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梅三三
梅子是她的小名,娘亲才会这么叫。主公称呼她为梅小姐,熟悉以后就只叫她梅姑娘。也不怪主公冷漠,他不喜欢念从内地来的人的名字,说那是对汉人的侮辱。梅子全名梅三三,是出生时父母年龄相加得来的。她爹死的早,全靠母亲把她拉扯大。女孩的记忆中父亲始终只有个模糊的影子,她大概记得父亲是个卖盐的。
父亲总是天不亮就走,入夜了才回家。那时她多半都睡了,只能在迷迷糊糊的状态下听着父母的对话。
“当家的,就别干这买卖了吧?被官府抓到要杀头的。”母亲忧心忡忡,梅子偷偷睁开眼,外屋的土墙上有双亲的影子,随着油灯一晃一晃的。
“诶,婆娘没见识呀,你瞅瞅地里的收成够交租?巴雅尔老爷年前说过,再交不起租子,他就管不了啦。衙门那边又放话,汉人不交租子,男充军女入营。”
三三听不懂什么是“充军入营”,她只觉得油灯晃来晃去的,很难睡着。沉重的谈话没有持久太久,不一会,母亲便吹灭了灯。她入睡前,还能听到父亲的叹息。
“汉娃子出来!滚出来!”门外的吵闹吓醒了她,等她从里屋探出头,外屋的父母正慌慌张张的穿着衣服。
门被踢开了,只看那毛茸茸的大脚,便知道谁来了。是巴雅尔老爷和他的禽兽帮闲,乌兰。那只脚不仅毛多,每根脚趾上都有又黑又硬的甲壳。所以乌兰很不喜欢穿鞋,太磨脚。
长满了黑色硬毛的脸伸进屋里,猴子般的黄眼睛在母亲身上停留了好一阵。母亲拉着吓呆的梅藏到了父亲身后,所幸乌兰没再做出格的举动。禽兽一晃脑袋,呲着它的牙齿:“快点,汉娃子,老爷在外面等呢!”乌兰的牙齿比人尖利的多,总爱抓住机会展现一番。
父亲可不敢让蒙古地主在外面久等,他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屋外,母亲和梅子紧随其后。
地主巴雅尔穿衣打扮与读书人类似,也学着汉人习惯束发,头上戴着顶黑色儒巾。大且宽的圆脸和细长的眯缝眼,则暴露了他身为征服者的血统。有别于他的祖先,巴雅尔不算残忍好杀。当着围观村民的面,他甚至训斥了乌兰一通。
“你这孽障,踢门作甚?我怎么交待你的,恩?”巴雅尔老爷一家很早以前就住进了石河乡,几十年下来,到了巴雅尔,连口音都是地地道道的中书省人氏。
“不打紧,不打紧,老爷。”父亲陪着笑脸,点头哈腰。母亲见状赶紧按下梅的头,做着感激涕零的样子。
平时巴雅尔来村里绕弯,只带一个书童。跟村西头的老童生聊聊天,接受下街坊邻居的问候,过的优哉游哉。他虽是个蒙古人,却极力避免跟治下的汉人居民分出个区别来。身边这禽兽帮闲形象狰狞,没个人样,巴雅尔也不待见它,轻易不会带出来示人。乌兰只来过村里一次,那是因为要抓李五四一家,他们贩私盐,坏了官府的规矩。
“唉,老梅啊,你要遭。”巴雅尔连连摆手,止住了父亲的讨饶,“非我要与你为难,是盐场的管勾,县里的巡检。”
“带走吧,乌兰。”巴雅尔长叹一声,自顾自的转身离去,围观的村民给他让出了一条路。蒙古地主越走越快,也不知他是害怕沉默的民众,还是不忍心去看接下来的事。
地主老爷汉人的书读多了,平日便以中国人自居,与县城的蒙古驻军都不怎么对付。但随他来的禽兽乌兰,隶属于探马赤军,可是个地地道道的蒙古铁杆。它从腰带上解下一副镣铐,丢在父亲面前。
“汉娃子,自个儿拷上,别逼爷动手。”猴子的嘴里说着人话的确滑稽,可没人敢笑。父亲已是村里最高最壮的男人了,乌兰比他大了整整一圈。禽兽穿着探马赤军的褂子,无袖的马褂展示了他密布黑毛的粗壮胳膊,腰间挂有铁锤,把皮带坠的拖到了腿上
要是巴雅尔没走,母亲肯定会带着梅扑倒在他脚下,把头磕出血。遇到不太严重的事,比如欠个租子啥的,巴雅尔也就算了,来年补齐便可。但父亲这是贩私盐,够得上杀头,最轻也是个充军流放,具体如何,得看巡检大人的心情了。
