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蝼蚁性命如草芥
“我叫秦明月。”
坐在这儿吃鱼粉的众人大多是寻常市井小民,或者是来围观崔雉娇颜的闲汉,对这个名字心中毫无波澜,甚至觉得有点想笑。
一个大老爷们,取这么个娘里娘气的名字。
可对于以裴镇为首的几位少年而言,这个名字,却正是这些日子了沉甸甸地压在他们心头的阴影。
十天后的雾隐大会上,云落就将与此人分别代表六族与朝廷,来一场关系重大的较量。
虽然谁也没明说,但众人都清楚,比跟时圣的战斗,这或许是一场更像生死之战的较量。
陆用此刻很是纠结。
第一反应肯定是赶紧回去找曹先生报信,求助,可是在这会儿走了,会不会有临阵脱逃之嫌,继而让崔家大小姐及众人心生不满?
算了,还是先去搬救兵的好,至于旁的,事后再解释吧。
悄悄转身,朝陆家宅院溜走。
陆用的动静自然被秦明月瞧在眼里,他并未阻拦,反而嘴角微笑,就怕你不去。
最前方,裴镇混不吝地瘪了瘪嘴,“秦明月?谁啊?不认识。”
符天启握在袖中的手食指微动,一旦有变,一些符可以瞬间出手。
崔雉也悄悄握住了爷爷之前赏赐给自己的那件防御法宝,可以抵挡知命境以下修士的攻击,虽然秦明月已经是知命境了,好歹能支撑一会儿吧。
孙大运身上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但这当中最淡定的就是他了,有人与自己一起同生同死,对于向来孤独的野修而言,已经是件值得开心的事了
裴镇的底气在于手上的手串,别说秦明月了,就是秦璃来了,他也不惧,只是愿不愿意那么做而已。
剑拔弩张之际,掌柜童福自然也瞧出了异样,他哆嗦着站了出来,对秦明月陪笑拱手道:“这位公子,那边我给您腾了一张空桌,您坐那边如何?”
秦明月森寒地望了他一眼,挥手就是一记耳光,“聒噪!”
附上真元的一击,将童福抽飞出去,猛烈地撞击在灶台的边缘,挨了一击的右脸碎成稀烂,登时便没了气息!
夜以继日,夙兴夜寐,只为了一个安稳日子的童福,在刚瞧见一点曙光的时候,连生命都被人无情践踏。
这便是这个世道蝼蚁的可悲之处。
“杀人啦!”
店里那些原本还在看热闹的食客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呼,登时四下奔走,如鸟兽散。
童福那位普普通通的婆娘哀嚎一声,冲了过去,不顾那些红白相间的液体,只紧紧将自家汉子拥在怀中,那是她心中的天,是她余生的依靠。
如今,却都化作一具渐渐失去温度的躯体。
他和她曾经一起不辞辛劳,哪怕最忙最累,彼此一个会心的笑脸都能又激起一阵气力。
他们共同憧憬着,有没有可能将这个小宅子弄成一个大宅子,给儿子娶上一个漂亮媳妇,虽然比不上自己,好歹也还要看得过去。
然后啊,他们就可以歇一歇了,将铺子交给儿子媳
妇,老两口每天就乐呵呵的颐养天年,也能够学着那大户人家,去逗逗鸟儿,养养花,过点神仙日子。
这一切,都在那一掌之下化作了虚无。
妇人原本善良本分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一种叫做怨毒的情绪,扭头看着秦明月,“我咒你不得好死!”
秦明月置若罔闻,踩死一只蚂蚁,连脚都不会硌一下的。
他只是笑看着眼前瞬间义愤填膺的四个少年,“怎么?不服?来干我啊!”
裴镇吐了口唾沫,三把长剑应声出鞘,四道人影朝着曹夜来围攻而去!
陆家院中,曹夜来感慨一声,“如果时圣没有爽约,这会儿你们应该已经开打了。”
云落搓着脸,“虽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说不定就是怕了呢?”曹夜来笑了笑。
云落摇着头,“按我对他的了解,不会。他这个人,极其骄傲自负,应该不至于临阵脱逃。”
正说话间,一个身影撞入院中。
当闯入小院,看见两个依旧端坐的身影时,谢天谢地,没有出去。
“曹......秦明月......鱼粉......”他撑着膝盖,垂着头上气不接下气地道。
虽然断断续续,但这几个词足以让曹夜来和云落明白意思。
等陆用抬起头来,眼前已经失去了二人踪迹,他一把抓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猛灌了几口。
顺过了气,又摇着头,鼓起劲儿,朝着鱼粉店撒腿飞奔过去。
鱼粉店里,桌椅碎裂,地上凌乱地躺着几个少年。
秦明月轻轻捏着手,傲然站在场中,“怎么?西岭剑宗的高徒就这么点能耐?”
崔雉靠着墙,孙大运和符天启吐着血躺在地上,胸前都是两个硕大的脚印。
他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靠在一根柱子上,勉强半坐的裴镇,一脚踏出踩在他的胸口,“你那叔父不是也挺厉害吗?怎么没教你点本事,还是这么废物?”
裴镇擦了一把嘴角涌出的血迹,神意境和知命境的巨大差距,让他们即使四人围攻,也没能讨得多少好,反而被秦明月轻松击退。
崔雉受伤最轻,秦明月刻意手下留情了。
但这恰恰是让裴镇觉得最憋屈的。
他右手悄悄按住左手腕上的手串,就要有所行动。
原本噙着笑意的秦明月瞬间心声警兆,汗毛倒竖,就要朝后退去。
一只手比他更快,狠狠一巴掌将他抽得倒飞出去。
曹夜来的黑衣身影护在裴镇身前,“秦璃不是挺厉害的吗?怎么没教你点本事,还是这么废物?”
秦明月站起身来,曹夜来的那一巴掌羞辱的意味大过伤害,他死死盯着曹夜来,“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曹夜来压根不理他,而是望着一个隐匿在围观人群中的灰衣身影,“你要是敢出手,我会立刻杀了他。”
被秦明月称作黎叔的灰衣仆从叹息着从人群中走出,神色恭谨,“小儿辈的事,就
让小儿辈自己处置如何?”
曹夜来笑了笑,“真够不要脸的。不过我这一巴掌气也出了,无所谓。”
说完还真就挑了根凳子坐下。
云落走入店中,将四人一一扶在凳子上坐下。
秦明月不再嚣张,只是走过去,望着眼前的青衫,“还以为你不敢来。”
云落没有理他,只是当看见童福的尸首时,连忙走过去,摸了摸脉搏,转头满脸的难以置信,声音都有些颤抖,“你干的?”
秦明月眉头微皱。
“为什么?他哪儿招你了?”云落的神情中满是愤怒。
“至于吗?你亲戚?”秦明月根本不理解云落的愤怒从何而来。
云落的胸膛剧烈起伏。
那晚和曹大哥一起,在这家店的后院,第一次遇到了童福,夜已经很深了,万籁俱寂,他正和妻子一起忙碌着明天的食材,夫妇二人偶尔对视一眼,辛劳,疲惫,同时快乐着;
后来白天见到的童福,顶着通红的双眼,疲惫的神色,依然笑脸相迎八方客,亲力亲为地为自己这几人煮粉,恭敬中带着卑微。
为了什么?无非就是为了在这世间有一片安身之地,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日子。
可如今,不仅被无情击碎,那个践踏过他梦想乃至于生命的人,甚至都不明白,这有什么?
若是自己没有来这儿,兴许这一辈子,童福小心翼翼,或许还能平安到老?
那天自己幻想的某个时空的自己,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宿命?
想到这儿,云落再难抑制,山河长剑握在手中,沉声道:“秦明月!拔剑!”
“云落!”
“不要!”
“兄弟!”
裴镇、崔雉、孙大运异口同声地阻止道。
秦明月满是疑惑,不过云落的反应却正中他的下怀,此番出来,他本就是想要一试云落的深浅。
他哈哈一笑,笑容玩味,“云公子,本来你今日的对手应该是时圣,既然那时圣胆小如鼠,怯懦避战,就由我秦明月领教一下云公子大才,日后对战那位凌荀凌公子,说不定也能有所借鉴。不过我不是剑修,也不用剑。”
说完他迈出一步,身子微沉,左手负后,右手前伸,掌心朝上,潇洒道:“请。”
四周响起一阵惊呼,这些人如今才知道,这个天天来吃鱼粉的少年,竟然就是那位曾经被朝廷通缉的云落。
怪不得有些眼熟。
曹夜来眯起眼,方才慌乱未及细想,此刻仔细复盘,似乎有种中计了的感觉。
围观的人群中,不乏为了云落和时圣一战提前来到巴丘的修行者,此刻俱是眼神炙热地看着场中,没曾想,云落和时圣一战告吹,却能看到云落和秦明月一战,也是不虚此行了啊!
大战一触即发。
远处却骤然响起一阵十分急促的马蹄声,一个声音高喊着,“云落,你的对手是我!”
正卖力奔跑的陆用赶紧侧身一让,马蹄掠过,抬眼望去,只见得一抹红色。
第一百六十九章 红衣迎战众人乱
人群识趣地迅速闪开一条道路,来人却在圈外勒住马匹。
马儿去势未减,被拉得人立而起,发出一声惨烈的悲鸣。
一袭红衣,腾空而起,足尖在马头上轻轻一点,翻过圈子,在云落的对面站定。
秦明月眯起眼,“请问阁下......?”
云落和时圣扭头异口同声道:“闭嘴!”
曹夜来噗嗤一笑,好事啊,来个搅局的,总算能跳出被动的局面了。
云落看着时圣,“怎么来了?”
时圣平静道:“应该来,所以就来了。”
云落点点头,“不会在这儿吧?”
“你选个地方。”
云落也有些为难,看着气喘吁吁冒出头来的陆用,如同找到了救星。
听了云落的要求,陆用也有些为难。
上哪儿找那么一块地儿啊,先不说这二人会不会打得四处残破,光是这些围观之人,就不好处理。
曹夜来突然开口,“陆管事,我记得城中有一座石桥?”
陆用被一语点醒,连忙道:“对对对,那个石桥不错。”
在巴丘城中,有一片湖泊,湖中狭窄处,修建有一座石拱桥,两侧又皆是平地,再适合不过了。
定好地方,云落道:“先歇会儿,我们中午时候开始?”
时圣摇摇头,“就现在吧,夜长梦多。”
云落心中疑惑,但也点头答应下来。
秦明月皱着眉,开口道:“你就是时圣?”
时圣冷漠地看了他一眼,哪儿来的傻子?
秦明月冷哼一声,就要出手,他身后的黎叔却迅速抓住他的衣领向后滑去。
悄悄出现在云落身旁的曹夜来,看着二人,笑了笑,“年轻人,别太嚣张,要懂规矩。不是普天之下皆你娘。”
云落来到童福家的婆娘身旁,小心宽慰了几句,可惜妇人神色木然,无动于衷。
云落叹了口气,问陆用能否帮衬一二,陆用自然满口应下。
他深深望了一眼童福已经渐渐僵硬的身体,转头看着秦明月,一字一句地道:“我必杀你!”
秦明月正要回一句狠话,瞧见曹夜来满是笑意的眼神,抿起嘴,神色郁闷。
只好在心中冷笑,杀不杀不是你说了算,是强者说了算的。
而我,刚好是那个更强的。
云落和时圣并肩离去,一对生死大敌,此刻却像老友重逢。
世事之多变奇妙,着实难以言喻。
裴镇等人也渐渐恢复了些,能自行走动,自然跟在他俩身后。
曹夜来不知道又从哪儿变出来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双手交叉抱在脑后,缓缓前行,意态悠闲。
身后才是庞大的围观群众。
秦明月看着身旁的仆从,“黎叔,那人谁啊?”
黎叔遥望着那个渐渐被人群遮掩的身影,轻吐出一个名字,“曹夜来。”
秦明月一头雾水,“曹夜来是谁啊?”
黎叔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问了句没来由的话,“你觉得阁主厉害吗?”
“当然厉害了。”
秦明月心道这不废话嘛!
作为当世三大合道境巅峰修士,阁主还能不厉害?
黎叔没有理睬秦明月的神情,“在杀手之道上呢?”
秦明月没好气地道:“也厉害啊。”
要不然怎么坐得稳天下第一杀手宗门清音阁阁主之位。
当然,后半句他没说出口。
即使跟黎叔很熟了,但这该有的礼节与尊重,秦明月还是省得。
“二十年前,阁主第一次参加雾隐大会,你猜最终结果如何?”
虽然黎叔这么问一定有深意,但是秦明月依旧执拗地相信阁主。
“阁主夺魁了?”
黎叔叹了口气,“那届的魁首就是曹夜来。”
说完他扭头看着风华正茂,心比天高的秦明月,如同瞧见了当年的自己,缓缓开口,“你们这些年轻人根本不知道,曹夜来在杀手一道上是多么惊才绝艳,所以刚才他说他会杀了你,我便不敢有任何的动作。”
黎叔缓缓朝着人群移动的方向走去,剩下震撼中的秦明月独自发呆。
两日接连被老阁主和曹夜来打击,清音阁这条隐龙用三十几次成功的任务逐渐建立起的无比强大的自信,似乎有些摇摇欲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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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长沙城到巴丘城,官道宽广而笔直,时值清晨,没几个行人,衬着山林中摇曳的枝头,显得宁静悠远。
远处的林中,骤然扑腾出一群麻雀,不多时,一阵清脆而急促的马蹄声就响起在了耳畔。
骑在马上的竟然是个身着长裙的女子,神色焦急,不时挥动马鞭,想让马儿跑得更快一些。
在女子焦急的呼喝声中,官道上不多的行人都连忙闪避到两边,同时看着马上女子的神色都有些奇怪,这年头哪儿有传裙子骑马的。
有懂行的甚至摇摇头,按这么个不惜马力的骑法,估计到了前方最近的巴丘城,多好的一匹马儿就得废了。
哎,怪事年年有,今年真不少。
他们不知道的是,当这位女子如往常一般起床,瞧见桌上的玉和一封信时,便已经花容失色。
而在匆匆扫了一眼信上的内容后,便立刻冲出了房间,从马厩中扯出一匹快马,便在门人的窃窃私语中下了山。
余芝死死盯住远方,寄希望那座巴丘城的轮廓赶紧出现在自己面前。
当那日的消息传出,她才明白自己的夫君这些时日的怏怏不乐,郁郁寡欢,所为何事。
即使她和耿烈都明令门人不得妄议此事,耿烈甚至还直接打杀了几个长舌头的,可那些飘进心间的风言风语,又如何能隔断得了,说没就没。
所以,她一直担心时圣会做什么傻事。
让她没想到的是,时圣却似乎认命一般放下了心结,一改往日的沉默,平复如常,每天带着自己赏花观景,陪着自己练剑修行,过着安稳祥和的日子,甚至还领着自己一起,去了趟长沙城,买了好多好看的衣服,和名贵的胭脂水粉。
如今看来,却是最后的温柔。
时圣和四圣之间的关系,余芝早就知道,对于这次爽约之举,她也相信那绝不是夫君自己的意思。
可是如今时圣选择了如此决绝的方式对抗师命,即使侥幸能胜了云落,又如何过得了四圣那关?
她不想当年在西岭剑宗的故事重演。
两个苦命人好不容易互相取暖,终得一丝安定,却又要被命运无情捉弄,她不干!
想到这儿,她又狠狠朝着马臀抽了一记,马儿一声哀鸣,再次加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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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鸽振翅,停在野修林富的洞府前,一个小屁孩跃上石墩,将信鸽腿上的信筒取下。
展开一看,捏着信纸就朝洞中跑去,却忘了自己还站在半空。
两条小短腿在空中拼命扑腾几下,摔了个狗啃泥,却也顾不得喊疼,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冲了进去。
化名李某的李稚川正和化名林富的符临对坐着,商议眼下云梦大泽野修整合的局面。
李子冲进去将纸条高举,“出大事了!”
二人扭过头去,瞧见纸条上所写的内容时,皆神色一变。
李稚川锁眉,“这想必是那小子自己的意思。那几位不至于这么反复无聊。”
符临起身踱步,自言自语,“我相信云落,他应该没问题的。”
忽然李稚川神色一动,“你在此主持大局,我去去就回。如果顺利,老天爷又有礼物要送给我们了!”
符临疑惑地望向李稚川,李稚川笑着摆摆手,指了指天上,“不可说不可说。”
说完,他拍了拍李子的脑袋,“在这儿好好呆着,别惹事。”
一步跨出,便消失在了洞府中。
符临坐回原地,看着桌上没有梳理完毕的云梦泽野修势力图,定了定神,开始继续。
李子一屁股坐在刚才李稚川坐过的地方,双手撑住下巴,“符先生,你说我偶像有没有事啊?”
符临抬头看了他一眼,“李子这么厉害,他偶像岂不是更厉害,怎么可能有事。”
李子瞬间后仰,挑起大拇指,“好眼光,会说话,不愧是雕龙先生。”
符临轻笑一声,埋头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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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的消息也被传递到了陆家院子,当陆绩拆开一看,神色也同样一变。
这个消息,不能不告诉陆琦,也不能不告诉那位一直想要离开的霍长老了。
即使陆琦真的愿意与云落切割,也不可能看着云落去死。
不出他所料,当他将消息分别告知二人,不出一刻钟,两匹快马上,就已经坐上了神色憔悴的陆琦,和一脸凝重的霍北真。
陆绩听着蹄声渐远,叹了口气,局面愈发复杂了。
哥哥和父亲让自己尽量拖着,拖到云开月明,这难度也越发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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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也在这天,远在蜀国锦城中的荀郁,也让文伟找人,悄悄散播出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那是上次杨清回来悄悄告诉他的消息,这个消息曾经让他开心了好久,如今该是跟全天下分享的时候了。
凌青云遗孤云落,正式宣告天下,将在三年后的六月初一,问剑天京城。
算算日子,已经三年不到了。
这条还未被传开的消息,无疑又将为八方风云汇聚的雾隐大会,添上一些难以捉摸的变化。
同时,又或许在这条消息抵达巴丘城之时,云落已经死在了时圣的手中。
风云起落,仙凡莫测。
第一百七十章 初识便是再见
马蹄乘着西风,踏碎宁静,路转山头,在眼前霍然出现巴丘城雄镇云梦大泽的威武轮廓。
可前方路中,却悄悄站上了一个高大的老头。
余芝大声呼喝,提醒此人让道。
老头却像聋了一般,伫立不动。
无奈之下,余芝只好紧急扯动马头,打算从他左边穿过。
谁曾想,老头也悄悄右跨一步,好巧不巧地又挡在余芝的去路之上。
马如离弦之箭,转瞬便已经拉近了距离。
再想转换方向已经来不及了,更何况余芝已经看出,这个老头似乎就是冲着自己而来的。
她只好使劲一拉,第一次放缓了速度。
人立而起的骏马前蹄堪堪从老头眼前扬起又落下,老头眼皮都没眨一下。
“老先生,请您让路,我有要事!”
纵然焦急,余芝依旧礼节十足,不过已经悄悄蓄力,一旦事有不妥,便要立刻先发制人。
虽然这一年多心境已经渐渐平息,但余芝还是那个当断则断的余芝。
老头看着她,轻飘飘地扔出一句,“你觉得你去了就能救得下他?”
余芝的心猛然一跳,长剑瞬间出鞘,指向老头,声音微寒,“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救的那个人。”老人神色依旧古井不波。
余芝根本不相信他的话,轻轻扯动马头,从老人身边缓缓行过。
这次老头没有阻拦,只是摇着头,“躲得过这一场,躲得过下一场吗?违背师命,真不会被秋后算账?”
余芝霍然转头,此番是真正的惊骇欲绝了,时圣与四圣的关系此人是如何知道的?
嘴上却依旧不松口,“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老头转身,望着余芝的脸,“既然左右是个死,为何不听老道士一言?”
“道士?连道袍都没有。”余芝刚下意识反驳,老头的手上便悄然出现了一柄拂尘,余芝再仔细瞧着那张脸,越看越眼熟,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回忆起西岭剑宗的剑冠大比上所见过的那人,惊喜道:“您是李......”
李稚川赶紧竖起一根食指,立在嘴边,余芝也识趣地住了嘴。
“你是不是担心,我是云落那头的,不安好心?”
