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她知道了……
她知道了……
翼国公夫人抖若筛糠,几乎站立不住,踉跄着扶住旁边的高几才止住瘫软在地。
她无力又绝望的想,自从接到淑妃去世的消息后,她跟韩氏都这么怀疑过,却始终抱着一线希望,就是云风篁只是单纯的白眼狼,或者被淑妃的对头收买,这才会针对淑妃,而不是知道了自己入宫的真相……
云风篁已知内情的事情淑妃没有告诉娘家,一则是关系到云栖客觊觎过妃嫔,怕底下人传话过程中走漏风声;二则是淑妃当时觉得自己足以应付云风篁,犯不着让家里跟着操心。
淑妃入宫八年,论资历论位份论身份论跟皇帝的情分……她觉得即使云风篁气焰嚣张,怎么也不可能让自己迅速败亡。
这么想其实没错,只是淑妃万没想到贵妃的孩子会不明不白的出了岔子,直接促使贵妃选择跟云风篁作盟友。
就好像当初云风篁在帝京低调的过了三年,满心以为即将忘记过去开始新生活,却被一道懿旨召入宫闱一样这世道,总有些计划不如变化快。
“她知道了……”侍立在翼国公夫人身后的韩氏,心中惊涛骇浪比之婆婆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这件事情她虽然不是决定者,却是发起人。
当初闲谈之际为婆婆献策时是怎么的得意,自觉铲除一个潜在情敌的同时又讨好了婆婆以及深宫之中的大姑子,还能在小姑子跟前卖个好,此刻就有多战栗。
如果几个月前有人跟她说她有一天会对云风篁恐惧万分,韩氏一定一笑了之,认为是纯粹的胡扯……
可现在,高高在上的淑妃,她自幼被耳提面命要好生笼络不可得罪的大姑子,说没就没了……
甚至据说连后事都十分凄凉。
而云氏送进宫的另外一个女儿,小姑子云卿缦,至今还捏在云风篁手里。
几个月前,这云风篁又是谁?
她怎么敢?
她怎么能?
她怎么……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明明不应该是这样的!
明明她应该在诚惶诚惧里进宫,然后从入宫头天起,就被袁楝娘那毒妇折磨的欲生欲死,尔后,在袁楝娘一次惯例的“不当心”中,香消玉殒。
这期间,仁厚和蔼人美心善的淑妃,会不时的召见、心疼这苦命族妹。
只是碍着袁楝娘的霸道强势,以及淳嘉帝对她的偏爱,不得不看着云风篁受苦……
直到这族妹年纪轻轻的就没有了,兴许没有的时候还怀着身孕,淑妃终于忍无可忍,为这妹妹喊冤,也许是在淳嘉帝跟前,也许是在袁太后跟前……这些人会知道,云风篁是何等娇弱无辜又是何等身世凄惨命途多舛值得同情怜惜的女子。
由此反衬袁楝娘的骄横跋扈、歹毒狠辣。
这位皇帝青梅谋害宫里人已经是家常便饭,可是云氏女,终究不一样的……
当初淑妃小产之后的彻查,袁楝娘已经展现了一番恶意。
那时候袁太后跟兴宁伯都亲自给翼国公作保,保证绝对不会出现类似的事情。他们都是淳嘉的嫡系,淳嘉尚未大权在握,怎么可以互相残杀?
这种情况下袁楝娘手底下再添一条云氏女的性命,哪怕只是义女呢,袁太后、兴宁伯乃至于皇帝,该如何跟云氏交代?
云氏当然是悲痛的委屈的心疼的……
但终究会
因为忠心体谅皇帝的。
他们的这番忍让会获得丰厚的回报,方方面面的,长久的,持续的……
这些都是韩氏开口之前反复考虑过,能够得到婆家支持的理由。
她从来没想过,云风篁能够在袁楝娘手底下活下来,更没想到,这位不但活了下来,甚至还开始了报复而且头一个开刀的,就是韩氏已经习惯了仰望的淑妃。
这让韩氏对云风篁的印象,差不多是直接从蔑视,跳到了恐惧。
“娘娘。”翼国公夫人撑着高几,嘴唇翕动,半晌才惨笑着问,“臣妇的女儿没了……那是臣妇唯一的亲生女儿……您……”
她刚才激烈的喊着自己的女儿没了的时候,是愤怒的,也是委屈的,更是充满了痛恨的!
但此刻,她却说的又轻又软,透着股儿小心翼翼,最终,她合上眼,忍住剜心般的痛楚,忍住巨大的屈辱,用近乎求饶的语气,问,“您……满意了吗?!”
云风篁怎么可能满意?
她轻轻的笑着,柔声道:“夫人,本宫刚才不是说了?您的亲生女儿没了,却还有个儿媳妇,宛如女儿一样,对吗?”
韩氏惊恐的看着婆婆的背影,察觉到婆婆僵硬的脖颈似乎一点点的转过来看自己,她怔了怔,身体却比心念更快的跪倒在地!
这举动让云风篁也不禁笑了一下,换了个姿势托腮,饶有兴趣道:“世子妇跟本宫想的真不一样。”
她以为将时常照面的少年女孩子当成一只猫一只狗那样毫无愧疚的算计去死路的人,定然铁石心肠,心冷如冰,占据上风的时候固然目下无尘,输也该输的坦荡,如此方是上位者该有的风范。
谁知道韩氏这突兀的一跪……
云风篁反倒有些索然无味的感觉:就是这么个欺软怕硬踩低拜高的玩意,闲闲一句坑了她一辈子?!
这么个东西要是没有韩氏嫡女、翼国公府世子妇的身份撑着,也配做她的仇人?
“……妾身一时糊涂。”韩氏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想求饶,张了张嘴却发现无话可说,如果云风篁不知内里,她还可以巧言令色,但观云风篁的言行,似乎淑妃将什么都告诉她了韩氏这会儿心里不禁对淑妃也生出了怨恨:要是云风篁在宫中一蹶不起,告诉也就告诉了。
明明这位主儿从进宫开始就闹腾的厉害,为什么还要跟她讲这些?!
而且,说了也不告诉家里一下!
以至于婆媳俩还以为可以继续搪塞下去!
“是么?”云风篁打量着手里的茶碗,似笑非笑的,柔声道,“糊涂好啊,坊间有话说,难得糊涂……在世时做个糊涂人,稀里糊涂的,一辈子也就过去了……死了,也是个糊涂鬼,稀里糊涂的,也不知道痛楚……多好?是吧。”
韩氏哽咽着不敢接话。
云风篁欣赏了一番婆媳俩的狼狈,还待说什么,只是此刻外头陈竹进来,轻咳一声:“娘娘,陛下来了。听说翼国公夫人跟世子妇在,避在了厢房。”
“……”云风篁微微皱眉,按照规矩,君不见臣妻,皇帝就算本来想来兰舟夜雨阁罢,听说翼国公府的婆媳在,也该转去其他地方才是,这会儿避去厢房,又打发了人来禀告,显然是有事儿要立刻跟云风篁照面。
她思索了下,摆摆手,让韩氏婆媳:“两位听见了?圣驾已至,你们也跟卿缦见过了,
这就回去罢。”
至于还在醉着的谢氏婆媳,则让人将早就准备好的醒酒汤送进去,又有宫人绞了冰帕子擦脸,没多久,虽然还有点儿晕晕乎乎却已经缓过来的谢氏跟蓝氏就能走动了。
她们忽然被弄醒,懵懵懂懂的听说皇帝来了,都是一惊,也不敢磨蹭,急急忙忙同韩氏婆媳去了。
熙乐见状小声问云风篁,就是韩氏婆媳不怀好意,路上会不会教坏了谢氏跟蓝氏?
“本宫也不全指望这姑姑跟表嫂。”云风篁嘁了一声说道,“想当初本宫安分守己,结果被算计了也不知道!这会儿……看谁都不那么可靠,怎么会将指望都着落在她们身上?”
不等熙乐询问仔细,就让她,“行了,去迎陛下罢,堂堂天子,也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情,在厢房里躲这半晌。”
她这么想着,等迎了皇帝到正堂落座,也就这么问了:“陛下何事这般匆忙?妾身难得跟姑姑还有表嫂照个面,正聊的开心呢,就被打断了。”
“你下回再召你姑姑她们来就是,左右朕又没说不许。”淳嘉帝闻言淡淡一笑,说道,“而且不是你自己缠着朕答应,在行宫这儿,但凡狩猎,就要带上你?朕还亲自过来跟你说这事儿呢,不过现在看你似乎不想去?”
“狩猎?”云风篁怔了怔,道,“陛下打算出猎么?什么时候?”
她寻思这消息压根没听说呀,关键是皇帝这段时间不是挺忙的?都忙到没什么空临幸妃嫔了,怎么会忽然想着去狩猎?
总不能是太忙了打算放松下?
云风篁觉得皇帝应该没这么悠闲就算有这么悠闲,这刚刚才遇刺过呢,就立马离开戒备森严的行宫去狩猎?皇帝自己这么心大,太皇太后、三位皇太后都不会答应吧。
“下个月是慈母皇太后寿辰,朕往年都会在这会儿亲自狩猎,给慈母皇太后打点皮子冬日里用。”皇帝说道,“不是那种大规模的,就寻上些人一起,所以可以带上你……当然,你若是自己打不到东西,朕给母后弄的皮子可不会分给你!”
“陛下不分给妾身没关系。”云风篁闻言立马笑吟吟的道,“妾身打到的,倒是可以分些给陛下呢!”
皇帝听着哑然失笑,伸手捏一把她面颊:“是么?那朕到时候就看爱妃如何大展身手了。但望爱妃不要叫朕失望才是。”
然后问了几句伊杏恩的身孕,得知一切都好,也就说还有政事处置,径自离去。
见状云风篁呵呵一笑,这叫什么特意来通知自己啊?
压根就是专门来给翼国公府婆媳解围的还差不多!
她送走皇帝,懒洋洋的回到屋子里,头一件事就是让陈竹去查,刚刚是谁去醒心堂通风报信?这等吃里扒外的东西不打死还留着过冬么!
末了又让人去查,皇帝是不是当真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出猎?
之后则是摸着下巴思索:皇帝对翼国公府还真是真爱啊……连后宅女眷都这般维护……不过想想也不奇怪,毕竟当年皇帝千里迢迢从扶阳郡来帝京,也就翼国公府一脉忠心耿耿的,前朝后宫的支持他。
这都不宠着点,还有谁跟他?
嗯……
翼国公府对于这般圣宠,心里也该有数,那么刚才韩氏婆媳的一触即溃,究竟是真的那么不堪一击呢,还是装的?
若是装的……她们想干嘛?
第八十一章 狩猎
虽然在帝京的三年里,云风篁没少跟翼国公夫人照面,而韩氏固然进门未久,但作为翼国公夫人的亲侄女,国公府的表小姐,云风篁在她做世子妇之前也是接触过的。
可要说了解的话,双方都不怎么了解对方因为双方都没怎么关注过对方。
这很正常。
对于翼国公夫人跟韩氏来说,云风篁这种冲着国公府权势围绕在国公府子嗣身边的人,压根司空见惯,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只要这类人没有触碰她们的忌讳,她们是不屑于过多理会的。如果这类人里有个别会得讨好、嘴甜机灵,又生的讨喜,譬如云风篁,偶尔也会和颜悦色的说上几句话。
当然过后也就转头忘记。
她们又怎么可能去关注云风篁的真实性情为人?
而在云风篁的话,她主要的接触目标是云卿缦,这在她当时的身份年纪里头,是最合适的人选。
尽管云卿缦在国公府的权势地位远不如翼国公夫人,甚至有时候说话还不及韩氏这个尚未过门的表小姐管用,但这位至少方便云风篁同她时常碰面,积攒感情,也不显得过于刻意的攀附。
倒是翼国公夫人,既是长辈,又要主持国公府上下,云风篁一个穷亲戚家的乡下亲戚,哪里来的理由跟资格朝她跟前凑?
不过是自取其辱。
至于韩氏就更不要说了,当时国公府还没传出来让她做世子妇,与其讨好她这个偶尔过府做客的,干什么不跟云卿缦这位国公爷的亲生女儿做好姐妹?
是以云风篁对韩氏婆媳向来都是敬而远之。
此刻为敌,不免就有些疑神疑鬼的,生怕自己跟这一家子一样,犯了轻敌的错误。
故此又叫了陈竹到跟前问,翼国公府婆媳去见云卿缦时,都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
陈竹说道:“奴婢打发小内侍在云容华屋子后头听着,那三个才照面的时候,翼国公夫人就哭了,云容华跟世子妇也陪着哭,之后断断续续的好一会儿,才互相劝着歇了声。然后翼国公夫人开始问淑妃娘娘过世的事情。云容华道她也不是很清楚,只从娘娘您这儿听说,仿佛翼国公府有什么不好,一时间六神无主的,就依葫芦画瓢的叫人传给了淑妃娘娘,结果次日就听到淑妃娘娘不好了的消息……”
之后翼国公夫人就变了脸色,质问云卿缦明知道淑妃还在禁足之中,做什么要说这样的话给她听?!
但不等云卿缦认错,这位夫人又哭起来,抱着云卿缦道歉,话里话外她不是因为心疼亲生女儿才怪云卿缦,而是想着云卿缦本来就是个柔弱的性.子,这会儿没了亲姐的庇护,还落在了云风篁手里,将来日子要怎么过?
“国公夫人还说,当初娘娘出入国公府时,夫人原没当回事,谁知道一朝入宫,如今竟是鸠占鹊巢,反而一跃将国公府的正经小姐家都踩在了脚下。”陈竹眯着眼,细声说道,“云容华讷讷的,含含糊糊说了几句,因为声音太轻,外头小内侍也没听清楚。只听着世子妇小心翼翼的劝了会儿,里头就消停下来,开始说些近况……”
云风篁听着,就轻轻笑了起来,说道:“这
翼国公夫人可真是一片慈母之心,明知道云容华如今是在本宫手底下,却还不忘记挑唆她跟本宫作对,怎么是嫌只没了个亲生女儿太少,巴不得庶女也跟着下去不成?”
陈竹赔笑道:“这等人啊压根儿就是嘴甜心狠,说什么对庶女一视同仁宛如亲生,实际上,真正放在心上的,不过是淑妃一个罢了。如今淑妃没了,云容华是死是活,她哪里会在意?也是翼国公府上下识人不明,才会传说她是个贤惠的。”
“她不在乎庶女的死活,本宫还是念着跟云容华姐妹一场的情分的。”云风篁勾了勾唇角,缓声说道,“着人提点些云容华罢,别因为一时糊涂酿下大错,到时候,弄的本宫也护她不得!”
陈竹心领神会:“娘娘放心,奴婢一定会让云容华尽早明白,这前朝后宫,究竟谁才是真正对她好的人。”
云卿缦要是实在不明白,云风篁也无所谓,反正人在她手里捏着就好,只要这位便宜姐妹不像她自己那么决绝,会做出鱼死网破的事情来,老老实实按照她的计划走,心里想什么,她才懒得管难为坑了人家还不许人家在心里悄悄骂上几句?
云风篁自觉宽容大度,这么点儿器量还是有的,反正人家在心里骂她她也听不到……
再次叮嘱人盯好了云卿缦跟伊杏恩,云风篁就开始着手打听狩猎的事情。
不管是熙乐还是陈竹给她的答复都是淳嘉没撒谎,因为慈母皇太后的寿辰不算巧,偏赶着每年避暑结束即将返回帝京的日子前两年淳嘉不是还没亲政么,袁太后的地位当然也不高。
所以太皇太后的暗示下,袁太后主动提出来这时候大家都在收拾东西动身,就别为她忙碌了,稍微加两个菜让皇帝以及兴宁伯府的人过去陪她吃个饭也就是了。
在纪氏看来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淳嘉到底对袁太后感情深厚,自觉委屈了她,大概是从淳嘉二年起,都会提前个把月亲自出猎,给这母后献寿。
因为不是大规模的出狩,没有兴师动众的驱赶、筛选野兽朝他跟前跑,他的收获其实也不是很稳定,有时候运气好能猎些罕见精致的,有时候就只能提着些野兔野鹿麂子的回来。
但再怎么惨淡普通,究竟是皇帝亲手得来,三位母后里也只有袁太后能够让他这般上心,这意义就不一样。
这也是少年时候的天子为了给一手养大自己的母亲挣面子进行的抗争了。
今年因为皇帝已然亲政,又连续针对纪氏,从株雪苑那边传出来的口风里,太皇太后其实是打算利用袁太后的寿辰缓和一下双方的关系来着。
只是没想到皇帝却还是打算继续亲自出猎……云风篁沉吟了会儿,就问:“慈母皇太后那边也答应?”
“说是本来不答应的,但陛下亲自过去,不知怎的就说服了慈母皇太后。”陈竹说道,“可能也是之前刺客的幕后主使找了出来的缘故?杜大人亲自去坐镇叛乱,想是不会再有第二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了吧?而且陛下狩猎也不走远,就在绮山之中,这儿因为行宫在,每年都有禁军反复巡查。陛下此番决意继续出猎,肯定也有人事先查探的。”
又小声说,“陛下跟娘娘上回流落野外,皇城司吃了好大的挂落,主官换了人不说,底下的官吏也大抵吃不了兜着走。这会儿狩猎若是再出岔子,怕是皇城司上下都要自己抹脖子了,冲着这一点,他们也不敢怠慢!”
云风篁笑了一下,心说之前刺客的所谓幕后主使,大概也就底下人信了是那远在三州的叛军,也不想想那些起兵作乱的都是为了讨生活,攻破州城开仓抢粮也还罢了,谁闲的没事做来千里迢迢的帝京弑君啊?
倒是皇帝之前没抓住真凶的把柄,想趁这次狩猎引蛇出洞,更可信些。
想到此处她不禁冷笑了一声,暗道难怪之前她请求皇帝要是出猎带上自己,皇帝推三阻四的,那叫一个不情不愿。
结果这会儿倒是主动过来通知了这绝对不是皇帝言而有信,八成是此番出猎注定有波折,存心拖她下水!
毕竟,若非云风篁水性绝佳反杀刺客拖延了时间,国朝早就改朝换代了!
那些刺客的幕后主使这会儿有多巴不得皇帝去死,对云风篁的痛恨怕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然再阴暗一点的话,可能上次遇刺的确是意外。
以至于皇帝事先准备不足,没能达到自己的一些目的。
如今趁着又到给慈母皇太后献寿的时间,来个自导自演的遇刺,借用之前圣驾遇刺尚未完全平息的风波,摆谁一道……
反正在云风篁看来,淳嘉这人心脏的很,做出这种缺德的事情来不奇怪。
所以就算明知道这场狩猎不简单,她也不得不浑水淳嘉既然明确告诉了她到时候会带上她,她要是找借口避开,估计人在行宫也免不了波折,如此还不如跟着这位天子一道出发,巩固一下自己这宠妃的人设呢。
顺带给袁楝娘之流添个堵。
想想这些身娇玉贵如花似玉的妃嫔们气的死去活来还不能拿她怎么样的样子,云风篁就心情愉快,能多吃两碗饭!
总之她欣欣然收拾了行李,又对兰舟夜雨阁一系列人与事进行了妥善安排,想想淳嘉的阴险却还不放心,私下联络了郑贵妃,让她帮忙看着点,其他也还罢了,伊杏恩的身孕,以及云卿缦不能脱离自己的掌控这两点,务必请贵妃从旁掠阵。
可别出个猎回来,伊杏恩肚子里的孩子也稀里糊涂的不好了,云卿缦呢也自立门户去了……
郑贵妃接到消息后信誓旦旦的保证这两个人她一定会盯好了盯牢了,保证云风篁走的时候她们太太平平,回来之后也是平平安安。
双方曾经坦诚相对,又有着淑妃之死的默契,云风篁对贵妃还有些信任,见状也就略微松口气。
时间很快到了出发这日,云风篁跟念萱换了便于出行的劲装,戴着帷帽,骑上专门跟皇帝要的枣红马,兴致勃勃出行宫时,却见队伍里多了意料之外的人:“瑶宁夫人?”
“本宫出身将门,骑射也是自幼练习,闻说陛下肯带妃嫔出猎,所以也来凑个热闹。”瑶宁夫人顾箴闻声懒懒抬眼,掠起一角面纱,鲜红的菱唇微弯,似笑非笑道,“怎么懋婕妤不想看到本宫?”
第八十二章 眼神逐渐变态……噢不,同情,
第八十二章 眼神逐渐变态……噢不,同情,同情!
“夫人说笑了,妾身只是太高兴了而已。”云风篁盯着她看了片刻,四周之人包括皇帝在内都没说话,仿佛默契的将战场让给两位妃子似的,只是传闻中见谁怼谁的懋婕妤,这回却没有开闹的意思,反而慢慢慢慢的露了个笑,轻轻道,“妾身正愁陛下只带妾身一个出猎会得寂寞,有夫人作伴,真正求之不得。”
淳嘉跟摄政王到底面和心不和啊,这是暗示自己从顾箴入手,给摄政王使绊子?