母亲给父亲戴好了枷锁,哭着跑进了屋里,不一会就提了个包裹出来。里面装着一家积攒的钱财,等到了衙门都得孝敬给巡检。父亲能不能活命,就看这个了。母亲特意摸出了一把碎银子递给乌兰,猴子在手里掂量掂量,塞进了上衣里。
“快走吧,梅五四,路远着呢。”看在银子的份上,禽兽喊了父亲的大名。
围着的村民有五六十个,光是壮小伙就不下二十人,然而街坊顺从的退开了。只有几个年轻人不服气的瞪着猴子,很快便被人拉走。禽兽冷哼一声,表示了它的不屑一顾,探马赤军的禽兽带走了私盐贩子梅五四一家。
上次战争结束也不过几代人的时间,蒙古军的禽兽有多可怕,经过口口相传,余威犹在。
“乌大人,咱们不是去县城吗?”眼见猴子领着净往小路走,母亲虽然怕它,还是问了。
“你个婆娘问那么多作甚,只管走便是。”猴子头也不回,它抓着父亲的枷锁,一家人只能跟着他。
渐渐的,树木变多,人倒是一个都不见。禽兽把父亲绑到了棵小树上,狞笑着朝母亲和梅走去。
“乌大人,你这是做什么?”父亲想要挣脱枷锁,却动弹不得。母亲护着梅步步后退,直到被地上的杂草绊倒。
猴子压上去开始撕扯母亲的衣服,他只用一只手就按住了母亲,嘴上说着:“小娘子休要挣扎,把爷爷伺候好了,少不得在巡检那里替你男人美言两句。”现如今,哪怕是荒野村姑都知道这是谎言。禽兽在蒙古军中唯一的作用,就是破阵炮灰。平日里,蒙古人很嫌弃这些半人半兽的怪物,时常议论要把禽兽军集体送去攻打海外的倭国。但为了压制汉人愈演愈烈的起义,只得留用。
母亲拼了命的反抗,但她哪里是禽兽的对手,衣服很快被扯的稀拉。梅哭叫着去拉禽兽的胳膊,其实只扯住了几根毛。猴子轻轻一甩,梅飞出去了几丈远,撞到一棵树,摔进草丛里没了声音。
父亲大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竟然折断了碗口粗的小树,他扑向了禽兽。猴子不耐烦的丢下地上已没几片破布遮体的女人,他转过身,一拳砸在父亲脸上,紧接着又是一拳……
梅被母亲的哭嚎吵醒,小女孩头疼欲裂,一时分不清身在何处,她爬起来疑惑的到处乱看。
父亲倒在几步远的地方,头歪向一边,眼睛死死的盯着她,梅发现父亲没了动静。那个长着黑毛的猴子就是母亲哭叫的原因,母亲嗓子早哑了,一声接一声的只是哀嚎。
小女孩的世界坍塌了,她放声尖叫,一股能掌握一切的感觉找上了梅。她朝猴子伸出手,折断的树枝尽数浮空,聚拢到她身边。
“啊!!”随着她的叫喊,无数尖利的树枝如同长矛,插进了禽兽的身体。
梅呆呆的看着猴子身子一怔,倒在了地上。鼻子好热,难道是出血了?小女孩伸手去抹,指尖一片血红。母亲赤身**的跑过来抱住了女儿,喊着她的名字:“梅子,梅子。”
“梅!梅!阿由喝特?”没想到这个自以为是的泰西男人也会紧张。为了躲避箭矢,两个人都是趴在地上,姿势滑稽,她忍着没笑。
“洛克,热阿康明。”不用你指,我又不是黄口小儿,岂会不知?瞧好吧,泰西蛮子。
梅伸出了右手。
眼见东方女人似笑非笑的举起手,里昂可没跟着笑的心情。这女孩是不是吓傻了?他正要再次提醒法师注意,却看到法师鼻孔里流出了血,插在人马尸体上的箭一根根浮空而起。
梅一挥手,还沾着鲜血的羽箭全部飞向了原来的主人。走在最前面的十几个人猝不及防,被箭支连续命中,死状惨不忍睹。
东方女人这么厉害啊,里昂借助死马的掩护,观察着情况,仍然站立的有三十多个,都举起了盾牌,正在努力搞清楚是哪里射来的箭。
“梅,再来一次。”里昂没把握在大腿中箭的情况下,对付三十多个全副武装的壮汉。
法师没反应,他转过脸,梅靠在她坐骑的尸体上,脸白的像死人。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鼻血全都流进了嘴里。
“再来一次。”这是个请求。
梅强撑着坐直了,鼻血像小河一样淌。法师的虚弱影响到了受她控制的物体,那些箭在空气中来回晃动。
她挥下手,脑袋一歪倒在地上。由于对方有了准备,这次只打倒了五个人。