李稚川主动说出了余芝心里的担忧,让余芝只好红着脸点了点头。
“你放心,我虽然比较倾向于云落,但对时圣和你没什么成见。最关键的,我来,也只是为了利益。”
紫霄宫的掌教很光棍,完全不像余芝之前所见到的那些所谓大宗门领袖那般道貌岸然,舌灿莲花。
这反而让经历过许多沧桑的余芝放心了许多。
李稚川将拂尘一挥,千丝万缕瞬间暴涨,将二人笼罩其中。
“时间紧急,长话短说。”李稚川将拂尘收回方寸物中,“我想要知道他平日和他师父是如何联系的,同时等那边结束,我想请你带他来见一下我。”
“作为交换,我可以想办法让他活下来。并且逃过那几双眼睛。”
说完,他便平静地看着余芝,等待她的决定。
骤然面对如此的抉择,余芝心中纷乱。
想到什么做什么,很简单,就像她赶往巴丘城一样;
从许多种可能中去选择该做什么,很难。
但余芝只确定一件事,她要时圣活下来,她还有许多未完成的梦等着跟他一起实现,她不想时圣现在就死了。
所以,她将手中的玉交给了李稚川。
“我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联系的,只是这个玉是他一直带在身边,这次离去却没带上,或许有用。”
李稚川伸出右手,掌心躺着一粒丹药。
“寂灭回魂丹”,服之生机断绝如寂灭,七日后可回魂。
只听这个效果,就知道有多难得。
李稚川也是下了血本,这丹药,他手里也仅余两颗,如今便只剩最后一颗了。
拂尘重新收起,变成最普通的样子。
他望着接过丹药,重新挥动马鞭离去的余芝,又看了看手中的这个玉,“意外之喜啊!”
有一个一直困扰他们的问题,那就是四圣是如何跟时圣联系的。
如果能解决这个问题,接下来他们各方之间的协同,就将有质的飞跃。
这很重要。
而此刻他手中的这个玉或许就是解决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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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过,卷起落叶,跟头顶忽然出现的乌云一起,为这场正值上午时分的决斗平添一丝悲凉。
衣角飞舞,时圣吐出一口浊气,看着对面的云落,“小时候,我只是个小山村里的流浪儿,每天独来独往,照看着花草鸟兽,和头顶星辰。那时的我很快乐。”
云落静静听着,也回想起了自己的童年。
“其实如果就那样度过一生,我也不会觉得难过和遗憾。”
“后来,我的师父们给了我机缘,让我走出了那条山沟沟,这些想必如今已不是什么秘密了。”
时圣笑了笑,云落也跟着笑了笑。
如出一辙的笑容,有着截然不同的意思。
不过,能笑,总必只能哭要好。
时圣的脸上开始弥漫上伤感,“我很感谢他们,如果故事到此为止的话。”
云落确认了之前的猜测,却没有多么开心。
不论什么时候,一颗真诚的心被伤害都不是件快乐的事情。
他只是想了想,“那她呢?”
时圣的脸庞更加伤感,若是此刻的天空再飘上一些细雨,应该能契合那一丝凄凉。
他抬起头,眼神明亮,“我只想让回忆停留在最好的时候。”
两侧桥头外的平地上,都挤满了围观的人。
此刻便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开始叫嚷着怎么还不开始。
裴镇等人怒目四望,却在人群中毫无目标。
时圣突然笑了,“他们在催我们了。”
云落也笑了,“他们要的是热闹,至于这热闹的代价,反正跟自己无关就好。”
此刻的二人,忽然有种感觉,他们就像是台上的戏子,在为周遭的观众们演一出故事,至于这故事是不是自己的,那些眼泪和痛苦怎么回事,他们并不关心。
这是沉默的大多数,也是喧闹的大多数。
时圣深吸一口气,“能与你为敌,我很开心。”
云落摇摇头,“如今的你,应该与我成为朋友的。那才是件开心的事。”
“朋友?真没想到有一天我们的嘴里会出现这样的词。”
时圣落寞一笑,一柄火红色的长剑被他握在手中,望着云落,长剑一抖,“剑修时圣,请赐教。”
他放弃了以离火门的功法,而用自己的初心,用一个剑修的身份来对待这一战。
随着心念一动,云落的手中也握住了山河剑,挽了一个剑花,“剑修云落,请赐教。”
以两侧石阶之上的桥面,和左右栏杆为界,一场大战来临。
风起,卷起河畔的落叶。
剑气袭人,天地一片肃杀。
时圣的手中,长剑骤然吞吐出磅礴的火红色真元,一条火龙朝着云落直扑而来。
空中的枯叶被瞬间点燃,更助长了火龙的威势。
灼热之感扑面而来,空气中都弥漫着一丝烧焦的味道。
云落神色平静,将长剑平举,在空中划出一道圆圈,一道雪白的剑气首尾相连,升上半空,宛若一块坚固的盾牌将呼啸的火龙挡在身前。
时圣动了,长剑迎风挥出,直取云落的咽喉。
剑尖未至,剑气已经击碎了西风。
云落脚下连退,右脚却突然踩到了桥面的边缘,那便是退无可退!
可时圣的剑尖已经笔直地刺向了咽喉。
退无可退之际,云落的身子忽然朝上一冲,避开凌厉的锋芒。
时圣轻喝一声,身子也在骤然间冲天而起,一人一剑,合二为一,宛若一道惊虹现世。
云落双臂一振,双脚刚刚落地之际,身后已是剑气冲天。
时圣整个人凌空向下,剑尖铺洒出大片剑光,将云落笼罩其中。
一剑的威势,竟如此凌厉。
云落脚下是石桥,左右上方皆是剑光,这才是真正的避无可避。
只听“铛!”地一声,云落手中的山河长剑刚好不偏不倚地迎上了时圣的剑锋。
同时,他右跨一步,脚尖在一侧栏杆上一点,凌空跃起,长剑高举,剑尖的顶端蓦然爆发出一阵璀璨至极的光芒,照着正在空中无从借力的时圣一劈而下。
“大日凌空!”
时圣瞳孔猛缩,眼见离桥面还有些许距离,横卧空中避无可避,他忽然伸手一扯,腰间腰带笔直飞出卷上栏杆,整个人顺势飞出,避开了剑势。
云落眼见无功,顺势用剑身将那轮小太阳一拍,雪白剑气凝聚的光芒坠入桥下河中,轰然炸裂。
以桥为中心,下起了一阵夹杂着许多扑腾鱼虾的朦胧细雨。
在这水雾之中,二人又重新缠斗在一起。
裴镇一把抓住一条从天而降的鱼,又扔回水中,懊恼道:“学不来,真的学不来。”
符天启也点点头,“这种上古剑修的作战方式,真的跟我们不一样。”
孙大运茫然道:“有什么不同吗?”
符天启耐心解释,“孙大哥,高阶剑修飞剑杀敌这大家都知道。但如今我们这些低阶剑修的对战,无非就是两人对立,然后用真元对决,比的是谁的剑好,谁的真元强,谁的剑式高明,外人看起来天花乱坠,花哨好看。但因为不修体魄的缘故,真正遇上云大哥这种剑修,估计就是一击毙命的结果。”
崔雉突然插嘴,“而这一点,在之前剑宗的比试中,已经验证了。”
孙大运还是有些不解,“那到底云落跟你们有什么不同?”
“快!想象不到的快!你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出现在你身前。”
“强悍!想象不到的强悍!打不到,打不死,可他若是打你一下,你就死了。”
裴镇和符天启一人一句,半解释半郁闷。
珠玉在前,但凡有心气的很难不憋屈。
只是这憋屈和嫉妒又是两回事而已。
心气高,好事,但也一定要能见得别人好。
因为,嫉妒不仅会使你面目全非,同时并不能改变什么。
世间的道理其实并不复杂,反而浅显得让人忽略。
对于裴镇等人来说,心态从来摆得很端正。
对比起来,秦明月的心态就有些不同。
他在桥的另一端,听着两人的对话,颇有些嗤之以鼻。
什么时候了,还玩这些侠肝义胆,惺惺相惜的把戏。
而当战斗开始之后,脸上的轻蔑之色更甚。
他甚至在怀疑,正在打斗的这两人到底是不是那两个顶着偌大名头的云落和时圣。
打起架来,怎么就像那江湖武夫一般。
真元飞舞呢?剑气如虹呢?
比起那些在天京城里时常可以见到的剑修演武,简直差远了。
若非这一招一式看起来的威力还不错,若非想看个结局,他都有种转身就要走的冲动。
前些日子,在天京城新认识了个朋友,一见如故,等回去可以
跟他好好聊聊。
听说他也是这附近的人,不知道认不认识时圣和云落。
水雾消散,风又重新吹起。
云落的眼前闪过一道亮光,那是一道被时圣用尽全力催发出来的光亮,似乎是一条银河从天而落,如此辉煌,如此明亮,又如此迅疾。
时圣的声音跟着剑光一起传来,“云落,还给你!”
云落顿时明白了时圣的意思,当初他就是凭借那招“星河漫天”一举翻盘,如今时圣应该也是自创或者模拟了相似的招式,要报当日一剑之仇。
云落整个人都笼罩在剑光之下,或许是性格,或许是融合了离火门功法,时圣的剑气不像寻常剑气那般冰寒刺骨,反而如他自己一般,炙热奔放,飞扬洒脱,朝着云落卷来。
沛然莫之能御!
云落心知再无法藏拙,即使秦明月在一旁窥视,自己也不得不至少掀开一张底牌,才能应对这一剑了。
他叹了口气,一点光芒从他的眼中亮起,然后越来越多的光芒闪现,结成一张绵密的细网,这是一张交织着剑气的网,一张弥漫着神秘符气息的网。
它倒卷而上,将满天星河全部兜住。
秦明月瞳孔猛缩,这便是剑符道?
符天启神情激动,云大哥居然真的练成了?
正当云落微微放松之时,一截剑尖,刺破了细网!
不顾交织弥漫的剑气划破手臂,时圣那条皮肉碎裂,白骨依稀的右臂,依旧坚定而平稳地持剑朝云落的胸膛刺去。
云落已无法再退,他的背后就是栏杆,就算朝两边闪避,这么近的情况下,他的身形速度,也绝不会有这一剑的速度快。
莫非这一剑就要分出此战的结果?
甚至直接分出了生死?
远处的人群中,一个头戴帷帽的白衣女子紧张地死死握住手中缰绳,她和身旁的师兄刚刚赶到。
云落身子尽量后仰,但剑尖已至,眼看再难闪避,必死无疑。
他的胸膛突然向下一塌,让剑尖堪堪停留在了自己肌肤之上。
时圣的手只有这么长!
不等时圣催发剑气,云落在刹那间伸出两根金光弥漫的手指,夹住了那一截剑尖。
速度之快,角度之妙,无法形容。
四周响起一阵惊呼。
他闪开身子,朝着旁边一让,然后松开剑锋。
时圣的身影也在眼前清晰,整条右臂交织着血淋淋的伤口,尤其是手掌,白骨清晰。
云落皱着眉,再次强调,“其实我们真的并没有必要分生死。”
“的确,那不是我的本意。”时圣右手耷拉着,长剑已经交到了左手,抬头望着云落的眼神依旧清澈而明亮,“可是我宁愿死在你手里。”
风起,剑光寒,两道身影又重新缠斗在了一起。
剑光粉碎的落叶碎屑还飘飞在空中,两个人却已经停了下来。
并肩坐在桥旁的栏杆上,仿佛故友叙旧。
时圣望着眼前的河流,轻轻道:“我现在有点后悔了。”
云落点点头,“应该的。有个爱你的人不容易。”
“死也应该死在一起。”
“那就没必要了。”
“呵呵,你说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云落擦了一把嘴角的鲜血,“你只是在用你的方式爱她。”
“为什么我们两个兜兜转转到最后坐在着众目睽睽之下,却是在谈情说爱?”
云落没好气地道:“你到底读没读过书?”
“就是少了点文化,要不然也不会这样。”
云落沉默了,时圣有些纳闷,“你怎么听起来也像是情场失意的样子,你们不是挺好的吗?”
云落又叹了口气,沉默着扭头看向裴镇他们所在的地方,果然还是少了一个在意的身影。
时圣跟着扭头看去,瞬间明了,“你们之间比我和余芝难多了,你得做好思想准备。”
云落抬头,却在不经意间瞧见了那个坐在马上的白衣身影,脸上顿时泛起喜色。
时圣摇摇头,“当我没说。”
云落看着地上还在流淌的血迹,神色又转而悲戚,扭头看着时圣的脸,即使到了此刻,身着红衣的他依旧是那么神采飞扬。
曾经入了歧路,如今明了世情。
终于找回了自己的方向,却已经泥潭深陷,脱身不得。
飞扬红蝶,终究难越沧海。
云落叹了口气,“还有什么想说的?或者要我帮忙的?”
时圣咳出一口血,缓了缓,“若是可以,帮我照看一下。”
云落看着他坚定地点点头,时圣微微一笑,“差不多了。”
云落也叹息道:“差不多了。”
时圣抬起头,郑重地道:“云落,很高兴认识你。”
云落眼眶微红,时圣笑着道:“杀死一个敌人是多么开心的事,云落,再见。”
云落转过身,不忍再看,喃喃道:“再见。”
说完落寞地走下了拱桥。
时圣一个人坐在桥上,感受着生命在一点点流逝殆尽,低声呢喃,“有这么多人为我送行,真好。”
最后一片碎屑落地,他的身子朝后一仰,向着河中坠落。
长剑哐当坠地。
一阵马蹄声忽然响起,一个声音高喊道:“时圣!你不许死!”
半空中,时圣艰难地扭过头去,瞧见那个身影时,嘴角弯起,轻声道:“你来啦!”
人群再次让开了道路,余芝直接驱马到了河边,不减半点速度,临到头足尖一点马头,飞上半空,将无力坠下的时圣拦腰抱住,流着泪吻上了他的双唇。
两人一马,齐齐坠入河中。
第一百七十一章 本命飞剑诛宵小
生命一瞬又一瞬地过去,可一瞬与一瞬之间又似隔着天河般遥远。
落入水中,水花四溅的一瞬间,余芝和时圣对视,一双深情伤感的眼,对望着一双歉疚遗憾的眼,一眼万年。
她将口中裹着糖衣的丹药,渡入了时圣的嘴中。
桥边,云落神色怅然。
他抬起头,视线越过众人,望向远处。
裴镇等人也疑惑回望过去,刚好瞧见分开众人走来的陆琦和她身后的霍北真。
裴镇惊喜道:“陆师妹!你们回来了?”
陆琦看着云落,犹豫地开口,“你没事吧?”
云落微微一笑,正要摆手,忽然身子一软,倒在地上。
裴镇眼疾手快,一把扶住。
对岸,秦明月瞧见这一幕,转身离去,对云落的实力有了个大致的判断。
看热闹的闲人们散去,口中念叨着没劲,传说中的那些花哨绚烂的真气几乎都没有,两个人在那儿蹦跳半天,还不如去看看武馆里的武夫呢,至少人家还拳拳到肉。
至于那些修行者,大多数也没能看到门道。
只有为数不多的人,才能瞧见二人的剑道造诣。
就比如此刻重新坐回院子中老阁主关隐,他佝偻着背,坐回藤椅,感慨道:“一代更比一代强啊,这种打法,有些年没见了,一下子出来两个。可惜,转眼就又少一个。”
同样也比如霍北真,比如曹夜来,比如黎叔。
更有那些悄悄来到巴丘城的大人物,也在悄然看完之后,回去撰写一封封的情报,给自家宗门或者家族势力传递回去。
这一战,就像是云梦大泽此番激荡风云的一次前奏。
热闹、紧张、伤感、激烈、死亡。
让每一个身处其中的人身不由己。
四圣自然对这一切不可能无动于衷。
不知名的小河上,老渔夫叹了口气,走回船舱,将头顶的斗笠摘下,靠在一侧,身上的蓑衣一抖,四散的水珠散落在舱内,缓缓浸入船上的木头中。
“是我大意了,没想到这小子这么决绝。”
临近天京城,既宽且直的官道上,一个花白胡子的说书先生坐着打瞌睡,胯下一匹瘦马,和他一样摇摇欲坠,似乎在下一瞬,不是马儿不堪重负,就是老头跌下马鞍。
可任由过往行人目送老远,这两件令人喜闻乐见的事情,都没有发生。
他的声音在未知的空间响起,“他一个人死了就死了,关键是不要坏了我们的大事。你的确大意了。”
某个书铺之中,一只正在不停书写的笔停了下来,握笔的手修长而干净。
“此事我们四人一同决定,责任不全在你身上。”
老渔夫叹了口气,“仔细想想其实也并无太大影响,只是可惜了这颗培养这么长时间的棋子。”
说书先生的声音呵呵一笑,“无妨,不是还有一个袁无忌嘛,那小子如何了?他那边的任务可是很重要啊。”
说起袁无忌,老渔夫从腰间解下酒葫芦喝了一口,“可惜时间太短。武技和韬略都还有不足,但此番应该够用。”
写书的文士继续提笔,“抓大放小,尽量保证大事。”
说书先生嗯了一声,“剑圣,我们聊这么多,你怎么不说话?”
写书文士道:“他是不是没在法阵旁?”
东海之滨的无名小岛上,坐着一个周身缭绕着剑气的男子。
“有需要我出剑的时候就说。没有的话,你们定。”
原来不是不在,只是不想说法。
老渔夫笑骂道:“哪有你出剑的机会啊,没有充分的理由,让你出剑你敢吗?”
写书文士感慨道:“快了,争取让你早日随心出剑。”
说书先生也语带埋怨,“你们啊,就知道欺负我和老渔夫两个年纪大的,我这刚从长生城见了渊皇那头睡虎回来,又要去天京城跟那两头狐狸玩心眼,我太难了。”
没有人回应,说书先生也不以为意,从马背上睁开眼睛,嘴里哼起了不知名的小调。
天京城里,还有好些事情得确认好了。
这不动则已,一动就要雷霆万钧。
至于时圣是死是活,暂时他们根本没心思搭理那些小事。
没有谁会在乎一颗棋子本身的,他们在乎的无非是棋子的依附与背叛,归根结底是自己的利益和尊严。
使天下其余的所有人都不在意,也依然有人在意。
余芝抱着渐渐冰冷的尸体从河中走出。
原本明亮的红色被水一浸,显得冰凉冷艳。
发梢的水珠练成一串,就像心底的泪。
乌云散开,骄阳如火,余芝却觉得有些微寒。
云落有他的朋友,回了家,有人照顾。
而你,却只有我一个,不过让我稍稍有些开心的是,我也只有你一个。
但未来呢?
云落从床榻上睁开眼睛,床边或站或立地有好些人。
当然,那身白衣也在,而且正坐在床边,一脸关切。
云落先是朝她一笑,第一句话却在说别的事,“余芝和时圣有消息吗?”
曹夜来站在最远处,双手环抱在胸前,斜倚着门框,闻言道:“余芝从河中出来,抱着时圣的尸体正在朝城外走去。”
虽然在桥上便已经知晓时圣多半活不成了,可骤然听见他的死讯,一丝怅然还是难以抑制地爬上心头。
他记起时圣最后的遗言,望着曹夜来,“曹大哥,能不能麻烦你个事?”
曹夜来斜眼看了他一眼,“护送她一程?”
云落点点头。
曹夜来甩了甩手,“如果你希望十天之后是陆姑娘抱着你的尸体,我倒没什么意见。”
云落沉默了。
这时,一个声音响起,“我去吧。”
云落愕然抬头,看着出言相助的霍北真。
霍北真笑了笑,“之前在陆家别院那些天,闲得发慌,正好活动一下筋骨。”
“如此,便有劳霍师兄了。”
云落挣扎着坐起致谢,被陆琦连忙按下。
霍北真挥挥手,“走了。”
云落这才稍微轻松一点躺下。
曹夜来跟在霍北真身后出了门,裴镇刚想上前问两句,被崔雉在腰间一拧,拉着出去了。
符天启也被孙大运扯着出了门。
孙大运将一头雾水的符天启按在院中凳子上,佯装埋怨道:“小伙子没点眼力见儿啊!”
符天启更是茫然,“啊?”
孙大运无语,“小别胜新婚,懂不!”
“哦!哦!哦!”符天启恍然大悟。
孙大运连忙捂住他的嘴巴,“小声点!你公鸡打鸣呢!”
木质门窗自然不能隔断两个修行者的耳朵,外面的对话被他俩都听了个清楚。
尤其是那句小别胜新婚的时候,云落饶有兴致地看着陆琦,等着看她常有的娇羞神态。
可惜他失望了,想象中的画面并未出现,陆琦的神色没有娇羞,更多的只是伤感。
云落不禁微微起身,“怎么了?有事?还是心情不好?”
陆琦故作若无其事地强笑道:“没什么。你今天实在是太冒险了,万一输了怎么办!”
原来是因为这个担心我啊,云落自以为想到了原因,笑着拍了拍胸脯,“没事,我是谁啊!天才杀手!”
陆琦白了他一眼,“好好养着,我不打扰你了。”
说着就要起身,一只手闪电般伸出,拉着她的手,“这么多天不见,你就不想我?”
