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六章 先生解惑
“缘法?”苏迈闻言,愣了愣,随后很快便反应过来。
绕了绕头,略有些尴尬地回了句:“难不成,我便是那无缘之人?”
先生笑了笑,却未正面回答。
苏迈见状,亦不便追问,只好转而问道:“先生,陆姑娘她……?”
“无妨,不过有些心急,牵动旧伤罢了,吃几颗活血通灵之药,静养数日便可!”先生起身,漫声应着。
随后,却又突然朝那长庚鸟望了望,问了句:“你见着的,果真是舞剑么?”
“应该是吧!”长庚听其一问,亦有些茫然,想了想,才半带疑问地回道。
那石壁上的小人,自然不像世人手中丹青那般生动,原本长庚鸟以为自己看到的便是舞剑,但被这先生正儿八经地一问,它反倒有些不确定起来。
“哦……”先生随意回了句,便转身自顾自地走开了。
这段时间以来,苏迈对先生性情倒也有了几分了解,平日里多是早出晚归,说是进山采药,但谁也不知他去了何处,反正苏迈在山中游荡,从未见过他,便是偶尔不出门时,亦多是看书品茶,性子很是沉着,有时候,甚至可以呆在那院中,一坐便是数个时辰,不曾说一句话,或者说,先生并不喜欢说话。
苏迈性情跳脱,和先生这温吞吞的个性很不合拍,平日里,他更喜欢到山上去找鲁三获,故而其实二人交流的机会,并不甚多。
此刻,见其起身走开,苏迈亦未再追问,半扶半抱着陆云奚,将她送回了房内。
不久,那长庚鸟便抓着一个白色小瓷瓶飞了进来。
苏迈身无修为,无法以灵力送服,便取了杯水,给陆云奚喂了下去。
片刻后,便转身轻掩房门,迈步而出。
回到院中,却见先生已在那竹厅之内,身前茶壶,正滚滚冒着热气。
苏迈心中一动,忙躬身走了进去,自顾自在那茶桌前坐了下来。
“可有甚事?”先生缓缓舀了勺水,注入那茶器之中。
“没事,想来先生这,讨杯茶喝!”苏迈笑了笑,接口回道。
“嗯……”先生应了声,随后将茶水注入杯中,给苏迈递了过来。
苏迈应谢,浅缀了一口之后,却是端着杯子,在手中端详了片刻。
“这茶,有甚问题?”先生见状,笑着问道。
“先生这茶,可是这山中所有?”苏迈突然问了句。
“你觉得呢?”先生反问。
苏迈以杯就唇,复又饮了半杯,随后道:“非也!”
先生神情依旧,复又笑了笑。
“茶味冷冽,犹带一丝花香,想来,定非这山中所种!”苏迈见状,复又道。
“世间之茶,带花香者多不胜数,不足为奇!”
“但此花却非寻常!”苏迈放下茶杯,轻摇了摇头。
“哦?”先生抬头,神情有几分意外。
“在苍雩雪山之北,有雪峰高百丈,其上有茶,名冰芽,因其所在之地,有雪莲生焉,故而茶叶之中,亦吸收了部分雪莲之香味,这茶因此才有了这独特之口感!”
“不错!”先生点点头,望向苏迈,颇有些赞许。
“我也是机缘巧合,喝过几回,
有了些印象!”苏迈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忙解释道。
“这茶,确是冰芽!”先生给苏迈续了杯,接口说道。
“这么说,这茶是从雪山而来?”苏迈心中一动,急叫道。
“自然!”先生应了声,对苏迈这表情,颇有些奇怪。
“既是如此,那先生,定有离岛之法?”苏迈复问道。
“离岛之法嘛,自是有的!”先生对此,似乎并不在意,随口回了句。
“那过往,为何从未听先生提及?”苏迈有些奇怪。
“你亦未曾问过啊!”先生端起茶杯,复笑了笑。
“这倒也是!”苏迈闻言,顿觉一窘。
自已上山之后,先是忙着救陆云奚,之后亦是三天两头往山下跑,心中只想着这山上前有大湖,后是绝壁,并无出路,故而一直未向这先生请教过此事。
“敢问先生,这离岛之路,位于何处?”顿了顿,苏迈复道。
“以你之修为,知道亦无用处,便是那陆姑娘,若不痊愈,亦无离此可能!”先生难得声音高了少许,这一下,便断了苏迈的念想。
“哦……”苏迈有些无奈,他自己的情况自然很是清楚,眼下看来,想要离开,还非短时间可行。
“可是在这山上呆不住了?”先生见状,复又问道。
“那倒不是!”苏迈闻言,忙回了句。
随后,复又轻叹了一气,接道:“只可惜我体质有异,不能修炼,只怕这一生,亦难登大道,如此蹉跎度日,有些心急罢了!”
“修行一事,须随缘而定,却不可强求,你身上这轮回劫火,便是难得之物,好生利用,未必不能有所成,再说你那黑剑,亦非寻常法器,它日若有机缘,或许能有大用。”先生言语敦切,有劝慰之意。
“那剑,我得物无所用,轮回劫火虽是厉害,但我无修为在身,终也是空有宝物!”苏迈黯然回道。
“听陆姑娘说,你体质有异,不能修炼?”先生闻言,复问道。
“我也不清楚!”苏迈对此,一直耿耿于怀,先前以为是自己体质的问题,后在那轮回血海之中,真真又说可能跟天随子的术法有关,到后来,他也犯了迷糊,弄不清,到底是甚状况。
苏迈对这先生,虽不甚亲近,倒也是尊重有加,见其能医治陆云奚丹田之疾,本就想寻个机会,找其解惑,今日难得先生问起,他自然无所隐瞒,便将自己心中所疑之事,通通说了出来。
先生对此亦觉有些怪异,沉默半晌,却示意苏迈,为他把起脉来。
苏迈见状,自然乐意,这医者问诊,亦有望闻问切之举,把脉自是最为寻常不过。
片刻之后,却见一向云淡风清的先生,很难得地皱了皱眉。
“先生,可看出是甚情况?”苏迈见状,心中一急,忙问道。
“倒也无甚大事!”先生收回手,随口回了一句。
“那就是说,有医治之法?”苏迈闻言,急道。
“无需医治!”先生应了声。
“为何?”苏迈不解。
“你所修之术,非寻常之法,故而会有此困!”先生回道。
“那是何术法?”苏迈闻言,欣喜异常,仿佛这数年来的困惑,马上便要解开一般
“这个,我便不甚清楚了!”先生喝了口茶水,缓缓说道。
“那,这术法有甚奇怪之处么,为何我丹田无法蓄气?”苏迈不甘放弃,复追问道。
“这世上术法千万,虽有高下之分,但万变不离其宗,修士修气,其源便在丹田,若丹田无法蓄气,自然便无修为可言,不过,你身上所习,却截然相反!”
“为何?”
“你所习之术,有气散于诸脉之中,经丹田而不止,流百骸而无痕,看上去,像是与天地相通,当有其它灵力进入之时,便被其吸纳,故而你丹田之内,自然空无一物!”
“你是我,我身上的灵力,藏于诸脉之中,而不在丹田之内?”苏迈闻言,面露喜色,忙问道。
“或是如此!”先生点点头,倒也不太肯定。
“奇怪的是,你体内另有一股莫名的异气,却不知是甚东西!”先生顿了顿,复又说了句,看起来,似乎先前令他皱眉之事,便在此处。
“这个……”
苏迈闻言,稍怔了怔,不过随后却又坦然回了句:“是混沌之气!”
“哦……”先生应了句,神情如常。
苏迈见状,一时亦有些奇怪,为何这先生听到混沌之气,毫无反应?
“先生,我这体内之气,可有甚办法归入丹田之内?”少顷,苏迈复又问道。
“为何要归入丹田?”先生微抬起头,问道。
“不入丹田,我便无法修炼,这修为也就无法提升了!”苏迈颇为着急,忙回道。
“修行之道,各有法门,倒不一定非得经丹田而为!”先生缓了缓,随后便应道。
“那先生,可有甚办法助我?”苏迈闻言,不自觉地站起身,急切地朝先生叫道。
“我不知其缘起,自然无法助你,不过依我看,你所修之术,有大造化,日后若能寻得其法,继续深造,不可限量啊!”先生伸手拍拍苏迈的肩膀,微笑着道。
“解铃还须系铃人,你自何处学来,便去何处解罢!”随后,先生示意苏迈落坐,边为其续水,边说道。
“哎……”苏迈叹了叹,看来,最终还是得找到天随子才行,不过今日先生一番话,倒是给了他不少信心,至少他已清楚知道,自己不是体质有异,而是另有原因。
只是他却不知,这灵力修到诸脉之中,又有何用处?
“你亦无须担心,机缘来时,自有解法!”先生见状,复安慰了句。
“机缘一事,可遇不可求啊!”苏迈摇摇头,复叹道道:“我在那神州界上,树敌颇多,能捡得一条性命,已是饶幸,若无法修行,习得一技傍身,只怕此生便只有躲在这岛上的命!”
“你若真有心,有空便去那崖壁上看看罢!”沉默片刻,先生突然说道。
“先生是说,那刻有小人的山崖?”苏迈听其话中似乎另有他意,忙接道。
“那地方,原叫悟剑崖!”先生应了一句。
“悟剑?”苏迈心中一喜,看来这小鸟儿所言,倒也不差,不过随后,却又是脸色一黯,喏喏道:“这悟剑崖与我无缘,去了也没用!”
“缘之一事,最难究竟,多去几回,或许便有不同!”先生笑了笑,莫测高深。
第四百一十七章 自为己师
“多去几回?”
苏迈愣了愣,心道这机缘莫非还能碰运气不成?
先生并未回应,只是自顾自地喝起茶来。
苏迈沉默片刻,想到一事,复又问道:“先生,这陆姑娘,为何在那崖前会突然吐血晕倒?”
“习剑之人,很难不为其所动!”先生似是而非地应了声。
“莫非,陆姑娘亦见到那小人舞剑?”苏迈有些好奇。
“或许吧!”先生不置可否,他亦未问过陆云奚,自然不清楚,她到底见到的是甚。
“先生,这悟剑崖可有甚特别?”苏迈顿了顿,忍不住又问道。
“悟剑悟剑,顾名思义,自是领悟剑道!”先生随口回道。
“莫非,这石崖之上,刻有甚高深的剑法么?”苏迈疑道。
“高深与否,不在于术,而在人!”先生喝下手中茶杯,缓缓说道。
见苏迈茫然不解,复又道:“这悟剑崖悟的是剑道,而非剑法!”
苏迈对剑之一道,一窍不通,剑术也好,道也罢,在他眼里,却是一无所知。
“你若有兴趣,有空便多去看看罢!”先生见状,亦不加解释,接口说道。
苏迈点点头,随后想到一事,复道:“先生,这悟剑崖是谁所立,为何会在此处?”
“这个便不得而知了!”先生闻言,轻站起身,目光投向院外的远处,随后又缓缓说道:“怕有数千年了吧。”
苏迈见状,亦即起身,心想这地方,只怕先生至此之前,便已存在,他自然亦不清楚。
只是他很是不解,这墟里村孤悬大泽湖中,除了这先生之外,村中渔民皆是俗世凡人,这悟剑崖又为何会出现于此,还有悔仙亭中那块湮没的石碑,其上刻字,亦是颇为古怪。
想起来,这墟里村,只怕并不简单。
不过,对他而言,这些倒也并不重要,他客居于此,亦是无奈之举,只要有机会离开,他自然巴不得即刻起程。
先生负手步出门外,苏迈亦紧随其后。
这一番长谈,是苏迈自至这山居之后,和先生聊得最多的一次,亦算得解了心中之惑。
其后的一段时日,因陆云奚之故,苏迈减少了下山的次数,多数时间,便呆在这山上,偶尔和那长庚鸟去那崖壁之侧,坐而悟剑,不过,任是他如何努力,这悟剑崖或许真和他无缘,每次皆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不过,这在山上呆得久了,和先生的接触倒也多了起来,这得一庐中便只有三人,那长庚鸟虽会说话,便苏迈却嫌它聒噪,而陆云奚尚需静修,每日大多数时候,便是打坐静修,平素难得露面,苏迈亦只是偶尔见她一回。
无奈之下,苏迈只好陪着先生喝茶聊天,甚至于兴趣来时,随他进山摘茶采药,日子过得倒也悠闲。
接触越多,苏迈更觉这先生颇不简单,似乎这天地之间,众生万物,先生皆略知一二,苏迈过往对于修行甚至这仙道的了解有诸多不解之处,在这先生指点之下,倒也豁然开朗,可以说,这木叶道人领苏迈入了门,但这先生,却让他看到了,这修行一道更多的可能。
清风吹不老,山野绿依然。
这孤岛之上,四季如春,苏迈尚未感觉有甚变化,这弹指之间,却又是大半年过去。
陆云奚的伤势算是已然痊愈,不过修为却恢复得甚是缓慢,看起来,亦不到五成,不过,她自伤愈之后,便每日到那悟剑崖对岸静坐,之后便在竹林练剑,踏着晨光而出,待归来时,已是暮色深沉。
这女子自幼修行,心性颇为坚定,虽不知她在这悟剑崖有何收获,但无论晴雨,皆准时出门,从不懈怠。
苏迈在那先生身边久了,这性子倒也沉稳了许多,久而久之,亦可静下心来,修习那五行劫术,这五行流转之道,倒是领悟了不少,只可惜,他身无修为,学得再熟,在他看来,亦不过花架子,打发时间而已。
那最具灵性的轮回劫火,其威力亦随修为而定,苏迈想要修炼,亦无其法。
还有那孤山之上,阴魂长归所传的分魂之术,苏迈闲极时,亦稍有习练,只不过,这术法毕竟乃是魂术,活人修来亦甚有些鸡肋,一时间,苏迈还想不出,有甚特别用处,内心里,只是将其当作一游戏罢了。
不过先生对此术,倒颇为青睐,吩咐苏迈勤加练习,不可小视。
这一日,苏迈练完功,回到房中,休整片刻,却突然瞥见那墙角一侧,正默然躺着他那黑剑,还有那具秦太虚的骷髅。
苏迈信步迈了过去,拾起那长剑,复又朝那骷髅摸了摸,奇怪的是,这剑身之上,满是灰尘,这骷髅却依旧透亮如故,一尘不沾,仿佛便能自我洁净一般。
“可惜了这具骨架,若给了夜雪,说不定还能有点作用!”苏迈站起身,随口叹了一句。
随后,便见其转过身,随手取了块青布,复朝外而去。
那小院之侧,有竹制桌椅,皆取之于那后山龙葱竹林,大者为桌,小者为凳,虽甚简单,亦算是就地取材。
苏迈随意坐在一竹凳之上,对着略有些微斜的日光,反复端详起手中之剑来。
这黑剑自他从孤山回程之后,便被弃于墙角之中,一晃大半年过去。
这墟里村中,皆是凡人,他自不便提剑而行,便是这后山,亦很是清静,人迹罕见,此物在他手中,却无用武之地,加之他不谙剑法,故而平日里,他多修行术法,这剑嘛,便只好独自蒙尘。
此刻,苏迈握之在手,日光下,青黑色的剑身,有丝丝赤色隐现,许是弃置甚久,这一眼看去,还真有些像个烧柴的棍子。
轻拭剑身,苏迈忽觉有几分愧意。
自出山以来,这黑剑便随在身侧,经过无数劫难,却始终未曾遗失,不知是幸运,还是这剑本身自有灵性。
回想片刻,过往种种,一时间涌上心头,自己能活到今天,说到底,还是得了这怪剑之助,当然,他之后被天琅坊追杀,甚至于火烧群雄,亦是拜它所赐,不过无论如何,这一人一剑,却算是生死相依。
如今,山居清净,再无江湖,这来历不明的黑剑,亦沦为寻常,却不知,那剑中的重重杀机,可有重现之日?
站起身,抚剑而叹,苏迈一时感慨万千。
眼前山野重重,再远处大湖浩瀚,放眼望去,湖光山色,人间美景,尽在这世外孤村。
想到自身经历,
一腔悲愤喷涌而出,以手轻击剑身,举剑朝天一指,高唱道:
“弹铗而歌兮,伤我流离。
此心难寄兮,无处可依。
仙路茫茫兮,至此而徊。
朝游大湖兮,暮至墟里。
宝剑蒙尘兮,何日得归!”
……
正唱至情深之时,半空中突然传来一声怪叫。
“傻子舞剑兮,像只呆鹅!”
苏迈猛一抬头,忽朝头顶怒喝了一句:“蠢鸟,你骂谁呢!”
话音刚落,便见那长庚鸟自半空落到了那竹桌之上。
抖了抖身上的羽毛,那鸟儿斜了苏迈一眼,那神情仿佛在说,谁接话,谁便是傻子。
苏迈正欲好好教训下这死鸟,黑剑一指,却听得先生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吟诗舞剑,兴致不浅啊……”
苏迈转头,便见先生一身青衣,静立如山。
“先生见笑了,一时间,有感而发罢!”苏迈有些不好意思,忙解释了一句。
“心有所思,唱出来亦是好事,不然郁结于心,终有忧患!”先生近前两步,望着苏迈手中之剑,复道:“这剑,亦多日未曾见过了!”
“苏迈不懂剑术,令其蒙尘,很是羞愧啊!”苏迈苦笑一声,应道。
“宝物认主,既然跟了你,便是缘份,可否借我一观?”先生笑意未改,缓缓问道。
“先生请便!”苏迈忙将那剑递了过去。
这先生平日里煎茶煮药,从未见其使剑,此刻,持之在手,亦只是端详片刻,并未有甚动作。
但不知为何,苏迈却突然感觉,半空中似有剑鸣之声,只是那声音一闪即过,苏迈只当是幻听。
“你这剑,看去颇有些独特啊!”半晌,先生将那黑剑递还苏迈,随口说道。
“这倒是,我亦不知,这东西算不算得上是剑!”苏迈闻言,亦是笑了笑,这烧火棍子般的剑,算来普天之下,只怕亦是独此一份。
“剑之为器,在其神,而不在貌,修行有成,万物皆可为之,更何况,你这剑,看去亦非寻常之物!”先生摆摆手,缓缓回道。
苏迈闻言,想起一事,心中一动,忙接道:“说起来,这剑,确有几分独特!”
