌,低垂着眉眼,看着脚下的路说道,“我其实也担心他。”

    “作为朋友。”害怕萧诗婕多想,苏文本能地补充。

    萧诗婕扯起嘴角笑了笑,“那不就得了。”

    又是一阵相对无语,苏文跟着萧诗婕的脚步,不知萧诗婕将要去何处找寻宋昱,却又自然而然地被萧诗婕带着走。

    “没有为什么,就觉得他可能需要你。”

    须臾,萧诗婕冷不丁地说出这么一句话。

    他,需要你。

第一百零九章:一个人静一静

    时间仿佛静默,萧诗婕轻柔得好像喃喃自语的话穿越过苏文的耳膜,震得脑袋里余音袅袅,盘旋不去的一句话却是,他,需要你。

    他,需要我?

    苏文惊得睁大了眼睛,奈何天生反应迟钝,待反射弧传达大脑,惊喜地朝萧诗婕望去想要问个究竟,萧诗婕却仿佛从未开口说过话一般,神情淡漠看着前面的路。苏文张了张嘴,最后仍是未把心中的疑惑问出,只是胸腔里不由得燃起一股莫名的喜悦。

    从他人口中,尤其是从与男生熟识的萧诗婕口中,听到“他可能需要你”的话,比自己心下希冀着“他也许需要自己的安慰”来得真实百倍。

    “诗婕,我们这是去活动室?”跟着萧诗婕离开了教学楼,转道走上了唯一通往学生活动大楼的路,苏文不由得疑惑地问道。

    “嗯,”萧诗婕凝视着前方高大的建筑物,眼底浮现担忧的神色,“他在那里。”

    不是“他可能在那里”,也不是“他一定在那里”,而是毫无疑义的一句陈述句,“他在那里”。

    苏文望着愈走愈近的学生活动大楼,脑海中浮现她与宋昱无数次并肩穿越活动大楼的身影,那么多次并肩的记忆,终是敌不上女生的一句“他在那里”。

    “他每次不开心,总是要来弹琴的。”萧诗婕望了眼苏文,深邃的目光有些晦暗不明。

    原来她还不知道,他每次不开心,总是要来弹琴的。自以为同男生相处的时日足够多,自以为熟悉与了解已经到了某一个程度,从她人口中了解到的他的另一面,苏文惊觉陌生。恍然间却也发现,原来她,并不了解他。了解他的人另有人在,与他朝夕共处的人另有人在。

    还未踏上活动室三楼,楼梯间里已听闻得到激扬的钢琴声。

    他,果然在那里。

    琴音不同于那日围观萧诗婕与宋昱合奏《卡农》时悠扬婉转,给人愉悦身心之感。此时的琴声急促激荡,听者听了,不由得心脏紧张得犹如琴弦绷紧,大气不敢一出,浑身紧绷,甚至喘不过气来。

    萧诗婕在音乐活动室门口转悠了两圈,最终沉下心来,“我们在外面等等吧,他现在情绪太激动了!”

    苏文望了望紧闭的琴房,眉头皱起,担忧不已,“那怎么办呢?他把自己关在琴房里,一味地弹琴就能平复他的心情吗?”

    “目前我们也没什么别的办法了,只能等他自己平复了。在他妈妈的问题上,宋昱其实倔得很。”萧诗婕似乎陷入了沉思,双眼视线的焦点已经模糊,喃喃自语般说道:“我已经很久没见他情绪如此激动了……”

    萧诗婕回想起自打同宋昱相识以来,他第一次情绪上的失控。那是初中一年级的秋日,期中考试过后的家长会上,本属于宋昱家长的位置空空如也,会后初中班主任招待完学生家长,单独把宋昱叫到走廊上谈话。

    初中班主任本是清楚宋昱的家庭状况的,却也一知半解地问道:“你爸爸呢?你妈妈呢?怎么没一个人来参加家长会?”

    倔强的男生皱着眉头,礼貌却也漫不经心

    道:“老师,我不知道。”

    “你爸妈你怎么就不知道?第一次开家长会,家长起码要现下身吧?就算有事来不了,好歹也要打一通电话过来啊!”班主任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疑惑却又不解。

    在众多家长的“纠缠”之下,班主任糟心不已,却也尽心尽责地关心着家庭特殊的学生出现的状况。殊不知对面清瘦的男生根本未把家长会的事告知父亲,反而一脸倔强地说道:“爸爸太忙了来不了!”

    班主任大惊失色,“你这孩子!我看你平常挺遵纪守法的啊,怎么这会就跟老师杠上了呢?”

    “老师,我没跟您杠,我爸真的有事来不了,请老师您理解!”男生闷着一张脸,孩子气十足的样子。

    “什么事啊?比孩子的学习更重要?爸爸有事来不了,妈妈总有时间吧?你告诉妈妈没有?”班主任仍旧不依不饶地追问。

    “没有,”触及到母亲的话题,初中年代的宋昱隐忍着怒气,一鼓作气便说道:“我没有妈妈。”

    这大逆不道的话一说出口,班主任愈发心急,“宋昱啊,话不能这么说,老师知道你家里的情况,所以更希望能和你家长好好沟通沟通,但是这怎么一个都不来?”

    男生沉着一张脸,“老师,您不需要和他们沟通。”

    “你还小不懂事,可是你爸妈应该懂的啊,孩子的健康成长才是至关重要的!”班主任苦口婆心道。

    “老师,我很健康!您不需要和我父母沟通什么。”

    班主任心急不已,“老师知道你健康,但你还是得让爸爸妈妈来参加家长会啊!”

    一顿谈话,宋昱家长为何不出席家长会的问题仍未解决,班主任摇头叹气离开后,马上有好生是非的男同学打趣着宋昱说道“原来你是没妈的孩子!好可怜哟!”

    ……

    刚从小学六年级升上初中的学生们难免稚气未脱,分不清玩笑与伤害是为何物,本就被班主任戳痛心事的宋昱尚未回过神来,调皮的男同学又在他伤口上撒了盐。看着周围同学身旁无不是父母陪伴着,宋昱一声不吭,竟然一个人跑去音乐教室里弹琴去了!初中年代,这一新闻在学生群里着实新鲜。

    由此,宋昱没有妈妈的事情在自己班上逐渐传开,而萧诗婕也对那一次宋昱的反常记忆深刻。

    不开心了自己躲着一个人消化,在这点上,萧诗婕竟和宋昱不谋而合。每次不开心,他总是要去弹琴的。萧诗婕也说不出为什么她对于他的习惯这般了然。

    “他妈妈……和他爸爸……离婚了?”苏文盯着琴房绛红色的木门,犹疑地问道。

    “……嗯,如你所见,很早就不在一起了。”萧诗婕叹了口气,“阿姨离开宋昱已经好多好多年了,我今天也是第一次见到他妈妈……”

    一直以来的猜想终于得到正面的证实,苏文仍旧忍不住心房颤动,“真想不到,我以为,他家庭应该是很幸福的……”

    萧诗婕嘴角泛起苦涩的微笑,“没有什么事情是想不到的,有些人他天天笑容满面,也不见得是真的

    多开心多快乐……”

    就像宋昱所说,他的微笑只是自己的面具?

    就在苏文晃神间,琴房里传出的琴音缓和了下来,萧诗婕惊得说道:“诶,琴声弱了!”

    “宋昱!宋昱!我是萧诗婕!你开开门行吗?”萧诗婕拍打着绛红色木门,大声朝房门里喊道:“你快出来吧!我们都很担心你!”

    琴声停顿几秒,紧接着又响了起来。悠长而急促的琴声,似乎正映照着弹琴者此刻愤慨的心情。

    “宋昱,你开开门啊!别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子里好吗?我们都很担心你!有什么话出来谈吧!”苏文也跟着拍了拍门,声音里无不是担忧与焦虑。

    以平时对他的了解,一个笑容温暖的人定然不会想不开,但了解了宋昱过往的经历之后,苏文再不敢如此断言。笑容温暖的人不代表他一帆风顺、不知生活疾苦,任何一个人经历了被母亲抛弃多年的痛苦,难免产生消极情绪,绕是平日里再乐观向上的宋昱也不例外。

    就在苏文以为男生彻底不打算理会她们时,琴房的木门吱呀一声开启,身着校服西装的男生沉着一张脸出现在门前。

    苏文睁大了眼睛望着眼前面色憔悴的宋昱,那一双无论何时总是满含笑意的眼睛,此时布满红血丝,冰冷得令人心疼。疲惫与忧伤盛满了那双深邃的眼睛,男生唇角紧抿,坚毅的面部线条显露出陌生的疏离。

    “师弟,你可开门了!”萧诗婕露出微笑,上前注视着男生的眼睛,“我们都很担心你。”

    “不用担心。”须臾,男生终于开口,清冷的声线异常清晰,“我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你们回去上课吧。”男生转身,只留下一个冷峻的侧脸与疲惫的背影。

    男生转过身,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关上门,苏文本能地用手挡在了门缝之间,焦急地喊出声音:“哎,别把自己一个人关着啊!”

    “丝丝…”木门撞上手背的一瞬间,苏文疼得发出丝丝的声响,吸了两口冷气却咬紧了嘴唇。

    “对不起…”宋昱紧张地回过头来,盯着苏文被门卡了的手背皱起了眉头,“没事吧?”

    “不要把不开心憋在心里,你可以跟我…们说!”苏文被门卡了的手仍旧放在门上,望着宋昱的眼中满含着真诚的担忧。

    “嗯,”男生凝视了女生一眼,声线里的冰冷稍有缓和,似往常般平静,“我真的没事,你们先回去上课,我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不用担心。”

    宋昱既然如此答复,苏文与萧诗婕亦不好打扰,退于走廊上。小皮鞋蹬地发出的嗒嗒声响吸引了她们目光,远远地便看见一名身着校服的女生向琴房所在的最里端跑来。

    少女跑过走廊上被黑暗笼罩的路段,阴影逐渐从少女脸上褪去,一张明丽得张扬的脸庞浮现在苏文与萧诗婕眼前,白皙的面颊因跑步而来呈现出红晕。看到二人,少女呼哧呼哧着睁大了惊讶的眼。

    是夏言,在教学楼北楼与苏文有过一面之缘的夏言。

    与宋昱邻居的,青梅竹马的夏言。

第一百一十章:夜,深不见底

    四目相觑间,只有一墙之隔的琴房里传出悠悠的琴声。

    “萧诗婕?你怎么在这?”夏言停在琴房门口,诧异地望了望与她同样高挑的萧诗婕,以及有几分面熟的苏文。

    不过夏言并没有太注意苏文的存在,直接越过苏文,朝萧诗婕问道:“宋昱呢?他在里面吧?”

    “嗯,在里面,”萧诗婕疑惑道,“你怎么来了?”

    夏言一边喘着粗气, 嘴角扬起轻蔑的微笑,鼻孔里轻轻发出一声冷哼,“我就不能来吗?”

    萧诗婕皱了皱眉,“我是说,现在还是上课时间,你逃课过来的?”

    “你不也来了?”夏言瞥了萧诗婕一眼,眼里似是不屑,“我举手说上厕所,偷偷跑过来的!”

    说罢,夏言抬起手便要敲门。

    “别敲了,刚刚他出来过,都别吵他了,让他自己一个人静一静!”萧诗婕赶在夏言敲门大喊之前,制止住了夏言的动作。

    “他没事,就是想一个人静一静,现在谁过去说什么,他只会更烦!所以,别去吵他了!”

    夏言漂亮的大眼睛斜睨了萧诗婕一眼,沉默少顷,撇了撇嘴道:“好吧。”

    萧诗婕轻叹了口气,很是无奈,“赶紧回去上课吧!待会你老师得怀疑你了!”

    “你不走?”夏言警惕起来,怀疑地望着萧诗婕的眼睛。

    被审视的女生哭笑不得,“我们也走!”

    于是三个女生一起离开了学生活动大楼,一路上相对无语,跟在萧诗婕与夏言两个同样高挑的女生身后,苏文感到说不出来的尴尬与不适。

    到了教学楼,终于与夏言分道扬镳,苏文莫名吐了一口气,顿时轻松了不少。

    “你很紧张?”萧诗婕发觉出苏文的情绪,一脸好笑的表情,“夏言啊,以前也是那副飞扬跋扈的样子,不过其实是刀子嘴豆腐心,你不用怕她!”

    “嗯…也没有…”苏文摇了摇头,不由得红了脸。

    “她…夏言,和宋昱很要好?”