陆琦伸出另一只手,一起握住云落的手,轻轻拍了拍,温柔道:“我先有事情要跟陆用交待,忙完了再说。”
说完冲他甜甜一笑。
云落呆呆地松开手,看着陆琦离去,心道:陆家多半有什么事,自己得想办法怎么能帮帮琦儿。
他觉得陆琦滞留在那边那么久的原因是这个,浑然不知晓即将到来的纠葛。
余芝双眼空洞无神地走着,抱着时圣的两手感觉不到疲惫,就这样一步一步走出了巴丘城,朝着云梦大泽走去。
一路上,许多双眼睛也注视着她的去向,甚至跟着出了城。
在城里毕竟不合适,如今到了城外可就不同了。
一个身着青色法袍的男子笑呵呵地出现在余芝的前方,看向余芝面庞的脸上甚至毫无人性地闪过一丝淫邪。
余芝空洞的眼神仿佛没有看见他,直直朝前走去。
那人后退几步依旧挡在余芝的去路之上,“自我介绍一下,鄙人丹鼎洞洞主亲传弟子,青玉山,家父震木门门主青峰远。”
余芝的声音毫无情绪起伏,“让开。”
青玉山再次后退一步,“余姑娘有什么玉山帮得上忙的尽管开口。”
原本丹鼎洞和离火门上下都是称余芝为时夫人或者夫人的,如今青玉山开口便是余姑娘,有些龌龊心思显而易见。
“若是时圣还在,你还敢这么跟我说话?”
“时长老这不是不在了嘛!”青玉山有恃无恐。
余芝一时语塞,如此明目张胆的不要脸,也是稀罕。
青玉山知道周遭还有许多窥视甚至觊觎的人,所以干脆速战速决。
他清了清嗓子,“余姑娘,这时长老怎么说也是本宗长老,如今身死,还是需要送回门中安葬的。”
时圣的尸体回去,你余芝还能不回去不成?
余芝冷冷道:“休想!”
青玉山拍了拍胸脯,“斯人已矣,余姑娘为何不早作打算,鄙人不才,可以算得上一根可以依靠的玉柱。”
时圣啊时圣,你为了你的骄傲和梦想一走了之,留下我一个人怎么办?
余芝沉默,首先的问题便是,如今只有神意境的她打不过通玄境的青玉山。
青玉山见状大喜,以为余芝开始心动。
他在当年初见余芝时,便为她的风情倾倒,一直心有觊觎,只是有时圣在,这些想法也只能是心底的想法而已。
他甚至还悄悄在清溪剑池打探过,得知了一个如今不再有人胆敢谈起的隐秘。
余芝之前曾是清溪剑池有些执事和长老枕席之间的玩物,直到遇见了时圣。
想起某些不可描述的画面,青玉山心中的那股邪火更难按捺,既然别人都可以,为什么不能多我一个。
如今终于被他等来这个机会,他决不能错过。
至于这里面到底是一种得不到的执念作祟,还是真的喜爱余芝。
答案很显然。
他趁热打铁,“跟了我,保管你一如既往地过你的好日子,咱们鱼水同欢,只羡鸳鸯不羡仙!”
余芝心中暗唾一口,只羡鸳鸯不羡仙,你这种人也配提这句话!
她叹了口气,就要将时圣放下,不论如何,总不能束手待毙。
一个身影急速赶到,甚至扬起一阵灰尘,在余芝身侧停下。
余芝扭头看着来人,心中惊讶。
因为此人她认识,西岭剑宗霍北真。
青玉山眯着眼,“阁下也想来分一杯羹?”
霍北真根本不搭理他,看着余芝,“云落让我来送你一程。你别怪他。”
余芝摇摇头,低头看着时圣仿如熟睡的面庞,“他在信里也说了,更何况公平决斗,怪得了谁?”
青玉山听见云落这个名字,顿生不妙之感,色厉内荏道:“我们丹鼎洞内务,阁下还是自己掂量一下!”
霍北真听得厌烦,他如今性子有些变化,但不代表他愿意跟这些趁人之危的宵小多费唇舌。
心念一动,一柄纯白色如冰锥的本命飞剑悬停在青玉山的眉心处,自命不凡的青玉山甚至来不及反应。
本命飞剑!
至少知命境剑修!
许多在旁窥探之人心中一跳,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分量,缓缓离去。
更有几个知晓霍北真身份的,在他露面的瞬间,就已经调转。
这正是霍北真算计好的事情,要的就是威慑。
不然,眼前这个废物,怎么值得自己动用本命飞剑。
青玉山感受着眉心的森寒,两眼都快挤成了斗鸡眼,胆战心惊地盯着飞剑,如丧考妣。
想磕头都不敢,只好双膝跪下,连声道:“我错了我错了,请阁下饶命。”
风度、**、尊严,在性命面前,都那么微不足道。
听这霍北真没什么反应,便又朝余芝道:“时夫人,我错了,我一时鬼迷心窍,请时夫人大人有大量,饶过小的。”
余芝看着霍北真,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
霍北真只好做主开口,“原谅你是时圣的事。”
青玉山大喜,“我对时长老道歉,我对时长老道歉。”
“我们要做的,是送你去见他。”
飞剑没入眉心,一闪而逝。
青玉山直挺挺地跪着,圆睁着双眼,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死在了这儿。
霍北真轻声道:“走吧。”
余芝没有胆怯,没有慌乱,因为并没有什么值得失去的。
她紧了紧抱着时圣的手,朝着云梦大泽走去。
那里,李掌教还在等她。
第一百七十二章 离火门恶犬弑主
一辆马车急速靠近,霍北真在余芝耳畔说了些什么之后,余芝抱着时圣上了车,霍北真也跟着跳上马车。
当马车在那条岔路口向右拐去,好些还有资格在暗中窥视的眼睛不由得圆瞪起来。
甚至连霍北真都有些意外。
居然不是回离火门,而是要去往云梦大泽。
转瞬他便释然,如今那些时圣曾经的势力或许都不再可靠,贸然回去说不定便是羊入虎口。
野修林立,广袤神秘的云梦大泽,反而更适合余芝度过余生。
不过,前提是有实力才行。
野修之间,没了所谓的道义规矩的束缚,人性的丑恶将会展现得更加**。
他的神识中依旧能感应到几股不加掩饰的强大气息在一旁窥视。
因为雾隐大会的关系,巴丘城这小池塘里,涌进了许多大鱼,让这水是越来越浑了。
自己这边,此番能否浑水摸鱼,或者至少全身而退呢?
车厢内一片沉默,只剩下马蹄声和车轮转动声交织回荡。
一则消息被信鸽带回了离火门,忧心忡忡坐立不安的耿烈连忙拆开一看,随即面沉如水。
时长老死了,夫人带着他的尸体似乎在回山的路上。
自己该如何应对,以什么样的态度应对?
身为名义上的离火门一把手,耿烈面临着一次抉择,甚至一次赌博。
在没有更多信息的情况下,去作出决定。
这个决定将关系到他未来的人生。
原本只要时圣还活着,这一切很简单,他也曾经一直坚持这么做的,并且得到了丰厚的回报。
他也并不打算更改,做一条强者的忠犬,除了舍掉一点尊严,好处多多的。
可是,时圣竟然死了!
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了。
自己需要重新站队了。
耿烈坐在掌门右手边的第一张椅子上,对面那个位置时留给余芝的,虽然她不常来。
而掌门之位,哪怕在时圣将位置传给他之后,也依旧被耿烈空悬以示尊重。
他腾地站起,看着上方那张铺着绒毯的椅子,目光炙热。
清溪剑池、丹鼎洞的各种可能在他脑海中走马灯一般闪过,渐渐清晰。
他不由自主地迈开双腿,缓缓登上台阶,然后颤抖地坐下。
久违的舒适感从身下传来,双眼平视,视线顺着蔓延出去,两侧座椅,门外的庭院屋舍尽收眼底。
耿烈一时看得痴了,这才是属于自己的地方,属于自己的离火门!
坐了良久,他站起身来,朝着原本属于时圣和余芝的庭院走去。
那里,曾是离火门最大的禁地。
但既然耿烈作出了那个选择,如今便不是了。
两个婢女依旧守在门前,看见耿烈走来,一个婢女一如往常一般颐指气使,“耿长老?干什么?掌门不在。”
在她们心中,离火门的掌门只有一个,那就是时圣。
即使耿烈已经再次就任掌门,她们的称呼也只是耿长老。
对此,耿烈不仅没有异议,反而力主此事。
另一个却恭敬地行大礼参拜,“灵溪见过耿掌门。”
那婢女惊讶扭头,“灵溪,你?”
耿烈呵呵一笑,伸出手,一巴掌扇在那位趾高气扬的婢女脸上,“老子忍你很久了!”
“你敢打我?!”那名叫做彩凤的婢女一脸的不敢相信,“你就不怕掌门和夫人弄死你!”
耿烈抬脚便又是一踹,恶狠狠地道:“若非看你有几分姿色,老子现在就弄死你!”
彩凤感觉肠子都要被踹断了,捂着肚子,蜷成一团,疼得冷汗淋漓。
灵溪却目不斜视,依旧恭敬地弯着腰,等待耿烈的吩咐。
耿烈伸出手指,挑中她的下巴,微微用力,灵溪便乖巧地配合着抬起头来。
“是个识相的,今晚就你了。”
灵溪微微一愣。
“刚夸了你,就要上天?”
“灵溪不敢,谢掌门赏赐。”
耿烈哈哈大笑,松开手,一脚踹开了院门。
仰视着耿烈大剌剌地走入院中,倒在地上的婢女彩凤才猛然发现那个一直在她们面前卑躬屈膝的耿长老、耿掌门,居然那么魁梧。
她看着灵溪,依旧难以置信。
灵溪迈步过去将她扶起,神色落寞道:“傻丫头,你还没看出来吗?掌门回不来了。”
时圣和云落生死约战的消息天下皆知,更何况时圣自己的离火门了。
彩凤也不是傻子,只是过往耿烈做小伏低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如今被灵溪一语点醒,她如遭雷击。
刚被扶起来的身子一软,差点再次跌倒。
她一把抓住灵溪的手臂,急切道:“灵溪,那夫人呢?”
灵溪望着群山隔断的东北方,那是巴丘城的方向,长长叹息,“我倒希望夫人永远不要回来。”
彩凤木然地松开手,呆滞半晌,最终点头,“是啊,永远不要回来。”
走入院中,耿烈觉得这里的空气都要甜腻几分,脑中回想着曾经壮起胆子极其隐蔽地偷瞄过几眼的那个风情万种的身影,下腹顿时激起一团火热。
来到正中的房中,推门走入。
开门声和脚步声将正趴在桌上睡觉的细柳惊醒。
作为余芝贴身侍婢的她,有资格进入卧房之中的。
她揉着惺忪睡眼,看清来人,下意识道:“耿长老?”
旋即反应过来,“这是掌门和夫人的卧房,谁让你进来的,还不快滚出去!”
耿烈并不搭理她,而是环顾一圈,瞧见房中一处衣架上还挂这些余芝的贴身衣物,缓缓走去,顺手扯起一件,感受着细腻的手感,仿佛触摸在真人身上。
细柳大惊,怒吼着冲过去,“你干什么!居然亵渎夫人!”
耿烈随意抬起左手,一把揪住细柳的衣领,将她朝床上一扔。
右手变本加厉地将衣物放在鼻尖,深吸一口,嗅着残留的香味,邪火更甚!
柔软的床榻并未给细柳造成什么伤害,她支起身子,怒气十足,不曾想这平日里恭谨温顺的耿长老居然如此猥琐,我一定要回禀掌门和夫人,好好收拾他!
“你还不快放下,等掌门和夫人回来,我一定要告诉他们,你完蛋了!”
耿烈将手中衣物小心挂上去,朝着细柳走去,狞笑道:“回来?那也要能回来啊!”
细柳大惊失色,“你要干什么?我是夫人的人,你就不怕我告诉夫人!我告诉你,你放尊重点!”
耿烈解开腰带,“现在她还没回来,就先拿你当个开胃菜吧!”
说完朝着细柳猛扑上去。
门外的彩凤听见里面细柳的哭喊,就要推门进去,灵溪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彩凤愤怒道:“你干什么?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细柳被他侮辱吗?”
灵溪摇着头,拉住彩凤的手却并无半分放松,“没事,很快就会轮到你我了。”
她看着彩凤单纯的脸,苦笑道:“你真当天下所有的修行者,都如掌门和夫人那般吗?”
彩凤的身子缓缓放松,无力地靠墙蹲下。
灵溪轻声道:“对于他们而言,我们这些凡人,跟蝼蚁有何区别。如今掌门不在了,我们的好日子到了头了。”
彩凤喃喃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灵溪也挨着她蹲下,“世道就是这样,哪儿来什么法子。”
她朝着彩凤靠近了些,“掌门和夫人把我们当人,让我们过了一年好日子,我很知足了,未来也绝不会忘记。但接下来咱们的日子,活着就好了。”
彩凤低声呜咽着,和院中细柳转为抽泣的哭声一起,凄凉哀婉。
远远看去,两个紧紧蹲在一起的人,像是在天寒地冻之中,抱团取暖。
等到里面云消雨歇,神清气爽的耿烈重新走出院门。
瞧了一眼恭敬迎接的两个婢女,微微诧异,倒是有些灵光啊。
在两人的臀上一边捏了一把,瞧见二女娇羞又不敢反抗的样子,他心情大好,朝着掌门大厅走去。
刚走入大厅,便看见另一只信鸽停在鸽笼,轻轻解下信筒,展开一瞧,眉头登时皱起。
“去了云梦大泽?没想到还不是个胸大无脑的货色。”
一屁股坐在掌门之位上,开阔的视野将他的眉头瞬间打开。
他轻咳一声,朗声道:“来人!”
一个守卫瞬间从门外小跑进来,看见耿烈坐在掌门之位上,一丝惊讶转瞬即逝。
单膝跪地,“请掌门吩咐。”
耿烈心情大好,“召集所有门人,厅中议事!”
“喏!”
他回味着刚才身下夜莺初啼的爽快,攥紧了手中纸条,斩草要除根,余芝,你跑不了的。
要么滚回来上我的床,要么我就得要你的命。
谁让你的死鬼夫君,如此短命呢!
第一百七十三章 因色起,因爱散
阳光蒸腾出水汽,吹过的风又将这些水汽在阳光下变幻出各色形状、绚烂色彩。
气蒸云梦泽,波撼巴丘城。
远处又有**落下,呼应着此方骄阳,气象万千,蔚为大观。
余芝却根本无视了这些美景,因为陪她看景的人已经不在了。
没了赏景的人,哪里还有赏景的心。
即将拐入山道的时候,一个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人影悄然出现在路的前方。
霍北真长剑出鞘。
那人却郑重行礼,“霍长老,稍安勿动。在下并非前来寻隙,而是有一事相请。”
霍北真毫不意外对方能说出自己的身份,这个人正是一直跟在马车身后的众人之一,而且是气息最强大的一个,甚至自己也不一定有把握能够战胜。
“讲。”
来人却转向余芝,“时夫人,我只是想确认一件事情。”
霍北真默不作声,等着余芝的答复。
余芝木然道:“他已经死了,你们还要怎样?”
“我就是想确认时长老是否真的死了。”
余芝的双眼瞬间恢复了一些生气,双膝下跪,将手中时圣的尸体微微举起,颤声道:“若是阁下能救活我的夫君,余芝愿做牛做马,以谢大恩。”
那人缓缓上前,将手轻放在时圣的胸口和脖颈处,微微停顿。
在余芝期盼的眼神中,他缓缓道:“时夫人,请节哀。”
朝霍北真拱手示意之后,朝着来路离去。
余芝像是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一般,绝望的跌坐在地,泪却早已流干了。
霍北真能感受到那些在身后窥探的气息,在这个男子确认了时圣的死亡之后,也已经尽数离开。
原来你们在担心这个。
其实此刻他已经可以回转,只是他还想瞧瞧余芝到底要去向哪里,同时也算好事做到底。
余芝的心中牢记着一条路线,那是李稚川告诉她的。
此时此刻,她唯一愿意相信,或者说敢相信能相信的也只有李稚川了。
弯弯绕绕的路线,也幸亏她是一名修行者,若是一个普通人断然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记住。
看着她毫不犹豫地当先走入一个荒芜废弃的洞府时,霍北真心中突然涌起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莫非这是她早就找好的地方?
跟着进去,当瞧见那个端坐在洞府中等待的身影时,霍北真差点惊呼出声,好在眼疾手快,捂住了嘴巴。
竟然是符先生?
没想到这个令他熟悉的人,却让余芝勃然色变。
“你是谁?李......先生呢?”
到底知晓轻重,余芝也没敢直接说出李掌教这样的称呼。
符临站起身来,“李道友身份特殊,尽量减少活动,以免被那些查知。”
说着他指了指天上,“所以此事暂时由我代劳。时夫人大可放心。”
余芝没有轻易相信他,面上仍有犹疑。
符临两手一摊,指了指霍北真,“他你总该可以信任一二吧。”
霍北真上前,“时夫人,我虽然不知晓这到底怎么回事,但是这位符先生的确是可以信任的。”
余芝消了些疑虑,但神色明显看得出来依旧没有完全放心。
符临叹了口气,“哎,出来吧,没你还真不行。”
话音一落,一个小屁孩从一侧的石椅子背后跳了出来,低喊一声,“你们好啊!”
符临一巴掌拍在他肩上,“严肃点。”
朝着余芝道:“这位你总该有印象吧。”
余芝看着李子,怎么会没印象,当初剑冠大比,小李子可是出尽了风头,还有佛教那个叫多罗的小和尚。
余芝这才疑虑顿消,看着符临,“那我该怎么做?”
符临看她依旧抱着时圣,指了指一旁的石桌,“先放下来吧,多累啊。”
余芝坚定地摇了摇头。
符临无奈道:“行吧,那就抓紧。”
“抓紧干嘛?”
“埋起来啊!”符临仿佛有些不可思议,这还用说?
余芝大惊失色,“这怎么行!”
埋了那不就死透了,还能活?
听了这句话,她甚至开始怀疑李稚川是不是只是为了些别的目的在诓骗她。
李子这就看不下去了,我辈侠义之士,怎么能见红颜为难。
“姐姐,是这样的,埋起来之后我们会找时间挖出来的。”
符临也平静道:“你们不会真以为没人关注着吧,不完成这一道手续,时圣就不算真的死了。”
霍北真听了悚然动容,“你们是说,时圣没死?”
李子翻了个白眼,这不废话嘛,要不然小爷来这儿干嘛!
符临点了点头,“有得活。”
霍北真看着余芝,如此来说,刚才她在山道上那段戏是演得真叫个情真意切,天衣无缝啊。
余芝长长叹息,事到如今,除了完全相信他们,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她点点头,“好!”
“事不宜迟,我们抓紧。”李子摩拳擦掌。
符临突然开口,“时夫人请稍坐一下,我有点事跟霍长老说说。”
他以心声道:“你问问云落,是不是跟龙骄有关系,能不能请他帮个忙。”
霍北真也以心湖涟漪回应,声音有些疑惑,“龙骄?云梦大泽之主?那条名列天榜的蛟龙?云落怎么可能认识?”
符临笑了笑,“有些猜测而已,你问问,如果有,你再通知我们。可以到......”
符临跟霍北真说了个巴丘城的地址。
霍北真这才明白,对于这一出雾隐大会,他们这边到底做了多充足的准备。
霍北真带着满腔疑问和震惊回了巴丘城。
余芝、符临和李子三人去山间找了个地方让时圣“入土为安”。
时间紧凑,也没有棺材什么的,看着蒙上一层白布的红衣被一铲铲泥土掩盖,仿佛时圣就要真的永远离她而去一般。
她突然冲进了坑中,发疯一般将泥土刨开,将时圣的头重新抱在怀中,嚎啕大哭。
符临和李子废了好大劲才将她重新拉起,垒上坟包。
余芝哭着立起一块墓碑。
说是墓碑,实际上也只是一块刻着字的木板而已。
“亡夫时圣之墓”
然后失魂落魄地跟着符临,去了符临如今暂居的洞府。
一番动静,惹来了些嗅觉灵敏的野修,鬼鬼祟祟的身影出现在坟堆前。
方才那个女人即使容颜憔悴,也难掩丽容,婀娜的身段,也堪称曼妙尤物。
他们无不扼腕,可惜啊,被林富抢先一步。
扭头看向墓碑,“时圣?”
“时圣是谁?”
咱们这片没听过这么一号子人啊?
几双眼睛忽然对视,几乎同时想起了那个人。
毕竟这些天修行界传得最沸沸扬扬的,便是云落和时圣约战的风波。
“这莫非就是那个时圣?”
“这么说时圣死了,就埋在这儿?”
“刚才那个哭哭啼啼的女人,就是时圣的老婆?”
想到这儿,本已渐渐平息的欲念又翻腾起来。
什么样的女人最带劲?
不是容颜,不是身姿,是那些女人身上的光环。
长得漂亮,身段儿好的青楼姑娘,花钱就能买来的,有什么趣味。
更何况青楼姑娘都要选个花魁不是。
人皆有亵渎之心,对这些无法无天的野修来说,像余芝这种曾经有着高贵身份的女人,才是最能刺激他们**的。
想着那些曾经连正眼都不瞧他们一眼的仙子、女神、高贵夫人们,在自己身下婉转呻吟,难道不是一件极乐之事?