还是说上回的刺客果然是摄政王派的,皇帝却又在打什么主意?
云风篁心里转着念头,却是真心欢迎这位瑶宁夫人的加入毕竟卖队友这种事情,首先你得有个队友。
上回在崖下,就云风篁跟皇帝俩,她不得不拼命。
这要是多个其他妃嫔在侧,云风篁才不会那么亏待自己,必然是毫无愧疚的拿人家当替罪羊引开追兵,自己坐揽救驾之功。
因此跟脚看皇帝的目光都柔软了几分。
到底同生共死过一回,这昏君对自己总算好点儿了,稍微。
只可惜瑶宁夫人不知她心思,将她发自肺腑的欢迎致辞当做了言不由衷,闻言嗤笑一声,策马走到皇帝另外一侧,摆明了没有配合她在众人面前做一对姬妾和睦齐心协力伺候好皇帝的好姐妹的意思。
“陛下,咱们这是去哪儿啊?”云风篁也不在意,她驱使着坐骑跟着队伍跑了一段,见出了行宫之后,就一股脑儿的朝山下走,便问,“而且就咱们这些人么?是不是太少了?”
淳嘉帝今日穿了一身玄色底绉纱劲装,在衣襟跟袖口有金线勾勒着窃曲纹,墨发原本整齐的束在羊脂玉镂刻卷草纹嵌赤金明珠小冠里,此刻因着驰骋的缘故,山风迎面吹来,就拂了几缕发丝飞扬耳畔,英悍华贵之中透着点日常所没有的随性恣意。
闻言微微侧首,缓声说道:“那边山谷有个专门的小猎场,咱们这回就去那儿。其他人还有猎犬猞猁之类,都在山脚下等着。”
他们这会儿飞驰的路径因为是通往山上行宫的,日常有人修缮维护,两旁都栽种着枝繁叶茂的护道树。
夏日的骄阳被葳蕤的枝叶层层过滤,最终只漏下了点滴的光斑。
云风篁原本肤如凝脂,被这些光斑一照,仿若才出窑的甜白瓷,光洁剔透,泛着难以描述的华彩,愈显她眉睫似墨,唇色嫣红。于这入目尽是浓淡不一的绿意里,鲜明又鲜活。
听着皇帝的话,她双眸微弯,顿时就露出个甜蜜的笑来:“还带猎犬跟猞猁?那妾身可要挑几只好看的,到时候陛下不许跟妾身抢啊。”
皇帝转头前看到这个笑容,虽然知道这妃子内心跟外表迥然不同,远远没有她生的这般纯净可爱,也有些欣赏,不禁多看了她一眼,方才含笑道:“莫要任性,到时候还是听御兽苑宫人的劝诫,免得被性.子不好的畜生给伤着。”
然后云风篁就跟任何一个被惯坏了的宠妃一样,蛮不讲理道:“性.子不好?性.子不好的畜生还敢带到御前啊?这样的奴才,合该打死了事,没点儿轻重!”
“懋婕妤这话未免过于苛刻了。”皇帝对她这种刁蛮狠辣的做派早就麻木了,闻言只是笑了笑没说什么,但跟云风篁隔着皇帝的瑶宁夫人却是皱眉,不冷不热的说道,“畜生就是畜生,哪里知道那许多?就算御兽苑的宫人专司驯兽的,那也没有说保证它们时时刻刻言听计从,须知道就算是底下人,那也还有出岔子的时候呢。”
云风篁看也不看她,却从
坐骑上探身去扯皇帝飞扬的袖角,撒娇道:“陛下,若是等会儿那些猎犬跟猞猁不好,您说要不要罚负责驯兽的宫人?”
皇帝嘴角抽了抽,他就知道有这懋婕妤在的地方安分不了,但这出行宫才几步路啊就要当他面斗起来了?
“……”淳嘉想了想不动声色的将袖子整理了下,恰好避开云风篁的拉扯,假装没听见,反手一鞭抽在马身上,驱使脚力跑远了摆明了不想掺合俩妃子之间的别苗头。
见状云风篁一皱眉,而皇帝骤然跑开,没了遮挡,旁边瑶宁夫人正好投过来讽刺的一瞥,虽然没说什么,但神情之中却满是不屑。
云风篁于是也扬起马鞭,重重一下抽到了……瑶宁夫人所乘的黄骠马身上!
虽然两位宫妃的骑术其实都不差,但供她们骑乘的坐骑仍旧是精挑细选的温驯。也因此这突如其来的一下,黄骠马虽然吃惊,却没撅蹄子,而是下意识的加快速度,去追淳嘉帝。
“你……!”瑶宁夫人没想到云风篁会这么做,怔了怔之后就是大怒,连忙勒紧缰绳约束着坐骑慢下来,以便跟这懋婕妤理论谁知道她正这么做呢,就听到身侧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原来云风篁给了她的黄骠马一下狠的,跟脚也催着自己的枣红马提速,此刻正好擦着她衣摆一掠而去。
瑶宁夫人还待挥鞭去拦,忽觉帷帽猛然一歪,要不是她眼疾手快的扶住,差点就掉地上被后头的马匹踩上去了!
偏云风篁火上浇油,似朝她发髻之间一探手,咯咯笑:“姐姐这发间珠花真不错,只是插的松了些,瞧着要掉下去……啊,真的掉下去了呢哈哈!”
说话间,瑶宁夫人鬓边已然散下一缕发丝,是原本掖住这缕发丝的珠花跌落尘埃,虽然后头的随从听到这话连忙勒住坐骑,下马去找,可统共也就指甲大小的花儿朵儿,找到时怕也已经被踩扁了。
纵然侥幸没有,被这贱婢碰过的东西,她顾箴难道还要继续戴到头上去不成!
瑶宁夫人面色阴沉,片刻后催着坐骑在淳嘉帝后头追上已然放慢速度的云风篁,质问:“懋婕妤方才什么意思?!”
“方才姐姐跟妹妹说完了话就朝陛下跟前凑,可偏偏陛下走着走着就撇下我们姐妹到前头来了。”云风篁一脸的无辜,说道,“妹妹这不是看姐姐既惦记着陛下又矜持着,想帮姐姐一把么?”
瑶宁夫人差点没被她气吐血。
明明是这贱婢摆她一道,说的跟她多巴着皇帝一样!
她这等高门贵女,生来金尊玉贵的,便是当真心悦某个男子,便是这个男子是皇帝,也没有说让她当众放下脸面热烈追求的道理!
“光天化日之下,还请懋婕妤莫要信口雌黄!”瑶宁夫人深呼吸,寒着脸,说道,“须知道……”
“瑶宁姐姐干嘛这样啊?”云风篁若无其事的打断她话,“都出来玩了,怎么还跟在宫城里似的这么端着?这样可怎么讨得陛下喜欢呢?您看妹妹,妹妹就是想什么说什么,妹妹就巴不得跟陛下在一起呢!不是做妹妹的说姐姐,知道姐姐跟淑妃姐姐关系好,淑妃姐姐去了姐姐难免心里不舒服,可这也不管陛下的事啊您这摆着脸色,不知道的还以为对陛下有什么不满呢是不是?”
“行了!”皇帝知道自己再装聋作哑,本来在宫妃里就不算口齿伶俐的瑶宁夫人,只怕要被云风篁气的当众发飙,不得不干咳一声阻止,说云风篁,“你消停些罢!”
云风篁委屈道:“还不是怕姐姐打扰了陛下的兴致?妾身这般为陛下着想,陛下全不心疼妾身!”
“你不是一直说最喜欢朕了吗?”皇帝淡然道,“怎么连这么点委屈都不肯替朕受?”
……难道大家说这种话的目的不就是为了不受委屈嘛!?
凭什么本宫就要替你受委屈啊!!!
本宫又不是袁楝娘!
云风篁心中忿然,正要继续不依不饶的找茬,这时候皇帝又转向瑶宁夫人,缓声道:“爱妃,懋婕妤年纪小,自来也不怎么懂事,你大族出身,莫要同她一般见识。”
瑶宁夫人本来看皇帝先说云风篁,心里还有些舒坦,听了这话就觉得反感了,忍不住哼道:“陛下,懋婕妤虽然年纪小,但今年宫里新入的妹妹们,都跟她年岁仿佛,却没有第二个跟懋婕妤这样不懂事的!”
“可能是因为妹妹之前在皇后娘娘跟前聆听训诲的时间比较长,所以与今年入宫的姐妹们性情有些差别。”然后就被云风篁笑呵呵的递上个罪名,“怎么姐姐这是对皇后娘娘有什么不满吗?”
瑶宁夫人:“……”
皇帝心道朕就知道会这样朕有时候斗嘴都斗不过这婕妤,遑论顾箴?
“好了别闹了,前面就是约好的地方。”见瑶宁夫人胸口剧烈起伏,捏着鞭子的手也微微颤抖,很有一鞭子抽到云风篁身上的意思,皇帝暗叹一声,再次出来圆场,“有外臣在,你们都收敛些!”
闻言瑶宁夫人只得按捺住怒火,还整理了下帷帽四周垂下的面纱,端正了一番仪容,这才放缓速度,跟在皇帝身后,缓辔而行。
这时候云风篁又作妖,本来按照默契,她位份在瑶宁夫人之下,那么合该走在瑶宁夫人后头的。
可她偏不!
见状不但没有放缓速度,还踹了马肚子一脚,让坐骑追上走在最前头的皇帝,娇笑道:“陛下陛下,您今儿这身衣袍妾身还是头次看到,是您自己挑的,还是雁引给您选的啊?”
皇帝对她心思一目了然,非常的头疼,低声道:“别闹,后头去!”
“噢……”云风篁委屈的应了一声,还真到后头去了嗯,她去的是皇帝的马后,而不是瑶宁夫人的马后,是的,她……把瑶宁夫人给挤开,取代了顾箴原本的位置!
顾箴:“……”
也不知道皇帝是没回头没发现,还是发现了但懒得跟这婕妤纠缠,反正,半晌后山脚下的凉亭外,候着的一大群人,就看到皇帝之后一前一后的跟了俩妃子姗姗而来,他们给圣驾见了礼,按着规矩猜测,就对紧随着皇帝的妃子问候:“臣等恭请夫人万福金安!”
然后那位体态轻盈腰肢袅娜、全身上下只露了执缰的一双手的娘娘,慢悠悠道:“免礼,本宫绚晴宫主位,封号为懋,位份婕妤,瑶宁姐姐却是后头那位。”
众人:“……”
心情略复杂的重新请了安,稍说几句,就请帝妃到道旁挑选猎犬猞猁之类。
这些有专人负责,剩下的交头接耳,都觉得,传闻皇帝盛宠懋婕妤,大婚那会儿入宫的后妃都相形失色,甚至连青梅袁楝娘有时候都要退避三舍,似乎是真的?
于是再看两位妃子,固然瑶宁夫人位份更高,瞧着也是鲜少开口端庄持重的样子,但……许是先入为主吧,总觉得,这顾家女透着股儿红颜未老恩先断的凄凉……
啧啧,今天没准皇帝只想带懋婕妤,昭武伯家这嫡女,是不甘心,硬缠着跟上来的吧?
可是有什么用哦皇帝还不是让懋婕妤逾越的跟在了自己身边?
眼神逐渐同情唏嘘……
顾箴:“!!!”
第八十三章 春半山庄
顾箴出身将门,其实不是小.性儿的人。
之所以对云风篁不假辞色,云风篁猜的也没错:云淑妃。
她跟云淑妃的父兄虽然政见不同,两人却是真的投缘,错非摄政王跟翼国公府对上,遇事从来都是共进退。
当初郑贵妃才传出孕讯的时候,皇后有意拉淑妃一起对付贵妃,淑妃前脚敷衍了皇后,后脚就请了顾箴到彤霞宫商议,可见两人之间的情谊,非后宫其他妃嫔可比。
深宫之中人心诡谲,就算是血脉至亲,往往也会各存心思,能够如她们这样的缘分何其罕见又何其幸运。
结果八年相互扶持没出事儿,淑妃却栽在了云风篁手里头顾箴没主动找云风篁的麻烦,就是为家里考虑顾全大局了,还能给这懋婕妤好脸色?
不可能的。
这会儿察觉到四周氛围不对,猜也猜到多半跟刚刚他们误认云风篁有关系。
见云风篁扯着皇帝的袖子率先走去鹰犬那边,当即冷笑一声,跟了上去。
供应皇家的飞禽走兽那当然都是层层选拔出来的,不仅卖相好,个顶个的神骏,性情更是反复调教,望去精悍却不失忠顺。随便拉一个出来,搁外头都是足以引来众多豪客一掷千金的。
然而云风篁一脸的漫不经心,挑挑拣拣的,不是嫌这个不好就是嫌那个不好。
皇帝淡笑着,也不阻拦也不推荐,一副随便她的样子。在众人看来这就是宠溺了,越发的对这位懋婕妤不敢怠慢,小心翼翼绞尽脑汁的想着奉承之辞,又担心这位主儿这般挑剔,可别今日拉过来的都不满意。
到时候可要怎么办?
索性云风篁看过大半,最终在一只猞猁跟前站住,打量一番,说道:“这个倒还行……”
“这只本宫要了!”结果话没说完呢,跟在后头的顾箴就出了声,冷冰冰道,“菊婉,还不快点过来将这猞猁抱走?”
众人:“……”
沉默了下,下意识偷瞄云风篁,想看她会是什么反应?
云风篁分明的怔忪了下,旋即情绪低落道:“既然……既然姐姐喜欢,那就给姐姐罢。”
纵因帷帽遮蔽,看不清楚她此刻神情,只听声音语气,也透着股儿被抢了东西还要故作若无其事的委屈。
顾箴暗自磨牙,之前就听淑妃说这贱婢最会乔张做致,如今瞧着果然不假!
她很不喜欢这种女子。
当然正常女子都不会喜欢这种在同性跟前趾高气扬,到了男子面前楚楚可怜的女子。
遑论这男子还是她们共同的夫君。
但顾箴的为人,你让她跟云风篁现在一样装模作样的飙戏,她是拒绝的。
你让她跟云风篁之前那样,张牙舞爪的得寸进尺,她……也是拒绝的。
所以最后就是,顾箴木着脸,面无表情的让宫人将猞猁抱走。
接下来,她用类似的方法,跟云风篁抢了三条猎犬一只猞猁两只鹞鹰……这情况看得左右宫人一声也不敢吭,连一直默不作声看热闹的皇帝都皱眉了:“爱妃,等会儿所有鹰犬猞猁都会放出去的,如今让你们挑选,不过是择一些跟着,到时候专门给你们衔猎物而已。”
实际上以这俩妃子的骑射,策马猎场兴许还没什么问题,但要说射猎,能不能有收获还真不一定。
这倒不是皇帝看不起她们的准头,而是笃定她们那副纤细袅娜的样子,气力肯定不行。
气力不行就开不得强弓,那么射出去的箭支杀伤力可想而知。
哪怕射中了,箭簇连最常见的野兔之流的皮毛都穿不
透,那还怎么留下猎物?不过是提醒人家快点逃跑罢了。
所以,要这么多鹰犬猞猁的做什么?
看热闹吗?
顾箴听出皇帝的话中之意,面上红白交错的,想发作又碍着皇帝面子,最后只能憋着气,闷声称是。
倒是云风篁,因为被这位瑶宁夫人盯着抢,最终一无所获。
等皇帝劝的顾箴住手了,再让她挑,她却笑吟吟说:“妾身看中的都让瑶宁姐姐挑去了,不过这也没关系,反正瑶宁姐姐有了收获之后,妾身再去跟姐姐要现成的好了。姐姐这般大度,难道还会拒绝妾身不成?所以这些妾身就不要啦。”
当她刚刚抢位置、提淑妃,是纯粹为了激怒顾箴吗?
不,更是为了将烫手山芋推出去啊!
毕竟有云卿缦跟前那个妙采的例子在前,那还只是体型力气杀伤力都不怎么样的狸猫,只要利用得当,害人性命不过转手之间。云风篁由此引以为戒,宁可在绚晴宫里专门腾个地方养着那些狸猫大爷,都不许它们在自己日常出入的地方乱蹿呢!
遑论跟前这些论体型论种族论经过的训练调教,都能一个打几只狸猫不在话下的畜生?
云风篁打从在山路上听皇帝说了可以挑选这些玩意儿,就决定绝对不让任何一只靠近自己!
但直接拒绝的话未免有些太着痕迹,这不,她就说皇帝这次对她稍微好了点。
有顾箴在,那就顾箴全部笑纳吧哈哈!
云风篁心中满意,却端着一副吃了亏然不肯承认的气急败坏上马,这让顾箴觉得心里舒服多了,看自己坐骑后头浩浩荡荡跟着的一群,也不觉得是太过冲动,反倒想着,等会儿狩猎时,再怎么给这懋婕妤吃些排头?
至于云风篁说找她要猎物……
顾箴心中冷笑,怎么可能!
她宁可扔掉、烧掉、藏起来坏掉,也绝对不会给云风篁哪怕一根野鸡毛!
俩妃子各有算计的同着皇帝继续动身,作为小猎场的山谷是在行宫所在山头的侧面,进入山谷时抬头还能从树木掩映山岚隐约里看到偶尔的亭台楼阁。
因着山间雾霭萦绕,望去仿佛不在人间,是仙家才有的那种缥缈高远。
皇帝出猎,还是遇刺之后不久的出猎,皇城司也好,禁军也罢,都不免大动干戈。
暗地里撒开的不算,从行宫出来时跟了些人,到山脚下汇合了连人带兽一大批,到了山谷这儿,却也是有一大群人在候着了。
许是皇帝年年过来的缘故,山谷里头半倚着山势,建了座规模不大的庄园,高悬牌匾上写着的是春半山庄。
朱漆大门,兽口衔环,两侧蹲着石狮,高墙里透着几丛松枝,望着仿佛只是寻常富贵人家。
但内外枪戟林立,戒备森严,弥漫着一股子肃杀的气息。
云风篁瞥了眼就不在意,继续跟皇帝说笑,就见旁边出来一群人,同样作了劲装装束的公襄霄带头,着墨绿底暗绣缠枝番莲纹劲装的戚九麓紧随在侧,十几个衣着考究英气勃勃的年轻人微垂了视线拱手迎上来,这才微微蹙眉,住了声,约束着坐骑退到皇帝之后。
而淳嘉翻身下马,随手将缰绳扔给雁引,又转身看着两个妃子身姿翩然的落了地,还给步伐似稍微踉跄了下的顾箴扶了把,这才让公襄霄等人平身,问着:“准备的如何了?”
“已经都好了。”公襄霄跟他到底是同族兄弟,如今摄政王跟皇帝又还在合作之中,说话就是随意,道,“内外洒扫是臣弟亲自看着的,食材厨子也都检视过了,开宴小憩都可。若是皇兄手痒,想去附近转一
转也可。只是您之前吩咐过不许刻意投放猎物,附近原本的一些畜生,因着臣弟这些人的到来,却吓走了不少。怕这两日不跑远一点,很难见着像样的猎物。”
皇帝哑然失笑,说道:“朕这会儿出猎,只为给母后献寿,自然不可弄虚作假。”
他思索了下,转头问俩妃子,是要去山庄里休息呢,还是去附近转转?
云风篁抢先说想去附近转转,顾箴于是就说想去山庄里休息云风篁不等皇帝开口,立马道:“陛下,那这样吧,瑶宁姐姐毕竟比妾身先进宫,年纪也大了,跑这些路难怪就需要休憩。就让姐姐去里头歇着,妾身陪您去附近转转,如此正好不打扰姐姐。”
顾箴:“……”
这要不是皇帝在,摄政王世子在,好些出身高门的青年才俊在,本宫非当场打爆你的狗头不可!!!
本宫不过二十有四,怎么就年纪大了!!!
“爱妃可是累了?”索性关键时刻皇帝又双出来圆场,温和的看向顾箴,柔声道,“早知道路上就歇上会儿了,这次出来原本要待个几日,今儿个左右没打算正经出猎,却是不急的。”
皇帝这番话说的体贴,说话时眼神表情也很到位,活脱脱的温文尔雅关怀备至。
无奈,云风篁刚刚的话太刺心,这会儿顾箴就忍不住想:“那贱婢说本宫年纪大了,陛下就默认本宫累了,莫非陛下也觉得本宫年纪大了……”
顿时胸口一闷!
偏刚刚皇帝征询她们意见时她为了跟云风篁唱反调说了想去休息,此刻不得不忍着吐血的冲动,谢过皇帝恩典……
于是一个人带着侍者才走进了山庄正堂,就忍不住踹了一脚当先的紫檀木嵌贝壳云母四季花卉八折屏风完了差点痛呼出声!