男人怎么能躲在女人后面,我得保护她们才行。里昂看着不省人事的梅,他咬紧牙关,拔出了大腿上的箭,又从马鞍上撕下一块破布,将伤口扎紧。尽管左腿不敢用力,但靠着右腿和手的帮忙,他成功站了起来。
敌人停止前进,警惕看着他,有人举起弓。
“我是里昂伍德!你们这帮懦夫报出姓名!”勇敢的挑衅阻止了敌人把他射成筛子。
“我是约翰奥古斯特,伍德大人。”一个装备着全身甲的骑士拨开人群走上前,他掀开面甲,露出了一张惹人厌的笑脸。
约翰微微鞠躬,带着满脸的兴奋宣布道:“很荣幸能成为杀死勇者的男人。”敌人散开了,围成了一个半圆,等着看一场不公平的决斗。
“你来试试啊。“里昂心不在焉的回答,借助调整姿势的时间,他在一堆尸体旁找到大小姐的下落,白袍的边角动了一下,这让他松了口气。梅躺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胸口的起伏证明这女孩没死。他相信更多的人还活着,只要他能打败眼前的敌人。
勇者丢掉了盾牌,受伤的大腿不允许多余的重量,他右手握剑左手虚抬,站稳了身体。
只从约翰迫不及待冲过来的样子,里昂也能了解到自己有多虚弱。
我可是杀过龙的男人啊!他挡住一记下劈,猛地把约翰推开。奥古斯特公爵的小儿子得意忘形,显然没想到里昂还有这么大的力气,他站立不稳,踉踉跄跄的连退了好几步。
“今天要死的人是你。“里昂找回了平衡,他摆好了防守的姿势,等着公爵的儿子再次冲过来。
我可不能死,姑娘们还得靠我保护呢。
第八十三章:意料之外的敌人
“大人,前面林子里躲着不少难民。”骑兵带回来的消息让史蒂夫精神为之一振,离开城堡三天了,也救助了不少人,可越接近边界遇到的难民就越少。这很不正常,战火并未烧过国境,信仰相同,长相也差不多,邻国该是个理想的避风港才对,他本以为能遇到很多避难的人。
“为什么不带着人过来?”心情是好了点,可对部下拖拉的作风也要批评。
“大人,难民坚持要见到一个带队的骑士才肯出来。”骑兵为难的摇摇头,“恕我冒昧,还请大人最好快点,那些难民看起来很紧张,随时可能逃走。”
骑兵的胸甲外穿着骑士团的白色罩袍,上面有教会的标志。史蒂夫为了突出视觉效果,还让每个搜索队都携带一面圣母旗。
难道这还不够?无奈之下,史蒂夫只得把大部队留在路上,带着一小队人前去接头。等靠近了难民藏身的树林,为了避免加剧紧张的气氛,他刻意提前下马,要求部下也照做。但等到他走到树林边缘,依然得到了充满敌意的回应。
“别再往前走了,朋友。”隔着树枝的缝隙,史蒂夫能看见一把拉起的弓对准了他。
“我是教会骑士团的骑士史蒂夫,是来帮你们的。”既然没能开个好头,他只得站在原地不动。史蒂夫飞快的朝树丛里扫了两眼,看到了不下四把弓。
“脱下头盔,让我能看清你的脸。”只凭一个名号无法使弓手信服。
这些蠢货,难道我长着黑皮不成?史蒂夫好人做到底,冒着被一箭射在脸上的风险,他解开扣带取下头盔,现出了金黄色的短发。
“大人,请原谅我们。”猎人的妻子第三次道歉。她男人阴沉着脸站在一边,也逼的妻子必须不停的讨好骑士大人。一个平民意图谋杀骑士,只要史蒂夫正式向法庭提出指控,罚金和鞭子都是仁慈了。
娶了个平民的史蒂夫没空跟一个农夫计较,抬了下手算是接受道歉。他大声命令部下都去帮难民收拾,准备出发。
“为什么非要看我的脸不可?”史蒂夫回想起刚才的经历,有点好奇。
猎人的妻子愣住了,不知该如何回答,脸色阴沉的丈夫倒是开了口。
“我必须确认你是不是敌人,骑士大人,这年头光看盔甲可不行。”猎人把弓背在身后,动手帮妻子打包行李,往马车上扔风干的肉。
“敌人?不是黑暗精灵吗?”史蒂夫莫名其妙。玛雅修女盘起头发才能到他胸口,比她的精灵亲族克里斯蒂娜都矮了一截。据她说,黑暗精灵男性的身高还要略低于女性。这么明显的体貌特征,不看脸也能认得出。