正当几个人猥琐意淫时,一个稍微长点脑子的突然反应过来,泼了盆冷水。
“林富可是问天境野修啊,如今人进了他的洞府,咱们还能有什么念想?”
一句大实话如同当头一棒将这几人惊醒。
虽然他们实力已经不算差,最低也是通玄境,但最高也不过知命境中品。
对问天境的林富而言,拍死他们一只手就可以。
沉默一会儿,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中年男人忽然嘿嘿笑了笑,“我们办不到,不代表别人办不到,至少我听说高老大就对这个林富和李某他们很不爽。”
另一个人激动地接过话,“对啊,高老大和林富他们两虎相争必有一伤,皆是我们再伺机而动,就算得不到这个女人,另外的好处也是不少啊。”
野修这种利益至上的,又怎么会单纯被**冲昏了头,这些**只是一个引子,让他们可以借着编织一个更好的阴谋,从中得利而已。
这几个人中,实力最高的那个一锤定音,“就这么说定了!如果未来能有机会得到这个女人,兄弟们同享!”
几声许诺之后,众人各自回府。
符临和李稚川都没想到,一个给他们造成许多困难的阴谋,形成的原因如此简单,影响又那么深远。
没办法,他们这两个老光棍带一个小屁孩,根本没考虑这些男女之事。
老光棍清心寡欲,但年轻人可不一样。
巴丘城中陆家院子,夜深了,恢复能力变态的云落又生龙活虎地下了床。
下床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陆琦。
可是偏偏找了一圈都没找见,就连陆用都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楚,无奈之下他只好去敲了崔雉的房门。
崔雉的脸色隐隐有些难看,云落顾不上问陆琦的下落,先关心了一句,“怎么了?裴镇欺负你了?”
崔雉心中叹息,云落啊云落,你说你这么好的人,为什么偏偏喜欢的是陆琦呢!
她摇摇头,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
第一百七十四章 从来没爱过,所以爱错
书信意味着什么?
在分隔之时,书信是思念的传递,是鸿雁传书,是千里诉衷肠;
在相聚光阴,书信就只能是不堪别离,是留书远行,是从此两相忘。
云落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这算怎么回事?
不是就去跟陆管事交待点事情吗?怎么一觉醒来人都不见了。
他悚然惊觉,原来过去十余天不是有事,而是真的逃避。
“这是陆琦留下的?”
崔雉虽不忍心,也只能点了点头。
纵然面对强敌都可以毅然决然拔剑的手,此刻却不敢去接崔雉手上那封轻飘飘的信。
云落蹲在地上,双手无力地捂着脸,声音黯然,“她有说什么吗?”
崔雉差一点就忍不住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来,最终也只是摇了摇头。
“我想,她要说的都在信里,你看了不就知道了。”
云落终究还是接过了信,不过却没敢在这儿拆开,失魂落魄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小院的房顶上,裴镇、符天启、孙大运三个人并排坐着,他们下午一起见证了陆琦的离去。
符天启叹了口气,“我真没想到会是这样。”
孙大运在担忧之余也有疑问,“当时见面的时候不还你侬我侬的吗?咋突然变这样了?”
符天启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裴大哥,你说陆师妹还会回剑宗吗?”
裴镇阴沉着脸,没有说话。
出身皇族的他,到底心性还是会不一样,对有些事情有着天然的猜忌,虽然感觉不像,但终究还是有那么一丝可能的。
还有一个人也跟他的想法一样。
曹夜来静静站立在一片阴影里,面沉如水,心中暗道,镇江陆家,若是我发现你们真的下了盘大棋在利用云落,就别怪我杀上你的老巢。
崔雉坐在梳妆台旁,以肘撑桌,双手捧脸,神情呆滞,这里唯一一个猜到些许真相的人是她。
陆妹妹,你真的认为,这是一个合适的时间?
离着巴丘城大概半日距离的地方,有一个小镇。
镇子是由一个古渡口慢慢聚集而成的,所以这镇子的名字也被称作古渡。
古渡镇只有一家客栈,是一个富商为自己闲不住的老父母置办的产业,人手都是自家亲眷。
老两口也是个爱干净的,因而虽然地方不算大,但还干净。
此刻客栈的一个房间中,陆琦一个人抱着被子,缩在床角,哭得稀里哗啦。
陆绩站在门外,怅然失语。
在没有见到过云落之前,他对自己的计划有很强的信心,云落吸引他的无非是他凌青云遗孤的身份,和身后牵连的那大片势力。
只要云落答应他配合他,或许就能成为下一个杨灏,江山美人,一并收入囊中。
但就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见证了云落太多的惊艳,这才真正明白那些人看重云落的原因。
捶杀尉迟重华,强势镇杀王霆,化龙池中完整历练,赢下与时圣的生死战,还有跟龙骄那次神秘的会面。
都让他在欣喜之余,开始渐渐质疑,这样的人,怎么会是下一个杨灏,分明就是下一个凌青云!
但是他还有最后一个办法,那便是,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这也征得了大哥的同意和父亲的默许。
可惜,问题出在了陆琦身上。
若是旁人,威逼也好,利诱也罢,还不是只有乖乖听命就范的命。
可陆琦不同,她是他们镇江陆家最优秀的后代,是老太爷捧在掌上十几年的江东明
珠。
即使他和大哥狠得下那个心,老太爷也不会同意的。
就像如今,陆琦决意要回到陆家,大哥便已经亲自逆流而上,准备在江夏迎接。
这一把,陆绩的算盘落空了,无妨,接着来就是。
十天之后,再见分晓。
陆绩听着房中的声音渐渐减缓,也转头进了房间。
结果就在他进了房间不久,就听见隔壁房门开启,陆琦走出的声音。
陆绩无奈苦笑,这丫头,什么时候了,还能这么聪慧。
心知陆琦此刻不想见他,便也没有出门。
只要陆琦在这客栈之中,在他的神识感应之内,便不会有任何问题。
戴着面纱的陆琦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时值盛夏,她却在这黑夜里感受到了一丝寒意。
寒意来自于心间。
因为从此以后便缺少了另一颗互为依靠的心。
客栈的格局很简单,临着马路的一栋楼是接待和用饭的,马厩设在一旁,中间就是客人住宿之地,在最后就是后院居所和杂物间之类的。
陆琦就在这院中漫无目的地走着,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连续急促的马蹄声踏碎了黑夜,两匹快马在驿站前停下。
这个时候,客栈的老两口自然是已经睡下,其余人员也差不多都歇了,值守的小厮正准备关门,听见动静伸出脑袋一瞧,便看见马上跃下两个同样罩着面纱的劲装女子。
其中一个稍微高一些女子牵马上前,“这位小哥,可还有空房?”
就算没有,我也给您腾一间出来啊!
听着耳畔传来的空灵声音,小厮嗅着鼻尖传来的淡淡香风,再瞧了瞧虽然罩着面纱,但也依稀可见的精致轮廓,心里这般想着,嘴上连忙道:“有的有的,二位里边请。”
说着赶紧接过缰绳,在那一瞬间还想不着痕迹地朝那只青葱玉手挨上一挨,可惜被女子同样不动声色地轻巧躲开。
“如此便有劳小哥了。”
身后那位个子稍矮一些的女子也牵马过来,将缰绳朝小厮手中一丢,就要朝里走去。
结果被那位高个子女子一瞪,只好转身不情不愿地喊了声,“谢谢啊。”
小厮有些害臊地摸了摸鼻子,赶紧将二人领去房间。
前一拨去巴丘城的早就到了,后面一拨来的还没到,所以今天没什么生意,房间多着,
小厮将二人领入院子,却瞧见一位姑娘穿着白衣正在院子里晃悠。
先是吓了一跳,等定睛一看,怎么又蒙着面纱。
可即使蒙面,那种高雅气质和曼妙身姿也无法掩盖,小厮一时间竟然看痴了。
“喂!喂!”
个子稍矮的女子连喊了两声,小厮才惊醒过来,赶紧将二人领入房中。
进了房间,扫眼一看,还算干净,矮个女子直接趴在床上,“累死老娘了!”
高个女子接下面纱,轻声笑骂道:“你才多大点!更何况又不怎么累!”
矮个女子腾地坐起,“师姐!你说话的时候能不能讲点良心,我们从梅岭下来之后,马不停蹄没日没夜的跑了多久,马都换了三匹了,你跟我说不累?”
“昨天听说那一战取消了,不是让你休息了一天了嘛。”
高个女子对自己这个性子惫懒的师妹有些无语。
“休息一天怎么够,累死了累死了。”矮个女子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撒泼打滚,整齐的被褥瞬间被弄得凌乱不堪,“师姐啊,要不咱先在这儿睡上几天,看看景致,再慢悠悠的去见你的云公子?”
高个女子大窘,只好顾左右而言他,“你小声点,这儿人多口杂的。”
矮个女子识趣住了嘴,出门在外,这点分寸她还是懂的。
陆琦呆呆地站在院中,死死的咬着嘴唇,神色凄然。
这就是天意吗?
沉默良久,直到嘴唇在不知不觉中渗出一丝鲜血,舌尖上的猩甜才让她骤然警醒,她朝着那个房间迈动了步子。
“砰......砰......”两声不重不急,温和有礼的敲门声响起。
房间内的二女对视一眼,皆有凝重。
高个女子起身定了定神,朗声道:“谁啊?”
回应她的依旧是两声敲门声。
她暗自戒备,真元凝聚在右手之上,用左手抽开门栓,拉开房门。
灯光倾泻在陆琦的身上,一身白色在夜色中很是扎眼。
陆琦轻施一礼,“冒昧打扰,请问我能进去说话吗?”
高个女子点了点头,侧身一让。
陆琦站在房中,朝着关好门的高个女子道:“久闻晴雪仙子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虚。”
没错,来人正是梅晴雪和梅挽枝师姐妹二人。
梅晴雪疑惑道:“不知阁下?”
陆琦缓缓摘下面纱。
“陆琦?!”梅晴雪失声惊呼。
旋即,满是歉意地道:“晴雪仰慕江东明珠大名已久,一时情急,还请陆姑娘勿怪。”
陆琦心中苦涩,喃喃道:“仰慕么?”
是你仰慕我,还是我该羡慕你呢。
陆琦神思不属,梅晴雪同样也有念头也在脑中急转,陆琦登门,所为何事?
莫非是因为?
这时,梅挽枝突然冲出,隔开在二人中间,毅然开口,“陆姑娘,我师姐跟你的云公子什么都没有,你不要听信谣言,冤枉好人!”
梅晴雪耳根子一红,连忙拉了拉梅挽枝。
陆琦摇了摇头,“挽枝仙子误会了,陆琦并无此意。”
梅挽枝疑惑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这么有名吗?”
陆琦心中更苦,我怎么知道?
云落将他这一年游历的大小事务都记在了册子上,像梅晴雪这种年轻貌美的女子,曾经就是陆琦重点关注的对象,可惜这些都已成了过眼云烟。
陆琦看着梅晴雪,深鞠一躬,“晴雪仙子,陆琦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梅晴雪连忙扶起,“陆姑娘万勿如此客气,请讲。”
“是跟云落有关。”
梅晴雪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有种插足之人被正室找上门来的感觉。
“晴雪仙子不要误会,我想请你照顾云落。”
一言出,满屋皆惊。
那边房中,陆绩幽幽一叹,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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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落死死捏住手中的信纸一角,陆琦在信中说了,她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这封信他已经读了许多遍了,一句句话都在反复碾压他那颗濒临破碎的心。
“感谢你带给我的温暖、思念和体贴,可惜命运总是与我们作对。如果我们都是普通人该多好。”
“要恨便恨我吧,是我在逃避,是我辜负了你的勇敢和努力。”
“不要再为了我,去违心地做什么事情。去完成你的使命与梦想,不被束缚,不被捆绑,扶摇而上,凌青云而不止。”
“爱情开始得很美丽,结束得没道理,想想真是可惜。”
“云落,祝你幸福。”
第一百七十五章 我为奇迹代言
有人畏惧黑暗,因为那代表着未知和恐惧。
黑夜能够掩盖一切,在绝对的黑色下,似乎整个世界都那么纯粹,纯粹的暗。
人一踏进其中,便会被挟裹,被吞噬。
但就如云落曾经与裴镇讲的,有多少人驱逐我,就有多少人欢迎我。
对这黑夜,同样有人畏惧,有人喜欢。
秦明月就很享受黑夜,从小在清音阁中长大的他,一直觉得黑夜才是他的舞台,这个舞台神秘又玄妙。
在这片舞台上,他挥舞着收割性命的镰刀,跳跃在死亡的边界,割下一颗又一颗的头颅,成就了“隐龙”的赫赫威名。
也让他成功跻身小天榜,成为这座天下最前途无量的十个年轻人之一。
所以此刻他拎着酒壶,仰躺在屋顶,惬意而潇洒。
“看来你旁观了今天那一战,对云落还是不以为然啊。”
一个声音突然想起,让秦明月汗毛倒竖,腾地起身,弓着身子,如临大敌。
以隐龙的实力,在黑夜中,就连问天境的黎叔都不一定能够悄无声息出现在他的身边。
等他看清来人的面孔时,才长处一口气,神色恭敬,“老阁主。”
他今天从外面返回之后,便主动去找了关隐,谁知关隐根本没理他,没想到这会儿又主动来了。
身子佝偻的关隐淡淡道,“回答我。”
“是。”
“原因?”
秦明月知道关隐会问起,便将那些自己早就思虑好了的内容和盘托出。
“云落确实很强,在剑道的造诣也很高。寻常的通玄境在他面前就如土鸡瓦狗一般,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这一点,传言无虚,盛名之下其实也副。”
关隐双手拢袖,没有打断,静静聆听下文。
一定是有个但是。
“但是,还不够。”秦明月满怀自信。
关隐这才挑眉,“不够?”
秦明月点点头,“不够。他不是寻常的通玄境,可我也不是寻常的知命境。他和我的差距,比我来之前以为的要小,但依旧差得远。”
他望着关隐,自负地道:“无非是三招打死他,还是十招打死他而已。”
关隐叹了口气,“你知道这个云落身上最大的特质是什么吗?”
因为眼前老人的强大,秦明月刚才那些自负和骄傲一闪而逝,重新收敛了神情,“老阁主请讲。”
关隐似乎站得有点累了,一屁股坐在房顶的青瓦上,毫无声息,秦明月也赶紧坐下,听着老人开口。
“奇迹。让那些所有人都认为不可能的事情,最终变成了现实,这就叫做奇迹。而这个云落,似乎总能办到这样的事。”
老人的一句话,勾起了秦明月的记忆,之前漫不经心浏览过的那些情报,此刻在脑海中一一闪现。
问剑山八十一道登顶;
半日聚气;
剑冠大比以聚气境连败凝元境高手多人,最终废掉时圣,击杀韦星耀;
落梅宗捶杀越王大供奉,废去湖南袁家二长老袁钰修为;
如今又添上力挫丹鼎洞天才长老时圣。
仔细想想,关隐的话似乎也有那么一丝道理。
可是,我和他们不一样啊。
知命境巅峰的人我都能杀死,再强的通玄境,那也只是通玄境而已啊?
除非云落还能再变出一个仙格,再走一遍当初捶杀尉迟重华的老路!
可能吗?
关隐用余光看着秦明月的神色就知道,秦明月对云落依旧不以为然。
这也怪不得他,换做年轻时的自己或许也会一样。
没经历过一些手拿把攥之后的意外,没有那种劫后余生侥幸存活的惊吓,很少有人愿意把事情往最坏的地方去想。
但关隐经历过,所以,他愿意把事情往最坏的方向去想。
“若是在雾隐谷中进行杀手对决,你的把握会不会大些?”
秦明月轻笑一声,“若是那样,他们可以提前为云落挑选墓地了。”
“那就按这个准备吧。”
秦明月并未大喜,而是疑惑,“可是朝廷和六族......”
关隐挥挥手,“那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说完便径直走掉。
坐在原地,秦明月眉头皱起,他隐隐觉得,此番与云落的赌战,并非如
他想象的只是一些银钱和面子而已那样简单。
在这背后,像是有更深的阴谋。
离开了秦明月,关隐的身形骤然消失。
直到片刻之后,才出现在与他所住宅院相距甚远的一处房门之外。
距离之远,时间之短,身形之隐蔽,不知曹夜来若是知晓会有何感慨。
他只轻叩了一下门板,房门便无声翕开了一道缝隙,关隐闪身而入。
昏暗的灯火如豆,门缝开合的微风都能将其吹得飘摇不定。
灯火旁,坐着一个威严的中年人,在看见关隐的一瞬间,便站起身来,显露出壮硕的身形。
若是熟悉大端军方的人在此,定然会惊呼一声,因为此人正是大端王朝开国皇帝杨灏亲封,并且仍在位置上的唯一一位征字头将军,征北将军韩飞龙。
大端王朝开国之初,手握重兵的将军众多,大将军、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卫将军、四征四镇、四平四安都各有册封。
但随着杨灏在荀忧的谋划下悄无声息地收回兵权,以及那帮人老的老死的死。
如今军方便只有一个老迈的胡律光领着一个大将军虚衔,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各一人,卫将军无人。
作为征字头将军之首的征北将军韩飞龙,赫然便是如今大端军方实权将军中的第三人。
这样一位跺跺脚整个军方都要抖上三抖的大佬,为何又会悄无声息地孤身前来这云梦大泽,同时还要密会早已不问世事的青衣阁老阁主关隐呢?
韩飞龙冲着关隐一抱拳,嘴角扯出一丝笑容,“关先生。”
关隐点了点头,刚才来为他开门的韩飞龙贴身护卫卢存孝赶紧上前,为关隐拉开一把椅子。
关隐毫不客气地坐下,嘴上的言语更不客气,“若不是为了老夫这外孙,看你一眼都嫌多。”
卢存孝面色一变,就要开口,却迎上关隐扭头看来的目光,如寒芒万点,周身冰冷刺骨,开不了口。
韩飞龙淡淡一笑,“我为了公事,关先生为了私事,但不论公私,只要这目的一致便行。”
“说吧,接下来怎么弄?”关隐不再纠结这些,径直开口。
韩飞龙常年带兵,更是个爽快性子,用手一指桌上,赫然便是雾隐谷周边地形图,绘制得极其详尽。
他轻轻敲着桌面,笑着道:“已有计划,请关先生帮我查漏补缺一下。”
听完了计划,关隐叹了口气,目光灼灼地看着韩飞龙,“韩将军,你这头飞龙,这下真的要飞龙在天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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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北真昨夜回来之后,本来立刻要去找云落,却被曹夜来悄悄拦了下来。
看着霍北真不解的眼神,曹夜来神情严肃,“之前在云梦大泽,你有没有发现陆琦有什么异样?”
霍北真心里一惊,“怎么了?”
“陆琦走了,按说法是,不再回来。”
渐渐从巨大的震惊中缓过来的霍北真眉头紧皱,看着云落的房间,“那云落?”
“这就是为什么我要阻止你的原因,以及我想知道一些跟真相有关的线索。”曹夜来神色异常严峻。
霍北真明白了第一个原因,却不明白第二个原因。
因为他在西岭剑宗之中,曾经亲眼见过许多个不同的画面,那些画面和场景都印证了陆琦对云落深刻的爱恋。
根本就没朝着那个方向去想过。
他喃喃道:“真相么?”
“对!真相!陆家若是有些鬼蜮心思,欺负云落身后无人的话,我们就有些道理跟他们好好讲讲了。”
霍北真想了想,“你这么说,我倒是有些疑惑解开了。我和她出发时还好好的,情绪也很高涨,可是等她完成她的家族试炼,回到宅院之后,跟陆家二长老陆绩进行了一番长谈,后来我就觉得陆琦的情绪不大对劲,叫她回来也不回。如今想来,变故在那时或许就已经发生了。”
听完霍北真的讲述,曹夜来揉着眉心,陷入沉思。
过了半晌,他甩了甩脑袋,“既然理不清楚,就先不管那么多了。当务之急,是不要让这件事情打扰到云落跟秦明月的决战。”
霍北真也点点头,这的确是真正的当务之急。
光明与黑暗的角逐从未停歇,此刻光明又重新占据了上风。
天光大亮,城市又在日头的照耀下活了过来。
街市飘香,人声嘈杂。
云落一把拉开房门,呼出一口浊气。
门外原本翘首以盼的众人忽然转身,佯装在各自忙活。
云落心中一暖,至少自己还有朋友。
曹夜来起身,看着云落,一努嘴,“走,跟我出去一趟。”
云落愕然,“去哪儿?”
“去了再说。”
曹夜来起身,朝霍北真使了个眼色,然后带着一头雾水的云落出了门。
“曹大哥,我们去哪儿?”