“有何独特之处?”先生随口问道。
“这剑里面,有股很浓重的杀气,越是凶险之时,杀气越重,甚至于,有时更像是它在使我,却不是我使它。”苏迈面露疑色,应声回道。
“这样啊!”先生眼神稍动了动,却未再说话。
苏迈见状,复又将过往对敌之时,这黑剑的异样,描述了一遍。
“这倒有些稀奇!”先生复朝剑身望了望,轻叹了一气,随后便又归于沉默。
苏迈以为他在想这黑剑之事,便亦未再追问。
许久,先生却突然问了一句:
“苏迈,你可想学剑?”
“先生愿传我剑术?”苏迈一听,自然欣喜异常。
“不是我教,是你自己教!”先生应了一声。
“我自己教自己?”苏迈伸手反指自身,张大嘴巴,一头雾水,却不知这先生所言何意。
第四百一十八章 临崖悟道
“先生,我不明白!”顿了顿,苏迈满脸疑惑了回了句。
“以身为剑,以剑为人!”先生应了句,语意却很含糊。
“莫非,是让我心随剑走?”苏迈缓了缓,突然福至心田。
“虽不中,亦不远矣!”先生笑了笑,却未明言。
苏迈对他这性格,早已熟知,许多时候,先生均是点到即止,能否领悟却要靠他自己。
“随我来!”片刻,先生复转身,说话间,已朝那院外而去。
苏迈紧随其后,却见他行去的方向,乃是那后山断崖之处。
“莫非,去那悟剑崖么?”苏迈心中暗想,却又不好问话。
平日里,他去那悟剑崖都是找长庚带路,乐得清闲,不过先生似乎更喜欢缓步而行,他亦只好老老实实跟着。
那长庚鸟扑着翅膀,飞在苏迈身侧,叽叽呱呱叫个不停。
苏迈满怀心事,懒得理会它,握着手中之剑,有些忐忑,亦有些期待。
先生之言,于他而言,很是惊奇,且不说自己教自己很让人费解,便是以他眼下这修为,习得剑术,又有何用?
以先生之见识,自不可能做无用之功,他既有此一说,自有他的道理,或许,这悟剑崖便是他苏迈摆脱困境的关键。
没多久,二人便到了那悟剑崖对岸,陆云奚却未见踪迹,想来已到那林中练剑去了。
“这些天来,你在这地方,可有所获?”先生负手而立,目光投向那崖壁,轻问道。
“没有……!”
苏迈老实地应了一声,尽管他亦不愿说出这俩字,不过事实确是如此。
“把你的剑给我!”先生回了句。
苏迈闻言,忙将黑剑递出。
先生接过,却看也未看,随手朝前一挥,便见黑影一闪而过,再看时,那剑身竟然直挺挺地印在对岸崖壁之中,和周边岩石浑然一体,若不仔细看,还难以发现。
“先生,这……”苏迈一急,却不知先生此举何意?
“自今日起,你便在此观剑,直到将它取回为止!”先生神色如常,望着苏迈,随口说道。
“取回?”苏迈望了望身前,这十数丈人距离,对修士而言,不过一跃之间的事,但在他这,却如天堑,想要取回这剑,怕是不易。
“如何取法?”苏迈想了想,复又问道。
“随你!”先生面露笑意,回了一句。
“这是何意?”苏迈心中一动,暗想若是随我,那说明无论是自己取,还是找人取,只要这剑被取下,便算成功,如此说来,这事倒也不算难办。
“好,我姑且试试!”苏迈点点头,脸上有一丝丝得意。
先生见状,亦未说话,却是转身而去。
有他先前之言,苏迈自无法再随之而回,这黑剑被嵌入崖壁之上,他不取出来,自然亦不放心。
“喂,小鸟儿,带我过去!”
见先生背影远去,苏迈忙招呼长庚。
长庚鸟亦很好奇,闻言忙又变身,载着苏迈飞了过去。
及至那崖壁之前,苏迈仔细望了望,按说这剑身嵌于岩石之中,周边定有许多岩石松动之处,不过眼前所见,却大出他的意料。
黑剑便如生在其中一般,看不出任何人为的痕迹。
苏迈伸手摸了摸,却无下手之处。
“小鸟儿,
把我的剑扒下来!”苏迈犹豫片刻,却朝长庚叫道。
那鸟儿闻言,亦是跃跃欲试,长啼一声,鸟喙疾伸,便朝那剑身啄去。
长庚鸟修为虽不甚高,但变身之后,这一啄之力,倒也非同寻常,不说开山裂石,将一石壁凿个大洞,应是很轻松之事。
不过意外的是,这鸟儿拼命力气,石壁却毫无反应,甚至于连一点凿痕亦未见到。
“苏迈,这石壁有点古怪啊!”长庚鸟声音有些颤抖,听上去,像是先前这一啄,痛得不轻。
“这么硬的石壁,先生随手一挥,便将剑嵌了进去,而且毫无痕迹,不简单啊!”苏迈望向那黑剑,眼里有些倾慕,更有几分惊喜。
“怎么办啊?”长庚鸟有些丧气,复问道。
“去请陆姑娘来看看!”沉默片刻,苏迈方回道。
“好!”长庚应了一声,便欲回转,不过回到对岸时,苏迈却下了鸟背,示意长庚前往,自己坐在这崖边等候。
这先生虽平日里从未显露过修为,甚至入山采药,皆如一普通山民,布衣芒鞋,翻山越岭,这步子,甚至还不如苏迈灵活有力。
但今日这一手,却彻底颠覆苏迈心中所想,这挥剑入石之举,看似不经意,但能做到毫无痕迹,对灵力运用,可算妙到毫厘,苏迈虽修为有限,但这段时间跟着先生问道,见识却涨了不少,让长庚鸟去请陆云奚,一方面是想让她帮忙,更重要的,却是想印证下心中之疑。
先生世外高人人,既然让他在此观剑,自有深意,或许这黑剑嵌于崖中,他真能悟出甚来,亦未可知。
很快,半空中便有动静传来,片刻间,长庚鸟便载着陆云奚落于身侧。
“陆姑娘,麻烦了!”苏迈忙站起来,朝陆云奚点点头,随后复朝那石壁指了指。
个中情形,自不用苏迈多言,这多嘴的长庚鸟只怕在路上,便已说得一清二楚,甚至添油加醋。
“这剑,是被先生弄进去的?”陆云奚凝神望了望,脸色亦有几分惊疑。
“没错!”苏迈点点头,随后问道:“以你的修为,可否将之取出来?”
“我试试!”陆云奚亦不敢肯定,说话间,身形一闪,便到了对岸。
片刻后,一片青芒自陆云奚身周泛起,随后便见她以手抵剑,猛地一吸。
此刻,陆云奚的修为虽未完全恢复,但亦算颇为了得,这全力施为之下,那黑剑却兀自躺于石壁之内,竟毫无动静。
陆云奚面色一沉,手中天渊剑应声而出,寒光乍起,一闪而没。
不过,任是如此,却只是在那石壁上留下一道浅痕,看上去,亦是无能为力。
返身回到对岸,陆云奚一脸无奈。
“不行么?”苏迈虽亲眼所见,但还是问了一句。
“这黑剑似乎被灵力封在那岩石之内,以我的修为,是取不出来的。”陆云奚点了点头,面色深沉。
“这么说来,先生的修为,只怕不低吧?”苏迈见状,复问了一句,他心中虽如此想,但毕竟不清楚,高到何种程度。
“就凭这一手,只怕我师尊亦做不出来!”陆云奚亦说不清先生修为到底如何,只好侧面应了一声。
苏迈闻言,心下了然,在神州界上,修为比南庭宗的水月大师强的,亦不算多,只是不知,这先生胸罗万象,修为了得,却为何会甘于平淡,隐居于此?
不过,转头一
想,苏迈亦觉先生生性淡泊,许是不喜这世间纷扰,隐于此地,便也算图个清静。
“苏迈,先生令你在此观剑?”片刻,陆云奚突然问道。
“嗯……”苏迈点头应了声,随后又道:“他让我自今日起,便在此观剑,直至将这剑取出为止!”
“你取?”陆云奚一惊,讶然道。
她虽未明言,但苏迈亦听得出言下之意。
“连我自己都不信!”苏迈耸耸肩,苦笑着道。
“世事难料啊,这悟剑崖确实很不一般。”陆云奚闻言,沉默片刻,随后叹了句。
“对了,这地方到底有何神奇之处,这些天来,你于此参悟,可有收获?”苏迈对此,早有疑惑,先前一直没机会过问,今日陆云奚突然提到,他自然不会放过这机会。
“这崖上,或许有上古大能所留的某种玄妙功法,能鉴照自身!”陆云奚面带笑意,看上去,似乎在这此地,收获不小。
“鉴照自身?”
苏迈闻言,突然想到先生所言及的自已教自己,心中一动,忙又问道:“这是何意?”
“这崖壁之上,确有小人舞剑,不过,看到的却不是别人,而是自己!”陆云奚应声回道。
“看自己舞剑?”苏迈恍然,他不谙剑术,过往对敌,亦是情急之下,挥剑便砍,却从无章法可言,如此说来,他看不到这小人,亦是正常。
“不止如此,更神奇的是,在此观剑,便如有高人在旁指点一般,看自己练剑,其中有甚问题,竟然一望便通!”
“这么说来,你的剑术,应是突飞猛进了!”苏迈眼神一亮,欣然问道。
“算是吧,在神州界时,我曾以为自已剑法已算出类拔萃,至此方知天外有天,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看来,你我流落此地,亦不算坏事!”苏迈闻言,笑着回道,那神情,颇有几分与有荣焉。
“所以啊,先生既然安排你在此,这其中另有深意,你可别辜负才是!”陆云奚亦难得笑了笑,回了一句。
“那是自然!”苏迈点头应是,有陆云奚现身说法,他自然更加坚信,这悟剑崖中,定有所得。
二人有一段时间未曾好好说过话,今日难得在此,倒也不急着回去,席地而坐,闲聊甚久,直至天光渐暗,复才返回。
第二日,苏迈天未亮,便起身下去,去到那老鲁头的院子之中,和祖孙二人叮嘱了几句,只说是自己要随先生学药,短时间内不会下山,让他们无需担心,亦不用上山寻他云云。
老鲁头二人闻言,自然替他高兴,这先生在村民看来,可是神仙般的人物,苏迈能随他一道,自是福份,鲁三获虽有些不舍,但亦很开心地将他送到山上,临别时还不忘叮嘱,有空下山来寻他。
之后,苏迈便开始的枯燥而沉闷的观剑悟道,每日早早出门,在那悟剑崖畔静坐。
起初,他坐上一两个时辰,便觉无聊,但见到不远处,陆云奚不动如山时,便又打起精神,强坐下去。
如此,过了十数天后,他方能静下心来坐而悟道,及至数月过去,已能静如磐石,一坐便是一日。
也不知他是否真有所悟,不过这日子却是一天天过去,及至后来,陆云奚到这悟剑崖的次数越来越少,而苏迈却依然是日复一日,晨昏不改,只是那黑剑经风历雨,已然和周边岩石融为一体,却丝毫没有轻动的迹象。
第四百一十九章 人剑一体
寒来暑往,一晃又是一年过去。
苏迈已记不清,自己在这崖边坐了多少时日,只知道后来,陆云奚已不再出现,这断崖之畔,便只剩他一人独自修行,便是那只长庚鸟亦嫌枯燥,早已许多未见出现。
这一年以来,他静坐于这岩畔,脚底岩石亦生了寸许的凹痕,每日盯着那崖壁上的黑剑,时间一久,便是闭着眼睛,那岩上情形亦是清晰可见,甚至于那岩石之上,深深浅浅的水痕,亦了如指常。
再后来,这岩石在他眼中皆已不复存在,睁眼所见,便只有那黑剑,像是浮于虚空之中一般,如此又过了数月,苏迈已不再观剑,每日便静坐于那悟剑崖对岸,闭目冥想。
天地之间,万物皆已遁去,神识之内,便只剩这一人一剑。
及至后来,苏迈脑中经常会浮现出一些古怪的画面,有古战场撕杀的血腥冷酷,亦有修士持剑行天下快意恩仇,甚至于某一次,他竟然见到一个熟悉的场景。
一个不谙剑术的少年,怀着必死之心,持剑横冲而去,一瞬间,竟将对手置于死地。
这一幕,苏迈自然记忆犹新,甚至于永生难忘。
这是他第一次持剑对敌,却无意之下,一剑将姚逆刺死,也正因此事,才有了后来在他身上发生的一连串厄运。
有了这一幕,苏迈很快便明白过来。
他脑海之中出现的,便是这黑剑身上过往所发生之事,也意味着,他和这剑,终于有了真正的沟通。
这一刻,确是来之不易,他枯坐数百日,终于,有了一丝丝的响应。
明白此理,苏迈更是静心参悟,内心里亦想了解下,这黑剑身上,过往到底发生了甚事。
不过,他之所见,却是极为零碎,时空错乱,很难形成甚线索。
及后来,苏迈隐隐可见,无数身影在他面前飘荡,哀号,却又听不清,所言何事。
这场景见得多了,苏迈倒也不太在意,却尝试着将体内的混沌之气和轮回劫火引入剑身之中,这两样东西乃是他身上最大的隐秘,不过却亦是因这剑而起。
很快,便见一团微弱的火光,飘荡在一片白气之上,初时,只是围着剑光缠绕不止,没多久,便与那剑身之中,隐现的青白之气混作一团,劫火在剑身上燃烧,诡异而空灵。
如此复又过了一段时日,苏迈已能将这混沌之气和那剑身的气息合而为二,他心念一动,剑身便有了反应,仿佛真像那先生所言,以身为剑,以剑为人一般,甚至于有时他更觉得那剑便是自己一般。
直到有一日,天高云淡,崖上风清日暖。
苏迈依旧早早出门,如往常一样,静坐于悟剑崖对岸,微闭双目,与那黑剑神识相通。
没多久,便听得虚空之中似有龙吟之声传来,仿佛有远古异兽脱困而出,与之相应,半空之中,突有雷鸣电闪,风声大作。
异象突生,吓得苏迈以为天有异变,忙睁开眼,一跃而起,而下一刻,便见那崖壁之上,青白二气交相晃动,随后,光影一闪即灭,再看时,那被封许久的黑剑,正静静地斜插在身前的岩石之上。
“这…
…!”苏迈见状一惊,怎么也没想到,先前这动静,竟是这黑剑所引发。
随手将其拔出,青光复起,白气萦绕,一股久违的熟悉感涌上心头,便如老友相见,感慨万千。
“我终于将你取出来了!”苏迈持剑在手,豪兴顿生,忍不住朝天长啸了一声。
为了这一刻,他忍受了多少煎熬,又消磨了多少期待,好在天不负有心人,这剑,终于出来了!
“恭喜啊,这剑,如今可算真正属于你了!”
熟悉的声音复又响起,苏迈转身,便见先生正静立不远处,笑意如春风和煦,却不知何时至此。
“多谢先生指点!”苏迈躬身施礼,朗声应道。
先生缓步行来,苏迈只觉有轻风拂面,不期然便将其托起。
“这剑同你有缘,灵识相通,亦是迟早之事!”
先生望向苏迈,眼里有几分赞许。
“还请先生授我剑术!”苏迈见状,想起当初先生所言之事,灵光一动,忙求道。
“也罢……”先生闻言,轻叹了一气,随后复抬头,望向长空,说道:“你这剑,杀意重重,有舍生忘死之势,今日,我便授你一式,其名便为舍生罢!”
“舍生一式?”
苏迈闻言,忙急点头,在他看来,先生所授,一式足矣!
随后,便见先生随手一召,一段枯木自远处射来。
持之在手,先生念了一句:“苏迈,你当记住,先死而后生,一剑即出,便是有进无退,若心存怯意,必为剑所噬!”
苏迈持剑立于一侧,闻言忙点头回应,正欲说话,便又听得先生说道:“这舍生一式,我只授一次,能否领悟,便看你造化了!”
苏迈一听,忙正了正身子,全神贯注,盯着先生手中的动作。
先生以木为剑,缓缓使来,看去平平的一招,却似乎包括着无尽的变数,苏迈只感觉,这身周万物,皆在这剑招笼罩之下,大喜之下,情不自禁地亦随之舞了起来。
先生剑出便收,静立一旁,望着苏迈长剑挥舞,却无甚表示,亦不出言指点。
苏迈在这崖畔枯坐一年有余,天天盯着那悟剑崖,虽未悟得剑道,却练就了过人的观察力,这先生一招使出,便像印在苏迈脑海之中一般,每一个动作,皆是清晰可见。
直到这一刻,苏迈方明白先生用心良苦,他让自己在此参悟,除了与这黑剑相通之外,更多的,却是为他学这舍生一式,打下基础。
一招练完,苏迈复又演示了一遍,虽尚有不通之处,但心知一时之间,很难全部领悟,便收剑而立。
顿了顿,转而面身先生,握剑一礼,说道:“先生大恩,苏迈无以为报,请受我一拜!”