顾箴心浮气躁各种抓狂的时候,云风篁则与皇帝在公襄霄等人的簇拥下,轻勒缰绳,悠然漫步在一片平静如镜的水泽畔。
这山谷能够被挑选为固定的猎场是有原因的:第一个就是占地广阔,据云风篁观察,这可能是整个绮山山脉里头,外围最大的一个山谷了;
第二个就是地势比较平坦,很多地方都能够供马匹通行,毕竟皇家射猎,图的是尽兴,是好兆头。而不是让堂堂天子以及一干贵人们,在崎岖不平的路上被迫下马,跟靠山吃山的猎户一样,靠两条腿到处摸爬滚打的讨生活;
第三就是,这儿景致是真的好。
山明水秀,人行其间,犹在画中。
……入谷之后绕过营地,策马未久,就能看到据说占了整个谷底近半的水泽。
这片水泽有深有浅,深的地方宛如湖泊,据公襄霄的介绍,足以没入一人一马;浅的地方,不过才能没过坐骑的马蹄。
无论是深是浅,天高云淡之下望过去,都平平静静,仿佛一位娴静的仕女。
而这季节生的葳蕤的草木,就是仕女的绿萝裙;远近粼粼的波光,恰如一条蜿蜒的披帛;水底飘摇的水藻,既似仕女披散的长发,又若她柔柔的眼波。
有山风过,万千草木低垂又抬首,镜面漾开了道道的波纹,就仿佛她偶露笑靥,层层叠叠的醉人。
足以想象若这几日逢着山雨之来,假使淅淅沥沥,那就是美人含愁,独坐秋庭;假使骤雨倾盆,则似娇娘哀泣,涕泪横流之间不掩清丽绝俗。
总之,此地只一眼可知四季四时,都有着独特的秀美。
怪道会被皇室划下来占为己有……
云风篁正津津有味的欣赏着,忽然皇帝抬手指了一个方向给她看。
第八十四章 信
“陛下,那儿是什么?”云风篁顺着皇帝指的方向看去,就见是水泽里的一片汀州,上头生满了芦苇,也有其他一些略微低矮的植被,茂盛的密不透风,时见水鸟出入,四周的水面不知深浅,清凌凌的映照着高天苇帘。
皇帝淡笑了下,放下手臂,缓声道:“那儿有沼泽,能陷人马,爱妃日后若是独自出来,可要当心些。”
“瞧着怪远的,妾身去那儿做什么?”云风篁瞥了眼,吃不准他是好意提醒呢,还是在那芦苇丛里藏了什么不想叫自己发现的人与事,故而恐吓自己别靠近?
她不动声色的娇笑道,“陛下,妾身看到那些鸟儿了,不若现在就试试手?”
不止皇帝对她跟顾箴的臂力没信心,实际上云风篁自家人知自家事,这要是一直在北地,她猎大点的东西兴许还要碰运气,打个野兔麂子的还是没问题的,可习武这种事情,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在帝京做了三年真正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大家闺秀,早就荒废的不行了,哪里还挽得了当初的弓箭?
如今也只能欺负下鸟雀这种了。
皇帝欣然应允,于是就有人呈递上弓箭。
给皇帝的是一张鎏金嵌宝、瞧着华而不实的长弓,云风篁瞄了眼,估摸着大概是一石,对于皇帝来说是很轻松的。不过这家伙存心隐瞒,想也不会用三石弓而且三石弓太长,骑射不便,原也不适合狩猎用。
思索间给她的弓箭也送了上来,云风篁见着就是微微一怔,这一张四斗弓,细节处比皇帝那张还要精美些,能做装饰的地方都镂刻了诸多花纹镶嵌,连弓弦都染成了会讨绝大部分女子喜爱的浅绯色。
配套的一壶箭支甚至还散发着淡淡的清香,竟然还是提前熏过了沉水香的!
“知道两位娘娘伴驾,臣特意让人准备了一些适合女眷用的物件。”见帝妃都盯着这张弓发呆,公襄霄策马上来解释,“若是娘娘不喜,臣让人换一换?”
云风篁回过神,微笑道:“不必,世子有心了。”
她真正想说的是,戚九麓有心了。
这弓的华美且不说,才入手时就发现,摈弃掉那些繁琐的装饰,与她在北地惯用的弓箭,如出一辙。
十成十是戚九麓借公襄霄之手给她预备的。
定了定神,云风篁控制着自己没去看一眼前未婚夫,而是抽了一支箭矢搭在弦上,照准了正从不远处的水泽上飞掠而过的水鸟,瞄准片刻,蓦然松开!
那只倒霉的水鸟应声而落。
皇帝带头叫了声好,于是众人纷纷称赞婕妤箭技高明虽然目光锐利些的都看出来,云风篁那一箭压根没穿透鸟雀的身体,而是偏了,只不过水鸟娇小轻盈,防御脆弱,被箭簇挂了下也伤的不轻,这才会掉入水泽飞不起来。
但才上手的弓箭就能有这准头,慢说搁这时候的女子里头,就是一些将门纨绔,也难做到,所以这番奉承倒也不算昧良心。
“可惜咱们没带猎犬出来,娘娘这一箭却便宜了水泽里的鱼虫之属了。”公襄霄笑着说道,“不然等会儿会去开宴,现成的加餐。”
云风篁笑着道:“本宫微末之技,却是献丑了。若想加餐,还要看陛下呢。”
说着笑眯眯的看皇帝,皇帝淡然一笑,瞥了眼不远处正有一群飞鸟出芦苇,也不瞄准,抱弓如满月,随意射了两箭,就听着悲鸣阵阵,那群飞鸟里头下饺子似的,一迭的落水声,却是他用的弓力道足够,箭支穿透鸟群,每支都不止一只的收获。
“陛下好厉害!”云风篁
将弓箭挂在马鞍上,给他鼓掌,心里却不以为然,暗道要是戚九麓也能做到。
因为此番只是出来转转,不打算正经射猎,连鹰犬都没带,帝妃各自出手了一回后,也就放下弓箭,接下来哪怕看到一些野兔野鸡的,也只是议论了几句,并未再次张弓。
饭点快过的时候一行人才回到春半山庄,皇帝陪着云风篁去后头,公襄霄等人自然是止步前院。
云风篁这时候才问皇帝:“陛下,方才那些人都是谁呀?”
皇帝笑着道:“有些是宗亲,有些是朝中大员的子弟……他们听说朕要出猎,跟摄政王世子说了想凑个热闹,朕也就准了。”
这事情当然没这么简单,所谓的凑热闹,要么是来监视的,要么是来亲近的,总之目的都不单纯。
云风篁回忆着方才的匆匆一瞥,皇帝的六个伴读里,只公襄霄在,其他都是生面孔。
邓澄斋应该是伴读之中最受皇帝倚重的,皇帝来春半山庄狩猎,估摸着要留他在行宫那边代为坐镇;纪明跟袁棵因为涉及了谋害天子的罪名,虽然皇帝最终轻拿轻放了,却也没有遮掩他们所犯的过错,至今还被家里长辈盯着,在家闭门反思……说起来纪明其实也算谨慎了,不然不会专门拉上袁棵。
可皇帝比他想的要心狠,压根没顾忌袁棵这个小舅子。
而袁楝娘到底是偏袒皇帝的,却也没为这事儿寻皇帝闹……不过这位主儿本来就是那种只要她跟她情郎好,亲爹亲娘都能不管的人,一个堂弟又算什么?
云栖客护送淑妃灵柩回去帝京了,淑妃到底是陪了皇帝多年的老人,再加上翼国公府的忠心耿耿,皇帝大概许这人在帝京多逗留些日子,这会儿也不在。
倒是郑凤,不知为何,也没见踪影。
那些生面孔的年纪有大有小,小的与云风篁差不多年纪,眉宇间还带着一团稚气;大的二十六七的也有,观其言谈举止以及气度,不像是那种靠着家里吃白饭的纨绔,多半是担任了些职务的。
这种情况下跑过来陪天子狩猎,那么八成是示好了。
可见皇帝羽翼渐丰。
毕竟在过去的八年里头,皇帝能够接触到的外人,除了太皇太后亲自指定的几位帝师外,就是六个伴读。
想想也是可怜。
云风篁没什么诚意的唏嘘了下,又旁敲侧击了一番春半山庄的情况这座山庄是皇帝的私产,不是从孝宗皇帝那儿继承下来的那种私产,而是袁太后感念皇帝的孝顺,在淳嘉五年的时候拿体己钱叫人偷摸赶工建造起来,专门给皇帝狩猎时休憩用的。
山庄正堂是雪辉堂,这是因为落成时站在正堂门口,居高临下,恰好可以看到大片的芦苇抽穗扬花,于水泽折射下浩浩荡荡望去仿佛雪色光辉。
后院则以皇帝过来时住的流春堂为首,此外依照地势散落着几座楼阁。
顾箴先进来,已经毫不客气的挑选了距离流春堂最近的摇情馆,云风篁这时候于是只能退而求其次,择了稍远些的晴碧楼。
帝妃稍作梳洗,就有底下人来告知,前头宴席已经备齐,只等他们入席。
说是只等帝妃入席,实际上去赴宴的只皇帝一个,俩妃子最终还是就在自己住的楼子里用的膳。
云风篁用膳的时候就很不甘心,吃两块就跟念萱说:“本宫想念少年时候了,若在家里,前头那样的热闹,本宫肯定换上兄长的衣袍去掺合的。”
“娘娘如今是宫妃,自然跟以前不一样了。”念萱劝她,“若是喜欢热闹,下个月慈母皇
太后寿辰,婢子听说,这回是要大办的。”
云风篁叹着气:“是吗?那袁楝娘说不得又可以出风头了啊……”
这贱婢怎么就那么好运呢?!
真是让人羡慕嫉妒恨啊!
主仆俩嘀嘀咕咕的,半晌才让人收拾下去。
这时候前头的宴饮却还没结束,云风篁扶着念萱的手出去散步消食,倒是听到隐约的丝竹声传来。
她挑眉问山庄这儿伺候的人:“这儿还有乐伎?”
“回婕妤娘娘的话,本来没有,是摄政王世子前两日派过来的。”山庄这儿的侍者其实也是宫人,不过一年到头也就这么几日见着贵人,被问话就有些紧张,小心翼翼道,“说是从教坊司调的。”
云风篁随口问:“那也有歌舞伎人了?技艺如何?生的漂亮么?”
侍者更加小心翼翼:“回、回娘娘的话,婢子没去看过,不、不太清楚。”
你怕什么?
难不成本宫如此大度,简直巴不得宫里人人人有喜,还会嫉恨些个教坊司的玩意儿?
云风篁心中腹诽,也没有解释的意思,摆摆手让她下去了,只跟念萱说:“回头去打听下,若是那些伎人还行,让他们转天也来给本宫解解闷。”
念萱笑着道:“您有那功夫么?今儿个是没怎么劳累,等明天的,陛下出猎,您能不陪着?到时候一天策马下来,骨头都快散掉了,哪里还顾得上看歌舞?”
云风篁想想也是,又道:“瑶宁夫人不是也在?她陪着陛下的时候,本宫不就可以去看歌舞了?”
正说笑着呢,远处就分花拂柳的走过来一个眼生的宫人,看打扮是春半山庄里伺候的,到近处跟云风篁福了福,低声说道:“娘娘,外头的一位侍卫,说是受一位小公公的托付,将这信转交娘娘过目。”
说着取出一封上了蜡封的信笺,上头龙飞凤舞的写了一行字,大概就是云风篁亲拆这种。
云风篁一挑眉,没接,先问:“是什么样的侍卫?可说是什么样的小公公?”
那宫人茫然说道:“这……婢子没注意。”
“那就不用给本宫了。”云风篁含笑道,“拿去给陛下罢,本宫身为宫妃,自来谨言慎行,怎么会要这种来路不明的东西?私相授受可不是宫人该有的规矩是罢?”
那宫人僵了僵,见云风篁已经慢悠悠的走了开去,竟是毫不在意,踌躇了会儿,到底福了福,转身离开。
她一走,念萱就心急火燎的提醒:“娘娘,那信笺上的字,仿佛是……是……”
“是戚九麓的?”云风篁冷笑,“看出来了,所以才不接……你也不想想这春半山庄是谁的地盘?袁太后私房钱做的,专门给陛下休憩用的。你说这儿伺候的人,袁太后也好陛下也罢,会让其他人插手?!外头的东西若是这么轻易就能给递进来,刺客还用得着借着太皇太后卧病的机会半途设伏?”
“可刚刚摄政王世子不是奉命过来准备么?”念萱小声道,“戚公子如今跟着摄政王世子做事……”
没准是利用摄政王世子的职权买通了人传信呢?
“是这样没错,但你怎么晓得,这不是袁氏那边想抓本宫的把柄,所以将计就计?”云风篁懒洋洋说,“总之小心驶得万年船本宫可不想这回的戏码尚未开幕,就被人轻轻松松给坑了!”
念萱张了张嘴,半晌观察了下左右,方讷讷道:“那……那要真是戚公子写的,您让人交给陛下,这???”
这戚公子要怎么办啊!
第八十五章 乾纲独断
云风篁颇为无语的看着跟随自己最久的近侍:“私助外人为宫妃传递东西,直接拖下去杖毙了都是理所当然!这宫人若非慈母皇太后那边打发过来试探本宫的,傻了才会去跟陛下禀告……”
她顿了顿,淡然道,“不管这宫人以后会被怎么处置,估摸着本宫是再也看不到她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到了快傍晚的时候,前堂的宴饮总算告一段落,雁引扶着醉醺醺的淳嘉帝回流春堂休憩,云风篁跟顾箴当然也要当场表关切。
正围着人事不省的皇帝你来我往的打机锋呢,外头来了个管事模样的宫人,踌躇着凑到雁引耳畔小声说了几句。
雁引微微颔首,也没说什么,悄悄看了眼云风篁,也就摆手让来人下去。
等云风篁再回到晴碧楼,就看到几个宫人正在廊下窃窃私语,见着她来,慌忙上前来行礼。
云风篁进了屋子,让念萱出去打听她们在说些什么,念萱去了没多久就来跟她说:“娘娘,刚刚洒扫的一个宫人没了,说是掉进了山庄外头的水泽里。”
她咬着唇,“据说叫花银的,应该就是之前给咱们递信的那个。”
“知道了。”云风篁漫不经心道,“留着点儿神,别叫不相干的人靠近咱们屋子,到时候塞了不干不净的东西什么,平白的添麻烦。”
念萱凑近来小声道:“娘娘,这事儿……您说这山庄里头应该都是慈母皇太后跟陛下的人,难不成……他们怀疑您跟戚公子还有来往?”
云风篁同戚九麓私下会面的事情都是熙乐陪同,念萱这一家子都在江氏手里捏着的,反而因为种种原因并不知情。
毕竟且不说她曾落到袁氏姑侄手里过,云风篁迄今对她不能完全的信任,就说私会外男这种事情,那当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免得走漏风声。
此刻闻言不动声色说:“反正身正不怕影子斜,管他们呢?”
不等念萱回答,就让她,“去前头问下,流虹他们还多久到?”
以云风篁跟顾箴如今的位份,陪皇帝出猎,肯定不止带一两个近侍伺候。只是顾箴出身将门,又是皇帝那会儿就进宫的老人,初封便是夫人,陪嫁了一干丫鬟,都是自幼随着主子练习骑射,这种帝妃亲自乘马出行的时候,自不会成为累赘。
云风篁跟前却只念萱一个是会骑马的,其他如熙乐之流固然能干,却不得不晚一步随运输物资的马车过来毕竟总不能帝妃亲自骑乘骏马在前,做奴才的倒是慢悠悠的坐着马车在后头罢?
索性春半山庄跟行宫相隔不远,晚一步出发当天也能到。
念萱闻言出去前头,没多久就带着流虹过来请安,完了就说行李还在装卸,得去看着点,就一起去看着内侍们搬运行李。
等过小半个时辰忙碌完了,才再到云风篁跟前复命。
云风篁问起兰舟夜雨阁在自己走后的情况,就这小半日也没出什么变故,流虹说熙乐跟陈竹一块儿主持大局,一切如常,只几个宫嫔仿佛松快了些。
这也可以理解,云风篁虽然对宫里人并不苛刻,甚至可以说是比较厚道的主位了,然而到底名声在外。
她宫里人又都是出身寒门的良家子,没有什么底气跟主位作对,主位在跟前,难免束手束脚。
这回云风篁暂时离开,跟上次还不一样,上次是同皇帝一块儿坠崖,连熙乐这些近侍都被拿了,细软都被贪墨了,真正一宫上下不知前程如何。
此番主位乃是外出伴驾,做宫里人的没有后顾之忧,又没顶头上司在跟前看着
,当然觉得有种松绑的轻快。
云风篁所以只是笑了笑,也就让她们自去收拾自己的屋子了。
到晚上掌灯的时候流春堂那边传了消息来,说是皇帝醒了,召二妃过去一起用晚膳。
这中间山庄的侍卫应该又出去狩猎过,因为晚膳除却宫禁的份例外,多了好几道野味。
淳嘉帝按着规矩,每道菜不过略用一两口,并不见喜好,顾箴也是矜持,稍稍品尝即止,云风篁却没这些忌讳,挑挑拣拣的吃的很是开心。
皇帝见着也不禁失笑,说道:“御厨辛辛苦苦做这一桌子,朕看都是为了懋婕妤。”
“妾身年纪小,还得长身体呢。”云风篁慢条斯理的抽了帕子擦拭嘴角,笑吟吟道,“叫陛下跟瑶宁姐姐见笑了。”
顾箴怎么听怎么觉得这话又是在转着弯嘲笑自己年纪大了,故而木着脸假装没听见。
云风篁也没理会她,继而转头问皇帝:“陛下,明儿个就出猎么?到时候要不要比一比?”
皇帝含笑说道:“比什么?”
“自然是比妾身还有瑶宁姐姐,同陛下谁亲手打到的猎物更多。”云风篁目光闪动,跃跃欲试,“陛下允文允武,妾身跟瑶宁姐姐都只是女流,陛下应该不会怪我们姐妹联手起来欺负您罢?”
“若是你们联手能欺负朕,朕也愿赌服输!”皇帝听着哈哈一笑,拊掌道,“只是若是两位爱妃输了,又该当如何?”
云风篁还没开口,顾箴有些不耐烦的打断道:“懋婕妤想跟陛下比试,本宫却不想作这等意气之争!”
“瑶宁姐姐若是这般不在意意气之争,大晚上的还留在这儿做什么?”结果云风篁眼皮都不抬一下的轻笑,“不就是想看着陛下会不会留你侍寝?装什么装!”
“你!”顾箴气得直接站了起来,对皇帝一礼,“陛下,懋婕妤言语无状,实在不合宫妃的德行!”
皇帝干咳一声圆场:“婕妤年纪小……”
想到顾箴之前说宫里头跟云风篁一起进宫的好些人,这婕妤也不是年纪最小的,却绝对是最会闹腾的赶紧加上一句,“这话是说的不稳重,懋婕妤,以后不可如此,明白么?”
云风篁撇撇嘴角,撑着腮,懒洋洋道:“知道啦!”
这撒娇撒痴的模样儿透着怠慢,顾箴又要指出来,皇帝却抢先说:“知道就好!”
旋即看顾箴,“爱妃,婕妤知道错了,这事儿就这么算了罢,到底婕妤进宫不几日,规矩什么的慢慢儿来就是。”
所以呢?
所以本宫就活该守着规矩忍着气,因为本宫进宫时间长?!
顾箴捏着拳,狠狠瞪了云风篁一眼,也实在不想留下去了:“是,陛下说的是。妾身有些乏了,请准妾身告退。”
皇帝巴不得这两人赶紧分开,免得大晚上的当着他面掐起来:“爱妃早点休憩。”
然后顾箴才走下去不几步,就听云风篁娇声娇气的跟皇帝说:“陛下,妾身看,这回狩猎就不该带瑶宁姐姐出来。您看这才头一日呢,姐姐就先后两回要去歇口气了,可见姐姐到底年纪大了吃不消。这还怎么伺候陛下?这不是存心扫兴么?对姐姐自己也是不好的,要不明儿个早上让姐姐回去,就妾身陪着您如何?”
“……闭嘴。”皇帝看着顾箴下阶的动作分明一顿,跟着离开时脚步都加快了几分不禁无奈的呵斥云风篁,“你怎么跟谁都处不来?”
云风篁不服气:“妾身哪有?妾身跟陛下不是好好儿的吗?明明就是瑶宁姐姐看不上妾
身,存心不理会妾身。说起来还是比妾身先进宫小十年的老人呢,这般欺负妾身这等新来的,也不知道良心何在!”
皇帝哂道:“那还不是你先得罪了她?瑶宁不是那种无缘无故欺负人的人。”
“这还不是陛下?”云风篁一听立马委屈上了,“瑶宁姐姐是夫人,妾身却只是区区婕妤而已,瑶宁姐姐看不上妾身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当初妾身没晋婕妤之前,诸妃又哪里在意妾身了?若是陛下这会儿就晋了妾身的位,瑶宁姐姐肯定不会这样不理会妾身了!”
“不理会你就不理会你吧。”皇帝立马说,“反正瑶宁这会儿不是回去了?朕觉得你做婕妤挺好的,真的。”
云风篁白他一眼,嗔道:“陛下就会哄妾身!”
你个王八蛋昏君!