曹夜来笑了笑,“我们去放松一天。”
云落无语,“曹大哥,我没事。”
曹夜来故弄玄虚道:“管你有事没事,一张一弛,文武之道,没听过吗?这是我独特的训练方式。”
说完不等云落再说话,一甩马鞭,当先离去。
云落看着他渐远的背影,只好无奈地跟上。
小院中,符天启疑惑地问霍北真,“霍师兄,为什么不让我们问问云大哥的情况。”
霍北真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是曹先生的意思。”
符天启又看向裴镇,裴镇摇摇头。
又看向自诩精于男女之道的孙大运,孙大运牛皮吹破,也低下了头。
最后还是崔雉说出了答案,“云落好不容易把这点情绪按下去,若是询问,又去给人拉起来,这不是好心办坏事吗?”
几个单纯的大小处男这才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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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梅挽枝从酣睡中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擦了一把嘴角的口水,确认没有被师姐看见之后,嬉笑着从床上蹦起,开始穿衣洗漱。
收拾完毕,蒙上面纱的她推开门,深吸了一口清凉的空气,朝着站在院中的师姐身旁走去。
“师姐,陆姑娘呢?”
“走了。”
“走了?这么早?”梅挽枝有些惊讶。
梅晴雪扭头看了她一眼,“早吗?”
梅挽枝抬头看了看已经有些炽烈刺眼的阳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实际上,她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已经走了。”梅晴雪神色平静。
梅挽枝笑着搂着梅晴雪的胳膊,“师姐,别管她了我们去吃早饭吧。”
“我不饿,你去吧。”
说完梅晴雪轻轻拨开梅挽枝的手,朝房中走去。
梅挽枝看着师姐的背影,心中疑惑,陆姑娘昨晚都那样说了,大事已定,师姐怎么还是闷闷不乐的啊!
她摇晃着小脑袋,对这些男女情事,怎么都想不明白,只好耷拉着脑袋回了房间。
师姐不去,自己怎么好去呢。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哎,委屈你了。
梅晴雪正在整理物品,听见梅挽枝进来的动静,毫不奇怪,开口道:“挽枝,咱们走吧。”
“好嘞!”
退了房,出了客栈,翻身上马,梅晴雪和梅挽枝离了古渡镇,重新上路,直奔巴丘城。
客栈小厮站在门口,眼巴巴地望着那个美妙身影,怅然若失。
小爷这么英俊帅气,这仙子怎么就没看上呢!
哎!算了,还是老老实实地擦桌子端菜吧。
张远湖,作为云梦大泽中也能有个名号的通玄境野修,投靠在高老大麾下,日子不说多么爽快,但称得上一个滋润自在。
在这云梦大泽之中,大部分野修除了修炼,并没什么别的爱好。
要说有,也多半集中在美色上。
张远湖的靠山高老大,就沉溺此道。
张远湖当初能够抱住这条大腿,也是因为他为充实高老大的后宫作出了卓越贡献。
如今,在云梦大泽风云急剧变幻的当口,张远湖觉得必须把这条大腿抱得更紧些,所以,他悄悄出了洞府,想来物色一番有无合适货色。
当瞧见从远处骑马跑来的两个蒙着面纱的身影时,眼光毒辣的张远湖大喜过望。
莫非真的有神灵庇佑?
一丝淫邪从眼中闪过,要不自己先尝尝鲜?反正高老大也不在乎是不是雏儿。
张远湖凝神聚气,准备出手。
而此刻,梅晴雪和梅挽枝对暗处的一切,仍旧一无所知。
第一百七十六章 美色蒙难等英雄
有人喜欢保守,有人喜欢冒险,但没人喜欢意外。
不管这个意外会带来好处还是坏处,因为意外就代表着不可控,谁愿意把命运交给天意呢。
可天意往往就在冥冥之中注定了。
梅晴雪皱眉瞧着这个忽然出现在眼前的男子,挺拔修长的身形将一身天蓝色的长衫撑起地恰到好处,一双桃花眼,鼻梁挺直,薄薄的嘴唇微微翘起,挂着淡淡的笑意,生得好一副皮囊。
梅挽枝凑近师姐耳边,“师姐,有点好看诶。”
梅晴雪瞪了她一眼,挽枝仙子只好委屈巴巴地识趣闭嘴。
张远湖心中暗笑,又是两个单纯好骗的?
以他的境界,自然瞧得出来二人皆是修行者,心中更是高兴,比起凡人,这些女修不仅容颜凋谢更慢,而且床榻之间更是别有一番风味。
可是唯一有些棘手的是,那个他挑中的女子居然是个与他同为通玄境的修行者。
既然强掳或许会有波折,那就智取便是。
想到这儿,他微笑拱手,“二位仙子,鄙人张远湖,有幸与仙子相逢于道左,故冒昧相扰,还望仙子勿怪。”
梅晴雪淡淡道:“张道友客气,只是我二人与张道友素昧平生,就此别过。”
一声道友,既点明了自己修行者的身份,也不着痕迹地树立起与此人的疏离。
在庾南山的指点下,统领落梅宗的这段时间,梅晴雪进步良多。
说完,她双腿一夹马腹,就要催马离去。
张远湖暗瞧着梅晴雪的矫健身姿,啧啧,要夹死人啊!
他连忙道:“且慢,二位仙子可是要去往巴丘城中?”
梅晴雪勒紧缰绳,看着张远湖。
张远湖心知有戏,将手中折扇一抖,扇面撑开,轻轻摇动,故作高深道:“二位仙子可真是错过了一场好戏啊。就在昨日,一场我们都以为会被取消的战斗,居然如期进行了。”
梅挽枝眉头微皱,“你这人说话怎么藏藏掖掖的。”
梅晴雪也拱手道:“张道友,有话请直言。”
张远湖感慨道:“云落和时圣展开了一场惊天厮杀,震惊全城。”
梅晴雪淡淡道:“我等柔弱女子,不喜打打杀杀,就此告辞。”
若是昨晚没遇见陆琦,她定会被这句话吸引,可是昨日一战陆琦已经告知了梅晴雪。
说完她将手中缰绳一抖,策马离去,梅挽枝自然跟在一旁。
张远湖侧身一让,并未有所动作,看似恭谨有礼。
只是他眼神阴冷,既然来软的不行,就只能来硬的了!
跑出一段路,梅晴雪眺望了一下身后,发现那人并未跟来,才缓缓降低了速度,心有余悸。
梅挽枝见状,这才反应过来,“师姐,那人是个坏人?”
梅晴雪摇摇头
,“不好说。只是我觉得有些古怪。最关键的是,我感觉我可能打不过他。”
梅挽枝赶紧回头望了一眼,然后担心道,“那师姐我们快走吧,到了城里就好了。”
梅晴雪点点头,“恩。”
正在这时,一个声音在一旁的林中响起,“嘿嘿,既然知道打不过,还不束手就擒!”
梅晴雪陡然一惊,忽然鼻尖嗅到一股甜腻的香味,身下的马儿已经软软倒地。
香味有毒!
她连忙跃起,忽然觉得脑袋一沉,转头看去,梅挽枝已经有些摇摇晃晃,似要醉倒。
二女到底江湖经验尚浅,忘了立刻屏住呼吸,结果中了招。
正要运功驱散体内毒素,余光之中,张远湖已经重新出现,撒出一张闪着金光的大网,朝着她当头罩下。
张远湖的眼中不再如刚才伪装的那般温文尔雅,彬彬有礼。
淫邪、垂涎的神色不加掩饰地闪烁着。
梅晴雪心道不妙,顾不得驱散毒素,手中甩出一根丝带,将梅挽枝一卷,足尖点在地上,玄之又玄地从大网之下逃开。
可这张网并非寻常物件,而是张远湖以心血祭练的一件法宝,张合随心,如影随形。
在这张网下,张远湖拘禁过不止一位女修,也正因如此,他进献给高老大的美色,才能从众多野修中脱颖而出,独得青眼。
瞧着梅晴雪逃脱了第一下,张远湖并不慌张,心念一动,那张大网便朝着梅晴雪追去,而他自己闲庭信步地跟在背后。
身后的大网如同一头凶兽张开的大口,想要将二女吞噬,倘若一旦成功,等待着梅晴雪和梅挽枝的,便是那无尽的深渊与黑暗。
若是全盛时期,梅晴雪独自躲开当无问题,可如今身边带着一个梅挽枝。
虽然在梅南岭逝去之后,梅挽枝发愤图强,突破四境门槛,站在神意境下品的位置上,可终究也只是个神意境,在通玄境的战斗中,只能无奈地充当一个拖油瓶的角色。
不是每个人都是云落,都有他那般际遇的。
更要命的是,梅晴雪一直没有机会运功调息,逼出刚才不小心吸入的毒素。
这就是没到知命境的坏处,没有一颗可以自行运功调息的金丹,必须要自己主动调息才行。
梅晴雪心中焦急,哪怕只有一息都行,这点毒素就可以被她完全排出,可如今哪有这样的时间给她。
脑袋愈发昏沉,步履开始散乱缓慢下来,被她搂在怀中的梅挽枝更是脸颊红透,不安扭动。
感受着自己小腹传来的阵阵热流,梅晴雪骤然想起一个可怕的事情。
这不是普通毒药,而是......
大网无情罩下,将二女笼在其中,任凭梅晴雪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
更要命的是,她脸上的面纱在挣扎中掉落,那张
如梅花般纯洁美丽的娇颜显露了出来。
望着眼前这张俏丽容颜,张远湖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比起此女,自己之前日夜缠绵的都是些什么样的庸脂俗粉!
他终于明白了传言的那些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人是怎么想的了,若是自己,也看不上旁的了啊!
这个祸害过无数无辜女子的男人,从来不曾真正懂得过爱情。
此刻,他心中打定主意,这个女人,一定要悄悄地弄回洞府。
不想献给高老大了。
他走过去,轻轻挑起梅晴雪的下巴,感受着指尖传来的细腻手感,冰肌玉肤,名副其实。
对上梅晴雪憎厌又恶心的眼神,他淫笑道:“别看你现在这幅样子,等跟本公子回了洞府,保管你下不了床,天天喊着郎君都不嫌腻呢!”
梅晴雪悄然调息,毒素顿时被排出体外,恢复了正常,可却已困在网中逃脱不得。
她疯狂地扭动挣扎着,却想不到在张远湖的眼中,她越是这样,越是风情妩媚。
梅晴雪恨恨开口:“光天化日之下,你就不怕被自家宗门废掉修为赶出山门吗?”
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张远湖呵呵一笑,“宗门?我他m也想有啊。”
梅晴雪暗道不妙,这人难道是野修不成?
之前听说云梦大泽附近野修众多山头林立,自己与师妹若是落入野修之手,隐入云梦大泽之中,如何能够逃出生天!
抱着一线希望,她沉声道:“我乃落梅宗宗主,并且与云落熟识,你若能放了我,我绝不追究,并且将送上厚礼。”
张远湖神情一滞,“你是落梅宗宗主?梅南岭?不对,是胭脂榜上的梅晴雪?”
梅晴雪仿佛看到了希望,“如假包换!”
“哈哈哈哈!”张远湖出乎意料地蓦然放声大笑,擦了把眼泪,“没想到啊,我张远湖有朝一日竟然能将落梅宗宗主,胭脂榜上有名的女人骑在身下,予取予求!老天爷,你可真是待我不薄啊!”
他的手甚至都在微微颤抖,“梅晴雪,梅晴雪,今后就是老子的禁脔了!”
“至于什么云落,关老子屁事,卷着你们往云梦大泽一躲,他能找得到老子?”
梅晴雪的心沉到了谷底,完了!
没想到居然碰上了这等事。
如果早知这样,是不是待在落梅宗更好呢?
她眼神绝望,茫然不知。
就在张远湖正要将梅晴雪提起,赶紧躲进云梦大泽之时,一个声音在他的耳旁轻轻响起。
“很遗憾,现在就找到你了。”
他猛地转头,一个黑衣男子面带笑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背后。
而在另一侧,一个青衣少年从林中跃出,来到梅晴雪的身旁,声音温柔,心有余悸,“晴雪姑娘,我是云落,你还好吗?”
第一百七十七章 重逢依旧是少年
她曾经幻想过许多重逢的场景,偶遇也好,约见也罢,都不曾想到会是这样一番景象。
如此狼狈不堪的重逢,却因为一丝英雄救美的意味,变得暧昧了起来。
可惜这种暧昧只是某人单方面的。
正当梅晴雪俏脸微红,娇羞得风情万种之时,云落手握长剑,朝着梅晴雪刺去。
一个通玄境的大美人吓得手足无措,干脆一把捂住脸,谁知云落轻喝一声,“别动。”
悄悄从指缝中看去,原来云落是要用剑挑破束缚住她们的这张网。
“咦?”当剑锋切割在看似柔软的网上,却仿佛和金石相击,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张远湖刚才被悄无声息出现在自己身旁的这个黑衣人吓破了胆,下意识就想要反击。
黑衣人只轻飘飘地一掌按在他的肩头,他浑身的真元便被瞬间禁锢。
耳畔听得青衣少年自报姓名,双膝一软,差点眼前一黑,就要晕过去。
直到瞧见云落割不破自己的网,这才急中生智,寻觅出一条生路来。
他强撑着微笑道:“云公子,你虽然厉害,可我这件宝贝也不是白给的,没有我主动收起,你是割不破的。”
曹夜来脸上挂着淡淡的嘲讽,却没有开口帮忙。
张远湖看着云落眉头一皱,知道火候过犹不及,连忙道:“您看这样如何?您放了我,我收起网,咱们一笔勾销,今天这事儿就此揭过。”
曹夜来双目一凝,等着看云落会如何处理。
躺在地上的梅晴雪仰望着云落蹙眉沉思的面孔,怔怔出神,仿佛此事再与自己无关。
被爱情俘虏的女人,毫无理智可言。
云落将手中的山河剑收起,心念一动,从方寸物中取出一把看上去锈迹斑斑的老旧短剑,握在手中。
张远湖轻笑一声,“看来云公子还不死心,那您就试......”
笑容凝固,话音中断。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云落拿着那把短剑,轻松将困住梅晴雪和梅挽枝的大网割得七零八落。
云落将梅晴雪扶起,梅晴雪的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云落,看得他心里发慌,摸着自己脸上,歉意道:“抱歉啊晴雪姑娘,昨天没睡觉,脸色有些不大好。”
梅晴雪心中的旖旎风光顿时被云落这句无心之言击碎,因为她猜到了云落为何彻夜未眠。
就像自己曾经在落梅宗里那些夜晚一样,因为在思念,因为在痛苦。
她叹了口气,恢复了正常,“多谢云公子仗义相助。”
说完将梅挽枝扶起,用真元为她将毒素驱出。
云落扭头,笑看着张远湖,“这位禽兽,如何?”
他早有猜测,当初在祝融秘境中郑念夕为自己捡来的两柄剑多半大有来头,只是上次杨清没有细说,只是郑重地借走了名为“宵练”的长剑,给自己留下了刻着“
轻吕”铭文的短剑,并吩咐自己千万好生保管。
所以,刚才便拿出来试试,谁想还真的这么厉害。
张远湖正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忽然胸口一紧,喷出一口鲜血。
看着云落诧异的表情,曹夜来出声解释一句,“想必那张网是他用心血祭练过的法宝,所以被你毁坏之后,殃及自身。”
同时叮嘱一句,“来快点,这是官道。”
云落点点头,明白曹夜来是将主导权交给了自己,双手一拍,慢慢走向张远湖。
云落迈动的步子几乎没有声音,但伴随着他每一次抬腿落地,都仿佛有一柄重锤击打在张远湖的心脏之上。
他色厉内荏道:“云公子,我是高老大的人,还请你三思!”
云落疑惑道:“高老大是谁?很厉害吗?”
“高老大乃是问天境野修,在这云梦大泽之中可是赫赫有名,就连在龙骄大人面前也有几分薄面。”
张远湖的话有半真半假,高老大是问天境野修不假,可要说在龙骄面前也有面子就纯属吹牛了,真要站在龙骄面前,估计龙骄一个眼神就能让高老大跪下。
更何况,就算真跟龙骄有什么关系,他跟云落炫耀也是选错了人了。
云落呵呵笑了声,“龙骄么?那还是挺厉害的。”
看着云落似乎被龙骄吓到了的样子,张远湖心中稍安,“既然云公子知道那就最好,我们就此停手如何?我冒犯了梅宗主,可您也毁了我的宝贝法宝,咱们一笔勾销。回去之后,我定当在高老大面前美言几句,大家多个朋友多条路,路也越走越宽。”
说完之后张远湖自己都感慨自己的临危不乱,巧舌如簧。
在他看来,此事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云落身后,梅晴雪欲言又止,最后只是默默看着云落,等他决定。
云落点点头,“也不是不可以。”
梅晴雪的脸唰地褪去血色,苍白如纸,怎么会这样?
张远湖得意地笑了,这就对了嘛。
“诶,你刚才用哪只手摸的梅宗主来着?”云落突然问道。
张远湖下意识地伸出右手,“这只。”
一道剑光闪过,被削断的手掌冲天飞起,掉落在梅晴雪的眼前。
或许是剑太锋利,又或者这一剑太过突然,直到手掌落地,张远湖的惨叫声才忽然响起。
云落一脚踹在他的胸口,“滚!”
张远湖倒飞出去,砸入林中,顾不得右臂血流如注,连滚带爬地跑了。
曹夜来眉头微皱,最终没有说什么。
云落走到梅晴雪面前,将那只断手用真元震碎,然后踢到路旁林中。
“晴雪姑娘,让你受惊了。”
梅晴雪脸又重新红了起来,果然还是熟悉的云公子,正要说话,这时梅挽枝才悠悠醒来。
迷迷糊糊瞧见眼前有个男人,如临大敌,“淫贼!你要干什么!”
梅晴雪连忙一个板栗瞧在梅挽枝脑袋上,轻喝道:“看清楚了,这是云公子。”
梅挽枝揉了揉眼睛,还真是云落,长出一口气,“原来是师姐夫啊!”
云落:“啊?”
曹夜来心中一动,望着梅晴雪沉吟不语。
梅晴雪的耳根子都红了,使劲掐了梅挽枝一把,“死丫头,胡说八道什么呢!”
梅挽枝连忙求饶,“师姐我错了我错了,师姐宗主,大人大量。”
看着二女嬉闹,云落心中的烦闷也少了很多,仿佛回到了落梅宗的那几天时光。
他开口问道:“晴雪姑娘,挽枝姑娘,你们怎么突然来这儿了。”
梅挽枝快言快语,“来看你啊。”
她看着梅晴雪似乎又有要动手的倾向,连忙解释道:“这不是雾隐大会嘛,听说你和秦明月要打架,我们来凑个热闹,为你助威。”
云落心中感动,抱拳道:“多谢二位,那这样吧,咱们回去说?刚好孙大运也在,也是熟人。”
梅晴雪心中正犹豫要不要跟云落住在一起,梅挽枝却已经替她答应下来,老气横秋地道:“如此便多谢云公子了。”
云落哈哈一笑,“客气啥。走吧。”
曹夜来一声口哨,他和云落骑来的两匹马从远处跑来。
而梅晴雪二人的座驾却因为中毒过深,已经气绝身亡。
于是云落便将马让给了二女。
梅晴雪连忙推辞,云落笑了笑,“我正和曹大哥练习一种身法呢,正好回去的路上就当修炼了。哦对,你瞧我这记性,都忘了介绍。”
说完便向曹夜来和梅晴雪二人分别介绍了一番。
待彼此见了礼,梅晴雪和梅挽枝翻身上马,朝着巴丘城行去。
云落和曹夜来跟在身后。
曹夜来突然道:“你刚才太仁慈了。”
“曹大哥的意思是,我该杀了他?”
“已经得罪得如此彻底,为何不杀?”
“额。”
曹夜来却摆摆手,“也无妨,我只是提个建议,按照自己的心意来吧,这个也不是什么铁律。”
他心中暗叹,心慈手软是要吃大亏的,可是这种话,强行灌输是没用的,只能等云落跌了跟头,自己悟。
过了一会,曹夜来望着眼前即使驱马也要不时回头的某个身影,又开口了。
“云落?”
“曹大哥请讲。”
“你是榆木脑袋吗?”
“啊?”
“这个梅晴雪也不错啊。”
“是挺不错的,长得漂亮,修行天赋也高,人也很好。”
“我不是说这个。”
“曹大哥你说什么呢,我们是朋友。”
“呵呵。”
第一百七十八章 女子与小人
世间对渣男的定义有很多种,见异思迁、玩弄感情、脚踏两只船都在此列。
当云落领着梅晴雪和梅挽枝走入小院中,原本还忧心忡忡担心云落的众人,心中浮现的那个词正是:渣男!
崔雉心中冷笑,呵!男人!
在他们看来,陆琦这才刚走,你昨晚都还要死要活的,这会儿出趟门就带回来了一个貌美如花的姑娘,外加一个美人胚子的小姑娘,闹着玩呢!