一个路过的小女孩见到了史蒂夫,慌忙低头行屈膝礼。史蒂夫笑着伸手去摸孩子的头发,自从妻子有了身孕,他对小孩的耐心好多了。
“黑暗精灵长什么样我不知道,大人,突厥异教徒倒是见了不少。”
猎人阴测测的话定住了史蒂夫的手。
黑暗精灵女人裹着毯子坐在马车后面,离黑袍法师和矮人都远远的。身为洞窟里那场大屠杀唯一的幸存者,她的表现让桑切斯非常佩服,竟然没疯。
黑暗精灵长年累月和恶魔之类的妖魔鬼怪搅在一起,对禁忌的知识很有心得,不少资料都是黑暗精灵写的。黑袍子自然是读过,虽然他得到的是翻译过的版本(经由法师塔审核,删掉了很多内容)。熟能生巧,桑切斯也懂了一点黑暗精灵的语言。现在一个大活人就坐在后面,他克制不住的想要实践一番。
至于在自己“老婆”面前去跟其他漂亮女人搭话是否合适,桑切斯完全没考虑。鲁比有马车要赶,对身后的骚动不闻不问。除了我谁看得上他?魅魔的女性安全感一向很足。
“呃,你好?”大部分语言都是从问候开始,可惜就算听懂了,黑暗精灵女人也没一点反应。倒是矮人不怀好意的挤眉弄眼,做出了男人之间那种“我理解你”的坏笑。
“你的名字?我是桑切斯坎贝尔。”桑切斯忽略了矮人的反应,边说边朝车厢角落的黑暗精灵伸出手。要不是白发黑肤的女人把脸转向另外一边,再用毯子裹住头,桑切斯还以为她死了呢。本着书呆子特有的低情商,黑袍子不屈不挠的打算把对话进行下去。
“省省吧,坎贝尔先生,她是不会理你的。”玛雅实在听不下去了,她勒住缰绳,等马车跟上来。
“为什么?”明知道对方肯定不会说好话还要追着问,桑切斯的傻样令矮人直摇头。
“因为你是男性,还是个人类。”意料之中的答案惹得弗林特哈哈大笑,连赶马车的鲁比都笑了,笑声里尽是幸灾乐祸。
“就这样放着她不管能行吗?她不会逃跑吧?”艾米莉也过来凑热闹。人类总是克制不住对异种族的好奇心,可不止桑切斯对马车上的俘虏感兴趣。
“她无处可去,她的家族在男性发起的突袭中损失惨重,所以才被当作人质抓到地表。就算她有朝一日能逃回去,那时多半整个家族早被某个野心勃勃的主母给消灭了。”玛雅指着车厢里的同胞,“这会她也不好受,天空的太阳对她跟火烤没两样,长时间暴露在日光下就足以让她再次昏倒。”
艾米莉看着黑暗精灵,这么热的天气,还把头蒙在毯子里,原来不是为了睡觉啊。
“离开我们,她只有死路一条。“
艾米莉点点头,同意了玛雅的结论。
一行人中有两名男性,一个矮人一个法师,都不具备当斥候的素质。姑娘们中,只有圣骑士能称得上马术精湛,可她没当侦察兵的习惯。只要精灵出现的地方,这活计总被一群急吼吼的绅士给抢走,完成任务再顺便献个殷勤。法师和修女本就不是做前锋的料,而魅魔,猫需要担心被老鼠偷袭吗?
所以他们一头撞到了一队打扮怪异的骑兵中间去,对这个结果,双方都很震惊。对面的骑兵见这边人少,基本都是女人。便做了个灾难性的动作,抽出了弯刀,嚎叫着怪异难懂的口号。
显然克里斯蒂娜是听懂了,精灵圣骑士打了鸡血似的喊着大地之母的圣名,单枪匹马向上百人的骑兵队发起冲锋。其他人都在发愣,鲁比则是笑的合不拢嘴,她从马车上跳下来,拔出长剑跑步跟进。桑切斯欣慰的看到魅魔很克制,她保持了人类的速度。
符文剑不止是可以制造冷空气,它还能破甲。圣骑士一个照面就把对方盔甲最好的人劈下了马,在被包围前,精灵身边已经倒下了三个人。见到自己陷入重围,精灵举起剑,泰拉回应了她的祈祷。一团闪亮的白光晃晕了想靠数量压倒精灵的敌人,她破围而出,再次带走了一条人命。
恶魔则比精灵可怕多了,鲁比不需要向神祈祷,也不靠技巧。面对迎面冲过来的战马,她想也不想的挥起盾牌,连人带马把敌人打倒。接着又朝右边刺了一剑,长剑直接穿过了马脖子,戳到了上面的骑兵。魅魔收剑的动作扯掉了马头,倒下的人是被她用靴子踩死的。
又一个骑兵红着眼朝她冲过来,那柄长枪越来越近,魅魔懒得躲开。她单手抓住了长矛,本想把敌人拉下来,结果想起了桑切斯交待过的话,魅魔只好松开手,假装倒地。她趁机往桑切斯那边看了一眼,矮人站在马车上,护着两个法师,修女则在保护她的同胞。每个人都是很忙的样子,听声音圣骑士也陷入了苦斗。
