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大小姐
“就让别人冲在前面,孩子们。沉重的盔甲,笨拙的武器,不是为我们家准备的。”父亲如此教育他的三个孩子。
“但那些骑士很威风啊,父亲。”大一点的男孩说,“你看他们骑的马,看那盔甲,真漂亮。”男孩啧啧称奇,路过的骑士听到了这段对话,他掀起面甲,笑着用拳头撞击胸口。父亲摘下了帽子回礼,当自以为没人注意的时候,做爸爸的轻叹了口气。
也许是注意到父亲的表情,略微发胖的次子小心的选择了答案,没哥哥那么直来直去。但也仅此而已,唯有最小的女儿说出了父亲想听的话。
“我们身上流着帝国**师莫林维克托的血,我们注定了要当法师。”金发的小女儿如是说。
海伦娜记得父亲很开心,哥哥们坐着马车先回了家。而她则是骑在父亲的肩膀上,感受着晚风吹拂脸颊,以及父亲从未有过的关注。
海伦娜维克托,她的魔法造诣远在哥哥艾伦之上。至于家族的长子马修,父亲尊重他的意愿,说既然他喜欢舞刀弄枪,那就去做骑士好了。大哥高高兴兴的给一位骑士做了几年侍从,顺利的领到了金马刺。
我呢,我比艾伦从法师塔毕业的都要早。这次出征一定要弄出点名堂来,才不至于被父亲早早的给嫁出去。想起父亲中意的那几位年轻人,兜帽下的海伦娜皱起眉头。虽然闷热,但在烈日下她非得如此,否则便会毁了肤色,晒成如同农夫那般红彤彤的。
凭什么我不能找自己喜欢的男人?一阵凉风吹过,掀起了斗篷,露出了那头晃眼的金色波浪。勇者看着身边的法师,露出了礼貌性的微笑。海伦娜也冲他笑笑,随即戴回了兜帽。大小姐继续沉溺在自己的思绪中,用冷淡的礼貌应对同伴。
勇者先生在男女关系上素有恶名,让每一位有女儿的体面人避之唯恐不及。父亲本不想让她参加,虽然她的技艺超越了艾伦。她之所以能来,全靠了一句话。
“父亲,如果战败了,你也不会失去一位继承人。”脱口而出的话里蕴含着太多的苦涩与控诉,海伦娜本不是有意要伤害父亲的,但话一出口,便没了收回的可能。公爵背着手转向陈列着各色魔法书的柜子,沉默了许久。
“路上小心。”父亲丢下这句话,作为父女两人谈话的终点。海伦娜退出了书房,她轻轻带上门。直到门板与墙壁之间只剩下了一道细小的缝隙,父亲也没回头。
我才二十一岁,还不想嫁人,早早的怀孕,守着个空房子,在沙龙里陪着群贵妇假笑。持握缰绳的手不知不觉间用上了力道,马鞍是专为淑女定制的款式,侧坐的太久,她的纤腰发麻,大腿酸胀。
女孩吐出一口气,吹得兜帽前沿往上飘着,她觉得很玩好,也能转移对自身痛苦的注意力。
“维克托小姐,需要休息下吗?”行军路上,里昂总是那么无微不至。
“不了,谢谢你,阁下。”大小姐一如既往的有礼,且拒人于千里之外。
队伍前方掀起了一股烟尘,是先前派出的侦骑回来了,中间夹着个没穿红色罩袍的人。里昂打马迎上去,男人们凑到一起,不知在说些什么。兜帽制造出的阴影,给了海伦娜安全的观察机会。英俊的长相,宽阔的肩膀,挺拔的身材。那又如何?大小姐冷笑,又一个大老粗罢了,我只用一根指头……
她真的朝里昂抬起了右手,好在大家的注意力都被斥候吸引了,就算有人注意到,谁敢取笑公爵家的千金。大小姐讪讪的收回了雪白的手指,为了避免再次失态,她强行将自己从沉思中抽出。
马上的骑士们早就脱下为了出征仪式穿好的盔甲,即便如此,汗水也浸透了他们的衬衣,在后背留下一道道明显的印子。凉风固然受欢迎,可随风而来的那股味道,浓烈到能冲散她喷洒的香水。步兵们眼巴巴的盯着里昂,指望他抬手下令休息,受这种心理影响,道路两边的队列都放慢了脚步。
勇者真的抬手了,军官带着掌旗兵跑向前方,催促行军的鼓点敲的更响了。士兵们认命的低下了头,把长矛当成手杖,杵着前进。海伦娜见里昂跳下了马,拉着缰绳跟步兵一起走路。骑士们效仿他,有的心甘情愿,有的磨磨蹭蹭。
我也要下马走路,她扶住了鞍桥往前倾身,腰麻了,腿也没有力气,大小姐下不来。不上不下的姿势维持了一会,海伦娜即将坚持不住。她急忙在前面的男人堆里,找到了长着红发的后脑勺。
“伍德先生,能帮下忙吗?”尽管右脚悬空,左脚虚挂,但海伦娜的声音依然冷静,好像她只是请里昂帮个不足挂齿的小忙。
只一回头,勇者就了解到了法师的窘境,他忍住笑把手中的缰绳给了别人。
“小姐,请允许我……”里昂双手抱住法师的腰,帮她下了马。
“谢谢。”宽大下垂的帽檐遮掩了大小姐微红的脸蛋,里昂替她牵着马,勇者与法师肩并肩的走着。
“你不用下马的,因为……”里昂好心劝她。
“因为我是个女人,所以就走不得路吗?”过长的旅行斗篷又成了自侧骑马鞍之后的新障碍。她一手握着法杖,一手还得提起斗篷边,以免被绊倒。尽管如此,也没耽误她咄咄逼人。
勇者笑着解释说,因为法师体力都不是太好,哪怕是男人,他也会建议对方上马的。误会消解,大小姐除掉了兜帽。一个面带笑容的英俊男性,脸上又被各种各样的经历刻上了成熟的纹路,没多少女孩能抵挡。但她是公爵家的大小姐,见得多啦,怎会轻易被男人迷倒。也可能有那么一点点,只是法师的好胜心不允许她承认。
“能说下刚才你得到的消息吗?”我是来赢得胜利的,海伦娜暗暗告诉自己,让两人之间的谈话内容变得公事公办。
“我们的人遇到了一位信使,他自称是受小舒尔茨的命令来后方求援。我查看过印信,都是真的。”里昂刚从胸口掏出一封信。他看到了法师期待的眼神,便把信递给她。
海伦娜迫不及待的展开了信纸,这可是她第一次读到军事机密。然而很多第一次对女人来说,都不算美妙,包括这封信的内容。
“他疯了。”法师得出结论。
“他疯了吗?”勇者自问自答,“教会骑士团按兵不动,放着近在眼前的码头不管,我看小舒尔兹懂得不比他父亲少。”他若有所思的看着法师的脸,转而望向了行进中的队列。
“希望我们能赶到吧。”勇者又抱住了她的腰,法师顺从的上了马,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
信很简短,有句话她过目不忘。
“形势危急,无论是否得到援军。我都将召集有爱国心和忠于皇帝的勇士,在瑞克公爵的舰队南下前,摧毁码头,堵塞航道。”
第五十三章:好久不见
地板上来回滚动的水晶球贵的要命,而且不值票价。在入行前,她满心欢喜的想着学成后便租下间小屋,点上几根香薰的蜡烛,弄个水晶球。给贵族老爷找找东西,算算命,哪怕是个姑娘家也能过上不错的日子。等她终于花掉了能买一栋房子的钱,从某位退休老法师手上拿到这玩意儿后。她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已不需要靠装神弄鬼来赚钱了。
她拒绝披上纯白的宫廷法师袍,却又屡屡被法师塔派去前线。战斗法师艾米莉可不会浪费魔法为富婆找勾引她丈夫的情妇,相比之下,她更擅长用魔法杀人。帝国境内烽火连天,这门生意稳赚不赔。
一无是处的水晶球被塞进了袋内的最深处,随着“咣当”一声,它得以重见天日,哦,或者说,重见烛光了。
“找到了!!”艾米莉大喜过望,在满地的狼藉中,捡起了一个有着很多切面的紫色球体。
“快点好吗?”精灵压抑着自己的烦躁,她知道老友还得集中精神,念出正确的咒语。克里斯蒂娜又变换了个姿势,左腿由下至上压住了右腿。腿甲碰撞发出的声音,惹得法师和修女都横了她一眼。
我倒成坏人啦?精灵的眉毛聚到了一起。艾米莉对准水晶球比划着手势,嘴里念起了她永远听不懂的语言。暗淡的水晶球自中心位置发出了亮光,逐渐扩散到了整个球体,见艾米莉仍处于出神状态,精灵不敢靠近。她百无聊赖的将白金色长发顺到脑后,扎了个便于行动的马尾。
“有了……”听到法师这样说,克里斯蒂娜一脸期待的凑了过去。却只在无数个切面上看到些细碎的图像,即使精灵眼睛比人类强,她也受不了那种眩晕感。
“谁叫你过来了,不是法师看这个会吐的。”艾米莉语气里的优越感弄得精灵很不舒服,她又对两位精灵姑娘卖了个关子,“除非我让你们看。”
修女把头伸过去,气鼓鼓的克里斯蒂娜则等了一会才加入她们。这纯粹是因为精灵觉得玛雅跟艾米莉贴的太近,有点亲密的过分了,她妒忌。
水晶球里破碎的画面服从于使用者的意志,形成了一个完整的镜像。正中央是一个躺在地板上辗转反侧的小女孩,找到莉莉了。但怎么只有她一个人,其他女孩呢?克里斯蒂娜刚想问。法师将悬在水晶球表面的双手展开来,画面也随之拉大,边缘停在离小女孩七八步远的位置不再移动。艾米莉又试了几次,看来每种魔法都有极限。
没有窗户,也没有月光,小女孩呆在个像是地下室的房间。借着墙角唯一的油灯,她们好容易看到了别的女孩。朝圣团的孩子们都是统一着装的,非常好辨认。
“可这里又在哪儿呢?”三人面面相觑,克里斯蒂娜找鲍勃请来了已经上床的旅馆老板。
“看着像,灰,灰鲸酒馆……”老板盯着看了好半天,给了个答案。
“你确定吗?”犹犹豫豫的口气可没法使精灵信服,她直视老板的双眼。
酒馆老板大概从未有过被漂亮女人盯上的经历,对非人种族更是闻所未闻。当着精灵的面,老板的心脏不争气的狂跳,他只好再次看进了水晶球里。良久,他抬起头,结果对上了黑暗精灵,到嘴边的话吓进了肚子。
其实玛雅连眉头都没皱,恰恰相反,她嘴角上扬做了个鼓励的表情,但已于事无补。黑暗精灵的恶名,早已不是靠一张俏脸就能吃遍天下了。高度紧张的老板一口气报出了至少五个名字,听起来需要动员全城的警卫来参加搜捕才行。
艾米莉移动双手,画面随之旋转,她试着找出个能辨别的标志物,但该死的地下室实在太暗了!被绑架的小女孩们依偎着一动不动,显然都睡着了,这可怎么办?一道光线闯进了画面的边缘,法师惊喜的叫出声,有人来了。
这女人真够肥的,光是弯腰捡起油灯的动作,她就喘了半天,也给老板足够长的时间看她那张胖脸。
“妈咪贝蒂!”酒馆老板大叫一声,吓到了艾米莉,水晶球瞬时熄灭。若不是老板将功补过的说了一大堆,克里斯蒂娜真怀疑艾米莉要把他变成青蛙。
几乎没有正经女人会熟悉妓院,能开妓院的人又都不好惹。老板既不想得罪大主顾,也不想丢了小命,他带着三个女人组成的救援队七拐八拐的到了某条街道,朝着前面胡乱一指,便逃之夭夭了。艾米莉气的差点对他上定身术,这条街到处都是相同的建筑,而没人会蠢到在大门上公然标明妓院的。更糟的是,假如有女人三更半夜的沿街看招牌,只会使人生疑。
克里斯蒂娜红着脸拍拍她,示意法师稍安勿躁。精灵的尖耳朵能察觉人类听不见的声响,她听到的内容太刺激,让自己脸红的像熟透的桃子。
找到妓院,便找到了绑匪。只可惜姑娘们没法走前门,好在所有的妓院都留有后路,专供某些道貌岸然的大人物进出。
“嘿,美女,应聘时间是下午。”守卫懒洋洋的斜靠着门槛,他旁边的同事睡得很沉,鼾声响彻了整条小巷。艾米莉走入了火光照亮的范围,守卫总算认出了她的职业。没等守卫拔出匕首,法师身后的精灵已用长剑顶住了他的咽喉。自阴影中潜出的修女则敲昏了睡懒觉的人。匕首被丢到地上,仅剩的守卫眼泪汪汪的摇着头,表示他只是个混饭吃的。
一撮细沙,一句咒语,法师保证他们会睡到日上三竿。
精灵用搜到的钥匙将后门打开,男人喘着粗气,床板在晃动,女人发出了要命的呻吟。从未经历,而又充满诱惑的一切向她扑面而来。这对艾米莉来说只是隐隐约约,可对精灵真是一种折磨。她双腿发软,浑身烫的可怕,注意力被严重分散。一只手搭上了她的后背,精灵回过头,玛雅的那对红眼睛正看着她,像是夜晚壁炉里的余火。
高温退散了,血液再次回流进大脑,圣骑士调整好呼吸。我是来救孩子的,她反复默念着。精灵率先走了进去,妓院的生意一定很好,她们轻松的在楼梯拐角找到了地下室,并未遇到任何阻拦。
精灵推推门,被上了锁。艾米莉头偏朝一边,示意她让开。法师指着锁芯,精灵听到了“喀嗒”一声响,门只开了条缝便被卡住,她尽量轻的把这扇老旧不堪的破门推开。黑暗视觉之下,墙角那边有一堆红色的轮廓,女孩们找到了。
她拉着努力眨眼的法师往里走,玛雅也跟了进来。一个接一个的,熟睡的女孩们被推醒,借着重新点燃的油灯,三个女人身边很快聚满了压抑着哭声的孩子。
然而,门口出现的黑影破坏了大团圆的场面,姑娘们站起来把孩子护到身后。克里斯蒂娜早有动手的打算,法师亦不例外,惩恶扬善本就是圣骑士的天职。可还未等她抽出剑,那个背着光的黑影说话了。
“姐姐,好久不见。”柔声说完了这句话,他除去遮脸的兜帽,一双红色眼瞳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玛雅呆住了,法师不明所以,圣骑士也好不到哪儿去,因为她们听不懂黑暗精灵语。
第五十四章:坚持
他根本就没回都城,作为一位有着敏锐军事嗅觉的骑士,他怎会放任战机从指缝间滑过。贝恩哈特舒尔茨师从其父,在很多方面甚至比父亲更加果决,坚强。
我比那些老头子强多了,我才不会困守孤城,坐等公爵的大军上门。小舒尔茨趴在草丛里,等着巡逻的大部队回去。手中的长剑事先抹了炭灰,皎月当空亦发不出一丝反光。
站门岗的守卫打着哈欠,巡逻队从身边经过,都不能阻止他偷懒。身后响起盔甲摩擦草地的声音,在小舒尔茨听来简直刺耳,所幸不远处的水流猛烈撞击着码头的木杆,足以掩盖那么一丁点杂音。仔细听的话,还有蛙叫与虫鸣,热闹着呢。
“大人,船队到了。”侍从约瑟夫爬到了他身边,悄声说着。
小舒尔茨眨了下眼睛,算是回答。侍从又慢慢爬回去,他才十三岁,在战斗中帮不上忙。被当做哨所的木屋后传来了猫叫的声音,发情的猫闹起来像是婴儿大声哭泣,或者说本就是人在模仿动物。