    踏上楼梯的台阶,苏文低着头嗫嚅着问道。

    萧诗婕不以为意,大大方方地笑了笑,“还好吧,也就是普通的邻居关系。”

    “哦。”

    在萧诗婕面前,宋昱与夏言关系再要好,也只是一般的邻居关系。

    回到教室上课,课堂上并没有因为少了宋昱有任何改变,更何况萧诗婕与苏文。

    身后不再有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苏文心里空落落的,总不觉习惯。

    宋昱自从上午母亲突然降临语文课上,一去便是一天都没了人影。上午上完课,苏文曾独自一人去往学生活动大楼看望宋昱,琴房走廊外,苏文只碰上宋沅芷忧心忡忡的身影。

    宋沅芷说,宋昱一直把自己关在琴房里,宋沅芷好说歹说总算把他叫出来一次,聊过几句有关于他母亲的话题之后,男生负面情绪上头,中午饭不吃只把自己关在琴房里,时不时弹出或激烈或忧伤的曲调来。

    琴房紧闭,任谁来敲门劝导,回答他们的只有走廊上敲门声的回响,以及绛红色木门内传出的钢琴声。

    知晓宋昱不会极端到做傻事,宋沅芷再担忧,也只好任其自然,让宋昱一个人待着好好静一静了。

    班长一请假便是一天,高一(6)班的班级里,已经流传出宋昱将随母亲去往国外上学的传言。一时间教室里沸沸扬扬,纷纷为消失的班长唏嘘不已。

    时间忽地变得漫长了起来,一天的时间里,苏文在教室里坐立不安,视线时不时飘到身后,瞥一瞥后桌除了课本空空如也的课桌,期冀着一转头,便对上那一双眼角带着弯弯笑意的黑白分明的眼。

    可是并没有。

    晚自修,一向好学生做派的苏文偷偷从宿舍带了手机来教室。要知道,无论是小县城抑或是大城市,中学校园里学生玩手机总是被明令禁止的,在教室玩手机,尤其是课堂上,一经发现,一概没收,无论有何种理由,无论是玩手机还是其他用途,学校可不管太多,照单没收,同时严厉批评一番。

    这样的规矩也使得一些爱玩手机的同学时常偷偷摸摸起来。某次课间,苏文悄无声息地经过宋昱的座位,宋昱同桌邓家明回过头来一副惊恐的神情,明显是吓了一大跳的样子,发现是苏文,邓家明爆着粗口连连惨叫道:“靠!苏文你走路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害得我以为是班主任来了!差点没把我手机给飞了!”

    苏文向来安分守己,从不敢将手机带去教室,更何谈在教室里堂而皇之地使用手机了。

    而此时,苏文不知从何处借来了勇气,不光偷偷把手机带来了教室,晚自习的课堂上还萌生了使用手机的念头。想法一经大脑,手却颤颤巍巍地伸向了堆满书籍的桌洞。

    于是乎,苏文头一次体会到,爱玩的学生惧怕班主任悄无声息出现在教室门口,来个突击检查的恐惧心情。苏文鬼鬼祟祟地打量了四周,尤其是教室前后门以及走廊上的窗户,窗外夜色朦胧,走廊上白炽灯十分明亮,晚自习的时刻走廊上不见一丝人影,而教室里同学们正认认真真地低头做作业,或是做一些其他事情。

    苏文如释重负地吐了一口气,偷偷掏出桌洞里的手机,用身子挡着,调低了手机的光线,开始用手机发短信。

    “你吃晚饭了吗?”

    “还在琴房呢?”

    “心情好些了没有?”

    “我不太会安慰人…你的事,我很抱歉我无法感同身受,可是希望你看开一些…看着你伤心的样子,我也很难过…”

    一连给宋昱发去了几条问候的短信,苏文悬着的一颗心终于安定了些。一面写着练习题,苏文一面留意着桌洞里手机的动静。

    半晌过去,男生终于发来回复的短信:

    “嗯。我一个人在体育场。”这是第一条。

    “要过来吗?”隔了十分钟,男生发来了第二条短信。

    “好。”凝视着手机屏幕上男生回复的短信,苏文最终打下一个“好”字,点击发送。

    晚自习的上课铃声响起,苏文正穿越过校园里一个个泛着或暖黄或明亮的路灯,三月里,路灯光把苏文瘦小的身影拉得老长老长。

    微凉的夜风拂面,苏文感到莫名的兴奋。几

    分钟前的课间,苏文借着四处涌动的人流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教室。晚自修是学生们上自习的时间,尖子班里无不是安静学习的氛围。大概除了身边的几个人,没有人会发现苏文的座位上少了一个她吧。

    露天的体育场晚上也亮着灯,远远望去,体育场像一个巨大的鸟巢包围着一望无际的环形跑道,可容纳全校学生的观众席上方是泛着白光的遮阳顶盖。偌大的体育场,只有主席台上一盏足以照亮主观礼台的照明灯亮着,看台上一排排橘红色座椅略显出深沉的颜色,一眼望去,空空如也。

    哪里又有她寻找的身影?

    再远一些的地方,连接着主席台的观礼台呈环形围绕着操场,照明灯早已照不到那些阴暗的角落。观礼台下,同样是黑洞洞的深沉,唯有远处的路灯照出了些许塑胶跑道的轮廓。

    黑暗处无不露出阴森森的静谧的恐怖来,苏文径直走上了主席台,站在灯光下四处张望,望着黑洞洞的一片观礼台,那一排排泛着冷光的座位,此刻倒像极了校园恐怖片中常出现的场景。

    他,定然是躲在某个黑暗的角落。苏文吞了吞口水,心跳如鼓。凭着直觉,苏文穿越过一排排座椅,终于,在观礼台大照明灯灯光触及略少的最前排座椅前,苏文视线触及那修长的身影。

    男生独倚着栏杆遥望黑夜,听闻动静转过头来。

    微弱的灯光下,隐约可见男生看向自己的脸,模模糊糊闪现男生脸部的轮廓,那双眼睛里星辰般清澈的光亮,却是女生所熟悉的。

    终于找到了。黑暗中,嘴角不由得扬起微笑。

    观礼台座椅旁水泥过道上,易拉罐三三两两被丢在地上,苏文一惊,脑海里迅速闪过几幅画面,于是一条线的思维让女生不经大脑思考,便脱口而出:“你…你…你喝酒了?”

    倚在栏杆上的男生转过身来,背后是沉重黝黑的天幕。女生就着微弱的光线,终是看清了男生脸上哭笑不得的表情。

    “你看我像那么放纵自我的人吗?”

    “消失”近一天,男生终于开口说话,语气却不似先前的冰冷与陌生。

    女生闻言,对着黑夜里男生一团黑影的轮廓眨了眨眼,黑影低下身来,冷不丁地,女生手里被塞入冰凉凉的物体。

    本能地接住,手指触碰到男生手指的那一刻,温热的指尖轻轻滑过男生手背,冰凉的触感直入骨髓,女生不由得想打一个寒战。

    “呐,果汁。”男生清冷的声线就在耳边响起。

    手里握着冰凉凉的罐状物,苏文松了口气,“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借酒浇愁呢!”

    “呵呵。”男生轻笑一声,笑声里颇有些自嘲的意味。背对着女生重新倚上了栏杆,遥望着远方那片黑不见底的夜空。

    苏文从小就不喜欢黑夜,那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夜的无边与深沉,总令她感到无限的恐惧。夜深时,心总是无比寂寥,一如那无边无际深不见底的黑夜。所以,她喜欢阳光,喜欢阳光照耀下一切平凡而美好的事物。

    可是男生此刻却在她不喜欢的黑暗里,背对着她,让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第一百一十一章:给我一点温暖

    “干嘛在这么黑的地方待着?”苏文也攀上观礼台上的栏杆,侧过头来看向男生坚毅的侧脸。

    男生没有看她,仰头对着夜空,声线如夜风清冷,“习惯了。”

    苏文目光一滞,诧异地看向男生。

    没有人可以想象那个笑容温暖的王子般的你,所有人都自然而然认为家庭幸福的你,会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说着“习惯了黑暗”的话语。那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常常不开灯习惯一个人待在房间里?

    苏文最是惧怕的黑暗,宋昱却淡淡地说,“习惯了”。

    莫名有些心痛,苏文打算说些笑话调节一下彼此之间的氛围:“逃了一天课,是不是很过瘾?”

    奈何木讷的女生天生没有什么幽默细胞,明明努力地搞笑,说出口的话听着却像是质问。

    “呵呵,我请了假,不过确实很过瘾,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男生笑了笑,看上去好像对女生的“玩笑话”很买账的样子。

    苏文深吸了一口气,犹疑地问道,“你…心情好些了?”

    “不好不坏,”男生转过头来,面容平静,不再是白天那副隐忍着伤心的样子,看来是一天的放逐让他最终平静了下来。

    “没有所谓的好,也没有所谓的坏。就这样吧。”

    苏文对着黑暗中男生修长的身影叹了一口气,“唉,我倒是希望你大哭一场,有时候,哭一场反倒能发泄心中的不快,真的,憋在心里才真能把人给憋坏了!”

    不等男生回答,苏文继续说道:“我也有过难过得痛不欲生的感受,虽然那跟你的悲伤比起来,可能根本算不上什么。但是呢,你想真正释放出心底的痛苦,最好的办法就是发泄,哭,可能就是一种很好的发泄的办法…”

    宋昱摇了摇头,轻轻笑了,“呵呵,我是男孩子……”

    女生欢脱的声线在黑夜里如精灵般起舞,“放心啦,我又不会笑话你!如果你在我面前哭的话…”

    如果此时灯光照耀得到他们,那么宋昱定能看清苏文微笑的眼里,露出的真诚与十足的母性光芒。

    “我?算了吧。”男生想了想,仍是觉得好笑。要他在她面前哭,那是他做梦也办不到的事吧。

    “我就是觉得有点冷。”男生悠悠地说出这么一句。

    “好冷……”

    “冷吗?要不……”

    要不回去吧。苏文一句话还未说完,男生清冷的声线突然便插了进来。

    “你,可以给我一点温暖吗?”

    “啊?”

    少年俊秀的面容在微弱的灯光下隐隐浮现,眼里似星辰闪耀,流露出点点星光。

    下一刻,少年倾身靠近,薄荷味的清香顺着夜里流动的风侵入鼻腔,女生蓦地怔在了原地,夜里的风与平静的呼吸都仿佛静止。

    “就这样,这样就好。”

    温柔的声线在耳旁响起,时间霎时停住,貌似已经远去的绯色记忆一股脑涌上心头,随着颤抖的心跳声齐齐奔涌而来。

    “喂!喂!苏文!你在干嘛啊!又发什么呆?!”

    小女生奶声奶气的叫喊声穿过耳膜,苏文从神游中醒过来,睁着一双

    迷茫的眼睛,望向章筱栎气鼓鼓的小圆脸。

    “哼哼!苏文你一点都不关心人家!天天就关心你的小班长去了!昨晚还一个人跑了!翘晚自习也不叫我一起!”章筱栎噼里啪啦地抱怨一通,圆圆的大眼睛瞪得更大了,肉乎乎的脸蛋也气鼓鼓的。

    苏文连忙赔礼道歉,“没有啦!筱栎!你也知道啊,宋昱他发生了那么多事,我也应该关心关心他啊!”

    “哼!那你就不关心我!叫了你半天才陪我去看篮球赛!”想起不久以前,章筱栎连拉带拽才说服苏文陪同自己去看篮球赛,章筱栎仍旧气得哼哧哼哧的。

    苏文讪笑道:“这不是快月考了嘛,得抓紧时间复习啊!”

    “我不管,你就要陪我一起!”章筱栎嘟着小嘴,意味深长地瞥了苏文一眼,“你还记得马上要月考啦?昨晚是谁偷偷跑出去翘了晚自习的?”

    在章筱栎看来,苏文翘了一节晚自习去找宋昱并非重点,重点是苏文竟没带上她一个人悄悄跑了出去!!

    说起前一晚头一次翘晚自习的事,苏文望了望章筱栎红扑扑的脸庞,不由得红了红脸。

    “哎…好吧,”苏文心虚不已,尴尬地笑了笑,“筱栎你刚刚说什么了?”

    章筱栎眼睛一亮,立马把“批斗”苏文背着她独自翘晚自修的事丢在了一边,圆圆的大眼睛闪着亮光,“我跟你说江潇啊!你居然发呆去了!”

    苏文赔着笑,“抱歉啊,江潇?他怎么了?”