魅魔发现,大家没功夫管她。
笑容又出现在她脸上,长枪由上至下朝着魅魔戳过来。既然无人在意,她也懒得装了,魅魔只用一根指头便挡住了矛尖,她躺在地上,朝那个握紧了长矛恨不得把牙齿都咬碎的男人眨眨眼。
这是个有着黑色头发,长着鹰钩鼻的小伙子,鲁比动了动指头,矛柄强行脱手,反向扎进了他的盔甲。黑发青年一脸的难以置信,魅魔坏笑着继续增加压力,把敌人变成了一个死掉的小伙子。年轻人倒在鲁比身上,魅魔顺势舔了舔他流血的伤口。
好甜啊,魅魔忍不住又喝了一口,她心满意足的抹干净嘴巴,刚想把尸体推开,就看见了矮人。弗林特俯视着她,把尸体踢到一边,伸手去拉鲁比:“你是我见过最能打的人类姑娘。”
鲁比笑的很紧张,她担心嘴角的血没擦干净,被人看见她在喝血可就惨了。
她还没玩够呢,不想回地狱,最好永远都别回去。
魅魔发誓改掉她的坏习惯。
“别发呆,姑娘,还没完呢!”矮人靠着她站好,至少矮人没发现她的破绽,仍把她当做亲密战友。两个战士保护着修女和法师们,性命攸关,黑暗精灵俘虏也找到把武器,紧跟着大家。周围都是同伴,鲁比只能用人类的水平去战斗了。
“都躲开!”身后的艾米莉大喊,矮人抓着鲁比蹲下,炙热的火焰从她头顶喷出,浑身着火的敌人怪叫着到处乱跑。
这可真像地狱……鲁比看呆了,随之被勾起的回忆没有一丁点愉快之处。
她再次发誓绝对不喝人血了。
第八十四章:别相信恶魔
左肩的护甲被砸变形了,这好办,拆下来修,只要精灵忍着点疼。可头盔承受了一次自侧面打来的重击,头盔下部略微变形,卡住了面甲。试了几次,除了让精灵疼的哼哼,怎么都取不下来了。矮人让精灵在一块石头上坐好,歪着脑袋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一个既不伤到她漂亮脸蛋,又能撬掉面甲的办法。
“丫头,你还好吧?”矮人决定先关心一下穿戴者,头盔被砸成这样,她也不会好受。
突厥人的骑兵可不止有弯刀,为了对付帝国骑士,这些家伙几乎人人装备了一把铁锤。他从尸体上捡起过一把,以矮人的标准来看,粗劣的做工纯粹是浪费材料,但用那么一两次也够了。反正它的主人死了,便不需要考虑长期使用的问题。
“没,没事……”隔着面甲,看不到表情。她侧面的脸应该是肿了,说话像是含着口水,没准牙齿都松了两颗。
“唉!忍着点儿!”弗林特拍了拍她的手,转身走向马车,在乱成一团的行李中寻找他的铁匠工具。艾米莉在确认了精灵没有大碍后,就迫不及待的开始嘲笑她,称呼她为“猪头小姐”。还安慰她,叫她别担心破相的事。万一没人要了,她有个弟弟长得不错,可以介绍给精灵。修女站在边上,也有点想笑,但忍住了。
矮人一族人丁不旺,每逢大的战事,能打的女人也得上战场。所以矮人男性从来没抱怨过妻子把面包烤的像岩石,而肉却做的半生不熟。但精灵女人……瞧那小身板,只适合在家做饭,生孩子都不行。矮人终于翻到了锉刀,身后的笑声更大了,听声音鲁比也加入了进来。精灵惨遭围攻,又不能还嘴,估计憋的很难受。
他从皮包的底部摸到了锤子,弗林特在马车边缘敲了一下,找回了点手感。一会就得在她脸上动手咯,丫头最好别哭。
一转眼,看到的景象让他丢下了工具。鲁比双手扣住克里斯蒂娜头盔的边缘,看样子正在发力。
“别乱来,等等!”外行人的举动逼得矮人喊出了声。让他奇怪的是,桑切斯和艾米莉也跟着喊起来,黑袍法师本来背靠马车,骚扰着黑暗精灵俘虏。他比矮人都着急,弗林特是用走的,他则是在跑。
来不及了,一声惨叫响过,精灵倒在草地上,鲁比抱着个空荡荡的头盔。
“问题解决了。”她宣布。
艾米莉吓得捂住了嘴,桑切斯跑过去抱住精灵,盯着她的脖子看。克里斯蒂娜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推开了黑袍子。
