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回 免费的打手
见二人深深颔首,余甘子笑了一笑:“我便是那首诗中的君。”猛然灌了一口酒,那是极好的酒,丁点不洒的尽数入喉,许是饮得太猛,呛得嗓子发紧,那话中透出道不尽的百年世事沧桑。
落葵尖叫了一声,再一不留神杯子坠地,伴着一声脆响,青瓷酒杯成了满地碎片,也不能怪她手不稳,她幼时背这首诗背的直哭,也背不下来,实在是最大的幼年阴影了,她记得自己还曾因背不下来诗,骂过街。
若这余甘子说的是实话,那玳瑁簪也本就是他的东西,他来讨要绝对是理所应当的事。她围着他来回打转,仔细打量,能见着余甘子本人,也是运气,她拉过苏子:“江蓠,快把玳瑁簪还给他罢,这本就是他的东西。”
“唔,还给他也不是不行,不过,照这首诗中所说,当初这玳瑁簪是被挫骨扬灰了的,怎么会再度现世呢,”江蓠欲言又止,吊足人的胃口,他瞧瞧落葵,又侧目瞧着余甘子,眸光在他身上打了个转,笑道:“你得与我们说道说道。”
落葵“扑哧”一下笑出声来,这江蓠果真深得她心,一开口就问出了她的心中所想,亦是笑道:“不错不错,我也想知道。”
谁料这一问,竟是戳到了余甘子的痛处,他双目紧闭,紧握着酒杯半响不曾言语,数百年岁月流转,都没能解开心里最隐秘的那个结,如今要他猛然一一道出,未免太强人所难了些。
他们等的心焦,即将放弃探究这段隐秘时,他面上却有了一丝凄然淡笑,恍如隔世,闭目轻叹:“此事我数百年未曾说出过,今日说出来,也算了了我的心结。”
余甘子啜了一口酒:“当初,我与她两情相悦,私定终身,后来我负了她,这是便是始乱终弃,是你们听惯了的,戏折子中已唱俗套的一段了,我要说的,是她身死之后的事。她身死后,因怨念太重,被困在黄泉中无法转世轮回,而我死后,在黄泉路上见到她,已被怨念所困,神志不清,我想求她原谅,助她轮回,这才设法逃出黄泉,变成孤魂野鬼。”
他顿了一顿,缓缓道:“我耗尽数百年光阴,将当初被挫骨扬灰,化为虚无的玳瑁簪重聚,只差双珠便可以救了她,那双珠原是东海神珠,是不会被挫骨扬灰的,只是流转数百年,不知遗失到何处去了,我好容易寻到了一颗珠子,在我寻找另一颗时,不料玳瑁簪却丢了。”他眉目间难掩悲痛之色,仍沉溺在往事中,难以自持的淌下清泪,可转瞬间,却又了无痕迹了。
“然后你打探到了玳瑁簪的下落,可却被江蓠买走。”落葵怨恨道:“你不珍惜活人,死后却来祈求人家原谅,我若是她,死都不会原谅你。
余甘子顿了顿,目光移到苏子手中的玳瑁簪上:“你说的没错,我是罪孽深重,合该受诛心之罪,可是我不忍她被困在黄泉中数
百年,是真心想救她脱困。”
“也许她是看透了世间人心,不愿再受红尘之苦,在你看来,这是困住她的牢笼,可在她看来,也许这才是她的清静之地。”落葵缓缓道。
江蓠竟一反常态的平静,摩挲了半响玳瑁簪,最后默然的丢给了余甘子。
自簪透出一股寒意,那是余甘子熟悉的感觉,有了此物,那救赎与原谅便不再是遥不可及的事了,他冲着江蓠躬身一礼,由衷道:“多谢。”
江蓠沉沉道:“你花了数百年的光阴重聚了玳瑁簪,又机缘巧合的买回了双珠中的一珠,那剩下的一珠,你要用多少时日才能找到。”
余甘子微叹:“我不知道,不过我已等了数百年,早已磨出一副极有耐心的性子了。”
“可你总在世间飘荡,也不是长久之计,我是个能算计的,几次为了钱财放过你,可难保你下回就碰到个不爱财,只爱除魔卫道的,一下子就打你个神形俱灭。若是你魂飞魄散了,又要靠谁来救她。”江蓠望着他,抿了口茶。
一时间无语,静了许久,余甘子才又望着江蓠,缓缓道:“我倒是有个容身之计,不知你可愿帮我。”不待江蓠点头,他又续道:“我藏身于玳瑁簪中,由你日日带着,待时机合适,我找到了另一颗珠子,再助她轮回,如此,我也可以安心走了。”
“那我有甚么好处呢。”江蓠笑眯眯的问道,他已经大方了一次,现下是一点亏都不能再吃了。
“好处自然是我替你消灾挡难了。”余甘子早想到了对策,一笑。
“嗯,这个法子不错,有个不花钱的打手,那我就勉为其难的收下了。”江蓠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眼睛笑的眯成一条缝。
“那我就多谢二位了。”余甘子松下一口气,堆起满面笑纹冲着二人深深一辑。
落葵却侧身避开了,若有所思的一笑:“哎哎,答应帮你的是江蓠,我可没答应你,有他的好处,却没有我的,这可不厚道哦,所以就别指望我帮你,再说了,我最恨的就是你这种始乱终弃,忘恩负义的人,我才不会帮你。”她哑了口茶,那茶冷透了,一如她当初冷透了的心。
江蓠拉住她的手,眉目含笑,柔声细语的如微风拂过:“小妖女,有个不要钱的打手,不要白不要啊。”
落葵托着下巴,眉心微蹙,敛着笑意故作苦恼长叹:“交友不慎,这是我自找的。得了,既然你要帮他,那我也搀和搀和罢,不过,好处呢。”
江蓠笑着轻轻拍了下落葵的手:“有我的好处,自然就有你的,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好意思张口找男人要好处,当心我悔婚哦。”
落葵反手打了一下江蓠的掌心,哼笑道:“你敢。”
江蓠冲着余甘子挥了挥手。
余甘子会意一笑,身形轻晃,转瞬
没入玳瑁簪中,簪子飞快的掉到江蓠手中。
江蓠反手将簪子簪进落葵发间,郑重其事的叮咛:“这簪子是送给你的,打手自然也要跟着你。”他微微一顿,探寻一问:“小妖女,你,是不是也打算去藏宝之地。”
见落葵不置可否,他知道自己又无意间触及到了她的隐秘之事,自嘲的一笑:“藏宝之地开启后,势必会群敌环饲,可你伤势未愈,修为也没有尽复,虽然有苏子护着你,但事情素来多变,你又一向招人恨,仇家多,我无法时时跟在你的身边,实在放心不下,万一你在藏宝之地落了单,又遇上劲敌,余甘子也算是个助力,能够拖延一阵子。”
他拉过落葵冰凉的手,放在手中捂着,眸光情深,慢慢道:“那枚清水珠,你定要时时戴在身上,那珠子里,封了一记天一宗的秘法,你催动后,我顷刻间便能知道你的位置,赶去救你。”
落葵心中酸涩,她一门心思想着算计天一宗,而江蓠却一门心思想着护住她,她有些愧对他待自己的赤诚之心,无言以对,只静静靠在他的肩头。
江蓠呵呵轻笑:“怎么,这就心软了,这可不像你啊。”
落葵垂眸不语,只低低唔了一声。
除夕这一日,天气晴好,远远望去,湛蓝的天沉静的如同一汪深潭,冬日的暖阳渐渐升高,明晃晃的投入院中。
落葵早早起床,她如今是正经册封的公主,按着规矩,丁香给她梳了觐见的朝云近香髻,在发髻两侧簪了一对赤金丹凤衔红宝东珠钗,又在发髻后侧压上累金丝嵌宝后压,辅以赤金花钿点缀,这么些珠钗压在头上,她顿时觉得脖颈短了三寸。
既是过年,那些奔丧一般的素色衣裳便穿不得了,丁香从大柜里翻出簇新的大红缕金百蝶穿花袄子,配上杏黄底儿满绣折纸粉樱花百褶裙,裙摆溜了一圈金丝八宝纹,她瞥见落葵一脸嫌弃,咧嘴笑道:“主子,且忍忍罢,一年到头难得有穿的像花瓶一样的时候。”
落葵皱着眉头,勉为其难的把这红的晃眼,金的刺目的衣裳套在身上,蹬上一双粉底儿绣迎春花小靴,靴面儿上还各缀了一颗拇指大的珍珠。
她对着菱花镜转了个圈儿,忍不住把自己从头到脚嫌弃了个遍,才撇嘴道:“差不多了罢,可以走了罢。”
“等等,还有呢。”丁香拉住落葵,按在椅中,捏着粉扑子,在脸上扑匀了杏花粉,淡淡的朱色胭脂从眼尾扫到脸颊,如此一来,两弯水弯眉,一双冷清眸,镜中人的面上有了些红润,精神头也足了许多,唯独耳畔一痕烧伤留下的疤痕,煞了风景。
丁香端详菱花镜中的人影良久,才拿着杏花粉,在那疤痕上扑了又扑,仍是无法完全掩盖住,不禁一叹。
落葵按了按丁香的手,扭了扭身子,不自在的闻着自己满身的幽幽香粉味儿,苦笑了一声:“好了么,再折腾下去,我的头都要抬不起来了。”
第三百八十一回 不是冤家不聚头
丁香捧着菱花镜,前前后后照了个遍,才满意的点点头:“大公子说了,这是主子晋封公主后,头一次的正经家宴,不能大意,不能丢了颜面。”
苏子打帘进来,正好听见这句话,满意的点点头,笑语盈盈:“小丁香说的对,这样打扮下来,才是个便宜公主的样儿,不过,一入冬,你就三灾六病的不停,我还怕会耽误了今日的觐见,谢天谢地,你可算是缓过来了,今日宗亲们觐见太后,若是你还病歪歪的,少不得要惹人笑话。”
落葵只一笑,有那桩丢人的退婚旧事在,即便她再如何精神,也是徒劳,都会惹人笑话的。
还尚未来得及说甚么,苏子俯下身在她耳畔低语道:“晋和回来了,你今日进宫觐见太后,怕是会遇上她和许贵妃,若是她言语不善,你千万克制些,莫要与她起争执。”
落葵抿着嘴一笑,拍拍苏子的手,让他安心。
苏子却紧蹙着眉头续道:“京墨也回来了,和曲莲也重修旧好,他仍是散伯,又有霖王这样大的靠山,说不得他也会进宫面圣,万一你碰上他。”他欲言又止。
落葵微怔,冲着镜中的苏子笑起来,笑中有凛冽的寒意微过:“你从来不曾这样瞻前顾后的,今日又是怎么了,你放心就是了。”
郁李仁跳到她的肩头上,口中又衔了一枚花钿,簪入她的发髻,偏着头看了看,笑道:“苏子,你想太多了,师妹这样的禀性,是不会把自己折进去的,要折也是折旁人。”
外头传来脚步声,郁李仁耳廓一动,藏到了床底下。
落葵忙转头望去,门帘微动,只见江蓠端了个白瓷药碗进来,搁在翘头小方几上。
“这是,甚么。”落葵瞧了眼半碗黑乎乎的汤水,苦涩的药味儿浓郁逼人,她顿时心生不祥,这是故意来坑自己的了。
江蓠仔细端详了一番落葵,总算是有了些精神,不再是往日那般半死不活的模样了,他挑了挑眉稍,满脸无辜,这碗里是甚么,他也不知道是甚么,反正杜衡让他端过来的,总不能是毒药罢。
苏子端过药碗,徐徐吹得温热适口后,塞到落葵的手里:“怕你撑不住这一整日宗亲长辈们的叨叨,给你熬得提神补气汤药。”
落葵忍了又忍,咬着压根儿一口灌进去,皱眉摇头:“真苦。”
“哼,我费了多大的劲熬的,你还嫌苦,那我还不如熬一碗安神药,叫你睡个十天半个月的,就不用听他们叨叨了。”苏子轻哼了一声。
江蓠笑嘻嘻的补了一刀:“那还不如熬一碗聋药让你喝了,不就听不着他们叨叨了。”
落葵白了江蓠和苏子一眼,拿过紫檀雕花衣架上银红斗篷,裹在身上,施施然的出门去了。
苏子和江蓠在门外送她离开,瞧着杜衡驾着马车,护送她往宫门去了,隐隐眉心紧蹙,面
有忧色:“今日是除夕,按规矩阖宫众人和宗亲们要一起觐见太后,若是遇上些她不愿遇到的人,怕是不好。”
江蓠听落葵说过往昔之事,也亲眼见过那令人锥心的场景,更知道苏子所指是谁,但他以为,凭落葵的性子,即便碰上他们,吃亏的也是他们,断不会是她。
时值隆冬,御园中早已花木凋零,不复往日繁花丽景,但因着年下,光秃秃的实在晦气,宫里早早备了各色绢花,悬在枝头,热热闹闹的,倒也生出些暖融融春意葱茏来。
进了宫门下轿,落葵从御园往寿安宫走去,一路走着,一路叹着皇室奢靡,以绢花点缀枝头便罢了,绢花上竟还缀了东珠、琉璃、玳瑁和其他宝石,冬日的阳光照上去,折出炫目的光华,整个御园像是笼上了五彩云霞,恍若仙境。
花团锦簇里,迎面过来两个人,身姿娉婷,妆容精致华丽,落葵定睛一看,不由的在心底暗叹,真是怕甚么来甚么,冤家路窄了,遂定了定心神,疾步上前,齐齐整整的行了个礼:“见过贵妃娘娘,晋和公主。”
晋和皱着眉头,敷衍着回了个平礼,眼见落葵脸上的疤痕,盘踞心中的意难平,到底平息了一分。
落葵打量着晋和,仍是往日娇俏的模样,但浓妆之下掩了些憔悴。
晋和嫁去北谷国后,国主待她尚算亲厚,但国主后妃无数,明争暗斗,算计人心之事自然少不了。奈何晋和天真少心机,即便落葵早在宫里安排了人手照应,但还是吃不少暗亏和委屈。
出神间,许贵妃蕴了丝和善的笑意,扶起她的手道:“许久不见公主了,方才去给太后请安,听说公主前阵子病了一场,今日瞧着像是清瘦了几分,公主若是身子尚好,陪本宫走走可好。”
落葵见无法推辞,只能含笑点头,稍稍退了半步,随着许贵妃在御园中缓缓行着,在心底盘算着要不要装个头晕脑热崴脚摔倒甚么的,早早退下,却迎面撞上了进宫谢恩请安的京墨曲莲二人,她微微侧目,只见许贵妃唇边挑着戏谑笑意,顿时心下了然,遂浅笑着跟了上去。
二人气色倒是十分好,手拉着手的模样,也是宫里宫外传说中的恩爱夫妻。
京墨这个散伯,是个便宜散伯,有名无实,既无官职又不得陛下重用,散伯不中用,曲莲这个伯公夫人,就更是微末了。
原本有曲家这样的商贾巨家做后盾,二人在青州城中也算如鱼得水,有几分薄面的。
可二人运气不好,曲家因欺君之罪被抄没,曲天雄又死了,正所谓树倒猢狲散,原以为二人的苦日子就要来了,可曲莲靠上了霖王,靠着霖王对月姑,也就是曲莲的生母的情意,二人入了霖王府,成了他最重用之人。
京墨这个散伯,曲莲这个伯公夫人,比从前更加得势,风头渐渐压过许家,隐隐有成为青州城第一世家的
意味。
京墨与曲莲一见落葵,原本有几分迟疑,迟疑着不知该如何相见,如何相谈,但见她含笑款款而来,心上更添了几分惧意,登时愣在原处,不进亦不退,一时间竟还忘了行礼。
许贵妃倒也不恼不怒,依旧含着和善的笑意,道:“这是世袭了爵位的散伯京墨。”她侧目瞧着落葵,笑道:“公主应当认得罢。”
落葵笑着颔首:“自然认得,尚未恭喜京伯公。”
见她神情如常,恍若无事,京墨与曲莲不免有些尴尬,许贵妃抿了抿嘴,笑道:“伯公今日进宫,是来谢恩的罢,伯公和伯公夫人月前大婚,本宫送的贺礼可收到了。”她打量着曲莲,掩口轻笑:“伯公夫人姿色过人,人品贵重,与伯公果然是一对璧人。”她扫了落葵一眼:“公主病中容颜憔悴,脸上又带了伤,今日一瞧果然不如伯公夫人姿容娇艳,难怪,难怪伯公会弃了公主,听闻当日还是公主求太后赐婚,公主果然大度。”
一听此言,京墨和曲莲面色大变,这话说的刁钻无比,听来自然无比锥心,一时间进退不得。
曲莲定了定心神,瞥一眼落葵,抿着嘴温婉一笑:“谢贵妃娘娘夸奖,妾身自然是有妾身的好处,否则当初,怎会公主贴上丰厚的嫁妆,也未能如愿嫁入散伯府中呢。”
此言一出,落葵暗哼一声,不禁有些想发笑,胸大无脑四个字果真不是虚妄之言,她半真半假的红了眼眶,叹了一句:“我这个没了亲娘,空有名头的公主,处处不如人,时时不如意,做的也着实委屈。”
这一副寂寥的神情落在许贵妃和晋和公主眼中,二人对视一眼,不由的泛起喜色。
落葵却转瞬哧的一笑,口中讥讽起来:“我这么个无父无母的落魄公主,自然比不得伯公,祖上阴德庇护,有爵位可以世袭,也比不上伯公夫人,朱门绣户的,不必费甚么心思,便能觅得良婿。不过。”
她笑吟吟的望着二人:“我这公主再不济也是公主,你们见了也是要端端正正,规规矩矩的与我行个礼的。对么,贵妃娘娘。”言罢,她仍笑吟吟的相望,只是笑意中夹着白刃,令曲莲猝不及防的微颤了一下。
许贵妃哑然,转瞬皮笑肉不笑的点点头:“那是自然。”
京墨如常行礼,倒是曲莲气的几乎要呕出血来,咬着牙敷衍了,眸中闪过凌厉之色,存心想戳一戳落葵的痛处:“你原也可以觅得良婿,嫁去北谷国做国主后妃,岂不是风光无限,只可惜让旁人捡了便宜。”