本宫还觉得你做傀儡挺好的呢!
虽然气呼呼的,这晚到底还是留在了流春堂。
次日早上,帝妃相继起身梳洗,用过了早膳,稍作休憩,也就开始了这日的狩猎。
因为皇帝吩咐过不许弄虚作假,头天不过是热身,大家都没指望猎到什么稀罕的。一日下来,也只收获了些鸡兔麂鹿之类,颇为丰富了膳食,论到皮子,却十分的平常。
不止第一日,接下来三日,都是差不多。
这时候近处已经被扫荡了一圈,皇帝就想深入些,让底下人预备了帐篷之类在外过夜的东西,又吩咐俩妃子不必跟随,留在山庄就是。
若是觉得山庄气闷,也可以自己带人出去狩猎,只是别走太远,免得被林中虫豸什么的伤着。
顾箴听着,就劝皇帝别冒险:“陛下有这番心意,慈母皇太后已经十分高兴了,何必还要亲身冒险?若是慈母皇太后在此,必然也是不希望陛下这般辛苦的。”
云风篁倒是无所谓,反正她又不心疼皇帝,本着跟顾箴唱反调的原则笑眯眯煽风点火:“是啊是啊陛下,而且就算您要去远些的地方狩猎,怎么能一个伺候的人都不带?那妾身跟瑶宁姐姐陪您出来是为了什么呢?要不您让瑶宁姐姐一起去罢?这样也免得妾身在山庄里担心。反正瑶宁姐姐也不爱跟妾身说话,留在山庄里好寂寞的。”
说着还转头问顾箴,“姐姐,陪陛下去远处固然艰苦些,但姐姐一定不会介意的对不对?”
陪皇帝流落荒野的苦头不能只她一个人品尝嘛对不对?
最好皇帝此行跟上次一样发生意外,然后顾箴……
她想的好,只是顾箴虽然不知她心思,却也不傻,见云风篁拿话挤兑她伴驾,也不肯放云风篁在山庄里偷懒,态度强硬的提出来,要么一起陪皇帝去远地狩猎,要么就是一起劝阻皇帝别冒险!
云风篁不肯听她的,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皇帝也是头疼,索性来了次乾纲独断:“朕说了这回不带你们就是不带,你们要么一起留在山庄里,要么就一起回去行宫!”
完了一拂袖子,走了!
见状俩妃子互相怒视一眼,哼了一声,双双昂着头离开。
云风篁回到晴碧楼,就寻思皇帝此举,到底是真的要亲自跋山涉水的给袁太后弄份好寿礼呢,还是存心甩开耳目去做点什么?
正思索间,念萱神色古怪的进来,小声道:“娘娘,熙乐姐姐来了。”
“熙乐来了?”云风篁不禁皱起眉,她动身前专门安排了熙乐跟陈竹留守兰舟夜雨阁,以代自己坐镇,这会儿熙乐忽然过来,莫不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想到此处,她沉声吩咐,“快让人进来!”
第八十六章 熙乐的来意
片刻后熙乐快步而入,她鬓发蓬松,面上还沾了些许风尘,一双眸子倒是熠熠明亮,神情之间也不见多少仓皇,行礼毕,率先说:“娘娘放心,行宫那边一切如常。”
“那你怎么过来了?”云风篁打量着她,发现裙角也有些不起眼的污渍,微微挑眉,“还弄成这个样子?”
熙乐含笑说道:“婢子自从上次万年县没能伺候您起,就一直寻机学习骑术。这不,这两日借着娘娘的名头,在后山弄了匹驽马练着,攒了些心得。今儿个过来,就斗胆自己骑马了,只是还不很娴熟,只能在官道上跑跑。”
“你有心了!”云风篁对近侍的上进非常满意,她如今手里头顶用的人还是少,似熙乐这种稳重又沉得住气的本来就是膀臂,这会儿还不用督促就自学骑术,实在是堪为心腹之中的楷模。
欣喜之下就吩咐念萱取了一套自己用的头面上,当场赏给熙乐。
又嗔念萱学着点,“要是你们都跟熙乐一样,本宫可就松快了!”
念萱不是爱掐尖的人,闻言笑着道:“娘娘,婢子一早跟着您会得骑马,都不用再学的。”
如此说了几句话,熙乐谢了赏,又自谦了一番,才道明亲自过来的用意:“行宫那边这两日没什么变化,就是太皇太后因着慈母皇太后的寿辰,赏了六宫一些衣料首饰的,约莫是到时候大办宴席,怕今年才进宫的宫嫔们不好打扮。”
主要今年事情太多了,一下子充实宫闱了那许多人,皇帝又正好初步夺权成功,忙的跟什么似的,压根睡不过来如今宫里头好些都还是采女的位份,那就是没侍寝过的,份例低,没陪嫁,连套完整的首饰都凑不出来,衣裙还是进宫那会儿参加采选遴选的几套……这样子去给慈母皇太后的寿宴做壁花,不是丢皇家的脸面么?
太皇太后这会儿发下赏赐也是应有之义,熙乐就专门将云风篁的那份送过来:“原本这事儿让其他人来跟您说声也就是了,但婢子想着,您也没正式做过妃位的礼服呢。太皇太后这回赏您的料子却是正好,不如就做起来?只是婢子也没经手过这事儿,故此得当面请示一下您的想法,回头也好同尚服局那边说。”
国朝承袭前朝后宫的规矩,妃子的礼服分两等:用于受册、从蚕、大典的花钗翟衣,以及用于不那么紧要的正式场合的钿钗礼衣。
太后寿辰,钿钗礼衣也就成了可云风篁是宫廷异类,不同于顾箴等初入宫闱既是高位的贵女,入宫前尚服局就将一应礼服以及配套的首饰备下了;也不同于低阶宫嫔一步步晋升上去,有足够的时间攒装备。
再加上她晋妃位的时间,正好前朝后宫事情不断,皇后给忘了,尚服局没得吩咐也没想起来。
一来二去的,弄的堂堂懋婕妤竟然至今礼服都没一件。
这会儿被熙乐提醒,就是肃然:“你说的是,要不是你来提醒,本宫怕不要穿常服去贺慈母皇太后。”
于是两人开始商议礼衣的制作,这个料子本来是尚服局那边出,那么就是中规中矩。若果妃子讲究,要拿自己的料子去做,也不是不可以。而且礼服虽然有着规制,不容逾越,但也有些可以转圜的余地,供妃嫔自己发挥。
主仆俩讨论了个把时辰,总算敲定了此事,云风篁就让念萱出去取些吃食来,道是饿了。
念萱走后,再将余人打发出去,方皱眉问:“单只这么件事儿也用不着你亲自来……到底怎么了?”
“……是世子那边传的话。”熙乐露出一抹无奈之色,小声道,“之前娘娘不是吩咐了,私下里还是跟世子那边联络着?所以婢子不好违抗,只能仓促寻个理由过来。”
毕竟云风篁虽然挖了公襄霄的墙角,还是想继续用着公襄霄手
里的皇城司的;而对于熙乐来说,虽然她背叛了前主人,但还是希望前主人越晚知道越好、最好到死都不晓得的……
因此两人心照不宣的,都没暴露熙乐如今真正忠诚的是云风篁的事情。
这么着,接到公襄霄让她赶过来的口信,熙乐也只能跑一趟了。
“陛下明儿个就会去远地狩猎,我记得公襄霄他们都会陪同,山庄这边乃是禁军负责驻守。”云风篁闻言颇为不解,自言自语道,“这时候他让你过来干什么?”
总不能是跟戚九麓照面戚九麓应该没这么想找死之前在宫城之中,在万年县,那都是皇城司的地盘,也还罢了。
但春半山庄,里头都是皇帝跟袁太后的人,外头都是禁军,也就是郑氏的人,在这种地方私会外男,这不是作死么?嗯,之前那封信?
“婢子也不知道。”熙乐也是一脸迷惑,小声问,“要不,婢子等会儿就先回去行宫?”
云风篁思索了一番,自言自语道:“莫非跟瑶宁夫人有关系?嗯,公襄霄同顾氏可有什么瓜葛?”
熙乐尴尬摇头,说她也不知道:“婢子的师傅若是在世兴许会晓得些,但师傅去后,婢子在皇城司那边也是被冷遇了。是后来入了皇后娘娘宫里,才得了世子吩咐。”
“摄政王在宫里的代表是瑶宁夫人同陆婕妤。”云风篁沉吟,“陆婕妤乃摄政王继妃义妹,摄政王幼子的姨妈,跟公襄霄当然是对立的。至于瑶宁夫人……这位的亲爹乃摄政王心腹……”
那么站在公襄霄的立场上,对于婕妤陆其道肯定是欲杀之而后快,但对瑶宁夫人,则应该是尽力拉拢。
毕竟陆其道跟陆王妃母子关系深刻,转而支持公襄霄的希望非常的渺茫。
可瑶宁夫人以及她背后的顾氏,却有着拥护摄政王原配嫡出子的可能。
莫非公襄霄就是打这个主意?
云风篁想到此处心念一动:皇帝此番出猎,不欲大动干戈,所以没让大批妃嫔、侍从跟过来,只带了她跟顾箴俩妃子,连带两人的侍者也只来了一部分……之所以挑她们俩,理由是她们都会骑射,方便伴驾。
但实际上,这几日出猎她跟顾箴虽然有着陪同,然而皇帝对于收获不满意,打算明儿个出远门去时,不就强行将两人都留在山庄里了?
熙乐一个宫女,哪怕打着云风篁的旗号,学骑术也肯定不如宫妃方便,尚且见缝插针的学会了骑马。如果皇帝想带其他人,提前安排学上些日子,就在平原上随着队伍跑跑走走,有什么难的?
出发之前,云风篁就在想,皇帝这回专门带了她跟顾箴,图什么?
这会儿就寻思,难不成……就是为了给公襄霄机会?
毕竟摄政王势大,皇帝与这便宜叔父之间必有一战,现成王府有着元配嫡子跟继室嫡子的争端,淳嘉怎么可能不加以利用。
但……
这要真是皇帝存心给公襄霄拉拢顾氏的机会……
云风篁咬了咬唇,该不会……淳嘉也知道自己同公襄霄之间的瓜葛?
所以才会扯个理由离开,放任自己与公襄霄联手算计顾箴?
这皇帝这么能忍的吗?
她跟戚九麓私下会面这几次虽然没有逾越最后一步,却也不乏亲昵的举动,正常男性都应该觉得头顶草原了罢?皇帝却还若无其事的……噢对了,这人说过,袁楝娘之外的后妃只要不是生下奸生子冒充皇嗣,他都无所谓……
果然能在纪氏眼皮底下忍了八年还翻身成功的主儿就是不简单。
云风篁在心里唏嘘了一番,对熙乐说:“既然行宫那边没什么事儿,那你就暂且留下来罢,明儿个我让流虹回去帮忙看着点。左右那边你
走了还有陈竹在,他做事也算仔细。”
虽然怀疑皇帝可能知道她私会戚九麓的事情,不过云风篁并不打算就这么跟公襄霄划清界限毕竟事情做都做了,就算从现在开始做贞洁烈妇,皇帝估计也不会承认。
那干什么为这么点猜疑放弃皇城司这么好用的助力?
反正皇帝都能忍着装一无所知,她难不成还要沉不住气的去自首不成!
最主要帮公襄霄算计顾箴又不妨碍她什么,甚至还是给她日后留条退路呢万一皇帝在争斗中输给了摄政王,她可不指望公襄霄压住兄弟胜出入主东宫?
这么想着,云风篁也就决定让熙乐留下来等待后续,片刻后念萱回来,她就让念萱喊了流虹到跟前,随便扯个理由打发她明儿个回去行宫那边给陈竹帮忙。
主仆俩都以为晚上可能公襄霄就要传消息过来,但这一夜却太平无事。
次日早上侍者们伺候着云风篁更衣梳洗,遂簇拥着她到流春堂给皇帝请安。
皇帝还在用早膳,见着婕妤来,就邀她一起。
云风篁也不客气,坐下来就将自己爱吃的几道小菜要到跟前,这时候顾箴也来了,看到她这举动就是皱眉但因为这段时间斗嘴无一例外惨败,她硬生生的忍住了教训这没礼貌的婕妤的冲动,只跟皇帝福了福,说道:“妾身愿陛下此行一切顺利。”
“妾身也是。”云风篁咽下一口燕窝粥,朝皇帝露个甜甜的笑,“陛下若是猎着好的皮子多,到时候能给妾身些么?妾身家里穷,至今冬日的狐裘都没备下呢。”
顾箴有点忍不住了:“陛下此番出猎乃是为慈母皇太后献寿,懋婕妤,你逾越了!”
“逾越个什么?陛下之所以今儿个打算走远点,就是看不上这两日的收获。”云风篁横一眼过去,“妾身又没说跟慈母皇太后抢,不过是慈母皇太后跟陛下都瞧不上的,想跟陛下打点儿秋风而已!陛下都没说什么呢!怎么瑶宁姐姐自己穿金戴银应有尽有,还看不得同为妃嫔的妹妹得些边角料了?”
“……宫里入秋之后自会备下料子,冻不着婕妤你!”顾箴咬着牙,没好气的说道,“所以婕妤也别眼皮子浅的,见缝插针的要这要那!”
云风篁眨眨眼,“哦”了一声,就跟没听出她的讽刺之意一样,转头过去向皇帝笑的甜蜜:“那妾身还是想要陛下亲手猎到的,妾身最喜欢陛下了,陛下也给妾身带个小玩意呗,不拘什么,反正陛下给的妾身都喜欢!”
又来了又来了又来了!!!
顾箴额头青筋直跳,每次!都是!这样!
这没规矩的婕妤压根儿没脸没皮,说着说着就旁若无人的跟皇帝打情骂俏,顾箴这种规矩十足人家长出来的,简直是十万分看不上这种轻浮的做派无奈皇帝不在意,甚至还有点乐在其中,此刻淳嘉就是全然不顾顾箴的脸色,含笑说云风篁:“你每次想要东西都这么说,朕想相信你都难了。”
云风篁索性移坐到他身边,扯住袖子摇摆,娇声娇气道:“人家哪有?人家明明说的心里话,陛下不相信人家,人家好伤心的!”
“……”顾箴听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偏皇帝笑意盈盈的,一点儿也不恼,由着她纠缠了会儿,就是纵容道:“罢了罢了,真是拗不过你,到时候朕看看有什么好玩好看的给你带点,若是没有,你可不许再闹朕。”
这一帝一妃你侬我侬的视顾箴如无物,顾箴沉默的站了会儿,直接福了福走了出去她一出去,云风篁就把皇帝袖子甩开,继续拿起调羹用早膳了!
这干脆劲儿让皇帝都十分无语,端起茶水呷了口,不放心道:“等会儿朕走了,你该不会立马跟瑶宁打起来罢?”
第八十七章 林中变故
“陛下真是的,妾身跟瑶宁姐姐争来争去为了谁?不就是为了陛下嘛!”云风篁闻言,抬头睨了皇帝一眼,娇嗔道,“等会儿陛下走了,妾身跟瑶宁姐姐这还争什么?必然是和和睦睦的过日子,守着山庄等陛下回来啦!”
才怪,等你这昏君一走,老娘就去私会外男桀桀桀桀桀……
皇帝挑眉,满脸的不信:“你真不会跟瑶宁打起来?”
“妾身敢拿项上人头担保,妾身绝对不会主动跟瑶宁姐姐动手!”云风篁举起手,正色说道,“就算瑶宁姐姐要出手教训妾身,妾身也一定能避则避,避不开就去寻陛下庇护,或者退回行宫寻太皇太后做主,总之绝对不会跟瑶宁姐姐大打出手!”
毕竟她之前就估量过了,她应该打不过顾箴……
她的近侍目测也打不过顾箴的近侍……
所以必须不能打起来啊!
她又没有找虐的嗜好!
皇帝不知道她心思,还颇为欣慰:“你总算懂点事儿了……你说你没狐裘是罢?等回头朕让人给你弄几张上好的皮子。”
这婕妤的信用实在不怎么样,虽然这会儿瞧着挺乖巧的,谁知道心里怎么想?
还是先许诺点好处钓着,免得一转身就作天作地的,等回来看到的就是个烂摊子。
“陛下这话说的,好像妾身纯粹为了好处才懂事一样。”云风篁白他一眼,义正辞严道,“对了,能挑红狐皮么?妾身听人家讲,妾身最适合火狐裘来着。”
皇帝笑眯眯的说好,心想回头让人将给绚晴宫的狐皮全部换成白狐的。
帝妃虚伪的恩爱了一番,看看时辰差不多,皇帝也就出门乘马而去。
云风篁跟后一步赶过来的顾箴一道送走了皇帝,对望一眼,都是相看两厌,于是一个冷哼一声拂袖而去,一个嗤笑了下转身离开,双双回了自己住处,将门狠狠摔上!
皇帝不是咋咋呼呼的人,在春半山庄时也不吵闹,但他一走,整座山庄就仿佛寂寥下来。
云风篁在晴碧楼待了会儿到底待不住,就让念萱:“去外头叫他们预备着,本宫打算去附近打些野味练练手。”
念萱答应着去了,片刻来复命道是已经安排好,随时可以出发。
因为不打算折腾自己去追寻那些难得手的猎物,甚至空手而归也无所谓,云风篁懒得换下累赘的宫装,就穿了墨绿绉纱对襟窄袖短襦;牙白底绣金丝并蒂曼珠沙华诃子;腰束两寸来阔的浅粉锦缎,缠了一只栩栩如生的青鸾,左右各系一垂五彩攒花宫绦,坠着木槿花羊脂玉佩、镂空飞鸟葡萄纹银香囊、象牙雕卷草纹葫芦式花熏;下拖十二幅橘红嵌金丝纱裙,裙摆一圈儿青鸾衔花,银线织的祥云若隐若现,随步伐折射点点光彩,时见掐金挖云鹿皮短靴一闪而没。
这季节山间虽然暑气不兴,正午时候到底还是热的,故而臂上粗看只是一条浅粉色绣曼珠沙华的绉纱披帛,细察才知内中别有玄机中间缝着一整条冰丝茵,于不动声色间清热解暑。
装束既华贵,发髻也梳了宫妃之中流行的惊鹘髻。
上头对插赤金半月云纹翠玉步摇,银鎏金点翠镶料石松鼠葡萄双喜头花,金嵌宝四季花钿儿;薄施脂粉,作桃花妆,眉心贴着木槿花形的花钿;耳下戴着葫芦嵌镂空钱纹白玉赤金耳坠子;胸口是一串金厢玉螭摺丝嵌珠宝珊瑚坠领;腕上赤金环珠九转玲珑镯,底部拖了数枚赤金小铃铛,不时发出金玉相击的脆响。
这般打扮,便是出门之前扣上一顶面纱直垂到腰间的帷帽,也是格外打眼。
负责戍卫春半山庄的侍卫们尽管不敢觊觎宫妃,眼角瞥着裙角扫过,也不禁微微出神。
云风篁自不理会他们,然而才出垂花门,迎面就走来了顾箴一行相比云风篁如在宫闱盛宴之间的隆重,顾箴却是实打实出猎的简便了。
长发绾成男子的样式,几乎未用首饰,所以戴的帷帽也裁掉了一截面纱,仅到肩侧,风过时,掀起一些,就露出她小半个下巴,竟是未施脂粉,仅略点朱唇。
她穿的也是男装,量身定做的品蓝色缎绣浅彩缉米珠梅竹纹箭衣,束一条白玉金厢孔雀牡丹中阔女带,勾勒出盈盈一握的腰肢,脚蹬皂底掐金粉靴,望去干脆利索,愈显英姿飒爽。
二妃照面,顾箴轻轻“呵”了一声,讥讽之意,溢于言表。
云风篁看着她,难得没有立刻反击,而是放缓脚步,让这位瑶宁夫人走远了,这才惆怅道:“念萱啊!”
念萱忙道:“婢子在。”
“方才瑶宁夫人那一身,看仔细了?”
念萱以为她生气了,安慰道:“娘娘,咱们反正不走远,就在水泽边转一圈,哪里需要大动干戈的更衣了?您这衣裳比瑶宁夫人的好看多了!”
“照瑶宁夫人的给本宫做上五套,不,十套!”云风篁不开心,“这箭衣比劲装好看多了!怎也没人提醒本宫准备?”
念萱跟熙乐都忍笑,道:“是,婢子知错,回去就做。”
因着心里惦记着自己穿箭衣的样子,晚一步到得外头,得知顾箴故意将她那匹枣红马骑走了却也没生气,只叫人另择了一匹性情温驯的青骢马左右那枣红马她也就昨儿个过来用了下,压根谈不上感情。
顾箴抢,就抢呗。
难不成没了枣红马她就没坐骑了?