后面的哨兵被解决了,他爬出草丛,在屋檐下的黑影中起身。一介贵族,又是骑士,本该堂堂正正的解决对手。如今却被区区一帮无名小卒,逼的用起了下三滥的手段。这都是形式所迫,今晚的水流很急,船队眼看着快到了。即使小舒尔茨沿途招募了被打散的士兵,可供驱使的手下仍然很少,死一个少一个。
火把照不到的地方,草丛,灌木都在晃动,大家纷纷爬起身。如果门口的守卫没那么分心,早就暴露了。他贴着墙壁挪到拐角,谨慎的探出了半张脸。那个戴头盔的背影歪朝一边,胸口有规律的起伏。
他向后招手,抹人脖子的脏活,用不着骑士统帅的儿子来做。屋子熟睡的人也不知大祸临头,一阵锐器入肉的声响过后,己方只有一个伤者,还是被自己匕首弄的。
约瑟夫是个勤快的男孩,小舒尔茨刚登上码头,便看到船队进入了视线。船舱里装着背来的石头,将大半个船身压入水面之下。一旦靠近码头,船员就动手将船凿沉。随着最后一艘船沉入河底,小舒尔茨吹响了口哨,收拢部下。
类似的码头,靠河吃饭的奥古斯特公爵可是建了不少。家族城堡边上的那个,光是值夜守卫,就超过了他的部下。小舒尔茨并不愿意硬碰硬,但如果必要的话……
他祈祷那封信尽快送到,谁都好,只要是援军我就欢迎。月亮被飘过的黑云遮住,借着难得的掩护,偷袭队消失的无影无踪。
身为锦衣玉食的公爵家大小姐,她从未掉队,这真的非常了不起。为了尽快赶到,里昂只带走了部分持矛骑兵,把大部队丢给军团长格林。法师出人意料的坚决要求参加突击队,在任何人能阻止她之前,海伦娜驱使坐骑加入了队列。大小姐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勇者只能无奈的答应了。
第一天,不同于正常行军的走走停停,队伍只在必须吃饭时才停下来。海伦娜强打精神,啃着勇者递过来的牛肉干,假装没看见他五颜六色的手。这让她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晚上到了宿营地,她一下马就冲进树林。又因为她是女人,大小姐跑了很远,才敢蹲下。
她湿漉漉的回了营地,迎头撞上里昂。勇者脸上阴晴不定,似乎很想说她两句。但大小姐没时间搭理,她一把推开里昂,走向自己的小帐篷。
海伦娜连衬裤都扔在了林子里,被包裹在法袍中的下半身是**的。若非误打误撞遇到了一个集雨的水坑,她很可能在林子里躲到后半夜再偷偷溜回来。
第二天,她吸取教训,中午的短暂停留她不吃不喝。下午的路程刚开始,她自我感觉良好,没再出过异样的状况,也不至于憋的难受。但过不了太长时间,肚子里传出的怪声让她小脸通红。若非有吹过耳边的劲风,踏过路面的马蹄,周遭环境发出的声响更大,帮她掩饰了过去。
当晚,她吃的比平常多,钻进帐篷倒头就睡,压根没了梳洗的心思。比起闻到了臭烘烘的脚丫子,听到自己打鼾对海伦娜也是头一回。
第三天早晨,她本想放弃早餐,好多睡那么一会。里昂锲而不舍的摇醒了她,时间紧急,所有人都得在马背上吃早饭。大小姐头昏脑胀的被人扶上马鞍,接过了块干面包,谢天谢地,因为起得早,好歹男人还来得及洗手。面包太大,她习惯于小口的吃,只好腾出了一只手去拿。为了这个动作,她差点掉下马鞍。
中午的休息总是短暂,但她做了梦。
“孩子,你为什么来当学徒?在家里乖乖的长大,找个好男人嫁了不行吗?”他的声音苍老且嘶哑,有气无力的分辨不了情绪,他的脸躲进了兜帽的阴影里。白日的阳光从左侧的窗户刺入,但老法师总有办法躲在光线照不到的角落。
“我不想嫁人!我要学魔法。”小女孩说话了,生下来便是贵族,使得女孩虽然比老法师矮了一大截,但她昂首挺胸,吐字清晰。
老法师被逗乐了,笑声没能持续太久,很快便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取代。小女孩见老法师掏出手帕擦拭着嘴角,给雪白的丝绸上留下了鲜红的印子。
“你到底要不要教我?”关心人不是她的强项。
被提问的人蹲下来,以便小女孩看清他的脸。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啊,纵横交错的皱纹像是车轮撵出的轨迹,这还不是最惊人的,在本该是鼻子的部分,残留着两个**。相对的,左半边的嘴也少了一半,被某种烂肉取代。而眼睛……小女孩尖叫着退后。老法师抓紧了她的胳膊,头往后仰,兜帽脱落了。他左眼的位置,空空荡荡。
“这就是我为魔法付出的代价!”老树皮般的手好似鹰爪,牢牢的控制住了小女孩,老法师逼着她看自己的脸。良久,他丢开小女孩,重新戴好了兜帽。
脱离他的掌握,小女孩钻进了两个书柜之间的夹角,她捂着脸。老法师听到了哭声,他放任哭泣持续了一段时间才开口。
“你还想学吗?”声音里蕴含着奇怪的感情,不是一个六岁孩子能听懂的。
小女孩抽抽噎噎的说着话,他一时没听明白。老法师不耐烦的重复了问题,只想赶快把这孩子打发走。小女孩咬紧嘴唇,走出了墙角跟他对视。脸上的泪痕破坏了她的坚强,但凭着那份倔强,老法师都有点佩服这小不点了。
“我想学。”一字一句,海伦娜对她的老师说道。
老师即使笑起来,也很吓人,好在那张脸飘远了,飘走了……
一天中两次被人摇醒,可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海伦娜本能的想扇那人一巴掌。右手都伸展开了,一睁眼却看见了里昂,她实在不好意思去打一个每天抱着她上下马的男人。之后的行军,她全靠着掐大腿硬撑。
鲁道夫不喜欢干坐着,但他更讨厌放弃大团长的宝座。距离信使带着他的报告去圣城,已经快要一个月了,却连一丁点回音都没有。皇帝那边倒是很快回了信,要他打进奥古斯特男爵领,严惩叛徒。至于他针对霍夫曼男爵领的请求,陛下推说这事他不能独断专行,必须交给议会投票表决。
什么“投票表决”,不就是要吊着我去跟瑞克公爵那帮人开战吗?他都有点后悔把儿子轰回家了,史蒂夫长期干着幕僚的差事,分析情报比用剑拿手。但,他就这么一个儿子,万一瑞克公爵大军压境,他不能使延续了几百年的血脉断绝于此。安雅,哦,是安德莉亚,她也怀孕了,看着后代开枝散叶,也是一个当家人的职责。大团长百无聊赖的拍打着墙垛解闷,时不时远望道路尽头,他在焦急的等待。
这些天下来,总算有点好消息,大名鼎鼎的屠龙者里昂就快到了。勇者阁下派出了先头部队请骑士团准备食宿,并告知了大概的抵达时间。死而复生的传奇,又是圣骑士的爱人,大团长对里昂寄予厚望,巴不得他把叛徒打的灰飞烟灭,这样就用不着他出手了。
目力所能达到的极远处,终于现出了一面红色的军旗,大团长喜上眉梢,里昂伍德终于到了。他打过恶龙战争,他带着伙伴杀死了一条巨龙,他征服了死亡,是一个活生生的奇迹。大团长走下城墙,亲自出门迎接帝国的救星。
不,也是我的救星,想到这里,大团长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
里昂见过鲁道夫,那是在他死前。因为克里斯蒂娜的缘故,两人有过几次客气的谈话。他很确定对方说过“我等着你们的婚礼”之类的话,作为背弃了神圣婚约的负心汉,再次重逢,难免畏首畏尾。
现任教会骑士团大团长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大力的摇晃,明显忘了精灵那档子事。松口气的里昂感激不尽,两人谈笑风生。大团长不时望向他身后,当看到队伍里只有骑兵,尽管极力掩藏,里昂还是看出了他的失望。
里昂转而向他介绍了海伦娜,经历了四天的急行军,法师脸色发白,双腿肿胀。即便如此,她依然礼貌的跟大团长互致问候,没有半点失礼之处。里昂想到了艾米莉,艾米比她来得更强,只是法师会抱怨个不停,再指挥勇者给她按腿,完全不顾周围人的观感。
他就带来了不到两千人的骑兵,法师可是重要战力,尽管里昂很想立即冲进叛徒的地盘,去寻找小舒尔茨。他偷瞄了法师一眼,海伦娜肤色本就白皙,让其下脉动的血管清晰可见,这会再看。大小姐已是脸色灰败,她自以为没人注意,便把全身的重量都倚靠到了那根法杖上。只消再走几百步,她就会倒地不起。
大团长说早准备好了宴席,里昂满口答应,他能听到背后一片感恩的喘息,其中要数海伦娜最大声。勇者走到法师身边,抬平了他的右手,海伦娜感激不尽的挽住。大小姐身上的味道绝非一位淑女应该有的,里昂明白自己也不遑多让。
把头整个浸入了水底,再看着气泡从嘴,从鼻孔依次上浮,海伦娜重新体会到了活着的滋味。大小姐郑重起誓,再也不掺和男人的急行军了。第四天的后半天,她因为打瞌睡数次落马,纯粹因为运气好才没跌破相。可脚被马镫卡住拖着跑的经历也很惨,特别是她袍子下只穿了内衣,被来救援的人看光光了。
她索性自暴自弃,允许勇者和她共乘一匹马。她已经没闲心去觉得羞涩,大部分时间她都靠在里昂怀里睡大觉。从里昂之后对她的态度来看,勇者没觉得有什么不同。战友之间的互相照顾,是超越了性别的,至少在当时,双方不会想太多。
至于里昂怎么想她就不知道了,浴池温暖了她的身体,也激活了某些东西。心跳愈发激烈,海伦娜担心它会冲出胸腔。
专注,控制思维,直至建立一个专属领域,是法师比普通人强的地方。她顺利摆脱了纷乱的心思,提醒自己别不小心成了里昂的众多女友之一。有关老姑娘艾米莉的段子,可是法师塔经久不衰的八卦,只是没人敢在当事人面前提起罢了。
花花公子里昂先跟艾米莉交往,又移情别恋,和精灵克里斯蒂娜订婚。海伦娜从未幸灾乐祸,反而是少数支持艾米莉的人。她深信就是里昂玩弄了艾米莉的感情,害得她年过三十都嫁不出去。
真是女人的噩梦呢。女仆舀起一盆水,缓缓的浇到她头上。海伦娜闭起眼睛,享受佣人的按摩,几天几夜休息不好,她从前天起就开始头痛了。
她在浴室里睡着了,女仆叫了好几声,才把她唤醒。海伦娜迷迷糊糊的任由对方帮她穿好衣服,她走到了镜子前。纯黑的眼袋,浮肿的脸颊,衣服的破洞,她一时间没能认出自己。海伦娜捂住嘴,压下了一声的尖叫。
海伦娜可不打算这幅模样,去见里昂,啊,错了,是去见大团长。
她瞪了镜子里的人一眼。
第五十五章:我的家人
即使有黑暗视觉,也不可能在无光的环境下看书。修女给她拿来了《圣典》,却没留意灯油的问题。玛雅每天的阅读时间少的可怜,而且不像弟弟,她的帝国语不好。黑暗精灵没等来圣骑士,多半是地精老乔治不够格跟精灵说话,或者只是单纯的忘了。无论是哪种,玛雅都没机会确认。
她被关在修道院的地下室里,只知道棕色头发的女孩不再下来给她送饭。又过了几天,地精也不见了。以后的日子里,连发霉的面包,味道古怪的豆子汤,亦变得稀有。
人类忘了我吗?黑暗精灵借助昏暗的油灯,翻开了下一页,很快被一个猜不出来的单词难住了。冬天的地下室寒冷刺骨,她除了随身衣物,一床开了大洞的被子,再无取暖的依靠。
贴身内衣脏的发硬,遮体的裙子散发着馊味。她有提过洗澡的请求。黑暗精灵克制着口音,说如果有换洗衣服就更好了,她眼巴巴的样子,全没了第四家族长女的威风。来送饭的女人冷哼一声,把面包丢到地上,骂了几句摔门走了。玛雅很幸运,那时她还不太听得懂帝国语,只明白了些片段。
“该死的黑暗精灵”捡起了地板上的面包片,不吃的话很可能饿上一整天。她吹掉灰尘,咬了一口。碗里的灯油快要没了,她还得抓紧时间学习。修女时不时会下来检查她的作业,要是背的好了,豌豆汤里能飘点油腥。
成绩太差的话,修女会强迫她站好,用木棍抽打她的大腿。
尊严?在她把无辜的男男女女献祭给恶魔后,就不存在了。她的尖耳朵不止一次听到门口有不熟悉的脚步声徘徊,那都是找她寻仇的难民。
门被猛地推开,是个穿着盔甲的光头。黑暗精灵戒备的缩进墙角,她很久没见过男人了。这个时候冒出来个大块头,莫非要强暴我?还好,光头停在了离她一臂的位置,转过头向门外喊着。
听到他要人拿蜡烛进来,玛雅悬着的心放松了点,藏在被子下的拳头握的不再那么紧。
光头自我介绍是骑士团的主教鲁道夫,主教对一个宣称皈依大地之母的黑暗精灵很感兴趣。
主教客气的问玛雅,有位士兵受了点小伤,不知黑暗精灵能否施以援手。
来了,她心跳加速,人类的考试来了。如果我失败,如果我不能从泰拉那里祈求来医疗神力,那我……
她强撑着露出笑脸,黑暗精灵嘴上答应着,也不忘大幅度的上下晃动脑袋,她生怕主教没听见。恶劣的饮食蹂躏了她的肠胃,再呆下去,她的死期便不远了,一如误入地下室而陪伴了她很多天的小老鼠。临时同伴的尸体卧在床脚,那是玛雅每次掰面包给它的地方。
重见天日的感觉很糟糕,阳光不会饶过幽暗地域的住民。她抬起了双臂保护眼睛,刚好挡住一个飞来的萝卜,激流镇的镇民用实际行动表达了他们的爱恨。伴随着“肮脏的黑皮婊子”,“黑暗精灵**”雨点般的臭鱼烂菜向她砸来。
全靠骑士团的士兵组成了盾墙,她才没被一拥而上的镇民当场打死。
人类赢得了胜利,但仍有不少流窜的绿皮拒绝投降,眼前的士兵便是被一个负隅顽抗的兽人所伤。
作为蛛后的祭祀,她凭借罗丝的神力治愈过不少同族,也杀过更多,然而蛛后背弃了她。新的女神是否会被她打动,玛雅没有自信。她将手放到了士兵受伤的肩部,尝试向泰拉祈祷。她能感到伤兵的挣扎,对她碰触的厌恶。但她听不到女神的回应,她的内心空无一物,寂静无声如同一潭死水。
她仿佛听到了光头主教在不耐烦的咂嘴,似乎看到了身边人类嘲弄的眼神。我就要死了,她想到了被她杀掉的那些男人,女人,孩子。她当着不能动弹的父亲的面,将短剑贴上他女儿的脖子……
