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绝非凡物
这鬼地方太热了，根本睡不着。她又不能效法赖利和邓肯，睡到城堡顶上去，因为她是女……这么说也不对，纳索姆已经去了。但那是佣兵，俗称男人婆。而你是那种只要看一眼，就会让男人产生诸多妄想的姑娘。
说不清第几次被热醒的精灵滑下床，去找窗户。
做客的城堡地处战区，更看重防御性，而不像帝国某些同类建筑，开有时髦的落地大窗，兼顾了照明和通风。厚实到能防御弩炮的窗户板要双手来推，等费尽全力好不容易打开，凉风没享受到，蚊子到是进来几只，她被迫又重新关上。吸血是小问题，染上病才可怕。
这都是艾米莉教她的，法师很反感神职人员对疾病听之任之的态度，下了大力气研究生老病死。
所以你们才涉足了黑魔法……说起黑魔法，她想到了桑切斯，连那黑袍子都鼓捣药剂，做的是给人治病的正经营生。
母亲得了病，牧师不也毫无作为吗？就因为母亲拒绝改信泰拉，临终前的安魂祷告都不给。倒是医师忙活了半天，又是放血又是什么的，虽然于事无补，好歹努力过。
“放血？”
精灵曾经给艾米莉说过母亲病死前的经历，听得法师目瞪口呆，给体弱之人放血除了加速死亡别无他用。好闺蜜说的有鼻子有眼，只忽略了一个问题，精灵失去母亲的时候，艾米莉的亲妈搞不好都没出生呢。
当年医疗手段落后，跟掌握了知识的施法者地位低下不无关系。在克里斯蒂娜童年时代，帝国法师混得堪比过街老鼠。能扬眉吐气全靠恶龙战争，圣骑士日渐凋零，只能靠魔法对抗巨兽。
或许有个桑切斯那样打着药剂师旗号的施法者，母亲很可能不会死，这会儿仍然好好的陪在我身边……
“嗡嗡。”烦人的沙漠蚊子扇着翅膀从背后靠近精灵小姐，她头都不回，抬手便把害虫抓在手心，活活捏死。
潜进房间的蚊子没一会儿就死完了，吸血虫飞得又慢，还嗡嗡直叫，遇上克里斯蒂娜这样的尖耳朵加夜视眼，压根没生存机会。
主人家提供的床铺有牛皮凉席，不像帝国惯用的天鹅绒。躺上去虽不能解暑，到也不至于汗流浃背。发亮的眼睛闭了起来，把恰到好处的黑暗还给房间。
炎热的天气都城不是没有，严重时热死过人。帝国法师为了改善形象，一贯喜欢在这些枝梢末节的事上出手，把夏日流水变成冬夜寒冰投放市场售卖。然而能享受到的人非富即贵，跟穷鬼没半张马克的关系。
法师塔对于在该讨好谁的问题上看得很准，收入达不到一定程度的有产市民都不够格进三级议会旁听，重视普通人确实没用。
至于经常靠关系从艾米莉那儿硬要冰块的克里斯蒂娜，自从母亲带她踏上帝国土地那分钟起，她就从未“普通”过，哪怕后来当了孤儿，皇宫也没放松对精灵的关注。平民百姓寸功未立，一分钱没有，以女儿之身竟然也能被骑士老爷收为侍从，并在该老爷去世后仅凭一封死人写的推荐信就被提拔为骑士，一跃成了贵族。
说没猫腻，鬼都不信。
克里斯蒂娜就是那个鬼，她真有那么傻。不进孤儿院，不知道有人恨她，不是泰勒爵士，便不懂得有些男人也会对她拉长了脸，大呼小叫，吹毛求疵。
低沉悠长的号角打断了主要由回忆组成的梦境，低质量睡觉导致的昏头涨脑让她没时间思考，只顾得抓起剑推门跑了出去。
黑山中跟红龙生死相搏的经历肯定影响了她，脚软的像是棉花，精灵远比自己想的要累的多，等顺着楼梯跑到内院，奈德爵士已经骑上马即将出发。
“无需担心，克里斯蒂娜小姐。”领主老爷接过部下递来的头盔戴好，“在黎凡特，号角等于报时的钟声。”
“那是什么人？”发问的不是精灵，而是刚刚赶到的赖利，佣兵总算没丢了战场的警觉性。精灵转过头，正好看见从楼梯往下走的伙伴们，葛尼丝排在最后，比短腿的邓肯和奥拉都慢。银龙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捂嘴遮掩了哈欠，一举一动还真像个人类。
是啊，我有银龙啊。
“请让我们帮忙。”克里斯蒂娜信心满满。
“好意心领了，但来的应该是自己人，除非我的斥候看错了。”爵士以右拳锤击胸甲，行了帝国式军礼。
爵士率领手下骑出城门，留给克里斯蒂娜一堆扬尘的马蹄。
“看来这里天天有仗打！”邓肯叉着腰，硬把矮个子摆出了先锋大将的气派。
“或许吧。”精灵从没见过胆小鬼矮人，一个都没有。“我们在这儿什么都看不到。”她看着城墙，也叉起了腰。
“女士优先。”矮人假惺惺的学着城里人去拍女性马屁，精灵则是懒得理他。
再平常不过的绿树青草到了这里都是稀罕货，光秃秃的褐色大地看得令人难受。但反过来，一马平川的地形地貌也导致双方都没法做遮掩。爵士带出去的骑兵最多超不过三十，掀起来的烟尘好似几百人的队伍。对面似乎更多些，乍一看已有千人规模。
精灵眼尖，葛尼丝自持强大，两位非人类表现的异常镇定。不像其他人，趴着墙垛，恨不得把整个身子都探出去。
“是你们泰拉教会那边的。”纳索姆表面上把自己撇得很开，唯独没藏住语气里的如释重负。
克里斯蒂娜点头同意，她其实早看见了。等两边停下来，到访的骑士拉下遮口鼻的丝巾，她看得清那张蓄着小胡子的脸上每个细节。小胡子骑士嘴角带笑，和爵士交换了问候。
尖耳朵动了下，惹得赖利问她：“小娜，他们在说什么？”
毕竟天资摆在那儿，精灵不管有意无意都会听墙根，可这最起码隔着一千步不止。听得见我就是怪物了，她对男佣兵撇嘴，无意中看到了站在旁边的葛尼丝。银龙目光炯炯，像是对远处发生的事了如指掌。
“葛尼丝小姐？”反正在场的几位都知道银发姑娘底细，克里斯蒂娜用不着再装模作样，干脆找金属龙要答案。听见克里斯蒂娜发问，包括杰克在内，大家都去看银龙，等她回答。
“啊？你叫我？”银龙闻言肩膀一耸，像是才发现伙伴们在看她，银发姑娘把留海梳到耳后，笑容羞怯的如同二八少女。
她才没听，只是不小心走了神，因为葛尼丝根本不在乎……克里斯蒂娜回过头继续观察远处的会面。
难道你会在意蚂蚁说些什么吗？精灵自问自答，越想越阴沉。
第一百一十五章：骑士巴里安
看着远处两队人马合二为一，精灵知道自己又猜对了，只要有她在访客肯定要来。这不怪克里斯蒂娜自作多情，这些年来表面装模作样其实就想看看异种族的好奇先生，有时候也有好奇女士，克里斯蒂娜实在见过太多。眼看着五颜六色的旗帜由远至近，精灵突然猛吸了一口气，这才想起来都忘记了洗漱，随风飘舞的头发遮住了眼睛乱得像疯子。
艾米莉不在身边，没人会陪她嬉皮笑脸，替她梳头编辫子。精灵唯有抓紧时间尽快回房，赶在爵士的客人来之前达到最低程度的礼仪需求。百忙之中她倒也没忘记偷看银龙，葛尼丝那张脸看起来没睡够是真的，但披肩银发照样整整齐齐，着装亦是一丝不苟，让人怀疑她是靠魔法来搞定的这一切。
没准真是用了法术，克里斯蒂娜见艾米莉这么干过。马蹄声逐渐接近，而精灵把脸面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她急急忙忙下了楼梯，把伙伴们丢在原地。
到访者名叫巴里安·戈弗雷，他不是来做客的。巴里安有命令在身，所有向褚撒冷国王鲍德温宣誓效忠的骑士都要集合家兵，在下个礼拜日前赶到褚撒冷。
“是异教徒的大军来了，圣骑士小姐。法蒂玛的萨拉丁带着二十万人出了埃及，号称要夺回褚撒冷。”巴里安带来的消息十分惊人，这意味着整个黎凡特都将陷入战火中。
“那……”精灵喉咙发干，一句卡拉斯神锤怎么办被她硬咽回去。矮人跟人类关系再好，也没到让人类不顾自身死活，舍命相助的地步。
异教徒要夺回圣地，让克里斯蒂娜的处境变得非常微妙。圣骑士名义上隶属于女神，实际上归教会管辖，她必须考虑教会利益。
十几年前的恶龙战争严重影响了光荣远征，随着以帝国为首的泰拉诸国陷入苦战自顾不暇，投入黎凡特的力量越来越少。远征骑士打下的地盘被异教徒逐渐蚕食，如今只剩下以圣城为首都的褚撒冷王国，再加上数个港口和地处交通要道的城市，这便是教会在黎凡特的全部力量了。
“那个萨拉丁，是怎么样的人？”精灵声音里的冰冷足够给大厅降温，她想起了俘虏自己的奥斯曼王子穆拉德，敌人越理智，就越危险。
褚撒冷是教会第一位先知殉道而又复活的地方，是全体信徒的圣地。如果再次沦于异教徒之手，持续近百年的整场光荣远征将成为天大的笑话，乃至对信仰的亵渎。
“有人说他是异教徒中的骑士，有人说他是平生所见过最狡猾的对手，有人传言他从不滥杀，对女人儿童都很有礼貌。”巴里安解掉头盔放到长桌上，无处不在的灰尘因为金属的重量脱离桌面，由窗户透进来的阳光保证了每个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只要有他领军，哪怕吹嘘的人数不到真正兵力的四分之一，这场仗也会很艰难。”巴里安又脱下了手套，一个侍从模样的少年在他身后忙着解开盔甲的皮扣。
“有酒吗？温的都行。”这话是对奈德说的。
骑士又额外得到了面包和肉干，当着精灵的面吃了起来，看样子是不打算久留。奈德夫人对在院内等候的骑兵也照此办理，忙归忙，她倒没忘记招呼真正的客人。
“想要点什么，小姐？”夫人的侍女走过来问。
精灵摆摆手，情况变化太快，她哪里还吃得下。倒是旁听的伙伴没心没肺，把早上能想到的吃喝都说了一遍。
至高王将寻找卡拉斯神锤的任务托付给了她，圣骑士既然答应了就肯定会去做，而除了邓肯以外的其他人则是各有各的想法。
“异教徒什么时候到褚撒冷？”有人在精灵面前放了杯温麦酒，她抿了一口，极度难喝，苦涩中带了点甜，勾起了她对军队生活的回忆。
风吹即倒的单人帐篷，躲都躲不过的随营妓女，营墙外脱下裤子就尿的大头兵，糟糕的味道……她比人类灵敏的鼻子闻得出巴里安身上那股味儿，皮革，金属，油脂，汗臭，不比外面正找地方坐下吃喝的骑兵好到哪里去。
“最快两个月，最慢半年后，取决于天气。”巴里安露了个苦脸，“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的话。”
可能是意识到无意中透露的太多，骑士不再说话，转而观察起精灵围坐在长桌边的伙伴们。矮人自不必说，种族等同于信誉。两个佣兵也没什么，褐色皮肤的纳索姆跟本地土著长得完全不一样。银发的葛尼丝惹得骑士多看了两眼，属于男人发现漂亮女人的正常反应，谁也不能免俗。
唯独看到穿红袍的杰克时，骑士的视线停留的最久，久到克里斯蒂娜不得不开口：“杰克是自己人。”经历了龙穴里的战斗，杰克赢得了克里斯蒂娜的信任。骑士耸了下肩膀，对圣骑士的担保不置可否。
“如果你们要走，现在就是机会，过了可来不及。”巴里安仰头喝干杯中剩下的麦酒，速度快得显示他还需要再来点儿。等着续杯的功夫，骑士嘴上也没停：“听说你们要找卡嘎斯神锤？”
“是卡拉斯。”奥拉好心提醒他，骑士笑着谢过女矮人。
“……我建议你们先放一放，等我们打赢了这仗再找也不迟，或者，”骑士眼睛转了转，等亲自来倒酒的奈德夫人走了才继续。
“如果萨拉丁赢了，你们可以去跟异教徒讲道理，碰碰运气。”
骑士说完哈哈大笑，想在漂亮姑娘面前展现下置生死于度外的英勇无畏。结果邓肯也跟着笑，笑得比巴里安还响，这就很莫名其妙了。
“我只是高兴到了个这么热闹的地方。”见一屋子的人都看着自己，邓肯边吃边解释，喷出了不少食物碎渣，恶心的葛尼丝大皱眉头。