话音方落,落葵心底的笑意更甚,脸上几乎要绷不住了,仍勉力忍着笑,冲着许贵妃恭谨道:“贵妃娘娘当日忍痛远嫁晋和公主,乃是国之大计,保云楚平安,实是大义,令人钦佩,可此时却被人说成贪图富贵风光,晋和公主也真是委屈,贵妃娘娘一向最重规矩,不知这挑唆之罪,该如何处置。”
第三百八十二回 都是记仇的
曲莲登时慌了神,她只一心想让落葵难看,却忽略了那也是许贵妃的痛处,其实她话尚未说完便已后悔了,只可惜话一出口,便是覆水难收。她眼瞧着许贵妃与晋和越发难看的脸色,明明是寒冬,她浸出一身冷汗,竟然嗵的一声瘫倒在地,勉力辩白道:“妾身,妾身并无此意,还请娘娘恕罪。”
许贵妃媚眼如丝,拈了朵绿梅细细捻着,蕴着十二分和善的笑意,眸中却渐渐寒了,而边上的内侍朗声道:“回娘娘的话,对公主殿下不用敬语,不施全礼,在宫禁中公然挑唆,两罪并罚,合该掌嘴罚跪。”
落葵仍旧和善的笑着:“这大年下的,打花了脸也不好看,伯公夫人头一回进宫,仪德有失也属常事,贵妃娘娘,不如便小惩大诫罢。”
许贵妃夹着寒意一笑:“既然公主求情,你便在此处跪上八个时辰罢。本宫听闻伯公夫人也是修行之人,八个时辰跪下来,是跪不坏你的膝盖的。”
言罢,她抬眼望了望曲莲,又冲着青白斑驳的青砖地面努了努嘴,便有侍女一左一右的将曲莲死死按在地上,那冷硬的地面令她激灵连连,她面色灰白,抬眼望着京墨,京墨却只咬着下唇,不发一言。
许贵妃冷笑一声,携了晋和的手,款款远去,留下落葵与他们慢慢掰扯。
落葵折了枝白梅置于鼻下轻嗅,有内侍搬来绣墩,请她坐下,她挥了挥手,淡淡笑道:“你不必去看京墨,他这个散伯是你眼中的天,可在这宫里,他这个散伯却连个屁都算不上。”
落葵饶有兴致的巡弋着曲莲煞白的脸,继续冷笑:“你别委屈,也别掉你那不值钱的贱泪。你既要享这天家福分,便要受这见不得人的罪,今日之事虽是你挑起的,但也算是本宫送你们的贺礼罢,让你长长记性,在这宫里,一个错处便是万劫不复,你若不想死的太惨,便最好做个哑巴。”
随即她俯下身去,细长的手指拂过曲莲的脸颊,眼瞧着曲莲打了个寒颤,她轻笑一声,旋即高高仰起头,冬日里的阳光竟有些刺目,刺得她双眸微眯,鼻头酸涩,转身往寿安宫走去,却在拐过弯去看到一个内侍拿着伞,匆匆赶来。
她拦下内侍,平静问道:“作甚么去。”
内侍微微一怔,躬身一礼:“回公主殿下的话,方才霖王殿下路过御园,吩咐小的,来,来给伯公夫人送把伞。”
落葵抬起头,重重云翳掩住了阳光,天在转瞬间阴了下来,有稀稀疏疏的雪粒子打下来,眼看渐成鹅毛大雪之势。
她抿唇冷笑,恍若冰雪凝在唇边:“霖王殿下还真是宅心仁厚,不过,贵妃娘娘的意思是罚跪,若是打着伞罚跪,怕是有违贵妃娘娘的旨意罢。”
内侍颇觉为难的哽道:“那,这,霖王殿下的吩咐,小的,小的也不敢违抗啊。”
“那么,你是在何处当差的。”落葵挑眉平静道。
内侍微微垂首,诺诺道:“回公主殿下的话,小的是御园里的花木匠。”
落葵凝视云翳,淡然冷笑:“那么平日里,你是见贵妃娘娘的时候多,还是见霖王殿下的时候多。”
内侍微怔:“回公主殿下的话,自然是贵妃娘娘。”
落葵挑眉,慢慢走向远处,留下似有若无的淡淡一语:“那么,你是想一辈子不好过,还是想一阵子不好过。”
内侍顿时恍然大悟,环顾四围,这冷飕飕的御园里,除了远处一站一跪的京墨夫妇,再无旁人了,他忙将伞夹在腋下,低着头快步走回了御园耳房。
落葵兵不血刃的出了一口恶气,心情大好,在宫里用午膳时,不由的多添了一碗饭。
看着落葵胃口不错,精神头儿也足,太后也安心不已,畅快的笑了又笑。
落葵陪着太后说了半晌的话,趁着寒凉的晚风回到水家时,家家户户门前已红灯高悬,在寒风中生出暖意。
桌案上已摆了各色菜式,极为丰盛,她抿嘴一笑:“这真是过年,弄了这么多菜,咱们几个人哪吃得完。”
今年的除夕家宴多了江蓠这个外人,多有不便,落葵便没有让杜衡带着人过来请安拜年,反倒亲自去了隔壁院中与素问见愁等人见了面,给每个人都发了一份厚厚的年礼,便打发他们各自找乐子去了。
至于杜衡和丁香,则心不在焉的草草扒了几口饭,请安告退后,也去了隔壁院子,与见愁等人一起守岁去了。
没了旁人盯着,江蓠又对苏子视若无睹,行为举止上也亲密自然了许多,不住的给落葵夹菜,温柔笑道:“这个是我烧的,手艺自然是比不上苏子,但好歹是我的心意,不许吐出来。”
落葵夹了一筷子菜置于唇边,嗤的一笑:“你们知道我今日在宫里遇到谁了。”想起今日之事,她再度笑起来:“我不止遇到了晋和与许贵妃,还遇到了京墨和曲莲。”
“今日你在御园大杀四方,早有人传过话来了,不过我倒是很意外,你竟没打花他们的脸。”苏子饮了口酒,笑眯眯的抚了下落葵的发髻。
“京墨和曲莲会选在今日面圣,自然是许贵妃听说了坊间传闻,想瞧我的笑话,想看一看我是如何的悲痛欲绝,以解害她女儿远嫁的心头之恨罢了,我当然要让她如愿以偿了。”落葵执了杯酒,酒中映出她的笑颜,面色微酡,沉沉笑道。
想到杜衡前来回禀的宫里的情形,江蓠竟然笑得一口酒喷了出来,落葵不明就里,诧异的望着他:“你怎么了,浪费我的酒。”
江蓠盛了碗汤递过去,别有意味的笑道:“原以为你会受委屈,还想着若有人欺负你,我要找甚么法子替你报仇呢,谁想你竟如此厉害。”
苏子瞥了江蓠一眼,哼道:“江蓠,你可不要忘了,我与落葵都是嗜血道的魔头,只要我们愿意,那只有旁人受委
屈的份儿,你若后悔了,现在还来得及。”
江蓠哽了一哽,狭促笑道:“巧了,我也是个小气记仇的。”
落葵端了盏酒,跟江蓠轻轻碰了一下,咯咯直笑:“那么,大家都是同好,就谁都别嫌弃谁了。”
江蓠怔怔瞧着她那双手,一入冬关节处红肿,生了冻疮,每日苏子都要撵了细细的姜汁给她浸手,涂抹膝盖,宫里的御医来了几回,皆是道病入骨髓,难以痊愈,只能一日日熬着,开了春日渐暖和便会好些了。
心下不由的有些酸,这是受了多少艰辛苦楚,才能熬出一身的病痛,才能熬出一颗冷硬的心来,他幽幽叹了一叹,想着改日去找些药方子,即便治不好这陈年旧伤,少些痛苦也是好的。
落葵啜了口酒,喟叹一声:“我本不想与他们纠缠什么,可她一昧挑事,想让我难堪,她不懂宫里规矩便罢了,竟还不知深浅,犯了许贵妃的忌讳,我只是借了许贵妃的手敲打敲打她,其实若非有霖王给她撑腰,依着许贵妃,她那张脸怕是不能要了,这宫里从来就不缺嘴比脑子要快的死人,她这一回是万幸,下回便没有这么万幸了。”
她眸色微暗,默默投向窗外,外头不知何时又开始落雪,绵绵无绝,无声无息,顷刻间,瓦上,地上,萧索的花木间,覆上薄薄一层银白,银装素裹的美景之下,藏着透骨穿髓的极寒。
苏子摇摇头,抿了一口酒,嗤笑道:“她家虽是个大户,可出身到底摆在那,京墨虽有世袭爵位,却早与宫里断了往来,连规矩都没学全,又如何会知道宫里那许多弯弯绕绕,不过日后霖王会在边上提点他们,这样的亏,他们吃不了几回了。”
落葵撇了撇嘴,轻蔑一笑:“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只要他们现在过不好,我就高兴了。”
苏子双眸在二人身上巡弋一圈儿,他想到过了年,藏宝之地就要开启了,到时候风云突变,就算二人想在一起,也不可能在一起了,这个年,或许是他们二人在一起过的头一个年,也是最后一个年了,不如,不如就做次好人罢,他又灌了一盏酒,酒盏在桌案上轻轻一磕,笑道:“行了,你们俩慢慢吃罢,我约了良姜。”
“大半夜的,你约了良姜干甚么去啊。”落葵追着喊了一句。
苏子挥了挥手,大大咧咧,毫不掩饰的嘿嘿一笑:“喝花酒去,喝一整夜的那种。”
落葵哽了一哽,气了个绝倒。
江蓠忙夹了一筷子菜给落葵,他明白苏子这是给自己腾地方,让自己与落葵能好好的一同守个岁,说些私密的话,他眉眼俱笑道:“你啊,多吃点,少操点旁人的心,还是多操心操心你自己罢,你这病怏怏的样子,除了我,也没谁肯娶了罢。”
落葵脸庞微红,不知是喝多了酒还是恼羞成怒,不屑的嗤的一笑:“你也可以不娶,我又没逼着你。”
第三百八十三回 异象生
江蓠捉住落葵的手,狭促笑道:“我愿意。”
这三个字听在落葵耳畔,她心神荡漾,江蓠的神情那般真切赤诚,自己却无法坦诚相待,想到自己的算计和隐瞒,想到死在街口的那许多天一宗分坛弟子,她有些不敢看他的双眸,忙移眸望着窗外簌簌雪下,掩住了一切人迹。
酒过半酣,夜色渐沉,江蓠瞧了眼外头的夜色,笑道:“我给你备了些稀罕玩意儿,走,去看看。”
落葵回了神儿,扬眸笑道:“甚么。”
江蓠笑而不语,取过件披风裹在落葵的身上,携了她的手走到廊下,纷纷细雪被风一卷,迎面扑来。
江蓠将她裹在怀中,在她耳畔呵出温热的气息,她登时面红耳赤,心咚咚狂跳,却并不想从那个温暖安稳的怀中挣脱出来,只靠在他的胸口,任由他拥着自己,一同走到院中。
雪地中印下二人的足迹,江蓠点了火折子,在院中点燃些星星点点的火光,伴着些砰砰之声,那红黄蓝白诸色的火花次第从地面上腾到半空中,如一树树五光十色的琉璃藤蔓,照亮半个夜空。
转瞬间,那些藤蔓变了风景,漾起层层变幻多姿的细密涟漪。远远望去,那些渐次漫开的涟漪,像是是夜空中点燃了十里宫灯,冬日里绽开了万重繁花,亦在落葵的心上激起微澜,层层漾开。
廊下一时寂静无人声,唯有院落中砰砰之声动人心扉。落葵与江蓠贴的那样近,能听到他砰砰的心跳之声。她侧目,正对上江蓠那双风情旖旎的凤眼,那双眼眸中的笑意,比夜色中的烟花还要灿烂几分。
她一时间怔住,脑中猛然绽开些过往的片段,那些片段原本也如这些烟火一般灿烂,但灿烂过后却是一片寂然,像是从前,很久很久之前,有这样一个人,如同冬日里的烟花,惊艳了她冰封的时光,亦温柔了她坎坷的岁月。可后来,后来如何了,她半点也不记得了,只记得曾经有那么一个人,也有那么一双深眸,但却与江蓠的完全不同。
一弯月在庭前一树红梅上似水流转,枝头簇簇梅花开的正艳,繁密斑斓缀在新雪间,像是胭脂晕染上玉色脸庞,冷香渐盛,在刺骨寒意中织起薄雾。
落葵紧了紧大氅,雪白的风毛围在她的脸上,一场大病过后,原本丰润的脸庞瘦成了个尖下巴,她扬眸望向枝头,这一树红梅是京墨种下的,说是冬日里花开,他可以陪着自己在廊下赏看,再不用大老远的跑到山里中去看了,如今冷梅倚雪开,人却已不在。
“明儿,把这树砍了罢。”落葵无惊无喜,没甚么情绪的仰头道。
江蓠的手轻轻搭在落葵的肩上,不问缘由,只轻轻说了一个好字。
落葵轻轻靠在江蓠的肩头,软语笑道:“宫里送来了新制的海棠绢花,明日画个海棠妆,你说,好不好看。”
江蓠拥着落葵,柔声道:“你丑
也好,美也好,狠也好,善也好,我都喜欢。”
两个人在雪里相拥而立,这一刻是静谧温存的,可谁也没有料到,这是他们之间仅剩的一点静谧温存,余生皆是血色。
年初一的夜里,纷纷扬扬的雪停了,月华洒落在雪地上,折出昏黄的光晕。
原本该亥正时分关闭的城门,因是新年,便往后推迟了一个时辰,静谧的深夜里,偶有积雪压断枯枝,发出坠地的清脆之声,
城门虽然关闭的晚,可路上却没几个行人,年初一的晚上,正是合家老小共聚一堂,吃团圆饭的时候,没几个人不理睬满桌子的珍馐美味,反倒出来吹冷风。
一队队身着血色外袍的男子策马扬鞭而来,那马匹通体成灰紫色,在夜色中闪着赤紫色的光芒,像一团团火焰,格外刺目。
血袍人高高扬鞭,大喝声声,急切催促着马匹出城,这些马匹奔跑的极快,敛做一道道微弱的紫芒,划破夜色,马蹄子却未在雪地上留下半个足印。
马一匹接一匹的穿过夜色,足足跑了近一个时辰,踩着城门关闭前的最后一刻,所有的马匹才全部穿过城门,狂奔到了城外,如此算下来,竟足足有千余匹之多。
漫漫冬日里,或许是因为太冷了些,没有人愿意出门吹风淋雪,这世间安稳了许多,日子过得也平静缓慢。
甚么读书写字已满足不了落葵和江蓠,二人整日里把双路拆白投壶都玩出了花儿,实在玩的百无聊赖,便开始折腾起院子里的鸟窝,门前怕冷的野猫,还有一窝一窝出来找食儿吃的小蚂蚁。
看到比小时候还要顽劣几分的落葵,苏子又气又笑又是感慨,他掐着手指头算了算,过了年,落葵就年满二十了,寻常人家的姑娘,这年纪,估摸着孩子都会满地跑了,可她却仍被搁在家里,无人肯娶,也无人敢娶,更无人能娶。
算起来,落葵自懂事以来,就过的枯寂谨慎,不敢行差踏错,年岁越长,越是苦涩。
苏子侧目望了望蹲在地上逗鸟的江蓠,不由的会心一笑,自打落葵和这个人在一起后,真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虽然玩物丧志学了不少,人却也变得肆意开怀了许多。
苏子想,若没有宗门所累,没有那么多的血仇,他绝不会阻拦二人,他也是乐见二人,成全二人的,可如今,再过几天就开春了,该做的谋划该下的决心,都不该再有半分迟疑和犹豫了。
念及此,苏子与落葵对视一眼,拉过她的手,无声无息的在她掌心写了个走字,又冲着无知无觉的江蓠努了努嘴。
落葵双眸一凝,神情艰难的点了点头,思忖片刻,有几分心不在焉的笑道:“江蓠,你在我这待了这么久,就不怕回了天一宗,少宗主的位子被你那弟弟给抢了么。”
江蓠回头一笑,大大咧咧道:“怎么可能,他刚会满山爬。”
落葵挑眉,话中有话:“可架
不住有人吹枕边风,爱屋及乌。”
江蓠微微一怔,是了,是自己轻敌了,大意了,他扶着膝盖起身,过几日就开春了,离藏宝之地的开启之日也就不远了,他的确要早做准备,不能再贪恋无忧无虑的日子了,是时候该离开了。
他拍了拍双手,慢慢走到落葵面前,牵起她的双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处,有些舍不得放手:“你放心,我会回来的,立婚书下聘礼,名正言顺的前来迎娶你的。”
落葵笑的眉眼弯弯,唇角生花:“好,我等着你。”
苏子不自在的轻轻咳了一声,撇过头去,不听不看。
江蓠也不再多言,极利落的收拾行装,冲着苏子拱了拱手,又拥了拥落葵的肩头,在她耳畔低语:“等我,藏宝之地。”
藏宝之地,只怕又是一番腥风血雨,落葵垂首靠在江蓠肩头,强按下百感交集的心肠,喃喃低语:“好。”
江蓠走出门,强忍着没有回头,他怕一回头,就再也走不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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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祁国在诸国中,国土面积仅次于北谷云楚两国,一面环山一面临海,而另外两面,则与云楚,长和,北谷,天目四国交界,进可攻退可守,地理位置十分优越。
此国风光秀丽旖旎,人情洒脱泰然,素来崇尚自然,甚少与人发生争斗,可也甚少有别国敢随意进犯,毕竟虽然不争不抢,可兵力国力都不容小觑,南祁国中,修为高深的修仙者,亦比比皆是,单单是那皇族苏家,就出了数百位修仙之人,修为高深者更是一抓一大把。