也许我真的不配活着,泪水打湿了脸颊。她伸手擦拭,被掌心的蓝光晃晕了双眼。死寂的内心起了波澜,她将手放回伤兵的身体,神恩难得不容浪费。
玛雅跟着主教回到都城,也得到了妹妹们被斩首的消息。对此,她回答说“我知道了”,血亲的死亡让她再次确认了自己的明智,没在名单上看到母亲和弟弟,也未感到丝毫的庆幸。
匕首和毒药,献祭与阴谋,是不可能得到一个有爱的家庭,而所有的黑暗精灵家族大抵如此。
“姐姐,好久不见。”弟弟踏进了地下室的楼梯,他大概刚走了两三级的台阶。长剑出鞘,延续了千年的仇恨,使得每个高等精灵都会毫不犹豫的拔剑,即便是被流放者的女儿。
“站在那儿别动,叛徒。”克里斯蒂娜立即把黑暗精灵和母亲故事里的人物对上了号,要不是为了掩护背后的孩子,她已经动手了。
“哦,小姐,不必大动干戈。”扎克举起双手,手心向着姑娘们,表现他没敌意。“我只是想要跟亲爱的姐姐说几句话而已。”他慢慢的走下了楼梯。
黑暗精灵法师用母语跟玛雅交谈,与此同时,克里斯蒂娜向艾米莉使眼色,法师眨了下右眼,手摸向了腰后的匕首。她们听不懂姐弟俩在说什么,只能从语调和表情判断,两人绝不是拉家常。
“维尔娜她们死了。”面对突然出现的弟弟,玛雅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也没办法学着人类那样嘘寒问暖,所以她表现的非常黑暗精灵。
“我知道。”弟弟的反应也是典型的黑暗精灵,即不生气亦不难过。
“那你知道母亲的下落吗?”如果妈妈也来了,她一定会杀了玛雅,再干掉扎克。对于一个潜在的复仇者,修女觉得有必要打听打听。
“这就不清楚了,也许人类当场把她杀了吧。”弟弟跟人类混得时间太久,他耸耸肩膀,黑暗精灵贵族都不会做这个动作。
“你过的怎么样,扎克?给开妓院的下流鬼打工吗?”这问题里渗进了人类的习惯,只是玛雅自己察觉不出。
“我真不愿意打扰两位,但我们可以走了吗?”艾米莉插了进来,她不理解克里斯蒂娜那种与生俱来的仇恨,也没耐心站在黑屋里听姐弟俩废话。打着冷颤的莉莉拉紧了她的法袍,其他小女孩则躲在她身后,法师得在孩子们彻底失控前带着大家离开。
“走?”克里斯蒂娜难以置信的重复着这个词,眼前可是召唤恶魔的罪魁祸首,邪恶透顶的黑暗精灵。放任恶人逍遥法外,还当什么圣骑士。
艾米莉瞪着她,做了个口型“孩子”。黑暗精灵敢一个人大剌剌的走进来,没准他早准备好把整栋房子炸上天的后招。现在可不能由着小娜的性子,执行什么破正义,艾米莉做了个怪相。
修女深有同感,她得抓紧时间了。
“你是来杀我的吗?”这也是个黑暗精灵的家庭问题。
“哈哈哈哈……”弟弟笑的喘不过气,等他终于停下来,扎克眼里闪烁着复杂的情感,“不,亲爱的姐姐,我可杀不了你,不管我有多想。”
他严肃的鞠了一躬:“再会了,罗丝女神。”黑暗精灵退入了阴影。
上方的楼板传来了脚步声,一个女人叉着腰站在门外,肥胖的身躯比扎克更为有效的挡住了光线。
“当家的,快来看呐,又多了三个漂亮妞。”胖女人蠢到连精灵会反射光线的眼睛都认不出。
克里斯蒂娜牙齿咬得咯咯响,她大步走上楼梯,一拳打翻了绑架小孩的老鸨。她是戴着铁手套的,老板娘捂着流血的鼻子不敢动弹。精灵又对上了妓院的老板,精灵认出了他,老板在水晶球里露过脸。
面对身穿白甲的圣骑士,老板和他身后的保镖们明智的选择了下跪,一群天杀的流氓跪倒在地板上,头都不敢抬。精灵悻悻的放低了剑尖,她不能向投降的人出手。但莉莉她们可以,女孩们冲上去又踢又打,也算是个小小的复仇。
过了很久,玛雅才走出地下室。也不知她弟弟说了些什么,让她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但既然修女钳口不言,精灵也不愿去追问,她有更重要的事。
“关闭妓院?”赶来的这位警卫队长是个年轻人,他留着卷曲的山羊胡,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来的老成。
“是的。”精灵不觉得这有任何不对。
这些男人真是差劲,用钱去买女人不说,竟然还把手伸向了小女孩!圣骑士折腾了一整夜,把捆得像是待宰肥猪的老板夫妇丢给了姗姗来迟的警卫,又赶走了一栋房子的嫖客。精灵义愤填膺的对着那些衣不遮体的妓女表示,要解救她们。
有些女孩当即哭着拥抱了她。而有些嘛,则懒洋洋的打着哈欠,问圣骑士说完了吗?假如精灵大小姐不需要她的服务,那她要去睡觉了,明晚还得继续工作。
“我把胁迫你们的老板抓起来了,大家不用害怕。”精灵难以置信,她觉得这些卖身的女人只是言不由衷。
“那又怎么样?旧的老板走了,新的老板又会来。大人,我们总得吃饭啊。”一个妓女的帝国语非常流利,多半是从帝国被拐来的。
“我们就要回国了,跟我们走吧。”精灵伸出手,那些说着帝国语,长相气质也偏向帝国人的妓女们却往后缩。
“回去哪里?我们的家早没了。”大多数妓女回到了她们住的房间,合上了门。不用精灵的尖耳朵,连艾米莉都听到了门后的哭声。
最终表态跟精灵走的妓女寥寥无几,勉强凑够了两位数。想回国的女人打包了简陋的行李,有人还带着自己的孩子。
目睹了这一切的克里斯蒂娜流下了眼泪,她是个精灵没错,但她把这些人当同胞的日子比大多数活着的帝国公民都要久。
她的同胞流离失所,父亲不知去向,母亲被迫出卖身体来养活孩子。她的国家支离破碎,和平的时间短暂到没有太多恬静的冬去春来。
我只是个躲在里昂身后的傻女孩,克里斯蒂娜在圣城看得够多了,她想回家。但有很多事也不能不做,关闭妓院,打掉人贩子的买家,精灵觉得这是她能做到,必须做到的。
队长哼哼唧唧的左顾右盼。他不敢顶撞圣骑士,妓院也的确是非法存在,完全有理由关闭。只要他不怕背后的金主毁了他的前程,或者干脆是一把藏在暗巷里的刀子。
“有什么问题吗?”队长的犹豫让精灵非常不爽。
“当然了,大人,这就去做。”队长点头哈腰,朝他部下比了个手势,警卫这才封住大门,换上了个新锁。
朝圣团又在圣城多呆了三天,以便精灵收容想要跟着一起回国的人。人数没她想象的那么多,正如同妓院也并未如她所愿统统关闭一样。
她们走的那天,教廷方面只有一个大主教出面送行。经历过了觐见厅里的冲突,人贩子的绑架,精灵不愿留下同来的孩子,大主教也未作挽留。
从一开始,“光荣远征”就不是孩童的游戏。旗手杰克低着脑袋,被理想破灭的虚无感压弯了腰,连累着手中的圣母旗都屈服于烈日,找不到能重新飘扬的微风。莉莉照旧跟在男孩身边,女孩没再忙于整理杰克的衣服,莉莉也有自己的心事要想。
尽管人不多,依然有人顶着酷暑也要一睹圣骑士的风采。精灵抬起了手,向着街边的人群致意。微笑的克里斯蒂娜看到了两位老熟人,她能融化人心的笑容被冻结了。妓院老板牵着他的胖老婆站在人群后面,冷冷的看着马背上的圣骑士。
精灵按住剑柄,艾米莉则按住她的手。法师摇摇头,暂时安抚住她。
克里斯蒂娜比艾米莉年长的多,但论起接触到的黑暗面,她不及老友十分之一。
她曾是个天真的姑娘,她烂漫依旧。
第五十六章:铁匠大师
“长腿的,”矮人如此称呼遇到的人类。听起来确实有点不舒服,但公平的讲,这没有任何贬义,只是单纯的描述了对异种族的第一印象。坚强的地底住民说话从不绕弯子,知道他们怎么形容精灵吗?“神经兮兮的娘娘腔”,“站着尿的娘们”,“用两根木棍吃菜叶的无毛猴子”诸如此类,举不胜举。
两相比较,矮人对人类很客气了。
铜须堡来的弗林特火炉从未想过他会跟一个精灵,一个精灵女人相处了这么久。精灵如约领着矮人到了她借住的城堡,并为他引见了牧师。但听完弗林特提的要求,牧师除了摇头还是摇头。传播信仰本是牧羊人的职责,别说深入群山,哪怕效法圣彼得踏上千里冰原都义不容辞。
问题在于,求子的小事女神会不会管暂且不提,这必须得当事人向泰拉祈祷才行。要一个矮人改信,不如干脆叫他刮掉胡子,而这两件事对矮人都是极大的羞辱。牧师为难的看着如岩石般站在教堂中央的矮人,几经犹豫,还是说出了他的想法。
果不其然,矮人跳起来拉住牧师的衣领,把他拽到鼻尖对鼻尖的距离,咆哮着要改信不如去死之类的话。弗林特勒令牧师想别的法子,同时不忘在惊恐的牧师眼前,摇晃他沉甸甸的钱袋。
遭到了武力和金钱的双重打击,牧师艰难的摇了摇头,坚持了原则,表现令人刮目相看。这时,长寿种族的优点体现出来了,矮人大笑着松开手,他有的时间等对方改变主意,或者再去找其他机灵点的人类。弗林特在帝国这么一呆就是五年,他到处寻找愿意帮忙的牧师,顺便给泰勒爵士当私人铁匠。他的名气越来越大,跟精灵的关系也越来越好。
一切顺利,终于有位修女松了口。矮人大喜过望正准备上路,却从一个路过城堡的同族那儿得到了妻子去世的噩耗。铜须堡暴发了瘟疫,莫德尔的牧师束手无策。除了隔离病人别无他法。琳恩志愿照顾病倒的人,不幸跟他们死在了一起。
矮人从不流泪,死去的亲人能在莫德尔的锻炉边得到自己的位置,这是何等的荣耀。那天晚上,他拿着爵士特意赠送的白兰地,走上了城堡的箭塔。弗林特瞪圆了眼睛,想找出代表莫德尔的星座,妻子就在那里等着他,总有一天,矮人能再见到他的琳恩。
一个细瘦高挑的身影挡住了星光,白金色的长发亮的耀眼,干扰了他查看妻子的新家。
“有功夫来这儿闲晃,不如去做两首诗。你看看你哪里还像个精灵,简直就是个人类。”矮人扭开木塞,灌了一口酒。
克里斯蒂娜穿着紧身裤,白衬衣,披着抵挡夜风的绿色斗篷,腰上挂着把长剑。标准的骑士侍从的打扮。矮人没见过除了她以外的精灵,只是听说过精灵都喜欢宽袍大袖的穿衣风格,走起路来一摇三晃,每天为了创作某种奇怪的押韵诗揪光了头发。
“……我,我不会写诗。”精灵少女老老实实承认她的不足,坐到了一个木箱上,理着被风吹乱的金发。
“哼。”矮人知道精灵的身世,城堡里每个人都知道。那些人类都被精灵迷的神魂颠倒,若不是慑于老爵士的威严,想给她擦靴子的人能从城堡大门一路排到镇上的酒馆。
切,人类的烂品位,矮人斜眼瞄着精灵的紧身裤,瞧那小屁股,细长腿,他又顺着往上看。矮人忍不住叹口气,以后她孩子会挨饿的。他克制不住的想到了妻子,真是个好女人啊,琳恩。
他抬起酒瓶猛喝,酒液顺着胡须流的到处都是。精灵一把夺过酒瓶,她跳起来冲到墙边,在矮人来得及阻止前,半瓶白兰地被丢出了墙外。
“把自己喝死可不是哀悼的好办法,你得祈祷。”精灵的口气愈发像那个牧师了。
“呸!傻丫头,谁说我难过啦。”他坏笑着从背后摸出另一瓶酒。人类表达同情的办法,似乎就是送人东西,老爵士可大方啦。
精灵陪老矮人坐到了天亮。泰勒爵士瞪着浑身酒气的精灵,又转向了身高刚到克里斯蒂娜腰部的矮人。老爵士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视,勒令他们滚回去睡觉,在把酒吐干净前,不要在他面前出现。
在遇到里昂之前,矮人与精灵的关系很简单。这红发小子像只闯进菜地的猪,贪婪的拱倒了种好的卷心菜。弗林特除了当个痛心疾首的农夫,也没有太多的办法。
里昂活着,精灵伤心,里昂死了,精灵伤心,里昂又复活了,精灵还是伤心。
克里斯蒂娜的苦情戏弄得矮人晕头转向。弗林特只想回家,再找侏儒买个摇椅,少了长腿的戳眼睛,没准能多活个几十年。
可那傻丫头还没回来呢,他得留在这儿。等见到了人,非得跟她好好谈谈,往那对尖耳朵里灌输点道理。男人多了去了,实在不行,等上了个五十年,反正人类死的快,生的也快对不对?
拿出一百年的时间寻找对的人,准没错。矮人举着铁锤,敲打着剑身,直到他看得顺眼为止。他用钳子夹住,放入风箱边的水桶。待白热的蒸汽散完,他将几天前刻好的剑格与剑身组合起来,按照客户的要求,剑格上雕刻有他的家徽,和一句圣典上的名言。
有人点了下他的左脸,矮人条件反射的转向左边,随即意识到上当了。
“见鬼,女孩,说了多少次别在工作时烦我?锻造间是女人能进的吗?会带来霉运的!”矮人嘴上数落个不停,却没做任何实际动作阻止小女孩乱晃。他弯腰在工具盒翻找着,木匠的学徒明明昨天就把红木剑柄送来了,怎么这会死活都找不到?
矮人盯上了瑞贝卡藏在背后的手,红发小女孩想要恶作剧,但她憋不住笑。
“扶好啦,砸到手我可不管。”小女孩抓住了剑格,矮人则把红木剑柄钉上去。再裹好粗布条,这把一手半剑就完成了。
他试着挥舞了两下,剑对于他来说长了点,很不趁手,只勉强完成了几个劈砍动作。瑞贝卡两眼放光,矮人理解她还没过了爱玩的年纪,便递上了剑。小女孩第一个动作就失去了重心,弗林特要是没及时躲开,鼻子早已挂彩。
“嘿,嘿,放下剑!这是你能碰的吗?”老板瑞文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锻造间的门口,他几步走上前,抢过了小女孩手里的剑。
“嗯,嗯……”矮人不说话,只是清嗓子。老板的动作立刻温柔了许多,他干笑着摸摸小女孩的头,捧宝贝似的把剑拿出去了。
瑞文是个好人,他二话不说收容了矮人带来的小女孩,供她白吃白住,声称他正好缺个帮手。白痴才会在打铁铺用女人看店,他不过是可怜瑞贝卡,对此,弗林特心知肚明。
谁叫他没甩掉这个小尾巴,谁叫他心肠软。
小女孩跟着矮人又走了一个小时。巡逻的卫兵,值更的守夜人,站街的妓女,乃至一帮醉汉,大家都看着这对古怪的组合。弗林特老脸发烫,他忍无可忍把小女孩逼到墙角,问她想干吗?