    苏文对江潇这个同班的男生印象并不深刻,回想起来,倒是章筱栎时不时满面花痴的笑容与她谈起江潇。

    “江潇他们篮球队在比赛啊!”章筱栎扬了扬小手,看了眼手腕上的表,马上咋咋呼呼地叫了出来,“啊啊!得赶紧过去了!比赛已经开始啦!”

    小手扯着苏文的手,章筱栎朝赛事激烈的操场飞奔而去。

    三月的午后,微阳高照,暖风轻拂。女生小小肉肉的手掌紧紧攥着苏文的手,暖意的温度交相传递。不同于昨夜少年指尖上的冰凉,温暖的触感更让人身心愉悦。

    被章筱栎拽着向操场狂奔而去,挤在观看篮球比赛的女生堆里,苏文大口喘息着,终于得了喘气的空档。

    奔跑过后,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苏文甚至听得到胸腔里打鼓般咚咚的心跳声。砰砰砰,与前夜黝黑而巨大的天幕下拥抱时心跳加速的感觉竟相差无几。

    周围女生们呐喊助威的吵闹以及操场上篮球咚咚落地的声响,一时间通通被女生隔绝,视线失去焦点,眼前穿着蓝色球服左突右进的身影成了左右晃动的小圆点,胸腔里砰砰的声响却异常清晰。

    一如前一夜,黝黑得深不见底的巨大天幕下,苏文整个人身体僵硬呆滞在原地,耳旁的夜风仿佛停止流动,呼吸也仿佛停止,能感受到的只剩下鼻腔里源源不断涌来的薄荷味清香,以及男生拥抱着自己时隔着春季校服传递来的冰凉凉的体温,一如先前女生温热的指尖滑过男生手背时触及的冰冷。

    好冷…你,可以给我一点温暖吗。

    就这样,这样就好。

    心脏像炸了的锅砰砰作响,咕噜咕噜向外冒着热气,苏文感到阵阵

    晕眩。时间一分一秒都变得漫长了起来,听着自己胸腔里的心跳声,闻着男生衣物上的清香,连呼吸都开始凝滞。

    不知过了多久,男生清冷的声线下忧伤的告白从身后传了过来:“我好像,被彻底抛弃了呢。”

    冷的,不只是身体,还有心。

    “你…妈妈…你们怎么说的?”苏文不由得紧张了起来,退后一步看向男生的眼睛,结结巴巴地不知该问什么才好。

    “她,有了新的家庭,也有了孩子。”男生冷笑一声,嘴角扬起苦涩的微笑,眼里闪烁的光点却心碎不已,男生转过身,仰头望向深不见底的黑夜。

    “除了告别,我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苏文诧异地凝视着宋昱受伤却又决绝的侧脸,心莫名地阵阵疼痛。

    手臂被紧抓着剧烈摇晃,神经末梢上传来的痛觉把神游的女生带回了现实。

    “啊啊啊!江潇进球啦!欧耶!太棒啦!”

    苏文恍然若梦地看着身旁的章筱栎抓着自己手臂,一边蹦一边摇晃个不停,圆圆的娃娃脸上显露出异常红扑扑的状态。

    围观的女生群里爆发出一阵惊呼,女生们一个个红着脸尖叫:“江潇江潇你最棒!”

    “丁惜年加油!丁惜年加油!”为江潇呐喊助威的声音里,同时参杂着另一种助威。

    “居然丁惜年也在?”苏文大跌眼镜,不由得睁大眼睛,朝篮球场上男生们望去。

    “你才发现呀!哎呀!苏文你又发呆神游去啦?”章筱栎撇了撇嘴,举起肉肉的小手指了指篮球场的方向,“喏,就在那里!13号穿红色球衣的那个!”

    “啊,看到了!”

    果然,身着红色球服的丁惜年依旧帅气不已,白皙的面容精致得无可挑剔,整个人犹如漫画中走出来的少年。

    高一年级女生里盛传丁惜年冰山的气质与无可挑剔的长相,平日里被奉为校草的冰山美少年,让无数花痴少女背后尖叫不已,奈何男神总是散发生人勿近的冷漠,一众女生也只好远远观望。酷爱打篮球的性格却也让品学兼优的“冰山”有了些“人性”,要知道,男神额头上的汗珠在那张漫画般的脸上,也足以令女生们振奋不已。

    身穿13号红色球服的男生在一众高大的男生里也鹤立鸡群,一眼望去,俊秀的面容极其显眼。男生抱着球一会左拐一会右拐,冲过蓝队一方两层防线,来到篮球架下,瘦高的身体一跃而起,姿势帅气得令一众女生尖叫不已。最后,篮球在空中划出一条漂亮的弧线,不偏不倚地落在筐内。

    “丁惜年!丁惜年!”支持者齐齐呐喊,欢快的呐喊声一波高过一波。

    “哇啊啊!不得不说,丁惜年好帅啊!投球的动作简直是帅爆啦!”章筱栎握着小拳头感叹道,随即视线追着赛场上另一个身影,双手围成圈放在嘴边,奶声奶气地大喊道:“江潇~加油!”

    苏文惊讶地看向章筱栎,懵神似的眨了眨眼睛,“筱栎,你这是…你到底在给谁加油啊?”

    “嘿嘿,那还用问!当然是江潇啦!”

    章筱栎嘿嘿一笑,朝苏文眨了眨圆圆的大眼睛,细嫩的娃娃脸上绽放出纯真无邪的笑容。

第一百一十二章:哪个少女不怀春

    操场上欢呼声、呐喊声此起彼伏,拉拉队的一角,两个女生扯着嗓子你一言我一语。

    神经大条的章筱栎,自然不明白苏文眼看着章筱栎一脸花痴地感叹“丁惜年好帅啊”之后、转而大声为江潇呐喊助威,苏文是怎个大跌眼镜法。

    行动与思维皆迟缓的苏文,自然是跟不上思维跳脱的章筱栎。

    不过出于女生的直觉,苏文也自然而然地问道:“筱栎,貌似你对那个江潇…有点上心啊?”

    自从正式开学的前一晚,文科班的新同学自我介绍上,章筱栎一眼却被皮肤偏黑笑起来露出小虎牙的江潇吸引,自此亮晶晶的目光便未离开过那个帅气的阳光男孩。一讲到江潇,章筱栎孩子气的小脸时不时红扑扑起来,原本就是话唠的章筱栎更是开启了话匣。

    江潇之于章筱栎,大概身边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章筱栎的少女心思。章筱栎向来大大咧咧,喜怒哀乐在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一目了然。

    每当章筱栎兴奋不已地讨论起江潇,谢莹莹往往挑一挑眉,万分鄙视地瞅瞅章筱栎那张花痴的脸,每每都要打击她一番:“瞧你那熊样!简直就跟猫见了老鼠!”

    章筱栎气鼓鼓地同谢莹莹打闹:“哼!你才是老鼠!他才不是老鼠呢!”

    “哟哟!我都没说是谁呢?你还不打自招了?”谢莹莹捂着嘴偷笑,每每乐衷于揶揄章筱栎。

    喜欢一个人,原来真的无法躲藏。

    章筱栎原本欢腾得手舞足蹈,一听苏文的问话,马上闭上了嘴,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怯怯地看向苏文,红扑扑的脸蛋疑似腾起更深的红晕。眼睛滴溜打转了几秒,章筱栎咧着嘴笑了,露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嘻嘻,我喜欢他!”

    “丁惜年!加油!丁惜年!加油!”一股呐喊声袭来,瞬间冲没了女生话里的余音。

    苏文心脏莫名地咯噔一下,眨了眨眼睛,苏文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什么,“啥?”

    “哼!”章筱栎羞红了一张小脸,嘟着嘴巴朝明知故问的苏文哼哼一句,继而心满意足地望向操场,追逐着那一抹宛如阳光不断跳跃的蓝色身影。

    她说,她喜欢他。

    少女的爱恋来得多么热情而真挚,苏文看了看章筱栎握紧小拳头激动得上串下跳的身影,不由得欣慰地笑了起来。

    真好。在情窦初开的年纪,有一个可以大声说出“喜欢”的人。

    苏文忽然羡慕起章筱栎直白简单的性格来。她好像也有一个喜欢的人,喜欢了很久很久的人,但她不敢想,更不敢说。

    操场上赛事依旧激烈,红蓝两队球员各就各位,双方对峙不下,一个个男生脸颊上都流下汗水。紧张的氛围使得围观的女生们一个个握紧了拳头,时不时为支持的一方输了球着急地叹气,时不时又为赢球激动地跳了起来。

    苏文不懂得篮球赛的规则,但跟着看了几回比赛,苏文懵懵懂懂地看出了点眉目,江潇实际上是蓝队一方的主力,而丁惜年亦是红队的得力干将。

    抱着篮球一跃而起奋力投篮的江潇,定睛一看,还真是蛮帅气的。

    篮球队比赛的结果是红队以一分之差输给了蓝队,操场上身穿蓝色球服的男孩子们纷纷扬起胜利的笑脸,远远望去,少年们意气风发,显现出十足的青春活力。

    比赛结束,在一旁围观多时的女生们一拥而上,将男生们围得个水泄不通,纷纷把准备好的矿泉水递给满头大汗的少年。不用说,像江潇与丁惜年,爱慕他们的女生一抓一大把。

    章筱栎一拍脑袋,苦恼地瘪了瘪嘴,“啊!我忘了买矿泉水了!”

    苏文捂着嘴在一旁偷笑,章筱栎望了望被女生们围绕的江潇,高出女生们一大截的江潇摸了摸后脑勺,小麦色的脸庞露出羞涩却骄傲的笑容,正同女生们亲切地聊着天。

    章筱栎嘟着小嘴,佯装出丝毫不在意的样子挥了挥手:“算了算了,反正他已经有很多小女生给他送水了!”

    “哎,别灰心嘛,下次你第一个给他送水去!”苏文偷笑着鼓励道。

    回教室的路上,章筱栎一路蹦蹦跳跳,话匣子打开了关不上似的唠叨个不停。苏文时常怀疑,究竟是什么样的基因构成了章筱栎活力四射的性格。

    章筱栎挥舞着小手,笑容异常灿烂:“苏文!苏文!你知道吗?江潇居然是那天晚上那个男孩子!!”

    苏文不由得懵了神,“哪天晚上的哪个男孩子啊?”

    “就是元旦游园会那晚呀!鬼屋那个男孩子!”章筱栎睁着圆鼓鼓的大眼睛,眼里似乎闪烁着星辰。

    鬼屋那个男孩子?苏文白皙的面颊霎那间腾起热气。想起那个被“恶鬼”追赶着惊恐万分的时刻,有个陌生男孩黑暗中拉了她一把,带着她成功躲开了身后“恶鬼”的侵袭,却也意外中来了个亲密的肢体接触。

    当时苏文自以为被两只“恶鬼”前后夹击,恐惧充斥了整颗心,肾上腺素分泌急剧上升,女生在反应过来前已尖叫起来,头抵着来人的肩膀,女生挣扎着要逃脱“恶鬼”的入侵。带她躲避真正“恶鬼”纠缠的陌生少年,只得一把捂住女生的尖叫,半抱半带地将女生送回鬼屋出口。

    那一刻,苏文大脑一片空白,鬼屋里女生们鬼哭狼嚎的尖叫声成了耳朵里微弱的回音,腰间有力地带着她的手掌触觉却无比清晰。男生宽厚的掌心印在女生小巧的唇上,无比柔软,却也无比温暖。鼻尖甚至涌来掌心上某种沁人的清香,很好闻,女生至今记忆犹新。

    鬼屋太暗,以至于女生从头至尾从未看清对面人的模样。事后想起,苏文不得不承认,也许那人的确是好心帮助她脱离“恶鬼”纠缠,但她却恼羞成怒,一度误认为被“色狼”非礼。

    回忆起来,苏文仍旧莫名地脸红。脸红的原因无外乎黑暗中那陌生的熟悉感,竟使她脑海里浮现一张清晰的笑脸。不知是怀疑,还是某种莫名的期待作祟,那有几分似曾相识的怀抱驱使着她下意识地,默默将那黑暗中的少年与某个熟悉的人画上等号。这总是让她莫名心虚,却也莫

    名脸红心跳。

    因而谈及鬼屋,苏文脑海里第一个想起来的,只有黑暗中帮助她脱离“恶鬼”纠缠的少年。

    “你还记不记得‘白无常’?”见苏文呆呆地陷入了回忆,章筱栎眨巴着眼睛主动提醒道。

    苏文恍然大悟,却也惊讶不已:“啊?江潇是‘白无常’?看不出来啊,我记得‘白无常’好像没江潇那么高啊!”