南祁国与天目国交界处,原本是一片延绵流淌数百里的河流,流淌了数百年之久,水草丰美,养活了远近几个城镇的百姓。
可自打去年入秋,这个地方便再没下过一滴雨,河水只出不进,水面渐渐下降,渐渐有了干涸的势头。
经了秋冬两季无休无止的取水,天气渐渐暖和后,老天爷也不肯赏下半滴雨,这条蜿蜒流淌了数百年的河流,终于彻底干涸了,露出大片河底的碎石,一丛丛绿茸茸的野草,从石头缝里钻出来。
立春这一日,因干旱而人迹罕至的碎石滩突然起了异象,一束刺目的光柱从碎石滩中激射而出,冲天而去。
轰隆隆几声巨响冲破云霄,碎石滩正中裂开一道深深的缝隙。
无数黑漆漆的光点从缝隙中蜂拥而出,在虚空中凝结成一片厚重层云,黑漆漆的层云十分巨大,延绵数百里,将整片碎石滩笼罩其中。
更加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层云深处传出一声声鬼哭狼嚎的嘶吼声,叫的人心神荡漾,烦躁不安,直想找个人打一架。
这副惊人的异象引来了无数百姓前来围观,纷纷指指点点,更有胆大的,走上碎石滩,走到层云的笼罩中,可却在众目睽睽之下,惨叫一声,转瞬间被无数白森森的锋利光芒,割裂成一块块纷飞的血肉。
第三百八十四回 布阵
百姓们哪见过这等血腥诡异的场景,有人惨叫着,有人惊呼着,更有人边疯狂逃命边吵吵嚷嚷,说是妖魔要现世了,妖魔要来了。
围观的百姓受了惊吓,呼呼啦啦的,一下子都跑光了。
从那以后,百姓们都学乖了,即便此处满地黄金,也再没一个百姓敢来捡了。
此处慢慢安静下来,重新变成了一处人迹罕至的碎石滩,唯有那大片大片的黑云静静漂浮。
而黑云深处,一日日发生着细微的变化,云层中渐渐多了些缥缈的丛林高山,亭台殿宇的虚影,朦朦胧胧,看不真切,但却又像是真切存在着的。
百姓们不敢靠近此地,却有一群血袍人,丝毫不惧层云白芒的侵蚀撕裂,反倒在黎明时分,将此地围了个水泄不通,密不透风。
这群血袍人正是从青州城星夜兼程,赶到此地的,为首的是素问和见愁二人。
二人跳下马,在碎石滩的边缘静静端详良久,见愁微微欠身,恭恭敬敬道:“素问先生,就是这里了。”
素问拍了拍头上身上的尘土,这一路上星夜兼程,个个都跑的灰头土脸的,回首看了看,不禁莞尔一笑:“可算是赶到了,这一路上不眠不休的,累死人了。”
见愁亦回首相望,身后乌泱泱的弟子,没有一个干净利落的,扬眸轻笑道:“那,让弟子们修整一日,晚间再开始布阵罢。”
素问神情凛然的点点头:“好。”
见愁一声令下,千余名弟子训练有素的在碎石滩边缘盘膝而坐,皆静默无声,垂首养神。
而素问和见愁二人,则周身红芒一闪,在黑云的笼罩下,反复探查这片巨大的碎石滩,直到确定了合适的阵眼位置和布阵方位,才停下来打坐调息,二人心里都明白,日蚀山河渺十分难布,一个不慎,布阵之人便要遭了反噬,需将自身状态调整到最好,才可着手布阵。
素问是众多弟子中,少有能布下此阵之人,而见愁法力极为深厚,可以在旁协助。
入夜之后,素问慢慢走到选好的阵眼之处,双手一搓,罗盘破空而出,滴溜溜不停地旋转起来。
见愁见状,忙吩咐五百名布阵弟子按照之前修习的那般,在碎石滩的边缘分散开来,找到合适的位置,纷纷掐诀,每名弟子手上,都多了两杆阵旗,一杆蔚蓝,一杆赤红。
而余下的五百名护法弟子则退到碎石滩远处,捻熟的隐藏身形。
这一切早在青州城时,就已经操练过无数遍,即便是闭着眼睛,这众多弟子也能忙而不乱,从容应对一切突变,将阵法布置妥当。
素问微微吁了口气,指尖遥遥轻点了一下,一道法诀落于其上。
罗盘一阵轻颤,迎风见长,转眼间,就长成了直径数百丈的巨大罗盘,其上蓝芒蒙蒙。
素问双手掐诀,晦涩法诀不断的没入罗盘。
罗盘发出巨大的波涛之声,无数道细若游丝的血芒从罗盘中激射而出。
这些
血芒从罗盘延伸出来,在虚空中交错转折,流转不定,极有秩序的排列开来,形成一个巨大的旋涡状的光幕,另一头则没入地面,像极了扎根泥土里,在碎石滩上凝聚出一枚枚拳头大小的符文,与那两杆阵旗上的符文交相呼应。
这巨大的光幕将整片碎石滩笼罩了起来。
素问神情凝重,再度艰难掐诀。
罗盘深处发出一声奇异的嘶鸣,一只蔚蓝的异兽虚影缓缓浮现。
异兽虚影出现的同时,阵旗上的符文扭动起来,化作一个个蓝红二色的光点,如同活物一般,从碎石滩边缘向素问所立之处蜂拥而去。
布阵弟子见此情形,忙手摇阵旗,齐声喝了一声:“封。”
原本后继无力的光点,再度从阵旗中源源不绝的用处,密密麻麻布满整个碎石滩。
就这般疯狂催动之下,众人早已筋疲力尽,到了法力枯竭的边缘,就连那只异兽虚影,也变得稀薄半透起来。
天边微明之时,整个碎石滩上被蓝红两色的光点铺满,形成一半铺满蔚蓝水泽,一半盛满赤红血痕的诡异模样。
而虚空中的的血芒则密密麻麻的纵横交错,把这片区域围的密不透风。
素问脸色苍白,身形摇摇欲坠,再度轻轻一指罗盘,轻吐了个虚弱无比的“隐”字,可罗盘却并无任何反应,显然他已是法力不济,已无力催动甚么了。
见愁三步并作两步的冲上前来,双手微抬,掌心中沁出湿润的血痕,按在了素问的背心。
素问回首,两相对视,微微颔首。
他再度掐诀,那个“隐”字说的清晰有力,罗盘随之震动不止。
那只异兽虚影,随之昂首嘶鸣一声,身形化作偏偏透明的碎片,没入罗盘之中。
而罗盘则颤巍巍的打了个旋儿,沉甸甸的砸在了碎石滩的正中,嗡鸣一声,没入地下,不见了踪影。
弟子们见此情景,皆训练有素的轻晃阵旗,形成一个半蓝半红的光幕,裹挟着自身,同时沉入地面。
这碎石滩下,极深极深之处,一个巴掌大的罗盘嵌入泥土里,闪着蔚蓝色的幽幽微光。
而在碎石滩边缘,同样是极深的地下,一个个半蓝半红的光幕,罩着一个身着血袍的弟子,往口中塞了一丸丹药,气息顿时敛的若有若无。
地上之人看不到地下的情形,亦完全感受不到有这些人的存在,即便用法力也察觉不到任何波动。
素问掐了个诀,掠起起了一层半蓝半红的雾气,显然阵法一切正常。
他松了口气,沉声道:“好了,阵法无恙,见愁,咱们带着弟子退到浔阳城中,每日遣几名弟子,前来查看一下状况即可。”
见愁点点头,沉声道:“好,布阵弟子们都服下了敛息丸,随身也都带了足够的辟谷丸,几个月不饮不食,也不会有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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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楚国,青州城。
青州城外冰封的
护城河中,河水潺潺,冰雪消融,只余下几块薄薄的浮冰,漂浮在河面上。
岸边的垂柳在晨风中摇摆,经了一个寒冬,光秃秃的枝条上,已有了毛茸茸的绿意。
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寒意渐消,春色渐浓。
落葵坐在廊下看书,苏子翘着腿席地而坐,边逗鸟边喝酒。
就在数万里之外的南祁国,漆黑层云出现的同时,静谧中,苏子的袖中突然传来一声嗡鸣,他神情微变,手上轻挥,一卷羊皮图卷破空而出,徐徐展开。
图卷表面散发着粼粼金光,图上原本大片的空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布满青山秀水,城池林立,阡陌纵横。
不过片刻功夫,那副羊皮图卷便被绘制了个满满当当,随后一个明亮刺目的金色光点落在图卷上,正好就是之前苏子手指圈定的那处地方,也正是黑云出现的地方,南祁国与天目国的交界之处。
“地图完全出现了。”苏子定定瞧着那图卷,神情一沉:“落葵,我们要赶紧起程,要在谷雨之日,藏宝之地开启前赶到。”
落葵探身在地图上看了一眼,点头道:“是有点远哈。”
苏子算了算日子,点头笑道:“一路乘马车,晃晃悠悠的,也快,我这就去安排。”他神情凝重,长眉微蹙:“这回,咱们不能有失,一定要把金灵杨芝取回来。”
落葵浅浅啜了口茶,眸光在微漾的茶水中轻轻一荡,染了些似水轻愁,进了藏宝之地,只怕会有太多身不由己之事:“我知道,筹谋了半年了,不会有失的,你找了金灵杨芝十几年,云轴子也是有心了,若有机缘见到他,还真的好好谢谢他。”
苏子撇了撇嘴:“他只是传了个消息,你就千恩万谢的,我可是又流血又流汗,也没讨着半点好。”
落葵撇了撇嘴,不置可否的一笑。
苏子心里有几分发虚,这次的寻宝之行,要取到布阵图和鬼帝夜合留下的宝物功法,还要取到金灵杨芝,更要既保住灵骨的性命,还要重创了天一宗和万毒宗这两个正阳道宗门。
他越想越觉得千头万绪,心事重重道:“我怎么算下来,咱们带进去的弟子不够用啊。”
落葵眉心微曲,抿着唇,思忖片刻:“名单都筛选出来了么。”
苏子轻轻哦了一声,急匆匆进屋,取了三页薄纸出来,手指微曲,在纸上轻轻磕了磕:“都在这了,各选了三名弟子出来,都是那种最微末,最不引人注意的弟子。”
落葵沉凝着开口:“把名单传给素问罢,让他依计行事,稳妥为上,不必强行为之,若见势头不对,马上撤出来,咱们赶到后再想旁的法子。”
苏子点头:“好,都换掉么。”他略微迟疑了一下:“包括。”他觑着落葵的神情,欲言又止。
染了青草色的春风,轻轻柔柔的穿廊而过,落葵伸手在风中挽过,风从指缝间漏了下去,指端像是染上了刚刚吐翠的柳枝清香,那是淡淡的,折柳相送的离愁别绪。
第三百八十五回 分头准备
落葵的神情一滞,不欲在已经定下的事情上多做无用的纠缠,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艰难却笃定的点点头,简单一语:“都换掉。”
静了片刻,落葵随即转了话头:“苏子,进入藏宝之地后,你和我带七名弟子,全力搜寻金灵杨芝和化界混沌阵法图,还有鬼帝夜合留下的宝物功法,素问带十人跟随灵骨,一路保护他的安全,余下的弟子,分成三队,按既定计划行事。”
原来落葵从未被情字蒙蔽双眸,从来没有停下谋划,苏子放下心来,点点头道:“好,那,我就去收拾行装,咱们准备出发罢。”
落葵无声的点了下头,低垂的眼帘遮住眸中骤起的波澜,她还有话没有说完,还有决定没有做下,这远行的一路,她还要慢慢思量,好好思量,要不要将藏宝之地,变成染血的修罗场。
青州城,散伯府。
曲家被抄没后,京墨的古物斋也关了张,他没了营生,养不了散伯府中众多的丫鬟仆人们,便纷纷都遣散了。
那些日子,京墨只觉望不到前路,与落葵恩断情绝,曲莲又不告而别,这偌大的青州城中,竟没有他的立足之地,他想要回扬州安身,可扬州城也没了产业,回去,也只能是活活饿死。
京墨没有旁的谋生的本事,只能慢慢的变卖散伯府中的财产,捱了这几个月,本就不多的财产早已变卖一空,他只好打起了空了的散伯府的主意,卖了宅子,凑个路费,回扬州去。
可谁料宅子还没卖掉,京墨就先又饿又病,倒在了破败的城隍庙前,被曲莲的属下给拖了回去。
自那日后,京墨就认命了,明白了他独自一人是活不下去的,爷爷在时靠爷爷,爷爷去了靠落葵,和落葵反目后,现在要靠曲莲,既然这是他的命数,那安分守己的认命活下去,也能活的少一些纠结和不甘心。
京墨和曲莲和好后不久,霖王便重新送了一批丫鬟仆人进散伯府,迎了二人重回府邸,安顿下来。
明面儿上,京墨还是那个有名无实的,却深的霖王信任的散伯,曲莲还是那个娇柔温顺,与京墨恩爱异常的伯公夫人,可无人处,却是颠倒过来了。
夜色渐深,散伯府的正房中,曲莲定定望着手边儿闪着金光的羊皮图卷,神情茫然,心下有些慌,她一直在等待藏宝之地的开启,可这藏宝之地真正出现了,她却有点蒙,不知该如何是好。
京墨端了乌木托盘进来,把青瓷粉彩碗放在曲莲手边儿,温言道:“喝点参汤,补补气。”
曲莲温柔一笑:“京墨,你说,这藏宝之地开启了,咱们怎么办。”
“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你说了算。”京墨笑眯眯道,他是个没主见的,小事没主意,大事更没主意。
曲莲为难的抿了抿唇:“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去是肯定要去的,不然在霖王跟前不好交代,可是,就这样直愣愣的去么,总觉得缺点甚么。”
京墨轻轻摸了摸曲莲的脸庞,还是那般滑腻,肤如凝脂,他吹灭了一盏灯烛,笑的别有意味:“多带点人手去就是了,我和你一起去,放心罢,曲莲,夜深了,咱们歇着罢。”
像是有根羽毛在心间撩拨,曲莲心痒难耐,伸手勾住京墨的脖颈,薄薄的寝衣滑落,露出半个光洁圆润的肩头,笑容迷离:“那,你把我抱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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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目国,会籍城。
会籍城外三十里,连绵不绝的苍青山脉将会籍城围住一半,那山上遍植翠竹,终日竹声如涛。
那竹子并非是常见的凡品,名唤铁竹,通体铁红色,水淹不透,火烧不化,刀斧不留痕,而炼制之后,这竹子却呈现出透明状,肉眼不可见,是偷袭的利器,用铁竹所制的法宝,素来是修仙者趋之若鹜,一金难求的宝物。
这片苍青山脉也因这种不凡的竹子,名唤铁竹山脉。
这山上种满了铁竹,却没有几个修仙者敢上山来砍上一棵半棵,只因这整座山,并山上的铁竹,都归圣魔宗所有,圣魔宗的名头太大,小门小户可得罪不起。
铁竹山脉的最高峰处,开辟了个极大的洞府,装饰简明,颇具荒古之意。
洞府外站着个五旬男子,漆黑如墨的外袍在山风中飘摇,肩头顶着两只白森森的骨手,格外狰狞。
五旬男子凝望着山腰处的云卷云舒,头也不回的平静开口:“是出现了么。”
身后三步开外立着个同样通体漆黑外袍的男子,面容冷峻,有几分寡淡,正是曾出现在红霞岭,跟苏玄明抢魔灵珠,最后败于苏子之手的鬼珠。
只见鬼珠神情肃然而恭敬,微微欠身:“宗主,的确出现了,传闻说这藏宝之地是数万年前的鬼帝夜合的宫殿,宝藏无数。”
那面容与鬼珠有几分相似,同样严肃寡淡的五旬男子,赫然正是圣魔宗的宗主钩藤,他甚少出现在人前,行踪鬼祟而隐秘,凶名却不逊于苏子那个大魔头,他阴沉沉的笑了笑:“不管传闻是真是假,都要去看一看。”
鬼珠略一点头:“弟子们都已经安排好了,即日便可出发。”
钩藤点头:“挑的都是资质中等的弟子么。”
鬼珠应声称是:“宗主,我有些不明白,此番为何要将天资不凡的弟子留在宗门,却只带一些资质平平的去,还让他们强行提升了修为,修习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阵法,用来困敌。”