巴里安咳嗽两声算是清嗓子，他起身挺直了腰，换上相当正式的口气：“我谨代表褚撒冷国王鲍德温五世，邀请圣骑士克里斯蒂娜大人和她的伙伴造访褚撒冷。”
“你们会去的，对吧。”履行完了使命，巴里安坐回座位对着精灵直笑，给人种阴谋得逞的感觉。
“当然了，骑士先生。”克里斯蒂娜回答的很认真。
第一百一十六章：吾国吾王
主人盛情难却，克里斯蒂娜是个异种族百年一见，葛尼丝小姐总对人傻笑，惹得热血青年浮想联翩。种种原因导致巴里安·戈弗雷用完午餐才走，离开前，他当然没忘记拉起葛尼丝小姐的纤纤玉手，凝视着那对勾人魂魄的大眼睛吻了手背。
“敢问这位小姐尊姓大名？”巴里安有的放矢，如果能得知女方的父姓，下一步身为骑士他就可以想想办法。
“呃……”克里斯蒂娜不是很习惯这种被男人直接绕过，专对其他女人献殷勤的场面，一时哑巴了，何况她也不清楚葛尼丝姓什么。
“费资本，葛尼丝·费资本。”银龙多半是在信口胡说。
骑士满意而归，精灵竖起了尖耳朵，听见的全是巴里安在马鞍上反复念叨葛尼丝胡编的名字。龙哪有姓氏？真傻。她才见过安东尼娅，就自以为是龙类问题研究专家了。
当晚没再搞劳什子的宴会，宾主双方都围坐在一张长桌上吃饭，倒也无形中拉近了彼此间的距离。奈德的态度全变了，频频举杯祝酒，借着酒劲向精灵道歉，倒也不失心直口快。在他看来，精灵答应巴里安造访褚撒冷，既是参战的表示。
夫人也在一边眉开眼笑，好像克里斯蒂娜一人即可抵挡异教徒二十万大军。
然而克里斯蒂娜不是里昂，队伍中只有奥拉算是有点交情，赖利是精灵隔了十年才想起来联系的老友，除此之外，其他人只能称为利益共同体。这样的组合怎么可能追随精灵一头扎进宗教战争的旋涡。饭桌上隐忍不发是给面子，等精灵前脚回到房间，后脚屋门就接二连三被敲响，到最后只有葛尼丝没来，银龙一如既往的满不在乎。
可既然大家都到了，为了公平起见，克里斯蒂娜只得让奥拉去请银龙小姐。这得花点时间，留在房间里的人彼此大眼瞪小眼，谁也不先开腔，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也就赖利顾及精灵，在两人眼神接触的时候会笑笑。镇不住场子的克里斯蒂娜终于意识到她的不足，里昂能当队长，不是靠别人让贤，相比之下她太嫩了。
里昂·伍德是天生的领袖，站在那儿一言不发都有人会跟随。而领袖应该干吗呢？克里斯蒂娜拿屋里的人看了个遍。矮人受制于身高，往往喜欢找相对低矮的凳子。邓肯倒好，非得搬个高脚的，好像不跟大家平起平坐就不高兴，邓肯的架势让克里斯蒂娜想到了飞上屋顶打鸣的公鸡。
敏感，易怒，冲动，精灵轻松看穿了矮人，邓肯不停抖动的腿也藏不住情绪。
“你不想去褚撒冷吗？”克里斯蒂娜决定先拿矮人开刀。
“除非那儿有卡拉斯神锤。”矮人不会客气，不绕弯子，邓肯把这些特征发挥到了极致。
“那我们该去哪里找呢？”精灵接着问。
“任何远离人类的地方。”邓肯也不是全无准备，“因为长腿不是把找到的宝贝据为己有，就是拿出去卖，好赚个大价钱，不管以哪种方式，我们肯定早就知道了。”
“无意冒犯。”他又对赖利和纳索姆说。
“无所谓。”女佣兵手握小刀剃指甲玩，这刀还是那异教徒商人卖给她的，克里斯蒂娜怀疑所谓的行商根本就是奈德爵士的斥候，才让这的主人知道有个精灵圣骑士来了黎凡特。
“但我也想问一句。”纳索姆收刀回鞘，嵌在刀鞘上的宝石有蜡烛照明，反光反到精灵头晕。
“我和赖利，”女佣兵说着把手放到男佣兵手上，动作神态都很自然，“先收了瓦兰的钱，接着又收了至高王的钱，但我们从没收过你的钱，除了号角堡那次。”女佣兵直视精灵，不卑不亢。她长得不如对方，个子也不如，武艺可能都不如，但这不妨碍纳索姆自认不低精灵一等。
“寻找卡拉斯神锤，才是我们的义务。”印地女人深色的眼睛对上了精灵翡翠绿的眼睛。“打仗不打仗的，与我们无关。”她握着赖利的手不放，担心这软脚虾又跑去站到精灵那边。
于是克里斯蒂娜也去看赖利，泰勒爵士的前卫队长罕见的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我希望你也别去，小娜。”赖利果然还是为精灵考虑，而且说的出理由，“前两年教会到处雇人去黎凡特，不止给钱，还宣扬跟异教徒打仗能赎罪。汤姆，”想起逝去的朋友令在场的几人都叹了口气，除了邓肯和杰克，他们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
“汤姆当时也想去的，因为别的事耽搁了，后来我们才知道，去的人一个都没能回来。”
“我们是佣兵，挣到钱就会走，没人会封佣兵当骑士，可他们一去好几年，连一个回家的都没有。”
言下之意是去的人都死了，听的精灵能跟匕首比较长短的耳朵垂了下来，她不是为那些不认识的佣兵伤心，而是想到又一位老友正在飞快的跟自己拉开年龄差。赖利四十出头，以人类标准，已经不再年轻，不再喜欢冒险。
他们终将死去，丢下你孑然一身……
“克里斯蒂娜小姐，”法师开口了，不知为什么他说话总给人一种老气横秋的感觉，和那张二十出头的脸极其不符。
“我觉得霍然卷入一场敌众我寡的战斗很不明智，只凭我们无力去影响最终结果。”杰克的话得到了大多数听众的积极响应，纳索姆的表情瞬间就亮了，赖利则是满脸怎么我没想到的惊讶，连一贯看法师不顺眼的邓肯都露出了笑容。
好吧，我没开口就被打败了。克里斯蒂娜深吸一口气，平缓了下心情。她决定像绝大多数年轻女孩那样，恼羞成怒的把不愿意跟随的人踢走，而非尝试说服，让队伍朝着自己的目的地前进。
“既然如此……”一句“我们分开吧”都到了嘴边，却被敲门声打断了。
赖利如蒙大赦，几乎是用跑的冲向门边。克里斯蒂娜一直在看他，纳索姆握他手握的又紧，夹在两个女人中间，赖利都快疯了。
奥拉带着葛尼丝进了房间，房门在银龙身后自行关闭，不用说，又是魔法。
“好啊，让我们听听这头母龙怎么说。”邓肯抚掌大笑，轻而易举的压制住克里斯蒂娜，让他有些得意忘形。
“这头母龙？”葛尼丝转向矮人，瞪着对方直到邓肯闭上嘴巴。
“我们去褚撒冷。”银龙说的理所当然，好像大家都心甘情愿。
“为什么？”女佣兵好歹跟安东尼娅混过，能抵挡葛尼丝那股无意中散发出的小小龙威。
“褚撒冷的图书馆里有本矮人留下的行军日记，上面写着最后至高王死在哪儿，埋在哪儿。”对于不把她比喻成大号牲口的人，葛尼丝还是很亲切的。
“那么卡拉斯神锤……”奥拉喜出望外，只差没当场跳起来拥抱银龙。
“很有可能。”葛尼丝一屁股坐上克里斯蒂娜的床，靠着床头双手交叠，像是又要去睡。
“小姐，你是怎么知道的？”杰克提了个所有人都关心的问题。
“魔法。”葛尼丝惜字如金，语气更是冷淡，她似乎跟法师有什么过节。
这回轮到克里斯蒂娜笑了，既能参加战斗又能寻找神锤，让她忽略了自己是个相当糟糕的队长的事实。
第一百一十七章：诸撒冷的骑士
褚撒冷，每个泰拉教徒一生中都该去一次的地方，这是百年前的教皇乌尔班说过的话，光荣远征正是始于这场演讲。泰拉教会的圣城有两座，分别是亚平宁的罗马和黎凡特的褚撒冷。罗马成了大陆上的宗教中心，教宗所在地。而褚撒冷则沦于异教徒之手，并在首次光荣远征后被收复，由远征骑士建立的褚撒冷王国屹立至今。
一百年？精灵在马背上想，我那时候在干吗？她努力的想，可脑袋回馈来的只有大片空白。非要说记得，她倒是没忘记那根插进树干还在摇晃的箭，故乡的人是有多恨她，才要用弓箭来恐吓一对孤儿寡母。
瑞克公爵雇来的精灵说我是什么燕王之女？哈！情绪激动只会导致喘不过气，面纱则加重了这一点，等她刚掀开，漫天的黄沙便趁虚而入，保证了细嫩的肌肤享受到每颗沙粒的照顾。她重新躲回了面纱之下，宁肯忍受闷热也不想再吃一嘴沙子。
关于记忆的问题艾米莉跟她似是而非的解释过，鉴于好友很难理解二十岁之前的精灵大概相当于人类什么水平。到底是流口水的婴儿，还是能跑能跳的少女，游侠艾琳所生的又是个混血儿没法当参考。
“你的记忆被法师给藏了起来。”艾米莉勉强给出了个结论。
“你是说让我忘记了吗？”克里斯蒂娜理解不了。
“要破坏大脑才能让记忆彻底消失。”法师解释。
“大脑？那大脑又是怎么记忆的？”精灵睁大了眼睛，法师今天说的新名词实在太多了。教会宣布人体是神圣的，不允许解剖，而到底是心脏记忆还是大脑记忆这种问题，至今都有神学家分为两派，争吵不休。
拿剑的白痴，艾米莉摇摇头，扯过张纸开始画，从脑干到大肠，人体的各种器官无一遗漏。由于画的太过细致，把精灵给看吐了，一场乘兴而起的生理学教育不得不草草收尾。
沙粒砸了她一头一脸，等这阵风过去，克里斯蒂娜冒险再次掀开碍事的遮脸布。褚撒冷，第一先知吉斯·克雷斯殉难之地，向精灵展示了它的全貌。
按规矩头回到此朝圣者应该从看见城墙起，下马赤足走到埋有先知遗体的圣墓教堂。从国王到普通人，无一例外。所幸这规矩是很久以前立起来的，自从远征骑士收复褚撒冷后，赤足而行已被定义成当时统治城市的异教徒有意侮辱朝圣者。
但下马步行作为传统项目被保留下来，成了种虔诚的表现。
克里斯蒂娜率先下马，赖利紧随其后，其他伙伴和奈德爵士先行入城，这里面也包括了杰克。见克里斯蒂娜看着自己，化妆成人类的黑暗精灵做贼心虚，被迫加入了步行行列。施法者不施法者，出身泰拉诸国的人，皆为信徒。
等走完将近两里路到了城墙下，奈德爵士的一位手下从门洞阴影里走出，带话给克里斯蒂娜，说褚撒冷国王鲍德温五世要见她。
“这……”在烈日下行进的代价不止是灼伤皮肤那么简单，她一贯好使的眼睛花了点时间才适应了门洞里的黑暗。
伙伴们都走了，没一个留下等待他们三人完成朝圣之路。
“葛尼丝小姐和其他人去了图书馆。”
“哦。”精灵装着面无表情，心里对自己这乱七八糟的团队评价又低了几分。
“国王陛下在等，大人。”明知道精灵不高兴还催她，应该是很急。
“那我的朋友呢？”精灵指着赖利和杰克，两人好歹肯下来陪她用脚走，值得精灵叫声“朋友”。
爵士手下拿着法师看了好半天，欲言又止，杰克忍无可忍主动开口，说也要去图书馆“看看”，赖利立刻附和，自由散漫的佣兵生活过关了，谁还受得了繁琐到不近人情的礼仪。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丢下克里斯蒂娜成了孤家寡人。
“我们走吧，小姐？”
奈德的部下还在眼巴巴的等，高兴不高兴精灵都只好再次回到马鞍上，蹬地时脚底板传来的疼痛远不及心中的失落。她满以为经过黑山的历险，几个人也算是生死之交，如今看来她错的离谱。
如果是里昂，大家会想都不想就去打异教徒吧。她跟着奈德的人穿过长入隧道的门洞，进入了褚撒冷，这座孤悬在外的圣地。
异域风情带来的新鲜感冲淡了她的坏心情，来诸撒冷之前，精灵就听说这儿的人嗜食香料，等看到摊位上堆成小山高的胡椒粉，她才明白什么是百闻不如一见。
来往行人中，鹰钩鼻黑卷发看着就是奥斯曼异教徒的占了不少，当然泰西诸国长相的也有不少，人们各忙各的，不同的宗教信仰至少在这里找到了平衡。穿过了大半座城，精灵也没感受到敌意。很多人在看她，目不转睛的都有，但那是对她这个异种族的好奇心，跟帝国也没什么两样。