自称叫做瑞贝卡的红发女孩领着他到了码头边的一间小屋,弗林特观察过屋子的外形后,认为称作窝棚更合适。女孩打开了门,强烈的恶臭没了阻拦,老矮人被熏得站立不稳。小女孩走进屋里,向他招着手。
矮人的夜间视觉捕捉到了一个红色的轮廓,他用袖子遮住鼻孔,跟上了小女孩。原来瑞贝卡那么怕被卖到南方,全是因为床上的女人。小女孩满怀希望的抓住矮人的手,好像他能起死回生。
床上的女人瘦的皮包骨头,腹部却鼓得像个皮球,这就解释了那股臭味。矮人心想,任谁都看得出,她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濒死的女人颤巍巍的抬起右手,想要抚摸她的女儿。瑞贝卡乖巧的把脸凑过去,即使这样,她也没忘记回头去看矮人。
这导致她错过了看自己母亲最后一眼。
矮人身无分文,只能厚着脸皮敲响了昔日雇主的家门,向他借钱买棺材,再给他身后哭到声音嘶哑的小女孩找个归宿。
睡眼惺忪的瑞文慷慨解囊,没多问一个问题。事后,有妒火中烧的同行调侃他,如果当时老矮人要睡他老婆,瑞文也会眼睛都不眨的答应,还帮忙铺床哩。
其实这样说也没错。
弗林特等着他的精灵丫头,又不知不觉间收养了另外一个。
第五十七章:简单粗暴,但有效
他只带来了不到两千人,对面光是骑兵就比他人多,这还不算长矛手。公爵家的战线又长又厚,长矛手最前,弓手居中,骑士和重甲骑兵位于后方。相比之下,十三军团的轻骑兵们势单力薄,要不是忌惮里昂的名头,对面早就一拥而上。奥古斯特家族的收入全靠往来船只缴纳过路费,敢于逃税的商人都会被严厉打击。公爵的私兵平时就干缉私队的活。现在打仗没了生意,公爵便将这帮人纠集起来,重新披挂上阵,轻而易举的组成了一支规模不小的军队。至于能不能战,只有他自己清楚。
缉私队员们初上战场,人人都把配发的盔甲擦的铮亮,又有数量优势壮胆。奥古斯特家族的战线旌旗招展,喊声震天,还挺吓人的。
里昂有更吓人的宝贝,维克托大小姐。正是靠着法师,他不必像原计划那样,一路偷鸡摸狗潜入奥古斯特公爵领,去跟不知藏在哪儿的小舒尔茨接头。海伦娜是他敢于以寡击众的本钱,里昂故意领着海伦娜走出了己方战列,好让敌人看见宫廷法师的服色。
公爵的私兵反应很快,他们朝海伦娜射了一轮箭。气势汹汹的箭矢无害的在法师身边弹开,人力拉动的弓弦,可没法跟魔法抗衡。至于偏向勇者的那几箭,他懒洋洋的用剑拨开了去。离那么远就发射,等飞到身前,早已失去劲头,都不值得他举盾。
被重点攻击的海伦娜大小姐气得浑身发抖,她长这么大,从没人动过她一根指头。那么多根飞来的箭,只要中了一下……法师咬牙切齿,她捏紧了手中的兔毛。
“凯尔,咖顿,所苏恩,苏,卡!”老师总批评她很情绪化。念诵咒语应该平静,不带感情,以确保发音准确,独眼睛的老法师如此教育他的学生。
日光下的闪电一点都不耀眼,但强度却未减弱分毫。过于靠前的弓手当场被炸飞了十几个,有人落地后再也不动了。双方的距离太远,一个老练的法师绝不会早早施放魔法,暴露自己的虚实。连锁闪电的咒语从她脑中消失,曾经耳熟能详的内容,她甚至记不起一个字母。
最多干掉了三个,法师心里计算着她的战绩。这也只是猜测,倒地的人都被队友拖走,使得法术的杀伤效果大打折扣。
如果是支正规军,有个坚强的将领,他或许能压制住惊恐的手下,指挥他们向法师投射出连绵的箭雨,逼得她将魔法全用来自保,而非进攻。再将战斗拖入混战,那法师只能当个摆设。
可惜公爵领承平日久,私兵平日只会欺负点头哈腰的小商贩,哪里见过魔法生成的闪电。被闪电轰击过的阵线,再也没能恢复原状。倒下一个,顶上去两个。钢铁的纪律,岂是一帮缉私员能懂的。
敌人的胆怯被里昂看在眼里,机不可失,他举起了手:“骑兵队,跟我来!”勇者率先发起冲锋。军团骑兵夹紧了长枪,催动坐骑跟上勇者的速度。暴露在外的弓手放弃了阵地,转身去寻求步兵的保护。长矛手听从队长指挥,将矛杆插入泥地,明晃晃的枪尖指向前方。绝对的数量优势,也是勇气的保证。
敌人数倍于己,勇者的轻骑兵没法突破矛枪的森林。位于战线后方的骑士往两翼散开,只待双方缠在一起,便会绕后攻击,顺便收拾掉那个该死的小法师。
橘红色的火球比骑兵快得多,猬集的枪阵是个理想的目标。火球撞上人墙,硬生生炸开了长枪阵。当场死亡的倒霉蛋很少,但乱窜的火人比魔法本身更具威胁性。维系战阵需要顽强的意志力,娴熟的配合,铁一般的军纪。公爵的私兵平日分散驻扎,把守各个交通要道。这会临时凑到一块,彼此都不认识。长矛手一哄而散,暴露了后方正在转向的骑士。
“快给我滚回来,不知羞耻的农夫!”公爵家并非没有试图整队的军官。一位骑士挺身而出,他骑马来回奔驰,朝逃跑的步兵挥动着长剑,砍倒了几个大懦夫,溃逃的浪潮被止住了。重整队伍还能再战,人数优势仍在公爵一方。
可惜迎面冲来的是快如闪电的轻骑兵,而非人马具甲的骑士。身穿红色罩衣的骑兵切入长矛手留下的缺口,直扑敌阵中央。
骑士一抬左臂,盾牌挡开了一支必中的长矛。木屑四溅,矛杆应声折断。敌人瞬间与他擦身而过,没给他留下反击的破绽。他也没机会了,一个头盔上盘着条龙的骑士已经到了面前。
骑枪把他打下马,做工精良的胸甲凹进去一大块,他暂时抱住了性命。一匹疾驰而来的马被他挡了路,受惊的马儿举起前蹄,倒地的骑士是个不错的落脚点。勇敢的骑士很快不再动弹,像个坏掉的玩具。
身为当地人的好处之一,便是打败仗了能溜得特别快。缉私队员们充分发挥了工作特长,里昂也不想去追他们,杀戮乌合之众除了跟公爵领的住民结仇,没半点好处。投降的骑士被捆的结结实实,只待验明正身,便会押送到骑士团的驻地。
你不参战,难道还有理由拒绝俘虏吗?里昂满怀恶意的算计着。大团长作壁上观的理由冠冕堂皇,就算皇帝亲临也拿他没办法,但这阻止不了里昂想方设法的拖他下水。勇者巴不得奥古斯特公爵牛脾气发作,攻击骑士团解救手下。他故意放走一个骑士,确保了公爵阁下能知悉此事。
奥古斯特要是敢当缩头乌龟,那就等着人心丧尽吧,放走的骑士,逃跑的士兵,统统都是人证。
当天晚上,神出鬼没的小舒尔茨终于跟里昂接上了头。骑士统帅的儿子长得很像父亲,做事风格也像,包括了歧视妇女。彬彬有礼的绅士风度背后,是对女性能力极端的不认同。他不止一次的干咳,以吸引勇者的注意力。小舒尔茨斜眼瞄着桌边的海伦娜,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男人专属的军事会议,女人瞎掺和什么,太不像话了!但一个绅士不能公然说出这种话,他只好尽力去暗示里昂,希望他赶紧行动起来,把过于热心,又喋喋不休的维克托小姐请出去。
里昂当然懂他的意思,只是故作迟钝。海伦娜的话是多了点,但她的功劳有目共睹,凭什么把人家轰走,就因为你胸口会长毛?勇者再次刻意忽略了小舒尔茨的眼神,专心致志的去听法师的见解,试着在她过于跳跃性的思维中,理出条可行的逻辑。
讨论持续到了深夜,海伦娜越说越起劲,法师果然在熬夜上是练过的。头昏脑胀,只想赶快去睡觉的小舒尔茨全盘接受了海伦娜的建议(虽然是经过里昂大幅度修改,又补充了非常多的细节)。
大小姐的心情非常好,简直是太好了。从小到大,对她俯首帖耳的男人都是地位比她低的。现如今,屠龙勇士对他言听计从,骑士统帅的儿子也频频点头(其实他是打瞌睡,小舒尔茨很有技巧的掩饰过去),赞成她的每一句话。也许我是个难得一见的天才,海伦娜洋洋自得。
法师拍拍手,示意仆人把宵夜端进来。等她意识到这是军营后,大小姐窘迫的羞红了脸。里昂趁机提议散会,两个男人说走就走,留下海伦娜对着满桌子的地图发呆。
骑士团将全体出动,陈兵于边界,牵制住公爵家的主力。里昂会带队收拾掉剩下的散兵游勇,小舒尔茨跟他的人,负责彻底捣毁公爵家的宝贝码头。
一个简单而行之有效的计划,里昂睡着前,还在脑子里反复推敲每个细节。
大团长自睡梦中惊醒,他推开窗户,擦拭着额头的冷汗,全然不知自己已经被人卖了。
第五十八章:你只能选一个
哈特曼暂时不回去了,精灵几天前就知道了这事。老牧师念叨着要”好好教训下这帮不争气的“之类的话,呆在宗座宫再没出来。一个疯疯癫癫的老牧师,是精灵对他仅有的印象。但他帮了朝圣团大忙,他救下黑暗精灵,还送了玛雅一个纯金的吊坠,黑暗精灵连睡觉都不曾取下。
老牧师挺神秘的,可里昂也是死而复生,这件事极大的扩展了克里斯蒂娜对世界的认知。他躺在棺材里,化妆师用上了腮红,让他像是睡着了。但我的手摸上去,却是那样冰冷。精灵抬起小臂,端详着手掌。奶白色的皮肤泛着健康的光泽,她努力回忆里昂所带来的触感。
大英雄复活了,她这个未婚妻还没来得及碰他一下,就成了被抛弃的受害者。我有那么差吗?白甲里装不下化妆镜,否则精灵会当场拿出来看看自己。她忙于胡思乱想,队伍也没闲着,一转眼又到了圣乔治大门。圣城是教会世界的中心,所有信徒心中的圣地,没人敢于攻击这里。厚重的木门上镶嵌着圣乔治的半身像,与其说为了防御,更多是为了展现信仰的威仪。
守门的士兵站得笔直,矛杆有力的撞击地面,戴着船形盔的士兵以此来向圣骑士致敬。克里斯蒂娜右手碰触胸口,用帝国的军礼回应。某个年轻的士兵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发现金发的精灵正对他微笑,年轻人瞬间红了脸,狼狈的收回了视线。
她像是从童话里的人物,美的不属于这个世界,士兵按下砰砰跳的心。目不斜视,回归了守卫的角色。
走出门洞,她看到了老牧师。哈特曼依旧不修边幅,乱糟糟的白发形似鸡窝。他应该等了很久,哈特曼从当作椅子的石头上起身,笑呵呵的张开双手,眼尖的孩子已经奔向了他。
每个孩子都想拥抱他,鲍勃只有放弃了维持纪律的念头,对混乱的场面听之任之。老牧师终于脱身,他向着姑娘们走来。玛雅早下了马,精灵也跟着照办,只有艾米莉坐在马背上,点了点头,态度不咸不淡。
黑暗精灵非常人类化的拥抱了哈特曼,老牧师拍拍她后脑的白发,好像她是自己女儿。精灵略微伸出了手臂,她不喜欢像人类那样抱来抱去,这都得感谢她母亲的教导。但母亲也叮嘱过她,入乡便要随俗。
还好,哈特曼只是牵着她的手。老牧师努努嘴,示意其他人先走,精灵没想到自己会是被留下说话的人。老牧师很快收回了手,忙着跟路过的孩子说再见。
精灵耐心等着,直到两人成了队伍的末尾,她很好奇老牧师要跟她说什么。盯着被罗丝附体的修女?精灵如此猜测。
“孩子,陪老人家走走好吗?“有多久,没人这么叫过她了?精灵觉得很亲切。老牧师走得很慢,克里斯蒂娜只好降低速度,才能步调一致。
“你喜欢你的国家吗?“乡下牧师敢于直呼圣座的大名,他的谈话风格也是直来直去。
“当然了。“精灵想都没想,她是个流放者,帝国慷慨的接纳了她和母亲。
”爱她的人民,爱她的土地吗?“老牧师停下了脚步,专注的看着精灵。
老牧师的眼光极具穿透力,克里斯蒂娜觉得她控制不了嘴巴,也没办法思考,就像回到了觐见厅,目瞪口呆的看老牧师震住了所有人。
“是的。“精灵听到了她的回答。
”为了保护她,你愿意牺牲一切吗?“哈特曼的眼睛抓住了她,精灵无法挣脱。
“我愿意。”就像是册封圣骑士的典礼,她再次感受到了泰拉之矛的碰触。
老牧师似乎很满意听到的答案,他背着手又迈开了步子。高温让鸟儿纷纷躲进树荫深处,偶尔的鸣叫声亦是有气无力。吹过的微风没有一丝凉意,不时有人与她擦肩而过,对这一老一少的组合投以好奇的目光。哈特曼就像把她带离了现实,然后再送回来。
走了一小段路,牧师再次停下,没由来的问了一句:”孩子,你爱里昂吗?那个屠龙勇士。“
克里斯蒂娜双颊绯红,她哑了,不知该如何作答。哈特曼的笑容很是伤感,他握紧了精灵白皙的双手。
“爱情与拯救,你只能选一样。“哈特曼认真的看着克里斯蒂娜,从头到脚,没遗漏任何一个细节。
”再会了,孩子。“他柔声说着,“泰拉与你同在。“
哈特曼牧师走了,留下克里斯蒂娜一个人站在路中间发呆。过了很久她才回过神,给一辆耐心等待的马车让路。车夫诚惶诚恐的脱了帽子,在马车上半弯下腰。朝圣者大道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精灵瞪大了眼睛来回寻找,却再也没了一个穿着白袍的身影。
她讨厌谜语,特别是有悲剧暗示的那种。里昂有危险吗?那我要赶快回去,回到他身边,即使我不再是他的未婚妻。
拥有傲人的身材,害得艾米莉对很多男人失去了信任,包括那帮一本正经的牧师。被一个牧师死盯着胸部,可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法师塔与教会的关系历来紧张,艾米莉毫无保留的继承了这种观感。她原打算抓到潜伏于圣城的皮肉贩子,打肿教皇高贵的老脸。
真是笑话,一方面宣称男女在婚外发生关系就得下地狱,一方面却对圣城里的妓院视而不见,甚至默认了人口买卖。换过若干男友的艾米莉愤愤不平,只可惜形势比人强。她们遇到了骑士团派来的信使,得到的消息一个比一个糟糕。
她挺喜欢皇帝陛下的,没有从瑞克公爵那里领薪水的想法。算那群人贩子狗运好,值此多事之秋,**师卡洛特没空收拾他们。
艾米莉安慰自己,等打赢了这一仗,再杀个回马枪。到时候拖上里昂……法师犹豫着要不要带上克里斯蒂娜,想破了头也没拿定主意。光想着对付别人,法师却没想到她们也有成为猎物的一天。
出城还没两个小时,艾米莉正跟精灵聊天,突然看见克里斯蒂娜脸色一变。精灵以远超人类的敏捷,从马鞍上一跃而起,把她扑倒。还没等她抗议精灵发什么神经,她的坐骑发出痛苦的嘶鸣,轰然倒地。随即传来了几声稚嫩的惨叫,射手的目标不止是她。
艾米莉立即行动,她消耗了一片龟壳,为手无寸铁的孩子们提供了保护。鲍勃纵马沿着队伍的边缘疯跑,侍从用自己做目标,给大家争取时间。朝圣团能战斗的人屈指可数,偏偏玛雅只穿了件单薄的牧师袍,她一个个拉起吓得不敢动弹的孩子,推到法师身边。
鲍勃用盾牌抵挡飞来的箭,但他保护不了胯下的马。中箭的坐骑摔倒在地,压住了侍从的左腿。杰克跑上前抱住鲍勃的肩膀,瘦弱的男孩力气不大,咬碎了牙齿也拉不出人。又一支箭飞来,插进了马的尸体,下一次就不会那么幸运了。
莉莉跟其他男孩想去帮忙,修女止住了他们,中箭的孩子躺在原地,展示了射手的冷酷无情。克里斯蒂娜举着盾牌向前移动,与杰克合力救出了侍从。
经历了几轮射击,法师总算确认了弓手的所在。她忧心忡忡的看了眼中箭的孩子,有的人都不会动了。艾米莉气的发抖,她掏出了硫磺球。
一支弩箭直接命中了她的额头,哪怕有石肤术护身,也打得法师一个踉跄。硫磺掉到地上,摔成了碎末。没事,我还有多余的,她再次把手伸进内袋。又一支弩箭射向她的脖子,艾米莉已经能感觉到刺痛了。她慌忙招呼孩子们跟着她往后退,再中几箭,护身的法术就将耗尽。
如果小娜在,她会用盾牌保护我,可惜法师身边只有玛雅。修女的战技并不出色,况且她没披甲,照顾一群惊慌失措的孩子就把玛雅逼到了极限,她帮不上忙。
克里斯蒂娜将盾牌举过头顶,保护没戴头盔的脸,她还得用身体护住两个男孩。射手没放过这难得的机会,隔着腿甲,她能感到大腿至少中了两箭。对手只是躲在林中射箭,就把他们逼得只能自保。精灵拼命的想着反击的方案,可惜她有几百个孩子要保护,不能孤注一掷。
“小姐,请允许我助你一臂之力!“这人肯定是个大嗓门,克里斯蒂娜冒险扭过头,去寻找声音的来源。
她的视力比人类强多了,几百米外也能看得清清楚楚。一位骑士领着随从跑出大道,冲向了树林。白色盔甲反射出的亮光,不逊于耀眼的枪尖。
他穿着白甲!射手受到了干扰,精灵趁机护着男孩退进了法术的防御范围。
“那个装模作样的人是谁?“心情一放松,艾米莉的刻薄劲又上来了。
”昆图斯昆塔。“克里斯蒂娜翻身上马,她绝不会让圣骑士同袍独自迎敌。
第五十九章:东方人的玩具
帝国语其实不难,无论是读或者书写,都比从象形文字演化来的母语简单的多。但要做到消除口音,不让人一听见自己说话,就抬头审视。继而眼睛一亮,露出仰慕,乃至想入非非的笑容。
为了融入人类的世界,母亲已经很努力了。她强迫女儿在家里说帝国语,给她取了个本地化的名字,克里斯蒂娜。她发现人类总称呼她为“夫人”,“老师”,以避开精灵那拗口的姓名。母亲暗中松了口气,她也实在不想放弃带了两百多年的姓氏。
至于女儿,既然她今生都与故土无缘,那就安心当个帝国公民吧,只要她能过的幸福。母亲坐在床边,几次想吹灭蜡烛,然而小克里斯蒂娜翻来覆去,就是不睡。
“娘,讲个故事可好。”精灵女孩被夏季的高温弄得睡不着觉。屋外站岗的警卫聊天解闷,发出的声音对她来说也太吵了点。
精灵女人瞪大了眼睛,克里斯蒂娜委屈的拉上被子,改用人类的语言。
“妈妈,读故事为我。”小女孩逆反心理发作,故意说得颠三倒四。精灵女人无奈的笑了,她不指望女儿现在能理解自己的用心。
母亲翻开书,精灵的书籍在每一页都配有版画,以方便读者。母亲的声音轻柔悦耳,婉转动听,把书页上一个个方块字转化为帝国的语言。门外的哨兵移动脚步,走到了窗前。母女俩的耳朵当即竖了起来,人类自以为蹑手蹑脚,在尖耳朵面前简直是笑话。
警卫无意,也不知道他打扰了母女俩。他不过是很无聊,又喜欢听故事。
物以稀为贵,都城住着一对精灵母女,不知惹得多少绅士红了眼睛。她每天都忙于应付门外的男人,追求者的热情令她疲于招架。在故乡,谁要敢娶个来历不明的寡妇,可是会遭霉运的,但看起来人类全不在乎。她的求爱者太多,摘来鲜花堆满窗台,奉上的精美点心占领了整个厨房,气味浓烈的令她无法入睡。
白天的追求彬彬有礼,是一场又一场充满了绅士风度的竞赛。而到了夜晚,某些人的表现就上不得台面了。
曾有粗汉趁夜硬闯进了精灵的家,把她逼到厨房。粗汉语无伦次的跪下了,他的手往前伸了伸,想去拉精灵女人。母亲搂着女儿,怒视跪在地板上的男人。粗汉的每一句话都喷着酒气,表达着他混乱的感情,鬼知道他来之前喝了多少。所幸关心精灵的热心人不少,闻讯赶来的警卫队长制服了流氓。从那以后,她家门口就有了站岗的警卫。
“妈妈?”母亲的停顿引起了克里斯蒂娜的不满。
“哦,对不起,亲爱的。”母亲翻到了下一页。
周人不忍背弃人类同胞,王率领大军重回战场,解除了食人魔对部落联军的围攻。但西方毕竟不是周人的故乡,王急匆匆的率领部众踏上了东归的旅程,去追随远去的精灵老师。周人走的是那么急,以至于等不到泰拉的葬礼。
经历了长达两年的艰难跋涉,靠着精灵留下的路标,周人回到了远东。等到了海边,精灵早已坐船离开,只留下一个人作为信使。
“你们就这么走了?”王发问,他看着广阔的大海,绝望和疲惫袭上心头。但身后都是他的子民,王不能倒下。
精灵面有愧色,长叹一声,缓缓的点了点头。
“我们怎么对付那些……”王指向了北方,所有人的视线跟着他转动,包括精灵。西方凶险,东方也不遑多让。凶兽,蛮族,以及不可言说之物,一样不少。
精灵拍拍手,只说了一个字“起”。他栖身的木屋剧烈的抖动,在周人眼前,变化成了不可思议的形状。精灵拉着双眼圆睁的王,转向了那栋活生生的“房子”。
“吾友,此物名唤构装体。”
公爵肯定是焦头烂额,急得团团转。他被俘的部下一旦押回都城,统统都是叛国贼,死刑几乎无可避免。第二天一早,打着公爵家旗帜的代表就来城堡门前求见。里昂知道大团长不会收赎金,他大胆猜测公爵为了表达谈判的诚意,不会像上次那样,见到军团就气势汹汹的打过来。
他希望公爵的犹豫能维持的久一点,因为他就要去砸公爵全家的饭碗了。
骑兵顺利的进入公爵领,未遭遇任何阻拦,奥古斯特家族的城堡已在视线范围,里昂连塔楼上的哨兵都看得一清二楚。公爵关紧了大门,只是在城墙上加派了人手。
事态的发展正如他所料,要不是见到那面海怪旗,里昂都要笑出声了。
码头另有守卫者,里昂心里一沉,他还是来晚了。经过一番观察,码头的敌人并不多,再数数河面上势单力薄的船队。这多半只是先头部队,胜负还未可知。
小舒尔茨发起了一次佯攻,码头的敌人拼命射箭,顶住了攻势。但绝不去追,哪怕小舒尔茨故意卖了个破绽,守军亦是不动如山。如此毫无战意的表现,也坐实了防守方兵力不足。
“这不对劲。”小舒尔茨边拔掉卡入盔甲缝隙的羽箭,指了指停泊在河面上的船队。
码头乱得一团糟,而那些船除了跟着放箭以作支援外,没放下一片舢板。疑点重重,里昂却没太多时间思考,继续僵持下去,万一奥古斯特公爵牛脾气发作,派人从城堡里杀出来,跟码头的敌人两面夹击,军团就输定了。他还得依靠法师,旁观了很久的海伦娜懂里昂的意思。她卖弄技巧的跳下了马,这些天下来大小姐骑术见长,信心越来越足。
弓箭伤不了她,河上的大船只是活靶子,还有比这更适合我的战场吗?法师意气风发。笨男人乖乖看好吧,我一个人就能结束这场战斗。
海伦娜没费心隐藏行踪,码头的守卫,船上的水手同时发现了她。报警的号角接连吹响,这是里昂都没得到的待遇。船上的人松开绳子,放下了绑着的舢板。大小姐不屑一顾,对付法师,靠人数可没用。
然而飘近的舢板上压根就没人。诡异的景象让里昂伸长了脖子,这哪里是舢板,都是些比小船略大的木头箱子。军团的骑兵都驻足观看,对这飘来的东西充满了好奇。
确实不对劲,里昂拉回了跃跃欲试的海伦娜,等着这些“木箱”飘到了岸边。箱子的盖板被撑开了,里面爬出了某种东西。像是条畸形的狗,体型足有一头牛那么大,从重量推测,里昂认为是木头做的。木雕的狗,这是东方人的花招吗?