钩藤冷笑一声:“老夫与江芒硝打了半辈子的交道了,我可不信他能有这么好心,会把偌大的宝藏拱手让人。”
鬼珠微怔:“那么,宗主以为,天一宗是心怀叵测,另有所图。”
钩藤寡淡的脸上神情微动,冷冷哼笑:“江芒硝打的是个甚么主意,老夫猜了个大概齐,只怕他是盘算着,将咱们这些嗜血道宗门诱到藏宝之地中,一举灭了,从此正阳道在江湖中一家独大。
师弟,此次去藏宝之地,你我二人就全力寻找夜合的宫殿,其余弟子,按计划行事,至于最后能有多少弟子活下来,就各看天命罢,师弟,咱们圣魔宗乃是鬼帝夜合遗留在人族的一支,他的遗宝万不可落入旁人之手。”
鬼珠心中亦是一凛,他也想到了英雄帖一事有鬼,但未曾想到天一宗竟会设了如此大的一个陷阱,他向来视从前的师兄,如今的宗主钩藤为自己的天,忙点头道:“好,我这就去安排。”
钩藤望着鬼珠消失于半山腰的云雾中,心中暗自思忖,此番坐山观虎斗,好好看着天一宗和茯血派斗得两败俱伤,自家好坐收渔翁之利。
立春这一日的异象,不单单只出现在青州城中,更是出现在了南祁,长和,天目,北谷,东闽诸国各地。
众多大大小小的宗派,在羊皮图卷上绘制的地图完整呈现之时,便纷纷将提前挑选准备好的弟子整合,或隐藏行踪,或大张旗鼓的往地图上指引之处赶去。
整个江湖一时间热闹起来,暗潮涌动,不知即将发生些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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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那处碎石滩出现了异象后,有数之不尽的修仙者前来探查,有英雄帖的,便静静等着藏宝之地的入口开启,好进去搜刮一番,而没有英雄帖的,则想着在附近徘徊一阵子,看能不能买一张,或是,抢一张。
这处原本名不见经传的冷僻之地,顿时热闹了起来,而周边的几个城镇,竟聚集了数以万计的众多修仙者。
在这极短的时间里,离藏宝之地距离最近的浔阳城中,所有的客栈都客满,大大小小的宗派都包下了或大或小的客栈,不许外人进入。
因修仙者众多,浔阳城中一夜之间多了许多集市店铺,用来售卖修仙者所用的物品,竟还有出售进入藏宝之地的英雄帖,也不知是真是假。
城中的寻常百姓哪见过这种阵仗,纷纷吓得躲回家里,只要不被饿死,能不出门就绝不出门。
距离谷雨那日,藏宝之地的正式开启,还有一月有余,可浔阳城并周边的几个小些城镇乡村,都早早的没有了空的客房,连百姓家中,都投宿了零星散修。
浔阳城中一处偏僻的小客栈中,三男一女结伴住在了此地,书生模样的男子坐于上首,而余下的两男一女则站在边上,正是问剑书院白参等人。
白参巡弋了几人一眼,傲慢而不屑的开口道:“这几日就住在这里,藏宝之地开启后,我就带你们进去。”
上官轩的脸庞依旧年轻,可额头上的皱纹添了几痕,如同刀刻般,他微微欠身,言语毕恭毕敬,叫人挑不出一丝错儿来:“多谢白参师兄。”
白参从未正眼瞧过眼前这几个人,同门这么些年了,这几人半点长进都没有,他的神情愈发轻蔑:“先说好,看在同门的份儿上,我可以带你们进去,但是进去之后,你们就不要再跟着我了,省的拖我的后腿。”
第三百八十六回 各怀鬼胎
寄奴娇憨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怒意,哼了一声:“谁拖你的后腿,说不定到时候,你还得靠我们来救呢。”
白参呵呵一笑:“小师妹,寄师叔可从来都不说大话的,你这满口大话是从谁那学的,姑娘家家的,这样可不好。”
“你,”寄奴气的俏脸发白,正要发作,手却被云厚朴抓住,她回头一瞧,却见他冲着自己微微摇头,她也只好偃旗息鼓下来。
上官轩额上的皱纹皱到了一起,脸上蕴着笑:“白参师兄,小师妹年岁小,还请师兄多担待,师兄放心进入藏宝之地后,我们绝不会给师兄添麻烦的。”
白参满意的点了点头,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行了,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路,我也累了,你们走罢,没事别来打扰我了。”
上官轩忙点了点头,带领着云厚朴和寄奴,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走出老远,他才松了口气,望着寄奴怪嗔道:“小师妹,师父还等着那藏宝之地里的灵药治伤呢,你就别再跟白参师兄怄气了。”
寄奴想到缠绵病榻的父亲,心下也生了懊悔之意,连连点头:“我知道了,大师兄,以后不会了。”
云厚朴忙打了个哈哈:“大师兄,我带着小师妹在城里逛一逛,多准备些藏宝之地里用得着的物件儿,免得临时慌了手脚。”
上官轩点点头,事无巨细的叮咛:“要小心,照应好小师妹,遇事多忍让,这城里高手如云,鱼龙混杂,万不可和陌生人多搭话,起争执。”
寄奴牵起云厚朴的手,笑吟吟道:“大师兄,我们走了,你放心罢,我会照顾好小师妹的。”
上官轩眼看着寄奴对云厚朴神情亲昵,心下一酸,眸光暗淡,转瞬却又舒了口气,神情如常的踱回屋内,仔细盘算起进入藏宝之地后的计划。
而在三人离开白参房间后不久,一个身穿黄衫绿裙,裙上绣一丛蕙兰的少女,急切的叩响了白参的房门。
白参拉开门一瞧,惊讶的脸上露出喜色,全然没了方才盛气凌人的模样,牵着少女的手,温柔笑道:“泽兰,你这么来了。”
这少女正是空青和文元曾经从红霞岭带走的泽兰。
彼时二人明知泽兰破了妖族铁律,与人族相恋,要设法拔除她身上的人族气息,再带回妖族,只是不知为何,她却又孤身赶到了浔阳城中。
泽兰一见白参,俏脸一扬,笑的恍若春花般娇俏:“白参哥哥,我想你了,赶来陪你一起去藏宝之地,好不好。”
白参与泽兰已有大半年未见了,看到她娇俏的笑颜,他只觉心旌荡漾的厉害,一把打横抱起她,将头埋在她的颈窝里。
泽兰顿时窘的面红耳赤,双手勾着白参的脖颈,失魂落魄的喃喃低语:“白参哥哥,青天白日的,你。”
白参轻轻一笑,反手在门上设了个结界,便抱着泽兰走向床榻。
天一宗
是此次寻宝一事的发起者,虽然发出了数千张英雄帖,邀来了数万名修仙者共同寻宝,但天一宗家大业大,又有不少隐藏的实力,对此次的寻宝,还是志在必得的。
故而此次,天一宗宗主江芒硝、宗主夫人,和五大首座尽出,而太上长老云轴子坐镇太白山,以防宵小之辈,趁宗内空虚作乱。
因藏宝之地的秘密最终掌握在天一宗的手中,此宗有意压制其他各宗的势力,故而所炼制的英雄帖,仅可带五十人进入藏宝之地,可天一宗自身却没有此等限制,竟将宗内大半弟子都带来了浔阳城,真正做到了宝物均占,各凭本事。
即墨清浅一到浔阳城,就打听到了城中最有名的花魁娘子,并遣弟子用一顶小轿给抬进了自己房中,不多时,房里就传出了勾魂摄魄的乐声。
弟子们从楼下走过,听到即墨清浅房中传出的响动,皆是相视会心一笑,笑的别有意味。
这乐声从日暮一直唱到了夜里,直到城里宵禁,还在咿咿呀呀悠悠荡荡。
甘松领着方至晚走到门外,听到屋内传来的乐声,他迟疑片刻,轻轻叩门:“师父,无为派的方姑娘前来拜见。”
里头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怎么又来了,叫她进来罢。”
方至晚清丽的脸庞微微有些尴尬,但转瞬便眉目坚毅,推门而入,只见即墨清浅衣襟松开,露出大片胸膛,双眸微眯,指端在膝头有节律的轻轻敲打着。
一个极艳冶的女子跪坐在即墨清浅脚边,只着了薄而透的长衫,两条长腿白的晃眼,盘在他的腿上,樱唇一张一合,吐出婉转甜糯的小曲儿。
而边上则是几个同样装扮的女子,妖艳的盘坐在地上,弹着各式乐器。
这副香艳场景看的方至晚脸红耳热,她不由自主的暗骂了一声登徒浪子,便忘了自己所来何事,也不知该说些甚么。
静了半晌,即墨清浅眯着双眸,瞥了方至晚一眼,像是能读懂人心一般,漫不经心道:“方姑娘来本座这个登徒子这里,有何贵干。”
方至晚讷讷道:“晚辈,晚辈是想问问,有没有通灵谷余孽的消息。”
即墨清浅戏谑一笑:“又是通灵谷,我还以为方姑娘是来投怀送抱的呢。”
方至晚蓦然气红了脸,垂下头,在心中暗恨不止。
即墨清浅见好就收,挥了挥手,让几名艳冶女子先行出去,关紧了门户,才轻咳了一声,慢条斯理道:“有传闻,通灵谷的老五灵骨,也来了藏宝之地。”
方至晚顿时抬起头,脸上残红渐退,不可置信的问道:“当真么,那么,他是以散修的身份前来,还是,还是混在某个宗派中来的。”
即墨清浅抿了口茶,仍旧不疾不徐,似笑非笑的慢悠悠开口:“消息是确凿无疑的,只是,灵骨究竟如何进入,尚未可知,不过,距离藏宝之地的开启,尚且一月有余,我
会继续留意追查,一旦有了消息,会即刻传信给方姑娘。”
方至晚面露惊喜,态度也随之和缓了几分,瞧着即墨清浅也顺眼了些,忙恭恭敬敬的轻声道:“如此,晚辈就多谢前辈了。”她单手一翻,一枚传信符箓浮现出来,她双手捧着,放到即墨清浅手边儿,恭敬道:“晚辈和师尊师姐住在城外的百姓家中,离得稍远些,若有了消息,前辈可用这张传信符箓,给晚辈传递消息。”
即墨清浅瞥了一眼那符箓,微微撇嘴,似笑非笑的牵动唇角,从袖中取出一枚浅青色的玉佩,正面刻着一朵祥云,背面则刻着古体的清浅二字,他漫不经心的抛给方至晚,平静道:“这枚传信玉佩给你了,若有事,我会以此物传信给你。”
方至晚微微一怔,忙将玉佩收入袖中:“如此,那,晚辈就先告辞了。”
即墨清浅掠了一眼窗外,夜色深沉,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宵禁了,城门想是也关了,而这城中的客栈,尽数都已客满,他望了望方至晚,只怕她今夜要露宿了,他叫住方至晚,平静道:“方姑娘留步,夜深了,城门也关了,城中的客栈怕是也没客房了,方姑娘是待嫁之身,若是露宿街头毁了清誉,只怕问剑书院那眼高于顶的掌门大弟子白参会悔婚,今夜,方姑娘就去住甘松的房间罢,明日天亮了再走。”
言罢,他不待方至晚推辞拒绝,便叫了甘松进来,吩咐道:“去把你的房间收拾了,今夜腾给方姑娘住,你过来,在我房里打个地铺。”
甘松微怔,极快的回神,躬身道:“弟子遵命。”随即领着方至晚出门去了。
方至晚张了张口,这即墨清浅安排事情雷厉风行,丝毫没有给她说个不字的机会,即便她不在意白参的看法,也从不看重那种长辈缔结的婚约,也只好从善如流,行了个礼,便跟着甘松下楼去了。
即墨清浅望着方至晚离开,眸光陡然复杂了几分。
片刻之后,窗棂外闪过半个黑影,一个脸庞微黑,眉眼粗犷的男子翻窗而入,正是从天一宗逃脱,方至晚苦寻而不得的灵骨,只见他眉心的一点朱砂比之前更鲜红了些,澹澹月华下,那朱砂的红芒鲜艳似血。
灵骨坐在桌案旁,接过即墨清浅递过来的筷子,连吃了几口酒菜,缓了口气,望着即墨清浅凝重道:“跟茯血派都商议定了。”
即墨清浅点了点头:“五哥放心,都说定了,进入藏宝之地后,茯血派会遣人跟着五哥,全力保护五哥。”
灵骨苦涩的笑了笑,有些急切道:“保护我作甚么,我的命算甚么,洗刷咱们通灵谷的冤屈才是最要紧的,老六,茯血派还是不肯与你联手,帮咱们通灵谷翻案么。”
即墨清浅低声安抚灵骨:“五哥,你别着急,茯血派传来消息了,这几日就会赶到浔阳城的,等他们到了,我会再与他们商议此事,只要我给足够的利益,不怕他们不动心。”
第三百八十七回 妖族
灵骨轻轻拍了拍即墨清浅的肩头,低低道:“你办事一向稳妥,五哥放心的,老六,你要护好自己,你五哥我是个不成器的,咱们通灵谷,以后就都靠你了。”
即墨清浅哽咽了一下,眸光暗淡,慢慢道:“五哥,你也要多加小心,咱们,咱们还要一起,重返通灵谷的。”
灵骨的笑容愈发苦涩,眉心的朱砂忽明忽暗的闪动:“好了,我先回万清宗那里了,藏宝之地开启前,你我就莫要再见面了。”
即墨清浅斟了一杯酒,递给灵骨,心潮起伏的厉害,总有些心惊肉跳:“五哥,保重。”
灵骨飒然的一饮而尽,低低一笑,极利落的翻窗离开。
就在天一宗浩浩荡荡一大堆人抵达浔阳城的当夜,数十名灰袍人踏着夜色,骑着高头大马,也赶到了城外,那马生的极为奇特,头上顶着一对树枝状的白色长角,一圈圈白色光芒将马匹和马匹上的灰袍人笼罩其中。
如今夜深人静,城中宵禁了,城门也关闭了,寻常之人也进不来,出不去了。
可这群灰袍人并非寻常之人,只见其中一人催马来到队伍最前头的黑袍男子身旁,低声说了几句,便微微颔首,走到城门前,与守城士兵又说了几句话,给他看了一块黑漆漆的牌子,守城士兵就忙着招呼人,打开城门,放这一行人进了城。
夜色深沉,城中静悄悄的,只有这一行人的影子,绰约落于地上。
这一行人最前头,并驾齐驱两个男子,一个通体黑袍,年逾五旬,正是万毒宗的宗主斑蝥,另一个身披青衫,三十上下,深眸微眯,正是龙族的六殿下空青。
这二人走到街口处,斑蝥向后抬了抬手,身后的弟子们顿时识趣的停在了远处,他环顾四围,见左右无人,才沉声道:“六殿下,到了,你我就在此地分开罢。”
空青的神情阴郁了几分,微微点头:“也好,你我分头行动,进了藏宝之地,再传信罢。”
言罢,二人像是从未认识过一般,一左一右分头离开。
万毒宗那一行人,行进的极快,转瞬间,便悄无声息的投入苍茫夜色中。
街巷里空荡荡的,只有空青牵着马慢慢前行,冷冷的月色投下来,这一人一马的影子,拉的纤长。
走出去没有多远,空青蓦然停了下来,耳廓动了一下,冷眸一眯,含笑道:“三哥,别藏了,你尾巴都露出来了。”
话音方落,虚空泛起一阵涟漪,文元从夜色中走出来,笑嘻嘻的叹道:“老六,你现如今是越发厉害了,我在你面前,是半点行迹也藏不住了。”
空青笑道:“三哥,你怎么跟来了,这是怕我办砸了差事,还是也想在藏宝之地分一杯羹啊。”
文元哀哀叹了一口气:“还分一杯羹呢,老六,泽兰跑了,我是追着她过来的。”
“甚么。”空青神情大变,心一
分分坠到谷底,神慌不已:“怎么,跑了,她怎么会跑了,我不是让你送她回族中么。”
文元懊悔不已:“我这不是,这不是一个没留神,她就跑了么,我追着她的气息,一路追到这里,可气息就没了,线索也断了。”
听得此话,空青的脸色更加难看,眉心紧蹙,愁肠百结:“这,我好不容易才拔除了她体内的人族气息,这,她怎么,若这回她再破了铁律,沾染上人族气息,我就是拼了一身修为不要,也帮不了她了啊。三哥,这可如何是好啊。”
文元跺了跺脚,决然道:“老六,咱们今夜拼了一夜不睡,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搜个遍。”
空青凝神想了想,摇了摇头:“太麻烦了,泽兰既然赶来此地,定然是来找问剑书院的白参的,咱们设法找到问剑书院的落脚之处,应当就能找到泽兰的下落了。”
文元点头:“好,咱们分头去找。”
浔阳城近水,一花一木,一楼一台,都浸染的湿漉漉的,连月华也带着湿润的气息。