正欲下拜,却见眼前人影一闪,先生已不知去了何处,只听得半空中传来一阵长笑,随后,便再无动静。
“先生,果是高人啊!”苏迈复朝那虚空躬身拜了拜,喃喃念道。
……
自此后,苏迈便每日来这崖边练剑,春去秋来,日复一日,练得痴迷之时,甚至不眠不休,先生担心他过犹不及,便令其
每日适可而至,闲暇之时,便帮先生煎茶采药。
如此,又是一年过去,苏迈的舍生一式,终于已有小成,而陆云奚的修为亦大有长进,比之在那浮屠岛时,大有不同,据她自己所言,所修的《太微玄元真经》应已到了无空之境。
先生对陆云奚的修行天份亦颇为赞赏,闲暇之时,若有所疑时,亦是知无不言,这对于陆云奚而言,自是受害匪浅。
这一日,苏迈随先生入山采药,行至一山峰高处,极目远望,便见那得一庐四野青翠,众山环抱,龙葱竹海顺山而下,郁郁葱葱,将这山中田舍装点得清幽灵秀,看上去,颇有几分超然物外之感。
“先生这得一庐,确是一世外仙居啊!”望了片刻,苏迈突然感叹道。
“这山水灵秀,屋舍俨然,但却非我所有!”先生见状,笑着回道。
“这房舍山田,不是先生所建么?”苏迈疑了句,据他所知,便是那房前屋后,巨树如荫,许多亦是先生所手植。
“房屋为我所建,草木亦我所植,不过却非我所有!”先生接口说道。
“这是为何,莫非此处还另有其主?”苏迈闻言,一头雾水,据他的理解,既是先生所建,自为其所有。
“这主人嘛,便是这天地山河,无边风月!”先生随手往前方一指,徐徐说道。
苏迈闻言,一时有些沉默。
“人生世间,无论寿数几何,终是天地过客,多年过后,难免一堆黄土,惟有山海江湖,才是永生不灭,你我有幸生于其中,不过一时看护而已!”先生静立山巅,目光悠远,这一番话,像是说给苏迈,又像是自我感慨。
“没错,只有这天地山河,才是万物之主!”
苏迈细思半晌,复点头应道,这一刻,他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一时间,却又难以言说。
默然片刻,苏迈忽然又问了句:“先生胸有丘壑,博通古今,为何却甘在这山野之中,避世隐居?”
先生并未回复,而是往前走了两步,望向眼前这莽莽丛林,缓缓念了一句:“山间何事,有松花酿酒,春水煎茶!”
苏迈闻言,知先生心性淡泊,志在林野,故亦不再多言。
默然片刻,便又听得先生催他,转过身,二人复即下山而去。
待二人回到那院中之时,却见陆云奚正和那长庚鸟闲聊着。
“陆姑娘,今日怎地有此雅兴,陪这蠢鸟聊天?”苏迈一见,亦些颇为好奇,忙走了过去,笑着问道。
长庚鸟望了他一眼,看上去,很是不悦。
“本是有事寻你,不过你和先生进山去了,便和长庚玩了会!”陆云奚边和先生打了招呼,边应了声。
“哦,有何事?”苏迈闻言,忙问道。
“今夜子时,悟剑崖见!”陆云奚却未明言,随口说了句,随又转身,入屋而去。
苏迈见状,亦也不再追问,想来陆云奚定有甚事相商,却不方便在此明言。
此刻,天尚未晚,离那子时,尚有数个时辰,苏迈左右无事可做,想着自己好长一段时间未曾下山,便转身出门,寻那鲁三获去了。
第四百二十章 月下之约
待归来时,已是月上梢头,这后山之上,虫鸣鸟语,蛙声阵阵,听上去,便像是俗世夏夜。
这孤岛之上,不辨春秋,在这呆了许久,苏迈亦已弄不清今夕何昔,听这蛙声一片,想来,应是盛夏光景。
复抬头望了望,深蓝色的天幕之下,明月如轮,照在这山间小道之上,深幽静谧。
在得一庐中数年,苏迈似乎有些习惯这山居生活,那神州界上的种种,在他印象之中,却已有些淡了。
若非还身负着老和尚的舍利还有那轮回血海中对真真承诺的西荒之行,苏迈内心里,还真有几分期望,便在这山中隐居下去。
不过,他心里也清楚,陆云奚如今已然伤愈,甚至修为大进,她身负师门和家族重望,自不可能便这般隐姓埋名,度此余生。
今夜之约,苏迈想来想去,只怕多半为此。
这离岛之事,苏迈当初便和先生提过,听其言下之意,想要离开此地,另有路可去,不过却需等到陆云奚修为恢复才行,按说一年前,陆云奚便可伤愈,但她醉心练剑,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加之苏迈亦忙着修练,便也未太在意。
如今修行有成,再呆在得一庐中已无甚意义,故而,这离岛之事,便自然得提上日程。
苏迈一路缓步而行,心下颇有几分踌躇,不知该如何向陆云奚提及这事,这一段,不过十来里的路,愣是被他走了近一个时辰。
待到那悟剑崖里,远远望去,便见陆云奚独坐于崖畔,不知为何,此刻却是一副渔家少女的打扮。
背影望去,俏丽可人,月光洒下,颇有几分惹人怜爱,和她过往那不沾尘俗的仙气,很是不同。
苏迈亦觉有些奇怪,却不知,陆云奚此举,又是何意。
“陆姑娘……!”快步行了过去,苏迈远远便叫了一声。
陆云奚转身,朝其一笑,口中道:“苏迈,过来坐!”
苏迈见此模样,还真有几分渔家姑娘的娇憨与天真,一时间,亦是愣了愣。
“过来啊!”陆云奚见状,忙又招呼道。
苏迈应了声,随后便在陆云奚身侧,坐了下来。
“苏迈,今晚的月亮真好看!”
半晌,陆云奚抬起头,望向头顶的月光,痴痴地说了句。
苏迈怔了怔,望向眼前女子,眼神中有几分疑惑。
他所认识的陆云奚,是那个惊才绝艳的仙门天才,亦是名满天下的第一仙子,平日里寡言少语,生人勿近,虽和苏迈相熟,但却从未见过,她有此女儿之态。
“这山中月色,确是世所独有!”因不解其意,苏迈只好接道。
“你知道吗,我从未像今夜这般看过月亮!”陆云奚突然转过身,朝苏迈说道。
“这月亮,天下皆望之,南庭仙山的月色,应也很美吧?”苏迈应了声,在他看来,这月在中天,大抵都差不离。
“南庭山的月色,阴冷清寒,看多了,越发孤独……”陆云奚轻吐了一气,幽幽叹道。
“不知为何,坐在这儿,反而觉得心安,甚至这月光,也有了几分温暖!”陆云奚微仰着头,双手支于身后,反按着地面,复说道。
苏迈闻言,想到陆云奚身世,不觉颇有几分怜惜,亦叹了一声,随口道:“世人碌碌于风尘,修士汲汲于仙道,其实,在这山野之中,
做个凡人,又何尝不是乐事!”
“是啊……!”陆云奚轻接了一声,听上去亦颇有些向往。
“陆姑娘,若无世事牵绊,你……愿意呆在此处么?”苏迈心中一动,突然神差鬼遣地问了句。
“或许罢……!”陆云奚闻言,沉默片刻,缓缓回了句,言语中听去,却似有诸多无奈。
苏迈暗自叹息,顿了顿,复轻道:“陆姑娘天纵英才,名满神州,日后前程不可限量,确实不该呆在这世外孤村,蹉跎度日。”
“苏迈,其实我……”
不知为何,陆云奚闻言,突然幽幽地叹一声,转过身,望了望苏迈,欲言又止。
苏迈见状,心中亦隐有些许期待,不过转瞬之间,却又见她抬头望天,终是避了开去。
那一刹那,苏迈分明望见,女子的双眸,隐隐有丝丝水气。
“陆姑娘,我……”默然半晌,苏迈突然身子动了动,鼓起勇气,想要说些什么。
不料,话音刚起,却被陆云奚岔了开去。
“苏迈,你看我像个渔家女子么?”
苏迈怔了怔,暗自苦笑,只好接道:“这装扮自然是像的,只不过……”
“不过甚?”
“渔家女子,又怎会有姑娘这般冰雪之姿,出尘之气!”
“苏迈,我美么?”
“自然,姑娘乃是天下第一仙子,这神州界上,若姑娘称为第二,那便无人敢称第一!”
“比那夜雪姑娘,又如何?”陆云奚倏然转身,望向苏迈。
苏迈未料她突然有此一问,脸色动了动,随后亦只好老实地回了句:“夜雪略有不如!”
陆云奚灿然一笑,月色下,苏迈只觉风姿绝世,眉眼如画,一时间万种风情,却又难以言说。
怔在一地,竟直愣了半晌。
陆云奚见状,复又朝自身望了望,浅笑道:“其实吧,这渔家女子,也未尝不好!”
苏迈闻言,不知其意,只好笑着回应。
“苏迈,你知道那颗星星,是甚名字么?”陆云奚一手撑地,一手指着那遥远天际,复问道。
苏迈抬头一望,只见天穹之中,众星寥落,却不知她所指的,是哪一颗。
不过,他对这星象素无研究,便是见到,亦不识得,只好摇了摇头,言说不知。
“这星儿,名叫始影,传说月夜对其乞求,可得美貌!”陆云奚面露笑意,徐徐应道。
“这民间戏言,当不得真,再说陆姑娘亦无此求啊!”苏迈回了一句。
“世间女子,多求貌美,却不知,这一身美貌,亦是负累!”陆云奚闻言,却是莫名一叹。
苏迈不知该如何接话,正犹豫间,忽又听得陆云奚问道:“苏迈,你我相识,有多长时日了?”
苏迈一听,有些奇怪,皱了皱眉,回想片刻,随后缓缓回道:“当年我流落荒野,在翠云山初见,想来至今,有七年了吧!”
“日子,过得甚快啊!”
陆云奚叹了一声,仰头望了望天,接道:“这世事便如流云,倏忽来去,聚散匆匆,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在何处,遇见什么人!”
苏迈亦朝夜空望了望,笑着回道:“是啊,若回到当初,无论如何,我也不敢想,会有一日,能和陆姑娘你一道登崖赏月!”
“苏迈,你我一路行来,
亦算同生共死,这以后呼我名罢,这陆姑娘三字便别再提了!”陆云奚稍顿了顿,随口说道。
一直以来,苏迈对陆云奚均是以礼相待,虽未如花相容般称呼陆仙子,但“姑娘”二字,却未曾改变过。自他出山以来,识得女子亦不在少数,近者如夜雪、陆欣、清茶,稍远些便如离小小、水轻盈等,这称呼之上,他皆颇为随意,并不觉有甚特别,但不知为何,面对陆云奚,却始终有几分拘谨,若非今日她自己提出,苏迈断不敢直呼其名。
“云奚……!”苏迈如梦呓般轻念了句,兴奋之情却是溢于言表,眼神望去,颇有几分痴迷。
“嗯,你怎么了?”陆云奚应了一声,转头望见苏迈一副呆头鹅般的痴傻模样,忙问道。
“哦,没甚!”
苏迈面色一红,忙晃了晃脑袋,轻应了一句。
随后缓了缓,复道:“云奚,你今夜找我,可有甚事?”
“你,不知道么?”陆云奚反问了一句。
“你,可是打算离开此地?”苏迈朝其望了望,复有些恍然,陆云奚今夜做此打扮,只怕便是对这数年隐世生活最后的留念,离此之后,她便又回到当初那孤高清冷的陆仙子,这身衣服,想来是再也没机会穿了。
“我已和先生谈过,他教了我离岛之法!”陆云奚点了点头,见苏迈神情有些暗淡,复又问道:“你不想回去么?”
“也不是!”苏迈复抬头,仰望夜空,应了一声。
彼时,恰明月当头,山野空寂,人间静好。
“生而为人,多身不由己,你我各有其道,终是不属于这儿的!”叹了一气,苏迈复又接道。
陆云奚闻言,亦是面色黯了黯。
“云奚,若离开此处,你要回南庭山么?”苏迈突然问道。
“嗯!”陆云奚点了点头,随后复问道:“你呢?”
“我?”
苏迈摇头,苦笑一声,着道:“我亦不知该去往何处!”
“不如,你随我回南庭山罢!”沉默片刻,陆云奚突然说道。
数年前,在乾元城中,苏迈为蔺归元所通缉,成为全城公敌,后在浮屠岛上,虽躲得一时,但亦是危机重重,如今一晃三年有余,却不知再回时,又是如何?
在陆云奚看来,以苏迈的修为,便算是凭着这舍生一式和轮回劫火,若真面对乾元城诸多高手,亦很难全身而退,故而若随她回南庭山,倒不失为可行之策。
不过,苏迈显然并不做此想。
“算了,该来的,多会来,我总不能在南庭山上躲一辈子!”苏迈身体后仰,以手为枕,朝地上一躺,缓缓回道。
“哎……”陆云奚亦不知该如何劝说,只好暗叹了一气。
“我原本打算先去乾元城找无用,然后向西而行,将禅师的舍利送回无定寺!”
片刻之后,复又听苏迈说道。
“也好,远离这是非之地,多少要安全些!”陆云奚转过身,一手支地,望向地上的苏迈,点了点头。
“你呢,回山之后,又有何打算?”苏迈复问道。
“我亦不知,听天由命罢!”陆云奚随口接了一句,苏迈只感觉她话里有话,似乎颇有几分无奈,但又不好细问。
“日后,若能留得命在,我去南庭山寻你!”苏迈突然歪了歪头,朝她一笑。
第四百二十一章 别有洞天
既然决定离开,二人便不再耽搁。
次日一早,苏迈便下去向老鲁头祖孙辞行,由于这离岛之事过于隐密,若传出去,对这墟里村民影响甚大,故而苏迈借口随先生学艺,要闭关很长一段时间,并叮嘱鲁三获好好照顾老鲁头,日后有机会,自会下出来找他。
老鲁头久惯风霜之人,观其言便知其意,自知事情不会如此简单,不过苏迈二人本就不属于此中,离去亦是早晚之事,因不希望鲁三获对外面世界有过多想法,亦未再提什么,只说了些让苏迈好好照顾陆姑娘,多保重之类的话。
鲁三获心性单纯,自然听不出话外之意,还嚷着要随苏迈一道上山,向先生学艺,不过在被老鲁头呵斥了几句之后,便也作罢,苏迈不想他有过多想法,便很快告辞而去,鲁三获送至后山,便被苏迈劝住。
二人年岁相仿,相识数年已算情同兄弟,此回苏迈前来,鲁三获心里,多少会有些奇怪,不过苏迈既然这么说,自有道理,他也懒得多想,反正苏迈学完之后,便可下山,倒也不急。
只是,世事难测,这仓促一别,再见面时,却不知多少年后。
苏迈心中亦有几分不舍,不过想着鲁三获在这渔村之中,过着平凡日子,未尝不是好事,很快心里倒也释然,背过身,朝后挥了挥手,便大步上山而去,待到小道尽头时,略一回首,却见那渔家少年,犹自站在道口,怅然若失。
苏迈微顿了顿,随后便咬咬牙,一阵小跑,很快便没了踪影。
得一庐中。
先生早早泡好清茶,边和陆云奚闲聊着,边等着苏迈归来。
见其匆匆而至,便笑着招呼他随意就坐。
“二位,我从不饮酒,今日便以茶代之,聊为饯行!”
片刻,先生站起身,双手端茶,缓缓说道。
苏迈二人亦即起向,谢过先生。
“这茶名兰雪,乃是这墟里后山所长,虽不如神州名茶,但好在秋风轻岚,入口即空,却也颇有些云雾之气,你们饮喝过之后,便即离去罢!”
先生抬手一饮而尽,随后便道。
苏迈随之而饮,喝罢便朝后退了退,向先生深鞠了一躬,口中道:“先生教导之情,苏迈铭刻于心,此去之后,不知何日再见,还望先生多多保重!”
先生这回,倒未再回避,微笑着受了一礼,随后正色道:“你我相遇于此,亦是缘份,若这机缘未尽,自有相见之日,你这一去,只怕颇多坎坷,日后若是倦了,可随时回来!”
陆云奚闻言,亦有几分动容,亦即朝先生施礼道别。
“先生,苏迈有一不情之请!”苏迈站起身,却突然问了句。
“说罢!”先生随口应了句。
“苏迈入山数年,却一直未知先生名讳。”苏迈顿了顿,回了一句。
“这墟里村的山民,多呼我为先生,这名号嘛,便也不甚重要,你若想知,便呼我重明罢!”先生默然片刻,遂回道。
“多谢先生赠茶,就此别过!”苏迈闻言,忙又拱手施礼,朗声说道。
陆云奚亦朝先生一礼,一声道别。
先生点点头,便转身向外。
三人抬步便到小院之中。
苏迈二人至此之时,身无长物,故而此刻离去,亦无甚可带。
那些重要之物,已被苏迈好生收妥,贴身藏好,还有几件渔家短装,随手收于一青布包裹之中,挂在那黑剑上头,而后背,却背着一黑布遮掩着的物什,正是那秦太虚的奇怪骨架。
陆云奚亦是轻装简行,此刻她一袭白衣,除了一人一剑,再无他物,却不知为何,亦提了个小包裹。
先生将二人送到院门,那长庚鸟早已在一旁等待,眼神中,颇有几分兴奋。
这鸟儿流落孤山数百年,却不知自己自何处来,在这后山之上,呆了数年,苏迈和陆云奚皆是所获,而它却毫无长进,甚至于,那一身魂气皆未去除。
入山之时,先生曾说时机成熟,自然便好,不想这一耽搁,便是许久。
此刻,苏迈和陆云奚欲离开此地,它自然要一路随行,在它看来,苏迈口中灵气充盈,物产丰饶的神州,自是比这孤岛之上好得太多。
二人一鸟很快便即起行,先生负手而立,目送那黑影消失于天际之中,神色望去,颇有些复杂。
这长庚鸟来去如风,长翅一展,没多久,便到了那断崖之畔。
眼前云海飘渺,苍茫一片,长庚鸟立于崖畔,将二人放了下来。
“云奚,这断崖该如何过去?”苏迈望了片刻,开口问道。
他心想着,陆云奚既知离岛之途,自然会有渡崖之策。
那长庚鸟对此很不在乎,本想着振翅而出,直飞进去,但却被陆云奚叫了下来。
此刻,这鸟儿亦是满眼不解,盯着身边的女子。
“那云海之中,有一道强大的禁制,看上去平静无比,但若闯入其中,便会灵力紊乱,雷电交加,断无生路!”陆云奚望远处望了望,那云海涛涛,如白雪层积,无边无际。
“啊……”长庚鸟怪叫一声,颇有几分后怕,幸好过往它未一时兴起,冲入那云海之内,不然,它这小命只怕早就不在了。
“那要如何离开呢?”苏迈想想,复又问道,若无法飞渡,那便只有崖底一途,只是这深崖千仞,想要下去,却不容易。
“爬下去!”陆云奚应了一声,随后朝下望了望。
“从这?”苏迈亦下意识地朝脚底望去,这深不见底的崖下,若说御剑而下或是让长庚鸟飞下去,倒还可一试,但要爬下去,又得爬到什么时候,再说这崖上看去,很是光滑,又如何落脚?