木雕摇晃着脑袋,像活生生的狗那样刨着地,做出了扑咬的架势。类似的木雕狗共有三只,里昂看到码头的敌人放下了弓箭,一副等待好戏登场的架势。
“这是什么东西?”里昂问海伦娜。三只“大狗”保持着一前两后的队形,向他们跑来。
法师塔之所以能盖得巧夺天工,任劳任怨,又不必担心摔死的魔像可是个好帮手。泥土被捏成了拟人的形状,再由法师赋予它行动的能力,这不算什么高深的魔法。但假如法师要操纵魔像,便不能分心做其他事,而且还会对魔像的遭遇感同身受。这项技艺逐渐被束之高阁,成了诸多无用的法术之一。
海伦娜没空解释,她不认为里昂能懂。大狗已经朝着他们冲过来了,海伦娜向着为首那只丢出了火球,爆开的火焰波及了全部的木雕,不管背后是谁在操作,火烧的痛苦是不能忍受的。热浪被风吹走了,火舌只是略微熏黑了木头,大狗没受到多少伤害。
她又放出了连锁闪电,没人能承受高压的电击。一只木雕被她打飞,但另外两只加速奔跑,躲过了魔法。也许那艘船上有三个法师?海伦娜手忙脚乱的掏着新的材料,木狗撞飞了敢于挡路的士兵,无视了钢铁的攻击。
这不可能,法师亲眼看见一个士兵朝木雕的头部猛砍,斩首的痛苦本该让法术当场中断的。可大狗却挥动前爪,打翻士兵,重伤了他。这两只狗的目标是海伦娜,大狗强行挤过人堆,没一个士兵能阻止它们。闪电,炎爆,催眠,大小姐拼命摸索着口袋,几种法术的材料混在一起。她慌了神,都忘了最基本的防御。
东方人的战争机器横冲直撞,眼里只有海伦娜。里昂骑着马迎上去,借助马力削掉了木狗的头,解决了一个。受到勇者的鼓舞,其他人围上去一阵乱砸,最后的那只也被拆散了架。危机解除,必须抓紧时间毁掉码头,里昂和小舒尔茨交换眼神,公爵家的城堡始终是个威胁。
“快看啊,大人!”外围的士兵叫喊起来,把里昂的注意力引回了船上。
河面上尽是漂浮的木箱,密密麻麻的,恐怕有上百个。海伦娜抓着法杖努力控制发抖的身体,她不相信一个小船队能带来这么多法师,东方人绝对用了她不懂的魔法。
“呜……呜。”城堡上吹响了号角,公爵终于按耐不住。
第六十章:白骑士
白骑士依仗人马具甲,硬顶着箭矢一路猛冲,林子里的射手拿他没办法。趁着骑士吸引了火力的功夫。他的随从张弓搭箭,打掉了躲在树上的射手。看着树枝上跌落的人影,克里斯蒂娜心里有种报复的快感。她一夹马腹,忠实的坐骑加快了速度,树林里响起了金铁撞击的声音,白骑士孤军奋战。
等精灵赶到,草地上已经躺倒了好几个人。白骑士为了避免陷入缠斗,他砍倒一个靠得太近的,冲出了包围。暴露的背影给了弓手机会,有人举起了十字弩。
当了超过十年的圣骑士,讨伐对象基本都是异种族,导致克里斯蒂娜杀过的人屈指可数,每一个都罪有应得。这个忙于给十字弩上弦的人死定了,精灵握剑的右手横过胸前,在与他擦身而过的瞬间,反手一击斩下了他的脑袋。
袭击者四下散开,精灵失去了优势,但她偏偏不效法圣骑士同袍。弩箭破空而至,中箭的孩子应声倒下……红了眼的精灵只想复仇。克里斯蒂娜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握剑左右劈砍,转眼间便击倒了三个人。精灵的勇武吓得敌人不敢跟她正面交锋,转而打起了马的主意。白马的屁股中了一剑,战马疼的加速往前猛跑,把精灵甩下了马鞍。
克里斯蒂娜摔得头晕眼花,敌人可没暂停的意思。一把长剑照着她的脸砍下来,精灵举剑格挡。那人狂乱的劈砍,逼得精灵无法起身。他不需要高超的战技,只用缠住精灵,其他人自会来帮忙。
然而他的同伙很忙,白骑士完成了迂回,明明只是一人,却有着千军万马的气势。幸存的袭击者肩并着肩,抱团自保。精灵挡住了一次竭尽全力的下劈,她撑住身体猛踹一脚。女人力气有限,不可能踢碎他的膝盖骨,但也足以让他疼的弯下腰。克里斯蒂娜趁机起身,她上前一步,长剑深深没入了对手的肚子。
濒死的男人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鲜血和唾液同时涌出了他大张的嘴巴。他丢下了剑,双手伸向前,似乎是祈求慈悲。克里斯蒂娜犹豫了,结果被人掐住脖子压倒在地。
“科西莫,快去帮精灵姑娘!”马上的白骑士勇不可挡,他挥舞着长剑和盾牌,在人堆里掀起了血雨腥风。
等到随从搬开了死人,克里斯蒂娜披头散发,已是相当狼狈。精灵眨眨眼,她的脸有一半都被抹上了血水。
“谢谢。”精灵拉住侍从伸来的手,没死的袭击者都跑了,勇士们有了互致问候的闲暇。
她刚刚站稳,一杆掷出的长矛直取她的后背。随从一把推开了精灵,自己却来不及躲避,长矛贯穿了他的身体。
“科西莫!”大惊失色的白骑士跳下了马,手掌泛着蓝色圣光。
精灵转身寻找藏在暗处的袭击者,那杆长矛是以她为目标。她很快看到了远处树荫下的凶手,长矛的主人身材苗条,个子也不高。他戴着个遮脸的全盔,没法看清相貌。精灵举着剑朝他跑去,克里斯蒂娜有信心躲过他再次投出的长矛,何况他这会手无寸铁。
小个子男人没有跟圣骑士正面对决的打算,他跳上了一匹马。临走前,他摘下头盔,笑着朝圣骑士招了招手。
黑暗精灵!克里斯蒂娜怒目圆睁。只可惜自小被灌输的仇恨意识也没法帮她长出翅膀,黑暗精灵骑着马逃进了森林深处。
“克里斯蒂娜,快来帮忙。”白骑士的叫喊唤醒了她,昆图斯的随从身负重伤,命悬一线。
“你扶住他,我来拔出长矛。”精灵双手抱住随从的肩膀,扶着他坐起身。男孩脸色惨白,仍然顽强的坚持,他转过脸看着精灵。
这很明智,没人受得了目睹凶器扯出体外的刺激。白骑士扔掉了长矛,他手心泛出的蓝光治愈了可怖的创口,血止住了。随从身子一软,昏睡不醒。
鲍勃把死去的孩子抬上了马车,八具小小的遗体整齐的躺在车厢里。他们还那么小,修女手中的白布仿佛有千钧之重。一个接一个,玛雅盖住了那些稚嫩的脸。
有的孩子怀着参加光荣远征的梦想,加入了朝圣团。成为孤儿,意味着在故乡饱受欺辱,活得不如阴沟里刨食的老鼠。教皇抛出了一个宏伟的愿景,不管是否抓得住,对很多绝望的弃子来说,都是一次重新为人的机会。
理想并非人人都有,更多的孩子只是为了混一顿饱饭,睡觉时头顶有遮风挡雨的屋檐。白天,男孩不再被人驱赶殴打,夜晚,女孩也不用担心遭到侵犯。
孩子们所求不多,却要用命交换。
只剩下最后一个孩子,她拿起白布,黑暗精灵愣住了。她记得这个男孩,是守卫她们帐篷的小哨兵,每次都会郑重其事的右手捶胸,向她敬礼。
懂礼貌的男孩瞪着天空,即使有成群的飞鸟经过,也无法在扩散到极致的黑瞳里留下一丁点倒影,他死不瞑目。玛雅纤细的手抚过他的脸,男孩永远的睡着了。
眼泪像是断线的珍珠,脱离了她身体,一滴滴砸向裹尸的白布。她维持了这个姿势很久,玛雅的世界停止了。悲伤是这般沉重,压迫着她无法向前。
是我要来圣城的,女孩们被绑架是因为我,树林里的袭击者是冲着我来的,是我连累了这些孩子。修女陷入了极端的自责,生还者的愧疚如同涨潮的海水,淹没了她。
“为什么要在乎这些弱者?”又是熟悉的声音。
“他们本就不配活着,要我说,死了才好。”
“一个真正的黑暗精灵怎么能像地表妖精那样哭天抹泪。”
“我真为你感到羞耻!”
那根弦绷断了……
“闭嘴,你闭嘴!”黑暗精灵抱着头,拼命的摇晃,像是要摆脱什么东西。孩子们吓了一跳,勇武过人的白骑士昆图斯也皱起了眉头。精灵表情阴沉,只有她知道是怎么回事,罗丝又来了。
玛雅跪在马车边,说着没人能懂的母语,所有人都尽可能的远离她。
“这位小姐受了刺激?”骑士的原则使他不能对陷入困境的女性视而不见,但这可是无恶不作的黑暗精灵啊。高大强壮的男人抬起手,又放下去,跨出一步,旋即退回,内心的斗争相当激烈。
克里斯蒂娜早已抛掉了成见,她走过去想要扶起黑暗精灵。夏天很热,但也不至于让玛雅全身湿透,她就像是跳进了水里。
玛雅粗鲁的拍掉了精灵的手,“别碰我,你这……”她没能说完后面的话。缠在额头的吊坠爆发出了耀眼的金光,她突然摔倒,开始剧烈的抽搐。
“癫痫!”昆图斯拨开精灵,他责怪的看了眼克里斯蒂娜,“你要看着她咬断舌头吗?”
抽搐很快停止,骑士精神没了用武之地。玛雅蜷缩成一团,失去了意识。
白骑士抱着黑暗精灵,轻柔的把她放上了马车,给她盖好毯子。
“那不是癫痫。”艾米莉用肘顶了下克里斯蒂娜,说了句悄悄话。
她当然知道了,但她不能说出来。
贤明仁慈如圣座本人,一旦得知罗丝附体的事,便想杀了黑暗精灵。这要是传开了去,精灵心想,玛雅一定会被绑上火刑柱,由牧师念完祷词,主教丢出一根火把,黑暗精灵会被活活烧死。
克里斯蒂娜要保守秘密,就算没被哈特曼叮嘱过,她也会如此。
她看到了玛雅的善良,她看到了一个饱受折磨的灵魂,她要拯救黑暗精灵,她……克里斯蒂娜惊恐的瞪大了眼睛。“爱情与拯救,你只能选一个。”
你只能选一个。
第六十一章:活着才能继续战斗
船队放下的箱子越飘越近,城堡顶上的号角吹个不停,连带着码头那些连自保都勉强的敌人也蠢蠢欲动。法师回想着她准备好的法术,必须做点什么,否则全军覆灭的命运近在眼前。里昂撇下海伦娜,跟小舒尔茨凑到一边。海伦娜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小舒尔茨不时回头看她,脸色很是难看。有一阵子,两个大男人都激动的打着手势,像是要大吵一架。最终,还是小舒尔茨低下头。
骑士统帅的儿子走到海伦娜身边,他涨红了脸,似乎为即将出口的话感到羞耻。
“小姐,请赶快上马,我带着人掩护你撤退。”
不出所料,男人又背着她做了个关于她的决定。看小舒尔茨的动作,是打算强行把她丢上马背呢。
哼,什么大英雄。一着急就把女人当成累赘。
里昂翻身上马,掌旗兵举着军团的鹰旗,队长们大吼着列队的命令。十三军团是久战之师,即使身陷险境,士兵也决不拖泥带水。他们迅速完成了集结,没人喊也没人说话。士兵们看向里昂的眼神满是信任,他可是死而复生的屠龙勇者啊,一个值得追随的男人。
海伦娜想明白了,里昂要去引开公爵的军队,为她创造逃跑的机会。我为什么要跑?被人小看的感觉很伤自尊,法师板着脸推开小舒尔茨,全然不顾他恼怒的表情。海伦娜大步走向河边,等她站住不动时,手上多了个透明的水晶球。
河里尽是漂浮的木箱,离她最近的,眼看着快要靠岸了。
她举起水晶球,双眼紧闭,念着拗口的咒语“亦菲拉,德,嘿其发,恐可拉……”,她的发音死板不带感情,一字一句,海伦娜并不常用这个法术。水晶球逐渐解体,昂贵的施法材料化为粉末,随着她的指引飞向河面。
魔法扭曲了自然,顺着海伦娜手指的方向,寒冬粗暴的侵犯了仲夏。冰块的碰撞声令人牙齿发酸,河流被冻住了,连带其上的物体。
士兵们的欢呼与赞叹包围了法师,她没回头。耳濡目染的奇迹太多,久而久之,便会觉得别人都是大惊小怪的乡巴佬。何况危机也远未解除,单纯冻住水流并不能阻止这些**木像。箱子的盖板被顶开,东方人的战争机器四肢并用的往外爬。她拿出一片石英,选好了合适的位置。就在河面与码头之间,一道晶莹剔透的冰墙凭空而起,沐浴在夏日的阳光中,真是美不胜收。
然而这里是战场,杀戮或者死亡的地方。
大小姐没打过仗,但她有个好老师,一旦海伦娜偷懒。老师就会摘下兜帽,冷冷的看着女孩,不准她移开视线,甚至不准她眨眼。
为了加强效果,或者说老师对曾经的自己引以为傲,独眼的老法师总会指向书房墙上的一幅肖像画。上面是位黑发长脸的俊俏小伙,红色的法师袍穿着身上,隐约可见法袍下充满吸引力的男性酮体。反差太过强烈,女孩没办法将画像与真人结合起来,谁都不能。
“这就是我为……”老师的身体很差,几乎每句话都伴随着剧烈的咳嗽。作为惩罚,表现最差的学徒要给他倒痰盂,海伦娜一次都没有干过。她极具天赋,是帝国初代**师莫林的直系血脉,同一届的学徒里,数她年纪最小。
女孩趁着老法师低头喘气的时机,翻了个大白眼,她早看习惯老师那张丑脸了。是不是又要说,这就是我为魔法付出的代价?女孩瞪着老师佝偻的后背,想不通父亲为何指定了这么一个怪人。
“这都是为了胜利。”难得老师换了个台词,也勾起了海伦娜的兴趣。那节课剩下的时间里,老师绘声绘色的告诉她,面对融化钢铁的巨龙吐息,所谓的火焰防护有多可笑。
老师教给了她很多东西,亲身经历的战场故事算是其一。
她没闲心看风景,冰墙是透明的,能见到困在另一边的“狗”拼命往墙上撞。木头做成的爪子不适合在冰上行走,它们反复摔倒,又重新爬起。但木雕不是生物,只会遵从操纵者的意志,不死不休。想到了躲在背后的东方法师,海伦娜看向停泊于河心的船。她估算了距离,心有不甘的放弃了。
“干得好,海伦娜。”情况紧急,里昂也顾不得太多的礼节,直呼了法师的名字。大小姐忍住笑,反而觉得很亲切,可惜大英雄的下一句话就坏了她的心情。
“快跟舒尔茨大人走吧。”里昂说完转过身,拔出了剑。
我做得再多,也只是他眼里被风吹倒的弱者,海伦娜咬紧了嘴唇。
城堡距离码头不算远,已经能看到公爵家的旗帜,听到行军的呼号了。她消耗了一包磷粉,召唤出一道火墙,彻底打消了码头守军凑热闹的想法。海伦娜骑上马走到与里昂并列的位置,她挑战似的高昂着头。无论是小舒尔茨,还是里昂,没人再想赶她走了。
大英雄的认可让法师激情澎湃,斗志昂扬。里昂甚至在下令冲锋前,先看了她一眼,确认她准备好。海伦娜调整着呼吸,尽量减缓心跳的频率,她俯下身子夹紧了马腹(经历过急行军,大小姐放弃了淑女的侧骑鞍座)。她听说某些熟练的战斗法师能伴随骑兵冲锋,从晃动的鞍座上施法,她也想试试。
敌众我寡,里昂绝不会等着对面打过来。号角吹响了,他率领军团骑兵先发制人。一开始坐骑只是小步跑,她紧跟着里昂,冲在最前排。她扭头想看看里昂的表情,大英雄应该不会紧张吧?可惜里昂早拉下了面甲,让她看不到脸。
公爵的军队发现了迎面冲来的骑兵,从陷入混乱的队形判断,这显然有点出乎意料。步兵在军官的责骂声中,一排接一排,于道路中央形成了横队。
仍然是长矛手向前,弓手居后。因为很多骑士都被里昂抓了俘虏,公爵家还能出动的骑兵很少,不到百人的马队排在队伍末尾。步兵斜下长枪,弓手紧张的搭上箭。海伦娜知道她又成了目标,而她早有准备。轻声念完咒文,魔力涌上她的脸,强化了她的声道,舌头,与嘴唇。
法师张大嘴,发出了一声尖啸!