云风篁自觉心胸宽大,不同这瑶宁夫人一般见识,翻身上马后,也就领着人,溜溜达达的朝跟顾箴不同的方向走。
约莫是前两日皇帝带人大肆搜捕猎物的缘故,这两日近处的飞禽走兽颇受惊扰,不免学乖了。听着人声犬吠,都不再傻乎乎的朝外跑,而是越发躲得隐蔽。
以至于云风篁一行人顶着大太阳跑了好几里地,口干舌燥的,也只猎到两只野兔这让她迅速在心里打起了跟顾箴吵架的腹稿,毕竟就刚刚出门时碰见的氛围来说,如果顾箴收获比她多,回去知道了,肯定会嘲讽。
射猎可以输,斗嘴必须赢!
“娘娘喝点水。”念萱粗通箭技,偶尔还能给云风篁助攻一把,熙乐却是连骑术都还有点儿悬,从头到尾连弓都没拿,此刻见云风篁从袖子里抽了帕子擦拭汗水,忙递了水壶过来。
云风篁接过呷了口,咦道:“这里头搁了什么?”
“是念萱妹妹给的凉茶方子。”熙乐解释,“因为车前草跟婆婆丁都有些苦味,婢子让人掺了点儿蜂蜜。”
蜂蜜掺的恰到好处,喝起来是带着药草香气的清甜,云风篁本来就渴了,这凉茶味道又好,便一气喝了小半壶,才将水壶还给熙乐。
于是过了半晌,经过一片林子时,她沉吟了下,就吩咐队伍暂且停住,让侍卫们进去搜查一番。
侍卫们不解其意,但还是依言做了,出来告诉她里头没什么像样的猎物,只一只山鸡受了惊还飞走了。
“你们都在外面,本宫自己进去下。”云风篁微微颔首,道,“熙乐念萱陪着就是。”
侍卫头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还道:“娘娘身份尊贵,卑职不敢擅离左右。”
结果云风篁跟没听见一样,只说:“就按
本宫说的做。”
直接带了俩宫女下马进林子去了侍卫头领身侧一个年长些的下属忙拉了把真想跟上去的上司,悄声耳语几句,头领方面红耳赤的止住动作。
而进了林子后,念萱也捂嘴吃吃笑:“那侍卫也忒傻了,娘娘都说的那么明白了,怎么还想着跟上来?”
云风篁也觉得有点尴尬,嗔道:“还不是你,这天带些凉水也就是了,弄什么车前草婆婆丁,喝了几口就想更衣!”
“熙乐姐姐说这天到底热着,只带水的话,万一中了暑怎么办?您看您这汗。”念萱辩解道,“再说咱们出来这许久,不可能不喝水不更衣啊!”
嘀嘀咕咕之间,三人陆续更衣毕,熙乐拧开腰间水壶预备给云风篁倒水浣手,只是才拧开盖子又赶紧.合上,拍着脑袋懊恼道:“婢子真是糊涂了!拿的是装凉茶的壶!”
不等云风篁开口,她就将拿错的水壶往念萱手里一塞,快步朝外走:“娘娘您稍等会,婢子这就去马上取了装水的壶来。”
“瞧你们这稀里糊涂的劲儿!”云风篁颇为无语,嗔了一句,眼角瞥见念萱仿佛没站稳,抓着的水壶倏忽跌落,忙伸手去扶,道,“小心……”
话音未落,忽觉一阵晕眩,顿时大惊只是未及出声示警,身后忽地伸出一双手臂,托住她腰肢的同时,一块带着诡异香气的帕子,牢牢的捂住了她口鼻!
云风篁仅稍作挣扎,便失去了知觉。
……顾箴带着自幼一起长大的侍女们驰骋谷中,恣意射猎,到得傍晚,已是满载而归。
虽然所获不过些常见的兔鸡麂雀,然而五彩缤纷的挂在马上,也显得蔚然可观。
在门口下马后,她特特让宫女去问戍卫的侍卫,云风篁回来不曾?
“娘娘,懋婕妤半晌前就回来了,除了两只野兔什么都没得。”宫女跟侍卫打探了会儿消息,然后提着裙摆追上顾箴,嬉笑道,“据说回来的时候怪狼狈的,裙摆被泥水沾了好大一片,连帷帽的面纱都溅了些污渍,好像是在林子里摔着了,之后也没心思继续狩猎,直接回了来……那两只野兔还是侍卫打到的呢。正经她们主仆那是一无所获!”
顾箴嘴角微微勾起,呵道:“她那花枝招展叮叮当当的还敢进林子?不摔她摔谁!”
她这两日被云风篁气的不轻,听了这消息自然心情愉快。
只是没多久,那边的大宫女熙乐就找上门来,说是听闻瑶宁夫人今日收获丰厚,想要几只野味过去给她家娘娘补身体:“我家娘娘今儿个摔着了,得好生将养。正好夫人这边得了许多猎物,娘娘说,以夫人的宽容大度,想必不会吝啬?”
“你告诉她,本宫今儿个收获虽然多,却早就分光了,没有那小云氏的份!”顾箴之前就决定,半根野鸡毛都不会分给云风篁,这会儿哪里肯答应?
此刻自己避在内室没亲自见熙乐,就让心腹出去传话,“他们不是还有两只野兔么?想补身体,自己想法子去!少来本宫这儿打秋风!”
心腹去打发了熙乐,回来就有些忐忑:“娘娘,若是懋婕妤当真摔伤了,陛下回来知道……”
“那边可请太医没?”顾箴眼皮都不抬一下,“太医都没请,能摔成什么样?不过是故意找借口占本宫便宜罢了!本宫做什么要成全她!”
越想越气,索性又吩咐将今日所得猎物都拣那味道重的做法来,晚膳就摆院子里,“再弄几架风车来,将味道都吹到晴碧楼那边去!本宫就算吃不完撤下去犒劳鹰犬,也轮不着她云风篁!”
第八十八章 小谢表妹,别来无恙?
顾箴在院子里大摆宴席的时候,云风篁正幽幽醒转。
她刚醒的时候头疼欲裂,下意识的呻.吟了一声,想叫熙乐或念萱,张口之际才想起来昏迷前的一幕,不禁悚然!
这时候打量周围,就见是在一间昏暗的石室里头。
没有窗,唯一的门严严实实的关着,门上头似乎有几个不起眼的透气孔,隐约有风进来,吹得角落里一灯如豆,不时的剧烈摇晃,仿佛随时随地会熄灭。
见除了自己之外别无他人,云风篁多少松口气。她抬手想揉揉额角,却觉得手腕格外沉重,且提起时跟着一阵金属相击声,转头一看,愕然发现,几根钉入石壁的锁链,正牢牢扣在了她四肢上!
看长度,只怕走到油灯那儿都不够,遑论离开石室。
谁干的?!
云风篁心头一沉。
再仔细一看,身上原本华贵的衣裙早已不见踪影,此刻赫然只着了中衣索性她匆忙检查一番,发现除却外衫被脱去、一应首饰钗环短靴被摘走外,倒未发现其他的痕迹。
这让她稍微冷静了点,急速的思索着此刻的处境。
首当其冲可疑的自然是熙乐。
这宫女借口公襄霄的吩咐从行宫过来换走了流虹,学了骑马,这两点之前看着只道是凑巧以及上进,如今回想起来却是处心积虑的跟在她身边好下手。
尤其是撺掇念萱预备的凉茶,那车前草跟婆婆丁固然都有解暑清热之效,却也利膀胱,尤其掺了蜂蜜之后,反而不如寻常白水解渴,以至于云风篁毫无防备之下饮用过多,之后进入林子更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她当时虽然没怀疑熙乐,究竟习惯了谨慎,进林子前是打发侍卫搜查过的。
本来皇帝出猎,春半山庄所在的这座山谷,里里外外几十里地之内,都该撒了耳目,日夜巡视,驱逐、戒备一切靠近的外人。
哪怕这会儿淳嘉帝去远处了,山庄里只留了俩妃子,一应戍卫也不该放松太多。
这种情况下,能够抓住片刻的漏洞潜入林中下手掳走她……
云风篁心念转了转,试探着出声:“有人在么?”
她其实很怀疑是戚九麓所为,毕竟熙乐不可能平白背叛她,这宫女之前是公襄霄的人,被她借着同郑贵妃的谈判硬逼着倒戈,心中有着不服,暗地里与公襄霄私通款曲也是方便。而公襄霄一直很看重戚九麓,戚九麓自作主张打他旗号也罢,说服他支持也好,都不是什么为难的事儿。
但为策万全,云风篁还是谨慎的没有叫出戚九麓的名字。
然后这次这份谨慎被证明是对的。
片刻后石门大开,门口出现的人逆着光看不分明,但半侧面庞被豆大油灯照的影影幢幢,已经足够云风篁辨认出来,这人不是戚九麓。
也不是公襄霄。
她心中惊讶,下意识的攥了攥拳,还在努力分辨对方的轮廓,那人倒先开口了,语气是刻意过的不疾不徐,带着些微的复杂与凉意:“小谢表妹,别来无恙?”
这称呼让云风篁控制不住的微微变了脸色!
当初她从北地来帝京,寄居姑姑姑父膝下做表小姐,因为云氏子嗣众多,云钜的姐妹好些个,给谢氏膝下的子女生了众多表亲,为了区分,蓝氏等人都称云风篁为“谢表妹”。
后来她被谢氏蓝氏带着跟翼国公府
熟了,偶尔也被那边称一声“表小姐”、“谢表妹”。
初次见云栖客,她恪守规矩低眉顺眼拢袖立正不作声,只听着云卿缦跟嫡兄叽叽喳喳介绍自己的新玩伴:“是十八婶的娘家侄女儿谢表妹。”
“谢表妹?”云风篁垂首敛目并不抬头看云栖客,未知他神情,感觉他仿佛轻笑了下,缓声说道,“瞧着是比你小一些,该叫小谢表妹才是。”
他说了这话就走了,后来再碰见已经是大半年之后的事情那回云卿缦只跟这嫡兄打了个招呼就走,没提云风篁。
许是这个缘故,云栖客也没跟云风篁说话,更没提什么谢表妹或者小谢表妹的话。
云风篁从头到尾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要不是消暑宴上这位世子主动出示荷包引起了她的怀疑,逼问妙采之后意外得知了他的心思,以至于回想了一番两人那些屈指可数的交集,此刻都不一定能够由这称呼认出云栖客来。
“……世子这是何意?”想到云栖客就想到淑妃,云风篁只觉得后背凉飕飕的,举了举手上的镣铐,不动声色的问。
石室中灯火昏黄,照的人近在咫尺,面容也是模模糊糊,看不清晰。
站在门槛望去,少年妃子皓腕如新雪,竟比原本雪白的中衣还要晶莹几分,精铁打造的镣铐沉重而狰狞,衬得那截手腕越发纤细袅娜,似乎随时会折断……
饶是云栖客此刻满怀憎恨而来,也下意识的心头软了软,竟有种“左右这只是个弱质女流不如先给她打开锁链”的想法。
索性下一刻他咬了下舌尖将这份冲动压下,寒声道:“家姊去世突兀,做弟弟的心中既悲痛也不解,所以想请小谢表妹过来一晤,以释疑惑,可否?”
这么说着,他踏前一步,让角落里的油灯更加清楚的照出他眼底的杀意。
“世子,这事儿你该寻卿缦问才是。”云风篁见这情形,反倒是镇定下来,甚至还有心情轻笑了下,柔声道,“毕竟,当时淑妃姐姐被禁足沁绿居,妾身虽然有心求情与探望,到底囿于才回行宫,诸事缠身且身体欠佳,不得不让卿缦代为转达慰问之意……结果没两日淑妃姐姐就没了,说实话,妾身闻讯之际,心中的惊讶不比任何人少。不然,也不会在事后,频繁的请陛下前去看望卿缦。”
要这位一上来就直奔主题,严刑拷打,抽筋扒皮的给淑妃报仇雪恨……云风篁如今为鱼肉,毫无还手之力,说不得只能认栽。
但观他言行,居然打算先问话?
那云风篁可就要好好的跟他说道说道了!
云栖客冷笑:“当初没进宫时就听人说小谢表妹口才了得,只是每次见了我,总是一言不发,所以我一直觉得这话是谣言。今日方知,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表妹真是伶牙俐齿!且不说卿缦与大姐乃骨血至亲,怎么可能对大姐不利!”
“就说卿缦至今不过一介容华,还落在你手里看你眼色,若无大姐庇护,更不知道要被你怎么个磋磨法……为了自己日后的处境,她也断不可能害了大姐!”
“世子请摸着良心想一想,淑妃姐姐去世,对谁最有利?”他话音才落,云风篁就嘿然冷笑,慢悠悠道,“人尽皆知,翼国公府对陛下忠心耿耿!淑妃姐姐在陛下心目中虽然不及悦婕妤独一无二,却也情分深厚!”
“也因此,尽管翼国公膝下二女都入了宫。然而一则嫡庶
有别,二则资历不同,三则……论到同陛下的情分,才进宫的卿缦,怎么跟已经伺候陛下八年的淑妃姐姐比?”
她淡淡瞟了眼下意识皱起眉的云栖客,轻笑,“但凡淑妃姐姐在一日,卿缦就不可能越过她去!甚至因为妾身封了妃,卿缦连封妃的希望都非常的渺茫因为纪氏之流不会坐视云氏一门三妃!”
“然而淑妃姐姐没了,翼国公府也没有第二位嫡出小姐入宫承宠。作为淑妃姐姐同父异母的妹妹,卿缦理所当然会继承淑妃姐姐在宫里辛辛苦苦八年攒下来的情分,甚至连翼国公府在陛下跟前兢兢业业多年的功劳,往后的忠心,也会由她一个人独享!”
云风篁从容道,“虽然妾身也是云氏女,但不管翼国公府,还是陛下,心里还能没数,谁才是云氏的骨血、谁才是他们接下来要恩泽、要支持的人选?”
“所以世子,你说,妾身跟卿缦,谁更希望淑妃娘娘死?”
云栖客张着嘴,他心里不断告诫自己这位小谢表妹表里不一不可信任,可云风篁这番推断合情合理,一时间竟挑剔不出破绽。他作为唯一的嫡出子,又是世子,自幼被翼国公带在身边教诲,与亲生母亲接触不多。
所以尽管云卿缦是由嫡母养大的,跟这嫡兄之间的感情其实也没有非常深厚。
这直接导致了云栖客对这个庶出妹妹的信任跟了解都只是泛泛。
他不能确定云卿缦不是那种为了上位踩着嫡姐性命嫁祸云风篁的人,这会儿原本的呵斥就堵在嗓子里迟疑着说不出来。
云风篁察言观色,又给他加了一把火:“对了,世子可知,妾身做什么要将卿缦从淑妃姐姐宫里,要到绚晴宫?”
不等云栖客说话,她就一股脑儿的将自己入宫的真相说了出来,重点强调了云卿缦跟韩氏透露云栖客爱慕自己的那一段,眼泪顺理成章落下来,啜泣道,“妾身当初受庶姐连累,不得不远离故土,前来帝京备嫁。自到姑姑家起,自认战战兢兢、谨言慎行,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与卿缦相识后,更是从无任何怠慢之处!”
“世子,妾身有句话想问她很久了,只是碍着这三年来的情分怎么都问不出口:你说卿缦她,到底为何要那么做?!”
“就算不喜妾身,存心要借世子妇的手给妾身难堪罢!”
“她就不为世子你想一想吗?世子当时已然成亲,世子妇与世子乃是嫡亲表兄妹的亲上加亲,若是成就怨偶,对世子对世子妇,对两家情谊,会是什么后果?!”
“何况妾身当时压根不知道这事儿,世子也是发乎情而止乎礼,你我之间本无可能!就这么装聋作哑过去,世子妇不知就里,与世子琴瑟和谐有什么不好?非要给世子妇添堵,弄的世子妇心里不痛快,妾身更是因此入了这龌龊的地方……这对卿缦有什么好处?!”
云风篁哭的梨花带雨,心中却冷酷的想着:有什么好处?结合本宫刚才说的话,你就是不长脑子,也该得出结论,就是云卿缦看似天真单纯,善良可爱,实则狼子野心,心胸狭窄连一直捧着哄着她跟她没有任何冲突的玩伴都要坑,遑论名义上是嫡姐却压根没相处过又挡了她路的淑妃?
她慢条斯理的拭着眼泪,静静等待云栖客的反应。
云栖客却有些怔忪,是云风篁此刻的模样,让他想起了初见这位小谢表妹的景象。
第八十九章 昔日误会
云栖客并非翼国公长子,在他之前,翼国公夫人只生了淑妃云霜腴一个嫡出子嗣,倒是翼国公的姬妾们,接二连三的给国公府添丁进口。
虽然翼国公重规矩,不曾因此对正妻有所怠慢,也没有对庶出子嗣有着超过嫡女的宠爱,然而……无论是他还是翼国公夫人,心中岂能没有遗憾?
后来云栖客出生,国公夫妇都是长松口气。
云钊极为重视这个姗姗来迟的嫡子,不但才满月就为他请封世子,以免那些年长的庶子蠢蠢欲动,更是不顾政务繁忙,打小将他带在身边手把手的调教。
被寄予厚望的云栖客从小听的最多的就是他是云氏的宗子,是国公夫妇唯一的嫡子,云氏未来的兴衰系于他一身,所以须得努力上进,不可有丝毫懈怠……他在这种环境里长大,也的确存着满心为云氏一族兴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想法。
直到他遇见还姓谢时的云风篁。
一直到现在云风篁都以为那次碰面是偶然,因为她当时跟云卿缦很熟了,时常出入国公府,在国公府的花园里碰见国公府的少主人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其实不是的。
云栖客那天是故意从花园经过,目的就是为了看一看族中私下里议论纷纷的“谢表妹”。
因为有人告诉他,这位谢表妹是他十八婶谢氏,为了更好的攀附国公府,专门从娘家挑了最漂亮的一个侄女儿,找借口接过来想撮合给他当妾的。
云钊对唯一的嫡子十分宠爱,也因此不许他过早的接触女色,免得分心伤身。
是故云栖客才听到这消息时并没有放在心上,作为宗子,他早就习惯了族人的各种讨好。十八叔云钜跟十八婶谢氏由于跟国公府恰好是邻居,两家住的近,平常走动频繁,向来就是奉承云钊夫妇最殷勤的人之一。
他当时想的是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十八婶的小心思怕是过不了他爹娘那一关。
但在他面前提谢表妹的人越来越多,而且众口一词的夸奖那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还伶牙俐齿,长袖善舞,来帝京不几日就将翼国公夫人以及府中四小姐云卿缦哄的头晕眼花,竟当成了正经的表小姐看待。
“世子真不寻个机会见一见么?”有跟他玩的好的族兄这么调侃,“世子这年纪,房里也该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了。而且国公夫人跟四小姐都喜欢,只怕这位谢表妹不久就会给世子红袖添香了。”
云栖客起初对于美人的传闻不是很感兴趣,他本身生的俊秀,嫡姐庶妹也都是公认的美貌,而且因着翼国公是那种极古板的士大夫观念,讲究嫡庶有别,妻妾有别,府中不守规矩的下人根本没出路,所以翼国公夫人并没有特别限制丫鬟的姿容与打扮。
他从小到大身边伺候的人里不乏颇有姿色的,自觉有着见识,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就被倾倒的男子。
他倒是好奇这女孩子是怎么讨好自己亲娘的?
虽然打小被翼国公带在身边,同翼国公夫人接触的时间不长,但翼国公夫人就这么一个嫡子,岂能不上心?
云栖客对养在亲娘膝下的云卿缦不是很了解,对自己亲娘的脾性却是知晓:翼国公夫人看似温和大度,实际上很难亲近。
尤其国公府长年累月被各路穷亲戚打秋风,国公夫人面上不说,心里着实的厌烦。
十八婶一家子都是打秋风的穷亲戚,这穷亲戚还拉了个偏远乡下的侄女儿来试图塞给国公夫人唯一的女儿国公夫人没叫人将之乱棍打出就不错了,还和颜悦色的对待这女孩子……
云栖客心中诧异,在身边人的撺掇下,就暗地打听了云卿缦与那位谢表妹的行踪,选在花园里来了次不动声色的偶遇。
那是个夏日的雨天,两个女孩子才从外面赴宴归来,急着回去云卿缦的院子里说话,所以经过花园的时候走的很急。
青石铺砌的小径两侧种满了夹竹桃,红红白白的开在枝头,又随风雨纷纷扬扬在入目可及的任何地方。
淅淅沥沥的雨帘下望去,仿佛是一幅氤氲着的惨淡画卷。
黛绿青苔与油亮的叶子被洗得清晰又深沉,本该醒目的红白花瓣不觉热闹鲜丽,反而透着种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的不祥。
那位谢表妹一手打伞、一手挽着樱草黄底撒绣并蒂樱桃绉纱百褶裙,趿着木屐踩着满地夹竹桃走过来时,宛如整个天地都亮了一下。
云栖客至今记得她那日绾着没出阁女孩子常见的随云髻,斜插的羊脂玉石榴簪子温润素淡,愈显青丝如墨,朱唇潋滟,抬眸看过来时眼波流转,顾盼生辉,眼神恭谨又克制。
他本来只是好奇想看看谢表妹是个什么样的人的,不知怎的,见到人之后,一下子就想到了族兄揶揄的“红袖添香”。
若这么个女孩子陪伴在侧……
云栖客耳尖泛红,故意不去看这位表妹,只拦着云卿缦说话,问她从哪里回来,为何跑这么急?近来如何云云。
云卿缦很惊喜嫡兄对自己的关切,毫无机心的在他不动声色的引导下介绍了新玩伴:“这是谢表妹。”
趁着这句话,云栖客光明正大的看向沉默的女孩子。
如果说在这之前他对于族中传言的“十八婶接她侄女过来是为了给世子做妾”只是将信将疑的话,这会儿他是相信了的。
因为传闻里能言善辩机敏伶俐的谢表妹,在他跟前跟换了个人似的,一言不发,眼观鼻鼻观心,俨然成了个哑巴跟聋子……如果不是因为对他有着什么意图,何必如此不一样呢?