“据先生所言,这崖壁上刻有符阵,只要有灵力流转,阵法便会启动,若我们直飞下去,极可能被困在半空,上下不得!”
“有这等事?”苏迈闻言乍舌,望着那断崖之下空荡荡的一片,心想着,若被困于半空,上不着天,下不接地的,那情形,便离死不远了。
“若爬下去,便会没事么?”一旁的长庚鸟亦心有余悸,弱弱地问道。
“先生并未明言,只说想要离岛,便唯此一途!”陆云奚亦神色深沉,不过对先生之言,却是深信不疑。
“那先生自己,亦是爬下去的么
?”长庚鸟复问了一句。
“先生是何许人,自不可能爬!”苏迈应了一声,重明先生风姿隽爽,风雅超然,怎么可能行这攀崖之举。
“先生应有破阵之法,以他的修为,自会比我们容易得多。”陆云奚亦应了一声。
“爬么?”望了苏迈一眼,陆云奚复问道。
“自然!”苏迈紧了紧身上的布带,复又将那黑剑往腰间一插,接口回道。
“好……”陆云奚应了句,随后便准备行动。
“且慢!”苏迈忙一抬手,挡了挡,见陆云奚一脸疑惑地望向自己,复又道:“我先下去!”
“为何?”陆云奚有些不解,按说,她修为更高,自然是她去才合适,若有危险,亦有应变之力。
“既然这崖上刻有符阵,能感应灵力,那说明此地多半是用来防范修士,你若下去,很容易显露修为,我身无灵力,下去反而更加合适。”苏迈回了句,听起来,倒也有几分道理。
陆云奚默然片刻,亦点了点头,不过随后却将那烟霞紫绫取了出来,一头握在自己手中,而另一头,却交给了苏迈。
如此一来,便是有甚意外,她亦可及时缓手。
苏迈接过,在手中缠了几圈,便蹲下身子,在崖边观察了片刻,很快便双手扶在那岩石之上,抬脚往下探去。
这岩壁顶端,并不似看去那般险峻,苏迈稍加摸索,便找到落脚之处,不过当下到数丈之时,却再无立足之地。
稳了稳身子,苏迈复朝四周望去,只见左右皆是绝壁如削,竟然无一路可行。
“先生既令我们攀爬而下,自然有他的道理,断不可能让我们来送死!”
想了想,苏迈隐隐感觉,这岩壁之上,一定另有出路。
只不过,这一眼望去,却未有任何斧凿的痕迹,看不出有何异样。
顿了顿,苏迈突然将那黑剑取出,运尽力气,朝石壁上敲去。
“嗡……”地一声,剑身所至,如中金石,苏迈只觉手臂发麻,不过瞬间之后,却又发觉不对。
这石壁之上,听上去声音略有些沉闷,却不像寻常岩石那般脆响。
复又敲了数下,苏迈越觉奇怪,这石壁之内,似乎像是空的。
“云奚,有古怪!”
苏迈抬头朝上叫了一声。
“发生甚事?”陆云奚闻言,忙问道。
“这石壁之内,像是空的!”苏迈忙回道。
“空的?”陆云奚亦觉不可思议,这深崖巨岩,看去坚硬无比,又怎可能会是空的?
想了想,陆云奚亦翻身而下,沿着苏迈所行之道,很快便攀了下去。
而此刻,在那不到丈余的石壁之内,又是另一番景像。
这是一间阔大而奇伟的石室,无数明珠嵌于石壁之上,将洞内将得通明。
而在那洞底,竟有一排排房屋依石壁而建,虽说不上富丽堂皇,倒也算颇为壮观,一眼望去,竟看不到头。
更奇的是,那重重屋宇之间,亭台楼阁一应俱全,甚至于小桥流水,奇花异卉亦随处可见。
第四百二十二章 崖下沼泽
此刻,那石洞之上,距洞底约三丈左右之处,有一斜伸而出的平台,台上打理得甚为平坦,有一角小亭,丈许方圆,一方石桌置于其中。
亭中二人,相对而坐,谈话间,耳边正响起阵阵的敲击之声。
“便这般放他们走么?”其中一老者微皱着眉,朝身前的一中年男子问道。
“不然呢?”男子神情平淡,反问道。
“纵虎归山,终成大患啊!”老者面露忧色,叹了一句。
“这天下,终是年轻人的,南庭宗有此奇才,亦算这神州之幸!”男子应道。
“怕只怕,日后徒增烦恼啊!”老者犹自有些不放心,复又接道。
“这天下,可不止神州一地,仙道断绝,你便是扫尽八荒,又有何用,世事难料啊,又哪里有长久之敌!”男子回了句,似乎对老者之言,并不甚在意。
“这少年呢,你怎么看?”老者闻言,摇了摇头,亦不再纠结,转而问道。
“祸兮,福之所伏,这孩子罪于乾元城,此回出山,自是凶多吉少,不过,看面相倒也非短命之人!”男子面露感慨,眼神中复有几分悲悯。
“当年在那浮屠岛上,他无故失踪,之后一场巨变,神州正道损失颇大,不过似乎那铁剑门和天琅坊一直都未放弃寻访,他这点修为,便是出去也只是到处奔逃的命!”老者亦接了句。
“多历磨难,亦非坏事啊!”男子突然笑了笑。
“好罢,那就送他们离去!”老者闻言,随即起身,长袖一挥,一道青光打入那洞壁之上,随后,便见那原本空无一物的石壁,荡起了一道道水样的波纹。
而与此同时,那石壁之外亦随之发生变化。
站在那其上的苏迈和陆云奚二人正以剑敲石,忽见崖壁上光幕一闪,那岩石一片扭动,变戏法般伸出一条条石块,交错着直往下延伸而去,彼此之间相隔不到一丈。
“云奚,这怎么回事?”苏迈见状,面露喜色,但一时间却又有些不可置信。
“难不成,是我们无意间,将这石壁上的机关打开了么?”陆云奚亦有些疑惑,望向脚下的石阶,一脸错愕。
“应该是的!”苏迈应了一声,随后又道:“先生之前,有提过这石阶之事么?”
“没有,他只说自这崖壁爬下去,至于如何下,却未细说!”陆云奚应了句,随后复道:“此处已无路可走,若不能使用灵力,便无可能再往下,唯一可能,便是这些石阶了。”
“只怕先生早已知晓,故命我们下来,这些石阶,应是可行之路,我去看看!”苏迈复将那黑剑收起,握紧那烟霞紫绫,便试探着,向脚下第一级石阶跃了过去。
这突然而现的石块,看上去颇有些单薄,不过苏迈踩上去之后,倒也无甚意外发生,看上去,亦是有惊无险。
用力踩了踩,确定其踏实可靠之后,苏迈复又向下一阶跃去,随后便招呼陆云奚如法随行。
那长庚鸟不知是否亦有些惧怕那符阵,
此刻紧跟着陆云奚,也不敢飞在半空,却是四脚着地,小心地跃了过去。
这石块间隔不到一丈,对寻常世人而言,或许颇有些困难,苏迈二人虽不敢使用灵力,但毕竟修行多年,这身形却很是轻盈,故而一路而下,倒也未生出甚意外。
如此越级而下,苏迈粗略数了数,近半个时辰过去,二人已跳过逾百级石阶,而崖底之下,却依然看不到头。
放眼望去,灰蒙蒙一片,也不知是云是雾,头顶脚下,竟是同一光景。
“云奚,先生可曾提过,这断崖到底有多深?”苏迈立于一条石之上,斜倚在那崖壁上,歇息片刻,突然问道。
“未曾!”陆云奚回了句,随后又四处望了望,亦觉有些奇怪,二人此刻便如在半空中一般,随着不断下攀,那来时之路却早已不见,那些诡异的石块,亦消失于山壁之中。
除了不断向下而行,却是再无路可退。
“奇怪了!”苏迈亦抬眼朝头顶望了望,眉头紧锁,眼神有几分疑惑。
“有何奇怪?”陆云奚闻言,忙问道。
“我总感觉这些石块,像是有人在背后操控一般!”苏迈回了句。
“你是说,有人在暗中盯着我们?”陆云奚闻言,面色一变,语气中很是惊讶。
“若按先生所言,这崖壁之上的符阵很是厉害,并叮嘱我们不可使用灵力,那自是非同小可,我怎么也不信,凭我们随意在那石壁上凿几下,便能将这石梯打开,除非,有人故意放我们离去!”苏迈略一思索,随后便道。
“这么说,也有此可能,不过这岛上除了墟里的村民,便只有先生一位修士,我们在这岛上数年,亦未发现有外人出现,若真有人操控,那又是谁呢,自不可能是先生所为!”陆云奚接道。
“这也是我不解之处,若说真有别人隐于此处,以先生之修为,不可能一无所觉!”苏迈复回了一句。
以他所知,,若真有人在此布阵设防,想要瞒过先生,几乎不太可能,况且这么大动作,绝非一时之功。
除非,先生亦清楚此事!
“莫非,先生有甚事,瞒着我们?”陆云奚望了苏迈一眼,面有疑色。
苏迈沉默片刻,看神情,极不愿相信会有如此。
先生在他眼中,乃是风光霁月的隐世高人,这三年多来,对他恩深情重,可谓亦师亦友,他自然不信,先生会在他们背后,做些甚事。
“不管这背后是否真有人操控,只要我们安然离去,此间之事,便再无干系,反正也不会再回来,随他去吧!”沉默片刻,苏迈突然说道。
陆云奚点点头,她虽心中有疑,但眼下有更重要之事,只要能离开此地,别的,她也懒得去关心。
片刻,二人便复起行。
如此又向下行了数十丈,前方依旧看不到有甚异样,不过,当苏迈再欲往前跃去时,却觉手中的紫绫一紧,却是陆云奚将他拉住。
“怎么了?”苏迈忙转过向,朝身后问道。
“你可闻到有甚味道?”
陆云奚鼻翼微动,随后说道。
“味道?”苏迈先前并未有何感觉,闻言忙闭上眼,深吸了一气。
“好像……有股臭味!”少顷,便听其说道。
“嗯,像是腐臭!”陆云奚点头应了句,顿了顿,复道:“看来,这崖底快到了!”
“没错,有气味飘来,说明这底下有东西!”苏迈应了声,面有喜色。
“快到崖底,这崖壁上的符阵就不再起作用,待我先去探探!”陆云奚接道。
也未等苏迈回应,便见她身形一闪,举步之间,复向下落去。
脚尖在那石块之上借力一点,兔起鹘落,很快便不见了踪迹。
那长庚鸟似乎很好热闹,见状,亦跳跃着,如飞而去。
留下苏迈一脸惊讶,想要追上去,却又无此身法,只好望着手中飘荡的烟霞紫绫,苦笑不已。
犹豫片刻,苏迈亦只好独自跃行,小心翼翼地向下而去。
约过了不到一刻,便见崖底白影晃动,很快,陆云奚便折返了回来。
“怎么样,是甚情况?”苏迈见状,忙问道。
“崖底便在这下面约五十丈之处!”陆云奚稳住身形,回了一句。
苏迈朝下望了望,随后忽觉有些不对。
“那蠢鸟呢?”随陆云奚一道而去的长庚鸟,此刻却未随之而回。
“我让它去四处侦察下!”陆云奚应了声,随后又道:“这底下是一片沼泽,有不少鸟兽尸骸散于其中,先前那腐味便自此而出。”
“难怪……”苏迈应了声,复又接道:“那崖底,可有危险?”
“暂时还未发现,不过应不简单!”陆云奚接了声,随后伸手朝半空一招,苏迈手中的烟霞紫绫如活了一般,朝她飞去。
只听得一声“走罢!”,苏迈便觉身子如飞而去,陆云奚脚尖轻点,很快,便落到崖底之下。
苏迈脚未落地,便觉有股极重的臭味涌来,夹杂着腐肉味,还有一种说不出感觉的腥臭。
二人落在一片稍干燥的草地之上,抬眼望去,无数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水洼铺满崖底,再远处,便是一片丛林,看不清有甚东西。
“这水洼之内,不会有甚吃人的妖物吧?”苏迈望了片刻,笑着朝陆云奚问道。
“不好说啊!”陆云奚神秘一笑,轻回了一句。
“眼下已到崖底,想来那符阵应已无碍,赶紧把那鸟儿叫回来,载着我们过去罢!”苏迈见状,不知她所言是真是假,心想着,反正有那长庚鸟在,让它隐着身,飞出去,自然没事。
陆云奚点点头,正欲说话,却听得耳边突然传来叫喊声。
“有声音!”苏迈亦很快听到。
“像是长庚在唤我们!”陆云奚侧耳倾听,随后道。
“它好像在喊救命!”不待苏迈回应,陆云奚突然面色一变,急道。
“快去看看!”苏迈脚步一动,便欲向前。
“随我来!”天渊剑应声而去,陆云奚一拉苏迈,便跃了上去。
因不知这半空之中,是否会受那符阵影响,故而她亦不敢飞得太高,在距地面数丈之地御剑而行。
剑光一闪而过,二人身形亦急飞而去,脚底下,那一片片的水洼亦急速向后退去,看上去,并无甚凶险。
第四百二十三章 指鳄追魂
行到中途,苏迈突觉脚底一痛,低头一看,却见不知何时,一条寸许长的小鱼,正咬在他小腿之上,鱼尾兀自摇摆着。
苏迈颇觉奇怪,四处望了望,却未见有何异样,倒也不甚在意,举剑便朝那尾身拂去。
不料,这一击之下,苏迈却忽然感到一阵剧痛,忍不住轻哼了一声。
陆云奚闻言,忙放慢了速度,转过身来,问了一句。
苏迈口中说着不碍事,再看时,却见脚踝处已是鲜血直流。
本来他穿的便是渔民的装束,裤腿甚短,这小鱼被苏迈一拂而飞,想不到,竟然带走了他腿上一片血肉。
“云奚,这儿,怎会有吃人鱼?”苏迈心中一惊,顾不得脚上疼痛,却朝地面那些深浅不一的水洼望去。
这鱼儿自不可能从天而降,按说自然生活在水中,若真有来处,唯一可能,便是脚下的沼泽之中。
“苏迈,看起来,我们运气不太好!”陆云奚见状,忙替苏迈止了血,说话同时,那天渊剑却突然提速,疾冲而去,离地面,亦高了许多。
“是甚情况?”苏迈急问道,看模样,似乎陆云奚已有所察。
“若没猜错的话,此地,只怕便是传闻中的万毒之渊!”陆云奚应了句。
“万毒之渊?”苏迈惊叫一声,他如何也未想到,这墟里村的后山崖底,出口竟在这万毒之渊中。
有此天险,说是绝地,亦不为过!
这万毒之渊,苏迈早有所闻,数年前,他在黑木山下的流花渡口偶遇顾旷,之后一路随行,去往乾元城,这途中,顾旷曾提及一株叫满月之花的灵药,其出处,便在这万毒渊中。
正因为此事,苏迈计骗姚掌柜,之后更结识了夜雪等人,故而此刻陆云奚突然提起,他自然印象深刻。
“万毒之渊,世间奇毒多聚于此,想来亦是一死地啊!”苏迈应了句,随后复道:“云奚,先生知道这地方么?”
“想来应是知道的罢,不过他未曾提过!”陆云奚接道。
“本以为,下得断崖便可无恙,现在看来,这凶险远在后头啊!”苏迈有些郁闷,沉着脸,叹了一句。
“倒也无须过分担心,这万毒渊虽有些麻烦,但以我们的修为,出去倒也不难!”陆云奚倒不是太担心,虽说这万毒渊中,毒物横行,奇花异卉,皆有毒性,便是生长于此的鸟兽,亦皆含毒,一不小心沾上,不死也得脱层皮,但以她的修为,只要小心些,倒也不惧这些毒物。
这地方,历来人迹罕至,偶尔可见者,亦多是来此采药的修士,不过来此之前,皆多有准备,各类防毒丹药一应俱全,虽多有凶险,但将性命留于此处的,倒是极少。
不过二人贸然闯入,这情形自然便不一般。
此次离开得一庐,本以为离崖之后,便可驾鸟或御剑而行,直达乾元城中,未料甫一下山,便到了这万毒渊内,随身之物,却无可防毒之用。
“云奚,你确定这便是万毒之渊么?”苏迈有些疑惑,复问了一句。
“这沼泽,便名千殇沼泽,大大小小的水洼千百
个,而其中,生长着一种叫指鳄的怪鱼。”陆云奚接道。
“莫非,便是刚才咬我的那东西?”苏迈闻言,望了望脚上犹自血淋淋的一块,不觉有些后怕,这地方乃是万毒之渊,却不知这怪鱼可有毒性?
“看起来,应该是的!”陆云奚亦未来过此地,不过,看情形,**不离十。
“这指鳄可有甚特别之处?”苏迈顿了顿,复问道。
“你放心,这东西虽凶残成性,但似乎毒性不大,想来,那草地之上的骸骨,便是它们的杰作了!”
“那便好!”苏迈应了声,暗自轻了口气。
“那些尸骸,个头都不小,看起来,似乎像被鱼群抢食,莫非,这怪鱼是群起而攻之?”沉默片刻,苏迈想起一事,急问道。
“多半如此!”陆云奚随口应了句。
“那我们……岂不……?”苏迈惊叫一声。
“来了!”