恐怖的声波以扇面快速朝前扩散,冲垮了步兵的防御,其后的弓手也得捂住耳朵,没人受得了突如其来的刺激。
里昂超过了海伦娜,冲到最前面,军团骑兵切入敌阵,连像样的抵抗都没遇到。公爵家前天才败了一场,士气本就不高,这次又抱着捡便宜的心态,怎么打得了硬仗。自家城堡的存在,更是削弱了低迷的斗志,没被骑兵追上的人转身就跑,完全不管前排的同伴。
胜利来得太突然,可去的也快。高温很快融化了冰面,强行对抗自然规律的冰墙轰然倒塌。没等海伦娜提醒,号手就吹响了集结的号声。里昂跟艾米莉交往了很长时间,他懂得魔法的极限。
军团安全撤退,然而码头也完好无损。
目标没能完成,里昂也不是没有收获,他对海伦娜的能力有了全新的认知。瑞克公爵的主力军即将入侵,他需要能得到的任何帮助。
他想念克里斯蒂娜,他想念艾米莉。里昂不说清是渴求她们的战技,亦或其他。相处的太久,朋友,爱人,每一件事物之间的界限早已模糊不清。
至少我们都平安无事,这样才能继续战斗。他看了眼海伦娜,大小姐难得赏了他一个笑脸,但转瞬即逝。
里昂一直不明白为何海伦娜总对他有种莫名其妙的敌意,他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女人。
他觉得很新鲜。
第六十二章:结婚礼物
白骑士昆图斯昆塔仗义出手,救下了朝圣团,事后更慷慨捐献了他家族的墓地。虽然只是给仆人用的,但也好过荒野里的乱葬岗。八个坟包,加上八块匆忙赶制的墓碑,便代表了一个提前凋谢的生命。鲍勃记下了每个死者的姓名,与埋葬的地点,好像会有人来祭拜他们。玛雅的祷词几次被她吸鼻子的动作打断,克里斯蒂娜泪洒当场,每一座小小的坟堆都是压迫她身心的重担。
新近加入的的女人跟着掉了眼泪,孩子们哭成一团。哀伤成了主题,昆图斯也跟着红了眼圈。
只有艾米莉没哭,很早以前,商人家的女儿就学会了把悲痛转化为其他东西,例如愤怒。一个十六岁的女孩不会选择男人,却又无可避免的受本能驱使,投身于你追我赶的爱情游戏。等到了十八岁,她把贞操当成生日礼物,送给了法师塔里某个年长的学徒。
除此之外,热恋中的姑娘实在不知要给男友什么,她又没钱。
年长的学徒很快厌倦了她,一个布商的女儿,既出不起丰厚的嫁妆,也给不了显赫的地位。学徒成了法师,一去不返。
独自哭泣了很久,久到她意识到就算从塔顶一跃而下,也收获不了同情。理所当然的,她学会了喝酒,可惜酒精带来的麻醉也盖不过痛苦,清醒的时间仍然太长。整座塔里都是失落的回忆,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她。春生夏长,寒来暑往,女孩盼来了毕业的日子。
她前脚走出高塔,后脚便踏进了战场。彼时与恶龙军团的战争远未结束,大多数女性法师都选择了留下任教,或者披上白袍谋个宫廷法师的差事。她之所以特立独行,只为尽快摆脱过去。军队依靠战斗法师对付那些可怖的巨兽,但她却没遇到难缠的怪物,她遇到了里昂。破碎的心,再次颤动。
贞洁之后,还剩青春,她与里昂手拉着手,挥霍了最后的芳华。
“卡洛特小姐,你要说几句吗?”鲍勃问她,有了一群哭哭啼啼的女人,冷眼旁观的艾米莉过于突出。
法师干脆的摇头拒绝,她从大家的眼里看到审视,质疑,乃至愤怒。即使老友克里斯蒂娜,也无法掩饰自己的失望。
面对无形的压力,艾米莉反而表现的更无动于衷了。能顶着被里昂始乱终弃的名声回到法师塔,熟能生巧,她对别人的观感可以选择性无视。
眼看着葬礼陷入了尴尬的冷场,修女赶紧插进来,黑暗精灵领着众人念完了最后一段祷词。她在胸口画了个泰拉之矛,所有人都跟着照办,法师毕竟不能完全自我隔绝,也勉强比划了下。
经过昆图斯一再挽留,克里斯蒂娜决定在圣骑士同袍的庄园里小住两日,也给饱受惊吓的朝圣团调整下心情。
白骑士阁下为他“年轻”的同行准备了个惊喜,他相信足够让精灵小姐从悲伤中重新振作,一展笑颜。
“礼物?”克里斯蒂娜放下刀叉,用餐巾抹了嘴。身后的仆人立刻收走才吃了一小半的布丁,换上一份全新的甜点。
庄园的奢华陈列让她大开眼界,每道菜肴都是舌尖的盛宴。克里斯蒂娜全力掩饰,唯恐被热情的主人当成个乡巴佬。
她住的房子由骑士团分配,面积适中,只有上下两层,而昆塔先生的餐厅就比她家还大。她小口喝着冰凉的葡萄酒,对奢侈的享受都产生了罪恶感。昆图斯向她保证,无论圣骑士吃什么,朝圣团的妇女儿童都能得到类似的菜色。
精灵叉起一块奶油蛋糕,对同行不经意间显露的财富感到震惊。奶油入口即化,甜味直冲头顶,虽然很想,但精灵不好意思再要第二块,淑女不该大吃大喝。仆人及时为精灵小姐补上一份甜点,展现了良好的训练。
她偷瞄了眼艾米莉,法师都吃下第三块了。难怪她胸那么大,克里斯蒂娜心安理得的拿起叉子。
“请恕我冒昧,你的婚礼准备的怎么样了?”昆图斯拿着小银勺搅动精致的茶杯,他用食指和大拇指去捏茶杯的柄,喝的同时翘起另外三根手指。
克里斯蒂娜被刚吃下一半的蛋糕噎住,她努力咽了下去,脸憋的通红。法师踩了她一脚,艾米莉朝精灵使眼色。
她端起装葡萄酒的杯子,借着掩护斜眼回望艾米莉。圣骑士绝不说谎,精灵就差把这句话写脸上了。
法师又踩了她一脚,加了点力道,这些小动作都被雪白的桌布所掩盖。表面上,艾米莉也在喝酒,动作与精灵保持同步。只有坐在法师身边的修女察觉到了异样,位于首席的白骑士并不清楚,所以他又礼貌的重复了一遍问题。
“啊,我和里昂……”被人撕毁婚约对女人可是奇耻大辱,诚实如她也觉得说不出口。
“请原谅,昆塔先生,克里斯蒂娜还为孩子们伤心。她和里昂相处的很好,只是现在国内的形势……”法师耸耸肩,没把话说完。
“哦,这样啊。”即便昆图斯觉得不对劲,他也没继续问下去,一个有教养的绅士怎么能去追逐花边新闻。
“克里斯蒂娜小姐,我给你准备了份礼物,还请笑纳。”这才是白骑士的目的。
他很有耐心的等着女士们用完了甜点,昆图斯摇了摇桌上的银铃。仆人撤下了餐盘,他风度翩翩的起身,做了个请跟我来的手势。
精灵跟着白骑士,步履沉重,像是去参加自己的葬礼。艾米莉简直恨不得推着克里斯蒂娜往前走,她的好奇心饱受折磨,白骑士最好别叫她失望。
白骑士带着三位姑娘走过了庭院,来到一个陈列有盔甲和武器的房间,屋子很大,能在里面奔跑。
艾米莉像个孩子似的到处乱看,眼睛一一扫过那些昂贵的装备,她很快没了兴趣。钉头锤太大,盔甲又重,一把造型夸张的双手剑都要赶上她的身高。真没意思,法师大失所望。
满屋子的东西对黑暗精灵也同样没有用处,从尺寸上就能看出来是为人类男性打造的,而她的身材比女性人类都小了点。玛雅毕竟曾是个贵族,比起法师她更能掩饰内心的情绪。黑暗精灵维持着表面的礼貌,装的很有兴致。
白骑士不是里昂那样的女性心理专家,况且法师与修女也不是他给予礼物的对象。昆图斯领着精灵走到房间中央,那里有个长桌,上面横放着一把剑。他面带微笑,示意精灵拿起那把剑。
克里斯蒂娜打量着桌上的长剑,大小与她惯用的佩剑并无二致,只是这把武器精美的多。借着烛台的照明,银色剑柄泛着金属的光芒,剑柄末端嵌有一个纯银的圆头。包裹剑身的剑鞘是上等木材所制,只看雕刻的花纹也能明白工匠有多用心。
在白骑士的鼓励下,她拔出了长剑,剑身刻着铭文,她认出了那是矮人铁匠的手艺。
“寒冰。”她读着陌生的文字,感谢弗林特,精灵多少认识点矮人语。
昆图斯满意的点点头,仿佛就是等着精灵说这个词。精灵忍不住用手指抚过剑身,那股冰冷绝非金属本身所能带来的。
“阿库拉,阿兰,苏,嗒苟兰,亟思嗒哈。”法师早按耐不住,她走到两人面前,指着精灵手中的剑,念完了咒语。
剑身发出了红光,“魔法。”艾米莉托着下巴,评头论足。连一直假意应承的玛雅也流露出了羡慕的神色。
“这太珍贵了,我……”一句“我跟里昂的婚约早没了”几乎脱口而出。突然传来的刺痛阻止了她,法师亲热的揽住她的腰,暗中狠狠拧了她一把。
“请务必收下,这是我专门向矮人订做的。”白骑士的热情不容拒绝,就算她想,艾米莉也不会给她机会开口。
克里斯蒂娜收下了她的结婚礼物,却无人可嫁。人生就是一幕讽刺剧,精灵刚刚入门。
第六十三章:都城的日常
城外摆摊的鱼贩费舍尔有个引以为傲的儿子,他逢人必谈,特别是遇到漂亮姑娘。艾薇听他讲过无数次,据说还是个小军官?半魅魔听得太多,也就有了印象。鱼贩总喜欢给她多塞两条鱼,趁机猛夸自己儿子生的高大威猛,还未婚配。
她翻捡着木盆里的鲤鱼,想要找条大点的。其实她更愿意买刺少的鳗鱼,可惜里昂不买账。该死的鱼刺和馋鬼小孩!一条大鲤鱼从她手上滑落,溅起的水花弄湿了她的新裙子,魅魔压下一把将案犯捏碎的念头,亡羊补牢的挽起了袖子。她真受够了替小里昂挑鱼刺,以及每晚为他读故事。她无数次的说过自己不识字,里昂竟然命令她赶快去学。要不是人类血统终于帮助她突破了契约的束缚,她绝对会发狂。
重获自由的魅魔大发脾气,里昂被她打肿了屁股,整整三天都是趴着睡的。
痊愈后的里昂很快学会了穿衣服,从那以后每天都是新的奇迹,这让她对小屁孩的印象逐渐好转。最终她还是选择了鲤鱼,里昂最近表现的很乖巧,有必要奖励下。何况艾薇觉得鱼贩会像以前那样,白送两条鳗鱼给她。她只需在对方夸儿子时,跟着瞎点头就行。
鱼贩没少收她一分钱,也没额外多给她鱼,甚至没多看她一眼。习惯了优待的魅魔对公平买卖很不适应,她楞在了原地。
“姑娘,我跟你提过我儿子在舒尔茨子爵那儿当兵吧?”又是关于儿子的话题,语气里却没了炫耀的味道。鱼贩脸色阴沉,把艾薇挑好的鲤鱼放上案板,窒息的鱼拼命晃动尾巴,想要回到盆里。
“咚!”熟练的鱼贩一击便足以要了鱼的命,“咚!咚!”那么接下来的两棍,便有发泄情绪之嫌。锋利的小刀捅进了鱼肚子,仍在挣扎的鲤鱼被开了膛。
“前些天有个军队里的熟人路过了家门口,说我儿子死了。”他扯出了鱼漂,肠子,大把大把的鱼卵。难怪那么肥,艾薇默默记下,以后别被鱼的表象给骗了。
“听说瑞克公爵把战死的人统统丢进一个大坑,连葬礼都没办!”刮鳞片的力道太大,伤及了鱼肉。魅魔没打断鱼贩,她并非铁石心肠。
“你能相信吗?!堂堂公爵阁下连牧师都不肯安排!天杀的叛徒!”他一刀剁下鱼头,顺手丢进装垃圾的木桶。
魅魔不知如何安慰丧子的父亲。她急匆匆拿起了死鱼,再见都没说,鱼贩也不在乎。
鱼汤还需要些材料,艾薇又在城墙外的市场逛了下,见其他摊贩表现如常,她总算安心了点。
“姐姐,妈妈怎么还不回来?”艾薇被男孩感动了,她本想认真回答。扭过头却看见里昂正伸着他的脏手,去抓刚买来的面包。
艾薇一瞪眼便止住了里昂,小男孩瞄着厨房的门,随时准备开溜。她只好又笑了下,才把男孩留下。
“小姐就快回来了。”艾薇强调了“小姐”这个词,不满四岁的孩子如何会明白她的用心,照样“妈妈,妈妈”喊个不停。艾薇懒得纠正他,回到灶台继续搅动汤锅,防止糊了底。
“那爸爸呢?他去打仗了,会有危险吗?”男孩接着问。
“别担心,你,你爸爸会没事的。”尽管艾薇不认为从未照顾过孩子的人配得上叫爸爸,但她想到了自己的父亲。
“你怎么知道呢?”