然而不是都说了“国王在等”吗？太过失礼可不好。
用来遮挡风沙的袍子并不适合见客，特别是觐见一位国王。所幸骑士家族出身的陛下似乎没拘泥于礼节的意思，否则精灵可能会面临一整套从沐浴更衣再到宴会的流程。克里斯蒂娜很高兴国王没专门提供衣裙，以将她打扮成一个女人而非圣骑士，但精灵忽略了另一个问题。
不愿当女人，那只好当男人了。
国王的所在与其说是宫殿，更像是个装修精美的军营。即使现在身处的觐见厅也没多大，可能还不及都城某些富人的客厅。只是朴实归朴实，该有的程序一样不缺。本来就不大的房间里挤满了人，绝大多数都是穿着盔甲的骑士，绣着纹章的罩袍显示了各自的身份，其中很多跟教会都有从属关系的骑士团。
在精灵来之前，觐见厅中有场激烈的争论在进行，听起来人们分成了两派。等精灵跟着卫兵走到那两扇敞开的门之间时，所有人不约而同闭上了嘴，大家都在看着克里斯蒂娜，包括国王。突如其来的寂静如同大风扑面，刮得她打了个激灵。
她规规矩矩站在卫兵后面，听对方念出了一连串的头衔，这都跟她有关，有些她竟然从没听过。鬼知道在外东奔西跑的年月里，教会是怎么给她的荣誉添油加醋的。
身穿被风沙洗刷到变色的长袍，腰间挂着矮人赠予的符文剑，精灵以旅人的模样走向了诸撒冷的国王。鲍德温的笑容先于伸出的手送到了精灵面前，一等她单膝跪地吻了象征着统治权的戒指，还没说话，国王就迫不及待的拉起了克里斯蒂娜。
“我以为你们圣骑士都穿着白甲。”鲍德温握着精灵的手不放，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语气中笑意明显是调侃。
“放在家里了，陛下。”克里斯蒂娜实话实话。
过于接近玩笑的真话惹得国王哈哈大笑，也引得旁听的骑士议论纷纷，精灵听得见其中的绝大多数，有不少并不赞成精灵对待白甲的态度。
“不过别担心，我们能为你准备一套。”
国王双手并用，大力拍打精灵纤细的肩膀，根本就是把她当男人看待。反正他接下来拜托克里斯蒂娜的事，也不是寻常淑女会去做的。
“你会和我们并肩作战吗？”国王刻意没提精灵圣骑士的头衔，好像给了她很大的选择。
“当然了，陛下。”精灵眼睛都不眨。
从她走进诸撒冷那一刻起，克里斯蒂娜就没了选择。
国王举起了精灵的手面向在场的骑士，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差点掀翻了屋顶，有克里斯蒂娜在，褚撒冷的保卫者仿佛已经得到了全世界的援助。
第一百一十八章：选择的权力
叫做褚撒冷的城市人满为患，多一个少一个，谁又会在意？他有大把的机会溜走，蠢蛋地表精灵根本看不穿魔法伪装。而那头母龙，嗯，扎克用上了邓肯发明的外号。母龙则是压根没把黑暗精灵放在眼里，他一走了之，母龙很可能眼皮都不抬。跟在后面的男佣兵？随便找个借口便能打发，他想走就走，想留就留，没人会拦着。
烈日当空没人愿意走在太阳底下，街道上连成片的遮阳棚成了人群汇集之地，加上夹缝插针的小贩，人多到用接踵并肩都不足以形容。
佣兵赖利引不来注意，很自然的融入了环境。他则不同，标志性的红袍子和右手拄着的木杖让别人对他避之唯恐不及。绕着走算好了，不止一人在经过时做出辟邪的手势，更有甚者朝地上吐唾沫。
承认吧，戴不戴面具，你都是个异类。充血的脑袋慢慢恢复了平静，离开这帮人也无处可去，黑暗精灵法师被迫认清了现实。
等法师赶到图书馆，发现来的正是时候，葛尼丝冲管理员大发脾气，勒令这个秃顶中年人尽快把“一本矮人游记”拿出来。有葛尼丝带头，邓肯也在旁边吹胡子瞪眼睛，把老实巴交，一辈子可能都没出过褚撒冷，更没见过矮人的管理员吓得够呛。
“小姐，我们这儿没有一本书是矮人写的，精灵的倒是有几本。”管理员很委屈，听口气不像是说假话。
“你是指控岩石之子没文化吗？”不等邓肯发作，奥拉就先上了，涉及到种族荣誉，女矮人亦不甘落后。
“不可能！那本书就在这儿。”葛尼丝相当之肯定，不容他人多嘴，尖耳朵和小短腿的争端她才没兴趣。
然而多嘴的讨厌鬼扎克非当不可，他没心情看银龙带两个矮人在这里胡搅蛮缠一下午。法师支走了手足无措的管理员，接下来的活动涉及到念咒和法术，想必不会得到本地居民认同。
难道会有书名叫《一本矮人游记》？到底怎么想的？黑暗精灵只敢腹诽，并没勇气说出来，告诉银龙她是个大白痴。
“纳索姆小姐，能麻烦你替我去买点熏香吗？”扎克问女佣兵，后者斜靠着书柜，从刚才起便冷眼旁观葛尼丝他们闹腾，也就看到赖利时稍微有了点表情。
“所以你要把我当跑腿的了吗？法师先生？”纳索姆的态度如此尖酸刻薄，惹得扎克大摇其头，正是普通人对法师的偏见让他连跑趟集市买材料都困难，没想到同伴也一个模样。
褚撒冷是教会圣地，也是异教徒的圣地，吸引了全世界的宗教狂，施法者在这种地方还是少单独出门比较好。
“施法需要道具，而我……”法师摊开手，以便向女佣兵展示木杖和红袍，好一个经典的法师形象。
对于同伴的困境女佣兵连手都懒得抬，放任杰克不尴不尬的站在那儿。关键时刻老好人赖利又来救场，自告奋勇替法师去买。这下倒好，女佣兵笑嘻嘻走上前挽住赖利一起离开，没准她就等着呢！
男人带着女人，又都是人类，还去了市场里，杰克提前做好了夜半三更才遇到两口子的心理准备。
“请务必记得再买四根象牙，如果没有的话，任何大型动物的牙齿都可以，比如老虎，狮子！”心情沮丧归沮丧，他倒是没忘记把每个细节交代到位。
挽着男人走远的女佣兵抬抬手，算是回答。
“你要这些东西干吗？”银龙皱起了好看的眉毛，而一旦她不高兴，身上那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就会散发出来。
“通晓传奇。”表面是人类法师的杰克念了个专有名词，不说黑暗精灵，法师塔里最菜的学徒都该懂。
短命鬼懂的东西，长寿的未必知道。
“你的意思我是个傻瓜咯？”这下银龙真的生气了，她和别的漂亮女孩差不多，也有着非常严重的以自我为中心的情节。
无处不在的闷热忽然消失了，对气温已经麻木的皮肤再度恢复知觉，法师能感受到每滴冒出头皮又顺着额头往下滚的冷汗。
“噗通，噗通”扎克竟然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通晓传奇，是，是种法术，是个法术的名字。”短短一句话，他卡壳了三次才说完。
欧菲莉雅主母曾当着他们兄弟姐妹的面把安缇蒂亚变成蛛化精灵，那时的扎克也像今天一样，被吓结巴了。
讨厌的热浪再次盖住了他，犹如扎克从未享受过的母亲的怀抱，让瑟瑟发抖的黑暗精灵感激不尽。再晚一点，他可能会因为控制不住恐惧，为了自保去攻击银龙。
受害者不止有扎克，邓肯半蹲在地上大口喘气，头也不抬。看似没多大反应的奥拉，一张脸变得煞白，女矮人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哦，这样啊。”始作俑者葛尼丝面无愧色，背着手走远了，抬头欣赏起琳琅满目的藏书，似乎并未意识到龙威对伙伴们的伤害。
“该死的母龙。”大咧咧到邓肯这个份上，也只敢等葛尼丝走远了才骂，还特意降低了声音。
法师长出了一口气，摸进内袋翻出从红龙那儿抢来的真知眼镜，“通晓传奇”会帮他找到银龙嘴里的矮人日记，而这玩意儿能替他看懂里面的内容。整整过了两千年，对矮人也不算短，文化断代肯定有，身边这两位怎么看都不像矮人里的学者。
要研究古代矮人文字，还得靠魔法。真知眼镜不仅能帮助使用者看懂书信，也能看穿魔法制造的幻象。怀着一报还一报的心理，他戴起眼镜去看葛尼丝，想瞧瞧即使用精灵审美也无可挑剔的女人的真面目。
镜中的葛尼丝仍然保持着原样——是一位有着银色长发的漂亮姑娘，没有鳞片利爪尖牙之类的非人特征。
专门识破幻象的魔法道具对葛尼丝也无效，由此看来龙类的法术造诣远超扎克想象，他取下宝贝眼镜装好，免得跃跃欲试的邓肯伸手来抢。“拥有魔法血脉的人才能用”这种烂借口骗骗爱面子的精灵小姐还行，绝对糊弄不了矮人。葛尼丝的真面目大家都知道，他扎克是个黑皮精灵的事实除了银龙就无人知晓了。
守不住秘密，只有再次踏上流浪之路，或者被克里斯蒂娜一剑劈了，又或者是被自己丢在身后的男性流亡者报复，也可能死于黑岩城某位愤怒的主母之手。
扎克的仇人太多太多，不愧是一位黑暗精灵。
第一百一十九章：侍从少年
国王陛下给精灵准备的东西太过丰富，涂上白漆的整套骑士甲，正面绣泰拉之矛后背有帝国鹰的罩袍，崭新的骑枪，竖起来能戳到二楼看热闹的矮人。
“尖耳朵用点力，我在这儿呢！”邓肯手提酒杯，大口灌酒的同时也不忘调侃他眼中的“瘦竹竿”。
穿越地下隧道的旅程不可能带上马匹，下了山后迄今为止代步的马只能称为农夫家的驮马，离战马标准差的太远。也是幸好遇到了明为行商实为斥候的异教徒，才会刚下山就有代步的牲口买。
等等，克里斯蒂娜想到了一个新的可能，行商很明显是守株待兔，而非所谓的“巧遇”。自打走下黑山，他们就被本地势力牢牢的盯住了。
所以鲍德温能那么快的拿出白甲，所以巴里安才会在第二天就到了奈德爵士家，而爵士早在自己来之前就在等着了。
被监视乃至被算计的感觉并不好，即使对方没有恶意，一直以来都礼遇有加，光是胯下这匹生龙活虎的白马在帝国也值一座农场。
白骑士骑白马……他们干脆给我再配副翅膀好了。
由翅膀联想到天使，以及里昂和那个棕发女人，这联想太糟糕了，比邓肯的嘲笑更让她分心。坐骑察觉到了骑士控制力的减弱，当即见缝插针开始反抗。一次突如其来的人立而起，吓得克里斯蒂娜一手抓骑枪一手扶鞍桥，双腿用力夹紧才没掉下来。见精灵真吃了瘪，邓肯识相的闭上了嘴，图书馆里被银龙吓趴下的经历简直是终身耻辱，他算是怕了长腿女人。
长腿女人小肚鸡肠，极好面子，以前他怎么没在自己人类爱人身上发现这种臭毛病。只可惜那百依百顺的姑娘是个妓女，很可能不等自己回去，就找了别的男人。
妈的！邓肯端着酒杯走回房间，心情坏到没喝里面剩下的。
“大人，请让我来拿长枪，大人。”侍从萨马尔围着骑士的马屁股转圈，又怕被马踢，又急于服务主人，少年很是为难。
他们甚至为克里斯蒂娜配了一个侍从，深眼窝黑卷发，典型的异教徒长相。
宣告了白骑士克里斯蒂娜将参与保卫圣城后，鲍德温并未留着精灵，国王道歉说今天还有很多事要忙，明天才有时间给精灵接风洗尘。国王从下方站立的骑士中叫出了巴里安，交待他全权负责接待克里斯蒂娜一行。
没等巴里安将克里斯蒂娜送出王宫，觐见厅又爆发了激烈的争吵，仿佛刚才的欢呼是臆想的幻觉。
精灵看着巴里安，骑士耸起肩膀权当是回答。客人有客人的自觉，她便没打破砂锅问到底。
骑士带她来到后院，那里已经有位黑发黑眼的少年在等着了。见到克里斯蒂娜，少年脸上的惊讶和期待兼有之。巴里安喊了声“萨马尔”把少年叫过来，介绍说这是给克里斯蒂娜的侍从。
“萨马尔是科普特人，当年跟随吉斯先知的部落，从未背弃过大地之母。”巴里安向精灵保证，少年从出生既是泰拉的羔羊。
“哦，谢谢了。”除了鲍勃，她从没有过真正意义上的侍从，不知那男孩还好吗？