只有孙大运不一样,因为他认识这两人。
他腾地一下站起,一脸惊喜,“小矮个,你咋来了!”
原本还有些忐忑的梅挽枝听见这个称呼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抬头看见孙大运的圆脸,气呼呼地冲过去,跳起来一个板栗锤在脑门上,“圆脸小胖子怎么说话呢!看见本仙子来了也不知道赶紧出来迎接。”
孙大运也不躲闪,笑嘻嘻地拱手讨饶。
比起略显拘谨的梅晴雪,聪慧狡黠的梅挽枝显然在用自己方式活跃场中气氛。
来路上被曹大哥提点了几句,所以此刻云落一见这几个人的神色,尤其是崔雉那不那么友善的眼神,心中顿时了然。
连忙介绍道:“大家不要误会,这位是落梅宗的新任宗主梅晴雪梅宗主,另外这位是梅宗主的师妹梅挽枝。之前因落梅宴而结识,此番她们来雾隐大会观礼,方才在城外偶遇,故而邀请至此。”
梅晴雪跟着介绍大方行礼,“落梅宗梅晴雪见过诸位。”
梅挽枝也老老实实跟着师姐行礼,没办法,在礼数上,师姐跟师傅一样,一点也不潇洒。
众人将信将疑,但也连忙回礼,表面上看去一派和谐。
梅晴雪这才知道除了孙大运,其余的都是云落在西岭剑宗的师兄弟,尤其是那位和云落同样身着青衫的男子,年纪轻轻居然便已经是西岭剑宗长老了。
云落笑着道:“既然大家都认识了,不如梅宗主和挽枝姑娘也在此住下,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梅晴雪到底脸皮薄,下意识就想要拒绝,不过还没等她开口。
“不行!”
一个声音脱口而出。
让原本正要拍手欢迎的众人瞬间愕然,曹夜来心中暗自一叹。
开口的正是崔雉。
云落诧异地看着崔雉,崔雉冷冷注视着梅晴雪,梅晴雪平静地望着云落。
三道不同的目光结成一个错乱的循环,留下剩下的人面面相觑。
梅挽枝一肘子砸在孙大运的肚子上,压低声音,“小胖子,这个崔姑娘跟我师姐有仇吗?”
孙大运摇摇头,“没有吧,应该见都没见过。”
裴镇左手搭在符天启的肩上,视线在三张面孔上来回流转。
我家媳妇儿今天吃火药了不成?
之前咋没看出来云落这小子有点花花肠子啊!
这么梅宗主还真够漂亮的,不过说实话,还是我媳妇儿好看点。
霍北真询问的眼神递向曹夜来,曹夜来以心湖涟漪道:“你没看见这个院里就剩一间屋子了吗?”
霍北真这才反应过来。
院子里一共八间房,原本八人各一间。
陆琦已走,就空出来了一间。
可昨天陆琦刚走,今天梅晴雪便入住,这事儿怎么想都觉得有些怪怪的。
压抑之中,梅晴雪突然开口了,“崔姑娘,我能和你聊聊吗?”
崔雉眉毛一挑,梅晴雪的主动开口显然出乎她的意料。
不等崔雉答话,梅晴雪执礼甚恭道:“这一点小小要求,相信素有巾帼不让须眉之名的崔姑娘不至于不答应吧?”
崔雉冷哼一声,当先朝外走去。
云落正欲张口,梅晴雪甜甜一笑,“云公子,无妨。挽枝,别惹祸。”
说完便跟了上去。
刚走出两步
,她突然扭过头,笑着看向众人,“聊些闺房私语,诸位想必不至于偷听吧?”
正欲悄悄跟上去的裴镇讷讷停下了脚步,嘿嘿一笑,“怎么可能,我们这都大老爷们,不至于。”
梅晴雪笑着转身,跟上崔雉。
来到整个宅院中央的凉亭中,崔雉望着前方池塘,冷冷开口,“因为你是云落的朋友,我给你面子。说吧。”
梅晴雪迈步上前,和崔雉并肩而立,她也有她的骄傲。
“崔姑娘,你我素昧平生,想必你对我的冷意是因为担心我和云落不止是朋友吧?”
崔雉眼中寒意更甚,“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但我可以告诉你,陆琦和云落情投意合,此番分别不是什么永别,有我在,也不会有什么鸠占鹊巢的事情发生。”
梅晴雪转头深深看了一眼崔雉的侧颜,心中没来由地一阵恍惚,挺好看的呢。
崔雉察觉到了这道目光的停留,猛然转过头来,装作恶狠狠地瞪着梅晴雪。
梅晴雪从恍惚中恢复过来,笑着道:“是吗?可是昨晚陆姑娘可不是这么说的。”
轻飘飘的一句话,在崔雉耳中却恍若晴天霹雳。
她的语气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小院中,裴镇永远是那个话最多的,他朝云落挤眉弄眼,“兄弟,你说她俩会不会打起来。”
云落摇摇头,神色担忧,此刻他也渐渐琢磨过味来,明白崔雉直接拒绝的原因,暗骂自己脑子缺根弦。
梅挽枝眨巴着圆圆的大眼睛,乌黑的眼珠子一转,随即满不在乎地道:“打就打呗,反正也打不过我师姐。”
对这个容貌俏丽,活泼可人的小姑娘,大家都挺喜欢。
裴镇便佯怒道:“哎哎哎,说什么呢,那可是我媳妇儿。”
梅挽枝瘪了瘪嘴,脸上写满了不相信,“唬谁呢,瞧你那样,人家看得上你?”
众人掩嘴偷笑。
裴镇不干了,“我说小姑娘,你裴哥不帅么?凭什么就看不上我啊。”
梅挽枝干脆不再理他,悄悄拉了拉身边笑得捧腹的孙大运,“这不会是个傻子吧?”
孙大运存心调笑裴镇,神情郑重地小声道:“你也看出来了?哎,我早就看出来了,一直不敢说。”
“对对对,我一进来就这么觉得了,也是不好意思讲。”梅挽枝点头如小鸡啄米。
符天启笑得简直直不起腰,霍北真和曹夜来也是摇着头,满脸笑意。
“我说你们够了啊!真当小爷没脾气是不!”裴镇张牙舞爪地就朝二人冲去,孙大运和梅挽枝连忙闪开。
一时间,小院中,鸡飞狗跳。
只是每个人都在无意间瞥向云落,看着他的神色。
这一出打闹,某种程度上也是大家默契地在帮云落解忧,梅挽枝只是适逢其会而已。
正闹腾着,崔雉和梅晴雪走入小院。
只是二人的样子让所有人都震惊不已,一张张嘴巴张得足以塞下一颗鸡子,就连处变不惊的曹夜来都挑眉惊诧。
因为二女手挽着手,亲昵有加。
裴镇使劲揉了揉眼睛,确认崔雉身边那个女的的确不是陆琦而是梅晴雪之后,神情呆滞。
这个世界是怎么了?
等二人走近,崔雉清了清嗓子,“一会儿我搬到陆妹妹的房中,晴雪姐姐和挽枝妹妹就住我的房间。”
晴雪姐姐,这都叫上姐姐了?什么情况?
崔雉还指了指裴镇,“一会儿你跟我一起搬。”
裴镇从震惊中陡然惊醒,“我也搬过去?”
崔雉这才反应过来话中的歧义,白了他一眼,“帮我搬东西,想什么呢?贼心不死!”
一场风波就此过去,梅晴雪和梅挽枝也就这样住了下来。
只是不论是梅挽枝
、云落,或者其余的人怎样旁敲侧击,崔雉和梅晴雪都没有透露她们谈话的半点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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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云消雨霁,风平浪静。
另一边却正是乌云密布。
高老大的洞府大厅,铺着软软绒毯,舒适宽大的座椅上,他大马金刀地坐着,身后几个美貌女人正在给他捏肩捶背,享受着如此周到服务的他却面色阴沉地看着下方跪着的人。
“你说的是真的?”
张远湖趴在地上,强忍着右手的疼痛,哭喊道:“千真万确,高老大,那个云落不仅强行将我为您物色的绝色女子夺走,还放话道什么狗屁高老大,一个野修也敢在老子面前叫嚣。”
野修出身的张远湖,很明白如何激怒另外一个野修。
果然不出所料,高老大一巴掌拍在座位前的案几上,没有动用真元的情况下,石质案几碎成细小的石块,可见其肉身体魄之强,“你说什么?!”
动静之大,吓得那些服侍在一旁的美妇们噤若寒蝉,低着头,一动不敢动。
张远湖趴得更低了,惶恐道:“高老大,小的只是转述云落的话,那是云落说的啊。”
到底是一方枭雄,高老大的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重新坐回位子,让那些美妇继续,他从一个美妇手中接过盛满酒水的杯子,仰脖子一饮而尽,浇灭胸中怒火,冷静道:“还有别的没有?”
张远湖低着头,心思急转,灵机一动,“当时我被打入林中,依稀听见他在那儿自言自语,说什么该让林富好好收拾一下这帮野修了。”
高老大猛地挑眉,双眼眯起,熟悉他的人就知道,这才是高老大真正动容的样子,那些夸张的愤怒只是做给别人看的。
能在云梦大泽中厮杀上位,坐拥一大片山头的,哪个会是头脑简单喜怒无常的货色。
张远湖只知道高老大和李某林富那帮想要整合大泽野修的势力有矛盾,便灵机一动编造了自己遇到的事情,想尽最大可能引高老大出手,报自己断手之仇。
他没有想到自己胡编乱造的一句话,竟然真的撞对了云落和符临的关系。
同时,会给接下来的局势,造成如此大的波澜。
此刻的他,只是恭谨地趴着,等待高老大的答复。
高老大正要吩咐,外面跑来一个管事,“老大,任财有事求见。”
高老大略一沉吟,“让他进来。”
同时挥手让张远湖先退下。
张远湖朝外走去,刚好撞见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中年男子。
下意识想要抱拳行礼,却忘了自己少了一只手的事实。
名叫任财的男子也是一愣,他虽然是知命境野修,可也清楚眼前这个张远湖是高老大比较看重的狗腿子之一,平日里也愿意给点笑脸,见状问了一句,“兄弟这是咋了?”
张远湖叹了口气,“一会儿再给任兄聊吧,高老大还在里面等着呢。”
任财点头别过,走入高老大端坐的大厅。
当身影在高老大视线中出现前的一瞬,他的脸上便挂上了愤慨和怨怼,快步走上,“任财见过高老大。”
他是知命境野修,平日也只是服从高老大管束,所以并不像张远湖那般跪拜。
高老大点点头,“有什么事?”
任财叹了口气,“高老大,我们本来抓了时圣的遗孀想要来送给您,可惜来路上被那天杀的林富遇上,他见余芝容貌绝美,身姿曼妙便给强掳了去。本来我也想算了,就当此事未曾发生,可林富说了一句话让我实在气不过,故而赶来跟高老大说一声。”
高老大再端起一杯酒,等着他的下文。
任财犹豫着道:“林富说,这等女人轮不到他姓高的。”
高老大手中的酒杯被他瞬间捏碎,酒水四溅。
第一百七十九章 两张纸条,一支兵马
雾隐大会,曾经的刺客界,如今的杀手界第一盛会。
因举办地雾隐谷而得名,同时也也因为雾隐这个名字深受杀手们的喜欢,觉得跟自家气质简直不要太相符。
需要指出的是,和普通江湖意义上那些搏命狠辣的杀手不同,修行界中所说的杀手本质上是刺客,讲究的是隐匿身形,利用外物,一击致命。
若一击不成,飘然远走,伺机而动,如附骨之锥。
所以,雾隐大会的规矩也必须要按照杀手们的习惯来,若是如曾经西岭剑宗剑冠大比一般,捉对厮杀,估计都没人愿意去参加,其余人也没有愿意去看的。
因此,雾隐大会的比赛方式很简单,将所有参赛者全部扔进雾隐谷中最中央的最危险的一段区域中,只设一个入口和一个出口,有一件宝物,三日之后,谁能拿着宝物从出口出来,谁就是最终的魁首。
在这期间,不加任何限制,生死自负。
这种刺激而血腥的规则,才是雾隐大会真正声名大噪的原因。
“我一直在想,你与秦明月一战会不会有变数。擂台比武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大?”
巴丘城外的一处山坡,草木繁盛,郁郁葱葱,曹夜来坐在一块青石上,望着眼前浩渺的水波,轻声说道。
或许是因为水汽的浸染,树上枝头的绿叶翠嫩欲滴,迎风招摇,树下的青衫少年,耸然动容。
“不是擂台比武还能是啥?”
曹夜来将叼在嘴里的狗尾巴草随意吐掉,转身看着云落,“比如说将你二人与那些人一起扔进雾隐谷中。”
云落下意识地想要说这不公平,随即便咽了回去,甚至自嘲地笑了笑,从出生到现在,这世间哪有多少公平之事,若是愤慨能解决问题,还要修行干嘛。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曹大哥,那我该怎么办?”
看着云落没有愤懑,没有乱了方寸,而是能迅速开始寻求解决之道,曹夜来心中暗赞,“接下来,我们要改一改方式了。我将境界压在知命境下品,你我实战演练。”
云落沉声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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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巴丘城,人来人往,街市上空飘荡的,是一种叫做生活的热气。
霍北真一出门,便感觉身后有人跟踪。
他佯装不知地缓缓走在街头,麻痹着那几个盯梢的人,身影忽然消失在一个巷口。
当来自不同势力的追踪着跑到巷口,追进巷子中时,他已经出现在了两条街道之外的一个香油铺子前。
按照符临交待的比划了一个手势,掌柜的便立即将他领入了后堂。
他将一颗蜡丸交给掌柜的,点了点头,就从后院跃墙离去。
掌柜的将蜡丸收好,拿起门板,一扇扇地插上铺门,挂上一个打烊休息的牌子,混进人流,悄悄出
了城。
整个过程无声而有序。
下午时分,这颗蜡丸被有惊无险地送到林富,也就是符临的手上。
空旷的洞府中,只有三个人。
李子这两天跟余芝打得火热,从小跟着李稚川这个老光棍长大的他,终于感受到了女性的关怀与温暖,那是母性的光辉。
余芝也喜欢跟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孩子玩闹,一颗饱经沧桑的心,在这种纯粹的开心下变得活泼了起来。
当然这个开心之中还有些隐忧,就是担心时圣的情况。
当符临捏开蜡丸,取出其中的纸条一看,一丝古怪的笑意出现在嘴角。
当初李掌教说云落可能认识龙骄时,自己根本不相信,可如今这不只是认识了吧。
他手中的纸条轻轻飞舞,上面赫然写着,“若有需要,皆可。”
皆可。
哈哈,大事可成!
云落啊云落,你这孩子,总能给我惊喜。
符临真元轻吐,将纸条震碎成粉末,满脸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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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悄潜入巴丘城的韩飞龙也收到了一张纸条,他看完后同样笑了。
只是这笑容有些轻蔑,有些无奈。
将纸条递给候在一旁的卢存孝,有意考较道:“存孝,你怎么看?”
卢存孝双手接过,看了一眼,面上顿时起了不忿之色,“这姓高的算什么东西,将军愿意屈尊跟他合作已经是他八辈子的福分,前些天在那儿扭扭捏捏推三阻四不说,如今居然还大咧咧地让您去见他!”
韩飞龙笑着摆了摆手,“正事为大,事没办好面子捞得再多也没有意义。”
卢存孝赶紧肃手称是,作为韩飞龙第一心腹的他,深知此事意义重大,“将军之胸怀宽广,实在世间罕有。”
“又来?”韩飞龙白了他一眼。
“嘿嘿。”卢存孝干笑两声,旋即正色道:“抛开面子,我也不建议将军去。将军虽然沙场无敌,可那毕竟是个问天境野修。”
韩飞龙缓缓起身,这些天都窝在这处小院子中,不敢露面,每日就是盘算筹划,身子有点不舒服了。
“你说得有道理。”他长长伸了个懒腰,又简单活动了一下四肢腰身,扭头看着卢存孝,“我们不也有个厉害人物嘛!”
卢存孝瞬间想起那个老人,迟疑道:“您敢相信他?”
韩飞龙一声冷哼,“利益就是这个世上最稳固的誓言。”
说完轻轻一拉门口的一根线头,外院一个铃铛轻轻响动,立刻有个步履轻盈无声的男子来到房门前。
韩飞龙并不开门,只是淡淡开口,“去请老阁主过来。”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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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在日夜交替中流逝,阴谋在时光流逝中交织,人员又在阴谋交织中汇集。
离雾隐大会开始还有五天,星潭军大营,杜若言反复看着手上的军令,这是前两天从天京城直接送到他手上的。
这两天,他已经翻来覆去地看了无数遍,不止倒背如流,甚至连每一笔的笔划走向都快研究清楚了,心里还是不明所以。
军令上的话意思很简单,星潭军调往雾隐谷,维持秩序。
这个命令没什么出奇的,星潭军作为离雾隐谷最近的军队,上届雾隐大会就已经开始前往维护秩序了。
问题的关键在于,这封军令虽然由兵部签发,但很明显的不同在于,用了陛下的大印,还留有国师的印章。
这就很不得了了。
想了很久也想不明白,就干脆不想了,杜若言将军令郑重收起,看着下首恭候的幕僚,吩咐道:“把袁无忌找来。”
幕僚领命而出,不多时,身披甲胄的袁无忌掀帘走入,在杜若言面前单膝跪地,“末将袁无忌,参见杜将军。”
动作利落干净,甲胄几声脆响。
“起来吧,坐下说话。”
“谢将军!”袁无忌也不矫情,在一旁坐下。
杜若言淡淡道:“原本你是个走关系进来的,本将心中并不乐意。”
袁无忌神色不变,抱拳道:“末将明白。”
“可你自入营以来,毫无自矜傲人之意,一身武艺也算得上不错,几次演武表现也勉强看得过去。所以,本将准备给你个机会。”杜若言的面色古板,看不出内心想法。
袁无忌立刻起身,重新在帐中单膝跪下,沉声道:“任凭将军吩咐,末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没那么严重。”杜若言干笑两声,“五天之后,便是雾隐大会了,星潭军奉命前往雾隐谷维持秩序,届时你领一千兵马,协助马副都尉镇守出口,保障出口安全。”
袁无忌昂首答应,“末将领命。”
“起来吧。出去准备准备,明日一早,开拔。”
“喏!”
袁无忌退下,掀帘走出的身影在阳光下有些刺眼,杜若言眼睛微眯,目送他离去。
幕僚笑了笑,“将军,没想到这袁家少爷还有个兵样,是个人才啊。”
杜若言默认了前半句话,他也没想到这个纨绔子弟居然还真有一身不俗的武艺和兵法韬略;
但他心中始终有些警惕,这个警惕不是来自于袁无忌本身,而是他身后通天的关系。
他没有幕僚那般乐观。
袁无忌有这样的关系,有这样的本事,却隐忍如此,所谋甚大啊!
他叹了口气,“去请马副都尉进来吧,我们商量一下。”
第二天一早,星潭军从大营中点选五千精兵,朝着雾隐谷开拔。
此时,距离雾隐大会开始,还剩四天。
第一百八十章 千里之外风波恶
野云万里无城郭,雨雪纷纷连大漠。
将军金甲夜不脱,半夜军行戈相拨,风头如刀面如割。
北渊的帐篷中走出了无数横刀立马的马上英雄,他们骑着骏马,挥舞着弯刀,带着力量与速度,马蹄踏碎了一处处硝烟,踏出了北渊帝国辽阔的疆域。
但,当硝烟弥散,长生城高高筑起,跟着便有更多的城池耸立在辽阔的草原上,权贵们下了马,进了城,离了帐篷,进了房。
粗砺的风,再吹不到他们的面庞;
凄冷狂暴的雨雪再也压不垮温暖的房屋,坚固的城墙。
于是他们端起酒杯,醉倒在盛世繁华之中,醉倒在女人的肚皮上。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
总是当年携手处,游遍花丛。
渊皇手下左右丞相,左丞相为尊,主要管理宗室、草原贵族,处理部落冲突,调理藩属国政;右丞相主要负责国家政务、税赋、商贸等。
在右丞相手下,和南方的大端王朝一样,设六部,分领各项事务。
作为刑部尚书的儿子,史有德也算得上长生城里的一大纨绔。
他和一位草原大贵族的独子马连山私交甚好,每日里二人爱好便是结伴流连各色青楼,左拥右抱,纵情酒色声娱。
说来也怪,南面那座天京城那些被称作皇陵少年的贵公子们,爱好在北渊常见的飞鹰走狗,张弓游猎;
长生城里的这些顶级大纨绔却皆以酒色欢娱,舞文弄墨为最高级的享乐。
细细想来,世事总是这样的荒诞滑稽。
飞鹰走狗也好,流连声色也罢,这些人总是以或张扬或糜烂的方式,在对抗着生活的乏味。
因为生活对他们而言,早已轻而易举。
只有摆在桌面上的铜镜会跟他们作对,不管他们如何冒险,如何寻求新奇,铜镜都会从不同的角度,映照出同一张得不到满足的脸。
所以,今天的史有德和马连山忽然有些腻了,当然,或许也是有些虚了。
毕竟日日纵情,心受得了,神受得了,肾也受不了。
于是他们今日打算出去逛逛,跑跑马,出身虚汗,以备明日更好地“战斗”。
身后跟着十余个狗腿子,两人并肩策马朝长生城外冲去。
长生城的西门,六个军士正端正地站着,另外四个则分别检查着进出城门的人员车马。
经过北渊军神薛征的整顿改革,北渊的军力和面貌又了提升,这一点,从守城官兵就能看得出来。
远处传来一阵喧嚣,名叫吴岩的守城军士转头看去。
瞧见有两骑带着身后的一群扈从策马冲来,搅得路上行人匆忙避让,街面一阵鸡飞狗跳,他微微摇头,这帮勋贵纨绔实在太不叫话了。
不过一会,他便双眼眯起,面露寒光,因为临近了城门,这帮人也没有丝毫要减速的意思。
他转过身,平静地看着越来越近的马,和马上的人。
他不打算让路,因为,他虽是个微小的守城官兵,但他守护的,却是一城安宁,这一让,便要让掉军方威严。
“长生城门,下马步行!”