看着两个法师如释重负的表情,矮人觉得人类真是大惊小怪,难道女人就不能受一点伤吗?他再次害起了思乡病,想念他早逝的妻子,那个能在酒馆里跟男人拼酒,把胡须最长的矮人喝到桌子底下的姑娘。
琳恩真是个好女人呐。矮人捡起头盔,侧面的凹陷看得他直皱眉头,不过还能补救。玛雅扶起了克里斯蒂娜,为她祈祷医疗神力。从这个角度,除了修女银灰色的盔甲,黑色和紫色的袍子,矮人什么都看不见,精灵被同伴给包围了。
她舍身拯救了被非人之物污染的土地,献出了生命,并登上神位。泰拉赋予了这个世界诸多奇迹。治愈只是其中之一。
精灵的样子很滑稽,左边脸肿的老高,挤占了眼睛的空间。脱离了头盔的束缚,她往地上吐了一口混合着鲜血的唾沫,里面有颗牙齿。
“哎呀,哎哟!”黑袍子感同身受,鲁比赏了他一肘,让后半句变成了闷哼。
包裹在蓝光中的手捧住了精灵的脸,受到新长出的牙的刺激,她接连往地上吐着口水。桑切斯瞬间没了兴趣,扭过头走回马车边。
“希望你下次动手前,先说一声。”玛雅见精灵脸上的红肿消退了,觉得还是提醒几句比较好。她是长女,母亲总让她指挥家族的军队,像精灵这样乱打一气的鲁莽行动,会被她用蛇首鞭狠狠的抽。
蛇首鞭……修女及时中断了亵渎大地之母的回忆。
“你没听见突厥兵喊什么吗?”克里斯蒂娜理直气壮的顶嘴。
新入教的修女被老资格的圣骑士压了下去,玛雅当即站起身,精灵女人之间不欢而散。
“好啦,好啦,别人也是关心你才说的。”艾米莉又扮演了和事佬的角色。她充满挑逗意味的用手抬起了精灵的下巴,在被打断前,好好调戏了克里斯蒂娜一番。
修女走向马车,将沾血的钉头锤丢到车厢里。站在马车边的同族鬼魅似的走过来,抓住了她的胳膊。
“我听见你的祈祷了,你竟然信仰人类的神!地表猴子的神!”
“是罗丝背弃的我,人类也不是猴子。”玛雅甩开了她的手,看着她红色的眼瞳,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的眼睛了。
“她也背弃了你,不是吗?”修女指出了问题的关键。
“神不再回应我们的祈祷,没人知道为什么。”同胞不甘心的承认了。
因为她不好好的在神域呆着,跑到了我的身体里。这事当然不能说了,她不想成为黑暗精灵社会的公敌。走漏了风声,所有蛛后的祭祀都会以她为目标。
“你叫什么名字?”玛雅岔开话题,每提到罗丝一次,甚至只是想到蜘蛛神后,她体内的存在就化为一条活生生的爬虫,抓得她心痒难耐。
“艾拉斯卓,第……第二十家族。”家族的排名让她觉得很丢脸,犹豫了好一会才说出来。
“好名字,那么,艾拉,作为同族,给你提个醒。如果你不赶快转变对人类的态度,老这么猴子长猴子短的,他们迟早会没了耐性,然后砍掉你漂亮的小脑袋。”
桑切斯津津有味的旁听了两位女士的谈话,黑皮肤的姑娘们以为他不懂黑暗精灵语,便无视了他。他确实懂得不多,但连猜带蒙,得到内容也足够了。一个失去了神眷的邪恶种族,一个离开神域,消失不见的神。
黑袍法师搓着下巴上新长出的胡,努力的思索能从里面捞到什么好处。
比起骑马,她宁愿去飞,自己的身体总比一匹脆弱的牲口可靠。但桑切斯把她拉到一边,告诉她只要有比老鹰更大的东西飞在天上,比如一个长角的女人。万一被人看见了,那他黑袍法师坎贝尔就是头号嫌疑犯。
突厥人领队的尸体上装着份地图,上面标着一堆乱七八糟的符号,和一个大大的红叉。艾米莉得意洋洋的挥舞着这份战利品,说红叉的所在肯定是异教徒的营地。伙伴们只能选择相信,因为一个能问话的活口都没有。
整场战斗过于一边倒,眼看着只挨打却还不了手,剩下的突厥骑兵明哲保身,仗着马速跑的没了影子。鲁比本想抓个俘虏问话,可艾米莉非得拉住她,朝圣骑士的方向连连摆头。魅魔根本不懂她的意思,直到桑切斯跑过来,悄悄说了句:“圣骑士不杀俘虏。”魅魔总算明白了点,带着个黑暗精灵就够麻烦了,再加上了几个活蹦乱跳的突厥人,队伍还走不走了?