陆云奚亦急叫着回应,话音未落,便见前方,有黑点闪现,不一刻,原本平静的沼泽之上,突然热闹无比,万千指鳄自水洼之中跃出,径自朝半空中的二人袭来。
陆云奚身在半空,自无法使剑,见状,亦有些措手不及,忙将那烟霞紫绫随手一抖,挽起一片霞光,将二人团团护住。
那指鳄看去身形短小,且形貌丑陋,但却似乎颇为聪明,不像寻常鲤鱼跃水那般,一跃而起,很快便又坠入水中,这东西一入半空,腹部突然伸展,竟能像飞鸟一般滑行。
无数指鳄围着二人,陆云奚起初尚还能舞得密不透风,但她之所长在于剑术,此刻,一边要操控着天渊剑飞行,一边还要护住二人,时间一长,难免有些疏漏之处,手中稍有顿滞,便被那怪鱼钻了空子。
苏迈举剑在手,一心应对近身之鱼,一有黑影闪过,便是一剑击去,二人一内一外,倒也配合得甚是默契,不过没多久,陆云奚便觉有些力有不及,越来越多的指鳄冲入他们身边,差一点,便被咬到。
“苏迈,这样下去可不行,这鱼太多了,我们这样,很难脱困!”陆云奚边挥舞紫绫,边望着眼前那密密麻麻的指鳄,有些头皮发麻。
以她此刻的修为,便是面对一化形妖兽,亦可从容应对,寻常兽类更是不在眼里,不过,长剑虽利,却终耐不过这指鳄成千上万,若真被起一涌而上,只怕用不到片刻,二人便成了一堆白骨,若只是她一人,自然可用灵力护身,但若要带着苏迈,却有些困难,更何况,尚在空中。
苏迈亦有些头大,再这般下去,陆云奚很快便会露出破绽,到时,自很麻烦。
沉默片刻,苏迈突然一拍脑袋,大叫了一声。
“怎么了?”陆云奚以为他又被咬了,闻言,忙急问道。
“几年不用,竟然将它忘了!”苏迈回道。
“什么?”陆云奚不解。
“轮回劫火啊!”苏迈应了声,手掌一翻,火光应声而出,随后忽见火光大现,片刻,便将二人裹入其中。
陆云奚尚未反应过来,便被红光笼罩,那劫火殷殷,如一护盾般,将二人护住。
当初在
那星罗海底,陆云奚亦曾被这劫火护过,只是这些年,苏迈忙于练剑,倒还真是许久未曾使过。
忙将那烟霞紫绫收起,陆云奚望了望身前犹带着火苗的指鳄,面露喜色:“还真忘了,你这劫火有护体之能!”
“想起来,亦是数年未用了!”苏迈笑了笑,有这劫火护体,他自然轻松了许多。
这些年来,他醉心练剑,闲暇时亦不过使使那五行劫术,甚至于分魂法,这劫火乃随修为而提升,平素练习亦无甚用处,山居岁月很是平静,这轮回劫火反倒无可用之处,故而这一晃三年多,苏迈却极少用到。
此刻,情急之下,他才想起,自己身上这灵火,颇有奇效。
有了苏迈这一手,那些指鳄便再无可乘之隙,这东西颇为狡猾,初时不识厉害,一涌而上,朝那劫火咬去,瞬间,便被烧得一干二净,片刻之后,有前车之鉴,便纷纷退却。
很快,这沼泽之地,亦又恢复了平静,陆云奚驾着长剑,纵飞而去,而耳边那长庚鸟的叫声,越见分明。
二人落在那林中边缘,苏迈收起劫火,很快便闪身而入。
这林中生长着一种怪树,树干笔直,却是有叶无枝,一片片巨大的扁状树叶微微卷曲,斜斜地长在树干之上,看上去,颇有些怪异。
更奇怪的是,林间竟飘着一层层浅黄色的淡雾。
而那长庚鸟,似乎便在不远处的林中。
“云奚,这雾竟是浅黄色,可会有毒?”苏迈朝前望了望,有些担心。
“这万毒之渊中,无毒才是奇怪!”陆云奚笑了笑,这雾中带黄,莫说此地,便是寻常之处,亦得小心行事。
“那怎么办?”二人手中并无防毒之丹药,苏迈自然不知该怎么处理才好。
“闭气而行!”陆云奚随口应了声。
“这样么?!”苏迈顿了顿,随后扭着鼻子,神情有些别扭地回道。
陆云奚笑了笑,伸手往其额前一点,便向前行去。
苏迈不知她做了什么,只觉呼吸之间已无反应,嗅觉亦有些迟钝。
他虽无甚修为,但毕竟多年修练,这闭气的功夫,倒也算不错,加之按重明先生所言,他所习的天随子之法,功不在丹田,却在诸脉之中,灵力隐于脉息,散于天地,故而他便是闭气,似乎也未有甚感觉,像是全身皆可呼吸一般。
二人一直向前,行了近百步,便听得半空之中,传来了长庚鸟的怪叫声。
“苏迈,陆姑娘,快来救我!”
二人抬头一望,不由得有些忍俊不禁。
却见那长庚鸟,此刻正四脚朝天,困于一巨大的蛛网之中,全身被蛛丝裹得像个粽子一般,看上去,很是狼狈。
“你这蠢鸟,也有今日啊!”苏迈笑了笑,揶揄了一句。
“少说风凉话,快放我下来!”那鸟儿翻了个白眼,口中急叫道。
“你不是号称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吗,怎会被一小小的蜘蛛网困住?”苏迈复疑道。
“谁晓得,老马也会失蹄的嘛!”长庚鸟很是不服,怪叫了一声。
第四百二十四章 小试牛刀
“你这都被包棕子了,还失蹄啊!”苏迈笑了笑,对这鸟儿有点无语。
“长庚,到底怎么回事啊?”陆云奚举剑随手挥了挥,剑光如刃,直向长庚飞去,随后复又朝往四处望了望,却未发现有毒蛛之类的东西,却不知这蛛网是如何出现的。
“我也不清楚!”长庚甫一脱困,便怪叫一声,冲了下来,围着二人飞了一圈,接口说道。
“原本,这林子里,什么也没有的,但不知为何,我一飞进去,便被这蛛丝网住了,我越挣扎,缠得越紧,最后就成这样了!”
那鸟儿落到地面,望向二人,满眼的无奈。
“你若回复真身,这小小的蛛网,应困不住你吧?”陆云奚朝半空看了看,随口问道。
“这不是方便行事吗!”长庚接了一句,在它看来,被这蛛网困住,确是一件很丢脸的事。
“这林中雾气,可有甚特别?”陆云奚望了望前方那飘渺的黄雾,复道。
“看起来,像是有毒,不过我不怕毒,倒也感觉不到!”长庚鸟闻言,复又抬起头来,眼神中,多了几分神气。
“你不怕毒?”苏迈闻言,惊叫一声。
这鸟儿身世颇为神秘,连它自己也不记得自何处来,在那孤山之中,靠食魂和隐身之能,苟活了数百年,直至遇到苏迈和夜雪,才得以逃脱,之后便在那得一庐中生活了数年,但山居清静,它一身本领,却也无处可施,故而苏迈并不清楚,它其实并不惧毒。
“这有甚奇怪的!”长庚望了他一眼,讥道。
“那正好,赶紧带我们离开这,你不怕,我倒是怕得很!”苏迈也懒得和它斗嘴,忙接着说道。
“带不动!”不料,长庚复接了一句。
“为何?”陆云奚亦觉奇怪,忙问道。
“这林子里,全是蜘蛛网,我没办法飞,只能往上面去!”长庚边望向头顶,边回了句。
那神情仿佛在说,你们就别想靠我了,这林子里飞不了,那上面更不敢去!
二人闻言,亦即怔了怔。
这半空之中,乃是一片苍茫云海,其中设有禁制,此刻虽已到了万毒渊中,便却不知是否已脱离那禁制的范围,这长庚鸟自然是不敢进去,便是陆云奚自己,亦不愿意上去一试。
相比云中那狂暴的雷电,这万毒之渊,似乎更容易接受。
“那就只能从这林子出去了!”苏迈叹了一气,看来,想省点力气,也不可能了,这鸟儿鬼得很,有危险的事,它是不会去干的。
“反正你不怕毒,前头领路总可以吧!”苏迈复朝长庚望了望,示意它前方探路。
那鸟儿见状,却是放开四肢,朝前跑去,有了前车之鉴,这回,它却不再往林中飞了。
二人紧随其后,复朝前行了数百步,一路上,倒也相安无事,那黄雾飘忽四起,看上去,颇有些吓人,不过行入其中之后,却觉无甚特别,林中充斥着的,不过是寻常密林常有的清新,还有丝丝夹杂着枯枝败叶的腥腐味。
苏迈跟在那长庚之后,初时,倒也是小心翼翼,不过走了一段,见无意外后,便
也放松了下来。
将那黑剑扛在肩上,一路上悠哉游哉,漫步而行,踩上脚下松软的土地上,心情颇是不错。
陆云奚却不像他这般轻松,天渊剑在手,随时关注着四周的动静,这万毒渊中,毒物横行,林子里的黄雾虽有些诡异,但却非致命之物,故而她内心里,一里在留意着,先前裹住长庚的那蛛网。
这一路而来,她仔细看了看,这林中怪树之上,四围皆沾满了丝网,只不过因其近乎透明,致使那长庚鸟先前一时大意,撞入其中,还以为这丝网是突然出现的。
这密密麻麻的丝网,也不知是甚东西所织,先前帮长庚脱困时,她便感觉到并不像蛛丝那般沾滑,反而弹性十足,看上去,便如蚕丝一般。
只是,这蚕丝多成茧状,却不知为何,竟将这林子,织成了网。
“云奚,这万毒之渊,看上去,不过如此啊!”
复又行了一程,苏迈见无事发生,便转身笑着朝陆云奚说道。
“苏迈,你可留意到,头顶的这些丝网?”陆云奚微抬起头,眼神朝头顶示意。
“不就是些蛛网么?”苏迈朝上望了望,一脸不在乎。
“你不觉得奇怪么?”陆云奚秀眉微蹙,复问了一句。
“奇怪?”苏迈闻言,眼神一动,这回倒是用心朝上看了看,沉默片刻,随后道:“这么说来,还真有些奇怪,这林子中,只见蛛丝,却未见到一只蜘蛛!”
“没错,这些虫子不知都跑哪去了!”长庚闻言,也调转过来凑热闹。
“鸟儿吃虫子,你在这转了半天,都未找到一只,看来,也无甚用处!”苏迈见其一副好奇的模样,忍不住调侃了一句。
“你才吃虫子!”长庚怪叫一声,未再理会苏迈,而是转向了陆云奚,扑着翅膀在她身边转了转,口中叫道:“陆姑娘,你说这些虫子,都去了哪啊?”
“我也不清楚,不过肯定躲在某个地方!”陆云奚应了一声,以她的修为,凝神细听,竟未有任何发现。
“奇怪,莫非这些怪虫子,在这林子里织网,只是为了好玩么?”长庚有些迷惑,复叫了一声。
“织网当然是为了捕猎,先前不是逮到一只蠢鸟了么!”苏迈闻言,复又回了句。
长庚鸟恶狠狠地望了他一眼,却懒得理他。
陆云奚未理会这一人一鸟,复又将目光投向那林子中间,先前她所见的,不过是些近乎透明的丝网,而此刻再看去时,竟然隐隐有些泛黄。
“这毒雾沾到网上了么?”陆云奚心中一惊,忙又凝神望去。
不到片刻,便见那四周原本若隐若现的丝网,竟然全成了深黄色。
而更古怪的是,不知何时,身前身后,那林下树底,竟也满是蛛丝。
恍惚之间,二人已被围住于树林之中。
“呵呵,莫非想将我们围住?”苏迈见状,黑剑一握在手,面容看去,竟有丝丝兴奋。
自从学得舍生一式后,苏迈苦练数年,总算小有所成,连先生亦对他颇有赞许,不过在那青草湖畔的孤岛之中,这剑法却如屠龙之术,他便是练得再熟,亦无用武之地。
那得一庐中,便只有三人,先生从不用剑,自无从说起,而陆云奚剑法高了苏迈不知多少,更无法和他试招。
这舍生一式,剑出便是有去无回,是生是死,便在一招之间,若要出剑,便须置生死于度外,故而纵是陆云奚有心陪练,亦无法出手。
而此刻,面对这突然而来的丝网围困,他自然有些跃跃一试。
“苏迈,看你的了!”陆云奚见状,亦有些好奇,很想知道苏迈在身无灵力的情况下,这剑术,到底练得如何。
“好……!”苏迈应了一声。
随后,便见他长身立于林中,双手握剑,竖于前胸,左腿向前微跨了一小步。
半晌,便见一团火光,自剑尖缓缓亮起,不一刻,整个剑身,便变得通红,有白气缠绕其上,看上去,颇有几分古怪。
长庚鸟见状,亦很是好奇,站在不远处,仰着头,直盯着苏迈。
苏迈此刻,心中亦有些忐忑,虽然对这舍生一式,练了千万回,但真正临敌,却是头一次,更何况,陆云奚便在身后,这一剑使出,可不能丢了面子。
只见他深吸了一口气,周边有枯叶无风而动,黑剑缓缓举过头顶,苏迈手心之中有白气涌起,随后便听得他随手一挥,虚空之中,忽有寒光乍起,重重剑影,如山而至,数十丈内,皆被红光笼罩。
陆云奚只觉一阵压迫之意袭来,随后,便见那前方林中,数十丈内,林木倾颓,树干断成数截,一地狼藉,瞬间,复又见清冷的火光腾地升起,片刻之后,这满是怪树的密林之中,便硬生生了被苏迈烧出了一大块空地来,断枝残叶皆化成飞灰,落入那满地枯叶之间。
苏迈这一剑出去,陆云奚亦是惊讶不已,虽说在他看来,他这一剑,威势足矣,但杀伤力却并不甚强,但就在出剑那一瞬间,以她的修为,一眼竟看不出他的剑势,甚至于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在那一刻,苏迈仿佛与这林子成了一体,处处是破绽,却又好像处处皆有所防。
“看来,这先生之剑术,却未寻常!”陆云奚叹了一句,以管窥豹,苏迈身无修为,这舍生一式,便有如此之威,那这先生本身,只怕更是其深如海,只可惜从未见其使剑,比邻三年,亦只是言语中有过指点。
苏迈这一剑下去,那无数丝网亦随之消失,看上去,便算颇有成效。
“苏迈,这舍生一式,果然非同寻常啊!”
陆云奚见苏迈收势而立,忙上来赞了一句。
苏迈闻言,笑了笑,脸上亦也几分得意。
能得佳人赞许,自是开心之事。
过往苏迈习剑,多是以剑招为主,并未将这轮回劫火纳入其中,便是偶尔练习,亦是小心翼翼,并未尽全力而为,生怕这轮火控制不住,将这得一庐烧了。
今日这回却不一样,一方面他急于想印证这舍生一式的威力,另一方面,佳人在侧,他亦有表现之意,故而一出手,便尽施生平所学,先将那轮回劫火纳入黑剑之中,利用剑势将劫火带出,二者相辅相成,自然威力倍增。
只是苏迈亦未料到,这一招使出,竟将那林子,烧了个大半。
第四百二十五章 怪虫毒雨
苏迈对此,亦有些许不解,他先前虽有过将劫火融合剑招的尝试,但亦只是点到为止,今日这一击,却是大出其意料之外。
这林子突然被烧,那些已然深黄色的丝网自然不复存在,长庚鸟亦难得地赞了苏迈一句,振翅便往前飞去。
不过,刚到一丈开外,便被陆云奚叫住了。
长庚复又转回,扑扇着翅膀,一眼迷惑。
“长庚,想吃虫子么?”
陆云奚望向它,难得地面露笑容,开玩笑地问道。
“哪来的虫子?”长庚复朝四周望了望,当它看到那怪树之上的叶子,突然展开时,不由得愣了一愣。
而苏迈此刻,亦觉不对,复朝上看去。
只见无数像蚕般的小虫,从那叶子之中爬了出来,不一刻,半空之中,便密密匝匝的,全是虫影。
苏迈仔细望了望,发现这虫子身上,竟长着一对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小翅膀,飞行之时,身后还拖着一根长长的细丝。
“云奚,这些虫子在织网么?”苏迈只觉奇怪,一时间弄不清,这些怪虫意欲何为。
“或许吧!”陆云奚亦不识得这些东西,长剑在手,没明白状况之前,倒也不急着出手。
那长庚飞在半空之中,望着无数的怪虫,亦是满眼的迷惑,这么多虫子,它便是要吃,也不知从何处下口。
苏迈往陆云奚身侧靠了靠,手中黑剑紧握,亦随时戒备着。
“苏迈,小心些!”陆云奚轻呼一声,天渊剑寒光一闪,已然出鞘。
片刻,忽有雨水自天而落,疾如箭矢,密如细网,瞬息间,便朝地面射来。
而半空中,那张密不透风的丝网,亦已成型。
无数怪虫聚于那网上,口中喷着黄色的雾气,少顷,便见黄雾茫茫,林间一片朦胧,目不能视。
那黄雨突然而来,二人一鸟措不及防,竟被淋了个正着。
一阵腥臭味瞬间传来,苏迈闻之,中人欲呕,忙大喊了一声。
“云奚,你可好?”
陆云奚的身影近在咫尺,但看去却有些许模糊,苏迈不知这雨水是甚东西,但想来,应是那怪虫所为。
万毒渊中,毒物横行,光凭这股臭味,这水便不是甚好东西,苏迈自己闻着这味,都觉很是恶心,陆云奚一妙龄女子,想来自然更受不了。
陆云奚轻应了一声,随后复叮嘱道:“赶紧以劫火护体,这水和雾气,皆有毒!”
苏迈闻言一惊,也顾不得难受,忙一定神,随后便见火焰腾起,将他身形紧紧裹住。
而此刻,陆云奚全身,亦笼罩于一片青光之中,看不出是甚状况。
这劫火一起,苏迈便以为暂时无忧,正欲出口询问长庚的情况,突然间,只觉全身一凉,一阵麻痒之感瞬间涌来,随后,便如有无数虫子在身上爬过一般,一时间,很是难受。
“云奚,我好像中毒了!”苏迈闷喝了一声,片刻之后,便觉全身软麻无力,甚至,连说话都有些
费劲。
“先坐下,别动!”