他几乎是吼着喊出这句话来。
可眼前的奔马并没有感觉到身上主人有丝毫要它减慢的意思,便依旧摆动着双腿,朝前冲去。
吴岩双手紧握,你们安敢如此?
双手紧握,就要朝来人出手。
忽然冷不丁地被人朝旁边一扯,险之又险地让开了道路。
他怒目转头,拉扯他的不是别人,正是这个城门的一个老兵。
老兵正要跟他解释一句,忽然神色一变,吴岩顿生警觉,但还没来得及完全转身。
“啪!”
一条长鞭呼啸着抽在吴岩的脖颈胸膛,甚至连脸角都被挂出了一道血痕。
马连山握着长鞭,鄙夷道:“不长眼的玩意儿,连老子的马都敢拦!”
说完看都不看吴岩一眼,一夹马腹,朝外冲去。
身后十余位扈从也都讥讽地看着吴岩,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傻子,又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吴岩双拳紧握,青筋暴起,胸膛剧烈起伏着。
刚才那个老兵连忙扯住他的胳膊,低声道:“那是大于越马家的儿子,招惹不起啊!”
于越,北渊勋贵的称呼,有大于越和小于越之分。
区分的方式很简单,各自族人和奴隶所建的头下军州,超过五个为大于越,不足则为小于越。
而马连山之父马祁,则手握十二个头下军州,实打实的实力雄厚,在北渊草原上的大贵族,名列前茅。
这样的马连山,尤其是一个小小的城门兵可以抵抗的。
汗液渗进了伤口,火辣辣地疼,吴岩却只觉得心里堵得慌,他看着这个这些天照顾自己良多的老兵,声音有些沙哑,“可是,这是渊皇陛下和军神大人定的规矩。”
老兵神情一滞,哑口无言,最终只是拍了拍吴岩的肩膀,叹息着干活去了。
吴岩呆呆地靠墙蹲着,无语良久。
冲出了城门,看着远方的天高地阔,草木丰茂,马连山和史有德心中畅快,更是策马狂奔。
官道上人人避让,不少让得慢了的都挨了鞭子,但瞧见对方这气势人数,许多人也是敢怒不敢言。
身上微微发汗,马连山与史有德对视一眼,哈哈大笑,继续呼喊着驱马狂奔。
身后的一帮扈从也怪叫助威,声势浩大。
就在他们对面,不巧也行来了四匹马儿。
马连山随意一瞥,不是什么熟面孔,便毫不减速地冲了过去。
在这天京城里,不是他马公子的熟面孔,那便不是什么大人物,身为马祁的
儿子,自幼皇宫都没少进的他,似乎有资格说这句话。
他轻喝一声,“滚开!”
当先冲了出去。
史有德也笑着跟上,既然马公子敢上,自己也没什么好怕的。
四个骑手中,其中一个红脸大汉轻轻道:“让开吧。”
话音一落,四人就朝路边一闪,两人一边,在中间留出了足够宽敞的通道。
马连山见这四个人的怂样,心中冷笑,冲过去的时候轻蔑地骂了一句,“看见马爷了不知道早点滚一边上!”
史有德跟在身后,仿佛在呼应马公子的话,手中长鞭一抖,朝着最前方的红脸汉子劈头盖脸就抽了过去。
人在奔马之上,不论是弯刀还是马鞭,威力都比在原地要大上许多。
史有德的眼前似乎已经浮现出这个红脸汉子脸上一道血淋淋的鞭痕的样子了。
忽然他手中一紧,整个人被朝后一扯,摔下马来。
奔马去势未停,于是史有德被朝前一带,整个人砸在地上,摔了个七荤八素。
身后的扈从瞧见史有德落马,连忙躲闪避让,也亏得骑术精湛,堪堪没把地上的史有德踩死。
北渊骑手之多,技艺之精,名不虚传。
前面已冲出一截的马连山这才反应过来身后的变故,阴沉着脸策马返回。
一个护卫恶狠狠地道:“知不知道我们是谁?敢朝史公子出手?”
另一个护卫帮腔,“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你完了!”
但没一个敢上前动手,因为刚才他们在身后瞧见,红脸汉子单手便抓住了史有德挥出的马鞭,纹丝不动,轻描淡写。
红脸汉子将手中的马鞭随意朝地上一扔,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刚好扔在还躺在地上呻吟的史有德脸上。
他淡淡道:“那你们知道我们是谁不?”
“我他m管你是谁!老子只知道你完了!”马连山神色阴沉地咬牙道。
两个护卫将史有德扶起,他揉着腰,气急败坏,“蠢货,你完了!”
红脸汉子面带笑意,“哦?那这位大言不惭的公子,你仗着什么样的家世敢这么说?”
马连山没有开口,身后的一个一直坠在最后最没有存在感的护卫却出了声,“这位是马祁大于越的独子,至于被你打伤的这位,乃是刑部尚书史大人的儿子。”
红脸汉子眉头微皱,原本散在另一侧的两骑也驱马到了他的身旁。
马连山看着红脸汉子的样子,心中冷笑,真是不见亲棺不掉泪,这下知道怕了?晚了!
右手一扬,一马鞭朝着红脸汉子挥下,老子看你还敢不敢躲,敢不敢还手。
预想中的一声脆响没有响起,红脸汉子居然再次伸手抓住了马鞭,然后朝地上一扯。
一阵大力袭来,马连山被摔倒在地上,这一次面部着地,擦破了面皮,鼻血流出,甚是狼狈。
方才出声的那位护卫连忙将马连山扶起,马连山随手擦了一把鼻血,瞧见手背的猩红,恼羞成怒,“给我杀了他!”
他不敢相信,在自己自报家门之后,居然还有人敢对自己动手,还让自己见了血!
既然你不知天高地厚,就别怪老子手下无情。
这些年,死在老子手下亡魂无数,不差你这一个。
不等这个护卫和隐藏在护卫中的另外一位修行者动手,红脸汉子用马鞭指着马连山道:“你真的不问问我是谁?”
马连山怒吼一声,“不管你是谁,你死定了!”
扶着他的护卫其实是个通玄境的修行者,暗中保护马连山。
在他看来这几人都没有修为在身,按说不至于如此镇定,可仔细看去,甚至这红脸大汉身后的其余几人还有点看戏的感觉,这让他不由心中一动。
想到这儿,语气也和缓了些,“阁下到底是谁?”
听见护卫的问话,马连山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有些生气地道:“韩伯,我让你杀了他!”
红脸汉子身后的一个军士轻笑一声,终于开了口,“蠢货,首先你杀不了我们将军,其次你也不敢杀!”
听见将军这个词,通玄境护卫心中一沉。
马连山却满不在乎地一笑,“原来是个当兵的,自恃几分勇武就敢如此放肆,这儿是长生城,不是你那窝里横的军营。蠢货,记住了,你们只是帝国养的狗而已,居然敢对着主人乱叫?”
“我家将军姓刘,出身将军府。”
另外一个军士勃然大怒,冷冷开口。
马连山脸色一变,出身将军府,这就不好办了。
谁都知道,在长生城,除了渊皇之外,最不能惹的就是大将军。
甚至因为大将军的关系,将军府大总管雁惊寒都能在长生城不能惹的人物中名列前茅。
史有德这时却阴测测的开口,“老马,不是每个将军府的人都是大将军,不是谁都能横着走的!”
马连山顿时连连点头,面色重回镇定,将军府那么大,自己的身份在此,即使将军府,敢惹自己二人的也不多。
“哈哈,有趣,不到大河心不死啊!”一个军士笑着道:“那八骏敢惹你们不?”
另一个军士一语揭晓,“忘了说,我家将军名叫刘赫。”
马连山和史有德的脸上瞬间没了血色,扶着马连山的护卫心中苦笑,这下公子可是踢到铁板上了。
刘赫,外号赤骥,将军府八骏之首,问天境修为,尤擅统兵、军阵韬略之事,深得薛征信任。
只是因为常年在外领兵,很少在长生城中活动,导致自己等人居然不认得他。
马连山惊恐地想着自己刚才让刘赫赶紧滚到一边,给他让路,还出言讥讽,冷汗直冒;
有德想着自己刚才居然在刘赫主动让路的情况下,还要戏弄出手,抽刘赫的马鞭?
他忽然觉得两腿有点软;
马连山抬头,看着刘赫居高临下漠然的表情,他手里握着的,那是自己抽向他的马鞭。
他觉得腿也有点软。
红脸汉子刘赫淡淡道:“你们对我出手的事,不知者不罪,我不追究。”
“呼!”
几声长长的出气声响起,总算逃过一劫。
“不过。”
听着刘赫的声音,马连山和史有德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儿。
“你们辱我北渊将士为狗,这事,我需要跟你们长辈好好掰扯掰扯。”
刘赫俯下身子,轻声道:“大将军也是军中之人,你们说他听了会怎么想。”
轻轻的声音却仿佛一柄重锤,砸在二人身上。
马连山和史有德已经软得不像样的腿终于支撑不住,膝盖重重磕在地上,“刘将军饶命!刘将军饶命!我只是一时口误,您大人有大量。”
二人不住磕头,刘赫却只是看了一眼,将马鞭一丢,调转马头,轻夹马腹,竟然直接走掉。
马连山跌坐在地上,喃喃道:“怎么办?”
史有德更是面色惨白,“完了完了。”
通玄境的护卫开口,“公子,史公子,为今之计,只有赶紧追上刘将军,取得他的原谅。若是等他将事情报给大将军,那就晚了。从方才他不计较二位马鞭之事来看,应该有戏。”
“对对对,追上去!”
一行十几人,又赶紧朝着刘赫一行追去。
“将军,他们追来了。”
一个随行军士轻声道。
刘赫都也不回,自顾自地前行。
马连山跟史有德也不敢超越,只是打马跟在身后,不住求饶。
刘赫恍若未闻。
不多时,便又回到了西城门处。
方才目送马连山一行嚣张远去的城门官兵,诧异地看着很快又垂头丧气返回的他们,一头雾水。
咦?这是闹的哪一出?
他们怎么跟在这几个人身后呢?
莫非也是什么大人物?
到了城门处,刘赫一行乖乖下马,牵马步行。
身后的马连山等人自然也只能乖乖下马。
城门官兵瞧见这一幕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尤其是之前劝说吴岩的那个老兵,值守城门这么多年的他,对这些纨绔习性再清楚不过,此刻怎么会如此老实?
刘赫的目光在官兵的脸上掠过,没有看到想看的那个人,有些诧异,便朝旁边的一个官兵问道:“小哥,你们这儿那个叫吴岩的小子哪儿去了?”
“禀大人,在那儿!”
顺着军士的手指方向,一个身影落寞地坐在门洞内幽暗的小房间里,神色暗沉,毫无生气。
刘赫眉头一皱,这个吴岩是自己军中一个极有潜力的新兵,学东西极快,武技韬略皆是不俗,因为脾气还需要打磨,在一次跟人冲突之后,刘赫便将他扔到了天京城里,来当三个月的城门兵,权当磨砺。
这才来了不到半月,怎么就成了这般德行?
他轻喝一声,“吴岩,给老子滚出来!”
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吴岩顿时活了过来,抬头一看,一脸惊喜地冲了出来,在刘赫面前单膝跪下,“吴岩拜见将军。”
刘赫皱眉看着吴岩从脸上蔓延到胸口的那一条鞭痕,“怎么回事?”
如果他的兵在这儿无端受了欺负,那自己这个当头的,必须为他撑腰。
吴岩仰头看着自家长官,忽然感觉鼻头一酸,带着颤音讲述了方才之事。
刘赫深知吴岩的心性,明白他不是因为那一鞭的疼痛而难过,而是因为那一鞭抽碎的,是他心中坚定的信念和理想。
这样的事,对一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而言,发生得太突然,太直接,太难以接受。
他心中下了一个决定,不能让一颗好苗子就此废了。
“吴岩,给老子站起来。”
吴岩乖乖站起,刘赫抬手指向吴岩身后已经噤若寒蝉的马连山,“可是他动的手?”
吴岩点点头。
马连山此刻多么希望时光可以倒流,如果能重来,他一定乖乖老老实实地下马,陪着笑走出城门。
可惜,没有那个机会。
刘赫从身旁护卫腰间抽出一条马鞭,骤然挥出。
马连山身上顿时出现了一条和吴岩一模一样的鞭痕,问天境高手的控制力足见一般。
“这一鞭是我替吴岩还给你的,你要不爽,尽可以跟你家长辈求助,我在将军府等你!”
刘赫静立如塔,出言如刀。
马连山低着头,连称不敢。
“滚吧!”
随着刘赫一声断喝,方才风光招摇的十余人如斗败的公鸡穿过围观的人群低头走入城中。
至始至终,没敢再纵马飞驰。
走出老远,马连山回望着城门方向,眼神闪过一丝怨毒。
刘赫转身看向吴岩,“你要记住,有些东西没那么脆弱,没那么不堪,即使一时被摧毁,但也终将重新树立,就如同正义,或许会迟到,但永不会缺席。我们军人要做的,就是守护它,永远守护,因为它值得我们去守护!”
吴岩眼中骤然亮起闪亮的光芒,单膝跪地,泣不成声,“多谢将军!”
今天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知道,这看似寻常的小小冲突,会在北渊掀起多大的风浪,对整座天下的未来又有着多么深远的影响。
当其中的每一个人走向生命的终途时,他们一定会回想起今天这一切,不知那时他们是会后悔,还是欣慰,又或者感激。
第一百八十一章 凌家有子,锋芒毕露!
纷纷细雨,追着风的脚步从巴丘城的上空飘落。
街市上热闹依旧,谈买卖的,吃喝的,闲逛的,油纸伞错落碰撞,交织一幅生活的画面,这是独属于市井的鲜活气息。
云落出了门,身旁有曹夜来和霍北真相随。
雾隐大会临近,许多势力都陆续抵达,陆家崔家也不例外,前来的高手不少。
陆绩也到了巴丘城的陆家院子,虽然并未露面,但有他在,便足以让陆家院子没人敢前去滋事。
云落去找过陆绩,询问陆琦的事,陆绩一问三不知,只说是陆琦自己的决定,他已经护送陆琦返回了镇江,云落只好作罢。
此刻,三人前行的方向,是遭逢大变的同福鱼粉店。
因为得了云落的请求,陆用对此事也很上心,早在几天前已经将童福下葬,入土为安。
但童福的内人,童刘氏却因此一病不起,不食汤药,看样子是铁了心要追随自家男人而去。
好在陆用也是个聪明会办事的,以二人还尚且年幼的儿子为引子,好说歹说将童刘氏劝了起来,这几天用了汤药,终于好转。
今日云落便是前去探望,然后带着妇人一起去给童福上柱香。
马上雾隐大会开始的关键时刻,容不得差错,所以曹夜来和霍北真都陪在一起。
身后那些明里暗里的盯梢的,三人都只当不察,来到了同福鱼粉店紧闭的大门前。
仰头望着那块没人擦拭似乎有些蒙尘的牌匾,眼前依稀瞧见曾经这儿的热闹欢乐。
络绎不绝的客人把店里填得满满当当,煮粉的师父忙个不停,端碗收碗的小厮脚不沾地,柜台后面的妇人听见铜板掉落的声音笑得合不拢嘴。
耳畔童福那声谦卑的招呼还在回荡,说话的人已经躺进了地下长眠。
云落叹了口气,上前扣响了房门。
没有动静。
云落神色平静地继续敲着,不慌不急,从敲门声中就透出一丝平和的味道。
过了良久,里面才传来一声虚弱的答应,带着警惕和犹疑,“谁啊?”
“大姐,是我,陆用的朋友。”
一扇小小的门板取下,一脸憔悴的童刘氏站在门内,站在外面光线找不到的阴影里,“你们来啦,进来吧。”
陆用早通知安排好了,所以童刘氏才有此一说。
她说完又取下一块门板,留出一个可以通过的空隙。
云落三人也不在意,依次走入。
站在大堂,桌椅还在,灶台空空。
往日鲜香的味道早已弥散殆尽,换成了浓浓的药味在这小小空间四处飘荡而不得出。
一扭头,童刘氏已经将门板重新插好,甚至还下意识地上了锁。
云落三人看着心中暗叹,孤儿寡母,生活不易啊。
童刘氏上前,在云落面前径直跪倒,“多谢云公子仗义援手。”
云落连忙一把扶起,神色黯然,“大姐不必如此,算起来此事因我而起,童大哥的死,我也有责任。”
童刘氏摇着头,“云公子,我这种乡野妇人虽说大字不认一个,但还是晓得点简单的道理,云公子来捧我们的场就已经是看得起我们,至于后面的事,若是还怨在云公子及诸位身上,那就是不讲道理了。更何况您事后还让陆爷帮了我们那么多。”
霍北真微微诧异,没想到一个市井妇人,将这些事情看得这么清楚。
曹夜来神情淡定,当年凌大哥就曾说过,市井之中那些朴实的道理,才是真正落在地上的道理,比起豪阀宗门之中那些道貌岸然背地里男盗女娼的嘴炮强到不知哪儿去了。
云落不再纠结这个,指了指楼上,“童年还好吗?”
在童福出事之后,他便请陆用将童家的情况搜集了一下,知道童福有个十三岁的儿子童年,是两口子的心头肉。
童刘氏抹了把眼泪,“好!就是一直闷闷不乐,不说话。”
“大姐,这样吧,你们收拾一下,一会儿一起去给童大哥上柱香,顺便也带童年出去散散心。”
“好。诸位公子请稍等。”
说完童刘氏赶紧去了后院楼上收拾。
站在一片阴暗中,霍北真突然问道:“云落,你对这家人这么上心是因为愧疚?”
云落点点头,又摇了摇,“有些愧疚吧,毕竟我不来的话,或许也不会有这样的事。”
他看向柜台方向,“更多的,其实在童福身上,我看到了我自己。”
霍北真一脸不解,曹夜来却心中一动。
云落便将自己那些年的日子跟霍北真简单讲了讲,尤其是自己的心境。
“若是我没有走上修行路,没有血脉身份,如今的自己,或许就如童福一般,在这个世界上卑躬屈膝地苟延残喘,随时警惕着被人一巴掌拍死,可拍死了也就拍死了。”
看着沉默的二人,云落笑了笑,“所以啊,你们不用太担心,既然走上了不一样的陆,我就一定会好好活着,至少不能死得太早。”
不多时,童刘氏带着一个怯生生的孩子从楼上走下来。
好好一个虎头虎脑的壮实孩子此刻面色苍白,病恹恹的,一只手悄悄抓住母亲的衣角,半躲在母亲身后。
云落皱眉,听情报说,童福的孩子活泼好动,是这一小片孩子里的孩子王,如今怎么成了这样?
童刘氏轻轻拍着童年的肩膀,
心疼又带着点歉意道:“自从老童走了,这孩子一下子就不怎么说话,也不出去跟邻居玩,天天窝在家里,哎,我也没办法。”
云落灵机一动,从方寸物中取出一把刻刀和一截木头,下手如飞,很快,一个人形木雕就活灵活现地出现在了手中。
当他吹干净木屑,再用真元轻轻扫过,一个光滑精致的木雕大功告成。
他在童年身旁蹲下,将木雕递给他,温和地道:“小年,想你爹了就跟他说,我相信童大哥能听得见,他也不希望小年闷闷不乐。”
童年呆呆地结果木雕,当看清木雕的样子时,突然哇哇大哭。
木雕上,胖乎乎的童福双手拢袖,满脸憨厚的笑意。
恍惚间,云落想起了许多年前的那个冬天,当邹姨将那个玉坠挂上自己脖子的时候,应该也是这般景象吧。
他一手摸着胸口,感受着若有若无的一丝热流,缓缓站起。
看着童刘氏担忧的神色,云落安慰道:“让孩子缓缓,哭出来就好了。”
等童年哭声渐止,一行五人前往祭拜。
童刘氏让童年先将木雕放在家里他也不听,只好作罢。
此刻稍微恢复了些生气的童年握着木雕,自顾自地喃喃自语,仿佛在跟死去的父亲对话,提着一篮子祭品的童刘氏搂着他的肩膀走在前面,云落三人跟在身后,朝城外走去。
曹夜来笑容玩味,轻轻撞了一下云落的肩膀,“没看出来啊,还有这本事?”