    章筱栎真想敲一敲苏文的榆木脑袋,急忙纠正:“不对啦!他不是‘白无常’!我是说,江潇是鬼屋的那个‘黑无常’!”

    苏文愈发懵了,“啊?‘黑无常’?你确定是他?!”

    记忆里,元旦游园会那晚,苏文被章筱栎连哄带拽地来到了高一(16)班的鬼屋主题教室,鬼屋入口,的确是坐着个高高瘦瘦穿着一身黑衣、脸上惨白的“黑无常”。那“黑无常”见苏文与章筱栎两个古装扮相的女孩过来,马上热情地招呼她们,口若悬河,满口文绉绉的半文半白,幽默风趣之中却又饱含绅士风度。对此,苏文亦是印象深刻。

    章筱栎圆溜溜的大眼睛眯着笑了起来,月牙的弧度里是掩饰不住的笑意,“就是他!”

    苏文惊讶不已,眨了眨眼睛,“你怎么知道是他的?”

    “嘻嘻,这就说来话长了!”章筱栎向苏文抛了个媚眼,盛满了喜悦的单纯模样滑稽无比。

    开学后的某一天,章筱栎拿着水杯蹦蹦地去教室后方饮水机处接水,正巧碰上江潇从隔壁组起身走了过来。章筱栎一见着江潇,蹦的身子马上变得婉约,步伐缓慢,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却无知无畏地紧盯着小麦色皮肤的少年。

    走下讲台的江潇,一如同开学前晚自习的自我介绍上一样耀眼。

    四目相对间,章筱栎惊喜地发现对方正也打量着自己。章筱栎立马挺直了腰杆子,花儿一般绽放了她纯真无邪的笑容。

    “你,”江潇眨了眨眼睛,惊喜的笑意在他那张小麦色皮肤的脸上浮现,“你是去年大闹鬼屋的那个女孩?”

    哈?大闹鬼屋的女孩?

    章筱栎咕噜咕噜转了转眼珠子,她大闹过鬼屋?她不记得自己是否大闹过鬼屋,不过的确是去过鬼屋的。

    “啥?唔,你是说去年的元旦游园会么?我那天晚上是去过鬼屋玩啊!不过我哪里大闹了?”章筱栎眨巴着懵懂无知的大眼睛,肉肉的手指疑惑地指了指自己,“啊!江潇你居然认识我?”

    江潇摸了摸后脑勺,羞涩地笑了笑,“果然是你没错了!呵呵!我对你印象可深刻了!”

    章筱栎站在黑板报前方,巨大的喜悦一涌而上,咕噜打转的眼睛却愈发懵神:“啥?我怎么不记得我在哪里见过你?”

    “你没认出我也很正常!”江潇帅气的面容上笑意更深了些,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开始说道:“当日月黑风高,吾化身‘黑无常’,身着一袭黑衣,头戴高帽,脸上白色粉底覆盖,眼角血色斑斑,长舌垂挂,狰狞可怖,不见真容!让姑娘见笑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最好的年纪

    男生幽默的语调分外耳熟,瞬间带女生回到了去年元旦前那一晚。章筱栎一脸兴奋的笑意,而黑无常打扮的江潇却似翩翩公子,扮相虽可怖,与元旦游园会那日鬼屋的主题教室相呼应,却不乏绅士风度。

    谁知,那日幽默风趣、口若悬河的“黑无常”,竟是一出现便吸引了章筱栎目光的江潇?

    章筱栎睁大了圆圆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紧盯着江潇小麦色肌肤的脸庞,眨巴着大眼,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恍然大悟却又惊喜交加。

    “啊!原来你就是那个……那个‘黑无常’?”

    “正是在下!”江潇笑着,露出了一排整齐的白牙,俏皮的小虎牙异常醒目。

    江潇一手握着水杯,朝章筱栎抱了抱拳,“姑娘好久不见!”

    章筱栎蹦了起来,恨不得跳上前一爪子抓住江潇的手臂,“啊真没想到,原来你就是‘黑无常’!”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文理分科再度相逢,咱们也可以说很有缘了!”江潇伸出手,微微弯下身子,对着饮水机的方向做了个“请”的姿势,一如同二人“鬼屋”初见时那晚,极尽绅士风度。

    “姑娘先请!”

    “嘿嘿!我叫章筱栎!”一边用水杯接着水,章筱栎一边转过头来对江潇傻笑。

    江潇低头凝视着章筱栎灿烂夺目的笑脸,俊秀的面容上喜悦一览无遗,“吾乃江潇!如今已非‘黑无常’!”

    “呵呵呵~”章筱栎捂着嘴巴咯咯笑着,圆圆的大眼睛弯成了月牙儿,“真是太惊喜了!不过话说回来,你怎么就说我大闹鬼屋了?”

    装好水,章筱栎拧紧了杯盖,眼睛咕噜打转,面颊上腾起两团红晕,眨巴着眼睛疑惑道:“我记得…我记得我没怎么闹呀?”

    “人家…也是蛮淑女的好不好?”章筱栎嘟着小嘴忸忸怩怩了起来,话一说出口,章筱栎都想抽自己几个嘴巴子。

    她淑女?啊呸!为什么要给自己挖坑?她章筱栎淑女个毛线啊!说苏文淑女还差不多!完了完了!难不成她章筱栎以后要学着当淑女了?要她当淑女,还不如给她一个天宫,她能学孙猴子大闹天宫!甚至比孙猴子还孙猴子!

    章筱栎眨巴着圆溜溜的眼睛,时而懊悔,时而沮丧,时而眼前一亮。

    江潇一览无余章筱栎时不时变幻莫测的小眼神,对于这内心戏十足的小女生感到十分好笑。如此有趣的女孩子,江潇自认为还是第一次遇见。

    “唔,哈哈哈~自你离开鬼屋后,鬼屋里的‘女鬼’朝我抱怨啊!说有个活力四射的女孩子追着她跑,她无处躲藏,搞得她装鬼装不下去了!”

    江潇脸上的笑意愈发深了。

    “你是当晚唯一一个没有被吓着跑出鬼屋的女孩子!我还记得你出来时整个人气呼呼的,你竟然说‘不好玩’!呵呵,我们班精心策划的鬼屋,那天晚上不知道吓坏了多少个女孩子,而你是唯一一个没被鬼屋里的‘鬼’吓到、反正把‘鬼’吓跑了的女孩!当时我就觉得,你这个女生还真蛮好玩的!”

    章筱栎听到江潇亲口说出的赞美,不由得羞涩了起来,脸颊上腾起两朵红晕,却又无知无畏地仰着头,大胆打量着江潇清秀的眉目,嘴角噙着孩子

    气的笑意。

    “啊~真的是你们鬼屋的‘鬼’不好玩嘛!简直太小儿科了!”

    “是您老功夫太深了!”江潇止不住笑意,“所以啊,事后回想起来,我猜我同学说的那个女孩,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你!”

    四目相对,彼此眼中无不是真诚的意味。章筱栎却在那一刻,感受到自己心头一只小鹿四处乱撞,撞得她满心欢喜,满眼含笑。

    苏文津津有味地听着章筱栎挥舞着小手侃侃而谈,满含笑意的眼里露出了羡慕的色彩,“那这么说来,是江潇先认出了你?”

    “嗯嗯!那是了!”章筱栎小鸡啄米般点着头,嘴角扬起得意的笑意,“嘻嘻,他说对我印象深刻哦~”

    “那是啦!我们筱栎这么可爱!”苏文捂着嘴偷笑,却也不禁疑惑,“哎!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事啊?那时候我在不在?”

    章筱栎嘟了嘟小嘴,“哼哼!你当然不在咯!谁叫你和宋昱跑了啊!不过那天,你们应该是去开会了!你当然就没眼福咯!”

    “那我回来了,你怎么不告诉我啊?”苏文委屈道。

    “就不告诉你!”章筱栎任性地哼哼,“谁叫你一回来,就对着那些可恶的稿件目不转睛的!”

    “哎呀,我错了嘛筱栎!”苏文笑容满面,眼里闪烁着星星,“哎,那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你喜欢上江潇的?”

    章筱栎蹦着转了转圈圈,“就是那天,他看着我,问我是不是那天大闹鬼屋的女孩的时候!”

    “唔,其实刚开学的时候,讲台上第一眼看到他,我就觉得很喜欢啦!但当我得知,原来他就是那天晚上很好玩的‘黑无常’,我发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心动的感觉……”

    “也许,那就是喜欢吧!”

    章筱栎一脸憧憬地望向远方,高大的树木已遮挡掉操场的位置。

    这么一个欢脱的女孩子,某一天却无比认真地说,“那就是喜欢吧”。

    苏文望着章筱栎扬起了幸福笑意的嘴角,真心为好友感到欣悦,“真好!筱栎居然有了喜欢的人!”

    章筱栎回过头来,鬼鬼地打量着苏文,看得苏文浑身不自在,莫名心虚不已。章筱栎那张喜怒哀乐一目了然的脸庞,直勾勾的眼神竟有种穿透心灵的力量。

    “在最美好的年纪,我要勇敢地去喜欢一个最好的人!”章筱栎握着小拳头,笑容里满是幸福的甜蜜。

    “我觉得我遇到了,真的,我喜欢上他了!”

    犹如宣言,简单而坚决,掷地却有声。

    能够大胆地说出“喜欢”,真好。

    文理分科后,新学期的第一次月考如期而至。这一次,苏文凭着上学期分科成绩,稳稳当当地坐在了文科第一考场内。

    按照当初的文科分班成绩,苏文在班上排名第6名,文科总排名第16名。相较于刚入学时总排名年级九十几,在第二大尖子班久居倒数行列,这样的成绩对苏文而言已是万幸。不得不说,选择文科是她上高中以来做的最正确的一个决定。

    苏文会去学文,任何一个认识她的同学都深信不疑。然而,像宋昱这样典型的理科苗子学了文,真真正正是大跌了所有人眼镜。由此,苏文可以理解

    ,原来的班主任乃至整个博德中学,失去了一个可作为全省理科状元重点培养对象时,是怎个痛心疾首?

    当然,苏文并不会了解宋昱为选择学文扫除的种种阻碍。

    苏文撑着脑袋,佯装慵懒的模样,不经意地把视线投向教室门口。宋昱坐在第一名的座位上,正出神地望着窗外,留给女生一个坚毅的侧脸。

    苏文远远地看着宋昱的侧脸发呆,真真正正同在文科第一考场内考试,苏文仍不觉得真实。文理未分科以前,苏文最好的情况是凭着入学成绩分在第三考场,往后的考试中最好也只在第四考场,与宋昱常常隔着两三个考场,甚至更多。

    与宋昱同一个考场考试,简直是奢望、可望而不可求的存在。从不敢想象的事情,有一天突然就发生了,任谁也难以相信。

    发呆入了神,以至于当靠门第一个座位上的男生回过头来望向自己,苏文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中间隔着一个小组的同学,苏文需要跨过起码两个同学的后脑勺,视线才望得到第一组第一个座位上的宋昱。

    殊不知,男生顺着身后灼灼的目光,轻易便发现女生偷窥的秘密。

    苏文连忙装作不经意望向教室门口的样子,低下头理了理桌面上的文具,脸上开始发烫,心虚不已。苏文转念一想,也许是自己心虚作祟,实际上男生并非在看自己呢?

    为了得到验证般,苏文不死心地朝男生的方向望去,却意外地坠入他带笑的眼睛。

    心咯噔一下。

    他在对她笑。

    他已经很久没有再露出那样温暖的笑容了。

    苏文一度地为宋昱忧虑不已。扪心自问,假如换做苏文遭遇父母离异、母亲抛弃自己多年这样惨痛的经历,苏文也许再没有了微笑的勇气。可是宋昱,一声不响地背负着沉重的过去,自他们相识以来,男生从未抱怨过家庭的悲痛,总是笑脸迎人,给他人送去温暖。若不是消失了七年的母亲再度归来,也许宋昱将永远戴着微笑的面具,永远去逃避面具下真实的忧伤。

    一经爆发,便是天崩地裂。绝大多数同学从未见过宋昱如此失态的时刻,一个常常笑容满面、宽厚平和的人,突然有一天,眼底彻底的冰冷像是换了个人。

    所有人都说,宋昱变了,不像他了。但苏文却觉得,也许那才是他。

    他不需要别人的同情抑或是可怜。

    在宋昱放逐了自己一天之后,回到班级里的宋昱忽然又变回了原来的他,温和宽厚,面带笑容。

    哪怕面对同学们好奇的询问“你和你妈妈怎么回事啊?家里发生什么事情了?”