染了水雾的昏黄月华照亮屋内一角,洒落到脚踏上并排搁着的两双鞋履上。
一双天水碧绣如意云纹男靴,一双杏黄色绣蕙兰女鞋。
不远处的地上,扔了两身儿凌乱的衣裳。
帐幔深处传来一声白参的浅笑:“怎么醒了,累了就多睡会儿,我这里安全得很,不会有外人来的。”
泽兰挪动了下身子,伏在白参的胸膛上,一只白腻如玉的手轻轻摩挲着他的脸庞:“我不累,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就高兴。”
白参脸上挂着笑,手一刻不停的摸着泽兰光滑的肩头:“我知道,我也离不开你,可是藏宝之地太过危险,你修为不高,我不能让你去冒险。”
“你不让我去,那你也别去,我也不想让你去冒险。”泽兰在白参的胸口扭了扭身子,撒娇道。
白参捏了捏泽兰的肩头,双眸似水,脉脉含情:“我必须去,听闻藏宝之地中鬼帝夜合的遗宝中,有一枚长生丹,可洗经易髓,增加寿元,泽兰,我是人族,可你是妖族,我如今的修为,也只有区区不足二百年的寿命,我不想我死后,你要孤独千年,我想陪你长久一些,我想与你白头偕老。”
这话说得情真意切,字字动人心肠,泽兰听得心旌摇曳,双眸盈盈含泪,黏在白参身上不肯起来:“我也想和你长长久久的在一起,白参哥哥,我,”
她对白参是一片天真爱慕之心,但却从未对他提及过自己的出身,并非有意隐瞒,只是自己的身份太过显赫,她生怕吓着他,故而才一直以一个寻常妖族面对白参。她的泪慢慢流到白参胸口,喃喃道:“我,我可以去求我爹爹,求他给你洗经易髓,增命延寿,这样,你就不用去冒险了。”
白参曾探过泽兰的神魂,隐隐察觉到龙影的模样,他素来清楚知道龙族是妖族的大族
,既然是大族,那么真正身份贵重,修为高深的族人,一定是不能随意离开妖族地界的,或者说,像泽兰这般修为低微,连人族修仙者都不如的,那必定是龙族中最微末的族人,不值一提,自己即便坑害了她,也不会惹出甚么泼天大祸,故而他从未往别处深想。
他是花中老手,素知如何挑弄姑娘的心,叫她死心塌地的跟着自己。他摇了摇头,含笑道:“泽兰,我知道你一心为我,可我也要为我们的以后打算,若我一心依附于你父亲,必然会遭轻视,那他就更不肯将你许配给我了,我必要自己闯出一番名堂,名正言顺的迎娶你。”
泽兰只觉白参是她心中最伟岸不过的男子,比之父亲也不差分毫,连连认同点头,喃喃道:“可是,可是我这样跑出来,我三哥一定会循着我的气息找到我的,白参哥哥,我不想离开你。”
白参猛然翻了个身儿,将泽兰压在身下,笑的别有意味:“你不是说,只要你和我在一起,我的气息就能掩盖你的气息么。”
泽兰刹那间红了脸,又羞又怯的点了点头。
不知过了多久,白参走出帐幔,披上一袭天水碧寝衣,将帐幔挂在雕花铜钩上,他慢慢坐在床沿儿,定定望着那沉沉睡过去的少女。
少女脸颊上残红渐退,汗水浸透了鬓边,显然是累的极了。
望着望着,白参原本柔情似水的眸光渐渐变得凌厉冷然,他双手狠狠一催,一记法决落于昏睡不醒的少女身上。
少女的身躯狠狠颤抖了一下,眉心紧蹙,脸上呈现出痛苦神色,挣扎着呻吟了一声,但即便是这般痛苦,她竟然都没有醒过来。
白参单手轻挥,一枚晶莹剔透的圆珠从少女眉心处浮现出来,悠悠荡荡的飘荡在虚空中,定睛相望,圆珠深处封着一条青龙虚影,与空青曾经催动的那条龙影十分相像,只是太过羸弱不堪了些。
“虽说你是龙族,可这修为也太低了些,不过,幸而你的修为低微,我才能轻易以人族气息掩盖了你身上的妖族气息,才能如此轻易的控制你的精元内丹。”白参轻轻笑了笑,笑声有些阴森,并不像他往日谦和君子的模样。
他百般不舍的摸着锦被之下,少女未着寸缕的身躯,目露贪婪之色,啧了啧嘴:“你这幅身子还真是人间尤物,让人流连不已,莫非妖族女子都似你这般善于床笫之欢么,那么,我还真的要走一趟妖族,多尝一尝了。”
白参就像是变了个人一般,喃喃自语了半晌,才冲着那枚透明圆珠轻轻点了一下,指端逸出一痕剑影,源源不绝的没入圆珠,将其内的龙影牢牢锁住。
他口中法诀一变,手指缓缓下移,透明圆珠随着他的指端,再度没入少女的眉心。
与此同时,少女的身躯竟慢慢化为虚无,最终消失不见了。
白参点了点头,反手一掌,按在少女留下的衣裳和鞋履之上。
第三百八十八回 妖女与魔头
那衣裳鞋履之上顿时腾起一阵雾气,尽数化了个干净。
如此一来,这屋里彻底没有了半点少女的气息,更没有少女停留过的痕迹。
白参满意的轻轻笑了笑:“就算你的哥哥们找了来,也甚么都看不到,找不到。”
就在此时,空青和文元赶到白参所住的客栈外,相视一眼。
“是这里么。”文元低声问道。
空青略一颔首:“问剑书院此次是白参为首,带着弟子来的,都住在了这间客栈中。”
文元凝神轻嗅:“可是,我没有察觉到泽兰的气息,半点都没有啊,别是那丫头没来罢。”
空青掐了个诀,身形轻晃,变得透明起来,穿过紧闭的客栈大门:“在不在的,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文元点头,一如法炮制,跟着空青,一路来到了白参房间外头。
二人先是在门外侧耳倾听片刻,除了男子低低的鼾声外,再无旁的动静了,二人有些犹疑,忙闪身进屋,仔细探查。
只见这房间内帐幔高悬,白参仰面躺着,气息匀称,鼾声低幽,显然是睡得熟了。
二人仔仔细细里里外外的探查了一圈儿,并未发现半点泽兰的踪迹,不禁有些慌乱,却也无计可施,只好满腹狐疑的退了出去。
就在二人离开客栈的转瞬,白参猛然睁开双眸,转头望了望屋门,又望了望空无一人的身边,讥讽的低笑了一声:“这改良后的锁丹密咒果然管用,也幸而我修习过妖族的基础功法,否则还真无法将这锁丹密咒施用的如此炉火纯青。”
“老六,泽兰当真没在白参哪里,你说,她能去哪呢。”文元眉头紧锁,边走边说。
空青背负着手,迎着那缕湿漉漉的月华慢慢前行,冷眸渐冷,薄唇紧抿,没有言语。
“不对啊,泽兰的气息的确是在浔阳城中消失的啊,我没有跟错地方啊。”文元继续自言自语。
空青仍旧不语。
“泽兰不会被人给害了罢,不会不会,泽兰虽说修为不高,但好歹也是咱们龙族的公主,父帝又最疼她,身上的护身宝物多的简直都能开个铺子了,怎么会被区区人族给害了呢。”文元兀自说着,他的心慌得厉害,险些把自己给说哭了。
而空青兀自走着,像是一句都没听进去,也没给文元半句回应。
“老六,你哑巴了,说话啊。”文元终于反应过来,狠狠推了空青一把。
空青沉着脸色开口:“三哥,我总觉得白参那里有些不对劲,咱们再回去看看罢。”
文元微怔,他的修为不如空青高深,心思也不如他缜密,出门在外,遇上正经事,他多半都是听空青的,此番事关泽兰,谨慎些是自然应该的。
二人去而复返,在那间客栈中里里外外,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探查了一番,仍旧半点端倪都没瞧出来,二人全然没了主意,就连空青,也疑
心自己是想多了,只能先离开此地,找个落脚之处,再做商议了。
离藏宝之地的正式开启不足一个月了,这浔阳城中愈发的热闹起来,从来没有过如此多的修仙者聚集一城中,数万名修仙者聚在一起,难免谁与谁有仇,谁又与谁有冤,不过浔阳城不大,若真的发生了械斗之事,伤及人命,难免会得罪了落败一方身后的宗门,故而大家都憋着一口气,等着进入藏宝之地后,再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
这一日,临近晌午,数十名身着血袍的男子簇拥着一辆血色马车进了城,车头悬挂着一角旗帘儿,上头的“茯血”二字像是染了血。
车头处坐着个男子,身着苍青长衫,腰系玉带,口衔碧叶,一缕缕青光从叶片上漫出,将他的脸庞遮掩的有些朦胧。
马车倏然停在浔阳城中最大的客栈“忆旧居”门前,立春过后不久,这“忆旧居”就被个财大气粗的人给包下了,只是直到今日,包下客栈之人才来投宿。
男子从车头跳下来,车帘微动,车内伸处一只手,扶住了男子的手,慢慢走下车。
是个身着赤红裙衫的姑娘,只见她外罩赤红披风,鲜红的兜帽盖在头上,脸上罩着一层赤红轻纱,遮住脸庞,行走间别有冷意。
这姑娘方一现身,四围数十名血袍男子便静默着微微躬身,十分肃然恭敬。
“这人是谁啊,怎么这么大的阵仗。”围观之人发出一声惊呼。
“嘘嘘,小声些。”另一个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低声道:“茯血派的,那女的是茯血派的妖女,那男的,看着像是苏凌泉那个魔头。”
此言一出,顿时吓跑了大半围观着的修仙者,而留下之人则面面相觑。
江湖传言,数年前,茯血派与天一宗在太白山下一场大战,天一宗死伤惨重,少宗主江蓠险些丧命,而茯血派掌教大人苏凌泉一怒为红颜,叛出茯血,从此被正阳道和嗜血道不死不休的追杀。
可怎么,怎么他会出现在此地,看起来与茯血派的妖女,也并非心有芥蒂,反目成仇的模样。
围观之人再移眸望过去,只见男子与姑娘一同走进客栈,没了踪影,也没人瞧清楚二人的模样,只知道这二人不是自己能惹得起的。
推门而入,这屋里燃了凝神静气的沉水香,收拾的整齐清爽,纤尘不染,没有多余的装饰,疏落的并不似女儿闺阁。
落葵解开披风,撂在衣架上,卸下一身风尘仆仆的疲累,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庞,转脸嬉笑:“脸都绷僵了。”
苏子接过素问递过来的一盏茶,浅浅啜了一口,一脸狭促,没个正形:“可不是么,我分明是个最和善不过的笑模样,非得装成张阎王脸,可不是累么。”
落葵扑哧一声,喷了口茶出来,呛得连连咳嗽:“你,就你,还和善,你没听到围观的人说你是甚么,魔头,大魔头。”
苏子长眉一轩,不
屑的轻哼一声,言出奚落:“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了,你这个妖女一露面,吓跑了多少人啊。”
素问提着长嘴铜壶给二人续了点热水,听得此话,笑了起来:“主子,大公子,你们俩是五十步笑百步,谁都别说谁。”
二人齐齐回头,恶狠狠的瞪了素问一眼,却又转瞬齐齐笑了起来。
苏子抿了口茶,斟酌道:“落葵啊,他传过信来,想和你见上一面,有些事情,要当面商议。”
落葵微怔,慢慢将茶盏搁在如意圆桌上,轻轻一磕,发出叮铃轻响,像是她的心,晃了一下:“避开人,带他过来罢。”
入夜,浔阳城中陷入沉沉的寂静中,窗下灯火如豆,轻轻摇曳,落葵仰面躺着,静静思量方才的情形。
窗棂吱呀一声,拉开一道缝,一个男子翻窗而入,猩红的衣袂划过虚空,掠过落葵的眼睫。
落葵吃了一惊,匆忙起身,看见来人,脸上露出挣扎的笑意,薄薄的,像春来欲化的薄冰,挂在眼角:“江蓠,你怎么来了。”
江蓠拉过落葵的手,像是许多年没见过一般,眸光火热的缠在她的脸庞上,仔仔细细端详半晌,才拥着她,狡黠笑道:“我听说茯血派的妖女来的十分嚣张,就想来看看,你是怎么个嚣张法。”
落葵缩在江蓠怀中,他的发丝垂落在她的颈窝里,一下一下撩拨着,有些痒痒,她赫赫嗤嗤的笑道:“我听说天一宗的江少主来的也十分嚣张,都会翻窗户了。”
江蓠轻轻拥着落葵,喃喃低语间,颇有几分意乱情迷的味道:“小妖女,我想你了,听说你来了,就忍不住想来见你,跟你说几句话。”
落葵心里装着事,是于天一宗不利的事,是会伤了江蓠的心,有愧于他的事,她有些心虚,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江蓠,浔阳城中如今人多眼杂,你,不能再来我这里了。”
江蓠看着粗枝大叶,可在落葵的事上,还是放了些缜密的心思的,他察觉到了落葵有些恍惚的疏离,微微一怔:“怎么了这是,在青州时不是还好好的么。”
落葵浅浅舒了口气,眼帘低垂着,纤长微翘的眼睫在脸上投下淡淡岚影,强忍着不去看江蓠的双眸:“没甚么,浔阳城中人多眼杂,如今我是茯血派的妖女,你是天一宗的少主,过从甚密,怕引来闲话。”
“我不怕闲话。”江蓠蓦然搂紧了落葵,像是一松手,她便会消失,急切的剖白心声:“我不怕闲话,小妖女,我不怕闲话,我只怕,只怕见不到你。”
落葵不知道藏宝之地的那些事尘埃落定后,她该如何面对江蓠,或者说,江蓠知道她欺骗他,利用他,伤害他,该是怎样的失望和伤心,她百感交集,低低哽咽了一下,掩饰住落寞情绪,含笑哄着:“江蓠,现下我们忍一忍,就是为了以后能长久在一起。”
江蓠心中一痛,慢慢松开落葵,眼波流转,含了无尽淡淡哀愁。
第三百八十九回 谋定而后动
自打他的心放在了她的身上,心里便无一日是畅快的,总是在担忧生离的那一日。听到她的话,他的心跳漏了一下,定定望住她:“是,我们不能只贪图眼前。”他转瞬笑的像个孩子,笑的赤诚而天真:“小妖女,只要你相信咱们还有以后,我就放心了。”
二人又说了会儿话,直到月悬西窗,月影有了几分朦胧之意,江蓠才依依不舍的翻窗而出。
落葵怅然相望,寂寥从心底浮了出来。
浔阳城是南祁国的一座边陲小城,说小其实也并不小,且十分富庶,又紧邻天目国,往来客商皆会在城中落脚。
夜间宵禁后,街面上虽然没有人了,可城西的四座木楼中,却是十分的热闹,夜色越深,楼中越是热闹。
这四座木楼皆是三层木楼,自西向东一字排开,分别是牡丹楼、水仙楼、莲花楼和茶花楼,是浔阳城中最出名的玩乐之处,相传背后经营者是同一个幕后主人,极其神秘。
牡丹楼和水仙楼是浔阳城中最有名的青楼,就连天目国之人,也常常慕名而来,在此处一掷千金。
牡丹楼中常年传出雅乐歌舞之声,翩跹舞动的红绸在牡丹雕花的赤金围栏间穿过,极具妖艳富贵。
这座牡丹楼中,这世间所有难得一见的牡丹珍品四季常开,弹奏的乃是世间早已失传的雅乐之声,歌舞姬们更是天人之姿,个个生的华贵富丽,粉状含情顾盼生姿,有着令人一见难忘的妖娆**的神态,真真应了那句,一见钟情的只是貌,与才情无关。
而水仙楼中没有旁的花草,只是在入冬时节,楼内便摆满了云楚国水仙镇的水仙名品,满楼氤氲沁入心脾的甜香。
有人喜欢环肥,就有人偏爱燕瘦,水仙楼中的女子尽显窈窕纤弱之姿,清丽脱俗纤尘不染,让人望之生不出半点邪念,更难得的是,这些女子各个满腹诗词,出口成章,是浔阳城中文士们最常出入的地方,且笃定的相信,自己与这些女子是始于才华,终于真情,最后散尽千金。
莲花楼因一楼开凿了个四四方方的莲花池,池中尽是并蒂双开的红莲而得名,每到盛夏,花开时节,满池莲叶凝碧,并蒂红莲灼灼,游弋的各色锦鲤搅动池水。
这莲花楼中都是清倌人,只陪着喝酒聊天儿唱曲儿跳舞吟诗作赋,绝不留宿客人,即便一掷千金,也是绝无可能一亲芳泽,故而这做莲花楼还有个被人嬉笑的雅称,换做出淤泥楼。
至于东侧的那座茶花楼,则最为神秘和富贵,没有足够的银子,是绝走不进这座楼的。
此时,茶花楼中花鹤翎开的正艳,粉白相间的花瓣层层叠叠,连成一片,极为绚烂夺目。
二楼角落里的一间雅间门关的极紧,即墨清浅立在门口,端了盏茶,心不在焉的抿着,而江芒硝与苏子相对而坐,淡淡的诡异气氛缭绕其中。