没人想服侍女性，哪怕是女精灵也不可能。男人有各种各样的理由，从丢人现眼到每月一次的流血，把女人说的比恶魔都恐怖。克里斯蒂娜懒得计较，索性不要了。艾米莉后来提醒过她，之所以没人肯跟随大名鼎鼎的精灵圣骑士，主要是因为克里斯蒂娜不是贵族出身，按照惯例没资格向上举荐侍从。
“我也是女人，怎么我有那么多男学徒，他们抢着帮我洗袜子。”艾米莉眨着眼，一如既往的要用黄段子收尾，“还有内裤。”
好吧，她确实需要人帮忙穿盔甲，脱盔甲，保养盔甲。克里斯蒂娜点头谢过巴里安，收下了黑发少年。
“关于葛尼丝小姐……”
没等主仆两人相认，巴里安便迫不及待要提提心目中的大美人。说起葛尼丝，巴里安整个人的表情都亮了起来，克里斯蒂娜简直不忍心戳破那个残酷的事实。
喜欢谁不好，去喜欢头母龙？邓肯这家伙起外号真是一绝，克里斯蒂娜已是改不了口。
“她去图书馆了。”嘴上回答巴里安，她注意力转到了正从王宫后门走出的人上。两位士兵一左一右提着个方方正正的木箱，放到精灵面前。
“这是你的盔甲，大人。”两人对精灵行完了以拳头砸胸口的帝**礼，其中一位低头打开箱子。鲍德温五世的先祖来自帝国，追溯起来跟意图行刺公主的叛国贼瑞克公爵还有点沾亲带故。
“哎呦。”巴里安吹了声口哨，先于精灵蹲下来欣赏这副从头盔胸甲腿甲到裙甲样样不缺的宝贝。
“陛下真是大方，鲍德温好手段。”当着卫兵的面巴里安就敢于直呼君主其名，引得精灵对这骑士国家的看法又深入了一层。
我进去之前，里面好像也在吵架。克里斯蒂娜感谢了卫兵，没等她动手，刚收的侍从萨马尔就搬起箱子往马车边挪。重达三十斤的骑士甲可不好搬，身形瘦弱的少年摇摇晃晃，走的相当艰难，精灵想要帮忙却被巴里安拉住。骑士摇摇头，示意克里斯蒂娜别打扰侍从干活。
“这是他应该做的。”骑士进一步解释，同样是在萨马尔脸前说，侍从憋红的脸上露出了殷勤的笑容，表现的毫不介意。
“这孩子是个孤儿，双亲都被突厥人杀了。”巴里安倒也不是全然不通人情世故，有关侍从的身世，他一直等到萨马尔走远了才说。
虽然用仇恨来捆绑人是不对的，但听过之后，克里斯蒂娜对侍从彻底放下了戒备。
“明天见，克里斯蒂娜小姐。”巴里安手按胸口，深深鞠一躬，转身跨上马，动作干脆利落，充满了年轻男子该有的朝气。
“明天见。”精灵挥挥手，送别了这位讨人喜欢的骑士先生。
“请务必替我向葛尼丝小姐问好。”
“我会转告的。”
克里斯蒂娜嫣然一笑，早想到会有这么一出。
第一百二十章：矮人日记
材料到手后，施展法术不过是按部就班。这儿不是你死我活的战场，也不是车水马龙的集市，不存在任何干扰扎克维持专注的存在。除了银龙葛尼丝，大小姐对小小的黑暗精灵都懂，而她竟然不懂这件事感到非常不爽，耿耿于怀。
龙类算是和魔法共生的种族，施法如同呼吸般自然，而黑暗精灵的法术更像人类，要靠念咒配合比划手势再加上材料才能激发。扎克当年的老师解释说，这是因为黑暗精灵遁入地下生活，身体受到辐射而导致变异，原本靠念几个字就能做到的事再也不可能了。曾经白皮金发的精灵内战失败者被迫重拾教给人类的那套法术体系，以便在幽暗地域求存。
正是因为脱离了本能，反而逼得黑暗精灵对法术钻研的更深，比地表白皮获得的成就大得多。老师是这么教给扎克的，然而黑暗精灵这种公认的反社会分子哪来的资格教育葛尼丝，谁知道自高自大的银龙听了会有什么反应。
他干脆不说，丢着母龙独自生闷气。
“就是那本，对的，从下往上数第五排，不是，不是这一本，纳索姆小姐。”扎克耐着性子引导女佣兵去拿在他眼中闪闪发亮的一本棕色封皮的书。
等把所谓的日记拿到手里翻一翻，他总算明白为什么管理员声称没有矮人写的书。封面署名“雷布朗·詹姆斯”——典型的人类名字，前言记载了作者生平，应该是考古学家之类的角色。扎克对人类的绝大多数成就都不屑一顾，包括了“考古”，一百年都活不过的短命鬼有个屁的历史。
他接着往后翻，这很不容易，邓肯和奥拉在边上吵着要先看看，矮人的大嗓门给黑暗精灵造成了很大的干扰。如果他给了矮人，这两个家伙又会因为看不懂而问他索要眼镜，不给就得当着葛尼丝大小姐的面撒谎，而银龙现在心情很糟糕，还是别惹她为妙。给了，他这张用魔法面具伪装的人皮会被当场戳穿。
“我们要关门了，先生，”管理员转向了葛尼丝，微微鞠躬，“还有小姐。”
“这本书我借了。”葛尼丝很不礼貌的从扎克手里直接拿走，并用更加粗鲁的态度对待中年管理员。
“可是，小姐，”面对一头不知控制脾气为何物的母龙，管理员仍试图履行职责。尽管普通人不可能知道葛尼丝的真面目，扎克仍然有些佩服。
你不会低下头看看地上的影子吗？愚蠢的人类。
黑暗精灵观察出了某种规律，不管葛尼丝小姐看起来又多像女人，变形术又多无懈可击，每当她情绪不高时，投下的影子就是个张牙舞爪的大号蜥蜴！
瞧瞧那大脑袋，一张嘴就能咬掉这蠢材的头。
“你会把书借给我们，对吗？”母龙没由来的换上了哄小孩的口气。
“我会把书借给你们。”管理员的声音介乎于喝醉和犯困之间，母龙魅惑了他。
就这，你们还鄙视法师，仇恨黑暗精灵，哼，人类。扎克目睹了葛尼丝如何巧取豪夺，用不正当手段从本地图书馆借走了很可能非常珍贵的一本书籍。
“拿去。”没等扎克歧视完人类，再由此得到点优越感，银龙把书朝法师手里一按，显示了在她眼里黑暗精灵和人类没什么区别，都是同样的不值一提。
也许是心中没鬼的缘故，佣兵两口子和矮人二人组面带得色，很欣赏银龙给了讨厌的管理员点苦头尝尝。
一群人趾高气昂刚走出门，便迎面撞到自称是鲍德温五世陛下的亲卫，要送“圣骑士克里斯蒂娜小姐的同伴”去旅馆入住。
敞开门候客的马车，多达二十人的护送骑兵，彬彬有礼的背后亦有强迫的味道。既然有实力当场翻脸的银龙小姐带头钻进马车，剩下的人也就却之不恭了。
不止是白皮精灵没选择，其实我们也没选择。打从进入这座破城开始，我们已经成了人类国王的棋子。等坐上陛下的专车，黑暗精灵还不忘发挥阴谋论的特长，把凡事都往坏处想。
王室“推荐”的旅馆怎么可能差呢，院子里那座在沙漠地带罕有的水池便很能说明问题。等几人安顿好，白皮精灵也来了，身后跟着个扎克从没见过的卷发少年。黑暗精灵才不关心白皮怎么样呢，他抱着“借来”的书回到房间与世隔绝，对精灵和矮人在院子里的大呼小叫不理不睬。
粗鲁翻阅了史学家的大作，扎克发现这是本类似于记事簿的东西，收录了作者发现的各种古代文献，其中便包括了银龙嘴里的矮人日记。
日记的主人大概是个低级的书记员，对每天到哪里，干了什么，部队人数，甚至于吃的食物，可谓事无巨细。然而这也造成了作者本人相对于至高王活的时间更短，即使读者不知道至高王必死的结局，只从日记越来越少的字数也能一窥端倪。
开头几篇作者不厌其烦写下了每个牺牲战士的名字，从家族到父母，以及简要的生平，怎么战死的。到了后来，这样的负责任不见了，被“某某氏族死了多少人，还剩多少人”的简单粗暴取代。日记的最后一篇，只有寥寥几个字“陛下分发了干粮，明早突围”。
之后的章节都是人类史学家所写，讲述了在哪里找到的日记。对寻找神锤的人来说非常不幸，百年前的这位史学家先生是跟文物贩子购买，而非从某个棺材里或者乱葬岗刨出的。这本日记仅仅是书中一小部分，还是最不受重视的部分，史学家先生很明显没把日记和卡拉斯神锤联系起来，究其原因估计是人类根本不知道这玩意儿的存在。
原文收录，囫囵吞枣，不做解读，史学家的不专业给扎克造成了相当大的麻烦。日记作者使用的都是矮人地名，放到今天全无参考价值。好在日记里附着个极其抽象的地图，经过一番比对，杰克半猜半蒙的得出了结论，直到作者死前，都是在诸撒冷王国统治区域之外活动，而之后至高王又具体死在哪里，就不得而知了。
黑暗精灵推开门打算跟伙伴们分享他的成就，可走廊里做出回应的只有晃晃悠悠的蜡烛，和屋外的虫鸣。
是啊，早该睡觉了。他无声的苦笑，返身关好了门。
第一百二十一章：恐怖故事
住指定旅馆，穿亲赐盔甲，骑纯色白马，连侍从都配好了。鲍德温做到这种地步，只差没把“我要利用你”写在脸上。当了工具的克里斯蒂娜说不上心甘情愿，但她就是这么个人，离开了替她做主的里昂，又没了艾米莉和弗林特，精灵便现了原形——毫无主见，得过且过，随遇而安。
不是围着男人转圈，就是围着“圣骑士”这个头衔转圈，以精灵标准看来还是少女的她，果然太稚嫩了点，根本没悟出要为自己而活的概念。
法兰克的局势火烧眉毛，褚撒冷更是危在旦夕，圣骑士克里斯蒂娜小姐分手乏术也是客观事实。
法师对考古学家著作的解读也给了她留下保卫圣地的借口，如今褚撒冷王国的狭小疆域并不在当年至高王行军的范围内。
“那怎么办？”纳索姆两手一摊，让自己成了继邓肯和奥拉之后，第三激动的。
现任至高王恩格里姆·铁拳许下了重金，找回卡拉斯神锤的报酬够这八辈子贱民的印地佣兵过上奢华生活，再拿多余的钱从某位破落贵族那儿买回个能传给后代的好出身。
纳索姆女士，听着真不错啊……嗯，如果女佣兵想有点**，还是少在精灵附近自言自语比较好。
“等他们打赢，或者，”克里斯蒂娜转头去看银龙小姐，后者正在尝试不用手往一杯鲜奶里加蜂蜜。凭空而起的勺子和罐子把旅馆大堂里用餐的客人吓得够呛，纷纷跑去向老板抗议。每当此时，精灵总能发现这样的人一旦离开餐厅，回来之后脸上都挂着极其刻意的笑容。
竖起尖耳朵，就能听见屋外时不时会有诸如“少废话”，“国王有令”之类的恐吓。艾米莉也是法师，为什么不像她这样张扬？精灵杵着腮帮坐看龙小姐以不动手的方式，把一整杯热牛奶送到嘴边喝了下去，还露出不少洒到胸口，再滚进那一抹任谁都无法忽视的“沟渠”。
“啊！”她被烫的大叫，胸口皮肤也相应变红，免去了克里斯蒂娜和其他人想象皮下是坚硬龙鳞的恐怖画面。
葛尼丝从赖利手里夺过餐巾塞进胸口，捂了好一会，似乎是不疼了，她又还给佣兵。
“谢谢。”日常生活中，葛尼丝小姐还是很有礼貌的。
赖利拿着那块湿透的餐巾用也不是，不用也不是，尴尬的气氛能凝固彼此间的气流。
“你们不吃吗？”葛尼丝很奇怪的问了大家一句，接着又实验起了新玩法，用意念凭空操纵刀叉切煎鸡蛋。
如果有艾米莉在，光银龙那个动作就可以开至少十个色情笑话。克里斯蒂娜无比怀念法师老友，但现在不是向银龙指出她刚才不小心勾引了赖利的时候，那个不重要，女方肯定是无意的。
“或者什么？”奥拉可能跟安东尼娅相处的比较久，龙类的神经质见得太多，无所谓了。比起不拘小节的银龙，她更关心神锤的下落。
“葛尼丝小姐能助我们一臂之力。”克里斯蒂娜不懂得绕弯子，干脆就直说了。
大家闻言都去看银龙，不慎欣赏到一个漂亮姑娘如何被浮在空气中的煎蛋塞满了嘴巴，再腮帮鼓着说不出话。
伙伴们瞪着葛尼丝，葛尼丝瞪着所有人。
法师杰克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到最后被迫趴在桌子上脸朝下喘气。来了这么多天，克里斯蒂娜难得一次见到杰克在笑。
“指望她，你确定？”邓肯大口灌着麦酒，红通通的酒糟鼻在这些天愈发明显，也让克里斯蒂娜逐渐了解了为什么一个矮人贵族能跟人类妓女搞到一块儿。
“当然了。”克里斯蒂娜回答。