    男生也宽容一笑,平静地回答:“正如你们所见,我和我妈妈好久没见啦!”

    苏文担忧不已,人群退散后,往往满怀着关切的眼神向后桌看去,期冀在男生微笑的脸庞上找寻到任何“面具”的蛛丝马迹。

    男生放下了微笑的唇角,认真地凝视女生担忧的眼眸:“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他不可怜,所以,不要用看可怜人的目光看着他。

    经历坎坷不可怕,重要的是心的强大。

    是的,他不可怜,更不需要任何怜悯。

第一百一十四章:最好的你

    苏文从宋昱身上学到了另一种关于“乐观”的含义。

    好像从小到大,人们对于“乐观”的认识,永远是积极向上,向着阳光且饱含温暖。事实上,乐观的人的确如此。人们对于“乐观”更深的误解是,有的人生性外向,而外向的人天生便乐观。爱笑,也是乐观的代名词。仿佛如此说来,“乐观”是天生赋予的东西。

    在这种误解下,苏文一度认为宋昱的乐观亦属于天生外向者生来便有的幸运。殊不知,说到底仍是自己意识的浅薄。从未曾想过,一个笑容如暖阳般温暖的人,背后有着他不为人知的悲伤。而经历过悲伤的人所呈现出的乐观状态,或许比起天生乐观的人,更具备乐观的潜质。这样的乐观,苏文更喜欢把它称之为坚强。

    经历过这一遭,苏文猛然发觉,她对他的了解更深了些。

    从此往后,他在她心里,不再是一味地阳光的存在,而是有血有肉、有悲有喜的人。会伤心,会失意,却又坚强得令人心疼。

    考试开始前,苏文抬起头看向斜对角第一名位置上的宋昱,男生干净的侧脸在视线里异常清晰。

    最好的年纪,她心里藏着一个最好的人。

    “最好的年纪,最好的你?”考试一结束,章筱栎蹦着跑到苏文座位上,瞥见苏文草稿纸上写着的字,大大咧咧拿起便念了出来。

    “哎,筱栎!拿过来啊!”苏文羞赫地伸手去抢自己的草稿纸,“别念啦!”

    “哼!”章筱栎站在苏文座位前,鬼鬼地瞅了苏文一眼,小圆脸上一副她什么都知道的样子,“走!一起去厕所啊!”

    夺回草稿纸,连忙用垫板压上,苏文慌慌张张将视线投向某个方向,在接收到对方忍着笑意的面容时,女生羞赫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一钻。

    心虚什么呢?有什么好心虚的?苏文给自己壮着胆,在路过男生座位时,一转头仍旧落入那双带笑的眼眸。

    那一双满含笑意的眸子,黑白分明,透着沁人心脾的澄澈,如春日和煦的阳光,如燕在梁间温柔的呢喃。

    心,又一次砰砰地跳了起来。

    “哎哟哟!还‘最好的年纪,最好的你’!干脆咱俩组团一起表白得了!”章筱栎蹦蹦跳跳着,一脸坏笑地看着苏文,揶揄不止。

    “筱栎你说什么啊?小声点啦!”苏文羞得低下了头,连忙解释道:“我就是觉得这句话很美啊!那还是你说的呢!你要表白就去表白吧!我陪你!我的话,我哪有什么表白不表白的?”

    章筱栎捂着小嘴止不住偷笑,“呵呵呵~解释就是掩饰!你敢摸着你的良心说你没有么?”

    “真是的……”女生心虚不已,目光闪烁着,“哪有嘛……”

    “呵呵呵……”娃娃脸的女生露出灿烂的微笑,早已摆出一副“看透了你”的样子,奶声奶气的笑声像极了纯真无邪的孩童。

    两天考试下来,每次考试结束后,章筱栎定然准时跑到苏文座位上,同苏文天南海北胡侃一番。并非章筱栎闲得无聊,非得叽叽喳喳吵闹个不停方才罢休,唯一的原因,连被章筱栎称之为榆木脑袋的苏文也了然于心。

    江潇的考试座位正在苏文同一行列。每每章筱栎借着同苏文闲聊的时刻,拿苏文打掩护,光明正大地往苏文右手边的隔壁座位上瞥。

    苏文哭笑不得,只好瞅准了时机,拉着章筱栎小声道:“筱栎啊,不要忘记用功读书,平常还是少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吧。读书,才是我们的首要任务!”

    章筱栎嘟着小嘴,似抱怨似娇嗔,“知道啦!苏文你还真像妈妈一样!人家上课的时候也很认真听讲的!”

    苏文笑着安慰章筱栎,“是是,筱栎最聪明了!不会耽误学习就好了!”

    “那肯定啦!既然学了文,那我定个目标,稳定在年级前十就好啦!”章筱栎孩子气的脸庞上露出自信满满的笑意。

    苏文点点头,“嗯!咱们都要加油!我也努力拼前十!”

    从踏入博德中学的那一刻,苏文便明白,只有学习成绩能够让她在这人才济济的校园里扎根立足,不被滚滚的浪潮掀翻落于人后。任何时候,学习成绩都是学生最好的护身符。哪怕喜欢一个人,学习成绩也应是体现自己价值的基础要素。

    因为,只有变得更好,才更有底气站在那个人身边。

    你如此优秀,我又怎敢落后?

    第一次的月考就这样平平静静地落了幕,少去了物理化学这样要命的学科,心上仿佛放下了一块大石。总体而言,苏文对文科的考试还算有一定把握。

    下午考试一结束,苏文与许乐秋会了面,两人相约一起去学校食堂吃晚饭。

    许乐秋看上去并非很轻松的样子。

    “小文,你觉得这次考试…难吗?”许乐秋微皱着眉头,目光迟疑却又饱含某种期待。

    苏文顿了顿,见许乐秋眉头微皱,认真地说道:“感觉数学和地理有点难度,政治历史选择题有很多迷惑性,英语相对简单一些,语文作文有点变态……”

    许乐秋紧张的眸子中终于露出轻松的笑意,仿佛遇上了知音,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我也觉得诶!数学好几个大题都不知道怎么入手,还有做政治历史的时候,好多个选择题觉得有两个答案,纠结选哪个纠结了好久!唉!”

    “没事啦,大家都差不多吧,主要是题目难…”苏文用鼓励的目光望向许乐秋,尽量使她学习之外放松下神经,“反正已经考完了,别再想啦!”

    许乐秋的小心翼翼,许乐秋的担忧,苏文换个角度来想,亦可说是深有体会。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个道理,大人们在小学课本中便提早告知了他们。只是随着长大,要明白这些道理,总是得亲身体会一些残酷的现实。

    许乐秋此时的心态,与苏文当初在高一年级第二大尖子班,缕缕排倒数行列时并无二异。想起那些灰暗的时刻,苏文无比明白许乐秋恐惧落后的心情。曾经苏文也因落后的成绩低到了尘埃里,在尖子生众多的班级里甚至抬不起头来。

    哪怕身边坐着学习成绩远超自己的人,想去请教他人难题,苏文也得独自纠结许久,题目是不是太小儿科啦?对方会不会瞧不起自己啦?要是对方讲了一遍还是听不懂怎么办啦……也许天生粘液质外加抑郁质

    的女生苏文,敏感乃天性使然,心中涌过的思绪更如万马奔腾。

    不过那时候,有个弹吉他的少年笑容满面,告诉她不要妄自菲薄。

    “嗯,小文,待会你跟我去我寝室,我给你好吃的!”许乐秋笑了起来,“我姐姐给我寄来了好吃的!”

    “韶华姐姐最近还好吧?”提起尹韶华,苏文不由得眯起了眼睛,“你姐姐真好!”

    许乐秋笑道:“嗯,挺好的!偶尔周末会回家,毕竟在外面读大学,她也经常有事要忙!”

    “大学生活真丰富!”苏文由衷地感慨,“等以后我们也上了大学就好了!”

    以后,是个多么美好的词语?对未来的期盼,对所有美好的憧憬,简单的两个字足以容纳。

    不过不用等到“以后”,眼前的生活足够令苏文期待不已。

    周日晚自习开始前,文学社进行了本学期第二次全体会议,会议的主题概括起来便是致谢与展望未来。

    “大家晚上好!首先感谢大家在上次全体会议中踊跃发言,我和沅芷几个人整理好征集而来的社报改革建议,已经请我们黎老师批阅过。很高兴的是,黎老师通过了我们的社报改革建议,并且向校方申请。经过这一个月的努力,咱们开学以来第一期社报已成功刊印!”文学社社长叶亦枫器宇轩昂地坐于会议桌最前方,干净儒雅的面容上掩饰不住喜悦的笑意。

    “这一切都离开文学社每一位伙伴的辛勤付出!在此,我向大家真诚地道一声感谢!谢谢大家!文学社因为有你们,今后一定会更好!”

    宋沅芷嘴角噙着欣慰的笑意,望着叶亦枫的眼神几近于痴迷,叶亦枫讲完一席话,宋沅芷率先鼓掌,引得文学社活动室掌声雷动。

    所有成员无不怀着欣慰的笑容。这掌声,既是为社长,更是为文学社的每个成员!

    “再者,我们社报一贯秉持着厚德载物的精神,在新时代更需与时俱进!我们用报纸传承文学、发扬文学,丰富校园文化的同时,我们也丰富了自己的精神家园!但作为一份报纸,我们是无法做到让人人都喜欢的,改革便也是发扬社报的重中之重了!因此,也希望大家善于思考,善于发现,在今后的道路上,踊跃提出社报改革的建议!让社报越来越好!”

    社长发表讲话的同时,每个文学社成员的手上都拿到了新一期的社报。

    苏文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浏览了一遍,社报上印入眼帘的依旧是“风芸文学社”几个草体大字,据说是博德中学第一任校长亲笔书写,在文学社建立之初,便寄予了文学社极大的厚望。谁知较晚成立的校刊后来居上,发展之迅速,势力之大,乃至于校园里屡屡传出文学社要并入校刊的谣言。

    改版后的社报整体版面明显简洁许多,各类文章分类分布,每一种类型文章都编入所属版块,一眼望去,层次分明。连报纸中缝也刊登上搞笑小故事,绝不浪费一丝版面,整体却呈现紧而不密、多而不乱之感。报尾处一小块版面单独刊载文学社征稿信息,简单而不失温馨。

    满怀着欣喜翻完了一张报纸,苏文蓦地发现,社报上竟未刊登一篇短篇小说?

第一百一十五章:三个人的身影

    浏览整张社报,诗歌、散文、记叙文、议论文居多,小说却无踪可寻。作为最为令人期待的一环,在第一轮改革过后的社报上却了无踪迹。苏文不由得失望起来,心里空落落的。

    对于苏文的疑惑,作为副社长的宋沅芷很快给出了解答。

    “上次很多社员都提出咱们社报应该增加小说版块,小说的确是吸引人的,我们对于这个建议也十分认同。上次征稿,稿件里也有几篇出彩的小说,但由于篇幅以及内容的因素,那几篇小说稿件最后并没有通过黎老师的审核!很遗憾,也很抱歉!”

    有社员发出疑问:“对呀,怎么回事啊?还以为这次报纸会发表一些小说呢!结果一篇都没有……”

    宋沅芷皱了皱眉,眼里流露出歉意:“哎,怎么说呢,关于小说版块,要实现的话,目前还有很多问题待解决,咱们以后还会慢慢改革!我向大家保证,小说版块一定会尽快出现在社报上的!”

    “大家稍安勿躁,这期社报尚未发表小说,是因为我们报纸还在改革当中,我们一定会尽快解决这一问题!老师那边,只要我们能交出质量较好的小说稿件,发表一定不是问题!”

    叶亦枫连忙为宋沅芷解围,社长一开口,底下闹哄哄的社员终于安静了下来。

    叶亦枫接着说道:“所以关于小说版块,这也是本次会议需要商定的事。对于小说,黎老师给出了以下三点要求:一是篇幅,即社报篇幅有限,征集的小说字数应在2000字左右,假如有十分优秀的小说作品,字数逾越限制,可酌情处理。假如征集而来的小说质量很好,今后可开辟单独一页版面,作为小说版块的专属版面。”

    叶亦枫面带笑容侃侃而谈着,听得底下社员无不心驰神往。

    “二是内容,小说内容需符合高中生身份,以高中生的健康成长为出发点,小说内容最好是与促进学生健康成长有关。当然,可以写现实,那也可以写虚幻……”

    众社员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学校的规定……哎,不说也罢。假如小说当真困在了套子里,估计看点亦是寥寥无几吧。

    “第三是思想,小说所体现的思想一定要积极向上,弘扬主旋律,不可涉黄涉暴,不可违反*社会公德……哦对了,早恋话题也不可写,上次有几篇小说正触及早恋话题,故事再好,也是无法上报的!”