江芒硝微眯双眸,沉沉一笑:“苏掌教
可是得知了万毒宗的计划,才同意与本座联手的罢。”
苏子浅浅啜了口酒,笑意敛的极淡:“若算起来,万毒宗更想要图谋的,只怕是天一宗罢。”
江芒硝极有涵养的咧嘴一笑:“苏掌教所言极是,可本座以为,若天一宗倒了,万毒宗下一个要图谋的,就是茯血派了罢。”
苏子长眉一轩,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说来也是可笑,你我两宗从前势不两立,如今竟被万毒宗逼得联起手来,传了出去,只怕会被江湖中人笑掉大牙了。”
江芒硝无奈的摇了摇头:“只不过是你我两宗,不屑于那些背地里算计勾当罢了。”
苏子亦是一笑:“那么,江宗主意欲何为呢。”
江芒硝伸手,指尖蘸了些茶水,在桌案上飞快的写着些甚么。
那些水痕在桌案上显现荡漾,又在转瞬间消弭于无形。
这雅间儿里静悄悄的,二人皆没有出声,只有那些水痕蓦然浮现,又蓦然消散。
一盏茶的功夫过后,苏子看完了水痕,明白了江芒硝的打算,冷笑一声,讥讽道:“江宗主为了贵宗少主,真可谓是煞费苦心,机关算尽啊。”
江芒硝毫不在意苏子的嘲讽,反倒自嘲的一笑:“本座就这么一个成器的儿子,自然不能眼看着他毁在贵宗那个妖女的手上。”
苏子骤然想到江蓠曾笑语过的那个刚会满山爬的弟弟,不禁皮笑肉不笑的摇了摇头:“江宗主错了,江宗主还有个满山爬的小儿子,保不齐日后会成大器,比贵宗少宗主强上许多。”
江芒硝被苏子气的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上,他压着怒火,冷笑一声:“那么,贵宗只有那么一个大长老,莫非苏掌教愿意贵宗的宝贝妖女毁在吾儿手中么。”
苏子挑眉轻笑,素来极有风情的桃花眸眯成了两道缝,都说打蛇打七寸,江芒硝这七寸打的,相当有个准头,他抬起手,与江芒硝轻轻击掌:“既如此,本座应下了。”
这结果是江芒硝意料之中的,拿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得到了苏子的承诺,他半句废话都没有,稳稳起身,与即墨清浅一同离开。
苏子望着二人离开的背影,稳稳端坐着不动,饮了盏茶,才慢慢站起来,走到雅间儿角落里的花几旁,那花几上搁着一盆娇艳绽放的花鹤翎。
他伸手拨弄了下花盏,那花轻轻摇曳,其中一枚紧紧包着,尚未绽放的花苞泛起微弱的红芒。
苏子摘下花苞,在指尖轻轻撵过,星星点点的红芒顿时散落在他的掌心,极快的流转腾挪,凝聚成两行细小的字迹。
苏子凝眸望了半晌,才叹了口气,拂尽红芒,转身离开。
随着藏宝之地开启之日的临近,越来越多的修仙者涌入浔阳城,不管手中有没有那张英雄帖,都纷纷挤进了城中,寻求那冥冥之中的一点可能。
入夜后,一辆马车飞快的驶过
空寂的街巷,驾车之人一身灰袍,脸上斜着道狰狞的刀疤,正是万毒宗的传令使仁杞,他夹着马车,一路穿街过巷,最后停在了牡丹楼外。
仁杞环顾四围,见牡丹楼外人声鼎沸,但并无人留意到自己,便扶着车内之人出来,快步走进楼内。
三楼楼梯口处,几个神情肃然的男子提刀而立,见仁杞二人上来,便伸手一拦。
仁杞忙塞了块牌子过去,几人仔细辨认了下,忙恭恭敬敬的让了二人进去。
就这般,仁杞扶着那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男子走到走廊尽头的房间外,还没来得及叩门,房门便已经打开,一个温婉美艳的黄衫女子和星眉剑目的男子迎了出来,女子冲着仁杞边上的男子恭敬行礼:“少主。”
男子微微颔首,声音暗哑:“曲家主。”
那黄衫女子正是曲莲,而她身旁的男子正是京墨。
几人进屋,男子摘下灰色斗篷,竟是对外称闭关修炼,实则重伤沦为弃子的万毒宗从前的少主卷柏,只是此时的他,脸上的脓包都已经愈合了,只留下些浅浅的疤痕,而脱落了一半的头发也长出了细细的绒毛。
京墨头一回见到这样狰狞的脸庞,不由的一惊,面露胆怯之色。
曲莲掠了京墨一眼,唯恐他的模样惹恼了卷柏,忙斟了盏茶放到卷柏手边儿,陪着笑脸儿道:“少主的伤势已然大好了,若再得了藏宝之地中鬼帝夜合的遗宝,少主定能修为尽复,夺回少主之位。”
卷柏淡淡的看着曲莲,此番是第二回见到她,曲家原本是依附于他,可后来他失了势,原以为曲家会倒戈相向,转头去依附卷丹,可不想曲天雄竟是个忠心不二的,不但拼了在万毒宗不受重用,也不肯弃了他,更是四处搜罗修仙者,祭炼之后交给他,助他疗伤恢复修为。
如今曲天雄身死,曲莲继承了他的毒功,她亲自赶去了平阳城表明忠心,这才有了彼时的初次相见,卷柏想的十分清楚,曲莲不比曲天雄,没有跟了他数十年的主仆情分,她万里遥遥赶来对自己表明心迹,不过是初掌曲家根基不稳,急于寻一个靠山罢了。
既是相互利用,自然要将这利用做到极致,这才有了后来送进青州城中的那张英雄帖,才有了如今的第二次相见。
卷柏凝神一笑:“本公子能有今日之幸,全靠你们曲家全力扶持,曲家大功,本公子绝不相负。”
曲莲有些怕卷柏,忙笑道:“少主这是说哪里话,这些都是属下等应该做的。”
卷柏抿了抿唇,按着心口轻咳了一声:“曲家主,这浔阳城中如今修仙者甚多,本公子的伤能否在进入藏宝之地前痊愈,就看曲家主的手段了。”
曲莲知道这是卷柏在试探她,看她的手段究竟如何,能否配得上做他的属下,若她想坐稳曲家家主这个位子,想牢牢靠着卷柏这个靠山,那么余下的这一个月,她必须全力以赴。
第三百九十回 买买买
“少主放心,属下已有了安排,不日,就可以助少主恢复修为。”曲莲微微欠身,态度恭敬。
卷柏伸出舌头,舔了下干涸的唇边,行了一路,他的确是口渴了,但却不肯喝一口曲莲斟的茶,他的确不够信得过她,他与她之间,还缺一件连接信任的大事,他微微点头:“甚好,本公子静候曲家主佳音了,这段日子,本公子就住在此处了,而本公子的护卫之责,就交给曲家主了。”
曲莲神情一凛,责任重大啊,忙点点头:“是,属下领命,少主尽管安心住着,属下会安排好的。”
说着,曲莲和京墨慢慢退了出去,刚走出去几步远,京墨就耐不住性子了,急切问道:“曲莲,那人是谁啊,怎么长成那样啊,太吓人了罢这也。”
“闭嘴。”曲莲狠狠的瞪了京墨一眼,拉着他的手,像是避瘟神一般,极快的拐过楼角,走到离卷柏最远的房间门口,推门而入。
京墨满腹狐疑的望着曲莲,被她那一声凶神恶煞的闭嘴吓着了,不敢再多问甚么,只等着她先开口。
曲莲虽是第二回见卷柏,第一回见他的时候,他的样貌比这回更吓人,虽已见了两回了,但她还是怕的要命,强忍着恐惧陪着说了这半晌的话,她早已受不了了。
连着灌了几盏茶,才压下咚咚咚跳个不停的心,定定望住京墨,郑重其事的沉声道:“京墨,这人不是咱俩惹得起的,他是以后咱们俩的靠山,不管以后我说甚么作甚么,你都别问,只管看着就行了。”
京墨摸了摸额角,不明就里疑道:“曲莲,你要做甚么。”
曲莲轻咬下唇,艰难道:“你也看到了,那人是受了伤,才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我要想法子帮他治好伤,帮他恢复修为。”
京墨更加疑惑不解:“怎么帮。”
曲莲平静的掠了京墨一眼,思量着要不要把实话告诉他,会不会吓到他,思量了半晌,还是决定先不说的好,省的把他吓出个好歹来:“我也不知道怎么办,看他怎么安排罢,他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京墨听明白了,既然那人用得上曲莲,那就会对曲莲好一点,也会对自己好一点,那么就不会有甚么危险,心里的恐惧少了几分,忙点头道:“好,好,咱们就是个听喝的,按吩咐做事。”
自从茯血派到来后,浔阳城中的气氛便有些凝重诡异了,修仙者们都有意无意的,绕着茯血派所在的那间客栈走,唯恐沾上他们一星半点的邪气魔气。
这几日,城中惶恐的气氛愈发重了,先是有一个两个的修仙者在城西失踪,后来便是三五个修仙者一起失踪,虽然都是些没甚么名气,修为低微的散修,可架不住失踪的人多,还是引起了众多修仙者的关注。
世上总会有一些事,有一些人,偏见根深蒂固,并不会因旁人没做过的事,而改变目光的轨迹。
虽然茯血派弟子深居简出,很少从那间客栈中走出来,虽然没有人看到茯血派与这些失踪之事有关,但众人还是将纷纷目光投向了那里。
因浔阳城中前所未有的聚集了如此多的修仙者,城西渐渐形成了一处天然的集市,每日里子初开市,丑末闭市,专门售卖修仙之物,这集市就在四座木楼门前,摊位一个挨着一个,足足绵延了出去二里地。
摆摊的人多,慕名而来买的人更多,四座木楼的掌柜的便安排了伙计家丁,在此处维持秩序,严禁械斗,且分文不收,一时之间,那四座木楼的生意也更加兴旺起来。
这一日晚间,夜色深了,落葵都准备睡下了,却听得苏子在外头砸门,她一脸无奈的拉开门,只见苏子倚在门边儿,天水碧的长衫映衬的他,格外有翩翩公子丰神如玉的模样,真真没有辱没了他无双公子的名头。
落葵惊艳的啧啧舌:“哟呵,苏大公子,草鸡变凤凰了,这是要去花街柳巷走一遭么。”
苏子挑了挑眉梢:“走,带你去城西的集市逛逛去,听说有不少好玩意儿。”
落葵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苏子,颇感意外,嗤的一笑:“就这样去,胆儿肥了啊,苏大公子,竟然真容去人那么多的地方,不怕碰到一个两个有仇的,打起来啊。”
“你不懂,越是人多的地方,越是不引人注意。”苏子揪着落葵的发髻,狡黠笑道:“走,给你也打扮起来。”
就这样,落葵挽了大户人家里的丫鬟常梳的垂挂髻,发髻间点了几枚最便宜的绢花,身着一件寻常的月白色交领小袄,领口绣了浅粉樱花,下着天水碧百褶裙,素净的没有半点绣花纹样,亦步亦趋的跟在苏子身后,低眉顺眼的像极了个小丫鬟。
落葵对着镜子嘟着嘴,不满意的嚷嚷起来:“为甚么把我打扮成个小丫鬟,为甚么不是你扮成小厮。”
苏子揪着落葵的发髻,笑眯眯的揶揄了一句:“不然呢,把你打扮成个花魁,可你也没长那副好皮囊啊。”
落葵对着铜镜皱起鼻尖儿,唇角微微下挂:“我不喜欢。”
“我喜欢就行了。”苏子揪着落葵的发髻,咧嘴张扬一笑,将她揪出了房门,随后从一楼的窗户翻了出去,避开外头各宗派布在此处的耳目。
这深夜里的集市果然热闹非凡,往来的皆是修仙者,落葵和苏子二人走在其中,世人皆以为是哪个宗派的弟子带着丫头出门,丝毫没有兴致多看一眼。
延绵二里地的众多摊位上,大多数售卖的都是寻常的修仙之物,常见的符箓,满大街都能见到的丹药灵草,粗制滥造的法宝法器,还有不知真假的功法秘法心法。
而少部分售卖的则是姑娘喜欢的钗环衣裳,胭脂水粉,还有男子钟爱的枕上风情之类的小话本。
这一路走来,落葵和苏子并没有碰到半个相熟之人,就连打
过照面儿的,都没遇上,想来也是,熬到他们二人那种地位和修为的,哪会在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买修仙之物。
当然,也不能说这些摊位上没有好东西,只是要费心挑选,还容易上当受骗。
没有看得上眼的修仙之物,落葵却攥着钗环衣裳,胭脂水粉,哼哼唧唧的不肯撒手,逼得苏子没法子,只好大出血了一回,全都买了回去。
落葵跟在苏子身后,二里地的集市,边走边看边买,买的苏子直咧嘴,足足走了个把时辰,才走到集市的最东头。
此时的苏子狼狈极了,左手拎着个四方锦盒,右手提溜着个蓝布包袱,脖颈上还挂着一个白底儿红花的薄绸袋子,此时的他,已经后悔不迭了,不该拉着落葵出来,掉进了她买买买的陷阱里爬不出来。
落葵空着手,跟在苏子后头,悠闲的瞧着他的脸色由白变红,由红变青,十分精彩好看,她顿觉这扮丫鬟也没甚么不好,扮的十分划算。
就在此时,落葵耳畔传来余甘子的声音,他寄居在玳瑁簪中,一直没有动静,陡然出声,就吓了落葵一跳:“等等,丫头,等等,我察觉到了双珠的气息。”
落葵身形一滞,往四处寻找了一圈儿,并没见到甚么稀罕的东西,迟疑了片刻,低语道:“余甘子,这都是寻常的灵草灵药,你该不是搞错了罢。”
余甘子在落葵耳畔急切的低语:“没有,绝对是双珠的气息,就在你的前面,你往前走走看。”
落葵叫住苏子,附耳几句,苏子凝神片刻,点头道:“既然他说有,那就看看去罢。”
“余甘子,我慢慢的走,你再仔细感应一下。”落葵低声道,缓步前行,在每一个摊位前都停留片刻。
“就是这,丫头,就在这。”终于,落葵停留在东侧最后一个摊位前时,余甘子蓦然惊呼起来。
那摊位上搁了一摞子符箓,是火符,寄出一张就燃起一捧火;边上凌乱的摆了几十株不知名的灵草,花花绿绿的,好看是好看,就是不知这些都是个甚么名目。
落葵蹲下来,在一片杂乱里翻找了半晌,每一个都拿起来看一看,耳畔传来余甘子一句接一句的不是,她有些气馁,渐渐没了翻找的耐心。
就在此时,一个格外熟悉的身影在不远处一闪而过,闪进了牡丹楼中。
苏子不经意间瞥了一眼,转瞬脸色大变,将手上脖颈上的东西往地上一撂,只在落葵耳畔丢下一句:“是鬼刺。”不待落葵回过神来,他便已身形闪动,敛做一缕微弱的光,飞身追了过去。
落葵怔了一怔,再回首时,苏子早已没了踪影,她叹息着摇了摇头,鬼刺是打不过苏子的,可他实在太能跑了,像一尾滑不留手的鱼,分明每次眼看着就要抓住了,却又转瞬就跑的无影无踪了。
就让苏子去追罢,只要不放弃,就总有一日能追上。
第三百九十一回 明抢
落葵继续低下头翻找双珠,于杂乱的灵药中翻出来一只白玉瓶子,刚刚抓到手中,耳畔就传来了余甘子惊喜的喊声:“丫头,就是这个,对,就是这个。”
落葵揉了揉耳朵,低低埋怨了一句:“小点声儿行么,耳朵都快聋了。”
余甘子嘿嘿的低笑声从玳瑁簪里传出来,传到落葵耳畔。
落葵打开瓶子,从里头倒出几丸丹药,有大有小,个个莹白,散发着淡淡的寒气。
“双珠中剩下的那一珠就在这些丹药里。”余甘子正要惊喜大叫,想到落葵方才的埋怨,忙压低了声音笑道。
落葵点了点头,她没有察觉到双珠的气息,余甘子既然说有,那必定是有的,她再未仔细端详甚么,将丹药尽数倒回玉瓶,望着摆摊之人问道:“这个,多少钱。”
“这个,这个是雪魄丹,瓶中有七颗,一共八十两银子。”摆摊的是个少女,生的容貌秀丽,想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大的阵仗,如此多的修仙者,神情有些怯生生的,报了个并不算高的价儿。
“这丹药,我都要了。”摊位边上蓦然响起个陌生男子的声音。落葵还没回过神来,斜拉里就伸出一只手,劈手夺过她手里的玉瓶,又将一包银子扔在摊上。
落葵顾不上看清楚是谁不讲规矩拦路明抢,忙伸手去夺玉瓶,却夺了个空,不禁气的秀眉倒竖,冷眸凛冽,怒气冲冲的嚷嚷起来:“这是我先看到的,你懂不懂先来后到。”
男子侧身一躲,折扇轻摇,重重敲在落葵的手腕骨上:“你一个小丫鬟,也敢跟问剑书院抢东西,活腻了罢。”