“废话。”女佣兵一如既往的直白。
“嗯。”赖利面色严肃。
“龙的话，应该可以的。”奥拉加入了大合唱。
到最后，连止住了咳的法师也跟着点头。银龙在别人面前表现的像个没脑子的漂亮姑娘，对扎克就没那么友好了，黑暗精灵总觉得银龙会杀了他，像捏死蚂蚱那样。
“人，或者别的什么，”葛尼丝可能是随便说说，毕竟在场的还有矮人，但扎克心里有鬼，听起来别有一番滋味。
“你们的战争我不会参与，我也不能变成龙，免得，”葛尼丝指着天花板，见没人懂她的意思，只好点破，“被帕拉丁发现。”
说者小心翼翼，听者的反应则是“谁”？
龙小姐擦干净滴油的嘴巴，以尽可能朴素的语言告诉朋友们，假如她暴露了自己，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你是说有位神盯着你。”听口气，法师是明白了。
说了半天，只有杰克大概听懂了，其他人还在那里思索什么是白金龙帕拉丁，葛尼丝不得不回应他：“是的。”
披着人皮的黑暗精灵狡黠一笑，那副模样跟坏人偷看了小女孩洗澡后没什么区别，银龙差点动念头杀死他。
“平时用用法术总没问题吧。”纳索姆并不买账，葛尼丝日常生活就不知道低调这两个单词怎么写，不像这红袍小子，自打来到褚撒冷就从没在生人面前施过法。
“总之打仗的事我不想参与。”银龙说的很坚决，而且给出了理由，“凡人间的战争会让帕拉丁感到无比愉悦。”
“莫德尔也会啊。”邓肯撇着嘴，熔炉之父在天上的锻造厅堂和勇士整夜欢宴，这是矮人的终极理想。
“泰拉会派天使到战场上接走英勇奋战过的士兵的灵魂。”既然说起了宗教知识，克里斯蒂娜也不甘人后。
“在我们印地……”纳索姆难得有机会谈谈家乡。
“伤亡惨重的战争，天灾**，滥杀无辜，大屠杀，只要是死人都可以，帕拉丁不在乎，他只喜欢杀人本身。”葛尼丝肯定没用龙威，但她成功让大家都闭上嘴听自己说。
“光明磊落的胜利和英勇牺牲取悦战神，高洁的情操和无私能感动善神，阴谋诡计和背叛打动邪神。”银龙抬起头，确保大家都在听她说话，“而对帕拉丁，你只要单纯的杀人就可以了，怎么杀，为什么杀，杀的是男是女，还是老人孩子，都不重要。”
“他就喜欢杀人，杀的越多，死的越惨，就越好。”银龙嗓音低沉，像在讲鬼故事。
“为什么？”克里斯蒂娜没法相信神明是如此的没有理性。
“因为他是创世神，而你们所有人都欠他一条命。”
“咚！”隔着三张桌子之外，一位女士昏倒了，想必之前她听墙根听得很认真。恐怖传说只得告一段落，伙伴们重新吃起了早餐，没滋没味的，如同嚼蜡。
第一百二十二章：旧敌人
“不要！”
士兵举起十字弩瞄准了那个狼狈逃窜的背影，结果被圣骑士这么莫名其妙喊了声，不由自主手跟着一抖，飞出的箭偏离了方向，没能射中敌方斥候。
捡回一条命的异教徒催马跑下山脊，冲向远方夹在山中的小道，整个人都恨不得伏在马背上。两天了，自从进入山区，充满敌意的监视如影随形，很多时候只差没贴上脸。
“大人？”必中的箭却飞了，弓手忍不住以下犯上来表达愤懑之情。
这是冒险队的话，克里斯蒂娜肯定会道歉。然而既然国王非要当众宣布克里斯蒂娜享有和巴里安同等的指挥权，那她的身份就变了。
军中经历教会了她，身为骑士永远别向农夫出身的大头兵道歉，尤其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但错就是错了，精灵一时半会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总不能告诉别人，自己是因为听信银龙关于龙神那套说辞，才变得犹豫不决。
杀人既能取悦神明，说出去无异于亵渎。
“杰克？”圣骑士喊出同伴救场。葛尼丝她使唤不动，而亡命逃窜的异教徒早跑出了奥拉连发弩的有效射程。
“乐意效劳，女士。”杰克愉悦的口气听起来真的很“乐意”，不仅仅是客气。
红袍法师抬起手，眨下眼睛的功夫便激发了一道令附近的人目盲的闪电，跑出百米之外的敌人被打下鞍座，脚卡在马镫里，由受惊的马儿拖着继续向前狂奔。
“蓝德，去把他抓回来。”
巴里安喊自己的侍从，见有出击的机会，萨马尔也跃跃欲试，少年看着精灵等待许可。
“别白费力气，那个人死了。”她比别人看得远，看得清，法术能量贯穿了突厥骑手，而非人类眼中的“擦身而过”。
很难说这跟当初射上两箭有什么区别，但法师给她的观感确实不好，尤其是听了创世神帕拉丁的故事后。可战争不就要死人吗？一旦回归战场，精灵又找到了掌控大局的感觉。她不是个见不得死人的小女孩，只是……
为什么要管那些？一场战斗优先考虑的应是取得胜利。圣骑士不圣骑士，都没区别。克里斯蒂娜提醒自己，她现在不仅要对同伴负责，更要对手下几百号骑兵负责。
马拖着主人跑得没了影，在山脊上的视线虽好也看不了多远，秃山连着秃山，总有比脚下更高的地方。太阳灼烧着后背，使得远处山脚下的阴影都变得诱人了起来。
轻夹马腹，精灵带头跑了出去。一个斥候意味着周围很可能有一大群敌人。奥斯曼的战术恒古不变，派出小部队若即若离，骚扰兼顾侦查，只要对手显露疲态，主力部队总会适时出现，给予骑士们致命一击。
找到突厥人隐藏起来的大部队，彻底将其打垮，剩下的路才好走。
即使有罩袍隔热，披盔戴甲的克里斯蒂娜仍然汗如雨下，在烈日中长时间行军极其愚蠢，等到了山脚背阴处，精灵抬起手叫停了队伍。
跟巴里安简短讨论后，她下令就地休息。巴里安往周围较高的山头派出了哨兵，防止突厥人给大家带来意外之喜，本地骑士的经验足以弥补精灵身为外来户的短板。没分到任务的骑兵四散而坐，能躲避日照的阴影里很快挤满了人。
赖利下了马步行往最近的一座山丘上走，佣兵永远都只相信自己的眼睛，纳索姆跟在后面，两人的感情变得越来越好，成天黏一块儿。葛尼丝没滑下马鞍，巴里安已在旁边恭候多时，从扶淑女下马到命令侍从把酒袋拿来，骑士照顾到了每个细节。葛尼丝的存在也是巴里安要跟着克里斯蒂娜去安条克的理由，鲍德温本来有更好的人选，一位成熟稳重，有外交手腕，适合在危急关头去寻求援助的老骑士。
四百人的骑兵队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这也是鲍德温在面对传说中的二十万大军压境时，所能分出的人手了。
法蒂玛的萨拉丁对褚撒冷开战，黎凡特境内大大小小的苏丹国跟着蠢蠢欲动，按照巴里安的说法，这些都是奥斯曼的仆从，所谓苏丹不过是仰人鼻息的应声虫。奥斯曼不好撕破脸做的坏事，就由他们来干。
巴里安还告诉克里斯蒂娜，奥斯曼跟法蒂玛也是敌对状态。正是靠着异教徒互相倾轧，远征骑士建立的王国和城邦才得以在夹缝中求存。
崎岖蜿蜒的山路十分难走，却是小规模部队的不二之选。哪怕比平原要多花一个星期，这也是必须付出的代价。假如走大路，靠这么点人对付不了动辄数以千计的异教徒。
在帝国，关乎战争胜负的信息会靠法师来传递，然而这里是褚撒冷，求神靠己才是正道，使用卑劣的魔法上不得台面。光是为了带杰克一起走，克里斯蒂娜就得顶住鲍德温拉长的驴脸。
“小姐，你这位朋友干吗不留下来，城里安全，也适合他，”鲍德温顾左右而言其他，看得出在挖空心思找相对温和的词汇，“读书。”
“我没有冒犯的意思，但陛下你并非我的主君。在帝国，我们骑士都和法师并肩作战。”克里斯蒂娜难得强硬了一回，被漂亮女人当众顶嘴对国王也是难得的体验。
“既然你这么说，那祝好，愿泰拉与你同在。”也许是自身尚未年老的缘故，也可能是精灵提起了他的故乡，国王没再坚持要圣骑士和法师划清界限。
海港城市安条克是维系远征骑士生存的枢纽，那里有各大佣兵团的代表，给够了钱一个月内即可弄来上千人的职业兵。也是由海路前往褚撒冷朝圣的信徒上岸之地。第二次成功收复褚撒冷的光荣远征，正是因为骑士坐船到安条克上岸，保证了人马齐全，才没重演第一次的悲剧。
于公，克里斯蒂娜到安条克求援是为了褚撒冷王国，于私，安条克附近据说有个矮人氏族，当年至高王既是由此地进入黎凡特。邓肯言之凿凿，说卡拉兹-卡拉克的矮人都知道。
“我怀疑那儿到底还有没有活人。”克里斯蒂娜想起了石炉氏族，全族凋零，死到只剩艾朵一个。
“吾王恩格里姆的情报不会有错。”为了增加说服力，邓肯拉上了现任至高王。
“自从十年前随父亲来黎凡特，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矮人。”巴里安听到了精灵跟邓肯的争执，趁机插进来，克里斯蒂娜怀疑骑士只是想引起葛尼丝注意。
“那里肯定有我族同胞。”邓肯把矮人的顽固展现的淋漓尽致。
“说到同胞。”纳索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她抓起奥拉的手，硬拖着比自己重得多的女矮人到了邓肯面前，“她的氏族遭难的时候，你那位至高王可是眼睛都没眨。”
“还有那个死的就剩一个女人的氏族，叫什么来着。”女佣兵根本不管邓肯青一阵白一阵的脸，接着说。奥拉甩开了纳索姆的手，退到后面去。矮人都很骄傲，既然号角堡已经收回，那段历史她便不想再提。
“石炉。”克里斯蒂娜小声提醒。
“对，啊哈，石炉。”纳索姆冷笑，“其实你们矮人根本就是各管各吧，我说的对吗？”
佣兵的直白让克里斯蒂娜预期到一场冲突，她做好了准备要跳到佣兵和矮人之间，可什么都没发生。邓肯叹了口气，拔掉酒囊的软木塞灌了一大口，嘟囔着说了句：“没错，是这样。”
垂头丧气的矮人在阴影里找了个位置，全然不顾周围人的目光一屁股坐下去，再也没起来。
第一百二十三章：一时狂想
午后的休息毕竟短暂，等再次踏入百年来由人马踩出的山路，热到透不过气，仿佛置身于蒸笼中的感觉又回来了。
炎热让她总想喝水，可却不怎么敢喝。身为置身于一大堆男性中的年轻女人，尽可能减少方便的次数，既是出于羞耻感，也有安全上的考虑。
以前艾米莉会陪她，现在的话，纳索姆是个彻头彻尾的男人婆，没一般女人那种约着去方便的小心思。奥拉是女矮人，而克里斯蒂娜是尖耳朵，即使抛掉种族成见，两人感情也没好到互窥**的地步。
葛尼丝？克里斯蒂娜只见银龙吃，从不见银龙拉，她只能归结于魔法了。
再一次舔过干裂的嘴唇，感受到了裂开的部分。经过反复而又激烈的思想斗争，克里斯蒂娜终于拿起挂在马鞍的酒囊，抿了一小口。
“你该多喝点，小姐。”侍从萨马尔适时提醒主人，在沙漠地区缺水是件多么危险的事。
“谢谢，我知道了。”感谢了尽职尽责的侍从，克里斯蒂娜小声叹气，她想起当初自己为什么不要侍从了，除掉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原因，男女有别也是限制。
艾米莉夸口的让男学徒洗内裤只是开玩笑，但精灵真帮泰勒爵士洗过。看在她是女人的份上，才免掉在宿营中拿起水桶站旁边，往光屁股爵士头上浇的义务。
女骑士已是打破常规，女侍从？她干脆去要天上的月亮好了。精灵手搭凉棚四处张望，山地行军，极度受限的视野比无孔不入的太阳更讨厌。不管往哪儿看，都是光秃秃的山壁，偶尔还能见到个把朝这边张望的脑袋。