    叶亦枫讲完,环视全体社员一圈,果然,社员们无不是一副失望懵神的状态。

    宋沅芷叹了口气,撑着脑袋侧过了头,转向叶亦枫所在方向,朝叶亦枫做了个哭丧脸。他们几个文学社骨干成员,早已料到如今错乱的结局。

    叶亦枫不慌不忙,对宋沅芷的搞怪哭丧脸包容地笑了笑,转而看向社员们,“大家别灰心,虽然困难重重,咱们一起努力,日后定能解决!”

    苏文叹了口气,脑海中已然浮现章筱栎失落的小脸。像章筱栎,她是最喜欢阅读些爱情故事,甚至妖魔鬼怪的故事,章筱栎亦是无比热爱。

    “看来社报的改革之路道阻且长啊!”宋昱也不禁发出感慨。

    “我反倒觉得,没有小说,社报也很好啊!”柳川将视线从

    社报上移开,清秀的面容上是浅淡的微笑。

    “怎么说?”宋昱不解,眼眸含笑望向柳川,“据我所知,喜欢看小说的同学占绝大多数。”

    隔着中间的苏文,柳川朝宋昱轻轻瞥了一眼,继而羞涩一笑,“可能因为我比较喜欢诗歌散文吧,我个人认为没有小说,社报更合我意。”

    “像筱栎,先前听说我们社报改革,会增设小说版块,她开心得不得了,现在…可能很多人都会有同样的失望吧!”苏文眼里露出忧虑,悠悠地道出多数人失望的想法。

    宋昱云淡风轻地一笑,“嗯,等着慢慢改革吧,不要着急!”

    柳川新加入文学社不久,又是第一次参加全体会议,整个人显得兴奋不已,嘴角也时常扬起喜悦的笑意。

    “哎,苏文,这篇文章你后来又加上了啊?”柳川指了指桌上的社报,女生手指明显指向了高一(11班) 吕红的位置。

    苏文莫名地心慌了慌,尴尬一笑,“是啊!这篇文章的确挺好的,当时我眼拙,还好你发现了!”

    宋昱发觉出苏文的不对劲,盯着女生瞧了半天,结果女生愈发露出蹊跷的神情来。眼神闪烁,羞愧?懊悔?难堪?宋昱并不明白。

    苏文假装没有看见男生疑惑的眼神,低着头佯装阅读社报,心下万马奔腾,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要使小性子了!

    月考过后的晚自修,照例是学生们的自习时间。负责下发新一期社报的文学社社员却得了赦免,悠哉悠哉地游荡在安静的校园小道上。

    暖黄色的路灯下,三个人的身影被拉得老长老长。苏文同宋昱作为老搭档,曾经无数次一同走过暖黄色路灯光照耀的路段,而今多了个柳川,三人行的组合亦毫不违和。

    苏文看向柳川,笑着打开了话匣:“以前我们发报纸,都是一人抱一大叠,一张一张发到每个同学手上,两个人发一个教室,来来回回要发好久呢!现在想想那时候挺傻的!”

    宋昱笑着补充:“呵呵,那时候的确没什么效率~这学期按照事先登记好的各班人数,数好了各班报纸数量,做个记录,到时候直接发给各班班长,让他们自己发自己班上的,省时省力多了!”

    柳川兴奋不已,“是挺方便的,不过你们以前发报纸的方法很好玩啊!还可以接触到其他班的同学!”

    苏文笑道:“话说也是,可惜我们现在只把报纸发给他们班长就行了!”

    班长?

    当苏文独自一人敲响了高一(2)班的门,声音柔和却不失力度地朝自己曾经的教室问:“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我是文学社的社员,请你们班班长过来领一下文学社新出的报纸!”

    苏文往旧日的教室环视一圈,曾经的二班与记忆里并无太大差别,陌生的却是抬起头的同学那一张张陌生的脸孔。经过上学期的磨练,苏文胆大了许多,如今站在教室门口朝陌生的同学望去,心中丝毫不觉畏惧。

    理科尖子班果然是男生远远多过女生,苏文一眼便瞥见了坐在第二大组的孔迟迟,昔日的同桌见到门口的苏文也睁大了眼睛。苏文不由得绽放了微笑,本打算与孔迟迟用微笑来一个

    隔空“喊话”,视线里出现一瘦高男生白净的脸庞,苏文脸上的笑容瞬间便凝固。

    苏文看向来人问道:“二班…班长?”

    “是。”男生走到教室门口,微微俯下身凝视着苏文呆傻的眼,“好久不见,苏文。”

    “好久不见…”苏文扬起嘴角,低头理了理事先数好的分给二班的报纸,“给!你们班的报纸!”

    “嗯!”季鹤鸣唇角微微扬起,教室白炽灯光打在男生干净的眉眼上,那一闪而过讶异的眼神清澈而坦然。

    双手接过女生递来的报纸,季鹤鸣礼貌而疏离道:“谢谢。”

    “不用谢,”苏文也扬起礼貌的微笑,客套地说道:“如果报纸少了,过来找我们啊!”

    如果报纸少了,可以过来找她。但她却并未说起自己所在的班级,又让对方从何处找寻?很明显,这又是一句客套的说辞。

    男生轻笑,点了点头。

    他没问,她也没说。两个人礼貌而客套地寒暄着,倒真呼应了他们两人从头至尾陌生的同学关系。

    脑海里闪过那一片微弱的记忆,倒真是梦幻、虚无了。

    再次回想起来,苏文对那段误以为喜欢的岁月,只觉荒谬,不可思议。

    “苏文…”

    转身离去,背后却响起男生轻声的喊叫。

    女生站在教室门口,回过头来,直直地望向男生欲言又止的眼眸。

    “对不起。”

    一句低得仿佛从尘埃里浮升起来的话语,一闪而过,如低吟浅唱,女生反应过来时只看见男生薄薄的嘴唇一张一合。

    这莫名其妙的一句“对不起”,又是从何说起?跨越过悠久的岁月长河,苏文几近于将那段“误以为”的时光忘却。

    恍惚间想起去年元旦游园会那晚,陌生的主题教室里与男生不期而遇,他们二人之间隔着那么多陌生的面孔,忧伤的音乐成了二人对视时虚渺的背景音。男生欲言又止的眼神,那充满悲伤的眼眸。她不懂,亦不想懂。

    当时,她早已认清楚了自己的心,一时错以为的好感,那并不叫喜欢。

    所以,苏文坦诚地望向男生的眼睛,像对所有陌生人一般,露出友好的微笑。

    他们之间,从来不存在谁亏欠谁的。

    “苏文,你刚刚和那男生聊什么啊?”柳川抱着报纸从一班教室走来,笑脸盈盈地看向晃神的女生。

    “啊?”苏文清醒过来,笑道:“没什么啊!”

    “我还以为你们认识呢!”柳川继续说道。

    苏文瞥了见柳川身旁的宋昱,轻声道:“的确认识,初三同班同学。”

    男生没有看她,似乎对这一话题并不感兴趣的样子,偏过去的头透露出疏离的模样。

    苏文兴奋地问道:“对了,柳川!发报纸感觉如何?”

    “我也没做什么,跟在宋昱后面体验了一下就是!”柳川眼角带笑,走廊上灯光照耀下,羞涩的面容清晰可见。

    苏文笑了,安慰道:“多去几次就好了!”

    这晚,苏文莫名分外愉悦,望向他人的眼睛里闪烁着晶亮的光芒。

第一百一十六章:年少的欢喜

    是从何时开始,她,认清了自己的心?

    也许是从错把对季鹤鸣的好感当作喜欢的时候,也许是平安夜前夕章筱栎怂恿着她为男生送去平安果的时候,也许是被名叫季鹤鸣的男生变相拒绝的时候。苏文猛然间惊醒,何来追求,又何来拒绝?

    所有朦胧的好感在青春期荷尔蒙的滤镜下包装修饰,过分放大,莫名悸动,自以为彼此间暗藏着美好的情愫,以至于女生懵懵懂懂便走向误认为喜欢的迷途,惊醒过后一切都显得莫名其妙。所谓的用平安果表白显得莫名其妙,所谓的拒绝亦显得莫名其妙。

    曾经,她,表了哪门子的白,又被拒了哪门子的意?

    莫名其妙,真真莫名其妙。

    那一天,飘着雪的平安夜,苏文在羞耻心的冲击下,第一次直面了自己许久误认为喜欢的情感。

    对于季鹤鸣,她究竟抱有何种情感?

    有些东西,必须撕破之后才能洞见其中最真的一面,苏文对季鹤鸣所有微妙的情愫亦是如此。

    追根溯源,苏文与季鹤鸣,初三时期同桌半年,彼此相对无言,却在追逐第一第二名的路上默默凝望着彼此。唯一的交集是两人阴差阳错的撞车事件。

    沉默寡言的女生是撞车事件中的肇事者,新转来的外省转校生是事件中的受害者。当初中班级里女生们为着转校而来的男生帅气的面容激动不已时,眼睛里蒙上一层雾气自动隔绝与外界联系的苏文,肇事过后连人带车冲下了坡段,忍着膝盖的巨痛从马路上爬起,第一次看清楚男生俊秀的面容。

    那是一个火红色夕阳染透天边的傍晚,新转来的男生目光里无不是担忧,那目光不同于班上女生误解而鄙视的目光,带着某种流水般的清澈,静静流入了女生心中,带去些许安慰,或许也能称作温暖。

    临近中考的第二学期,撞车事件中的受害者成了女生左手边的人,外省转校来的男生一跃而上,超越苏文成了他们县中学第一名。同桌半年时光,交集甚少的两个人,却又因一同考上省重点博德中学,牵起了缘分的某根丝线。

    原本相交甚少,季鹤鸣却能在铺天盖地的对女生的诋毁中,看到她纯良而无辜的灵魂。哪怕所有人误解她、诋毁她、抨击她,他仍旧相信他所认识的她,并非谣言中的丑陋。为什么呢?他说,没有为什么,我就是相信你。

    苏文一度认为他们二人之间是有缘分的。同样来自小城市,同样来自不太富裕的家庭,同样成熟懂事、勤奋刻苦。经历的相似让他们精神上形成某种契合,至少苏文认为,这一契合足以使两人相见恨晚。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这大概是季鹤鸣名字的出处。季鹤鸣其人,一如鸣于九皋、声闻于野的鹤,温文儒雅,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去年秋季运动会上,谁能想到白净秀气的季鹤鸣最后在5000米长跑中获得第一名?惊人的毅力令苏文佩服不已,也是从那一刻起,一颗名为好感的种子悄悄在心里种下。

    年少时的喜欢懵懵懂懂,以为望向对方时低头间那一垂眸浅笑

    是为欢喜,以为流连于心头的点点感动与温馨是为欢喜,以为灵魂上一点默契相知是为欣喜。沉浸在想象之中一不小心溺了水,把对他的点点好感悉数放大,当做了爱情的火苗,懵懂的少女就这样误以为,第一次,自己有了喜欢的人。

    在神经大条的好友章筱栎的怂恿下,苏文终是别别扭扭地送出了她人生中,给异性的第一个平安果。当雪花席卷着夜风,拍打在僵滞了的两人身上,女生捧着平安果伸出去的双手也开始僵滞,男生的疏离已经昭显落败的结局。寒冷的冬风不断拍打在女生脸上,羞涩的红晕褪去,心底的疑问犹如飞机冲上云霄,久久在脑海中盘旋。

    他接受了又如何?不接受又如何?盘旋在苏文心中的一句话却是,我,真的喜欢他吗?

    无论当时或是现在,苏文给自己郑重申明的答案,皆是否定。被放大了的好感,不过是青春期荷尔蒙编织起的一个虚无的梦境,一帧帧画面在滤镜的渲染下,变得唯美动人。清醒过后,终知虚幻。

    那一夜,刺骨的冬风从身旁呼啸而过,冰凉的雪花飘落在肩头。寒冷与羞耻的双重刺激下,差点迷失在放大的虚无情感中的女生醒了过来,被滤镜过分渲染的画面也终于打破幻象,变得冰冷而真实。

    他们,接触过几次?相处了多久?说过多少句话?答案无一不是否定,那她又为何,把点点好感放大成了喜欢?