云落轻叹一声,“之前游历途中,没事偶尔弄着玩。”
曹夜来和霍北真心中都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一个人,但都没有提起。
如今斯人已远走,只剩一堆木雕徒增烦忧。
三人调笑间,忽然听见一声叱骂,以及一声清脆的耳光声,抬头望去,童年跌倒在地,脸上一个清晰的掌印。
童刘氏连忙将手中菜篮子放在一旁,一边护着童年,一边一个劲的朝着一个女子磕头求饶。
一个白衣女子一脸嫌弃地地拍了拍身上,“贱东西,走路带上眼睛。”
看着磕头求饶的童刘氏,一阵烦闷,抬脚就要踹翻那篮子祭品。
忽然一个声音仿佛从万年寒冰中响起,“你若是敢踹下去,我保证你会后悔。”
白衣女子先是一愣,旋即想起自己的身份和同行之人,冷哼一声,真就朝着菜篮子一脚踹出。
“砰!”
仿佛一柄重锤猛然砸在她的小腿之上,凝元境上品的真元根本没有能力保护她,她的小腿爆出一片血雾,腿骨寸断。
一个瞬间出现的青衫少年缓缓收回右腿,转身温和地将童刘氏和童年扶起。
他看着重新变得怯生生的童年,面露寒光。
蹲下来,眼神已经变得柔和,轻声道:“小年,疼吗?”
童年死死握住手中的木雕,摇了摇头。
意态悠闲的曹夜来和霍北真站在一旁,霍北真以心声道:“曹先生,你有没有发现一个事?”
“你是说云落性情有些改变?”
霍北真一惊,“你也看出来了?自从陆琦离开,我就有点感觉。”
“老虎终究是要露出獠牙的。当初杨清就觉得云落性子太软,想必如今看了会很高兴。”曹夜来嘴角带笑。
“可是,我担心会朝着暴虐的方向发展。”霍北真说出了心中隐忧。
曹夜来嘿嘿一笑,“他爹当年比他还强势。”
霍北真这下是真的吃惊了,在他听到为数不多的关于凌青云的讲述中,凌青云是温文尔雅,文质彬彬,平易近人的天才形象,可曹夜来的话?
“你想想,当年他手下多少英雄豪杰,没点气质怎么压得住?”曹夜来面上浮现出一丝怅惘和追忆,“他对我们很好,可对于敌人,他常说的一句话你知道是什么不?”
霍北真摇摇头,废话,我当然不知道。
“一心求死的,成全他们也是在做好事啊。”
霍北真心中一凛。
这边聊得悠闲,那边可不太平。
白衣女子起初还愣住了,她根本不敢相信这人敢对她出手。
作为豫章郡一个修行门派朝露门掌门之女,这个名叫陈迎夏的女子一向骄横跋扈,在门内无人敢惹。
这还不是她倚仗的全部,更关键的是,与她同行的,乃是豫章麒麟郁南公子和他的表弟郁琮。
而郁琮,正是与她郎有情妾有意的对象。
稍一愣神,一阵剧痛便铺天盖地地袭来,让陈迎夏痛不欲生。
一个身影连忙将她扶起,“迎夏,你怎么样了?”
陈迎夏心知这腿骨没什么大问题,弄点汤药或者服用丹药,十天半个月就能恢复,但这屈辱怎么能忍得了!
她强忍着痛苦,一脸怨毒地看着云落,“你死定了!”
郁琮也看着云落,“蠢货,谁给你的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对迎夏出手!”
云落将童家母子护在身后,淡淡道:“哦?她很厉害还是很有背景?”
不等对方答话,他自问自答道:“能被我一脚踢断腿,看来也不厉害。”
郁琮嗤笑一声,“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老子告诉你,这是豫章朝露门的掌门陈见春的独女陈迎夏,你居然敢踢断她的腿!”
四周响起一阵小声的议论,似乎在讨论朝露门的厉害,陈迎夏即使被郁琮扶着,右腿巨疼,也
微微挺起胸膛,面露自豪,这是她的家世带给她长久的骄傲。
她看着云落面露思索的样子,冷哼道:“怕了?那我再告诉你,我身边这位正是豫章麒麟郁公子的弟弟,你是不是腿都吓软了?”
两人互捧,倒也配合默契。
四周再次响起一阵惊呼,这次的阵势比刚才大了许多。
人的名,树的影,豫章麒麟的名头即使在山下凡人之中都广为流传,没想到这个男子竟然是郁公子的弟弟,看来这个青衫少年凶多吉少了。
陈迎夏在一瞬间的失落之后,又重新振作,郁公子比自家门派厉害是好事,要不自己费心费力巴结上郁琮这条线岂不是亏了。
郁琮想起郁南平日里的吩咐,外人面前戏要做足,所以故作大方地道:“我家哥哥素来仁厚,这样吧,你只要跪下求得陈姑娘的原谅,此事就此揭过,饶了你的狗命。”
身侧的众人不住点头,果然啊,郁公子不仅自己大度,身边人也这么有风采。
陈迎夏有些不愿意就此饶过云落,郁琮凑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陈迎夏顿时笑逐颜开。
那句话旁人听不见,可云落曹夜来等人都听得清楚。
“待会儿饶不饶还不是你说了算,你再好好羞辱这小子。”
童刘氏虽然知道云落很厉害,但一个市井妇人哪里知晓那些具体的,只是瞧着周边反应,好像云落因为替她和儿子出头,惹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
她轻轻扯了扯云落的衣角,“云公子,要不算了,我去给那两位大人物磕头求情。”
这句话自然瞒不过陈迎夏的耳朵,她跋扈道:“你算个什么东西,蝼蚁贱种,多看你一眼都恶心,那个小贱种刚才居然还撞到我!”
在一道道怜悯的目光中,云落转身对童家母子笑了笑,“没事。”
随即,他看着眼前的一对狗男女,神色平静,“朝露门?没听过。郁南?很厉害吗?”
有些人悄悄认出了云落,毕竟那天与时圣一战,云落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他们都没有声张,而是想等着看出一出好戏。
围观的人中,更多的是这些天中才涌入巴丘城的,并不知道这个青衫少年是什么来路,只觉得这句话也太狂妄了。
陈迎夏正要讥讽回去,郁琮却悄悄扯了扯她的衣服。
郁琮不笨,反而很聪明,否则也不会被郁南看重,引为亲信。
一个可以轻松打爆凝元境上品的陈迎夏的修行者,没听过朝露门他相信,但要说没听过郁南,那就匪夷所思了。
他认定云落必有倚仗。
他的视线落在曹夜来和霍北真身上,然后对云落道:“是他们给了你底气,让你如此狂妄?”
云落还没说话,曹夜来倒先连连摆手,“郁公子不要误会,我跟这个倒霉孩子一点关系没有。”
霍北真顿觉无语,没想到曹先生还有这样的一面,被曹夜来用心声提点,他也摇头,“对,我们跟他没关系。”
云落不知曹夜来是在考验自己还是有什么别的盘算,不过也无妨,他要为童家母子讨回公道而已。
所以,速战速决吧。
他不再理会那一对做不了主又狂妄跋扈的男女,而是看着一个一直站在陈迎夏和郁琮之后,被一个中年人守护在侧的年轻人,“郁南,你说说这事怎么办?”
年轻人一身白衣,气质卓然,围观众人早有猜测,被云落一语叫破,顿时一阵骚动。
没想到豫章麒麟也来了巴丘城,更有甚者,有些胆大女子甚至高喊示爱,场面混乱。
郁南似乎早习惯了自己所到之处的这般景象,此刻只是皱着眉头看着这个青衫人,自己并不认识他啊?
在落梅宗时,云落易了容,所以一时半会郁南还真没想起云落的样子。
这也算是一个思维漏洞,他下意识地将落梅宗上云落的样子当成了云落真实的样子,结果对云落传遍天下的画像反而没反应过来。
“阁下认识我?”
云落看似随意地问道:“尉迟重华的尸体你安顿好了吗?”
郁南顿时色变,再伪装不了淡定和从容,“你是云落!”
一阵比刚才所有喧嚣都要大的骚动骤然出现,云落,这个在过去一年牵动整座天下的少年,就是眼前的青衫人?
云落根本不跟他废话,指了指一脸惊骇的郁琮和陈迎夏,“他们让我跪着跟他们道歉,你怎么说?”
郁南的面色阴沉如水,他一路上顺风顺水,唯一一次栽了跟头就是栽在云落手上,那一跟头,栽掉了合道境的尉迟重华,栽掉了一个通玄境的帮手,还差点栽掉越王的信任。
这一次如果再出了纰漏,他不敢想象越王还会不会如此包容自己。
沉默半晌,他认怂了,“他们二人并不知晓云公子身份,如今既然说清楚了,自然不用。”
陈迎夏和郁琮正要说话,被郁南狠狠一瞪,登时闭了嘴。
陈迎夏只觉得自己的腿更疼了。
云落双手一拍,“好,既然我们的事了结了,我们就来说说他们的事。”
郁南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妙。
云落将童年拉到身前,看着陈迎夏,“这一巴掌,我要你道歉!”
满场哗然!
曹夜来忽然笑了,笑得很是开心。
幼虎出山,恶蛟抬头,凌家有子,锋芒毕露!
第一百八十二章 死亡面前,人人平等
许多人下意识地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此刻的天下,儒教那些弯弯绕绕的道理还在自家不多的先生弟子中来回打转,并未普及,但一些质朴的道理在每个时代都是一样的。
得饶人处且饶人,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这些话好像不管什么时候都能拿来用一下。
陈迎夏脱口而出,“你休想!”
云落冷冷瞥了她一眼,眼神中冰寒彻骨。
如他先前所说,童福一家就像是另一个时空,另一条轨迹上的自己。
他现在为童年出头,首先当然是因为对方有错,童年受了欺负和屈辱,但同时,他好像是在为某一个自己在出头,在为这座天下无数普普通通卑微存活在底层的蝼蚁们出头,出一口憋了千年之久的郁气。
那些高高在上的山上仙人,将你们视若异类,视若蝼蚁,肆意踩踏,那今日我便将他们踩给你们看!
“好!我改主意了。”云落忽然道。
郁南微微松了口气,陈迎夏的眼中又闪过一丝骄横,云落又如何,还不是怂了。
“我要你跪下向他道歉,就像你们刚才说的,跪下要有诚意些。”
神色平静的云落仿佛在说一件很随意的小事,却在周围炸开了锅。
郁南终于动怒,眯起眼,“云公子,有些过了。”
云落平静道:“过吗?我不觉得。如果你不愿,我不介意立刻打死她。”
郁南叹了口气,微不可查地点点头,身后那个一直护卫的知命境剑修手中长剑一抖,碧绿色的真元化作一道巨浪,朝着云落涌去。
他选择了出手。
云落的反应却很令人吃惊,仿佛这一切与他无关一般,眼睛都没眨一下。
霍北真手中长剑微微出鞘寸许,一道雪白剑气同样翻涌着迎上巨浪,两道剑气只一瞬间的相持,巨浪便消失无踪,反倒雪白剑气去势不减,如大江一线潮,澎湃地欲将那名知命境剑修吞噬。
那人本可朝后退去,暂避锋芒,可他的背后是郁南!
硬着头皮终于顶住了剑气,这位算得上一方高手的知命境剑修擦去嘴角鲜血,死死盯住霍北真,“西岭剑宗?”
霍北真微笑致意,笑容很是欠揍。
曹夜来补上一刀,“我说我们没关系你们也信?”
云落看向依旧风采卓然的郁南,“我还有事,你若是不能命令她,我就自己动手了。”
这句话似乎是在给郁南面子,给郁南台阶,可实际上也是将郁南推到了一个很尴尬的境地。
一件本来与他无关之事,到如今,却成了他和云落之间的较量。
郁南聚音成线,在陈迎夏耳畔说了一句,“按他说的做吧!”
陈迎夏坚决地摇着头,“不可能,我怎么可能给这些蝼蚁道歉!打死我我也不干!”
郁南又劝了一句,“我会给你和你的门派补偿。你和郁琮的事也可以定下来。”
陈迎夏本是个心机满满的女人,要不也不会自降身份去搭上郁琮这条线,如今听郁南如此说,倒有些心动。
若是其余事,她或许早已忙不迭地答应了下来,可这事不一样。
她觉得她有身为山上神仙的骄傲,要她向两个卑贱的蝼蚁下跪道歉,她弯不下那个腰,丢不起那个人。
于是,她仍然摇了摇头,平静道:“即使我死,也绝不可能。”
忽然眼前一花,喉咙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掐住,举到半空,那只手的力量越来越重,缓缓握紧,陈迎夏觉得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困难。
原本引以为傲的真元被死死禁锢住,她感觉自己如此渺小而脆弱,这是自从修行以来便再未体验过的感觉,因为,这是凡人的感觉。
她渐渐听不到四周的动静,意识越来越模糊,这就要死了吗?
忽然,掐住她脖子的手一松,空气从口鼻之中涌入
,竟有种沁人心脾的甘甜。
她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咳嗽着,活着真好。
眼前是一双有些破旧的靴子,头顶传来一个淡漠的声音,“开始吧,我的耐心有限。”
陈迎夏忙不迭地双膝跪下,小声嗫嚅道:“对不起。”
“大声点!”
“对不起!”她几乎是用哭喊出来的这句话。
原来在死亡面前,自己的那点骄傲和尊严,什么都不是。
她跌坐在地,神情凄凉,双眼无神。
“迎夏,你还好吗?”等云落一行离去,郁琮这才故作匆忙地跑了过来,伸手搀扶。
有那么一瞬间,陈迎夏甚至想一巴掌甩在郁琮的身上,痛斥他的软弱和虚伪,可她生生忍住了。
断了腿、丢了脸,若是再毁掉了郁家这条线,自己这一趟可就算是一败涂地了。
而这一切,居然都是因为一个打了一个凡人一巴掌!
陈迎夏忽然笑了,笑得很是凄凉,自己活得好像一条摇尾乞食的狗啊。
郁南走到她身旁,“陈姑娘,我刚才说的话依然有效,你放心。”
陈迎夏转头望着那个曾经日夜出现在她梦中的面庞,那么卓然、清雅、从容、俊美,就像遥不可及的和煦阳光,和捕捉不到的清风,如今却已经在她心中落了凡尘。
她轻轻道:“谢谢郁公子。”
郁南叹了口气,“走吧,抓紧给你疗伤。”
看看,还是这么体贴细致,真是豫章麒麟啊。
她扭过头,望向云落等人离去的方向,视线里早已失去了那一抹青色。
她收回复杂的目光,生活还是要继续。
至于这一切到底是一个小插曲,还是另一种篇章的序幕,只有天知道。
出了城,曹夜来忽然问道:“我感觉你对那个女子有些莫名的敌意?”
云落想了想,自己也有些难以相信,“是不是因为她也穿着白衣的缘故?”
霍北真噗嗤一笑,如此说来,这陈迎夏还真是命衰。
云落突然道:“其实我想过今天郁南如果强出头,要不要干脆打杀了他,后面一想,琦......陆师妹已经走了,那郁南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说不定未来我还要喝他们的喜酒呢,呵呵。”
曹夜来和霍北真听云落讲过落梅宗的故事,知道郁南对陆琦的觊觎,此刻听见云落的话,唏嘘不已。
祭祀的过程很顺畅,比起下葬时的木然,童刘氏这回哭得稀里哗啦。
能哭出来,宣泄了,就会好很多,未来的日子,这个家还得仰仗着她呢。
童年也涕泪横流,只是不再像方才在家那般嚎啕大哭,他将木雕放入怀中,给他爹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稚嫩的面上,开始有了些叫做坚毅的神色。
曹夜来和霍北真站在一旁,以心声交流。
霍北真道:“说句有点不合适的话,童福这一难,对整个童家而言,真不好说是好是坏。”
曹夜来点点头,“因祸得福吧。”
“云落小时候过得真的很惨?”
“惨,真惨,惨到我都看不下去,跟荀叔叔吵过好多次,哎,可惜打不过他,只能由着他去。”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你还会写诗?”
“不是,是云落有天自己念的,我觉得不错就记下了,原来是有感而发啊。”
说话间,云落走上前去,轻轻将童刘氏扶起,“大姐,切莫伤心过度,小年还需要你照顾呢。”
童刘氏抹着眼泪点点头,“云公子,你对我们太好了,你的大恩大德我们童家一定世代铭记于心。”
说着,童年也跪了下来,砰砰地朝云落磕了个头,吓得云落连忙将他拉起。
“大姐,小年,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接下来,咱们都要朝前看,大姐想想是
继续把铺子支起来,还是寻个别的活计,小年呢好好吃饭,开开心心长大,未来要多帮娘亲分担。我也要去做我该做的事,怎么样?”
童年狠狠地点了点头,“我听大哥哥的。”
童刘氏一巴掌轻轻拍在童年脑袋上,“叫叔叔。”
云落连忙摆手,“就叫哥哥,就叫哥哥,那小年和大哥哥拉个勾好不好?”
“好!”
说着两人伸出小拇指,勾在一起,念了那句流传千百年,但每个人都百思不得其解的拉勾语。
回去的路上再没无风波,将童家母子送回家中,云落他们回了小院。
小院里没有人,因为云落的刺激,四个刚好都是神意境下品的人,如今都在刻苦修行,好缩短与那个已经通玄境下品的背影的距离。
受他们的感染,梅晴雪和梅挽枝也不好意思偷懒。
三人在院中坐下,曹夜来挥手布下个小结界,隔断声音,霍北真问道:“又是半天浪费了,云落你到底有多少把握?”
云落抿了口茶,伸出三根手指。
“才三成?”霍北真有些担忧,看了眼曹夜来,曹夜来点点头,认可这个结论。
云落放下茶盏,笑了笑,“这是现在的,若是等到开始时,就是这个数了。”
说完他再伸出三根手指。
曹夜来眉头一皱,随即展开,面露喜色,“你要破境了?”
云落笑着点点头。
经过和曹夜来将近一月的血战试炼,化龙池的效用差不多被全部吸收,真气运用越发自如,丹田之中淡金色的真元已经几乎完全凝结成了一个气旋,就要凝结成丹,然后生出金丹脉络。
等脉络一现,自己就将跨入通玄境中品。
郁南一行几人住进了一家宅院,虽比不上陆宅的清雅,崔宅的大气,和关隐隐居的院子豪奢,但也宽敞整洁。
大人物出行,怎么能住客栈呢。
此刻的院中,正有两个身影一前一后缓缓走着。
郁琮稍微落后半个身位,偷偷瞧着前方表哥的背影,好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敢问出口。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今天要忍下那般奇耻大辱?”
他没问,郁南却主动开了口。
郁琮斟酌着措辞,“嗯,我觉得那个云落有点过分了,迎夏到现在还在哭。”
郁南忽然停步,郁琮一个没注意差点撞上。
郁南笑望着自家表弟,“不只是你,甚至有了解之前落梅宗上我和他恩怨之人甚至还会觉得我是被他吓破了胆,再不敢与之作对,想必那个陈家丫头也是这般认为吧?”
“怎么可能,表哥之前只是大意了而已,如今动动手指头也能碾死他。”郁琮连忙表明态度。
“呵呵,用不着如此,输了便是输了,而且输得一败涂地,没什么好自欺欺人的。”
郁南的心态倒放得很平,能够得到包括越王在内如此多大人物青眼,郁南确有过人之处。
“虽然你说动动手指就能碾死他太过夸张,但有一点你说对了。那才是我今天隐忍的关键。”
听见郁南的话,郁琮有些疑惑。
郁南淡淡道:“他的确就要死了。”
郁琮一愣,旋即道:“秦明月?”
“不错。”郁南拍了拍表弟的肩膀,“做人做事,不逞一时快意恩仇,眼光要长远些,跟一个必死之人,有什么好计较的?”
他重新迈步,步履忽然轻快了些,一些意气风发的畅快似乎又回到了身上。
重新走出了豫章麒麟那六亲不认的步伐。
夜色悄然而至,混杂着水汽的云梦泽更是一片漆黑。
时圣的尸体静静躺在一处山头,简陋的木头牌子充作墓碑,再无一丝往日飞扬,只剩英雄末路惹人悲。
一个身着黑衣的身影忽然出现,手里竟然拿着把铁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