折扇落在手腕骨上,一阵酸麻刺痛攀上整条手臂,落葵痛的直咧嘴,抬眸一看,正是问剑书院的白参,身披一年四季不变样的翩跹白衫,手握春夏秋冬都轻晃的折扇,实在招摇得不能再招摇了。
若论打架,三五个白参摞起来,也不是落葵的对手,可倒霉的是,落葵此番是以真面目示人,在这人多眼杂的集市中,许多功法她施展不开,施展不开,就打不过白参,可那所谓的雪魄丹是她势在必得的,那么,就只能激怒他,引开他到人少之处,一举击杀。
念及此,她怒极反笑:“我说是谁呢,原来是问剑书院的斯文败类来了,你们那个甚么狗屁掌门整日里道貌岸然,教出来的高徒果然败类中的极品。”
此言一出,被白参吓得畏缩着不敢言语的怯怯少女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见有人抢东西,摆摊卖货的,逛街买货的,都纷纷停了下来,眸光讶异的望向此处,听得落葵此言,皆哄堂大笑,更有甚者笑出了鹅叫声。
白参气了个绝倒,脸上青白一片,恶狠狠的吐出个你字,凶神恶煞的大巴掌冲着落葵的脸庞抽了下去。
落葵侧身一躲,手上轻晃,正欲不动声色的做些甚么小动作,不想一角殷红衣角掠过她的眼睫,她眼风一撇,瞥见
了一点赤金剑芒,正冲着白参的手刺了过去,她顿时停了手上的动作,一个踉跄,迎头扎进赤金剑芒的主人怀中。
电石火光间,赤金剑芒斜斜切过白参的手掌,血“噗”的一下子,喷了出来。
白参凄厉惨叫了一声,梗着脖子白了脸,正欲破口大骂,可那个“你”字刚刚喊出口,便又波澜骤生。
赤金剑芒的主人身形一转,一手搂着落葵,一手不知是如何翻转的,一个错眼,便夺过了白参手里的玉瓶。
白参总算于惊恐中看到了来人是谁,正是人见人怕的天一宗少主江蓠,他脸色大变,急急退了几步,慌张道:“江,江少主,你这是作甚么。”
江蓠见落葵这副打扮,就知道她不欲露出真实身份,便拿手勾了勾落葵的下颌,趁机将纨绔子弟的形象装到底,调笑了一声:“小丫鬟长得真不错,不如跟了本少主,从此穿金戴银,吃香喝辣,如何。”
落葵顿时一阵恶寒,抖了三抖,浑身的鸡皮疙瘩几乎掉了一地,赶紧低下头,做出副羞涩又惊恐的模样。
江蓠见目的已然达到,转头望着白参冷冷一笑:“怎么,你能抢人家的,本少主就不能抢你的么。”
白参修为不如江蓠高,吵架也不如江蓠凌厉,论江湖地位,更是矮了江蓠几分,为了一瓶子雪魄丹和一个低微的小丫鬟,跟天一宗的少主翻脸,白参的头还没被门给夹了,他恶狠狠的咬着压根儿,勉强服了个软:“这丹药和这人,既然是江少主看上了,那在下,就拱手相让了。”
江蓠瞥了白参一眼,不屑的讥讽一句:“别,本少主哪需要你来相让,本少主是凭本事抢来的,你若想要,来抢就是,抢得到就归你。”
说着,他还装模作样的搂紧了落葵,向白参示威。
围观之人顿时发出低低的嘘声,有人哄堂大笑,有人压低了声音,果然是天字号第一的纨绔。
落葵挣扎了几下,见挣脱不开,只好低低骂了一句:“江蓠,你放开我。”
江蓠一脸调笑的附耳低语:“再挣扎就露馅儿啦。”
白参见江蓠果然如传闻中的那般,好色纨绔的厉害,便心生鄙夷,不想再多做纠缠,态度谦卑的拱了拱手:“不敢,不敢,在下岂敢,在下自问,绝不是江少主的对手。”
“知道打不过,还不赶紧滚,在这废甚么话,耽误本少主撩拨姑娘。”江蓠转了转大拇指上的金镶玉扳指,这一身的纨绔气质像是与生俱来的一般,毫不顾忌的招摇过市的模样,实在太招人恨了。
白参虽然与江蓠并称正阳道四公子,可他一向自诩是清流子弟,行事端方,从未有不轨之举,更不屑跟江蓠这样的混不吝多说废话,免得损了自己的清誉,暗恨着瞥了江蓠一眼,转身就走。
见无戏可看,指指点点的围观之人渐渐散去,继续该逛街逛街,该卖货卖货。
江蓠旁
若无人的拉着落葵的手,几步就跑到了无人的树影下,用那黑漆漆的暗影,掩藏起二人紧紧相依的身影。
静了半晌,江蓠握着玉瓶在落葵眼前轻轻一晃,低笑道:“小妖女,你若是不告诉我这里头的雪魄丹有甚么蹊跷,我是不会给你的。”
落葵挑了挑眉稍,一脸的晦气:“你是属鬼的么,怎么哪都有你啊。”
江蓠轻嗤一声:“你还嫌弃我,若我没来,这瓶子丹药就被旁人抢了去,我看你怎么办。”
落葵撇了撇嘴,言语如刀,转瞬又变成了往日那个杀伐果断,手不留情的妖女模样:“你以为,我就不会杀了他,再抢回来么。”
江蓠微微一顿,看着她的脸,用凶神恶煞来掩盖深藏心底的柔软,不禁怅然一叹,若他与她皆生在寻常人家,想来是现在要畅快许多罢,他且笑且摇头:“对哦,我差点忘了,你是杀人不眨眼的小妖女,为了一瓶子丹药杀一个人,你做得出。”
落葵深以为是的点点头,扬了扬拳头,继续凶神恶煞的吓唬人,可怎么听都有几分娇嗔:“对啊,那你还不赶紧还给我,你不怕我杀了你啊。”
江蓠走了几步,背对着街巷,挡住落葵的身影,定定相望:“现下没有人会留意到你了,可以说了罢。”
“说甚么。”落葵故作不知的茫然扬眉。
“说说你为甚么非要这瓶子雪魄丹,这雪魄丹虽然精贵,可也不是甚么难得之物,你,除了抢,哦,不对,你们茯血派除了抢,就没有甚么旁的法子了么。”江蓠凑近了落葵,附耳低语。
落葵偏着头,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起来:“你知道的,我素来修习的功法偏阴寒,需用雪魄丹精进修为,况且我的伤一直没好透,单凭宗派内炼的丹药怎么够,再加上这次出来的急,带的又少了些,这才着急忙慌的动手抢了。”
“说人话。”江蓠哼了一声,将落葵紧紧箍在了怀中。
“那瓶子里有玳瑁簪中的双珠,就是余甘子要的那个双珠。”落葵被江蓠箍的有些透不过气来,忙一口气说了个清楚,见江蓠还没有松开她的意思,她一脚踩在了江蓠脚上,趁着他吃痛的龇牙咧嘴,松开手的转瞬,极快的从他怀中溜走。
夜色深沉,树影婆娑,月华星辉从树缝间漏下来,洒了满身的影影绰绰,恍若从天边走出来一般,荡漾起点点光怪陆离的流彩。
江蓠似笑非笑的望着落葵,她一本正经的时候很有趣,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时也有趣,恼羞成怒的时候更有趣,这么有趣的人,他一定要与她生生世世在一起,无论如何也舍不得放开。
落葵被江蓠盯得浑身发毛,劈手夺下他手里的小玉瓶,轻轻哼了一声,转头就走。
江蓠连忙伸手抓住落葵的手腕,将她拉到怀中拥着,冲着她微微颤动的眼睫呵了口气,戏谑笑道:“拿了东西就走,你翻脸比翻书还快。”
第三百九十二回 小跟班儿
“那,那你还想要怎样。”落葵刹那间红了脸,扭了扭身子,这瓜田李下的,又黑着天,她实在是满身满心的不自在。
江蓠上下打量了一番落葵,今日这扮相着实不错,又娇俏又乖顺,与往日杀戮极重的模样全然不同,不禁玩心大起,冲着远处的牡丹楼努了努嘴,调笑了一声:“你这扮丫鬟总要善始善终,不然,你陪本少主去那楼里听一曲,喝一杯,权当谢礼了。”
落葵有些嫌弃的鄙夷着江蓠,摇头咂嘴:“你太招摇了,我怕跟着你,遭雷劈。”
“遭雷劈也是我陪着你一起,我都不怕,你怕甚么。”江蓠轻嗤一声,不管不顾的拉过落葵的手,做足了强抢民女,到楼里寻欢作乐的模样。
这时辰,牡丹楼里正唱着一曲香艳婉转的锁情肠,听的人肝肠寸断,百转千回,情难自已。
跑堂伙计见江蓠搂着落葵进楼,头戴金冠,一身红裳,贵气逼人,而搭在落葵腰间的那只手上,足足戴了三个金镶玉扳指,在灯烛里,折射出耀眼夺目的金光。
“这位爷,快请,雅座已经收拾好了,请。”跑堂伙计半躬身子,堆起满脸讨好媚笑,迎着二人到距离高台最近的雅座安置。
江蓠以一个极为嚣张跋扈的姿势,斜斜倚在椅中,衣领微松,脑袋轻晃,手上颇有节律的敲着膝头,听得津津有味,纨绔气质浑然天成。
而落葵此时扮的是个小丫鬟,只能依着规矩在江蓠身后站着,望着那一桌子瓜子蜜饯,水果点心,暗暗流着口水。
望着江蓠那副模样,她不禁暗叹,这回,江蓠的纨绔好色之名又要声名远播了。
江蓠听着落葵咽口水的声音,暗自好笑,故意拈起一块枣花酥,放在鼻尖儿轻轻一嗅,狡黠笑道:“都说南祁国人杰地灵,这点心也格外香酥可口啊。”
落葵皱着眉头,唇边微动,不停的恶狠狠的碎碎念。
江蓠把枣花酥放下,又拿起一枚此地的特有的枇杷果,此地的枇杷果与别处的不同,个个都有拳头大小,硕大浑圆,颜色橙黄微红,透着浓郁的果香,入口甜中带酸,十分爽口。
咕咚一声,落葵又咽了口口水,馋的简直要猛虎扑食状了。
江蓠险些笑出声来,一本正经的张扬喊道:“今个儿本少主高兴,赏你坐下,吃点稀罕的。”
落葵暗暗翻了个白眼儿,碎碎念了一句,装模作样的行了个礼,坐下大快朵颐起来。
这浔阳城中的点心软糯香甜,水果清冽甘甜,每样都好吃,每样落葵都喜欢。
左右现下她是个不起眼的小丫鬟,没人认得她,也没人能记得住她,她丝毫不顾及形象,这个吃一口,那个尝一下,吃的急了,有些噎着了,又忙顺过江蓠的杯盏,灌了一盏茶。
江蓠没有听曲看舞,只一直侧目望着落葵,见她满脸渣滓,不禁且笑且叹,他素来见她,都是肃然而冷薄的,带着些淡淡的杀意,可现下
却像个孩子,松弛而肆意,天真的笑,畅快的吃,这才是他心里放不下的那个她。
江蓠忍着笑,捏着帕子轻缓的擦去落葵脸上的渣滓,满脸的忍俊不禁:“你是饿死鬼投胎啊,慢点吃,这还有这么多呢。”
落葵撇着嘴莞尔一笑,继续往嘴里塞东西:“那谁知道,万一你跟我抢呢,我可抢不过你。”
江蓠嗤嗤一笑:“我可不敢在你嘴里抢吃的,你不得咬死我。”
落葵撇嘴,莞尔一笑。
这时节,牡丹楼中“魏紫”开的浓艳,甜腻腻的花香盈盈,四围荡漾着缱绻之味。
落葵连吃了几块点心,不经意间轻轻皱鼻,却在袭人的花香中,嗅出一丝淡薄的腥气,是鲜血的气息,她慢慢转头,恍若无意的望向四围,喧闹中,皆是酒色纵情的人们,并无半点异常。
她以为是自己的鼻子出了问题,轻轻揉了揉,掠过鼻尖儿的花香中,的确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腥气,敛的极为淡薄,幸而她常年刀尖儿上舔血,又身负这至凶至邪的血祭之术,才能察觉到一二。
她神情如常,只冷眸一眯,凛冽的望向江蓠,慢慢摇了摇头,嘴唇微动,压低了声音道:“江蓠,此处有人行血祭之术。”
江蓠手上微顿,双拳紧紧握了起来,勉力平静的神情如常道:“当真。”
落葵不语,只眸光冰寒一片,极轻缓的点了下头。
江蓠静了片刻,猛然起身,踉跄着身子佯装醉酒,扑倒在落葵身上,大呼小叫起来:“小二,小二,给本少主开个上房,本少主今儿个要好好乐一乐。”
跑堂伙计听到声音,再看二人的模样,顿时心领神会的一笑,忙领着二人上了二楼,开了一间阔气敞亮的上房。
上到二楼的转瞬,落葵和苏子飞快的掠了左右一眼,落葵腾出手揉了揉鼻尖儿,那丝血腥气,似乎更重了些。
落葵被江蓠压得几乎直不起身来,一边暗骂一边踉跄,装模作样的把他拖进屋内,扔到地上,长舒了口气,瘫坐在地上,指着江蓠骂道:“你是吃甚么长大的,死沉死沉的。”
江蓠枕着躺在地上,翘着脚笑道:“反正不是吃屎长大的。”
落葵翻了个白眼儿,环顾四围,伸手指了指楼上,唇边微动:“在楼上。”
江蓠扶着膝头起身,低语道:“走,看看去。”刚走到门口,他察觉到落葵没有跟上来,回头一瞧,笑了个绝倒。
只见落葵滋啦一声,扯下一截衣袖,撕开来当做面巾,覆在面上,牢牢系紧,又用玳瑁簪刺透面巾,别在发髻中,才身形一动,跟了上来。
江蓠撩了一下那不伦不类的面巾,嘿嘿低笑:“小妖女,还是红色的好看点。”
落葵拍开江蓠的手,秀眉微挑,眼波生寒:“别闹,一会打起来,我可是不会出手的。”
江蓠牵着落葵的手,掌心温热,温暖了她常年冰寒的手,调笑一声:
“你就只管吃,打架的活儿,就交给我了。”
言罢,他抓了一把蜜饯塞到落葵手中,一脸偏宠的笑个不停:“给,待会儿边吃边看。”
落葵挑眉,顿觉若放下一切,做一个江蓠身边的小跟班儿,似乎也不错。
二人身形极快,掀起一阵凉风,刚走上三楼,便被两个彪形大汉给拦了下来。
江蓠寒着脸,一句话都没说,抬腿便是两脚,嗵嗵两声,把二人踹下了楼。
落葵靠在楼梯口,漫不经心的往口中扔了个蜜饯,两个大汉的惨叫哀嚎尚在耳畔,只听得咚咚咚几声巨响,三楼所有房间的门便悉数大开。
房门大开的屋里,无数道灰蒙蒙的雾气掠地而起,如无数条不断蠕动的小蛇,快若闪电,冲着楼梯口处的江蓠二人。
“该死的万毒宗。”落葵冷眸一缩,吐出一枚枣核,正好击中其中一道灰色雾气,雾气中顿时发出凄厉的吱吱声,一痕淡薄的血痕飞快的消散开来。
落葵与江蓠飞快的对视一眼,果然是血祭之术,能凝聚出如此浓厚的血雾,不知祭炼了多少修仙者,看来这三楼,埋葬了不少生灵。
江蓠脸色愈发凝重的难看,单手轻晃,赤金剑芒在虚空中打了个旋儿,在灰色雾气中犀利一绞。
那凄厉的吱吱声此起彼伏,血痕私下里飞溅不止,整个三楼刹那间像是被血浇透了,可雾气源源不绝从屋内逸出,此消彼长,除之不尽。
江蓠挑唇,丹凤眼冷冷一眯:“雕虫小技。”
落葵的眸光冷若寒冰,难怪此地的血腥气会如此之重,竟聚集了如此多的生魂,还都是修仙者的,可不是要鬼哭狼嚎,此起彼伏了。
他打了个响指,嗖的一声,那道赤金剑芒陡然分光化影,在房门前斜斜劈过。
四围的灰色雾气骤然重重一晃,剧烈的翻滚起来,竟以肉眼可见之速稀薄下来。
屋内之人终于耐不住性子了,身形一闪,出现在了江蓠面前。
见到那人,落葵眸光一滞,神情变了几变,暗恨着咬紧了牙。
江蓠一眼就认出站在眼前的黄衫女子,是曾在城隍庙中,与旁人的未婚夫婿苟且的曲莲,他面露讥讽,连笑带骂:“哟,万毒宗甚么时候出了这么个漂亮姑娘,啊呸,妇人,蛇蝎妇人。”
曲莲飞快的掠了江蓠和落葵一眼,显然没有认出脸带面巾的落葵,只是瞧着二人十分眼生,不过她初涉江湖,看谁都眼生,颇有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莽撞胆气。
她不知对面之人的深浅,听得江蓠此言,顿时恼羞成怒的娇叱一声,身形飞转,欺到江蓠近身,手上一扬,啐了毒的短刃脱手而出,直奔江蓠眉心激射而去。
这等掺杂了俗世轻身功夫的修仙身法,是极微末不过的了,入不了江蓠的眼,他不屑的挑眉轻笑,不躲不避,只衣袖轻挥,叮当一声轻响,不知道是甚么东西重重撞上短刃,短刃转瞬溃散。
第三百九十三回 原来是旧识
就在短刃消失的同时,曲莲身形一软,脸色惨白的委顿在地,口中不断的呕出鲜血,望向江蓠的眸光也变得极为惊恐。
江蓠微微侧目,神情复杂的望着落葵,没有出声,只唇边微动,无声狠厉:“杀了她,替你出口气。”
落葵转瞬莞尔,一举两得之事,又不必自己亲自动手,何乐而不为,她同样无声喋血:“让她死的难受点。”
江蓠会心一笑,手上法诀陡然变得凶狠诡异,大有让曲莲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之势。
曲莲再如何不知江湖险恶,不知对面二人的深浅,也猜到了这两个人是自己惹不起的,她的身子难以自持的狠狠颤抖,惊恐的腿脚发软,连逃跑都不会了,更别说惨叫了。