    殊不知,任何事物一经脑海放大并加工,可以从无至有,从黑变白。这世间最大的误解莫过于大脑的想象,既可以真实得宛如耳旁刮过的风,亦可以虚幻得堪比海市蜃楼,应有尽有。唯有梦破碎的那一刻,才知一切想象皆是虚无,没有现实的土壤作为根基,不过是指缝中的空气,既不得见,也握不着。

    于是,她终是明白,一时错以为的好感,那并不叫喜欢。

    再相逢,彼此间隔了更加遥远的距离。季鹤鸣那轻轻的一句“对不起”,许是为平安夜那晚对女生自尊心的打击。时隔多日,这一句迟来的“对不起”,实际上只是多此一举,毫无意义。

    他,不需要说对不起。因为,他们之间,从来不存在谁亏欠谁,更不存在谁喜欢谁。

    这是一件必须认清的事,哪怕时间过去许久,人事已非。

    苏文必须给自己一个认真的解释,那一段有关于季鹤鸣的绯色记忆,不过是青春期荷尔蒙无处盛放,给记忆与想象经过滤镜加工渲染,呈现出来的自以为的幻象罢了。被放大了的好感,被懵懂无知曲解了的情愫,原来不过是一团虚幻的迷雾。迷雾退散,人亦清醒过来。

    年少时的欢喜,有些是想象,有些却是真真实实的存在。

    循着记忆的丝线,拨开云雾,女生脑海中浮现的是少年眉目如画的笑脸。

    相伴着走过了无数个日日夜夜,朝夕相处,习惯了他的音容笑貌,习惯了他安静如空气存在于她的生活中,太过习惯,以至于某一天被滤镜下的幻象当做了真实,反倒忽略了真正真实的存在。

    是从何时开始,她,触碰到了自己

    的真心?

    也许是从鬼屋那个似曾相识的怀抱所引发的联想开始,她不知道,为何脑海里下意识地便浮现男生笑意温柔的脸。

    也许是从真心话大冒险上,在男生被问到“最喜欢在座哪位异性”时,男生面带羞涩的笑意,一个个扫过在座所有女生,视线最后定格在平平无奇的她身上,用他异常独特的发音念出那个名字,苏文。一颗心莫名怦怦乱跳,脸上开始燥热了起来。元旦的跨年钟声准时敲响,恰好掩盖住女生慌乱的心跳声。

    她曾经为另一名少年低眸浅笑、心砰砰直跳,一度把好感误以为喜欢,有过对比,才知,那误以为喜欢的心跳是多么微不足道。

    对季鹤鸣有过的所有好感与心动,原来,竟敌不上宋昱一个微笑的眼神、一句动听得使她心脏震颤的“苏文”。

    心底里莫名的期待是什么呢?当时的苏文并不知道,也只在男生事后特意解释“只能拿你来挡一下了…希望你别介意…”。脸红的羞涩霎时褪去,失落的情绪涌上心头,她才发现,原来她如此期待。

    一旦触及,隐藏在心灵深处的某些东西如泉喷涌,源源不断地汩汩冒出水面。无数的记忆恍然如昨日,一个个零碎的片段却拼凑起一张清晰的面孔。

    高一上学期的尾声,所有一年级学生面临文理分科的档口,苏文站在文科的十字路口,仿佛看到文理分科后他们渐行渐远的身影,只好把悲伤藏在心里。她的一颗心,连自己也说不清楚痛在哪里。

    新学期报道那天,熙熙攘攘的文理分班大榜前,苏文关心的不是自己的分班情况,心有所念,所幸身体比心灵更诚实,双腿不自觉停驻在理科分班大榜前。所有的纠结与隐隐作痛的心绪,在看到红榜上那一个真真切切的名字时,化为滚滚而来的喜悦,太过惊喜,以至于如梦似幻。

    她曾经问他,文理分科后,再不同班,再不能朝夕相处、抬头不见低头见。他们之间,还能保持原来的友谊吗?

    是的,友谊。不敢奢望太多,以朋友的身份站在一起就足以。

    他微笑的眼极尽温柔,意有所指地反问她,夜晚来临后,白天还会再来吗?

    黑夜降临,白天照样会穿越过黎明的曙光,来到他们身边。

    这便是他的答案。

    然而命运再次给了她厚爱,原以为会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渐行渐远的两人,辗转过后,再度相交。

    这便是缘分吧。嗯,一定是。

    是从何时触摸到自己真心的?她已记不清具体的时间和地点。也许是无意间落入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时,也许是沉醉于对方唇角温暖弧度的笑意时,也许是脸红心跳从梦中惊醒脑海里浮现那张清晰的面孔时,也许是不经意的一瞬间猛然发觉自己无数莫名思绪时……

    她的真心,说出来连自己也不敢相信。

    所有审视自己内心的结果,只朝着一个方向,随着心底某个微弱的声音一齐到来,清晰得再没有丝毫歧义

    呐,喜欢的少年,一直是你。

第一百一十七章:兵荒马乱的年代(1)

    三月中旬过后,春天的气息全面席卷了g省这座南方的城市。气温回升,躲了一整个寒冬腊月的太阳已回归多时。枯枝开出绿芽,经过一个寒冬侵袭的枯树重新焕发生机,校园里一派春意融融的景象。

    周一早晨的升旗仪式,照旧兀长得像电影镜头漫长的分镜。博德中学全体学生身着统一校服,整整齐齐站立于操场,每个人在黑压压的人群中都成为一个小小的点。

    高一年级在学生队伍的最前面,苏文所在的高一(6)班正好分布于升旗台下方。站在学生队伍中,被身着统一白色春季校服的同学四面八方环绕着,只听见学生群里闹哄哄的声响。

    广播里传来威严的宣告,博德中学2014年上学期第六周升旗仪式正式开始。黑压压的学生群立马安静下来,站得笔直望向高大的升旗台。早已准备就绪的升旗手们从右侧入场,器宇轩昂而又神情肃穆地踏着正步走上升旗台。

    苏文在台下走马观花地注视着升旗手把红旗升起,广播里《义勇军进行曲》震耳欲聋,周围浪潮似的唱着国歌的人声此起彼伏,嘈杂却又统一的歌声瞬间便将人淹没。

    每周一升旗,升旗手从高一至高三轮流变换,变来变去却依旧是那些学习成绩在年级里拔尖的学生。多看几次,某些陌生的面孔却也在脑海里留下了印象。不过苏文不太关心那几张陌生面孔的升旗手,漫长的升旗仪式好不容易挨到国旗下的讲话。在宋昱俊秀的面容出现在视野中的那一刻,一切等待似乎并没有落空。

    学校自开学初组织起“分享学习心得”的活动,第一周升旗仪式过后,每周一派一名代表在国旗下的讲话这一环节,分享各自的学习心得与经验。所谓的代表,便是从高三至已经文理分班的高一学生中挑出,实际上只有各年级文理科状元才有资格站上升旗台。

    宋昱作为高一年级文科第一名,继上周的高二理科状元站上了升旗台。这并不是男生第一次作为优秀学生代表站在全校学生面前了,每每出现,却总是学生们目光焦点的所在。

    台上的宋昱身姿挺拔,一身西装校服衬得男生格外醒目,那张干净到令所有女生自愧不如的脸上,精致的五官帅气逼人,整个人犹如漫画中走出来的王子,耀眼得仿佛夜空中美丽的星辰。

    人们总是喜欢欣赏好看的人与事物的。兀长乏味的升旗仪式,学生们最是乐意欣赏那些作为优秀学生代表上台讲话的少男少女。在博德中学这样顶尖的高中校园里,长得好看的尖子生并非什么稀奇事。

    而升旗仪式,同时也为平日里不敢堂而皇之偷看某个人的人提供了便利的平台。

    苏文混迹在班级的队列里,神情肃穆,心下却满是欢喜。她,终是有个光明正大注视着宋昱的理由。

    经过了短暂的周末,月考试卷终于一科接一科地揭晓。

    学生时代,等待考试试卷下发的时刻,总是带着紧张的颤抖,多数人一颗心悬在嗓子眼里,为着试卷上红笔圈划的分数紧张不已,哪怕优秀者众多的尖子班也不例外。

    每节课之前,任课老师们无不是提前来到教室,抱着一叠试

    卷,神色各异地把试卷交给各自的课代表,让课代表差遣同学们帮忙发试卷。因而课间的教室里,往往闹腾腾得仿佛炸成了一锅粥。

    第一堂数学课显然给高一(6)班的学生带来了不小的打击,按照数学老师的话来讲,第一次月考数学试卷“极其简单”,整体成绩竟然差到他不忍直视。

    戴着黑框眼镜的数学老师林峰,是个不苟言笑略显呆板的男青年,同(6)班班主任廖云老师上下年纪,都是博德中学不到30岁的优秀青年教师之一。

    女多男少的文科班,如果非要拿数学成绩与理科重点班相比,结果可想而知。所以难怪林峰气得全程黑着脸,看着闹哄哄的教室,时不时哼出哀怨的叹息。

    “啊啊啊!我及格了!太开心了!”

    “唉,这道题果然有陷阱,我考试时做完了才发现,结果没时间改了!”

    “我也是被误导过!还好检查得及时,不然又白白扣掉了十分!”

    “最后几个选择题也太难了吧?我居然题目都看不懂!唉!”

    “老师说简单,这试卷哪里简单了嘛!”

    陆续拿到试卷的同学神态各异,有露出欣慰笑容的,自然也有紧皱着眉头一脸失落的,更多的却是咋咋呼呼哇哇乱叫的。吐槽着倒苦水的多是成绩中等的女生,真正伤心失意的人往往最沉默。

    “试卷都拿到了吧?你看看你们自己的试卷,看看自己错在哪里了?”林峰站在讲台上,望着台下的目光仍旧是恨铁不成钢的气愤。

    “全班50个同学,竟然有十几人考试不及格!90分就那么难考吗?我说过,一张数学试卷,最起码有90分是基础题!那几个90分都没考到的,好好反省反省自己,这么简单的送分题怎么都拿不到?这还像话吗?一个重点班考成了什么样子?拿什么跟别的班比?”

    “还有宋昱,你最近状态实在是太差了!这次怎么就只考了140?倒数第二大题比最后一题简单得多,你怎么就把题目能给看错了?这么低级的错误你也能犯?这次月考文科数学第一让7班给占了!你可得好好反省反省!下次不能这么马马虎虎的!”

    就只考了140?全班女生无不倒吸一口冷气,数学老师的要求得多变态,才会认为140是宋昱状态太差的结果?要知道,纵观全年级,数学成绩能上140的,两只手都足够数清。学霸的世界她们这些数学渣渣完全无法理解,不过宋昱数学成绩的优异所有人都有目共睹,当初文理分班,男生以148的数学成绩夺得文科数学第一的优异成绩。

    对于未来他们这届高考文科状元候选人,数学老师林峰尖锐的批评,也是合情合理的吧?女生们不由得低下了头,连连倒吸着冷气。

    苏文低着头望着试卷上龙飞凤舞的红色数字,一开始为险过了及格线的成绩暗自庆幸,转而便嘲笑起自己可笑的沾沾自喜。

    右手边的柳川同样也是一脸挫败的模样,苏文不经意将视线瞥过女生试卷的一角,发现柳川的数学成绩也没比她的好到哪去。

    整堂数学课,林峰黑沉着一张脸给学生们讲试卷,

    底下的同学们大气不敢一出。

    一下课,斜对角的章筱栎捻着试卷回过头来,纯真的笑脸上是一览无遗的喜悦。

    学生时代谁不是个察言观色的能手?考试过后发下来试卷,有的喜有的忧,考试结果不需询问,看一眼脸上的表情便能猜个一二。

    “苏文,你数学多少分啊?”章筱栎笑得脸上开了花,大大咧咧地问出这敏感的问题。

    苏文心下一紧,莫名羞愧不已。

    也只有章筱栎这样纯真无邪的女生,毫无避讳地给人展示自己拿到试卷的喜悦了,更何况被询问成绩的女生已然摆出挫败的表情。换做她人,章筱栎喜悦的笑脸难免落入炫耀的嫌疑。

    苏文撇了撇嘴,脸上出现愧意,“不太好。”

    “93还好啦!毕竟也及格了嘛!”章筱栎伸长了脖子去瞅苏文用手轻轻遮盖的成绩,抬起头天真地笑着说道。

    苏文脸上一红,连忙看看周围有没有人注意到她们之间的谈话。所幸课后教室里一阵哄乱,各种吐槽的声音嗡嗡乱响。

    哎,这傻孩子,要是换作其他人,章筱栎不知得得罪多少小家子气的女生呢。苏文叹了口气,无奈地瞥向章筱栎灿烂的笑脸。

    章筱栎看起来情绪十分高涨,一排小白牙铮铮发亮,光说不够,章筱栎还把试卷推到苏文面前,孩子气地得意洋洋道:“嘿嘿!苏文你看!我考了120!比上次有进步哦!下次你可不能说我不认真学习啦!”