耳边传来陆云奚的声音,听起来,她的状况似乎亦不是太好。
不过,以她的修为,对付这点毒雨,应该问题不大,苏迈闻言,亦应声坐了下来。
半晌,便见眼前白影一晃,陆云奚已缓了过来。
“长庚,带上苏迈,随我来!”
陆云奚话音刚落,苏迈便见眼前清光一亮,一阵寒气随之而现,天渊剑应声而起,朝那半空中一挥而去。
苏迈看不清那头顶的状况,不过相信以陆云奚的剑法,这虫子织的怪网再密,也抵不过她长剑之利。
随后,身前白影冲天而起,瞬间便不见了踪迹,苏迈正自发愣,便觉手臂一痛,竟是那长庚鸟,两只爪子,将他紧紧抓住,亦随之冲天而去。
有陆云奚领路,长庚自然不再担心那头顶的云海,它不惧毒,但那虫子喷出的怪水,味道却委实有些难闻,故而亦顾不得背上苏迈,抓起他便朝上而去。
陆云奚御剑而行,心里亦甚是焦急。
这虫子喷出的水气,沾在身上,先前她亦有些难受,不过她修为高深,灵力运转,不到半晌,便已无碍,但苏迈的状况,看去却不太理想。
当务之急,得赶紧找个安全的地方,替他将毒逼出,不然毒气攻心,便很是麻烦。
此行二人并未准备避毒之物,陆云奚身上,虽剩了些丹药,但能解毒者,却是寥寥,最为有效之策,自然是靠灵力驱毒。
苏迈被那大鸟抓着,已有些昏昏沉沉,只觉眼前景物模糊,却看不清是何状况。
陆云奚不敢飞得太高,在离那树梢数丈之处,御空而行,好在这林子并不甚深,飞了盏茶功夫,便见前方一片斑斓绚烂的花海,看上去,红蓝黄绿,正开得热闹,陆云奚自然无心观景,再说这万毒渊中,这一片花丛,只怕亦是凶险重重,复又飞得高了些,脚底长剑以电,疾飞而过。
这长庚鸟倒很是好奇,它在那孤山之中,数百年所见,亦是一片灰黑,尔后在那得一庐后山,除了竹海,便是青松翠柏,野花杂草倒也不少,但却未曾见过如此鲜艳的花丛。
在半空中稍顿了顿,见陆云奚并无停留之意,反而加速行去,便也只好振翅跟上。
苏迈此刻,已是麻痒难耐,全身不断地抖动,如筛糠一般,也顾不得长庚将自己带往何处,一心运起天随子的术法,以减轻不适之感。
只不过,他此刻缩成一团,这运功之事,还真有些麻烦,好在这术法异于常理,他心思一动,便有所感应,没多久,倒也算缓缓运转了起来。
过往数回,苏迈体内的混沌之气曾在危急关头,救了他的性命,甚至于当初在那乾元城外,他被那魂兽的黑火烧成半死之身,半身血肉尽被吞噬,剩得一片白骨,亦在这混沌之气的帮忙下得以恢复,故而苏迈此刻运起功法,内心里亦很希望,奇迹再一次出现。
只可怜,这回他却再没这般幸运,那混沌之气临危护主,却是性命攸关之时,此刻
这怪水之毒虽很是难受,但一时半会,却要不了他的命,体内丹田的那团白雾,任是他如何引导,却一无动静。
苏迈对此,自无可奈何,这东西不是他想用,便能用的,能否生效,完全靠运气。
好在没多久,陆云奚便自半空落了下来,长庚紧随其后,将苏迈放在了下来。
眼前是一个数丈许高的石洞,洞口宽约丈许,洞前的一石台,陆云奚便落于石台之上。
“长庚,进去看看!”
陆云奚抖了抖衣袖,脸有厌色,看来那虫毒虽未对她造成甚影响,但这味道,却留在了她身上,闻之,亦有些不适。
此刻,她急于助苏迈疗毒,只想找个合适的藏身之所,一路寻来,见这山崖之中的石洞正处于背风之处,倒也算个理想所在,便在此停了下来。
长庚闻言,忙一扑翅膀,朝里飞去,片刻之后,便又见其转了回来。
“里面有甚东西?”陆云奚见状,忙问了句。
“就是个石洞而已,什么也没有!”长庚应了声。
陆云奚闻言,忙转身,扶起苏迈,便向里侧行去。
正如长庚所言,这石洞之内还真是空空如也,甚至于地面上,连杂草也未见到。
入洞之时,陆云奚随意望了望,却见这洞口及地面之上,均有被磨损的痕迹,看起来,这地方,并不像空置之处。
不过,此刻却为不及管这些,陆云奚二人甫一进洞,便吩咐长庚守在洞口,以防有毒物来此突袭。
长庚对这差事,自然很是乐意,不过守门而已,对它而言,自是举爪之劳。
这万毒渊中,毒物横行,而它却不惧毒,故而便是有甚毒物,亦不在它一爪之下。
很快,苏迈二人便盘脚而坐,陆云奚以手按于苏迈后背之上,灵力运转,便朝他体内送去。
苏迈并无修为,故而陆云奚灵力很快便进入到其经脉之中,略一查探,便觉那虫毒,已然散入其周身诸脉,随气血游走,此刻,已遍及全身。
以她的修为,想要将其驱出,原本倒也不难,只是不知为何,她灵力运转了数回,却只是在苏迈体内转了一圈,甚至于进入丹田之时,竟无故消失。
先前苏迈亦同陆云奚提过体内之秘,她清楚这混沌之气和劫回劫火的厉害,故而亦不敢贸然试探,只好避开丹田,驱使灵力,缓缓在苏迈经脉之中游走,以清除那毒气。
不过,这样一来,灵气运行却颇为费劲,甚至事倍功半,那虫毒在苏迈体内流动,想要一点点拔除,却很是麻烦。
约过了半个时辰,陆云奚额头已有轻汗,而苏迈却只是精神好了少许,那毒,依然留于体内,令他难受无比。
更糟糕的是,洞口的长庚,突然有动静传来。
一声鸟啼,清越而急促。
陆云奚抬眼一看,原本守在洞口的鸟儿,已然冲了出去。
随后,有一阵低沉的嘶嘶声响起,看起来,似乎有甚东西,就在洞外。
第四百二十六章 红黑之眼
“苏迈,你好点没?”陆云奚担心洞外的状况,忙小声问了句。
“麻痒稍好了些,但仍提不起劲!”
苏迈有气无力地回道,洞外动静这么大,他自然也已听到,眼下正在紧要关头,却不知那长庚鸟能否守得住?
“不要分心!”陆云奚唤了一声,这一番运动驱毒,她亦是消耗颇多,若稍不留意,那虫毒便会卷土重来,她自然不想前功尽弃。
外面这怪物,不知是甚东西,想来应就是这洞中的主人,二人鸠占鹊巢,倒也怪不得它发怒,眼下,也只好寄希望于长庚。
“云奚,你说长庚能守得住么?”苏迈尚有些不放心,复又问道。
“静下心来,不要去管!”陆云奚此刻已是香汗淋漓,不知为何,她灵力越是磅礴,进入苏迈体内效用越小,及到后来,苏迈丹田之中,那股雾气,隐隐有反制之力,她灵力一靠近,便被瞬间吞噬,故而她越想尽快驱毒,成效越低。
一时间,陆云奚亦有些迷茫。
一方面,作为南庭宗年轻弟子之翘楚,南庭宗对其保护有加,她自修行以来,一路顺遂,除了偶有修练之惑外,过往并未遇到甚难事,更别说中毒,故而她虽知驱毒之法,但却并无经验,而另一方面,苏迈体内的状况大异于常人,那混沌之气强横霸道,守在他丹田之中,别说外人,连苏迈自己亦不知运用之法,这东西虽有灵性,但毕竟仍是死物,分不清是敌是友,故而当陆云奚灵力不断在苏迈体力冲撞时,这混沌之气,难免会有护主之举。
洞内正是水火相交,胶着不定,而此刻洞外,亦是形势危急。
一只头呈三角,长着鲜艳红冠的金色大蟒正昂着头,立在那石台之侧,一半身子仍悬在山崖之下,光是露出这一截,便有数丈来长。
长庚鸟此刻亦已变身,在得一庐中数年,虽说修为看不出有甚进展,但这一身魂气倒是淡了许多,全身羽毛隐隐呈现出一种暗紫色的光芒,看上去,倒是威风十足,不过比之那大蟒,犹自弱了不少。
“呔,小蛇儿,这儿我征用了,识相的赶紧离开,别在这碍事!”长庚巨翅一展,向着那巨蟒喝道。
这大蛇看去虽甚威猛,但毕竟并未开启灵智,仍处于妖兽一流,听得这鸟儿声音,长信疾吐,那倒弯的牙齿映着寒光,朝着长庚嘶了一声,看去,很是愤怒。
长庚似乎对它的反应并不在乎,振翅而起,自顾自地朝上飞去。
那巨蟒蛇头一扬,直立而起,猛一张口,身形如电般弹出,朝半空的长庚咬去。
长庚身在半空,却很是灵活,长翅一扑,瞬间调转身子,避过这一击,随后前爪疾挥,猛地在那蛇身之上,撕下一大块鳞片。
巨蛇吃痛,嘶了一声,立马便缩了回去,随后,便见其身子一扭,蛇尾摆动间,全身已围成一团,铺满那石台之上。
“嘿嘿,小蛇儿,你这样子,看上去倒挺威风,不过也是个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长庚围着半空转了一圈,言语中很是得意。
“你能长这么大,也不容易,我劝你啊,赶紧逃罢,你这地方,我们用完,便还你!”长庚鸟似乎许久未遇对手,一时间很是兴奋,边盘旋着,口中喋喋不休
那大蛇自然听不懂它在说些什么,一个回合便吃了大亏,自然很是恼怒,此刻趁长庚不备之时,全身鳞片骤然竖起,顿时,金芒闪烁,晃得半空中的长庚愣了一愣。
就在这刹那之间,那蛇尾倏地射出,直朝其袭来。
长庚闻得动静,猛一展翅,避了过去,这一下虽未被击中,但尾部仍被锐风扫到,顿时,大片鸟羽纷纷落下,惹得这鸟儿哇哇大叫。
口中骂骂咧咧,动作却并未停顿,长翅一收一缩,连啄带抓,复又朝那蛇头扑去。
这金蟒一袭得手,很手便缩成一团,头尾露出,互为攻守,长庚虽身形灵活,一时间,倒也沾不到多少便宜。
不过这鸟儿见似乎也不急,像猫戏老鼠般,围着那大蛇身侧转动,伺机出手。
金蟒看去,亦非寻常妖兽,此刻虽是转攻为守,但竖眼看去却并不慌乱,蛇首低伏,蛇尾直立,看上去颇有章法。
一蛇一鸟,一时间相持不下,隐隐看去,像是长庚略占了些上风。
而洞内,陆云奚此刻,情形看去,却不甚好。
苏迈体内的混沌之气已散布诸脉之中,将他全身血脉护住,与陆云奚的灵力相抗,而那虫毒得此良机,很快便朝苏迈心脉漫来。
陆云奚心中甚急,却毫无办法,脸上明显有些焦虑,而此刻,她的灵力亦是消耗过半,再这样下去,只怕结果会越来越糟,按在苏迈后背的手常,亦开始有细微的颤抖。
苏迈亦感觉到陆云奚的异样,但他此刻提不起劲来,亦无法去审视体内的状况,只好轻问了一声:“云奚,可要休息片刻?”
“苏迈,你这体内,有些奇怪!”陆云奚闻言,轻叹了一声。
“有何异状么?”他体内除了混沌之气,还有天随子那术法所形成的神秘暖流,这二者均非他所能控制,故而体内会出现甚状况,他亦未可知,不过听陆云奚的语气,只怕并不是甚好事。
“你体内的混沌之气,将经脉护住了,我的灵力没办法导入!”陆云奚言语中,有几分无奈,还有些许不解。
“哎……!”苏迈闻言,轻叹一声,以他此刻的状况来看,这混沌之气非但没将那虫毒清除,反将陆云奚的灵力拒之门外,这东西,还真让他有些哭笑不得。
默然片刻,回想这混沌之气过往的异样,他脑中忽想到一事。
“云奚……!”微偏过头,苏迈又叫了一句。
“怎么啦?”陆云奚见状,忙问道。
“你还记得当初在那伏蚕山猴洞的事么?”苏迈突然问道。
“猴洞?”陆云奚应了句,稍顿了顿,随后眼神一亮,忙问道:“你是指那四象弥天阵?”
“正是!”苏迈轻点了点头。
当初,在那猴洞之中,花相容以花家偷天换地之术欲强破四象弥天阵,引起阵法反制,无数灵力倒灌而入,导致苏迈差点爆体而亡,陆云奚出手相助,无意中,以苏迈体内的混沌之气将那狂暴而混乱的灵力炼化,后苏迈顺手将这股灵力转送予陆云奚,使其修为增了不少,而这残存的少许混沌之气,亦留于其体内。
此刻,苏迈突然想到此事,便觉有一法可试。
而陆云奚略一思量,亦
明白苏迈之意。
自从那次之后,这残留的混沌之气,便归于她丹田之中,除了在星罗海中,她无意落水时救过她一次后,便再无动静,就像并不存在一般,若不仔细察看,很难发觉出来,之后在墟里村三年有余,她日夜苦修,除了修为恢复外,还一举突破无空之境,修为亦可比肩宗门长辈甚至犹有过之,但这许久以来,亦未发觉有甚异样,故而她也未再留意。
此刻苏迈突然提到,她才想起这事。
“云奚,你再像上次那般,试上一试!”片刻,复听苏迈说道。
“好……!”陆云奚并无它法,再耽搁下去,只怕情况更糟,只好冒险一试。
心随声动,只见她深吸了口气,随后缓缓吐出,定了定神,便将手中灵力收回,在体内运转数周之后,却和先前反向而行,竟试着小心翼翼地将苏迈体内之气,引入掌心之中。
片刻,便觉丹田有轻微颤动传来,那沉寂已久的一丝混沌之气像是被突然惊醒,顺着她体内经脉,如游鱼一般,数息之间,便到了那掌心之中,很快便和苏迈体内之气融成一团。
有了这丝气息的导引,之后之事,便顺理成章,混沌之气在她体内转了一圈,便又被送了回去,每循环一周,苏迈的气色便好了几分,如此运行数回,苏迈便自叫停。
只见他一跃而起,看起来,精神比未中毒之前还好上不少,而陆云奚亦惊喜地发现,自己先前消耗的灵力竟奇迹般地回复,感觉似乎更胜从前,而丹田之内,残留的混沌之气,亦多了少许,只不过,随着苏迈的混沌之气回归本体,这丝丝残留亦复归于寂。
时至而今,陆云奚自然明白,这东西对自己有益无害,同时也更惊讶于这混沌之气的神奇,只可惜,苏迈空有宝物在身,却无应用之法,一时间,颇有些感慨。
苏迈望向正缓缓起身的陆云奚,笑着说道:“云奚,你又救了我一次!”
陆云奚蛾眉轻展,笑了笑,却未在意,反而将目光转向洞外。
苏迈会意,忙摄手摄脚地朝洞口潜去。
此刻他毒已去除,加之陆云奚灵力恢复,自然不惧一只妖兽,他们倒很是好奇,想看看这长庚鸟,到底实力如何。
二人隐于洞壁之侧,借着亮光朝外望去。
而此刻,那长庚鸟似乎亦玩得有些倦了,围着那金蟒转了一圈,便复飞上半空。
在二人看来,这场中鸟蛇之争,似乎都未沾到便宜,长庚身上的浅紫色羽毛,有几处脱落的痕迹,而那蛇身,亦随处可见被揭的鳞片。
“小蛇儿,玩累了,送你回家罢!”长庚身在半空,叫唤了一声。
那金蟒此刻,亦是怒火中烧,见长庚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复又昂首而立,一双三角眼,死死地盯着空中的巨鸟。
长庚似乎等的便是此刻,只见它双眼突然一睁,一红一黑两道微芒一闪而过,那大蛇不知为何,像是突然喝醉了一般,双眼微闭,头竟不自主地向下垂去。
长庚见状,急啼一声,身形如箭,疾射而下,长喙一伸,在那刹间之间,啄入蛇身之上,随着四爪一撑,鸟首用力一扯,竟生生将那蛇胆取了出来,随后,尖口一张,便心满意足地吞了下去。
第四百二十七章 重返神州
二人望见这一幕,顿时目瞪口呆。
虽说内心里早已认定,这巨蟒应不是长庚的对手,但却未想到,形势竟在突然之间转变,看起来,长庚先前,像是在耍戏这大蛇,或者说,难得遇到一个对手,忍不住多玩了会。
这倒还不算什么,最意外的是,这长庚鸟的双眼,竟然有迷惑对手的作用,先前那两道微光一闪而过,大蛇便被瞬间定住,这可比一般的术法,要强得太多,看起来,像是妖兽一类的本命天赋,想不到这鸟儿还真深藏不露,除了会隐身之外,似乎还有诸多未显露之处,怪不得它一个活物,能在阴魂聚集的孤山之上,独自生存数百年。
长庚一心对敌,尚未发现二人已然回转,并隐于一旁观战,待得它双爪抓起那蛇躯,随意往山下一扔,正欲转身时,却听得身后传来叫好之声。
长翅一扑,却见苏迈鼓着掌步了出去,身后正跟着笑意清浅的陆云奚。
“蠢鸟了,看不出来,还有点能耐啊!”