杰克上演了雷劈斥候的把戏后，异教徒变谨慎了许多，改为远处观望，但绝不脱离接触。
奥斯曼人，或称为，塞尔柱土耳其人，撒拉逊人……异教徒的部落和国家名五花八门，能说几十句不带重样的。总之不管他们走到哪儿，一抬头，就能看见远处山顶上有那么几个人影在晃。
如果是抢劫，没人会盯上全副武装又不带辎重的骑兵队。那只可能是战斗了，但为什么只盯着自己的部队？精灵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她马上告诉巴里安。
“不会的，小姐，奥萨马是位虔诚的泰拉教徒，他只是打扮成异教徒的模样，顺便做点买卖。”
骑士的笑脸让克里斯蒂娜很不舒服，没人喜欢被监视的感觉。
“没忘记你们刚下山时他卖给你们什么了吧？面纱和袍子。”巴里安比着耳朵，指出了精灵最明显的非人特征。“奥萨马作为黎凡特信徒的代表曾经渡海到罗马面见圣座，精灵圣骑士克里斯蒂娜小姐的光荣事迹他耳熟能详，刚见到你时，他就知道了你是谁。”
“这都是为了你好，免得早早引来苏丹注意。包围只有几人的冒险队，比打垮几百人的军队容易的多。”不等说完巴里安就自顾自的笑了，也没忘记去意味深长的看了葛尼丝一眼，男人总喜欢在这种时候向女人展示保护者的身份。
那可不一定，克里斯蒂娜只是想想，并未开口反驳。有银龙当旅伴，精灵不知道还要怕什么，担心什么？
她是纯粹的烦躁，这很可能跟天气有关。在帝国热就是热，而在黎凡特，热浪已经到了有形的地步，重重压在每个人头上，欲把体内最后一点水分榨干。盔甲早脱了丢给萨马尔扛着，但厚实的武装衣还是必须穿的。
巴里安不厌其烦的说过，只要被发现队列松懈袭击马上会来。既然如此，那把探头探脑的斥候都赶走，穿什么行军都无所谓了。快被气温逼疯的她胡思乱想，还觉得很有道理。
凭着股不能在男人面前示弱的韧性，克里斯蒂娜坚持到太阳落山都没把心中的狂想付诸实践。入夜后的气温尚好，发热的脑袋又恢复了冷静，能意识到自己白天的想法有多蠢。可等克里斯蒂娜营火边坐下，发现不止她一人这么想过。
黑山里的一头红龙都不在话下，区区异教徒又算什么？也就巴里安不明真相，自以为是的觉得是他在保护葛尼丝，而非被保护。
邓肯越说越起劲，竟然怂恿银龙小姐显出原形飞上天，把不知道躲在哪个山沟里的白痴吓出尿来。
“想想看，你飞到天上，哇。”邓肯伸长了粗短的胳膊，张大嘴模仿龙类喷吐火焰的动作，“那些白痴不被吓得屁滚尿流？”
矮人忙着张嘴胡侃，却不小心忘记了萨马尔的存在。
侍从必须呆在主人身边，萨马尔是个老实孩子，哪怕听得莫名其妙，身边坐着两个长相古怪的异种族，他也陪着傻笑，极力要表现的像一个讨人喜欢侍从。
看见葛尼丝瞪他，矮人依然停不了嘴：“你说你不参与人类的战争对吧？没问题啊，你不用动手杀人，吓跑总可以吧。”
“什么叫不参与人类的战争？”巴里安站在葛尼丝身后，手里拎着两个装满的酒囊。
幸好巴里安及时插了一脚，让大家心照不宣的改变了话题，否则恼羞成怒的葛尼丝极有可能发动龙威。银龙很讨厌别人把她比作吃人不吐骨头的猛兽，可矮人偏要提，克里斯蒂娜怀疑邓肯根本就是故意的。
不过等踩灭营火，裹着毯子躺下后，克里斯蒂娜仔细考虑了矮人的话，也觉得有道理。只是恐吓的话，似乎不会取悦到葛尼丝口中的帕拉丁，那位只要杀人就高兴的恐怖神明。
她在半夜被尿憋醒，迷迷糊糊爬起来找到了符文剑。精灵要去的地方有点远，得有防身工具。
“大人，你去哪里？”萨马尔尽职尽责，稍有风吹草动立即醒了。
优秀的侍从却让主人很是尴尬，克里斯蒂娜用手指着远处随便一比划。
“哦，你是要方便，我陪着你去，大人。”侍从说着真的要起身。
“不，你留下。”克里斯蒂娜在尽可能小声的情况下做到了呵斥，这很不容易。
“我有个姐姐，我总是陪着她，没事的，大人。”过分热心的侍从已经起来了。
主仆间的争论以主人咬牙切齿的用力朝地上比划勒令他去睡觉为止，侍从被迫钻回毯子，改为用目光护送圣骑士大人，他一直坚持到精灵完全没入黑暗，再也看不见。
第一百二十四章：有惊无险
直到走下被巴里安称为黎巴嫩山的蜿蜒山脉，看到了极远处那若隐若现的城墙，克里斯蒂娜都不敢相信旅途竟然会简单到了枯燥乏味的地步。
她最终也没劳动银龙小姐大驾，不是她不想，而是根本不需要。异教徒把跟踪窥视发挥到了极致，却自始至终没豁出去来场正面对决。既然大家已经能用肉眼去看旅途的终点，巴里安关于异教徒主力部队来无影去无踪的说法只能沦为骗小孩的故事。
朋友们教养都很好，或者像银龙那样对什么都不关心，等最后一名骑兵离开山道进入平原，也没人煞风景的去质疑巴里安的说辞。反而是巴里安自己面子下不去，一直抬头朝刚通过的山丘张望，像是巴不得上面冒出一支规模惊人的敌军。
克里斯蒂娜觉得这男人不喜欢被当成傻瓜，特别是在葛尼丝面前。
“诶，快看呐！”听骑士的声音，好像有什么惊喜。
她回过头，果不其然在巴里安手指的山丘顶部看到了熟悉的影子，这回不再是一两个零散斥候，而是全军出动。异教徒藏进长袍里的盔甲依然逃不过烈日荼毒，钢铁闪烁着耀眼的光芒，随着双方距离逐渐拉远，光点进一步扩大并连成了片。
巴里安是对的，只数数在山顶露脸的就超过了千人规模，谁知道山脚下还藏着多少。真敢走平原，只怕要从头杀到尾都没喘息之机。
己方后队尚处于弓箭射击范围，坚持等待最后一人下山才走的克里斯蒂娜和巴里安更是众矢之的。但自始至终，没有哪怕半根羽箭从山上飞下来，全部人马顺利进到了能看到安条克城墙的地带。
有这样的军力却不放手一搏，克里斯蒂娜看多了奥斯曼人用炮灰掩护精锐的战术，对突然变得惜命的敌人很不适应。但不管怎么样，圣骑士都不该把杀人当成一件愉快的事来看呆，她在这上面栽过跟斗。
行必要之恶那是凡夫俗子的借口，圣骑士标准更高，高到不用打仗就能把自己的人数变得比龙都少。
不管怎么样，花了两个星期终于绕出了大山，精灵都很高兴。山里不是完全没有水源，偶尔能发现点山泉水，这是用来喝的，人需要，马更需要，一滴也不能浪费。别说洗澡，洗脸都是奢望，她早变得如同男人一般臭不可闻了，而男人……还是别去想吧。
平原地区往那儿看都是地平线，安条克的城墙在她眼前随着热浪升腾而跟着晃动起来。在山上往下看时风景比这好得多，能越过城墙看到港口以及大海。海水波光粼粼，反射着日光如同一块巨大的镜子，充满了不真实感，从上面飘过的大船，比孩童的玩具都要渺小。
光是回忆看到海水的画面，就凭空让精灵觉得凉快了几分。等她硬把自己从对水的渴望中抽离，再度回过头时，山顶恢复了平静，异教徒走了。
“他们经常这样吗？”克里斯蒂娜向巴里安提问，出动上千人却徒劳无功，这种事白痴才会干。
“很少见，小姐。”骑士的回答符合常理，不出精灵所料。
她没傻到去问为什么，用膝盖想都明白，是法术吓到了异教徒。考虑到本地骑士对杰克的态度，日常作战中肯定没有施法者的身影。她的队伍里突然有了一名法师确实很唬人，能逼得对手重新审视褚撒冷。
要是他们知道我们这边有头母龙……精灵偷偷去瞄葛尼丝，银龙对精灵回以微笑，举手投足落落大方，全然没意识到她成了圣骑士计算中的筹码。
精灵内心过于丰富的活动没影响其他人的兴致，纳索姆在马上和赖利大声谈笑，女佣兵手指远处的城墙，咬着赖利耳朵的悄悄话大意是“等到了旅馆我要把你……”
克里斯蒂娜脸腾的变红了，她真不是有意偷听，这本事与生俱来，她也没办法。邓肯在鞍座上伸着懒腰活动发麻的肩膀，褚撒冷没有矮种马，考虑到山路难走也没带马车，于是两头驴成了矮人的坐骑。奥拉跟驴子相处的不错，女矮人休息时还帮驴子梳毛。邓肯没那么好心，结果驴子也不爱戴他，邓肯每次扎营只要落地过程不顺，就指天发誓说胯下的驴想谋杀他。
“那就是安条克。”都快走到城墙下了，巴里安多此一举做起了介绍，男性没多大反应，但姑娘们爱面子，都微笑着点头，仿佛他不说自己就不知道该往哪儿走。
精灵点头是出于礼貌，葛尼丝却不怎么懂得分寸，她露出的傻笑只会引得男人浮想联翩。
巴里安用的是主人翁的口气，像在谈论自家后院。可是圣骑士并未忘记路途中的营火聊天，年轻人为了赢得银龙的青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差没掏心掏肺。
安条克是个公国，和褚撒冷的鲍德温国王互不统属，算是盟友。巴里安是来求援的，而克里斯蒂娜属于吉祥物，要靠圣骑士的名头帮鲍德温多讨回点人马。
山上的追逐并未影响山下，城门大敞着欢迎所有人，克里斯蒂娜和葛尼丝受到了额外的盘问，客气，礼貌，但又坚持走完所有程序。看着对守门骑士咯咯直笑的葛尼丝和旁边躁动不安，只差没跳出来对银龙宣称所有权的巴里安，圣骑士懂了，这是美人儿专属的“盘问”。
守门骑士滥用职权，只为了多跟异种族女人和漂亮姑娘说两句话。像纳索姆就没被询问，奥拉也只被问了一句。而葛尼丝还有克里斯蒂娜，两人再站在门洞里和骑士先生聊下去，就只能去酒馆点一杯饮料了。
经过巴里安强烈抗议，守门骑士才依依不舍的放大家通行，克里斯蒂娜的尖耳朵能听见骑士和部下的后续谈话。在人类社会长大的她学会了个技巧，要习惯于男人对自己品头论足。即使谈话内容很不礼貌，也是因为他们以为你听不见才敢这么说。
银龙就幸运多了，她肯定没听见骑士身边的步兵意淫她的胸部，而骑士并未予以阻止，反而加入进去。
“我好想洗个澡。”葛尼丝对着骑在驴上的奥拉说，这种矮小的山地驴很适合矮人。
“……”奥拉说话前先去看邓肯，见对方没注意自己才回答：“嗯，我也是。”
骑在两人背后的克里斯蒂娜听着银龙跟女矮人的聊天，也分享了对洗澡水的渴望。她必定要失望了，有人喊着精灵的名字跑上前，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朝着精灵和巴里安分别鞠躬，说安条克公爵有请两位大人。
“现在？”克里斯蒂娜能感觉到脏污的皮肤在大声哭喊。
“如果你方便的话，大人。”那人又鞠了一躬，比刚才更深。
“好吧，请前面带路。”她叹了口气，认命的低下头。
第一百二十五章：安条克
第一次光荣远征发生在两百年前，写《圣典》的圣乔治死太早没能赶上，不过他身边的人去了，并死在那儿，这也是绝大多数参加首次光荣远征的人的结局。第二次发生在一百年前，由安条克公爵和褚撒冷国王两人的祖先发起。在利用海船成功登陆并占领安条克后，公爵的祖先选择留守港口，而国王的祖先继续深入，最终光复圣城褚撒冷。
这点历史知识精灵耳熟能详，倒背如流，她的主要问题是感觉上太过别扭，因为严格的说来精灵和这两位大人物的祖先是同龄人。别人读历史，她则是从历史中走出。
人类都是短命鬼！在永恒森林呆的那些日子，她没少听到西方同胞怎么议论自己和自己的人类同伴。
“看呐，那是和短命鬼混在一起的女人”，“她穿得和那些人类男人一模一样，真丑”，“她不会也生出什么半精灵来吧”，“混血杂种只配叫半人！”
同胞对她的蔑视是如此彻底，只把她竖起的尖耳朵当成摆设，肆无忌惮的在不远处大嚼舌根，可能就算被听见都不在乎吧。
克里斯蒂娜很高兴离开那里，她这辈子都不想再踏进永恒森林一步。
“小姐？克里斯蒂娜小姐？”公爵连续叫了客人几声，才唤回了精灵的魂。