    苏文呆望着章筱栎试卷上红色水笔写下的数字,不由得出了神,心想自己也能考这分数该多好?抬起头望向章筱栎兴奋的小脸,苏文也露出喜悦的笑容。

    “嗯!筱栎很棒啦!”

    “考120就够你瑟了啊章筱栎?能不能考虑下我们这些数学渣渣的感受啊?太扎心了吧!”谢莹莹紧皱着眉头,十分不爽地冲章筱栎说道。

    “我就不能开心下了嘛?哼哼!”章筱栎嘟着嘴哼哼,一头靠近谢莹莹的桌面,“谢莹莹你考了多少?”

    “走开!”谢莹莹一把压住桌上的试卷,气冲冲地重重一拍书桌,发出嘭的一声响声,谢莹莹前桌的女生惊讶地回过头来。

    “什么嘛!看看又不会死!小气鬼!”

    章筱栎气呼呼地又与谢莹莹斗起嘴来,两个幼稚的小女生斗嘴斗得面红耳赤。苏文在她们两人后头看着,不由得弯起了嘴角。

    女孩子之间时常难免有些磕磕绊绊,小吵小闹的日子,偶尔被气得发誓再也不理彼此,下一刻却能毫无间隙和好如初。不得不说,女孩子是世界上最难懂的生物之一。

    小吵小闹的日子却总好比过暗生嫌隙的猜测,女孩子之间上一秒既能亲密形同姐妹,也能因为那暗自的揣度,下一刻憎恶突生,乃至老死不相往来。这是女生的单纯,亦是女生的狭隘。

    苏文偷偷朝左后方瞥去,眼角余光打量到许乐秋低垂着头,对着桌上试卷发呆的身影。

    轻叹一声,苏文清晰地认识到,同许乐秋也许永远无法轻松地谈及成绩的问题。她们之间的友谊,永远无法同章筱栎那般毫无间隙。

第一百一十八章:兵荒马乱的年代(2)

    周一的早晨犹如兵荒马乱过后的大型灾难现场,处处喧哗吵闹,哀嚎遍野。

    每一次月考过后,教室里皆是兵荒马乱的现场。从前准理科生居多的尖子班,月考成绩一科科公布后,讨论题目的声音远远多过吐槽考试难度的声音。如今场景变换为文科班,喧闹的氛围较理科班耳目昭彰。课间吐槽数学考试难度的女生此起彼伏,很明显,文科班的学生更为活泼与喧腾。

    如果说数学第一个给了他们下马威,接下来下发的语文和英语试卷,则挽救了不少人失落的心情。

    第一次月考,英语当属难度最小的一门学科。当然,这对于苏文这类尤为擅长英语的人是如此。总之,高一(6)班因为英语试卷的下发,一改先前被数学老师打击后死气沉沉的气氛。

    第三堂语文课,廖云早早地捧着一叠语文试卷来了教室。苏文作为语文课代表,喊了身旁较为熟识的几个人一起发试卷。

    自从新学期当了班主任廖云的语文课代表,苏文学着放开自己,在同学们面前展露更加亲和的一面。奈何生性使然,除却课代表应尽的责任与义务,苏文并未因此改善自己的人际交往。

    发试卷的时候,看着试卷上一个个有点眼熟却想不起脸的同学名字,苏文轻咬着唇犯起了难。

    茫然四顾,苏文只好默默地走到宋昱跟前,男生帮自己下发的试卷基本发完,回头见着女生犯难呆傻的模样,一抹暖色的笑意爬上男生好看的唇角。

    未等苏文说话,宋昱看了眼女生手里捧着的试卷,笑着开了口:“怎么了?又认不得人了?”

    苏文如遇知己般重重点了点头,睁大的眼里尽是懵懂的怯意。

    男生的笑容更深了些,耐心地为女生指点迷津。

    一如同上学期在高一(2)班的时光,上厕所归来的女生一把被陌生同学叫住,一通慌忙的托付过后,陌生同学闪没了人影。随后苏文嘴里呢喃着同班同学的名字,一双眼睛却分外懵懂。拿着陌生同学托付给她的东西,苏文宛如呆傻,巡视了班上一圈,硬是没想起班上究竟谁是那号人。宋昱见状笑了个不停,按他的话来说就是“半年同班,你怎么还跟火星上回来的一样?”

    她这个外星人,的确得好好认一认自己同班同学的脸了。看着宋昱为她指点着介绍同学时,苏文不由得扬起了嘴角。

    试卷发完,苏文特意把两张试卷留在手里。

    “嘿,筱栎!”苏文静悄悄跑到章筱栎身旁,戳一戳她的肩膀,压低了声音道:“呐!给你!”

    章筱栎一看眼前的试卷,惊得两眼发直,下一刻脸上绽放花朵般的笑意,奶声奶气道:“苏文你真好!”

    苏文朝章筱栎眨了眨眼睛,鼓励地笑着,“快去吧!”

    另一张试卷,是许乐秋的。

    隔着一个过道,苏文走几步便来到许乐秋桌前。许乐秋正盯着上节课的英语试卷,琢磨得出神的样子,身旁的吵闹仿佛与她无关。

    苏文把试卷递向许乐秋,“小秋!你的试卷!”

    一张

    轻薄的试卷飘落在视线里,许乐秋怔了怔,看到分数的刹那眼底分明露出惊喜的笑意。

    “小秋,你语文考得不错哦!”苏文向许乐秋投去嘉奖的目光。

    许乐秋清秀的眉眼焕发出楚楚可怜的忧伤,微笑的瞬间美丽无比。

    苏文知道,许乐秋也许比任何人都在意成绩。为成绩伤心失意,也只有成绩能将她带出失意的迷途。

    老师的改卷效率与出总成绩的效率一向颇高,这第一次月考的总成绩,在语文课上便带着神秘的气息愈渐逼近。廖云作为高一(6)班班主任,同时任课教授语文。当她喊了宋昱到讲台边,递给男生一张长长的表格,嘱咐一声“下课后贴在公告墙上吧”,便不紧不慢地看起了讲台上的资料书。

    男生带着长长的表格走下讲台,瘦高的身材在排名榜的衬托下,仿佛闪着威严的光芒。那白纸上密密麻麻的黑色印记,即将宣告着所有学生最后的命运,追随着那身影,同学底下不由得泛起一股紧张的氛围。

    试卷尚未全部发下,他们便要提前接受最后命运的宣告了。

    多数人还未从数学成绩的冲击下缓过神来,班主任悄无声息便带来月考班级排名榜,对所有重点班的学生而言,无不是紧张而又激动万分的时刻。

    然而文科第一名的男生对排名榜丝毫不在意的样子,回到座位上,把排名表随意地扔进了桌洞里,继而旁若无人地做起了数学竞赛题。

    众人只好把目光移开,强装起镇定。反正横竖都要面对最后的结果,何必急于一时?

    “筱栎!筱栎!”苏文瞥见章筱栎坐在座位上岿然不动,盯着桌上的试卷出神,苏文不由得睁大眼睛,催促着说道:“都快上课了,你怎么还没把人家试卷送过去啊?”

    章筱栎笑嘻嘻地回过头,鬼鬼祟祟道:“我能不给他么?我想自己收藏着!嘿嘿嘿,他的字真好看~”

    苏文哭笑不得起来,伸手便要去抢章筱栎手里的试卷,“再不还回去,人家该起疑心了!”

    “哎呀呀,别抢嘛,我给他行了吧?我自己送过去!”章筱栎把江潇的试卷捂在胸口,哼哧哼哧的,一副孩子捍卫自己的糖果不愿被他人侵犯的样子。

    苏文目送着章筱栎离开座位,蹦蹦跳跳跑去隔壁组江潇的位置,章筱栎笑着对江潇说了些什么,两人相视一笑,章筱栎便更加喜悦地蹦回来了。苏文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怎么样了?”苏文忍着窃笑问道。

    章筱栎嘟着小嘴露出羞涩的笑意,“没怎样!”

    课间,自从宋昱默默地走近公告墙,开始贴月考排名榜,无数双眼睛追随着男生而去。

    男生离开后,公告墙面前,从一个学生、两个学生,到汇聚起一堆黑压压的人头。

    “这是做什么?就发了排名榜是吧?”政治老师一到教室门口,便看见公告墙边堵着的一众学生,不由得吼了一嗓子。

    挤在一起的女生们闻声作鸟兽散,一个个恭敬地为威严的政治老师让路。人群散开之后,被挤在最里边的男孩红着

    脸最后一个离开。

    “于飞,你成天跟女孩子挤在一块干嘛啊?”政治老师架起老师的架势,颇带教导的意味说道。

    名叫于飞的男孩羞涩地笑了笑,指了指墙上的月考排名榜,“老师,我也是来看成绩的!”

    过分温柔的语调一说出口,不由得令人怀疑这面容清秀的男孩子是否是女扮男装。开学那日自我介绍上,一上讲台吸引了众多女生目光,一开口阴柔的语调却让人大跌眼镜的,正是这笑意温柔的于飞。

    “回去吧回去吧!”政治老师挥了挥手,直接把试卷递给了于飞,“把试卷发下去!”

    又是发试卷引得教室乱哄哄的时刻,苏文被章筱栎拉着一举跑到了公告墙跟前,于是苏文也顺理成章地浏览着排名榜。

    说不清是什么心理作祟,学生时代站在排名榜面前,总有过分在意学习成绩注重攀比的嫌疑。为避免这嫌疑,苏文在自己的初中年代从不明目张胆站在排名榜前,以免落人口舌,徒增被她人乱嚼舌根的烦恼,她可不想被人误解为骄傲自负。可是初中年代,无论她如何小心翼翼隐藏她自己,总是有人在背后讲她如何在意成绩、如何骄傲自负的坏话。

    学习成绩优秀的同学往往一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潇洒得仿佛优异的成绩是生而就有,独独享受落后者倾羡的目光,实际上比谁都在意自己的学习成绩与在集体里的排名。

    苏文并不假装潇洒,但着实也隐藏过自己对学习成绩的在意。过去的荣耀的确也让苏文,养成了这好学生虚伪的习惯。

    很多时候,苏文倒是佩服学习落后者对于学习成绩的坦坦荡荡来。

    当然,这一忧虑自从来了博德,完全便没有了存在的必要。

    当周围的人个个比你优秀,当你在人才济济的尖子班久久位列倒数,你紧盯着排名榜反反复复浏览,别人只会觉得你对落后的成绩心有不甘,抑或是他人根本就不认识你这一平平无奇的人物。你的存在对他人而言,没有任何威胁,因此更没有被铭记被追逐的必要。

    这是苏文对于上学期久居倒数的感受,一下从曾经的县中学第一二名跌落至倒数,没有人知晓苏文心底的自卑与挣扎。

    来到文科班,苏文反倒好像找到了自己更好的位置,既不算太拔尖,不足以像第一名引人注目,也不算落后,最起码自己心安。

    映入眼帘的第一名仍旧是宋昱,视线一扫而过,苏文仍惊叹男生学习成绩的拔尖,语文115,数学140,英语120,文综280……数学140在班里排第一、文科第二、年级第七,历史与地理接近于满分,皆是班级与年级第一……

    这就是数学老师说的,状态太差的成绩?不过既然140只排年级第七,也难怪数学老师如此恨铁不成钢了。要知道,宋昱的数学成绩往往与第一名的丁惜年不相上下,只隔两三分之差。

    又是她无法企及的距离。这对于数学勉强险过及格线的女生而言,无异于天方夜谭。

    苏文只觉心中一钝,沉重得仿佛整个人都在跌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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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校园纯洁真挚的友谊,欲言又止的试探与欢喜,有苦有泪、有笑有闹的高中生涯,随时间流逝却都将成为记忆里生生不息的眷念……时间倏忽走远,那个陪伴了她走过长长路途的少年,原来一直就站在一转头便能看见的身后。幸福,其实一直都在。等候着青鸟飞来的同时,青鸟早已停驻在一转头就能看到的地方……书友群:823902804青鸟归去来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青鸟归去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青鸟归去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