她这样默不作声的时候,通身属于少女独有的活泼就倏忽远去,而是萦绕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哀伤与淡漠。
云栖客心中讶然,目光停留在她身上的时间不禁长了些,为了掩饰这种失态,他微笑着,说道:“该叫小谢表妹才是。”
这事儿过后隔了段时间,却始终不闻谢表妹进门的消息,云栖客按捺不住,寻了母亲委婉询问。
翼国公夫人弄清楚了他的意思,非常的惊讶:“这是谁给你说的谣言?你十八婶的这个侄女儿在家里也是掌上明珠一样长大的,不过是被庶姐牵累,才不得不远来帝京待嫁。你十八婶一早托我给她寻个门当户对的厚道人家,慢说给你做妾,那是连给咱们云氏子的旁支子弟做正室都不考虑的!”
这话是真的,不跟云氏子结亲是江氏的要求,她想着自家远在北地,本来就难以对未来的女婿形成震慑。女儿嫁在帝京,最可依靠的还是姑姑一家子,而谢氏夫妇的依仗无非是云氏。
要是女儿嫁与云氏子,夫家一家子都是好人也还罢了,但凡出了龃龉,云氏能不向着自己人?
所以不如让女儿嫁给云氏之外的人家,如此云氏反而成了女儿近在咫尺的臂助。
谢氏得嫂子叮嘱,打侄女才到帝京就亲自登门,同翼国公夫人说明。
否则翼国公夫人怎么可能对云风篁和颜悦色,还许这女孩子在自家频繁出入,遑论打自己嫡子的主意?!
云栖客听着母亲的话,又是尴尬又是失落,十分的下不了台。
翼国公夫人看着,到底心疼儿子,为他解释:“你十八婶这侄女儿确实比较懂事,跟咱们家卿缦一见如故,以至于卿缦这会儿跟自家姐妹反而不如跟你十八婶的侄女要好。大概是因为这个缘故,族里才会兴起针对她的风言风语罢。”
这倒不是云氏族人真想撮合云风篁给云栖客做妾,而是因为知道翼国公夫人的脾气。
但凡云风篁跟云栖客真有什么,哪怕任何一方单方面的对对方起了心思,翼国公夫人肯定会将云风篁剔除出国公府后宅的座上宾之列。
如此就不会再挡了他们家女孩子攀附云卿缦的路。
……然而谁能想到,当初其实也不过是想让自家孩子多跟国公府亲近、多沾些国公府的光的一个念头,兜兜转转的,竟辗转送了国公府唯一的嫡女上路、甚至连国公府都大受震动?
这到底是冥冥之中对国公府、对云氏一脉的报应呢,还是所有人都错看了曾经的谢表妹?
云栖客心中酸涩,强迫自己收起回忆,抬头看向云风篁,哑声道:“你再怎么扯卿缦当挡箭牌,也不能掩饰你才进宫就背叛家姊、尔后也多次针对彤霞宫、针对国公府的事实!”
真是可笑!
本宫有义务忠诚淑妃忠诚国公府?!
云风篁心中嘿然,面上则淡然一笑:“蝼蚁尚且贪生!当初初入宫闱,妾身就分在了以刻薄宫人出名的悦婕妤手底下,淑妃姐姐爱莫能助,这时候皇后娘娘伸出橄榄枝,试问若是世子处在妾身的处境里,接是不接?”
“……”云栖客沉默,其实他心里清楚,云氏与云风篁之间,是云氏先对不起云风篁。
哪怕云风篁在帝京这三年,通过跟云卿缦的来往,的确得到些许好处,然而这份馈赠并不足以让云风篁报以性命,乃至于终身。
但人心不是一杆秤,他的确爱慕过云风篁,弄清楚这女孩子不是亲戚为他预备的侍妾、而且她家里也从来不打算让她做妾后,也一度想过让翼国公夫人去说服谢氏,愿意明媒正娶她为妻……在被父母拒绝而且被强制塞了嫡亲表妹为妻后,云栖客也抱怨也不甘也愤怒过。
这促使他在消暑宴上拿出了那个荷包……
现在想想当时也是昏了头,人都进宫了他难道还能与妃嫔私通吗?那样的话忠君的翼国公必然会亲自动手清理门户罢。
可大概是平生第一次喜欢上一个女孩子,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却偏
偏在终身大事上可望不可得,云栖客至今心中存着一份惆怅。
那天偏偏云风篁还主动找他了,这让他又激动又欢喜,他一直觉得云风篁在其他人面前那般灵巧,公认的八面玲珑,唯独到他面前安静沉默,拘谨的像是从乡下初入国公府的远房亲戚。
她对他一定也是特别的吧?
毕竟云栖客觉得自己除却世子身份外,论才论貌论性情,绝对也是受女孩子家喜欢的那种。
否则韩氏做什么背着他撺掇婆婆跟大姑子联手算计云风篁入宫?
与其说是担心云风篁威胁到她,何尝不是因爱生恨?韩家表妹论身份见识怎么都该在云风篁之上,她都对云栖客这个表哥爱到骨子里。云栖客以为,云风篁心慕自己却碍着身份不敢开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可惜这位小谢表妹到底胆子小了点,如果她在他成亲之前有所表示,他也许就狠狠心拒绝韩氏的联姻了……他婚前不是没想过这么做,只是翼国公夫妇异口同声的告诉他,人家云风篁压根不知道他心思,也从来没有跟他的打算,他不过是单相思。
父母说多了,云风篁也始终没有什么暗示,云栖客在踌躇里,稀里糊涂的跟韩氏成了亲。
如果之后与这小谢表妹再无瓜葛,也许他会慢慢将这份少年时候的悸动压在心底,多年之后一笑了之。
可消暑宴上云卿缦的陪嫁宫人去找他,轻声说着堂小姐想跟他见一面说说话……
那一刻云栖客仿佛一下子“活”了过来一样,他迫不及待的到了凉亭,思索着云风篁可能说的话,以及自己的回答。
然而云风篁却是带着魏婕妤同去的,也不是像他想的那样诉衷肠、诉说宫中的委屈,而是为了帮魏婕妤打听邓澄斋。
云栖客差不多用尽了毕生的自制力,才能够若无其事。
后来她要走了,他终究还是没按捺住,拿出了荷包试探。
他只是想确认下,这位小谢表妹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想法?
是爱是恨是路人?
还是曾经爱过恨过如今已路人?
云栖客从来没想到这么做会引起现在这样惨烈的后果,他以为最坏的结果就是小谢表妹后悔不迭没能在做表小姐时跟自己有什么。
那样她会在宫里过的更难熬罢,但是他也可以托付嫡姐淑妃照顾她云栖客的印象中淑妃是极温柔和善的人,从来与世无争与人为善。
他觉得淑妃本来就会照顾云风篁,在自己提出要求后,淑妃更该对云风篁嘘寒问暖才是。
这是他心里一点隐秘的甚至自己兴许都不曾意识到的想法,就是这样他虽然还是得不到这位小谢表妹,可至少深宫迢迢,这位表妹心里会一直惦记着自己的。
隔着重重宫门与重重身份,这至今唯一心动的女子也惦念着他……对于云栖客来说,业已是一种莫大的安慰。
如今的他回头看去,只觉得自己当时天真的可怜,也愚蠢的可怕。
“现在说这些都没有意义了。”云栖客怅然说道,“家姊没了,我只这一个姐姐,我爹娘也只这一个嫡女,总要有人为此付出代价。我云氏屹立朝堂多年,断没有嫡女稀里糊涂身死还忍气吞声无动于衷的道理。”
“……世子定要这么自欺欺人妾身更复何言?”云风篁心中怒气勃发,面上却依旧沉静,淡声说道,“妾身一早怀疑卿缦,现在方知她何以敢对淑妃姐姐下手:只因国公府就算晓得她是凶手,也不会揭发,只会为她隐瞒。毕竟国公府没有第三个亲生女儿可以进宫侍奉陛下,淑妃去后,国公府在后宫里只能扶持卿缦……所以妾身这个察觉端倪、还试图为淑妃姐姐伸冤的人,反而不能留下来了?”
她冷冷一笑,鄙夷的看向云栖客,“也不知道淑妃姐姐泉下有知,看到曾经万般疼爱的胞弟,为了家族这样罔顾她身死的真相……会是什么心情?”
见云栖客只是沉默,却无动摇,云风篁心中怅然,她汲汲营营如履薄冰这些日子,本来以为就算有朝一日身败名裂,那也是栽在淳嘉帝、纪皇后、公襄霄乃至于戚九麓这些人手里。
云栖客……
这人不是活生生站在她跟前,她早就忘记了。
从淑妃死后,她就没想过云氏可以威胁到她今日的遭遇算是给她上了一课。
可惜她似乎已经没有汲取教训再接再厉的机会了。
对于自己的结局是凄凉或残忍,她是早有预料,也不在乎,她只是不甘心,她可以败亡在这天下任何一个人手上,但凭什么是云氏呢?
只能说世事难料,造化弄人。
云风篁眼神凛冽下来,懒得再费口舌,只语声冰冷问:“云氏打算怎么安置本宫?”
第九十章 对不住
云栖客看着她,片刻,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抛到她衣摆上,寒声道:“这里面的药……”
话没说完,云风篁就毫不迟疑的打开盖子,倒出一颗鸽卵大小的赤红色药丸,朝嘴里塞去!
“……”下一刻,她皱着眉,看向抓在自己腕上的手,“世子这是何意?”
云栖客抿着嘴,须臾,他目光炯炯问:“你没其他要说的?”
云风篁嗤笑了声,说道:“说什么?”
说话间她挣了挣,但云栖客握得极紧,以她的力气却没能挣出他的掌心,脸色顿时就难看起来,忽然放下手中瓷瓶,反手就是一个耳刮子!
以云栖客的幼承庭训,其实应该很轻松的避开的。
可他这会儿正神思不属,也是没想到云风篁会对他动手,一个迟疑,竟被打了个正着!
“你……”他又惊又怒,尚未发作,云风篁却已经抢先鄙夷道:“你想让本宫说什么?说本宫后悔莫及,早知道当初入了你这世子的眼,就该哭着喊着求着你收本宫进房里?!还是说本宫对于云霜腴之死愧疚万分,会有今日乃是咎由自取?!又或者说千错万错都是本宫的错,你们云氏受了大委屈了被这样恩将仇报?!”
她收回手,朝后靠了靠,挺直了腰背,眼角眉梢都是轻蔑与傲慢,“云栖客,云余岩,云世子,你想听什么本宫都知道,但本宫凭什么说给你听?你配么?呸!”
云栖客猝然一掌拍来!
云风篁不避不让,眼中殊无情绪波动。
含怒一击却在堪堪触及她面颊时止住云栖客牙关紧咬,额头青筋毕露,猛然撤回手,颤声道:“你恨我?!”
恨他,不是恨云氏。
“难道本宫不该恨你?”云风篁看着他,讥讽的勾了勾唇,曼声道,“要不是你私下跟令尊令堂透露了对本宫有意,本宫何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本宫三年前才来帝京,日常除了哄着卿缦外,对你们国公府上下,都是抱着惹不起躲得起的态度敬而远之……所以,令堂令尊令妻,还有刚刚没了的淑妃娘娘,是什么为人什么秉性,本宫自然不得而知!”
“但……”
“你云世子会不清楚?!”
“你会不知道,令尊令堂是不可能同意你求娶本宫的!而你固然是独子,却也根本没那个能耐让他们为你的喜好而妥协!可你还是去说了,你这么做的时候,可曾想到后果?!”
不等云栖客开口,她森然一笑,换了柔和甜蜜的语气,“噢,你不需要想,毕竟那可是你的亲爹亲娘,你又是他们熬了多少年等到的嫡子。无论你做了什么事情,他们都会原谅你,不舍得怪你。”
“何况只是看上一个门第不匹配的女孩子呢?”
“反正劝不住你,毁了压根就不知情的女孩子就是!”
“纵然这么做可能你会哭会闹会使性.子发脾气,但折腾完了还是一家人,你还是会去听他们的话,迎娶高门贵女的……你才满月就
被请封为世子,这些年来国公爷纵然政务繁忙也坚持亲自教诲,你敢说你当初会想不到只要你开口跟你爹娘说了心悦我的话,我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甚至我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云风篁冷笑连连,“本宫这辈子最倒霉的事情,大概就是入了你的眼!”
“所以你有什么资格问本宫有没有其他想说的?”她毫不掩饰自己对于云栖客、对于云氏的恶意,“本宫唯一想说的,就是他日云氏满门倾覆,男子俱为阉人、女子俱为娼妓,鸡犬不留、宗祠不存,到时候千万别喊冤,千万别委屈那都是你们应该受的!”
云栖客脸色惨白,失神的喃喃道:“我……我没想到……我、我真的……我以为爹娘不同意,顶多就是让卿缦领着你避着我……我……”
这是他的真心话。
也许国公府光鲜亮丽的外表下不乏龌龊,可作为世子,又是唯一的嫡子,无论翼国公还是翼国公夫人,都跟大部分的父母一样,在心爱的子女还年少时,努力掩藏着这个世界上的龌龊,为他们展示出各种的绚烂与美好。
云栖客今年也不过初冠,翼国公尚在壮年,还不需要这个世子承担起什么重任。否则以他的身份,云栖客纵然不经科举,想荫封个实权的位子有什么难的,何必一直给个傀儡天子做伴读?
他是真的没想到,自己按捺不住歆慕提出的一个要求,会几乎毁了云风篁的一辈子。
而云风篁也间接葬送了他唯一胞姐的性命。
可是云风篁显然不相信,她噙着冷笑,一双眸子刀子似的在他脸上来来回回的刮:“是么?那我跟卿缦说淑妃若好好儿的,郑氏绝对不会放过翼国公府时,也没想到淑妃竟然当真去寻死了!我可是真心实意以为淑妃听着心里不舒服,顶多就是哭哭啼啼会儿,说不准还因此博取了太皇太后什么的怜惜,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呢?”
见云栖客惨白的脸色转为涨红,眼底似有血色,她大笑起来,“心疼吗?痛苦吗?愤怒吗?你看罢,我什么都没做,只不过奉承了你那庶妹,由此跟帝京这边一些女孩子家混了个脸熟而已,你们云氏不由分说坑了我一辈子,至今前路茫茫生死不知,与亲人相见更不晓得今生可还有指望!可你说你之前没想到,方才听了我的话,也不过有些不值钱的愧疚罢了!”
“但提到你那淑妃姐姐的死,你就受不住了?”
“刀不砍在自己身上不疼啊是不是?!”
“你们国公府嫡女的命是命,我谢风篁的命就合该贱如草芥,随你们践踏利用,不许还手不许报复?!”
云风篁抓起瓷瓶摔到他脸上,破口大骂,“你们是个什么东西敢这样作践人!便是堂堂天子,圣人尚且有着‘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的训诲你云氏不过一介臣子,安敢这样折辱我?!”
“亏云钊那老匹夫还自诩忠心耿耿!”
“连天子都不敢想的事情你们这一家子做的倒是利索又理直气壮!”
“怎么你们心里头觉得你们比天子还高贵些?!”
“……”云栖客一动不动的站着,任凭她发泄,过了会儿之后,他才轻声说道,“对不住。”
不等云风篁开口,他哑声说道,“对不住……如你所言,我自幼得父母钟爱,在我心里,他们是天底下最慈爱宽厚的人,所以我从来没想过他们会因为我心悦你而针对你,更没想到这事儿会让你进宫……这都是我的过错。”
“你刚刚说的很对,云氏害了你,你进行报复,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这一切都是我引起的。”
“倘若你只是报复我的话,便是杀了我,我也无话可说。”
“但淑妃娘娘是我嫡姐,她爱我护我,视我如弟如子。”
“我曾经心悦过你,至今也对你有着好感……可若因此罔顾杀姐之仇,请恕我做不到。”
云栖客面色青白交错,眼中缓缓落下泪来,他蓦然反手,从后腰掣出一柄寒光四射的短刀,却没有挥向面无表情的云风篁,而是斩下了自己右手的小指。
俗话说十指连心,可见断指之痛。
他额头顷刻间沁了一层汗,因为此刻过来是打算送云风篁上路,以祭淑妃在天之灵,身上穿的是素色的孝服,血渍飞溅上去,红白映衬,即使昏黄的灯下,也触目惊心。
“家里还有父母在堂,我膝下至今无嗣,不敢就此快意了结恩仇……今日暂以一指代替,他日……了无牵挂之后,再至你坟前谢罪。”
因着痛极,云栖客双颊泛起不正常的绯红,他强撑着,断断续续的说道,“我对不住你,云氏也对不住你,如今杀你为姐姐报仇,实在欺人太甚……但是……有些事情,哪怕知道是错的,终归是要做的……北地谢氏,我……我会设法照拂,算是聊尽心意……”
他看着面前无动于衷端坐如雕像的女子,由于眉眼长开了些的缘故,她的美貌似乎更胜往昔,此刻抿唇不语,那种冷漠疏离的气质也是远胜往昔。
唯一如往昔的是,从前偶遇时她从来没有正眼看过他。
这会儿也是。
当时窃喜过的“小谢表妹想来对我也有意”,如今思及都是荒唐。
曾经他幻想过与她花前月下、红袖添香,想过往后余生的相依相偎、琴瑟和谐。
却不料转眼之间隔了九重宫门,如今更是隔了深仇大恨,不共戴天。
云栖客最终勾唇,露了个惨淡的笑:“若有来生,再勿相遇。”
如此我不会在无意中害你终身,你也不需要使我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使我失去血脉相系的胞姐。
谢氏与云氏,都不需要遭遇这一场痛彻心扉。
短刀再次扬起,这次的目标是云风篁的咽喉,云栖客的手很稳,而云风篁也没有躲避的意思,因此他在刀锋落下时合上双目,再次低语:“对不住。”
第九十一章 远走高飞,白头到老
话音未落,云栖客忽听脑后生风,他心头一惊,本能的朝旁闪去只是尚未动作,已经接连挨了两下重击!
失去知觉前,他隐约听到云风篁语带震惊:“娘娘?!”
戚九麓瞥一眼手中已然陷入昏迷的云栖客,像扔什么垃圾一样将之丢到脚下,从袖子里抽了帕子出来,边擦拭着手指,边踩着他身体走到云风篁跟前,半跪下来检查了一番,确认她平安无事,这才松了口气,转头朝立于门口的纪皇后微微颔首:“敢问娘娘,钥匙何在?”
“人已经给你弄出来了。”纪皇后华衣美服,纵然身处囚室,双刀髻仍旧绾得一丝不苟,斜插的点翠镶碧玺红宝石辑珠翡翠珊瑚步摇坠在眼角,于昏黄的灯光下折射着点点华彩,与她眼中寒芒彼此辉映,竟不带丝毫人气。
她将一串钥匙扔向戚九麓,淡淡的扫了眼云风篁,“能不能让她跟你走,那就是你的事儿了。”
“娘娘在开什么玩笑?阿篁不跟我走,难不成还跟您走?”戚九麓此刻心情不错,他利索的给云风篁解开镣铐,见她颊侧沾了点儿灰,忙伸袖过去给她擦拭,头也不抬道,“云栖客也交给您了顾氏那边,料想也不需要我多事了罢?”
他语气里对于纪皇后没多少尊重,皇后眸色因此沉了沉,却也没发作,只“嗯”了一声:“那本宫,就祝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以后白头到老,儿孙满堂!”
这话前头还好,但前朝后宫都知道云风篁是子嗣渺茫了,她却偏说什么“儿孙满堂”,显然不无暗讽。
戚九麓闻言微微皱眉,旋即含笑道:“也愿娘娘一切顺利,早掌大权!”
纪皇后嗤笑了声没说什么,只道:“陛下后日就会动身赶回春半山庄,你动作最好利索点儿。否则的话……便是你们俩愿意做一对远走高飞的同命鸳鸯,也得看陛下答应不答应?”
说了这话,轻轻击掌,门外就走进两个全身上下都裹的严严实实的暗卫,一言不发的上来抬起云栖客离开。
皇后在旁边看着,等他们出了门,也举步跟了上去。
云风篁听着他们脚步声远去,才皱着眉,问戚九麓:“你怎么同她搞到一起了?”