苏迈见那鸟儿满脸神气,笑着说道。
“那是自然!”长庚长啼了一声,扑了扑翅膀,很是得意。
说话间,有几片羽毛随之飘落,二人望见,皆会心一笑。
无论如何,这鸟儿有此能耐,对它日后在神州界上行走,自是好事。
“苏迈,你可好了?”长庚停在二人身前,低着头问道。
“无妨,还得多谢你的守护!”苏迈朝其拱了拱手,难得地正经回了句。
长庚见状,亦甚是开心,眼珠子转了转,微偏了偏头,示意二人起身。
这万毒渊中,步步凶险,陆云奚亦不想再生枝节,见状,忙将苏迈一拉,二人身形微动,瞬间便到了那鸟背之上。
长庚巨翅一舒,沿着那崖壁直冲而上,不到半刻,便到百丈之外,它心忧那云层之中的禁制,故而不敢飞得过快,尔后,当它翻过那深崖之时,却见眼前群山跌宕,云霞似锦,放眼望去,层峦叠障,天地相接之处,如一线墨痕,连绵无尽,却不知到了何处。
陆云奚立于鸟背,默然片刻,随后说道:“传闻这万毒之渊位于蔺州西南,是一片蛮荒之地,想不到,竟藏于这群山之中,此地妖兽横行,毒物众多,若非有长庚在此,只怕我们回程,还颇有些麻烦。”
苏迈闻言,点了点头,心道若无这鸟儿在此,陆云奚带着他御剑而行,只怕还真有些不便。
越过山崖,长庚巨翅平展,在离那群山数十丈之处滑行,它不识方向,不知该去往何处,只好边飞边等待二人的指示。
苏迈对这地方一无所知,自然无话可说,而陆云奚望了望四周的天空,见那红日当空,略一思量,便指示长庚,朝东而行。
长庚得令,轻啼一声,双翅扑动间,已化作一道紫影,向那群山深处疾射而去。
一路上,群峦起伏,巍迤绵延,直飞了近一个时辰,才见到远处的天边,依稀有一座小城,坐落于两山夹峙之间。
看上去,城墙
虽高,但规模却并不甚大,横竖亦不过数十里而已。
由于怕引起误会,陆云奚特意指使长庚绕开城池,沿山外而行,苏迈虽有心入城一探,但看陆云奚神色,似乎有些归心似剑,故也忍了忍,心想着,此行回乾元城,纵是长庚神速,亦得数日行程,这小城之中,似乎亦无甚可看,不如待入晚之时,再择一城而宿。
如此,二人一鸟复又向前而去。
一路上,山川江河,郊村城廓应有尽有,越往神州腹地而行,这人间烟火便是越盛,途中仙城,也越见宏大。
长庚对这神州界上毫无印象,故而一路行来,很是兴奋,这神州之上,地大物博,所过之处,皆是如画山河,较之它过往数百年所在之处,无异于神仙之境,那青草湖中的墟里后山,虽也甚是秀美,但比之此间,却多有不如。
如此心怀喜悦,倒也不觉得累,数个时辰过去,越过重重大山,大大小小数十座城池,待到微霞满天,红日西斜时,前方隐隐又有高墙重楼,层叠而现,细看去,城池高耸,危楼连绵,一眼竟望不到头,想来,这地方,应是一座中等规模的仙城。
“云奚,天色渐晚,入夜赶路多有不便,这下方城池看去颇为壮观,不如我们入城留宿一晚,稍做歇息,明日再启程罢!”
苏迈望了望前方,只觉腹中隐隐有丝丝饿感,这大城之中,定是美食无数,三年来,在这先生的得一庐中,饮食甚为清淡,除了吃鱼之外,连肉食都甚少见到,先生神仙中人,对那山中一草一木都甚为呵护,不许他伤害山中生灵,故而也只有偶尔吩咐长庚,到那后山深处抓点野物,躲着烤了,聊以解馋。
此刻回到神州界上,见此大城,自然心有所动,眼看着天已微晦,他自然想要下去大快朵颐。
陆云奚尚未回话,却见脚底长庚转过头来,大声回了句:“如此甚好!”
见此情形,陆云奚亦不好推辞,随后便点了点头。
神州界上,但凡一州之府,仙城之上多设有禁制,不允许御空飞行,以免引起不必要的纠纷,眼下这城池,虽不知是甚所在,但看其形制,自非无名之地,故而这城中,自是重重设限。
神州仙城之内,仙禽怪兽随处可见,这长庚四足有翅,本也无甚特别,但它这双眼晴,却颇为怪异,陆云奚不愿多生枝节,故而命长庚在城郊数里之外落地,二人缓步而行,而那巨鸟,早已化作一只巴掌大的小雀儿,扑愣着翅膀,在前方领着头。
城池在望,二人便是脚步再慢,不到一刻钟,便已到了城池之下。
这城墙灰褐之色,看上去,年代颇为久远,高墙之上,隐现着重重繁复的符纹,虽稍有剥落,但望之仍是玄妙威重,守护着这古老的仙城。
墙下,是一道巨大的半圆形拱门,其上刻着“姑越”两个古字,字体端重平和,望之有如一敦厚老者,正娓娓诉说着,这古城的过往。
“姑越城……”苏迈立于城下,望着巍巍城池,若有所思。
“这姑越城便是蔺州仙府所在,在神州
界上,也算一方大邑!”陆云奚收回回光,望城内望了望,随口说了一句。
苏迈眼见四周匆匆入城的人流,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模糊的画面。
一个清癯的老者,一手提着一杆清竹,一手拉着一个孩子,那竹杆之上,有布蟠飘动,其上依稀有四个大字:“趋吉避凶”。
这地方,多年以前,似乎亦曾来过!
苏迈暗叹一声,不由得又想起了天随子,他身上隐疾,此刻看来,唯其可解,却不知这多年过去,老头子如今又在何处?
陆云奚见其模样,亦有些意外,正欲追问,却听得苏迈转过头,说了句:“云奚,你身上可有盘缠?”
这一问,倒一下将陆云奚问住了。
二人自那星罗海底落流至青草湖中,身上之物,已所剩无几,此刻出山,除了随身之物外,再无其它,这盘缠,自然早就不见了。
陆云奚过往极少在仙城之中停留,便是有事入城,亦多寻南庭宗驻城之处,故而这仙券于她而言,并无甚用处,她自然懒得携带。
而苏迈更是空无一钱,二人若要留宿,不说是修士所住之所,便是俗世之客栈亦得银两为用,此刻,二人身无分无,吃住用度,皆是麻烦之事,再说苏迈这一身渔人打扮亦甚为不便,还得置办些衣物才好。
陆云奚先前被那毒虫所喷的水雾淋了不少,虽未中毒,但这臭味却留在了身上,亦得置换,当务之急,自然是解决钱粮问题。
“云奚,这姑越城既是一方大城,想来应有你们南庭宗驻地,不如我们先去找寻一番,弄点盘缠!”苏迈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忙问道。
不料陆云奚闻言,却是摇了摇头。
“不可!”
“为何?”苏迈有些奇怪,她消失三年,南庭宗中一定满天下寻找,此刻若突然回来,那定是有求必应才是,为何她却出言拒绝。
“我此去乾元城中,还另有事要办,先不便被宗门知晓!”陆云奚顿了顿,缓缓回道。
“哦……!”苏迈闻言应了一声,却也不便追问。
片刻,复又听其问道:“你身上,可还有剩余的丹药?”
“丹药?”陆云奚轻皱眉头,眼里很是疑惑。
“他多半是想拿去换钱!”不待苏迈回应,长庚鸟突然飞了过来,开口回了句。
“嘿嘿……”
苏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情形,这鸟儿像是说中了。
陆云奚见状,笑了笑,随手掏出一个丹瓶,递给了苏迈,并告诉了它里面所藏何物,随后却朝那鸟儿望了望,心中颇有几分纳闷,暗想这长庚鸟在孤山数百年,对人世之事一概不知,又如何能很快猜出苏迈心中所想?
苏迈倒也未曾留意,喜滋滋地接过,便快步入城而去。
进入城中,便四处打听酒楼所在,不过担心陆云奚这模样,很容易引人关注,酒楼之中,人多眼杂,他终是忍住没往那最为鲜亮的万仙楼去,反倒打听了几处不怎么显眼的食肆所在。
第四百二十八 章 酒馆闲话
姑越城北。
长街尽头,有条偏巷,巷口临街有一双层小楼,乃是一酒馆,名曰拈花,取佛佗拈花一笑之意,据说这酒馆掌柜原是一出家之人,许是在这红尘中混迹久了,便动了思凡之念,顺便做起了这酒肉生意。
酒馆之中,仙凡混杂,来者皆是客,仙券银两照单全收,便是实在落魄,付不了这酒钱,讨得几杯水酒,一碟小菜,冲得掌柜呵呵一乐,说句下回再结,亦可出门而去。
此刻,在那酒馆二层的一角落之中,陆云奚正临街而坐,长庚鸟站在窗台之上,满眼好奇地望向窗外。
而苏迈早已拿着那丹瓶,找那城中的商铺换钱去了。
选择这地方,一方面是因为此地并非修士汇聚之处,二人不容易暴露行迹,二则若实在换不到甚盘缠,亦可和掌柜打个商量,吃顿霸王餐。
陆云奚对饮食之事看得极淡,故而苏迈离开之后,便独坐窗前,却是什么也没点,她不像苏迈那般好奇,对周遭之事亦懒得关注,神情清冷地望向窗外,等待着苏迈归来。
没多久,便听得那长庚怪叫一声,陆云奚还未来得及反应,那鸟儿已扑愣一声,飞了出去,不一会,便见苏迈的身影急匆匆而现,脸上犹自带着笑意,看起来,似乎此行颇为顺利。
未几,一人一鸟便很快上得楼来。
苏迈朝四周望了望,便对向落坐,口中说道:“云奚,你那丹药还真是个抢手货,我对比了几家,总算卖了个好价钱,三颗清霄丸、二粒……!”
苏迈正掰着手,欲和陆云奚汇报数目,却被她随手打住。
“行了,你都拿着吧,留在身上备用!”
苏迈愣了愣,随后便点了点头,心想她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只怕先前亦从未考虑过盘缠之事,跟她提这些,倒还真有些俗气了。
不到一刻,便有小二送上了菜肴。
一只烧鸡,一盘卤牛肉,还有几碟当地的特色小菜,当然,免不了还要了一大壶酒。
陆云奚望着小桌之上堆满了的物什,微皱了皱眉,在她看来,两个人吃这么多东西,委实有些浪费,不过见苏迈一脸的馋样,倒也不好开口,她不喜油腻,亦不喝酒,只好随意捡了些清淡的小菜浅尝了尝。
苏迈知其性情,亦不相劝,便和那小鸟儿就着酒内,饕食了起来。
长庚鸟先前在孤山之中,以食魂为生,后来到了墟里后山,亦多是自己到山林之中觅食,而苏迈时不时会自山下渔村带点酒上山,它再抓些野物,苏迈躲在偏僻之处烤了,它也沾点酒味,一来二去,三年过去,这鸟儿酒量倒是增长了不少。
只见它以喙叼着酒杯,对着苏迈一口一杯,随意啄了块牛肉,吃个不亦乐乎。
小半个时辰过去,桌面之上已是杯盘狼藉,无论荤素,皆被一扫而空,陆云奚望着眼前这一幕,无奈苦笑。
而此刻,二楼的食厅早已人满为患,看着装,亦是五花八门,酒足饭饱,自然便是闲聊为乐。
“你们听说了没,前阵子,九鼎山六虚山院的山主墨光散人突然暴病,柳公权长老暂代了山主之位!”有个男子声音不知自何响起。
“去,这事早就传遍神州大地了,你才知道啊!”有人闻言,大笑着回道。
“这个自然不足为奇,奇的是这墨光散人一身修为,传闻仅次于南庭宗的清虚宗主,如此人物,为何会突然暴病?”那人又回道。
“有何奇怪,修道中人,层次越高,进境越难,或许墨光散人修行遇到瓶颈,一时心急,走火入魔亦未可知!”
“这倒极有可能,六虚山院传出暴病的消息,只怕也是块遮羞布,怕被天下人知道,山主走火入魔而被耻笑。”
“胡说八道!”先前那说话的男子,突然回了句。
“那你说说,是何缘故?”又有人反问道。
“这个嘛,在下又不是山虚山院中人,又如何得知!”那人被问得一愣,顿了顿,随后复又道:“不过据了解,墨光散人生性淡泊,平素都极少下山,山院之事,亦多是柳长老打点,如此人物,又怎会贪功冒进而走火入魔!”
“这个世上啊,多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墨光散人平素极少在江湖行走,我们所知,亦不过传闻而已,真相如何,只怕知道的,也是极少数!”一声叹息响起,苏迈循声望去,说话之人,却是一个粗衣长卦的老者,看上去,倒像是个俗世中的山民,只不过,他的语气,又明显是修行中人。
“六虚山院倒好,不过近几日,九鼎山上发生的事,却是有些奇怪!”最先说话的男子,似乎很想表现下自己的消息灵通,闻言急又说道。
“是甚怪事啊?”周围之人,似乎颇有兴致,忙追问道。
“六虚山院的山主暴病,这神州界上,但凡有些名气的宗门家族,皆会遣人前往探望,发生点事,倒也不足为奇!”那粗衣老者见状,遂又回道。
“这个当然不奇怪,不过这遣人也有讲究,毕竟,六虚山院在神州界上,乃是名门大宗,前往拜会的人,不是一门之主,至少也得是长老之类的吧?”男子接道。
“那是自然,小辈又怎会有这资格,再说,若是无名之人前往,只怕六虚山院也懒得接待!”有人附和道。
“奇就奇在这!”那男子闻言,似乎颇为得意,开心一笑,复道:“其它各派都是遣了长老或一方主事之人前往,而乾元城四大家族却有些不同。”
“有何不同?”一众食客闻言,皆探头而望。
“蔺韩梁三家倒还好,唯独这花家有些特别!”男子微扬着头,望了众人一眼,说到一半,却不继续。
“裘亮,你个狗日的就别卖关子了,知道你们万仙楼消息灵通,有屁就快放!”说话之人,似乎对这男子颇为熟悉,闻言吼了一声。
这裘亮倒也不怒,笑了笑,随后放低声调,神秘兮兮地道:“你们可知道,这次花家行事很是独特,派出之人,竟是那最不成器的花家二公子!”
“二公子?”众人皆是疑惑,花家的二公子,身份倒也不低啊,为何这裘亮却有如此一说。
此地离乾元城有千万里,这酒馆食客,便是修士,亦多为本地之人,行迹不过方圆数百里,虽知那乾元城为天下仙都,但真正去过的,怕是极少。
连这裘亮,亦只怕多是听了万仙楼内部的消息,对这四大家族略
有所知。
苏迈听到这花二公子,自知是花相容无疑,略一思量,便明白裘亮所言之意。
陆云奚亦是神情动了动,随意抬眼朝那裘亮望了望。
裘亮见众人皆有些不解,一抬踩在那条凳之上,复又说道:“按说,这二公子身份倒也不低,不过你们可知,这花二公子乃是庶出,在族中地位一般,加之平日里不喜修炼,在乾元城中游手好闲,流连勾栏瓦肆之中,在城中风评,却很是一样,说起来,更像是个花花公子,诸位,试想一下,如此人物,又怎能代表花家,去那六虚山院?”
“这花家也太不懂礼数了……”有人随即接了话。
“是啊,这四大家族,在神州界上亦是鼎鼎有名,花家再怎么没人,也不该派个如此不堪的小辈前往!”又有人叹息着回道,言语之中,颇有些怒其不争之意。
苏迈听得此言,亦有些哭笑不得。
据他所知,花相容虽喜好交游,平日里走街串巷,对那乾元城中三十六司七十二坊美食名胜如数家珍,贪好酒食倒还勉强说得过去,但这勾栏一事,却是子虚乌有,别看他平素嘻嘻哈哈的,但从未去过那烟花之地。
不过陆云奚闻言,却是微皱了皱眉!
苏迈见状,忙小声解释了句:“云奚,别听这人胡言乱语,花公子不是这种人!”
陆云奚眼睛动了动,却未说话,她和花相容并无甚交情,他是何等人物,她倒也并不在乎。
片刻,复又听得那裘亮提高了声调,接道:“诸位,奇怪的还在后头!”
“有甚奇怪?”众人的胃口被他吊了起来,忙又追问。
“不知为何,这花二公子上了九鼎山后,竟意外地得到了柳长老的接见,甚至还在山上住了数日!”裘亮一脸疑惑地回道。
“说得你好像亲眼见到一般,那九鼎山六虚山院是何等地方,便是你们万仙楼,只怕亦很难打探到甚消息吧?”有人对此甚是怀疑,接着问了句。
“山人自有来路,你爱信不信!”裘亮对此嗤之以鼻,斜眼望了他一眼,接口说道。
“那,之后呢?”又有人问道。
“不知道!”裘亮应了声,听起来,似乎之后之事,他亦无所知。
不过这也并不奇怪,若花相容真在九鼎山小住下来,那个中情形,自非他所能知。
苏迈闻言,亦觉此事颇有些奇怪,按说花家在四大家族之中,排名最末,便是近来有所增益,亦不可能一蹴而就,为何在此等大事之上,花家主会派花相容前往,而这六虚山院竟对花相容青睐有加?
莫非三年过去,这神州界上各大势力,已然发生变化?
朝陆云奚望了望,却见她亦是一脸茫然。
她虽出身于南庭宗,但过往多数时间,皆在山中清修,极少涉及江湖之事,对这错综复杂的势力关系自然所知极少,也懒得去关注,若非为了家族旧事,追踪钱季子,只怕她也不会现身乾元城中,那自然也不会重遇苏迈了。
乾元城中四大家族之事,她自有所耳闻,花家式微,乃是众人皆知,她亦有些奇怪,这花相容何德何能,可以得到六虚山院的礼遇?