“爸爸妈妈为什么不住在一起?我看别人家都不是这样。”
男孩的问题真多,艾薇招架不住,干脆装作没听见。她用木勺舀了点鱼汤尝尝,恩,还得多放盐。鲜美的鱼汤让她忍不住又舀了一勺,送到唇边。
“妈妈不爱爸爸了吗?”里昂不依不饶,艾薇被汤汁烫到了舌头,她发火了。
“她不是你妈妈!”木勺被丢进了煮沸的锅子里,艾薇叉着腰教训男孩,“至于那个男人,他是花花公子……”
小孩怎么可能知道什么叫花花公子,连她都不太懂,只是听克里斯蒂娜抱怨过,一怒之下便鹦鹉学舌。话说出口又有点后悔,艾薇耐着性子蹲下去跟里昂脸对脸,男孩委屈的快要哭了。
恶魔不会喜欢人类的眼泪,只会视作弱点大加利用,可艾薇也不算纯粹的地狱住民。她抱过里昂,用身体语言安抚他。小男孩搂住了她的脖子,艾薇闭上眼睛休息了片刻。
她闻到了一股糊味,魅魔推开里昂,手忙脚乱的抢救她的成果,辛辛苦苦买来的食材不能浪费。屋外有人大力的敲门,全都城也就矮人会这么粗鲁。门都快被砸烂了,艾薇却一点都不生气。弗林特上门从不空手,很讨人喜欢,如果他不总带着那个红头发的跟屁虫就更好了。
红发女孩是个贼,她也许现在不偷东西,以前可没准。那种左顾右盼,随时留意门边的神态,完全是个惯犯。
矮人式的敲门也具有表达情绪的作用,敲得越响表示来人越高兴。她端起了锅,慢条斯理的放到桌上。里昂好奇的用手戳了下锅的边缘,被烫的呲牙咧嘴。她顾不上训斥里昂,再不开门,矮人就会直接撞进来。
“天呐,你不会刚好在上厕所吧。”果不其然,弗林特手里提着半条火腿。红发女孩跟着他往里走,与魅魔擦身而过。艾薇凶恶的瞪着女孩,吓得她一缩脖子。有小偷上门,主人不得不防。
里昂跑过去拥抱了弗林特,弗林特笑着拍拍里昂的头,像个慈祥的老祖父。他放好了火腿,又丢下把短剑,老矮人经常给里昂带礼物。男孩迫不及待的摆弄着他的新玩具,艾薇不经意间看了一眼,发现剑身的边缘非常锋利。那可不是小男孩的玩具,老矮人给这把武器开了刃。
艾薇不高兴了,她没想到弗林特竟然给里昂做了把真家伙,精力过剩的小孩拿着明晃晃的剑,想想都是一场灾难。她又不好当场发作,矮人那条火腿够他们吃半年了。战火虽未烧到都城,可物价照样飞涨,克里斯蒂娜小姐的薪水越来越不够花了。
有人接济总是好的,不然她只能去酒馆端盘子。而那里早没了友善的街坊,往日的宁静一去不返。操着外国口音的佣兵喝酒猜拳,惹事生非。他们热衷于骚扰年轻女性,与本地人的冲突愈演愈烈。
带里昂去消磨时间的艾薇,也很不幸的被人摸了屁股。她立刻把那人的胳膊扭到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醉酒的外国流氓疼得跪倒在地,酒醒了大半。同桌的两个佣兵亮出了刀子,酒馆老板挺身而出,挡在她和佣兵之间,想要大打出手的魅魔深感失望。里昂抱住她的大腿,害怕的发抖,艾薇清醒过来,意识到她不能当着男孩的面杀人。魅魔舔舔嘴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闻讯赶来的警卫抓走了艾薇,若不是教区的安德鲁牧师给她作保,她已经去吃牢饭了。牧师对艾薇的辩解充耳不闻,强迫她跪到圣像前,为自己的暴力行为忏悔了一上午。时间是如此难熬,等正午的钟声敲响,她揉着发麻的膝盖,觉得还不如进监狱呢。
原来被男人调戏了也只能忍气吞声啊,从那以后,艾薇便对酒馆敬而远之。
内心的情绪反映到了一举一动上。她把锅子端上餐桌,又挨个放下碗碟,每个动作都伴随着巨响。红发女孩跟里昂老老实实的坐着,吓得不敢说话。
矮人倒是很高兴,艾薇这么热情的摔桌子砸板凳,肯定是做了好吃的,有口福了。矮人笑呵呵的向盛鱼的陶罐伸出了手,当即被烫的大喊大叫。弗林特不可思议的看着艾薇,她刚才明明是徒手端来的。
为什么她就没事?矮人眯起眼睛,手摸着胡须。说起来,这姑娘的力气比男人都大。
“你怎么能给三岁小孩一把真正的剑?”艾薇知道自己又不小心露了破绽。她赶紧抛出一个问题,转移矮人的注意力。
“三岁怎么啦?姑娘,告诉你。我两岁的玩具是一柄战斧,四岁就独自一人杀了个地精……”弗林特上钩了,他两眼放光,说得唾沫星子飞溅,轻而易举的被恶魔牵着鼻子走。
火腿收下了,短剑也不可能拒绝。吃得心满意足的老矮人拍拍肚皮,带着他的小跟班走了。门才关上,魅魔都没开口,里昂就乖乖的交出了武器。
小孩学什么剑,真荒唐,有我保护他就够了。幼年丧母的经历让艾薇饱受磨难,混血恶魔对里昂的身世有种强烈的代入感。
她不会让任何人动里昂一根毫毛,无论她与男孩是否订立过契约。
第六十四章: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强风裹挟着灰土落叶,打在众人脸上,弄乱了他的头发。身后的旗帜猎猎作响,气氛肃杀的飞鸟亦不愿意接近。里昂摸着下巴上新长出的胡桩,连自己都觉得扎手。还是鲁道夫大团长轻松,他是个光头,胡须剃得又干净,没里昂那么多烦恼。
大小姐也很狼狈,她被风吹得睁不开眼睛,一头长卷发乱得不成样子。里昂更担心小舒尔茨,他父亲落于敌手,就算以后回来,也会因为丧师失地被追究。骑士统帅的儿子面色平静如常,在马上坐得笔直,看不出内心的想法。喜怒不形于色,里昂挺佩服他的。
“他们不会来了吧?”大团长不安的扭动着身子,他是被里昂和小舒尔茨强行拉过来的。即使到了兵临城下的关键时刻,鲁道夫都试图保持中立。
“请别着急,瑞克公爵肯定会来。”里昂安抚大团长,他一言不发也无所谓,只要有他在场,就能表明态度。让占尽优势的瑞克军有所顾忌,不至于立刻打上门。
十三军团的主力刚到,人困马乏的,非得好好休整下不可。他之所以同意与瑞克公爵会面,也是为了争取时间。
“为什么要选在山顶?无遮无掩的被人看得一清二楚。”海伦娜抱怨。风吹起了她的斗篷,鼓囊囊的活像个大包。
“公爵没准会在这里把我们一网打尽,省的以后麻烦。”法师推测。
他的兵力几倍于我,还有东方人助阵,根本不需要玩阴的。里昂没把事实说出来,免得伤了大小姐的自尊。海伦娜非常敏感,比怀孕的猫都好斗。
“来了!”里昂指着前面喊。
远处的山丘冲下了一小队骑兵,不超过十人,与约定的一样。骑兵越跑越近,蓝色旗帜的细节也变得更加清晰,是一只金色的八爪章鱼。与公爵家骑兵同行的有两个东方人,异国的掌旗兵穿着褐色的盔甲,头盔上的红缨因为马速剧烈晃动。东方人不用纹章,绿色旗帜的正中写着个方块字,里昂看不懂。
骑兵队停在了十几步之外,双方互相举手致意。公爵带来了他的长子杰洛特,和他的东方朋友,以及一个里昂不认识的骑士。
“勇者阁下,能再见到你是我的荣幸。”未等公爵开口,杰洛特就抢了个先,年轻人说的很真诚。
里昂不自然的笑了下,感到有点尴尬。大家迟早刀兵相见,杰洛特表现的也太过亲切了点。
公爵干咳两声,他儿子立刻闭嘴。
“不知公爵阁下今天来,是想说什么呢?”里昂摆出一副大局在握的架势。
“想请你们让路,我好直接去都城,当面向陛下澄清事实。”没等里昂回答,公爵便笑着摆摆手,“我知道这不可能,但伍德大人,请你好好想想。你真的相信我,堂堂瑞克公爵会行刺皇室继承人吗?”
我怎么认为重要吗?这个问题对他很不公平。维多利亚遇刺那会,我还在……他没敢想下去,恐怖的记忆像个活生生的无底洞,他连窥探都不敢。
温莎家族统治了帝国整整三百年,一直稳坐钓鱼台。大贵族呆在各自的封地,皇室有直辖行省和军团,文官与法师为皇帝服务,市民阶层也能通过议会发声。遇到外敌入侵,大贵族便履行义务,组建军队为皇帝效忠。这套体系维持了国家的稳定,施行了数百年未有大的改动。
然而,真的如此吗?出征之前,首相请他去家中用餐。首相夫人带领两个女儿亲自下厨,女人们跑进跑出的忙活了半天,端上来的却是些很“特别”的菜色。
主菜是贫民窟的乱炖,食材来自于市场上被人弃置不要的鱼头,鸡脚,腥臭的猪下水,各色肉类的边角料。这些东西很便宜,或者干脆被丢到地上。只要不嫌脏,弯下腰去,要多少有多少。
炖锅很大,夫人靠着女儿的帮助才端上了餐桌,首相特意给佣人放了一天的假,餐厅的帮佣都是他家人客串。里昂闻了闻,味道意外的好,首相的厨房也不可能缺了烹饪的香料。
甜点是一堆乱七八糟的果皮。买得起水果的人不会吃,但能让平日尝不到瓜果的穷人得到些许满足。
佐餐的面包硬的能砸死人,首相给每人切了一块当作放炖菜的餐盘。穷人都吃这玩意,哪怕会磕掉牙齿,也好过发霉。
首相一家吃的面不改色,里昂也不遑多让。在座的成年人没有爵位可以继承,如今的地位全靠自己打拼,或多或少都吃过苦。
皇帝,贵族,教会,没一个不收税的。无论普通市民还是乡下农夫,都缴着名目繁多的税款。如果享受免税政策的贵族能少一些,特别是那些封地面积超过了直辖行省的大贵族。只要干瘪的国库能充实起来,政府便不用总盯着穷人的钱包了。饭后,首相把里昂请进了书房,话说的很直白。
贵族不承担缴税的义务,因为他们要替皇帝打仗,但实际的效果却非常差。首相摇摇头,里昂叹口气,两人都是大贵族私兵出工不出力的受害者。
他记不清自己昏迷了多久,干渴的感觉唤醒了里昂。他睁开眼睛,看到了一张苍白的脸,那人双眼无神,早就死了。里昂推开了压在身上的尸体,又被迫掰断了另一个死者的胳膊,这才爬出了尸堆。他想喊,开裂的嗓子帮不上忙,紧接着又发现自己站不起来。里昂在死人中爬行,幸运的找到了一个水囊,里面还有半袋水。他扬起头,没浪费一滴。
他躺着休息了会,乌鸦在身边啄食着战友的遗体,但他无心去赶。等到力气恢复了些,里昂抓过一杆长矛,支撑着身体站起来,试着往前走了几步。还好,身上没有骨折。时间已经到了清晨,夜晚的混乱帮他捡了一条命。他沿着尸体间的空隙行走,有的地方尸体大多,堆积成了一座座小山。其中有些还被烧焦了,战死者的遗体凝结成团,分不清彼此。他走了很久,却一个活人都没看到,难道敌人打扫过战场?他心情沉重,步履维艰。
“……”他听到了有人在说话,那种类似于嘶鸣的语言绝不是人类所能发出的。他本想逃走,但又听到里面夹杂着帝国语。里昂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路在尸堆里躲躲藏藏。
尸体变少了,他也找到了声音的来源。是蜥蜴人,恶龙军团的步卒,巨龙的远亲。敌人有三只,被抓到的俘虏跪在地上,蜥蜴人之间暴发了一场争论。最高最壮的蜥蜴人用弯刀指着人类,比了个刺杀的动作。另外两只蜥蜴人摇摇头,爬虫们朝彼此呲着尖牙,这是它们显示力量的方式。
大个的爬虫嫌带着俘虏麻烦,想就地杀掉了事,而两个小的爬虫不同意,里昂如此猜测。
“嘿,烂蜥蜴,你们说完了没啊。”俘虏中有一位特别勇敢,被绑住了手也毫无惧色。
大个蜥蜴人显然听得懂帝国语,它举起了弯刀,准备杀一儆百。两个小蜥蜴人想要阻止,里昂比它们更快。
长矛避过护身的铁甲,直插它的脖颈,大块头倒下了。两只小蜥蜴个头只及里昂的胸口,但它们一起扑过去,压倒了他。小蜥蜴没拿刀,爬虫张开大嘴,唾液自利齿的尖端滴落,它们不需要用武器。
俘虏只是被捆住了双手,脚还能动,两只蜥蜴被活活踢死。
“谢了,伙计。”那位痛骂蜥蜴的俘虏活动着手腕。绳子捆的太紧,就算这会割开了,也给他的血液循环造成了困难。
俘虏自我介绍名叫科勒,禁卫军的队长,其余的人都是他手下。里昂没见过他们中任何一位,身处于五万人的军团,互相不认识倒也正常。
事到如今,五万人活下来了多少?
“陛下在哪儿?”既然对方是禁卫,那肯定知道皇帝的下落。
年轻点的禁卫当场哭起来,有几个都跪下了。
“给老子站起来,哭哭啼啼的不像个男人。”队长瞪着手下,他又补充一句,“都小声点,别把那帮蜥蜴引回来。”
“陛下……”里昂的心跳慢到能听见每一拍。
“死了,王子殿下也死了,都死了。”队长苦笑。
如果贵族们按照约定时间前往汇合地点,哪怕只有一支军队赶到也好……里昂看着侃侃而谈的瑞克公爵,皇帝精心策划了谷地的决战,作为策应的大贵族军队足有四万之众,竟没一兵一卒去支援奋战的军团。这其中就有瑞克公爵跟他的私兵。
你还有脸反问我?那场血雨腥风已过去了很多年,既然现任皇帝都不追究,他也选择了遗忘。
“如果阁下打算去都城,请自己前往,我会亲自护送。”里昂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怒气。
公爵放声大笑,他儿子一言不发。大英雄的影响力遍及全国,杰洛特不愿像父亲那样羞辱屠龙勇者。
“只怕我人还没到都城,半路就被首相给杀了。”公爵终于笑完,他拒绝了里昂的提议。
“我担保阁下的安全。”里昂相信他所说的。
“你能保证我得到公平的审判,没有栽赃陷害?”
“你是公爵,既然你声称没阴谋行刺公主殿下,那为何还要担心?”里昂不能。瑞克领富甲天下,皇帝和他的首相是志在必得。
公爵黑着脸不吭声,眼看着谈判进行不下去了。里昂靠近海伦娜歪着头跟她说了几句,法师转向公爵身旁的东方人,她会说高等精灵语,大部分法师都会。
“你们到这里,得到了大汗的允许吗?”海伦娜生怕对方没听清楚,又说了一遍,“你们的君主,蒙古大汗。”政府至今都没收到正式的宣战文书,这支军队的身份一直是个迷。
东方人没像其他人那样顶盔掼甲,他穿着宽松的袍子,头顶戴着个黄色的发冠。他本来只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旁观谈判,可他听到了“蒙古大汗”这四个字。
海伦娜见他眼睛一瞪,胸口激烈的上下起伏。难道我没说对吗?
“蒙古大汗?”东方人脸涨得通红,他重复着法师的话,像是在说某种肮脏的字眼,“茹毛饮血的鞑子,何时能命令我等大宋子民。”
海伦娜不太明白过于晦涩的精灵成语,她反复琢磨着什么是“鞑子”,精灵语里没这个词。但她听懂了“大宋子民”,那不是被蒙古人攻灭的东方国家吗?这就解释了绿旗上那个“宋”字。
谈判不欢而散,男人们阴沉着脸,被即将来临的大战弄得闷闷不乐,海伦娜却很高兴,她搞懂了一件事。
公爵的东方援军只是群流亡的遗民,那样的话,如果联系上蒙古人,大汗肯定会乐意出兵的吧?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第六十五章:千里传音
不是每个被拐走的女人都能得到涕泪四溅的拥抱,很多女孩被家人冷眼相对。当着圣骑士和修女的面,有人还被扇了耳光。这般不讲道理的愚行,回国路上她见的太多,克里斯蒂娜早已麻木。有人能出来迎接就算不错了,更普遍的情况是她们连家都没了。
女人牵着孩子站在曾经叫做家的地方发呆,她肯定没记错,路牌仍在原位,周围都是熟悉的景象。同样白杨树,同样的水井。才刚到了村口,女人已经激动的抱起孩子,跑得比骑马的克里斯蒂娜都快。
不用走近也看得出屋子是空的,因为连门板都被人拆走了。孩子挣脱了母亲的手,嘴里喊着记忆中的名字跑进了屋里,与搜寻食物的流浪狗撞个满怀。孩子尖叫着逃出了前门,一头扑进母亲怀里,饥饿的狗儿则从后面溜了。
换做平时,人们会大笑的吧。女人没说话,她牵着孩子默不作声的跟上了队伍。精灵心中冒出个恐怖的念头,假如没在圣城说要带她们回家,这些人心里或许还存着些幻想。辛辛苦苦走了上千里路,为了什么?母子俩手牵着手,孩子问个不停,精灵听见他说:“爸爸呢?爷爷呢?”母亲没有任何反应,眼神呆滞像是具行尸走肉。
偶尔会遇到教堂,有热心的牧师敞开大门,收容了愿意留下的人。更多的只是冷着脸,送出几袋面包。精灵没有责怪谁,战争的灾祸同样不会放过大地之母的仆人,所有人都要为了自己的生计考虑。
等她拖拖拉拉回到都城,朝圣团的人还剩下一大半。
骑士团副团长托马斯爵士坐在大团长的椅子上,瞪了她半天。不过也可能是精灵误会了,她旁边坐着修女。爵士极度厌恶黑暗精灵,连带着都没给克里斯蒂娜好脸色。
几百张吃饭的嘴,到哪里都是个问题,十一税又收不上来。不少地方的农夫拒绝缴税,逼急了就武装起来围攻教堂。爵士深吸一口气,这些事情女人怎么会懂?精灵小姐在骑士团呆了三十年,从没对领到的薪水提过一次意见,发多少拿多少,这说明什么?