“不然怎么将咱们摘出来?”戚九麓笑着亲了亲她面颊,道,“你等会儿。”
他起身走出石室,没多久就拿了个包袱进来,“我专门准备的,你瞧瞧喜欢么?”
云风篁狐疑的打开一看,却是一套新制的衣裙,群青底手绘白梅枝对襟短襦,绀青绣祥云腰带,以及一条灰粉绉纱留仙裙,此外有两件首饰,玛瑙莲花簪跟鎏金点翠嵌珠石海棠仙鹤纹头花。
东西虽然不多,却无一不精致,看得出来是用了心的。
她挑挑眉,没动,却将包袱一收,推到旁边,眯眼问:“熙乐那贱婢到底是谁的人?”
“……她一直是窦氏安排给世子的人。”戚九麓见状眸色微沉,面上却仍旧笑着,柔声道,“被皇后安排去伺候你时,世子就吩咐过,若是你有意收服她,让她只管依着你就是。日常的事情上,纵然你的吩咐与世子所言有冲突,也以你为重。”
云风篁哼了一声,说道:“公襄霄若有这等能耐,还招揽你做什么?这是你交代的罢?”
他们俩幼年定亲又一起长大,彼此都十分了解就好像戚九麓才知道熙乐是公襄霄安排在云风篁跟前的人时就笃定云风篁会找机会挖墙脚一样;云风篁一听他说这话也知道出这主意的必然是戚九麓自己。
“你当初来帝京来的突然,身边就只念萱一个,那丫鬟我记得是个不怎么济事的。”戚九麓也不抵赖,轻叹道,“在你姑姑府里住着已然是委屈,再进了宫,身边没个能干的怎么行?熙乐做事妥当也会察言观色,尤其有那咋咋呼呼的熙景衬托着,正是你急需的心腹人选……我也没其他意思,就是想让你过的舒坦些。”
云风篁冷笑道:“自以为收拢的人却是被料敌机先布下来的陷阱,你还说是想让我舒坦些?是让我舒舒坦坦的被你气死么!”
“咱们怎么会
是敌人?”戚九麓柔声哄道,“这不是想着你要是收拢不到可用之人就多一件心事……再说熙乐固然是受命投靠你,却也不曾背叛你啊!”
“不由分说赶到山庄将我弄晕了送到云栖客手里,这叫不曾背叛?”云风篁越说越生气,忍不住伸手用力推了他一把,只是戚九麓自幼习武,下盘极稳,却是纹丝不动,还顺势握住她手。
云风篁抽了抽没抽动,干脆踹了他一脚,恨声道,“刚刚云栖客怎么对我的你在外头听的开心么?若是他不那么心慈手软,及时拉住我,是不是你就任凭我服下那颗毒丸?!又或者刚刚你但凡失手,也是随便我被他一刀封喉?!你还真是长进了啊!来帝京才几天,就学会拿曾经的青梅换前途了是不是?!”
“怎么可能当真让他给你牵机散?”戚九麓急忙解释,“那药早就被换过了不过长的像,其实就是掺了些不伤身的迷药的面团!至于刚才他动刀……这不是我听着动静就立刻进来了?”
“是吗?”云风篁怀疑的看着他,将刚刚因为云栖客阻拦跌落在衣襟上的药丸拿起来看了看,倏忽朝他面前一送,沉着脸道,“那你吃下去我看看!”
戚九麓哭笑不得,却也没含糊,就着她的手,张嘴就吞。
“蠢的你!”然后云风篁见状却一把将药丸拿开,低喝道,“云氏上下如今恨极了我,将我掳来此处却不打不骂的,只让我服下那药丸,岂能是什么好东西!刚刚云栖客因为心有不甘阻我服药,距离极近却也未曾发现药丸有异……可见这药丸纵然是换过的也足以以假乱真!我可不记得你有这本事,这必然是纪凌紫做的罢?她那人说换了不伤身的迷药你就信?你怎么知道这里头就没做手脚?!”
一迭声的呵斥完了还不解恨,又伸指狠戳他额头,没好气道,“我这会儿叫你吃下去你就真吃,当年孔雀坡上怎么就没这么听话?让你走你死活不肯走!”
戚九麓听着心头一软,下意识道:“没办法,看到你生气的样子,我就只想着顺着你,让你消消气,其他都顾不上……”
话没说完呢,就见云风篁翻脸如翻书,瞬间沉了面色,将药丸朝袖子里一放,眯眼道:“看来真是纪凌紫做的?这药丸我拿手里半晌了也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给我些染料面粉我就能捏个一样的,你明知道这是给我吃的,却还是交给纪凌紫经手,而不是亲力亲为……”
斜睨一眼脸色骤变的戚九麓,她稍作停顿,就是冷笑,“刚刚听纪凌紫说,你要带我远走高飞?”
不等戚九麓点头,云风篁又是一脚踹过去,骂道,“咱们两家才是什么门楣,就算你靠着摄政王世子,那世子自己都对着府里头的家务事焦头烂额,能借到多少势?你居然就敢跟纪凌紫合谋她纪凌紫再怎么落魄,如今好歹仍旧是国朝皇后,母仪天下,更是纪氏嫡女,身份尊贵且底蕴深厚!你这跟与虎谋皮有什么两样?!”
“……是她主动派人找上我的。”戚九麓被她又打又骂的十分狼狈,然而又不敢反抗,只得一边闪躲一边解释,“不然我对纪氏厌恶得紧,哪里会主动去寻她?”
结果他不这么说还好,一这么说,云风篁更生气了:“她找你你就答应她?她是你什么人?!啊,她是你什么人?!我又是你什么人?!你对着我可曾这么听话么!”
戚九麓低声下气道:“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
云风篁不耐烦道:“我做什么要听?我偏不听!我就不听!说不听就不听不听不听不听!!!”
她这么闹着,戚九麓还能忍耐,继续温言细语的哄着劝着,倒是其他人受不了了就听公襄霄的声音在门外传来,透着忍耐跟无奈:“小祖宗,心筠兄接到皇后那边的暗示后,立马联系本世子,本世子又禀告给了父王。所以如今是纪氏试图买通心筠兄算计昭武伯与翼国公,以逼迫陛下起用纪氏。然而纪氏不知咱们之间一直有着联络,接下来的事情不用说,你也能猜到罢?”
“此番心筠兄为了同你团聚可谓是殚精竭虑,其他不说,单说皇后的疑心病有多重
你也该明白尤其被你卖过一次之后越发的疑神疑鬼!固然是她先寻上心筠兄的,其实本来只是打算利用心筠兄陷害你,最后弄成跟心筠兄合作坑翼国公府,你道心筠兄耗费了多少心血付出多少代价?!”
这世子没白扶持!
戚九麓心中欣慰,面上却不动声色,反而越发流露出忍辱负重的坚毅来。
“这么说此番摄政王打算做一回黄雀?”云风篁闻言果然动容,伸手摸了摸他面颊,似有抚慰之意,但跟脚就被公襄霄话中透露的讯息所吸引,沉吟道,“只是站在王爷的立场上,想来此时此刻怎么也不能让瑶宁夫人当真出事,嗯,这就是你们不打招呼借云栖客之手将我弄来此处的缘故?若我所料不差,我这会儿已经死了?是也不是?”
门外传来拊掌声,公襄霄笑着道:“到底是心筠兄的心上人,果真聪慧!只是山庄那边的懋婕妤却还好好儿的,只是昨儿个出猎时摔倒吓着了,如今就在屋子里静养,除却近侍外不容其他人近身打扰……”
“然后今晚或者明儿个,云栖客会为了报杀姐之仇,火烧春半山庄,懋婕妤跟她的陪嫁念萱都葬身火海,尸骨无存,尔后,负责陛下此番出猎的世子,顺理成章明察秋毫,找出翼国公府这一家子罪魁祸首,以及幕后撺掇、放任云栖客谋害宫妃的纪氏,为红颜薄命的懋婕妤报仇雪恨!”云风篁接口推断,旋即好奇问,“熙乐是你们一早给我埋的圈套也还罢了,念萱呢?念萱什么时候被你们收买的?”
“念萱不曾被收买,只是被糊弄住了。”戚九麓忙说,“昨儿个林子里,你被带走后,熙乐泼醒了念萱,跟她说这是你的安排,让她配合就是……你最近一直倚重熙乐,念萱早已习惯,你也知道那丫鬟素来不怎么聪明,这不就没怀疑?”
云风篁:“………………………………………………”
她冷静了下,慢悠悠道,“真的只是这么一说她就没怀疑?”
虽然一直知道念萱不是很聪明的人,但如果当真蠢到这种地步,那……云风篁默默咽了口心头血。
这么大的事情都能被糊弄?!
这绝对不是她进宫之后重用熙乐熙景、疏远念萱造成的!
“……我提前给了熙乐一件念萱认得的信物,说是我跟你约好的,念萱才相信的。”索性戚九麓踌躇了下,讪讪交代,“就是早先你才学打络子时给我打的那条。”
云风篁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看得他毛骨悚然,赔笑:“阿篁……”
“世子,恕我直言,皇后也不是傻子。”然而就在他以为云风篁即将发飙之际,她却转头看向门外,朗声说道,“这呆子与我一样出身北地,来帝京后就投了摄政王府,王爷与世子待他也不薄,就算皇后相信他对我有着心思,可世间多得是薄幸男儿,皇后又非袁楝娘那种有情饮水饱的人,何以会在这么大的事情上信什么情深义重?”
不等公襄霄回答,她微微冷笑,“别忘记,如今事情还没成呢,皇后可是先走了她就不怕这呆子跟脚带着我远走高飞,再顺势给王爷那儿送个信,让她一番谋划功亏一篑?!”
“我若是皇后,这会儿才不去谋划顾箴的性命,倒不如趁咱们这些人都在的光景,找借口带了禁军来搜捕!”
“到时候摄政王世子跟宾客同本该在春半山庄后院的婕妤共处一室,婕妤还衣裳不整……这一幕但凡传扬出去,摄政王府上下会是什么结果?!”
“纵然贵为宗亲长辈,出了这样的事情,必然也将在舆论之中落入下风!”
“但摄政王揽政多年根基深厚,外有定北军拥护,内有皇城司受命,岂是好动的?”
“到时候陛下为了压下摄政王一派,哪怕心知肚明是纪氏在幕后谋划了这一切,岂能不起用纪氏?”
“毕竟就算陛下心胸宽阔忍得下头顶草原青青,摄政王也没法相信陛下会不秋后算账……叔侄之间,只能不死不休!”
“如此阳谋大势,岂是算计顾箴还有云栖客这俩小辈的阴谋可比的?”
第九十二章 陌生(已修改)
“这个你就放心罢!”闻言戚九麓还没说什么,外头公襄霄已经迫不及待道,“我父王跟纪氏斗了多少年了,怎么会不防着他们?你道皇后愿意亲自过来见你们么?还不是没办法……”
说到此处似乎有人在暗中咳嗽一声,公襄霄得了提醒,得意之情稍作收敛,只道,“总之你就稳稳当当的听心筠安排好了。”
云风篁眯着眼,思忖了会儿,忽地一笑,道:“那世子还在这里做什么?继续听壁脚么?”
“……”公襄霄顿时无语,道,“你这过河拆桥也够快的。”
云风篁没接话,轻轻踢了踢戚九麓,戚九麓会意,站起身,笑着出去:“我送世子。”
公襄霄怨念道:“你怎么次次向着你家这小祖宗?你这么下去还怎么振作夫纲……唉,算了,看你这没出息的样子,怕是这辈子都被她吃的死死的。”
念念叨叨的,只听着一阵脚步声远去石室中云风篁侧耳细听,除了公襄霄跟戚九麓之外,还有至少六七人的样子,落足都十分轻微,几不可查,约莫是公襄霄的侍卫。
她等这些人走远了些,这才抖开戚九麓预备的包袱,匆匆穿戴。
等片刻后戚九麓独自回了来,见她已经衣着整齐的走出石室,正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周围:石室外却不是她原本以为的屋子,而是个狭长的山洞,从洞壁上的痕迹来看,这山洞存在的时间应该是比较长了。
四周挖了不少出风口,黑黝黝的也不知道通往哪里,不时透进风来,绕室徘徊,也因此尽管山洞十分幽深,却也不觉气闷。
只是角落里零零碎碎的一些东西,挺让人看着头皮发麻的:都是些刑具,老的旧的新的都有,共同之处是皆有着浸润程度不同的血渍。
甚至有副枷锁底下,还压了一截疑似人骨的玩意儿。
“等明日就给你换个地方。”戚九麓见云风篁盯着那截人骨看,忙走过去将之踢到杂物后头,歉然说,“今儿个还有些事需要我去处置,却来不及……对了,你是喜欢江南,还是关外?”
“你这俩处安排,摄政王府知道么?”云风篁闻言挑了挑眉,不答反问。
戚九麓柔声道:“世子没问,我也不打算跟他们说。反正看你喜欢,你喜欢哪儿,我就去安排。早先你不是说过喜欢江南?所以我提前在江南那边买了庄子田地,东西也按你喜欢的置办齐全了的。但我又想着,咱们毕竟都是北地生长,兴许你还是习惯北方。固然家乡暂且不好回去,关外那儿气候风情与咱们家里也差不多。”
“他不问,是因为你做这些事,总归是在他眼皮底下。”云风篁看着他,缓缓道,“携宫妃私奔,这等罪名,日后慢说你我一辈子捏在他手里,就连谢氏、戚氏也难逃牵累。”
戚九麓皱起眉,说道:“你我于宫中私会,原本就是落了把柄在他手里。但一来此事他自己也有参与,捅出去何尝对他有好处?二来,我为世子心腹,与世子原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只是现在。”云风篁闻言叹口气,摇头道,“公襄霄年岁渐长却始终手无实权,倒是继母所出的幼弟越发受到摄政王重视。他既是不甘心被摄政王冷落,又是担忧世子之位不稳,这才急急忙忙的笼络人手,试图成就羽翼……但实际上,他的根本利益是跟着摄政王走的,没了摄政王他算什么?”
“摄政王曾与皇太弟之位失之交臂,因着这个缘故,他与淳嘉之间必有一战这会儿他还需要跟淳嘉联手料理纪氏、郑氏还有崔氏那些人,所以助我脱离宫闱之后隐姓瞒名,也还罢了。”
“可是一旦皇室这对叔侄扫平庙堂,只他们之间对决了,你觉得……凭我跟翼国公府的纠葛
,摄政王会放过这么个现成的捅刀子的把柄?”
她之前说摄政王这会儿不会希望顾箴出事这不仅仅是因为顾箴是摄政王的左膀右臂昭武伯的嫡女,更因为对于摄政王来说,顾箴在眼下绝对不能死在翼国公府的手里!
毕竟皇帝跟摄政王联手对付纪氏等外人的前提,就是这对皇室叔侄之间如今微妙的平衡:皇帝拥有天子之位,是正统象征的同时,有着翼国公这等重臣的忠心辅佐。虽然比起根深蒂固的摄政王,实力仍旧有所欠缺,却也不是没有一搏之力。
简单来说:叔侄俩都觉得,等打发了搅局的外人,我能赢!
可一旦翼国公府有个闪失,淳嘉手里头足以倚重的嫡系,登时就剩了一个兴宁伯府。
而袁氏早先不过是个地方上的望族,靠着外甥做了皇帝才进入帝京的贵胄圈子,还是从来帝京头一天开始受到纪氏郑氏崔氏等重臣不约而同心照不宣的打压,这八年来压根就没发展起来过……素来跟在翼国公后头摇旗呐喊,让他们单独给皇帝撑腰,那只能是有心无力了。
如此皇帝跟摄政王之间的力量对比失衡,皇帝傻了才会继续跟摄政王联手对付其他人,怕不是立刻转头去抬举纪氏来对付摄政王还差不多!
所以此时此刻,摄政王绝对不希望翼国公府有什么三长两短也绝对不会允许纪皇后用在翼国公府与摄政王之间制造裂痕以为纪氏争取起复机会的计划成功!
然而等将来纪氏之流被打发了……
只剩了叔侄之战……
摄政王还留着云氏做什么?
那么到时候,云栖客今日的所作所为,不管他的举动背后有多少算计多少引导多少撺掇,反正掳掠宫妃、谋害婕妤这些罪名是无可推诿的,摄政王不可能不利用这点攻讦翼国公府到时候戚九麓跟云风篁再怎么隐姓瞒名法,八成仍旧会被找出来作为人证。
至于说这么做了之后他们会是什么下场……
摄政王会管?
反正云风篁不相信这位王爷能蠢到这种关键时刻还讲道义,她是绝对不会将自己连带家族的身家性命交给一个根本不了解的宗亲做主的。
此刻就看着戚九麓,语重心长道,“刚刚我说你们会安排云栖客火烧春半山庄,公襄霄不曾否认,再结合你之前跟皇后提到顾氏……你跟皇后说的,约莫是以云栖客为罪魁祸首,火烧春半山庄,令我与顾箴都葬身火海,嗯,我的话,左右安排的替罪羊,直接烧的分辨不清才好;至于顾箴,为了避免摄政王跟淳嘉大局为重,怕是非要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死于云栖客手里才是。”
“如此,翼国公府重罪难逃,淳嘉失此臂助,为了平衡庙堂,只能选择与纪氏重归于好。”
“而皇后,总也可以在一段时间内,定定心心的母仪天下,以图将来!”
见戚九麓不作声,算是默认了自己的推测,云风篁就叹气,“可既然你并非真心同皇后合作,摄政王也不可能任凭皇后这番谋划成真……到时候,皇后能放过咱们?我知道你想说摄政王一定会抓住这个机会对纪氏穷追猛打!”
她抬手示意戚九麓别插嘴,“问题是皇后固然为你们所迫,亲自前来此处见咱们,但不拘你们手里拿着什么样的把柄,总归是皇后还有所顾忌才有用。一旦纪氏倾塌,谁知道皇后会不会不管不顾的将一切揭发出来,进行报复?!”
“到时候摄政王位高权重,撇清自己跟世子容易,咱们俩呢?”
云风篁认真的说道,“你年少有为,又得世子看重,兴许他们还会保下你,但我的话,为策安全,他们会怎么做?”
自然是灭口。
“……世子知道我对
你的心意,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戚九麓闻言叹口气,伸手抱住她,柔声道,“再说,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你,若你有个什么闪失,我何必独活?”
云风篁在他胸膛上依靠了会儿,片刻,缓慢而坚决的将他推开,抬头看着他的眼睛,郑重其事道:“正因为你为我做的太多太多了,我不能看着你就这么因为我抛掷此生你听我说,咱们之前私下相会,左右公襄霄脱不开关系,也还罢了。”
“此番若果我当真跟你走了,公襄霄正好如你跟皇后想将我弄出来,扯了云栖客当垫背一样,他也正好销毁凭据,将自己帮着外男与宫妃私会的事情一推二六五!”
“他完全可以否认咱们这些日子私下的照面,只说一切都是云栖客所为,他什么都不知道”
“那么我们将彻底没了要挟公襄霄、要挟摄政王府的把柄,反而会完全落入摄政王府的掌控之中!”
“到时候,他们要咱们生,咱们就生,他们要咱们死,咱们就死麓哥,你甘心过这样的日子?!”
戚九麓年长于她,幼时两家尚未议定婚事时,因着世交的关系,都是按照长幼相称。
每次照面,云风篁都按照江氏的叮嘱奶声奶气的喊“麓哥”,她那时候太小了,发音不准,往往喊成了“若个”。长辈们瞧着有趣,故意找借口让她反复喊,戚九麓彼时觉得麻烦又尴尬,就悄悄走开,长辈们见着,便让云风篁跟他走,那会儿云风篁懵懵懂懂,跟在他身后一迭声的“若个”,偶尔叫对一句,他才肯回头……
后来两家约定婚姻,云风篁逐渐朝刁蛮生长,错非做错了事情或者有事相求,都是霸道的连名带姓喊他哪怕长辈跟前,也是假惺惺的道句“世兄”了事。
有段时间戚九麓同她斗智斗勇,就是为了让她再喊声“麓哥”,说起来这称呼他上次听到,还是那年孔雀坡。
想到孔雀坡,戚九麓眸色就是一沉,眉宇之间竟带出几许云风篁陌生的阴鸷。
云风篁正望着他,见状微怔。
“阿篁。”戚九麓沉吟着,藏在袖子里的手不自觉的握紧,臂上青筋毕露,他哑着嗓子问,“你说的这些我都考虑过,但三年前咱们错过了,年初时候咱们又错过了……淳嘉风华正茂,摄政王也还在壮年,假如这次你不走,你我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团聚?”
他面上露出戚然之色,“宫闱自古以来就是龌龊地。外人只说你懋婕妤晋升迅速,深得淳嘉钟爱,可我却记着,你入宫才几天?就已经子嗣渺茫!我知道你打小就有自己的主意,也晓得此番斡旋皇后、世子还有摄政王之间的一番谋划,的确是行险了,也是后患无穷!”
“然而我不在乎等你等到白发苍苍,问题是淳嘉的后宫,会让你平平安安的,过到哪时候么?”