第四百二十九章 终有一别
一番热闹之后,苏迈二人很快便离楼而去,之后在城中找了家裁缝铺,加急做了几套衣服,便就近找了间稍安静的客栈住了下来。
一夜无话。
次日,当苏迈晓起时,陆云奚已在厅外等候,她修为高深,平素亦睡得极少,天未亮便起身打坐,运功修行,十数年来,从未耽搁,故而比之苏迈,自然要麻利得多。
在苏迈的建议下,二人早早用过早膳,便到城中溜达了一圈。
此刻城内天色尚早,街巷之中尚有几分晦暗,人流亦不甚多,陆云奚倒也不担心被发现。
这姑越城亦算是神州界上有名的大都,建城数千年,其内长街遍地,巨树成荫,府第宅院比比皆是,酒旗店招亦是五花八门,二人随意漫步逛了逛,便是一个时辰过去。
呼喝叫卖之声渐起,烟火之味亦随之弥漫,没多久,这古城便已苏醒,大街之上,人流穿梭,显得极为热闹。
不知为何,过往甚是清冷的陆云奚,似乎对这充满俗世况味的仙城颇有兴致,一路走走看看,心情颇好。
待到红日初升之时,二人便择一僻静处的茶馆,点了壶茶,悠然闲坐,以等到正午之时,去那裁缝铺里取那新制的衣裳。
那长庚却是呆不住,不一刻,便自顾自地飞了出去,二人亦未在意,这鸟儿机灵得很,只要不主动惹事,一般情况下,不会有甚意外。
“云奚,你说这三年来,神州界上会不会有甚变化?”苏迈把玩着手中茶杯,随口问道。
“那水月镜天坍塌之后,我们便再也未听过关于神州界的任何消息,亦不知那浮屠岛上的群雄是何状况,但就眼下所见,似乎那金刚盟奸计并未得逞,只是不知,之后是如何结局,无论怎样,这正邪之争已然摆在明面,神州界上风云变幻,却是必然。”陆云奚闻言,略一思索便回道。
“我想也是,只不过兹事体大,只怕一时之间不会有太大的冲突,毕竟那青泯山远在荒蛮之地,正道之人想要前往清剿,亦非易事!”
苏迈点点头,应道。
“这姑越城地处偏远,一时还看不真切,等到了乾元城,稍加打听,这事便清楚了!”陆云奚应了声,语气甚是平淡。
她对这些事,本不甚关心,只不过看在苏迈好奇的份上,多聊了几句,此刻的她,只想尽快前往乾元城,办完自己的事后,便回南庭山,这江湖之争,委实离她太远,亦非她所好。
苏迈想想,亦觉如此,便也不再关注,心里却想着,不知顾旷和无用等人,是否还在乾元城中。
二人闲聊甚久,桌面上早已杯空茶尽,直到那长庚鸟不知在何处转了一圈,心满意足地飞了回来后,苏迈才起身。
望了望窗外天空,此刻已近正午,便招呼陆云奚一道,去往那裁缝铺中。
其后一切顺利,当二人再次出现在那姑获城郊的山林之中时,已换了幅模样。
陆云奚依旧是一袭白衣,不同的是,袖口之上,绣了朵浅色芙蓉,发髻之上,别一枝淡绿的玉簪,看上去少了些许疏冷,却多了几分娇俏。
苏迈身着浅蓝长衫,一条白色束带将头发绾起,许是跟随先生久了,这一身装扮,倒也颇有几分儒雅之气。
二人行至密林深处,遂令长庚变身,随后便疾飞而去。
如此白昼飞行,向晚留宿,直到次日申牌时分,终于到了那乾元城十数里外。
壮阔的护城河如玉带横天,碧水深沉,骤然现于眼底,高可入云的城墙庄严耸立,白玉长桥横于长河之上,看上去,一切皆如初见时的场景。
长庚放慢了速度,却望着半空那倏来疾去的修士,好奇不已。
苏迈眼望长天,一时感慨万分。
当初入城,有花相容和无用相陪,彼时为救申屠三兄弟而来,本是一腔热血,却不料竟惹出滔天风波,罪于全城,最终狼狈出逃,如今转眼三年已过,却不知这天下仙都,可还有他容身之所?
陆云奚站于苏迈身后,闻得苏迈轻叹之声,想到他先前被蔺归元通缉,亦是面露忧色,虽说数年过去,或许当时的怨恨亦淡了许多,当初在浮屠岛上,苏迈亦不顾安险,前往示警,想来若是有南庭宗和无定寺出面,这通缉一事,尚有可斡旋之余地,只不过,那天琅坊商连山的杀子之仇,却是无解之结,光是这一家,便可让苏迈无处可去。
“苏迈,入城之后,你有何打算?”女子突然问了句。
“我亦无师门可投,想来这城中,唯一可去之处,便是那不二酒馆了!”
“不二酒馆?”陆云奚闻言,面色动了动,随后又道:“便是那清茶姑娘所在么?”
“正是!”苏迈应了声,接道:“我想先去不二酒馆,打听下顾旷和无用的消息,接下来再做打算!”
“也好,你曾说要去无定寺归还大师舍利,若有无用陪你一道,这山高水远的,一路也有个照应。”陆云奚应了声。
“云奚,先前听你提过,到乾元城中还有事要办,莫非,是想再去那伏蚕山中,寻找钱季子么?”苏迈闻言,沉默片刻,终忍不住轻问道。
“嗯……”陆云奚应了声,面色稍暗了暗,继而道:“我对他,还是有些不放心,想再去查探一番!”
“也好,虽然我总觉他所言不虚,但这世上,诡诈之人亦不在少数,你去查探一下,若他还在那地方,便说明他先前所述,多半不实。”苏迈应了句,稍顿了顿,随后又道:“此事毕竟年事已久,又牵涉甚远,只怕一时之间,很难有甚眉目,你切不可操之过急,还得从长计议才是!”
“哎……”陆云奚闻言,却是幽幽叹了一声,随后黯然道:“祖母年事已高,数十年来郁结于心,恐已时日无多,只怕此事再拖下去,她老人家便要含恨而去了!”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若这钱季子果非真凶,有他相助,查出背后做恶之人,便多了几分希望!”苏迈见状,心有几分悯意,但此事毕竟是她的家事,再说以他的修为和能力,确实帮不上甚忙。
不过想了想,又听他突然说了句:“待得我寻到无用,办完手中之事后,定邀他到太霄城一行!”
“邀他?”陆云奚有些奇怪,这事和小和尚有甚相干?
“他有他心通之能!”苏迈忙回了句。
“他心通,这可是佛门无上秘法啊!”陆云奚闻言,颇为惊讶,传闻修得他心通者,多是佛门高僧,这无用年纪轻轻,又怎么会有如此修为?
“听他自己说,从小就会,至于怎么会的,却是说不清楚,他这术法,直可看破别人心中所想,若你们查到端倪,有他在一旁印证,便可事半功倍!”
“这倒是!”陆云奚面有喜色,若果真如此,倒真是一大助益。
人世间,最琢磨不清的,便是人心,多少大奸大恶之人,面上却是一副菩萨心肠,若有人能一眼看透,那这善恶,便分明得多。
闲谈中,二人很快便到了那河水之畔,苏迈示意长庚落地,二人立于河畔,一时有些沉默。
相伴三年,虽各自修炼,但山居岁月,却是淡而不寡,对苏迈而言,甚至是这二十余年的人生之中,最为开心的时刻,只可惜,天下无不散之宴,聚散匆匆,终由不得己,心中再不情愿,他也知道,是到了该分别的时候。
一别数载,这乾元城中情况未明,他身份尴尬,树敌众多,此去亦是凶险难料,陆云奚名门之秀,闻名天下,确实不适合再和自己同行!
“云奚,我们……就此别过罢!”苏迈深吸口气,转身朝陆云奚说了一句。
“你不同我一道进城?”陆云奚未料他竟在此辞行,闻言抬起头,望向眼前之人,一脸疑惑。
“算了,我打算先在这城外转转,待入夜再进城去!”苏迈笑了笑,接口回道。
陆云奚亦是苦笑一声,虽觉苏迈有些过于谨慎,但想想,也未尝不好,再说他如此作为,只怕更多是为了她考虑,二人消失三年,若突然一同出现,多少会惹人猜虑,若有那好事之徒,添油加醋,以讹传讹的,难免会有些风言风语。
“我办完事,若有闲暇,就到那不二酒馆寻你!”沉然片刻,忽听陆云奚复又说道。
女子抬头望向苏迈,眼神之中,有几分说不出的无奈,还有丝丝不舍。
苏迈点了点头,正欲说话,却听得身旁的长庚叫了一声。
“二位,我……也要告别了!”
“你……?”二人闻言,满脸惊讶地朝它望去。
这鸟儿自孤山脱困,便一直跟着他们,三年来,几乎没离开过,这神州界上,更是从未涉足,此刻它突然说要告别,又去往何处?
“在山上之时,先生曾说,我有一份机缘,便在这神州界上,须得我自己去寻找,若能脱得这身魂气,便有机会化作人形,我想去找上一找!”长庚一本正经地应道。
“先生可有指示,让你让哪去?”苏迈闻言,忙问道。
“没有!”长庚摇了摇脑袋,亦有些茫然。
“你可知,这神州之大,纵横数万里,你若一无所知,又往何处寻?”陆云奚亦觉奇怪,忙开口劝道。
“我总感觉,我有些过往的记忆,可能就留在这神州界上,到处找找看看,或许就能想得起来了!”长庚应了声,看样子,像是去意已决。
第四百三十章 子夜有约
苏迈伸手摸了摸它的脖子,那一身淡紫色的羽毛,此刻看去,鲜亮而威武,想着这鸟儿被弃在那阴魂齐聚的孤山之上,除了自己的名字之外,竟对过往一无所知,连怎么来的,都不清楚,一时间,触景生情,忽生出几分怜悯之心。
“长庚,我和云奚皆有事在身,无法陪你一道了,这神州界上,坏人众多,你天生异相,加之魂气未尽,很容易引人留意,此行无论去往何处,一定要多加小心,尽量避开人类修士聚集之所,非不得已,不要变身。
万事皆有缘法,不可强求,先生既然有此一说,自然有其目的,你切不可操之过急,日后若要寻我,可到乾元城中不二酒馆留讯!”
“苏迈,这神州界上,有好人么?”长庚闻言,突然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这话若自寻常世人口中问出,苏迈或许会说,应该有的,但此刻,面对这对过往一无所知,很快又要独自流浪的怪鸟,苏迈却一时愣了愣。
片刻后,忽听得他轻叹了一声,说道:“哪有什么好人,只是坏的程度不一样罢了,你要记得,人心诡诈,无论在什么时候,不要轻易相信别人!”
陆云奚未料苏迈会突然对长庚说出这番话,亦是稍有些意外,不过细想之下,却也能理解,他自幼流离失所,好不容易被人带大,又被遗弃,之后学艺数年,又被师门所逐,之后无意之下罪于乾元城,满城修士,多欲置其于死地,这一路行来,倒还真没遇到多少好人。
而长庚鸟虽甚机灵,但毕竟并非人类,若遇到心怀不轨之人,巧言相惑,只怕很容易上当受骗,故而离别之际,苏迈以危言相告,也算用心良苦。
“没错,人心叵测,你身怀异术,记得轻易不要显露,更不要说话,做一只普通的鸟便好!”片刻,便又听得陆云奚亦出言道。
长庚见二人神色凝重,倒也点了点头,不过它虽活了不知多少年,但真正相熟之人,不过苏迈、陆云奚及先生三人,那墟里渔村虽多山民,但却只是见过而已,却并未打过照面。
在它印象之中,人多是好的,故而适才听苏迈之言,才出口相问,不过此刻听得二人劝告,一时之间也很难明白过来,只是点了点头,表示听过去了。
“去罢,神州虽大,亦有穷尽,若有缘份,终会重聚之日!”苏迈定了定神,深吸一气,随后说道。
长庚用脑袋蹭了蹭苏迈的衣袖,又朝陆云奚望了望,随后身形急缩,化作一只小雀儿,也未再说话,扑着翅膀,便朝半空飞去。
苏迈望着那很快便消失在天边的小黑点,心情颇有些惆怅,半晌,当他回过神来时,却见陆云奚正定定地望着他。
“云奚,你也去罢,办完你的事,便回南庭山,你失踪三年,想必水月大师和你家人都很挂念你!”苏迈默然片刻,终开口说道。
“我……”陆云奚似乎有话要说,不过犹豫片刻,终是未曾开口,轻叹了一声,接道:“你自己,多保重!”
也未待苏迈回复,便见她身形
一转,瞬间便滑出数丈之外,数息之后,留给苏迈的,已是一个模糊的背影。
苏迈见状,无奈地摇了摇头。
在得一庐中,他们身无负累,自然相处得颇为愉快,但一回到这神州界上,彼此身份有天地之别,自然有所顾忌,再说陆云奚亦似乎有甚心事,此刻离去得越是决绝,说明她心中越是难以释怀,只是许多事,错在天意弄人,却非她所能左右。
近一个时辰之后,当城墙之上那宏大的山河宝卷在最后一缕夕阳消失于水底时,复归于沉寂,玉桥之上,人流渐稀,这天下仙都,亦很快被朦胧的夜色所笼罩。
苏迈混入那行色匆匆的人群之中,很快便进得城去。
为免引人留意,他并未在城中找那代步的异兽,而是独自穿街过巷,一路疾行,及至那天剑司时,天已漆黑。
今夜寒星寥落,月色亦有些黯淡,逍遥巷中,诲暗而深邃,借着几家院门前灯笼的微光,苏迈小心翼翼地向那深处行去。
不二酒馆前,悬挂着两个稍有些泛白的灯笼,照得那门头之上的对联若隐若现。
苏迈站在门前,脚步停顿了片刻。
望向里面有些清冷的小院,忽觉有几分感动。
虽说他在这小院之内,所逗留的时日不多,但这地方却带给了他短暂的温暖,曾几何时,对酒闲坐,灯火可亲,于他而言,便是难得的欢愉。
不二酒馆地处偏僻,来这饮酒之人,多是些老食客,和苏迈甚为熟悉,其中还有过往曾相救于他,像彭十四等人,苏迈一直心存感激,不过此刻他却不想很快露面,乃将夜雪所赠的面具戴上,甚至再弄了些灰土在脸上搓了搓,这样一来,苏迈看上去,便成了一个脸色有些灰暗的中年男子,这模样,在乾元城中比比皆是,倒也无人会去留意。
片刻之后,便见他脚步轻浮,晃晃悠悠地进了小院,从背影看去,还真像个长期酗酒的食客。
此刻夜已渐深,厅堂之内,食客稀少,偶有几桌客人,亦是埋头喝酒,亦未有人留意他的到来,苏迈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却见他相熟的几人,皆不在座,而小清茶,亦不见了踪迹。
“奇怪,今日这酒馆,为何这般冷清?”苏迈边往里走,边琢磨道。
待到进了内堂,却发现亦是空无一人。
内厨之内,是归掌柜的地盘,轻易不让人进去,便是小清茶,不得许可,亦不能进入,故而苏迈亦不知那归掌柜,是否便在其内。
在那传菜的窗口,有块布帘遮住,苏迈自然不敢毫无礼貌地掀开,只好挠到后门,轻轻在敲了敲,口中问道:“归掌柜,可在里面,我是苏迈!”
里面之内一片静默,半晌,却突然传来一个声音:“进屋里等,不要出来!”
这归掌柜的模样苏迈虽未见过,但这声音,过往却曾有听闻,故而此刻闻言,虽有些意外,但既然他有此言,自然会有所指,会意之下,苏迈便很快往院内而去。
数年前,他初到乾元城时,曾在此处留宿过一段时日,故对
这院内甚是熟悉,很快,便到了当初他和无用所住的房间所在。
屋内甚是整洁,像是有人经常打整,不过床褥却叠得很是平整,窗台紧闭,其上还有些许灰尘,那无用常用的茶杯,已然干了许久,看来,这房间已有一段时间,未曾有人住过。
莫非,无用并不在此,抑或者,自己消失其间,发生了甚事?
苏迈一时颇有些担扰,小清茶极少离开不二酒馆,这无用不在尚可理解,或许他早就离此,去了无定寺驻地甚至于云游四方,但归掌柜的话,却听起来,并不简单。
难不成,当初在浮屠岛上,清茶和无用等人,发生了甚意外?
一念及此,苏迈忽觉心下一凉,但归掌柜明言要他在此等候,一时间,他亦无甚办法。
好不容易等到夜深人静,前厅的动静渐小,那一众食客,终于起身出门,一天的生意,却也算熬到打烊。
心念着的归掌柜却始终未出现,当苏迈忍不住出门时,却瞥见那小院门柱之上,挂着一张白纸。
“今晚子时,孤鸦岭!”
苏迈望着那字迹,颇有些意外,纸上之字写得端庄平稳,却看不出这写字之人,是男是女,这归掌柜做得一手好菜,但却从未见过写过字,故而苏迈亦不敢肯定,这字是否便是他所留。
这孤鸦岭,苏迈当年亦曾听过,乃是一片乱葬岗,在一片满是砾石,草木难生的山坡之上,过往城中有横死之无名修士或者无人认领的尸身,皆会被护城卫队随意埋于此地,这地方很是偏僻,寻常之人嫌之晦气,若无特别之事,很少有人会前往。
这留字之人,约他前往孤鸦岭,莫不是为了考验他的胆量么?
仔细回想一遍,苏迈忽觉有几分困惑,按说对于修士而言,这乱葬岗并非甚大不了之所在,亦无甚考验之必要,再说若是归掌柜留讯,断不可能选择这么个偏远的地方,只是若非归掌柜,他实在想不到,会有甚人物,大半夜的约他到此。
更可疑的是,他自回归神州以来,一直是小心翼翼,昼行夜伏,从未暴露过身份,除了那归掌柜,还会有谁知道他的行踪呢?
无论如何,既然此人有约,那自然会有所指,此刻他对世事一无所知,去看看,倒也无妨。
打定主意,苏迈便决定前往一探,这人留书为讯,而且还在这孤鸦岭中,想来多半是不希望被人发现,既如此,应是相熟之人。
休整片刻,苏迈便即起行,当他露过那后厨之时,特别留意了下,却发现里面毫无动静,看来归掌柜已不在这厨房之中。
寒鸦岭距天剑司倒是不远,以正常修士的脚程,不过大半个时辰,不过苏迈一路上边走边想,倒也不急着赶路,等到他到达这地方时,已近子时。
这是一个极其孤寒的所在,放眼望去,乱石遍地,草木稀疏,大大小小的土丘铺满了山坡,时有寒鸦悲鸣,夜鸟惊飞,看上去,很是荒凉。
苏迈站在山前,望四处望了望,却发现,除了他自己,并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