她觉得人类都是大傻瓜,为了一点自欺欺人的规则缩手缩脚。好在艾米莉从军官的尸体上找到了地图,堵住了鲁比的嘴。
魅魔自愿担当前锋,伙伴们跟在她身后一段距离,避免再遇到上次那种事。鲁比说的冠冕堂皇,惹得圣骑士对她这个“普通农妇”另眼相看。至于她私下打的主意,只怕是桑切斯也没想到。
再遇到突厥人的部队,统统杀光就好了,再留下一个慢慢拷问。想到能把一个男人绑起来,用指甲划遍他的每一寸肌肤,魅魔脸颊绯红,兴奋的直喘气。
那血的味道,我还要。她轻轻一夹腿,马儿便不要命的奔跑。动物总是比人敏感,能感受到鲁比散发出了远超猛兽的恐怖气息。
我发过誓,不喝人血的……可是,可是,对了,我还没跟谁说过,便不能算数。魅魔自我安慰,很快就心安理得了。
白骑士圣乔治阁下早说过:“不要相信恶魔说的任何一句话。”
第八十五章:对不起,爱我的和我爱的人
约翰的战技怎能跟里昂相提并论,至多也就是个普通骑士的水平。但他毫发无伤,以逸待劳,最棒的是,他可没有骑士的荣誉感。正经的绅士那会像他这样下作,与一个大腿受伤的人搞一对一决斗,而且不占上风。
当着那么多部下的面跟一个伤员打成平手,公爵的儿子恼羞成怒。他索性丢掉盾牌,双手握剑猛攻里昂。勇者左腿受伤,迫使他只能以右腿为轴小范围的移动。约翰也利用了这一点,专攻里昂左侧,每过一招,里昂的反应都变得更迟钝。约翰眼看里昂大腿的伤口不停的往外面渗血,掩饰不住满脸得色。他再次挥向左侧的斩击被里昂接住了,因为太用力导致整个身体向前倾,里昂等得就是这个时候。
钢制剑柄的末端狠狠的撞上了约翰的鼻子,受到剧痛的刺激,武器险些脱手。要命的剑锋由下往上,转瞬便至,若非他及时跳开,这一击会削掉他半张脸。
打空的长剑迅速收回腰际,里昂双手握剑,右腿蹬地,左腿……他疼的流下了冷汗。伤痛影响了出力方向,一个完美的喉部突刺,戳向了对方有盔甲保护的胸口。即便如此,也打得约翰一屁股坐到地上。
“快来帮忙,杀了他!”约翰被这一击吓得不轻,他手脚并用的往后退,召唤部下助阵。什么狗屁骑士荣誉,人只要死了,便会一无所有。
奥古斯特家的小少爷无耻,不代表他的手下都不要脸。约翰既然接受了里昂发起的挑战,那么根据约定俗成的规则,在场的人便是决斗的见证者。敌人的犹豫不决给了里昂退后重整的机会,没有当场被十几根长矛扎成血窟窿。
他像个受伤的兔子,单腿跳着回到了梅所在的位置,法师却不见了。经过一番紧张的四处搜寻,在徐先生身边找到了女孩,梅把手放到徐先生的脖子上。过了会,女孩又往海伦娜的位置爬去。
我可真是个好保镖,连明国皇帝的信使都保不住。更大的危机到了,敌人经过家主的反复催促和谩骂,已经朝他围了过来。
还有二十多个,里昂见约翰也站到了队伍的末尾,好吧,又多了一个。
别紧张,我对付过比这更恶劣的情况,那是在菲比住的村子里……
是啊,你好厉害哦,打的兽人落花流水。可你最后还是死了啊,没说错吧?我亲爱的里昂。一个娇滴滴的声音纠正了他,打破了里昂的自我麻醉。
“你是谁?”里昂厉声吼问。围上来的敌人摇头叹息,屠龙勇者临终时竟然被吓傻了。里昂算得上全帝国的偶像,沦落到这步田地,谁都不愿意看到。
敌人握紧长矛,对准了勇者没有保护的脖颈。
别害怕,有我呢,我会保护你,亲爱的,就像以前那样。内心的细语温柔体贴,像是妻子站在家门口,迎接为了生计奔波劳累的丈夫。
她张开手臂,将他拉入怀中,把他的头按在胸口。女人特有的柔软和味道让里昂闭上了眼睛。
我不能睡……我不能睡……
周围正在发生的一切就像一副飘在水面的油画,沉得越深便越难看清其上的内容,他的意识跌入了黑暗无比的湖底。
他再次睁开眼,只看到了来回走动的马腿,马蹄带起的灰尘呛得他连连咳嗽。里昂想要直起腰,可他发现自己是被捆着的,横放在马鞍上像个面粉袋。他扭头朝前看,见到了海伦娜的屁股。
“你醒了?”听见动静的海伦娜转身拉住缰绳,马停了下来。
“恩,能把我放下吗?”倒吊着跟女人谈话很狼狈,他的眼睛又对着法师的胯部,真够失礼的。难堪的姿势让全身的血液都集中到了头顶,非常不舒服。