“你可记得前不久你跟淳嘉一块儿坠崖的事情?”
“我听我安排的人禀告说在绮山脚下没等到你、尔后接到消息说你跟淳嘉一起掉下山崖生死不知,还有刺客在侧……你可知道我当时的心情?!”
云风篁张着嘴,待要说话,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臂戚九麓目光如炬,眼底隐隐有着血色,他居高临下,俯瞰着自幼一起长大的女子,一字字道:“那时候我就发誓,若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若果你能够活着回来……我一定要带你走!”
“当年姐姐出事时,我没能带你离开北地的纷纷扰扰;后来孔雀坡,我也没能带你脱离家族的压力;但这次,我说什么也要带你远走高飞……因为我不知道错过这次之后,我还有没有下一次机会?!”
见云风篁神色动容,却欲言又止,他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第九十三章 你骗我?!
戚九麓心中冰凉一片,面色却越发的温柔,他抬手按住云风篁的肩,轻声道:“我知道,你如今在宫中地位不低,淳嘉别有用心,也时常去你那儿,以至于你衣食住行都是好的。跟我走之后,我能给你的,必然不及宫禁……却是要委屈你了。”
“这些都没什么。”云风篁斟酌着措辞,她不好看戚九麓此番行险,如果这会儿对戚九麓十分看重倚为心腹的是摄政王,她兴许还愿意赌一赌但戚九麓的主公只是公襄霄这个世子而已。
这位世子自己的位子都还坐不稳呢,在涉及摄政王一脉前程的问题上,他能有多少话语权?
他都说不上话,戚九麓就更别提了。
这种情况下让云风篁倒持太阿,授人以柄,她实在过不去心里那个坎没错,她当初从踏入宫闱起就做好了死无葬身之地的心理准备;也不是那种为了家族或束手束脚或舍生忘死的人,甚至最近还在谋划着怎么将谢氏在内的北地诸族裹挟起来作为后盾……
然而她还是不想选择这条兴许可以跟戚九麓聚首些年最终结局难说的路。
原因很简单:她如今在宫闱里再危险、扶持娘家抗衡其他贵女出身的后妃再艰难,未尝没有一线生机。
若中途事败,好歹努力过,尽力过。
云风篁自觉不是没器量的人,愿赌服输。
可若是依了戚九麓的安排,那是妥妥的放弃挣扎,就这么将身家性命跟一生荣辱交给了摄政王做主。
她不甘心。
当初淳嘉也暗示过她投靠的。
这皇帝纵然对她无心,可有着袁楝娘的例子,好歹是个念旧的。若是从最开始死心塌地对他,就算不可能比肩他那青梅,但凡他赢了,求个平安终老、在一定程度上恩泽家族,其实不是没有指望。
而摄政王呢?
云风篁没跟这位王爷打过交道,但从公襄霄这世子患得患失战战兢兢唯恐哪天被幼弟夺了世子之位,她就不能放心据说这位王爷当年跟元妃也是相亲相爱举案齐眉过的,后院清净,一家三口和乐美满,简直堪称夫妇和谐的佳话。
然后且不说摄政王元妃病逝的时间令人多想,就说公襄霄这元配嫡长子这些年的处境……摄政王对待枕边人、对待嗣子尚且这般喜新厌旧,遑论对待底下人?
云风篁连淳嘉都不肯相信,遑论摄政王?
“我知道当初在北地,在孔雀坡,我让你伤心的不轻。”云风篁思索再三,叹息道,“可之前坠崖的事情属于意外……咱们都还这么年轻,为什么就要选择这般后患无穷的路子?你再给我些时间,再过段日子,我兴许……”
戚九麓面上的笑色一点点的收起来,他容貌俊朗,是那种典型的北地儿郎的俊朗,身材高大,轮廓硬朗,剑眉星眸愈显刚毅,一旦面无表情,就透着冷峻。
此刻这份冷峻里,更有几分难以掩饰的狠厉,淡声道:“说来说去,你终归不肯跟我走?”
不等云风篁开口,他已道,“先前我同皇后虚与委蛇时,她就跟我说,你不会同我走的……我只觉得她是信口胡言,如今瞧着,你……你对淳嘉……”
“皇后恨我入骨,她的话你怎么能信?”云风篁皱眉,解释道,“至于我跟淳嘉,各有所爱,相看两厌却不得不互相敷衍而已!”
戚九麓盯着她,道:“是么?”
“难不成你觉得我喜新厌旧,不得已之下进了宫,这才几个月就对淳嘉
情深义重的不想离开?!”云风篁听出他话语之中的狐疑,心生委屈,忍不住哽咽着反问,“还是你觉得我就这样嫌贫爱富,见淳嘉亲政了就死抱着婕妤的身份舍不得走?!”
“……我不是这个意思。”戚九麓见状,沉默了下,语气柔软下来,低声道,“我只是觉得难受。从小时候起,所有人都告诉我们,我们是要过一辈子的。我也从来没想过要跟你之外的人过一辈子……哪知道姐姐……这两年我已经觉得自己越来越不像自己了,在戚氏之中的伪装,在诸族里的斡旋,还有忍着对晁家拔刀相向的厌恶娶了晁静幽……”
“江姑姑告诉我要忍,忍无可忍,重新再忍。”
“我那时候觉得,为了你,纵然心头滴血,我也一定可以撑住!”
“但忍到你坠崖的消息传来,我……我真的撑不下去了!”
“也许如你所言,再等等你会有更好的办法,但我不想等了。”
他伸手摩挲着云风篁的鬓发,很平静的问,“我再问你一次,你跟不跟我走?”
“……”云风篁面色挣扎,久久未言。
这其实就是一种回答。
戚九麓抚在她发上的手蓦然僵住。
“麓哥,我……”云风篁察觉到他周身萦绕的悲戚,下意识的想开口安抚。
只是才张嘴,就察觉到一点什么几乎擦着她睫毛落下,在她衣襟上洇出了分明的湿痕。
云风篁心中震动,下意识的想抬头,但戚九麓动作比她更快他一把将人揽进怀里,按着她发顶,不许她仰首,过了会儿手掌又下移,掩住了她唇。
他一个字都没说,举动却无言的透露着,这时候云风篁的任何一个目光、一声问询,都将导致他彻底崩溃。
戚九麓胸中似有惊涛骇浪,汹涌澎湃,他抱她的力气极大,似乎要将人整个嵌进自己的身体。
然而这一番失态却只短短片刻,在云风篁整理好思绪之前,他忽然推开了她如同之前她推开他那样,别过脸去,将面容掩在阴暗里,哑着嗓子说:“我知道了。”
云风篁抿着嘴,下意识的又叫了一声“麓哥”。
戚九麓仍旧没有转过头来,只低声道:“我刚才说了,我还有事要处置,待会儿就要走。这样,你且在这里待一晚上,等我去跟世子说你的打算……等明儿个我……我送你回去春半山庄。”
“公襄霄会同意么?”云风篁暗松口气,又为他担心,“要不我来跟他说罢?反正他也晓得你一向听我的。”
“……”戚九麓沉默了下,忽然自顾自的笑了笑,他这会儿大半面容还是掩在暗处,看不分明神情,只觉得这个笑容很是微妙,叫人吃不准他是在笑什么,“嗯,我一向听你的,所以我去说也是一样,他知道我一直都拗不过你。”
不等云风篁开口,又说,“再者他现在在的地方,不适合带你去。”
云风篁想想也是,这件事情进行到现在,想要临阵反悔,显然不是那么容易的直接跟摄政王府交涉肯定不行,只能私下里从公襄霄入手,那么自己出马的确不方便,毕竟她宫妃的身份太招眼了。
“对了,这里是哪儿啊?”点头同意后,似乎四周的氛围都轻松了几分,云风篁总算有心情问起一些细节了,“看之前云栖客的样子,似乎没料到皇后还有你们在幕后,这里莫不是云氏的私牢么?我从林子里晕过去了多久?这儿还是绮山么?”
戚九麓情
绪不高,淡淡道:“这里还是绮山,离春半山庄也不算太远。不过不是云氏的私牢,而是万年县那边一个有着特别嗜好的乡绅私设。后来那乡绅残害良家子的事情败露,被杜岚谷判了斩立决,合家大小也流放了……这地方就空了下来。”
这个案子当时闹的挺大的,甚至让杜岚谷一战成名,因为那乡绅世居万年县,没被揭发之前还是乡中颇受敬重的“长者”。
而且与杜岚谷的恩师崔琬有着转弯抹角的关系,所以下狱后,其家人一度到处奔走,试图营救。
崔琬虽然没亲自出马让弟子手下留情,其膝下子嗣却也有着托人传话的举动。
结果杜岚谷一概不予理会,硬生生的依法严办了这是云风篁进宫前的事情,由于涉及的特殊嗜好,但凡讲究些的人家,都不会让没出阁的女孩子听到的。
因此不是戚九麓说,云风篁却是压根不知道。
当然如云栖客这世子,是不在被隐瞒消息的范畴,他被撺掇着为姐报仇时,就想到了这么个地方。
云风篁听着,若有所思的微微颔首,又问:“对了,你们用了什么法子,让皇后亲自过来走那么一遭?听公襄霄的意思他一点儿也不担心皇后不中计,可皇后还没动手呢就将我交给你了,你是怎么让她这样信任你的?”
“这些事儿就说来话长了。”戚九麓微哂,云风篁以为他要从头说起呢,结果这人却站了起来,道,“我该先离开了,等回来告诉你罢。”
云风篁有些失望,但还是点头:“好。”
正要问他这一去大概什么时候回来,结果戚九麓一瞥她头上,忽然道:“你珠花怎么不见了?”
“啊?”这地方又没镜子,云风篁闻言一摸发髻,才发现之前戚九麓特特给她预备的那支鎏金点翠嵌珠石海棠仙鹤纹头花果然没了踪迹。
本来他们对于对方送给自己的东西都是很珍惜的,在北地时甚至有专门的屋子存放,还有专门的下人负责照顾跟保管。
到如今这地步,那只有更上心的道理。
尤其云风篁刚刚拒绝了戚九麓远走高飞的提议,正愧疚着呢,见状顿时急了,忙不迭的在地上找,但看了一圈没有,就说:“我看看是不是掉石室里了?”
边说边走进了石室谁知道她进门之后,才要低头寻找珠花的踪迹,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沉重的石门移动声!
云风篁一惊,本能的转头去看,却见刚刚还半开的石门轰然合拢!
与暗影同时落下来的,是外间一阵的上锁声!
“……”这变故太突兀,以至于她恍惚了会儿,是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才不可思议的问,“麓哥,你干什么?!”
“不干什么,你好好儿的待在这里,等我料理了其他事情来接你。”戚九麓一开始没说话,听着动静,他是仔仔细细的给石门上了锁,甚至还做了些其他的布置,这才语气淡漠道,“为免你趁我离开的这段时间悄悄儿溜出去,你还是就在石室里待着罢。你放心,外头我留了人,你会很安全。而且过会儿也会有人来送东西,你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说,但凡能给你的肯定会给你。”
顿了顿,他平静说,“不过让他放你出去就别想了,这门上的钥匙只有一套,我会随身带着,慢说他不会听你的,就算愿意听,也开不了门。”
云风篁面色骤变,沉声道:“你刚才骗我?你不打算放我回去?!”
第九十四章 不是你顺着我,是你不得不听我
第九十四章 不是你顺着我,是你不得不听我的!
“回去?”戚九麓似乎笑了一下,不答反问,“回?怎么阿篁,你现在已经认为,行宫才是你应该在的地方了么?”
云风篁沉着脸,道:“你不要挑字眼,我……”
“三年前孔雀坡。”戚九麓打断她的话,冷然道,“我目送你离开后,没多久,我爹跟我叔父他们就追了上来。”
云风篁一怔,没有说话。
隔着石门,看不到戚九麓此刻神情,只觉得他语气波澜不惊,却又似静水流深,缓缓说着,“我以为他们会责罚我,不过当时我心如死灰,也不在乎……可我爹跟我叔父他们只是沉默的看了我好一会儿,让我跟他们回去。”
“回到家里,我爹让其他人散了,单独跟我谈话,让我忘了你。”
“我只道他还是介意当时的满城风雨……但我爹说,他只是觉得你我缘分已尽。”
尽管有着石门屏蔽,戚九麓还是下意识的举手捂住脸,似哭似笑,“他说其实他跟我的叔父们都不在乎姐姐的事儿,也知道你跟姐姐是不一样的……之所以坚持退亲,不过是做给晁家幕后那位看的。不然,我当时哪里那么顺利抢到马出门?”
那年戚九麓也才束发而已,他从小在家族的庇护下生长,远远没到自立门户的时候。
戚氏如果铁了心要看住他的话,他根本不可能有机会追到孔雀坡拦下云风篁的马车。
而戚氏之所以放任他这么做,其实也是默许他将云风篁带走了。
云风篁当年不过十二岁,还没到出阁的时候,按照戚九麓父叔们的打算,戚九麓带着云风篁私奔之后,他们跟谢氏撕扯一番,可能还要走一走互相指责对方家孩子带坏了自家心肝的戏码,完了也就“不得不”坐下来商讨善后之策毕竟一个是宗子,还是父母唯一的嫡子;一个呢也是家族里受宠的嫡女,当嫡子一样精心栽培长大,也是父母唯一的嫡出女。
都不是那种可以随随便便抛弃的无关紧要的子弟。
纵然搞出私奔的事情来,做爹娘的又哪里舍得不管?
“如此就算晁家幕后那位帝京的贵人发难,戚家也能解释,这都是我们小孩子不懂事……木已成舟,舍不得舐犊之情。”戚九麓思及当日知道父亲计划时的一幕,只觉得心中愈发翻滚,喉间都似有着腥甜之意,他闭了闭眼,强自按下,继续说道,“……咱们在外头住上些日子,等家里说好了,也就各回各家,继续之前的日子,等到咱们长成,顺理成章的成亲。”
这中间也许不会真的这么顺利,晁家不可能坐视他们的谋划就此不了了之,谢氏戚氏也不会放过算计他们的人,尤其谢氏,谢风鬟的性命,谢氏的声名,还有云风篁在内诸多女孩子被影响被耽搁的婚事……北地必然是要从此进入多事的时候。
可经过这么一遭后,两家必然有着警惕,想再拆散戚九麓跟云风篁,自然没那么容易了。
“但我爹他们没想到,你没肯跟我走。”
戚九麓惨笑了下,说道,“我爹说,这不仅仅是因为你要为谢氏、为我、为戚氏考虑,最要紧的是,你不相信我。”
没给云风篁开口的机会,他紧接着道,“我初听了这话觉
得十分难过,但我爹说你是对的。那时候我们都还年幼,尚且靠着家族过日子。家族都遮挡不了的风雨我有什么资格为你挡下?!所以不如就此斩断情丝,兴许还能各自安好。”
“可我到底不甘心。”
所以戚氏家主将他关在了祠堂反省这才是戚九麓被在祠堂一关大半年的真相,而不是冒雪追赶云风篁的惩罚后来江氏偷偷联系他,鼓励他好生努力,用心夺权,他日未必没有跟云风篁团聚的机会,毕竟,云风篁到帝京只是寄居姑姑姑父膝下,并非嫁与他人不是吗?
戚九麓深以为然,他的深以为然不仅仅是听进去了江氏的话,也是因为江氏所言“若戚氏由你做主了,你想娶谁何用族人指手画脚”,正契合了戚氏家主跟他说的,云风篁不肯跟他走,主要就是她不信任十五岁的戚九麓能够为她遮蔽风雨,宁肯前往从未去过的帝京,投靠之前没照过面的亲戚。
这两位都是戚九麓自幼敬重的长辈,在他与云风篁的事情上的建议不约而同,他岂能不重视?
“我以为当年的我带不走你是无能,今时今日你总该给我弥补的机会。”戚九麓回想着这三年来的经历,袖子里手松开了又攥起,他说话的声音很轻,若非这地方着实寂静,一门之隔的云风篁几乎听不清,“但我没想到,今时今日,你……”
云风篁有点忍耐不住,扬声道:“我没有拒绝你!我只是……”
“只是担心就这么跟我走了后患无穷?!”戚九麓轻笑一声,“你刚才说了那许多,来来回回就是你不相信摄政王府、不信任我的安排!却没有哪怕一句话,是设想你我远走高飞之后如何摆脱为人鱼肉天下之大,以你我的心志手腕,当真一点点脱离这潭浑水的机会都没有么?!”
“纵然摄政王位高权重,你我若是背叛可能在国中没有立足之地,但这世上不是只有国朝!”
“北有韦纥,南有交趾,海外更有星罗棋布的小国,就算不走海路,西去的商路尽头,有拂林、有天方、有大食……他们的商贾能翻山越岭携带货物前来,我等为何不能前往异国避祸?!”
“实际上这两年因着族中长辈对我的信任,我早就趁处置族中与胡商交易的机会,托他们在拂林等地置办了些产业,还派了可信的家生子过去开路……”
戚九麓冷静的说道,“以你的聪慧不可能想不到这些别说摄政王不会放任咱们从容逃脱,目前摄政王还不能拿翼国公府怎么样,更不肯让淳嘉知晓今日之事的来龙去脉,就算察觉到咱们的打算,也只会私下追踪,绝对不敢曝露在明面上!”
“甚至还得小心翼翼避免让纪氏、让淳嘉之流察觉端倪……这岂非是咱们远走高飞最好的时候?!”
至于说双方的家族,戚九麓语气淡漠,“咱们久别重逢,我就告诉过你,家里已经开始扶持九章。”
也许戚九章只是戚氏为防不测留的后手,并不希望真的将戚氏交给他。
但对于戚九麓来说,家族已经开始栽培庶弟,那么即使自己与云风篁离开,戚氏终究还是可以继续的摄政王府需要针对他针对云风篁,无非是为了算计云氏,而戚氏本身是牵扯不了云氏的。
以其戚氏在北地的根深蒂固,摄政王但凡没
昏了头,就不会因为找不到戚九麓的踪迹,迁怒其家族。这样等于逼着戚氏成为其他势力,尤其是皇帝安插在北地的耳目。
而谢氏……谢氏比其实还要安全。
毕竟云风篁在进宫前就不是他们家女儿了不是么?
戚九麓轻叹道:“你看,其实只要你愿意跟我走,前途没你想的那么艰难……但你甚至连想都没有认真想。”
“我不愿意相信你是变了心,权当你难离故土罢。”
他淡淡说道,“不过这没关系,以前我总是让你做主,然后就是一次次看着你头也不回的离开……这次,我不能让你任性了。”
“胡商说拂林或者不及国朝繁华,却也有着别样的风情,吸引了诸多外族定居。兴许咱们在那儿住久了,你也会喜欢上那里的。”
“不喜欢也没关系,淳嘉风华正茂,摄政王再过几年却将老去。他如今膝下二子,世子公襄霄究竟软弱了些,幼子虽然不知秉性可年纪太小,都不能指望。短则三五年,长则十年,叔侄之间必定图穷见匕……”
戚九麓自嘲的笑了笑,“等这两位决出胜负之后,谁还记得咱们俩?到时候改头换面回来……权当远走拂林散心了一回,仍旧是你想去关外去关外,想去江南去江南,不好吗?”
石室中沉默不语。
戚九麓等了等,见云风篁还是不作声,心中空空落落,说不出来是愤怒还是失望。
他最终道:“阿篁,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很不高兴,但我已经想好了,这回一定要听我的。你进宫以来遭受的明枪暗箭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你自己不在乎,可我没法不在乎。我是不可能放任你再回去那样的地方,今日不知明日是否就听到关于你的噩耗的。”
这话他也没指望得到回答,因此说完之后,转身就走。
然而走了不几步,却听里头传来云风篁格外冷静的声音:“从小到大,你我之间,不管是什么事情,不管之前争执的多么激烈,最后总归还是按着我的意思来。晁静幽对此十分嫉恨,一直都觉得是你护着我偏袒我所以才顺着我。但实际上,是因为你不得不听我的!”
戚九麓闻言微微怔忪,心头忽然涌上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止住步伐,下意识的转过身,凝神细听石室中的动静,沉声问:“你要做什么?!”
“你相信皇后么?”云风篁不答反问,语声里似乎还带着一丝笑意,“你若是相信她,那就没什么。”
“……”戚九麓心念电转,猛然回过神,脱口道,“那颗药丸?!”
云风篁哼笑道:“我刚刚吃下去了现在有点头晕?要只是寻常迷药那还真没什么,反正你本来将我锁在这儿,不就是盼望我老老实实的待着别给你捣乱?要是……要是里头……”
药丸的药性显然已经开始发作,她声音越来越低,从低落变成了含糊,从含糊变成了寂然无声。
石室外,戚九麓僵硬的站着,似乎一开始没听懂云风篁的话,好一会儿,他觉得自己仿佛浸在了冰窖里,手足冰凉,心更凉。
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脸上血色一点点褪去,最终只余下毫无人气的惨白。
眼底原本熠熠的光彩,也仿佛狂风之中的火烛,倏忽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