爵士单手托着下巴,她脑子里对金钱根本没有概念,唉,漂亮女人的通病啊,托马斯暗自叹息
朝圣团去圣城走了一圈,挣到了名声。如今回归骑士团,在别人看来也是顺理成章。托马斯挠着他半秃的脑袋,为安置这些妇女儿童操碎了心。精灵一口气换了几个坐姿,爵士总算反应过来,面无表情的夸了圣骑士和修女两句,放她们回家。
玛雅跟着精灵走了出去,她知道爵士看自己不顺眼,她不怪爵士。精灵邀她去家里吃晚饭,玛雅孤家寡人一个,没怎么想就答应了。骑士团分给她的小屋子紧挨着路边,人来车往,每天都吵得要命。
远超人类的听力,对光敏感的眼睛,成了她睡不好觉的原因。尽管知道这种安排纯粹是故意的,她也没去找托马斯抗议,因为她不想见到爵士那张“让你活着就不错了”的嘴脸。
艾米莉没陪着精灵,刚到都城三人就分开了。离着都城还有几百里,艾米莉已经遇到了法师塔派来的几波信使,催她快点走,如果用传送就更好了。法师懒得理他们,照样跟着朝圣团优哉游哉。信使无功而返,法师塔见她这么顽固,就没再派人来了。
客观的讲,艾米莉也不是故意的,她的钱早花光了。全靠着她,朝圣团才没一路乞讨着回国。离开哈特曼,捐献也没了影。金粉写成的传送卷轴贵的吓人,艾米莉只剩下一份,不到万不得已,她绝不会用。
为了公爵家大小姐的一个突发奇想,我就得赶回去,凭什么?信使无意中透露了海伦娜跟随十三军团去了前线,屠龙勇者里昂也在军中,当时艾米莉就变了脸色。她没教过大小姐,只见过几次,印象中海伦娜是个漂亮姑娘,还比她年轻。
少女时代的她被感情骗子耍的团团转,十几年过去,学徒成了法师,法师成了大师,也没一丁点长进。她的思维始终跳不出一个叫做“里昂”的怪圈。
艾米莉就这么一路胡思乱想着回到了法师塔,召唤很快下来,要她去最顶层的传送室。霍华德大师死在了大公国,某些法术又非得两位数的高阶法师合作施法才行。踏过几千级的台阶,艾米莉好容易走到了塔顶。她擦着额头的汗,扶住墙壁气喘如牛。到了这会,那些奉行神秘主义的老头子才告诉她,需要她做什么。
假如要去东方,选择走陆地,则必须通过广阔的沙漠地带,那里居住着凶恶野蛮的异教徒。因此东西方的联系全靠海运维持,而帝国的海运又被瑞克公爵垄断了。
所幸还有魔法可以依靠,这也并非首次与东方人联络。八十年前,也曾有过一次,是东方人主动发起的。活着目睹那一幕的法师都过世了,只留下了只言片语的记载。艾米莉讲课的时候提过,但她重点说的是整个法术需要用到的材料,以及咒语。至于东方人的目的,为了满足好奇的学生,她简单提了下。
东方的同行是来求援的,而帝国的法师拒绝了。彼时法师塔还未建立,教会的审判庭横行霸道,独自行走的法师会被乡野农夫捆上火刑柱,私刑处死。拥有合法身份的法师都住在宫中,穿着与牧师别无二致的袍子,干点算命和放烟火之类的活计,跟江湖骗子没什么两样。
先辈法师无奈的回绝了东方同行,只说能接受东方法师来避难。对面的东方人摇摇头,切断了镜像。
之后的历史,全帝国都知道,草原上的部落攻灭了叫做“宋”的国家,并取而代之。如今法师塔将要联络蒙古大汗,请他派兵来消灭宋的遗民,而这些人的先辈曾经满怀希望的向帝国求援。
真是丢人现眼,艾米莉隐藏了内心的想法,她还不打算得罪这群老家伙。
十九个法师围着法器,组成了外环,同时念出咒语。不能有人快,也不能有人慢。魔法的能量汇聚到了一面两人高的铜镜上。艾米莉走过去,伸出右手搭上了镜面。金属做成的镜子非常冰冷,几乎冻伤了她。艾米莉忍不住哆嗦了下,她把意志投向铜镜,尝试启动仪器。
我是高阶法师里最年轻的,我得……一张被金色卷发遮住的俏脸跳进脑中。海伦娜,她也很强,她迟早能得到“大师”的资格,她还跟里昂在一起!我……
“卡洛特!集中精神!”梅林**师站在圈外,他没参与施法,所以能把艾米莉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好吧,梅林承认,为了保证集体施法的成功,他用了那么一点读心术。
见到艾米莉恢复了专注,他长出一口气,女人呐,**师耸耸肩。他从来搞不懂女人,也没兴趣,年近七十了都未结婚。
铜镜的那一端,那一端是?艾米莉回忆着书本上的内容,想象出东方的魔法道具该有的样子,它有着暗红色的木框,中间嵌着个金黄色的椭圆镜子。仪器没有动静,她又补充了更多细节。东方人喜欢雕花,尤其是那种三瓣叶子的造型。
她终于在老家伙们昏倒前,得到了回应。
“来者何人?”她听到了精灵语,艾米莉得意的笑了,她退后两步,拉着法袍朝梅林略微弯曲了膝盖。
铜镜表面被一层黄色的光晕覆盖,清晰的映出了发问者的样貌。是个戴着发冠,袖口长及地面的中年男人。黑发褐眼的他看着镜子,一脸的惊奇。整整过了八十年才再次联络,东西方的法师们对彼此都感到了陌生。
“请问尊姓大名?”东方人又问了一句,他双手握在一起,朝前伸出。
“啊,那个……”梅林与克里斯蒂娜的母亲很熟,精灵语就是跟她学的,但克里斯蒂娜的母亲都去世很多年了。**师的精灵语也变得非常生疏,他结结巴巴的拼凑着单词。
东方人见状笑了起来,他很快换成了帝国语。虽然带着浓重的口音,夹杂有语法的错误,但好歹听得懂。双方配合着手势,交换了问候,又展开了一阵不着边际的闲聊。围观的法师忍无可忍,有人不耐烦的咳嗽了两声,千里传音的法术可维持不了多久。
梅林尴尬的转入了主题,黑头发的法师越听眉头皱的越紧,终于在**师又一次提到“大汗”后打断了他。
“蒙古鞑子……蒙古野蛮人已经被消灭了。”法师一脸骄傲,“现在是大明帝国统治中土。”
“啊!?”毕竟还年轻,艾米莉没那么沉得住气,她叫了一声。这意味着塔里存放的历史书都得加上新内容。
梅林狠狠瞪了她一眼,艾米莉吐了下舌头。至于接下来**师又跟东方人说了些什么,她全没在听,她只知道海伦娜大小姐的计划泡汤了。
艾米莉很高兴。
第六十七章:随风潜入夜
霍夫曼男爵的城堡半天功夫就被骑士团攻下了,有鉴于此,里昂只能放弃守城。他转而想个很损的办法,既然骑士团想要男爵领,那就自己来守卫吧。军团向后撤退,在离城堡十里的距离,选好了战场。
这些都是早定好的作战计划,具体怎么实施,里昂就没管了,他另有安排,为此还借走了唯一的随军法师。格林是个打了十几年仗的老军人,小舒尔茨也有不输其父的才能,里昂相信他们能指挥好一场阵地战。死去了几年,又莫名其妙的复活,不用别人说,他自己都信不过自己。
我更像个行走的雕像,士兵对我欢呼,骑士向我敬礼。人们尊称我为“勇者阁下”,无论走到哪里,都被人盯着看,不少人还想摸我,以为我是个活圣人。
我是吗?
他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大叫着醒来,被湿透的内衣冻得打冷颤。他无法入睡,只能起床去外面吹风。家里的佣人对半夜的骚动早习以为常,从不多说一句。老管家伊凡听说他复活了,拖家带口来投奔,说能再次服侍勇者是他一家的荣幸。
他睡过不少女人,但绝不是自恋狂,他不相信自己有这么大的魅力。再看看伊凡一家子只带了贴身的衣物,大人孩子一脸的菜色,他便明白了七八分。与其说是来找工作,更像是来求救的。然而他是个善良的人,里昂收留了伊凡和他的家庭。
付出便有回报,伊凡一家守口如瓶,从不到处八卦,说屠龙勇者里昂每天晚上像女人那样尖叫。
等他走下楼梯,老管家已在客厅等候多时。伊凡拿着件斗篷,默不作声的给他披上。里昂就喜欢伊凡这一点,没那么多问题。伊凡又塞给他一瓶伏特加,里昂拒绝了。大公国同乡解决问题的思路总离不开酒,而他的痛苦不是酒精能所麻痹的。
街上空无一人,负责这条街道的值更人看到了他,忙不迭的脱下帽子,里昂笑了下算是回礼。他不是第一回半夜出门,值更人都习惯了。值更人连他的目的地都知道,圣骑士克里斯蒂娜小姐的家。
值更人坏笑着,羡慕勇者的好运气,感叹自己年纪大了,错过了不少好姑娘。但谁又能得到精灵女人的爱意呢?他熄灭了一盏街灯,政府财源紧张,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给市民提供整夜的照明。
夜风凉爽宜人,连带着心情都好了很多。借着月光,他找到了那栋熟悉的房子。屋里没点灯,半开的窗户黑黝黝的,他什么也看不见。正当他想走近一些,有人影在窗台上闪过。那头白金色的长发只沾了一星半点的月光,依然亮的耀眼。
精灵的尖耳朵,难道小娜听到我咳嗽了?里昂藏进巷道的阴影里,又意识到黑暗阻止不了精灵的眼睛。他蹑手蹑脚缩到了一堆木桶后面,静静的等待了好一会,才抬头越过木桶窥视。
窗户板被关上,他维持着半蹲的姿势,直到认为精灵已经爬上了床。
换成任何一个男人,都会迫不及待的敲开那扇门,把精灵拥入怀吧?他苦笑着摇头,感叹自己竟然还敢这么想。一个背弃婚约的负心汉,有什么资格再去牵克里斯蒂娜的手。我跟小娜的婚约是个错误,她的青春长到没有尽头,而我已经三十了,等到我死的那天,她都不会衰老。内心中一个更为刻薄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自怨自艾,冷冷的质问他。当初为何不考虑这些?现如今精灵爱上了你,离不开你,突然之间你就有了责任感?那你对精灵的承诺呢?
不,不,那个声音嘲弄着他,你怕被一个女人拴住,你不想只呆在一张床上,每天醒来看见同一张脸。世界上有那么多漂亮姑娘,你还没玩弄够呢。是吧?你这个人渣。
哪怕是绝无仅有的克里斯蒂娜,你都对她感到了厌倦。这段感情里你唯一做对的地方,就是没夺走她的贞洁。
里昂猛拍着脑袋,把冷嘲热讽的声音赶了出去。
小娜过几天就要走了,皇宫里也通知了他,要他护送维多利亚去大公国旅行。两人又要天各一方,一人朝南,一人向北,再次相见,却不知何时何地。
我得跟小娜道别,我得跟儿子说再见,我得……
他整理了下斗篷,发现自己只穿了贴身的睡衣。我怎么能这样去见小娜呢?半夜三更的,影响多不好。
大懦夫里昂自我安慰着,走出小巷,回到了家中。
“东方人的魔像决不可能自我驱动,背后肯定有法师在操纵。”海伦娜得出了结论,为了强调这一点,她刻意拍了下桌子。
“那没了控制魔像的人,魔像也就不会动了吧?”从海伦娜的眼神来看,里昂觉得受到了鄙视。
计划很快敲定,要派人去先除掉公爵的帮手,至于人选上。格林给了个名单,密密麻麻写上了十几个,男爵对他的人很有信心,这些可都是老兵啊。
“不行,我带不了那么多人。”海伦娜大摇其头,一点也不给军团长面子。
“那你能带多少?”小舒尔茨不耐烦了。一个女人与其在军事会议上指手画脚,系上围裙去厨房准备晚饭不更好吗?维克托家的家风真是太差了!
“一个。”大小姐同样皱起眉头,要论起世家大族,舒尔茨家族都不配给她家提鞋。
“一个?”里昂难以置信的复诵着法师的话。
“隐身术没你们想的那么好用。”海伦娜敲敲桌子,脸上又现出了那种看白痴的表情。法师看不起普通人的做派,他在艾米莉身上见多了,倒也不奇怪。
作为战技数一数二的人,里昂当仁不让,格林坚持不让他去。男爵又说了几个名字,听着也很厉害。小舒尔茨抱着手一言不发,骑士统帅的儿子眼里可没有屠龙英雄,他只关心战争的胜负。为了赢得胜利,所有人都是数字,里昂是,海伦娜也是。
小舒尔茨是个合格的指挥官,他的心肠很硬。
借着夜色,两人潜入了公爵领,。对优势一方无可避免的麻痹大意,寥寥无几的巡逻骑兵很容易就被里昂避开了。公爵家的城堡离边界并不远,要不是围着城堡那些数量众多的帐篷,他们还能更靠近些。里昂把马藏到了树林里,法师准备好了施法材料。两人站在山丘上俯瞰着平原中的帐篷,星星点点的营火多到让人产生了错觉,以为夜空倒转了过来。
到了施法完成的那一刻里昂才明白海伦娜不是摆架子,隐身术确实不好用。法师朱唇轻启,复杂的咒语脱口而出,法术立刻生效。海伦娜就在眼前消失了,他抬起手,结果连胳膊都不见了。里昂全靠着事先绑好的绳子才感觉到海伦娜的存着,看不见手脚带来了严重的失衡感,才走出一步他就摔倒了,还连累了法师。到了最后,两人只得手拉手前进。
奥古斯特公爵的城堡大门敞开,吊桥好好的放着,站着四个卫兵充当仪仗。里昂很容易绕开了门卫,只在大小姐通过的时候出了点状况。出发前她刚洗过澡,按着平日的习惯抹了香水。卫兵使劲的嗅着,混合着女性体味的香水让他心猿意马。
里昂拉着海伦娜只管往里面走,刚好有个骑士带着随从正要出来,双方在吊桥上狭路相逢。骑士和他的跟班当然看不见里昂他们,马的味道也很好的掩盖了多余的香水,但吊桥真的很窄。他抱住法师的腰,拉着她紧贴自己,两人慢慢的退到了桥的边缘。即便如此,也差点被东张西望的随从挤下去。
随从感觉到撞上了什么东西,他朝海伦娜的位置看了好一会,什么都没发现,随从干笑一声跟上了骑士。
被人盯着的时候,海伦娜害怕到不敢呼吸,任由里昂撑着她。骑士和随从走出了很远,大小姐都没回过神。里昂没法看她的表情,只管拽着她往前走。反过来她也看不见里昂,只觉得手被人紧紧的抓着。
孤身一人陷入敌营的恐惧感是这样强烈,大小姐死死的捏着里昂的手。前面的人忽然不动了。她撞到了里昂身上,被迫停下来。海伦娜紧张的四处乱看,普通士兵大概没进城堡的资格,路过的人都是有头有脸的骑士。这会已经很晚了,城堡的庭院里没几个人。
她能听到楼梯上的大房间乱哄哄的,有人醉醺醺大声喧哗,估计是公爵在设宴招待他的盟友。
“小姐,你弄疼我了。”耳边传来的悄悄话吓得她差点跳起来,海伦娜红了脸,庆幸法术掩护了自己的失态。
潜入成功了,剩下来的便是找到那帮东方法师。
里昂拍着她的肩膀,轻声说道:“抬头看,正前方楼梯口。”
一个黑头发的女人走下楼梯,她穿着样式复杂的衣裙,裙摆拖到了地上。她似乎很恶心城堡的环境,一脸厌恶的提起了裙摆,露出了其下的鞋子和雪白的脚踝。东方女人走过庭院,经过了他们两人身边。那种气质,那种施法者独有的姿态,连里昂都认得出。
两人都朝对方点点头,在彼此看来,只是朝着空气做动作。里昂差点笑出声,他拉紧海伦娜的手,悄悄跟在东方法师后面。
我们要杀了她吗?海伦娜克制不住的想着一把匕首插进**的画面,她被动的跟着里昂。
她心跳的越来越快,几乎喘不过气。里昂的大手很粗糙,包裹着她的小手,摩疼了她的手掌,但那只手也温暖……
海伦娜把精神集中到了准备好的法术上,没再去想别的,她还有个同行要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