就在此时,屋内起了一阵涟漪,卷柏疾步而出,望着不争气的曲莲叹了口气,冲着江蓠冷笑:“我当是谁啊,原来是江少主大驾光临啊。”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从前的万毒宗少主,如今半死不活的二公子啊,难怪呢,要用血祭之术来疗伤。”江蓠望着卷柏那副尊容,笑的忘记了掐诀,只一味的嘲讽奚落,此人这一身伤,皆拜落葵所赐,他微微侧目,望着她这个始作俑者,不禁有些暗自庆幸,这卷柏也是个能伸能屈能忍的,若是当初她对自己也下这样的毒手,只怕自己早不堪受辱,一头撞死了。
落葵见到卷柏,不禁一愣,没想到数年前打了那么一架,后遗症竟拖了这么久,硬生生的把个翩翩公子给拖成了个癞蛤蟆,这可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她有些惭愧的摸了摸自己的手,下手还是轻了些,下回还是直接打死罢,省的苦主受罪了。
卷柏一门心思都放在江蓠身上,只掠了一眼落葵,瞧着是个丫鬟模样,还以为是江蓠新纳的通房,便没留神,听得江蓠此话,他更是恼羞成怒,动了动手腕,惊觉自己修为全胜时就打不过江蓠,如今自己重伤未愈,就更不是他的对手了,那么只能舍弃此地,全力逃脱,换个地方再做打算了。
他大袖一甩,灰色雾气源源不断的逸出,掩盖了他和曲莲的身形,而几名曲家死士则横在了雾气前,周身亮起各色光华,形成阻拦之时。
江蓠不以为意的嘿嘿一笑,身形轻晃,几名曲家死士还没回过神来,便短促的惨叫一声,滚下了楼梯。
若连区区几个曲家死士都料理不了,江蓠也枉为天一宗少主了,落葵冷眼撇着,又往口中扔了个蜜饯,继续气定神闲的慢慢看戏。
江蓠虽然动作极快,料理了几名曲家死士,可卷柏逃跑的功夫显然更高一筹,就在江蓠料理曲家死士的短暂片刻,卷柏就裹挟着曲莲,转瞬就没了踪影。
落葵依旧靠在楼梯口不动,品味着甜中微酸的蜜饯滋味儿,讥讽的笑凝在脸上,像灿烂的花:“失手了罢,露怯了罢,人跑了罢。”
江蓠顿觉失了面子,抿着唇沉着脸色,甩了甩
手,每个房间搜下来,只看到了满地面容模糊,身形干瘪的尸身,这些尸身虽早已辨不清楚身份,但看他们的穿戴打扮,少有世家大族的弟子,几大宗派的弟子也不多见,多是不入流的小宗派和散修,看来这万毒宗行血祭之术,也是看人下菜碟啊。
他越看越心惊肉跳,万万没有想到,做下此等滔天血事的竟真的是万毒宗,从前他怀疑过茯血派,怀疑过圣魔宗,自然也疑心过万毒宗,但都没有实证,如今有了实证,罪魁祸首却从他手里跑了。
搜到最后一间屋子时,他碰到了个相熟之人,不,确切的说,是落葵的熟人,他揪着那人的后脖领子,拖到走廊上,扔到落葵脚边儿。
那人畏畏缩缩的,吓得浑身都在发抖,只看到一男一女的脚,半点不敢往上瞧。
落葵淡淡看了那人一眼,丝毫不觉意外,有曲莲在的地方,怎么会少了京墨。
她无惊无喜的冲着江蓠挑了下眉,江蓠会意的点了点头,揪着京墨的衣领子,就把他拖下了楼。
而落葵早已摘下面巾,不用打架了,也就不用戴着这个累赘了。
三楼死了那么多修仙者,弄出如此大的动静,二楼一楼却莺歌燕舞照旧,并没受到半点影响,也没引来半个人围观,一直到江蓠拖着京墨下楼,落葵一脸谦恭的跟着,才引来几个人窃窃私语。
江蓠斜着膀子,吊着眉梢,唇角下挂的骂骂咧咧道:“你大爷的,敢跟本少主抢姑娘,你是嫌钱多还是嫌命长。”
京墨被江蓠拖着,听得此话,满腹狐疑,他只知道曲莲在那三楼肆意取人性命,但并不知道外头究竟出了何事,就身不由己的被人拖了出来,他不敢抬头看上一眼,也不敢挣扎,只任由那个恶少拖着自己,踉踉跄跄的往前走。
落葵低眉顺眼的跟在后头,活脱是个听话的丫鬟模样,当真没有被人看穿了身份,只不过被众多或鄙夷,或羡慕的眸光看了个遍。她颇有些感慨,这楼中大半的修仙者都认得江蓠,即便不认得,也听说过他的大名,这下可算是开了眼界,坐实了他江湖第一纨绔子弟的名号。
这么一折腾,外头的集市竟已经闭了市,楼内热闹喧天,可闭市了的楼外却是另一番天地,静悄悄的,没有人声,只余下些没来得及收拾的垃圾。
此地位于浔阳城最偏僻的城西,除了那四座香艳的小楼外,荒地里还空着一些宅院,荒废已久。
江蓠拖着京墨,寻到一处不起眼废宅子中,把他随手往地上重重一扔,随后翻出个烛台,上头积了厚厚一层又油又腻的灰,好在灯座中还戳着半个蜡烛头。
落葵引燃蜡烛,影影绰绰照亮屋内一角。
京墨瘫在地上,始终不敢抬头看那一男一女的模样。
落葵站在光亮的边缘,半明半暗的脸上,神情复杂,耳畔蜿蜒的疤痕,也多了几许狰狞。
她无意识的摸了摸那疤痕,似乎有些疼,弥漫到心间,旧事如风狂卷,恨也如影随行,若非因他当日背弃诺言,自己又怎会引火**,走到今日。
可即便这般怨恨,她也无法怒骂出口,原来,伤到最深处是沉默无言,她与他终是再无半句话可说了。
江蓠回头望着落葵,她平静淡然而立,分明没有半分悲恸神情,没有落下一滴泪,但他知道,她是委屈的,是痛彻心扉的。
京墨始终不敢抬头,畏缩在角落里,夜风袭身,他狠狠打了个寒噤。
江蓠轻咳了一声,打破寂静,正欲开口,不想落葵冷清的声音,抢先传来。
“京墨。”落葵心头一阵恍惚,神情敛的平静而淡然,却唯有她自己知道,那恍惚始终萦绕心间:“别来无恙。”
这一声京墨,如同惊雷,在京墨心上炸开,炸得他再度狠狠抖了一下,抬头相望,于黑暗中看清了那一男一女的模样。
男的,他不认得,可女的,他却格外熟悉,京墨震惊的望着二人,唇边嗫嚅,他难以相信,试探了一句:“阿,阿葵,是你么,阿葵。”
落葵眸光微动,神情淡漠:“是我。”
京墨乍喜,连滚带爬的奔到落葵脚边儿,素白的袍子滚了一身的灰尘,伸手去抓她的腿,惊慌失措的喊道:“阿葵,你救救我,阿葵,不是我做的,你救救我,救救我。”
江蓠见势不妙,指尖冲着京墨的手一划,剑风犀利,划破了他的手。
血顿时漫了出来,京墨惨叫一声,惊恐的畏缩到旁边,这才想起屋里还有一个男子,与落葵极亲密的模样,他满腹狐疑,猜不透落葵与这男子的关系,却不敢再擅动,只一味的落泪哭嚎:“阿葵,阿葵,你救救我,救救我。”
落葵抿着唇角,冷言相问:“若想活命,你就老实回答我,这些日子,你都跟着曲莲么。”
京墨连连点头,急切开口:“是,是,我一直都跟着她,是她带我来这里的。”
落葵眸光平静,言语淡然:“你可知,她现在为谁效力。”
京墨连连摇头,神情慌乱,说出的话也颠三倒四:“我,我不知道,她不跟我说,阿葵,我错了,阿葵,我真的不知道。”
烛火摇曳了一下,影影绰绰变得诡异莫测。
落葵心知是问不出甚么来了,与江蓠对视一眼,言语狠厉,夹带着血腥气:“若你还想活着,就把嘴闭紧,若今夜你见到我之事泄露出去半分,定会死无全尸。”
为了活命,京墨顾不得自身尊严,咚咚咚磕头磕个不停,泪扑簌簌的砸进灰尘里:“我不会说的,我甚么都不说,甚么都不知道。”他仰起头,脸色惨白毫无半分血色,惊慌失措的望着落葵,他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真是吓得只差发誓诅咒了:“阿葵,我,我错了,我错了,你饶了我罢,放过我罢。”
第三百九十四回 恐吓
落葵没甚么情绪的淡淡开口:“你对还是错,与我无关,若你想活命,就照我说的做,若你活够了,就尽管说出去。”
京墨把身子蜷缩成一团儿,惊恐的连连摇头:“不,不,我不说,甚么都不说。”
落葵浅浅吁气,不动声色的掠了江蓠一眼。
江蓠会意的点了点头,笑容阴森的踱了几步,走到京墨面前,两指毫不留情的狠狠掐住他的脸颊,迫使他张开嘴,随即往他口中送了一粒药丸,再狠狠扣上他的下颌,眼见着他咽下药丸儿,才森然一笑:“这是穿肠破骨丸,记住你的话,若你泄露了今夜之事,便会肠穿肚烂而亡。”
听得此话,落葵偏过头去,勉励忍住唇边的一丝笑,一粒跑肚拉稀药被江蓠说成了剧毒之药,用来吓人,他也是个人才。
而京墨不辨真假,只当这的确是至毒之药,连连叩头,泪流不止:“我不敢,我不敢,我绝不会说出去的。”
江蓠冷薄一笑,伸手在京墨的脖颈上猝不及防的重重一击。
京墨顿时闷哼一声,栽倒在地上,砸起一片呛人的灰尘。
江蓠拍了拍手,身形一旋,走到落葵身边,牵起她的手,只觉冰寒透骨,他时常想,或许只有这样一双没有暖意的手,才能取人性命于无形罢,他有些心疼,低幽道:“走罢。”
落葵凝眸望了京墨片刻,眸光复杂,那恨意就像乍起的波澜,一圈圈荡漾,一圈圈散尽,周而复始,绵绵不绝。
他们之间的恩怨,若真能在今时今日一刀斩断,反倒是件好事,可此事显然没有这么简单,这恩怨或许还要延续很久,或许人不死,恩怨便不会断绝。
江蓠疼惜的望着落葵,再度轻声道:“走罢。”
落葵收回眸光,冷然的点头:“该回去了,分头走罢。”
江蓠望向废宅子外头的一片荒芜,摇了摇头:“这深更半夜的,除了你我这个夜猫子,别人早就见周公去了,没人看得见。”
暗沉沉的夜色里,两个人并肩前行,在空无一人的街巷中慢慢走着,月华从重重云翳间穿过,在四围漾起似水清波,二人的影子拉的纤长,无声的摇曳着。
没有甚么言语的一路走到街口,落葵慢慢转身,眼波似水,似有无尽艰难的情绪,勉强笑道:“好了,前头有不少探子,你我,就在这分开罢。”
江蓠张了张口,唇角嗫嚅,终是一言未发,只眼睁睁的望着落葵转身离开。
落葵走了几步,陡然转身,却见江蓠依旧站在浓浓的夜色中,眸光切切,殷红衣角随夜风起伏,猎猎作响。
她心中隐痛乍起,遥遥望了江蓠良久,才一言未发的决然转身而走,万毒宗的阴谋初露端倪,藏宝之地必然不会安稳平静,如今大战在即,少不得见了人命血腥,她与江蓠的前路,实在太多变数,太过渺茫不可见了,在这段关系中,她始终保有一丝余地,始终不敢将全部托付与他
,这是她不够坦诚,无法直面于他之处。
落葵茫茫然的在夜色中慢慢走着,像是没有目的,没有尽头,可春日里的夜风微凉,掠过心间,她心底一片清明,慢慢梳理起此行的目的。
那化界混沌阵法的布阵图,自己是势在必得的,若得了此宝,经了几次大战消磨,已有些摇摇欲坠的云楚国九州护城阵法,便可加以修复巩固,重现往日坚不可摧的城防。
而那藏宝之地中鬼帝夜合的遗宝,可以大幅提升云楚国修仙者的实力,借此充盈大军战力。
至于曲莲,她挣来的功劳,自然是记在霖王名下,而自己挣下的功劳,则是记在太子名下,若太子成就了这两件功劳,那么,霖王便要沉寂老实一阵子,无力与太子相争了。
她并不贪心,所求并不多,她默默低叹,愿天佑太子安稳登基,愿天佑云楚家国平安,愿天佑自己功成身退,愿能寻到那一方净土,终有平静浮生。
她骤然觉得心累,累的喘不过气来,像是浑身的气力顷刻间被抽了个干净。
茫茫然里行了一路,落葵还没忘了绕到“亿旧居”后头,翻窗而入,刚走到楼梯口,便见苏子斜靠在扶手旁,神情戏谑,淡然一语:“你还知道回来啊。”
落葵目不斜视的慢慢上楼,平静的扔下一句:“人又跑了?”就把苏子说的低下头,无言以对。
苏子苦笑着追了一句:“你就不打算跟我说说你碰到了甚么人,除了甚么事么。”
落葵满脸的疲惫之色,扶着栏杆,一步一步走的极慢,倦怠低语:“我累了。”
苏子幽幽叹了一叹,瞧着落葵有些晃荡的身子,不禁满口苦涩。
寥寥月色斜入窗棂,低低悠远的萧声如诉如泣,在窗外盘旋。
落葵抬头,只见苍青色的衣角垂在窗棂前,随着萧声起伏。
“行了,别吹了,招魂儿呢,有话进来说。”落葵在床上盘膝而坐,月白寝衣空落落的挂在身上,她摸了摸肩头那一把骨头架子,似乎又瘦了些,随即冲着窗棂叹了口气,这个苏子,摆明了是不想让自己睡觉了,不过,即便他不闹腾,自己也睡不着。
窗棂外传来一声低笑,苏子翻窗而入,坐在了床沿儿,觑了一眼落葵的脸色,抿了抿薄唇:“你这是怎么了。”
落葵托着脸颊,皱眉道:“我今日见到曲莲和京墨了。”
苏子吃了一惊,神情微变:“那他们,认出你来了。”
落葵摇头:“曲莲没有认出我,但京墨见到我和江蓠在一起了,不过,江蓠给他喂了一颗毒药,想来他是没有胆子说出去的。”
苏子扑哧一下,笑不可支:“毒药,他那个胆子,别他没被毒死,先被吓死了。”
“那这就不关我的事了。”落葵捻着被角,凝神思量:“曲莲靠上了卷柏,以血祭之术助他疗伤,恢复修为。”
苏子点了点头:“从前曲天雄就
是卷柏的属下,现在曲莲继承了曲家家主之位,靠上卷柏,也不足为奇,只是她的胆子还真够大,修为如此低微还敢滥用血祭之术,就不怕遭了反噬么。”
落葵轻讽道:“只怕她不是胆子大,而是无知者无畏,想来卷柏也并未对她言明血祭之术的禁忌,只是利用罢了。”
“那你还愁的睡不着觉,有甚么可愁的。”苏子摇了摇头,笑道。
落葵紧紧蹙眉:“我愁的是卷柏也来了,他显然是避开了斑蝥前来的,一应衣食住行,才会由曲莲来安排,曲莲京墨二人,还有那众多曲家死士,自然是不足为虑的,可卷柏养了这么几年,伤势当是好了七七八八,他素来心思阴险歹毒,我可不想平白多了个这么难缠的对头,若在进入藏宝之地前,能找机会再次重伤卷柏,让他无力与我们相争,岂不是能省些心。”
“这倒也是,这厮的确难缠了些。”苏子点点头,沉声道。
“苏子,卷柏定是想在进入藏宝之地前恢复修为,才甘冒奇险,在修仙者云集的浔阳城中动用血祭之术,既然如此,他必定不甘心就此罢手,那么定然还会继续做下去,我们不如将计就计,打他个措手不及。”落葵沉了脸色,凝神慢慢低语。
苏子转瞬就明白了落葵的意思,点了点头:“我这就吩咐下去,命人先查清楚卷柏现下的落脚之处,盯紧他们日后的动作,再做打算。”
总算是了了一桩心事,顿时困意袭来,落葵掩口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嗵的一声砸回床榻,慢慢闭上双眸。
“诶,还没说完呢,起来,我问你啊,你今天怎么又见江蓠了。”苏子还没问出要紧的事来,怎么可能任由落葵安稳睡觉。
落葵闭着双眸不理人,伸手拉过锦被,裹在身上。
“我问你话呢,你跟江蓠都干甚么去了,都说甚么了。”在落葵与江蓠的事情上,苏子向来很有耐心,锲而不舍的逼问。
落葵依旧没有反应,反倒捂住了耳朵。
苏子怒极,一把掀了落葵的锦被。
落葵捂着耳朵,翻了个身儿,丢给苏子一个背影。
“我可跟你说啊,这城里人多眼杂的,江蓠又素来招摇过市,你,你可长点心罢你。”苏子伸手扳了扳落葵的肩头,见她岿然不动,真是又急又气。
落葵实在是嫌苏子聒噪,翻了个身儿,甩了个眼神儿给苏子,让他自己体会其中之意。
苏子哽了一哽,讨了个没趣,愤愤道:“你就不听罢,就在这装聋作哑罢,我就多余操心。”
落葵转过身去,蓦然只觉眼底酸涩,忍住那些许哽咽,低低说了句:“我知道了,以后不会了。”
苏子怔了片刻,慢慢拉过锦被,盖在落葵的身上,又轻轻拍了下她的肩头,才快步离开。
听到苏子关门的声音,落葵慢慢转过身,神情如常平静,唯独眼角一痕浅浅的泪痕,泄露了藏得极深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