短命鬼有短命鬼的优势，总能活在当下，不像寿命突破半个千年的精灵，一旦回忆往事，就会陷进动辄百年的时间流里轻易出不来。在其他人眼中，克里斯蒂娜在宾主双方交谈时竟然发起了呆，相当的没礼貌。胡子都没长全的巴里安入不了公爵法眼，说完客套话两个男人只能端着酒杯比赛着清嗓子来杀时间。虽然公爵也没比巴里安大几岁，但权位本身就代表了很多东西，能让别人不由自主把上位者脑补成贤人和天才。
精灵圣骑士才是公爵想要的聊天对象，然而克里斯蒂娜却不小心走了神，沉浸回过去了。
重新参与进对话的克里斯蒂娜既没有抱歉的露齿一笑，更没觉得不好意思，“发呆”是精灵生活中的日常。时间对于她太过仁慈，精灵有的是这玩意儿可以拿来挥霍。所以她很难对人类，也就是短命鬼的惜时如金感同身受。
“我很高兴像你这样的圣骑士终于来到了圣地，说起来十年前我和父亲就在这个房间接待过你的同僚，白骑士昆图斯·昆塔阁下。”
“或许我们该把这间屋子称为白骑士的厅堂。”公爵大人幽了一默，惹得陪坐的部下，端茶倒水的侍女，还有一个书记官模样的男人统统开始笑，笑得要擦眼泪。
大人物的笑话，能不好笑吗？
既然连巴里安都笑了，自己又是玩笑话的主角，克里斯蒂娜嘴角微微上翘，做了个假到不能再假的笑脸。
“昨天从亚平宁来了多少人，约翰？”调侃过美女的大人总算谈起了正事，克里斯蒂娜抿了口玻璃杯中的红葡萄酒，甜到发腻，比路上喝的马尿味麦酒口感好太多了。
一股若有若无的馊味总往鼻子里飘，她很庆幸坐在了窗边，欣赏繁忙的港口之余，还能勉强维持住体面淑女的形象。公爵久仰圣骑士克里斯蒂娜大名，等不及精灵小姐沐浴更衣就要召见。不得已克里斯蒂娜只好穿着沾满尘土的白甲白袍和巴里安觐见公爵，葛尼丝带着剩下的伙伴找旅馆投宿，等他们回来。
“五十个骑士，十倍于此的步兵，大人。”书记官回答。
“他们都宣誓效忠于我了吗？”公爵又问。
“呃……”书记官看了看两位客人，欲言又止。这问题过于直白了，尴尬的远不止是书记官，巴里安和克里斯蒂娜都拿起酒杯掩饰心中的不自在。
家臣凑到家主耳边，说着巴里安绝对听不到，精灵肯定听得到的“悄悄话”。
“……大人，这些骑士坚持要去褚撒冷，不愿意留下。”
话里的内容令公爵下意识的看了下巴里安，被看的对象莫名其妙，只有精灵搞懂了里面的前因后果。
真有意思，同胞把她当人类，人类也把她当成人类，那对能听到百步之外蚊子叫的尖耳朵被双方不约而同的无视了。
约翰带来的消息糟蹋了公爵大人继续跟精灵小姐磨牙的闲情逸致，见公爵表现的心不在焉，巴里安和精灵起身告辞，并未得到挽留。
即使门在客人身后关闭，即使侍女陪着两人走下楼梯，公爵和书记官的对话仍然前赴后继朝精灵耳朵里灌。
“告诉那些傻瓜骑士，从安条克到褚撒冷之间的道路已经被异教徒封锁了，此时上路非常危险。”
“大人，我早说过了。”
“那之后呢？”
“骑士们回答说，来黎凡特就是要跟异教徒打仗，既然朝圣之路被封锁，便该用自己的剑杀去褚撒冷。”
“那就让他们去吧，记得通知……”
这之后的对话精灵就没听到了，送客的侍女还在身边跟着，精灵没法把听墙根的行为表现的太过明显。
联系到之前路上遇到的异教徒，和巴里安对路途不太平的描述，再加上公爵对骑士坚持去褚撒冷的反感，克里斯蒂娜有了个非常大胆的猜想。
安条克的公爵，坦克雷德·欧特维尔不是个负责任的统治者，没下大力气维持城墙之外的秩序。
“这位公爵是个怎样的人，巴里安？”走出公爵官邸大门，各自从侍从手里接过缰绳跨上马，骑到了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能很好的掩护一些对主人不太友好的谈话，克里斯蒂娜问起了巴里安。
“是个很有意思的人，这几年最出名的事迹是他打算称王，因为圣座不允许只好作罢。”巴里安只当精灵找话聊天，并不知道精灵把公爵和部下的谈话照单全收了。
“有什么问题吗？”巴里安是个好青年，就是天真了点。按说就算没有精灵的耳朵，刚才屋里那架势用看的也该看出点不对劲才行。
“没什么，随便问问。”作为年龄能给巴里安当老祖母的女人，克里斯蒂娜不是不可以表现的相对成熟。
在拿到切实证据前，她不会轻易指控一个位高权重的圣地守护者。精灵有太多的事情要考虑了，除她之外的同伴都只想找到卡拉斯神锤然后走人，而精灵是既想保护圣地又想完成至高王的嘱咐，她必须在两件事中找到平衡点，否则就要面临队伍的分崩离析。
第一百二十六章：他乡遇故人
相比国王的细腻心思，安条克公爵在招待上就落了下乘，旅馆是家相当普通的店，朝圣者众多房间不够只能分享，这已经很幸运了。由于带了足足四百多部下，旅馆接待不了，巴里安依依不舍的和大家，主要是银龙小姐告了别，去城外军营投宿。
“那位骑士先生对你有意思。”
克里斯蒂娜不挑破，挡不住纳索姆偏要当坏人。巴里安吻完了银龙小姐的纤纤玉手，跨上马还没走出三十步远，女佣兵就迫不及待的说了出来。她说的飞快，唯恐克里斯蒂娜抢走这个八卦。
而奥拉则再次被长腿女性无视，不是男人婆都要当男人婆。
远去的骑士和身边的银龙小姐同时为之一滞，两人的狼狈相让纳索姆笑得更灿烂了。巴里安还好，装作听不见往前走就是了，反正有朝一日作为男人总要挑明。葛尼丝无处可躲，她盯着纳索姆看，于是女佣兵扭头对她又说：“千真万确。”
见银龙小姐又转向自己求证，克里斯蒂娜不得不跟着点头。出乎圣骑士和女佣兵意料，葛尼丝竟然脸红了，这可不太好。克里斯蒂娜本以为银龙会一笑置之，毕竟疯子才会跟三层楼高的大蜥蜴谈恋爱。反过来我们对你也是蚂蚁一般的存在吧，精灵在心中把龙类跟己方划了条界限分明的隔离带。
绯红的脸颊代表了不好意思，等于说葛尼丝并不认为人类是蚂蚁，那？没等精灵搞清楚状况，葛尼丝先回了旅馆，银龙脚步极快，差点撞到其他客人。
让银龙心烦意乱的始作俑者纳索姆也跟着回去了，为了礼貌，克里斯蒂娜等到看不见巴里安的背影才走。三位长腿女性又一次无视了奥拉，把女矮人晾在外面。
“和她们相处得还愉快吗？”邓肯带着一脸坏笑凑了过来，对女同胞补刀，像极了啄食尸体的秃鹫。
号角堡的奥拉看也不看同族男性，扭头走开。见挑衅失败，邓肯找了块树荫坐下，捋着胡须享受从地窖里拿出的麦酒。和妓女纠缠不清的人竟敢嘲笑奥拉，他哪来的资格？
在公爵那儿露完了脸，克里斯蒂娜的工作便基本完成。孤悬圣地的远征骑士能支撑下去，除了彼此依靠，更要仰仗从泰拉诸国来的圣战者和商人。做这种琐碎的事需要大量时间，一旦凑够足够的人数巴里安便会启程返回褚撒冷。骑士带着四百人来，他期望至少能带十倍于此的人数回去。
按照两人事前分工，巴里安独立承担后续工作，克里斯蒂娜陪着伙伴继续寻访卡拉斯神锤。从目前来看，两边都算进展顺利。
拉赫姆·吉哈德是萨马尔从市场里找来的本地向导，等女人们回到旅馆，雇来的向导正对杰克手绘的地图指指点点，克里斯蒂娜能听到向导用口音很重的帝国语说：“不对，我从没听说过。”
“什么没听说过？”克里斯蒂娜加入了谈话，心里对拉赫姆所指的事已经明白了七八分。
“一个矮人氏族，尊贵的小姐。”拉赫姆虽是异教徒，但却出生在远征骑士统治下的安条克，对圣骑士没半点敌意，反而很恭敬。
“你确定吗？要不我们再去问问别人？”赖利佣兵当的太久，说什么都像讨价还价。
“我向你保证，先生，你在本地找不到比拉赫姆更好的向导了。但是，”向导以手指戳地图，那个在安条克北方不远的位置，杰克在上面打了个叉。
“这里的确没有矮人，不仅我没见过，我父亲，我爷爷都一样。”
“那这个地方你总找得到吧？”纳索姆看不得赖利吃瘪，上来帮腔。
“如果小姐想要找一座坟墓的话。”向导脸色不太好看，这也正常，没活物的地方冒出什么古怪都不稀奇。
“你凭什么一口咬定那里没矮人，就因为你爷爷和你爸爸告诉过你？”奥拉在旅馆外面被同为女性的长腿们忽略的太久，这下憋足了劲要找回场子。“无意冒犯，但人类能活多久，你自己不知道吗？”
如果奥拉试图用攻击寿命找场子那就大错特错了，纳索姆是个活着就赚到的佣兵，克里斯蒂娜和银龙则都能在寿命上击败矮人。
但奥拉的措辞依然过于尖锐，连刚刚进来的邓肯都做了个怪相，静悄悄找了个位置滑进去。
“我的好矮人，好女士。”向导同样也没被激怒，但这很可能是看在钱的份上，“我不知道你家乡什么情况，但在黎凡特和平的日子从没持续超过十年，不是那边的圣战者来找仗打，就是对面的圣战者打过来。”
“真有矮人的话，为什么黎凡特所有跟矮人有关的盔甲刀剑，都要靠亚平宁海船运进来？”
必须承认向导说的很有道理，奥拉成了哑巴，邓肯也不再提什么至高王情报之类的废话了。
“去那儿看看再说，反正我们都来了。”精灵拍了板，大家都表示同意，克里斯蒂娜总算有了点队长的样子。
而只要目标一致，精灵的小队伍就变得异常高效，从采购补给到整装待发只花了两天时间。安条克公爵的使者再也没出现过，似乎是对精灵圣骑士失去了兴趣。奇怪的是巴里安，骑士一改之前的殷勤，连续两天都没露过脸。
即使克里斯蒂娜出发时刻意绕道去了位于城墙外的军营，也没能见上巴里安和他约定再次碰头的日期。倒是她在营地里看到了几面代表了帝国小贵族的旗帜，甚至撞见了一位熟脸，和克里斯蒂娜在绿皮讨伐战中并肩作战的老熟人，来自边境行省的汉克·迈耶。
男爵家的小儿子惊喜的大喊大叫，以远超骑士见到同僚的热情跑过来，给精灵带来了许多对故国的思念。
“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你，大人。”汉克握着精灵的手上下摇晃，笑容发自内心，不带伪装。
“你来这里干吗？汉克。”克里斯蒂娜在山里见识过异教徒，对方真要没头没脑打过来，也不好对付。
“这里是圣地啊，哪怕在故乡一贫如洗的人，都可以凭借自身努力，得到他想得到的。”汉克说话时眼睛发亮，很显然相信自己说的每一句话。
克里斯蒂娜和老熟人交换过祝福，托他给巴里安捎个口信，汉克满口答应，跟精灵约定到褚撒冷再见。
第一百二十七章：激流氏族
沙漠里的景物不管怎么看，如何看，都单调的要命。随风滚动的小石头，挡在沙流中犹如激流中的砥柱般的大石头，到处都是石头。而绿，这鬼地方最缺的就是绿，零星的小树，也早被风沙吹的没了颜色。
向导说这里也有帝国大道，但他使用了“曾经”的词语。没了这位本地人带路，出了安条克外地人只有迷路的下场。
经过两天一夜的旅程，拉赫姆将他们带到了杰克画在地图上的位置。然而向导的话大家都不怎么相信，因为这里有的，别处也有，别处没有的，这里也没有，不过是又一片荒滩。
要在这种地方找到矮人日记里描述的“背靠大山脚踩瀑布的激流氏族”……克里斯蒂娜揉着被风吹疼的眼睛，觉得日记作者和向导肯定有一个人是大骗子。
激流？瀑布？别开玩笑了，进入黎凡特后，她见过最大的一滩能饮用的水，还是在褚撒冷的旅馆。
充满疑惑的不止是精灵，奥拉差不多翻遍了每个高过人的石堆，拿着手斧又敲又拍，完了还把耳朵贴上去听，似乎是在找入口。女矮人把该做的工作都做了，邓肯干脆去找向导的麻烦。
“没找错地方吗？你保证？”邓肯根本懒得掩饰话中的怀疑。
“我保证，先生。如果这里真有一座矮人城市，矮人洞穴，或者其他跟矮人有关的名字，我保证你现在正对着的就是它的大门。”遭到质疑的拉赫姆很生气，顺口说起了这些年带过多少多少骑士到褚撒冷，普通朝圣者更是不计其数，信泰拉的人都不怀疑异教徒拉赫姆，反倒是矮人成了跳起来的第一个。
由邓肯惹出的唠叨逐渐发展到刹不住车，向导又接着说不是“对面的圣战者”搅了生意，天天劫道，他拉赫姆何至于沦落到带人来野外找块坟地！
听到同胞的城市被称为坟地，邓肯奥拉勃然作色就要找向导麻烦，却被精灵恶狠狠瞪了一眼，不得不打住。
“你是说这些年随时都在打仗？”因为安条克公爵的缘故，克里斯蒂娜对安全问题很上心。
“算不上打仗，更像是山贼，土匪。从来不靠近城市，就盯着过路的抢，小姐。”
“这样啊。”
她和向导聊着天，银龙和黑暗精灵则凑到了一块儿。法师对地图过目不忘，不管那幅图画的有多抽象，不仅把河流山川，还把动物都画了上去。但应该是这儿没错，扎克敢拍胸脯。
“是这里吗？”银龙提了问题，比起白天喝酒的邓肯，牢骚满腹的向导，葛尼丝似乎更相信黑暗精灵的判断。
“是的，小姐。”扎克眯着眼睛仔细看周围，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他已经能适应地表的太阳，不至于随随便便被烈日晒昏过去，表现的比在一块巨石下躲阴凉的纳索姆好得多。然而由于顶着张人脸，所以也别指望伙伴们会表扬他的坚韧不拔。
“入口在哪儿？”银龙小姐的问题一个接一个。
你不是只凭眼睛就能看穿我的魔法面具吗？那也劳驾请你把消失的矮人城市给找出来。这种话他只敢在心里想想，说是绝不敢。
“请容我准备准备。”黑暗精灵维持住了表面上的绝对客气，不想激怒人型母蜥蜴。褚撒冷图书馆里的经历他越想越害怕，银龙只是有了情绪上的不爽，就能把黑暗精灵从现实中剥离，让他沉浸到绝对的恐怖中。
所见所闻和日记中的不尽一致这很正常，光看矮人写的眼前应该到处都是河流湖泊才对，作者曾经描述过“连续几十天下雨，看不到太阳，盔甲都发霉了”。真是讽刺，就扎克观察，此地别说下雨，能有个阴天都值得大肆庆祝。
法师书读得多，因此他不会像矮人，把头插在洞穴里几十年不出来，感觉不到外界的沧海桑田。
过了两千年，山没了，湖泊河流也没了，地形地貌有变化这很正常。扎克从口袋里分别拿出了包在纸里的蘑菇粉，磨碎的藏红花，和一小块猪油。法师将之揉搓，直到混合起来。与此同时字正腔圆的念诵着咒文，魔法能量像是铁锅里的热油，让掌心的材料冒起了白烟。等念完咒语，他把微微发烫的合剂抹到了眼皮上。
“不疼吗？”
难得银龙小姐关心自己，扎克微笑着转过头想要回答，不转不要紧，一转脸就被吓了个半死。这不关葛尼丝什么事，名为“真实目光”的法术让黑暗精灵看穿了银龙的变身，在他眼中银龙小姐脖子以下还是原样，而以上，则成了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狰狞龙头！
“怎么了？”龙头人身的葛尼丝每说一句话，都吓得扎克抖得更厉害。
“哦，哦，我懂了。”母龙不是傻子，魔法流淌在她的血液里，施法如同呼吸，扎克吓到瞪圆的眼睛说明了一切。
“原来我在你们眼里这么丑……”葛尼丝深受打击，她离开了扎克，走向看不穿她真面目的克里斯蒂娜。
黑暗精灵对母龙的背影喘着气，心跳过了好半天才恢复平静。看似漂亮的葛尼丝却没有自信，因为魔法变形，特别是跨越物种的变形，由此得到的漂亮脸蛋和好身材并非天生，而是魔法操作者自己选择的结果。
如果美丽不是天赐，那有什么好骄傲的？
地表女人和幽暗地域的女人完全是两回事，地位更是天上地下，这边更重视外在美貌。扎克只是没想到强大如银龙，仍然那么在乎别人怎么看她那张小脸蛋。
还是早点找到消失的矮人城比较好，扎克不知不觉在太阳底下站了好一会儿，加上他其实戴着个面具，比别人更难受。
向导没错，扎克也没错，激流氏族近在眼前。法师的视线一路往下，看了很深才找到入口。矮人总喜欢在大门附近弄石雕，或是把大门本身雕成矮人先祖的头像，扎克在脚下深过百尺的位置，发现了类似的艺术品。
“我找到了，克里斯蒂娜小姐。”
法师将克里斯蒂娜从一场无止境的抱怨加炫耀中解放出来，精灵趁机摆脱了絮絮叨叨的向导。无所事事，四散躲避**阳光的伙伴们听到了法师的喊声，都走出阴影中的藏身处，向杰克聚拢。
“那你的意思是，我们要朝下面挖咯？”赖利看着杰克手指的位置，他倒不像邓肯热衷于吹毛求疵，怀疑完向导又怀疑法师，佣兵担心的是工程量太大，只凭几个人干不了。
“我可以帮你们去雇人。”向导自告奋勇，“只要一个星期。”
“一个星期？”克里斯蒂娜本以为只用一天。
“挖这么大块的地方，最少也要五十人，然后再干半个月。”向导给出的时间让精灵无法接受。
她没功夫在这里耽搁太久，萨拉丁带着二十万大军要来了。就算神锤在脚底下，她也不能接受等钻回地面，圣城已经沦陷的结局。
“交给我吧。”保持了很长时间沉默的葛尼丝突然发话。
看大家都在看自己，葛尼丝意识到需要作进一步说明。
“传送术。”
“哦。”伙伴们不约而同松了口气，想象葛尼丝变成巨龙然后把沙漠刨个底朝天的画面并不能算愉快，也没人想到看这一幕，除了扎克。“真实目光”虽然消退，可丑八怪银龙的形象已经刻进了他脑子里，扎克再也不会把葛尼丝当做女人来看待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深入地底
有了号角堡的教训，克里斯蒂娜早早打发走萨马尔，要求侍从陪向导拉赫姆把大家的行囊，主要是马匹拉到附近村庄去。精灵本以为侍从会争论一番，然而少年却马上答应下来，表现的迫不及待。
纳索姆其实也很想走，从她目不转睛看着侍从和向导离去的背影就猜得到。
人类对地下空间的恐惧感如此之强，光是用想的就会窒息，克里斯蒂娜能理解。她也很不舒服，哪怕造访过四座矮人城市，其中两座还是住着活人的正常地方。
钻洞的苦差事，天生就不适合长腿。
“准备好了吗？”
葛尼丝问，除了邓肯以外都点了头，唯独这位浪荡矮人开了口。
“你能保证把我们送到洞穴里，而不是卡在某块岩石正中央？”邓肯脸色发白，在黑山对抗红龙的时候精灵都没见他怕过。
葛尼丝突然笑了，引得邓肯也跟着笑，这种笑容纯粹是因为性命被掌握在对方手里，而不由自主的讨好。不等矮人意识到自己在干吗，下一秒所有人都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
矮人最先适应，克里斯蒂娜其次，但精灵的夜视眼更适合月夜，而非光源都找不到的地底。人类更惨，尽管纳索姆和赖利数次深入矮人地下城，一瞬间被夺去视觉的恐惧仍然很强，唯有咬紧牙关硬撑。奥拉及时找到变成睁眼瞎的人类伙伴，握住了他们的手。
扎克这种呆在幽暗地域的黑皮当然不怕地底，但他必须装，除银龙之外，没人知道红袍杰克的真面目。
“坚持住，等我施法。”他打算施展黑暗视觉，在地下这比火把好使，也能持续的更久。
“不用了。”葛尼丝冷冰冰的接了腔。
“嘭！”附近竟然有了火炬点燃的声音，然而那不是火炬。等一群夜视生物眨着被刺痛的眼睛，重新将视觉调整回正常光谱后，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座高台上。银龙点燃的火盆是金属制的，下方肯定有储存燃料的沟渠，明亮的火线顺着火盆底部从高台往下流，每个在路线上的火盆都燃烧了起来。
号角堡和黑山也有靠火油驱动的照明系统，没人再像土包子一样长吁短叹。只是随着光亮重回这不知被遗弃多少年的洞窟，闻到的，看到的东西就让人不甚愉快了。
“莫德尔的胡须啊！”邓肯顺着台阶往下跑，奥拉也跟了上去。
高台下尽是白森森的骸骨，铺满了火光照亮的每个角落。好像这儿的矮人全死在了下面，事实也可能如此。
伙伴们走下台阶，每一步都陪着小心，随时防备阴森森的鬼地方变得更恐怖，成为活生生的那种。
“你们快看！”邓肯从满地的遗骸中举起了一块头骨，形状很特殊，上下颚向前凸起，有四颗长而尖的门牙。
“老鼠。”克里斯蒂娜脸都黑了，她在号角堡，还有黑山都见到了这种用后足站立的坏东西，仿佛有矮人的地方，就有大号老鼠。
“死了多久？”赖利走下了最后一级台阶，试了几次才在白骨堆里找到落脚点。
“非常久。”邓肯没怎么用力，徒手捏碎了老鼠头骨。
“看来我错怪我们的好向导。”邓肯对着留在手里的一颗大牙齿说话。他想了想，把牙齿装进口袋里。
矮人骨头很好认，跟人类差不多，矮一些，但更宽更厚实。矮人与老鼠的骸骨交相堆叠，每个圆脑袋边上，都有不少尖脑袋，看得出保卫者让老鼠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
可这并不够，无人收敛的遗骸证明了最终结果。而根据克里斯蒂娜在号角堡的见闻，老鼠同样也会收拢同类的尸体——用来当食物。
这是场没有赢家的战斗，精灵不用说，看别人的脸也知道彼此的想法都差不多。
在能埋住脚后跟的骨堆里行进异常困难，法师的长袍，葛尼丝不合时宜的裙装都成了障碍。往前走了大概几百步后，到了火炬照明的极限。银龙再次扬手，将光明延续了下去。
火盆挨着火盆，高台连着高台，而高台之间，能看见成片的石墙和其后的弩车。当做弹药的石块和长矛堆的整整齐齐，好像从没用过。这里的白骨也很少，寥寥几十具。如果地下城也有城墙的话，这就是了。
严阵以待的战线被绕后突破屡见不鲜，只需要放点人在正面佯攻吸引注意即可。踩着弩车，克里斯蒂娜的视线跃过石墙，想看看当年你争我夺的战场。
矮人在墙的另一边没有设置类似墙内的火盆，精灵什么都看不到。黑暗视觉反馈给她的是一个巨大而又空旷的岩洞。抛开建筑物，白骨，战争机器，跟背后的地形没什么两样。任她看出了眼泪，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也许我可以帮上忙，小姐。”法师走上前，手里拿着一支箭。
像弩箭这样的兵器俯拾皆是，有的插在骨头里，有的散在地上，足见当时战况惨烈。这根箭的金属箭头和木制箭杆尚算完整，尾部的羽毛早不见了，只剩个卡槽。
法师举起手，念念有词，魔法代替了弓弦将箭射出。
火焰在半空被激活，随着羽箭划出的抛物线，照亮了倒吊而下的石笋，几个远处岩壁上的洞口，以及地面的白骨。
随便一处角落就有那么多，可想而知看不到的地方还有多少。
“我们的同胞好好打了一场！”邓肯的声音从上方高台传下来，他叉着腰昂着头，活像巡视战场的将军。
“打一场……一场……”
大嗓门的人引发了回声，打扰到在石笋顶部安家的蝙蝠，黑色的小家伙扇动翅膀到处乱撞窜，给洞窟增加了几分古怪的生气。
“但他们没打赢。”纳索姆一点都不给邓肯面子，克里斯蒂娜觉得她太刻薄了，却又无可奈何。
浓密的眉毛让别人很难看清楚邓肯的表情，搞不懂他到底是眯着眼看人还是瞪着眼睛看人，无论哪一种都称不上友好。精灵忽然有种感觉，她这个队伍里人很难成为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