一个女人哪里抱的动他,靠着梅全力协助,才把里昂放到了路边的草地上。
“为什么要捆我?”里昂扭过后背,向姑娘们展示束缚住他双手的绳子。
两个女人并不回答,只是瞪着眼看他,同时保持了令里昂深感受辱的安全距离。领教了女人的态度,他只好换个问题。
“你的伤怎么样了?其他人呢?徐先生呢?”里昂看着海伦娜法袍上的血迹,那滩嫣红从胸口延伸到腹部,然而她看起来像个没事人一样。
海伦娜不理他,继续瞪大了眼睛把他从头看到脚。旁边的梅小声叹了口气,算是回答。
“你们怎么了?”里昂忍受不了被当成敌人的待遇。
“不如说说你怎么了?伍德先生,还想得起来吗?”海伦娜板着脸说话,口气公事公办。全没了半天前那种任性使气的随意,里昂觉得大小姐变得非常陌生。
他也不习惯半坐着被人俯视,于是打算站起来。大小姐立即用法杖的尖端指向他,梅的反应不大,可她手里也有一把明显是拣来的剑。
都把我当敌人了?他苦笑,左腿的疼痛让他皱起了眉头,也使他看到了腿上新缠好的绷带。她们还在照顾我,里昂稍微放松了点。
“这里不安全,换个地方再说吧。”大脑一片空白,里昂不知从何说起,他只记得跟约翰的决斗。四周的景色仍然是跟遇袭时别无二致的林荫大道,要是再来一次,两女一男怎么顶得住。
“在你做了那种事后,我怀疑还有谁敢来送死。”海伦娜又凑近了点,“你真一点都记不得了?”
“记得什么?!”里昂发火了,他腿上有伤,头疼的厉害,双手被反绑在身后,自己拼死保护过的人却把他当敌人对待。
海伦娜被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看样子就要用法杖砸他了。
“伍德先生,你用女人的声音又笑又叫,只靠双手就把袭击我们的人杀了个精光。”一直保持沉默的梅插了进来,“其中有不少人,都被你撕成了几块……”女孩多半是回想起了血腥的场面,她捂住嘴跑向不远处的一颗小树,对着草丛干呕。
“像个女人……”里昂本想说怎么可能?但是很不幸的,他逐渐想起来了。
“慈悲,发发慈悲啊大人!我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和老婆。”一个公爵家的士兵倒在地上,恐惧使他无法动弹,生存的本能又逼着他求饶。
我丢下了剑,那把破铜烂铁沾了太多的血,早没法用了。于是我伸出双手,抱住了那人的脸,“嘘,嘘,别害怕。”我是笑着说的。一点点,非常缓慢的,我把他的头从身前扭到了背后。我爱死这个动作了,光是听着颈椎折断的“喀嚓”脆响,就令我放声狂笑。
我丢下了这具尸体,又走向了另外一人,他是约翰。那个男孩被我砍断了腿,正努力爬向树林,在路上留下了两条鲜红的印子。我踩住他的后背,不停的用力,感受到脊椎骨在靴子下变形,断裂。
我杀光了他们,一个不留。
里昂呆住了,他无法相信,但这就是事实。
勇者低下头,我是个怪物!他不敢看同伴,但他很明事理。里昂阴沉的说:“动手吧,我不会反抗的。”没人上来,里昂用力闭上眼睛仰起了脸。
“动手啊!”他大喊,热泪从他脸颊滑下。
地狱最终还是来找我了。
对不起,小娜,艾米。
对不起,我的孩子……
他听到了吟唱咒语的声音,里昂挺起胸膛,准备接受即将终结他生命的魔法攻击。
再见了,这个世界。
第八十六章:一个温暖而又充满爱意的二人世界
阿什莉瞪大了眼睛盯住如同一潭死水般的河面,要从地面浓密的雾气中找出移动的生物很困难。但她饥饿难忍,爱人也在家里眼巴巴的等着,魅魔绝不能空手而归。猩红色的河水泛起了涟漪,是长颈龟上岸的信号。
赤红的太阳投射出的光线犹如火烤,令魅魔难以承受。但血河两岸植被稀少,没有能藏身的地方。而长颈龟虽说有着尖牙利齿,胆子却小的可怜,一点风吹草动就会潜回河底,她非得等待不可。黑色的皮翅上下摆动,给了她滞空的动力。
第一只巨龟爬上了河岸,在它的带动下,同类们蜂拥而出,脱离了藏身的血水。松软的红土被扒的到处都是,雌性长颈龟钻进了泥坑,开始产卵,雄性则在一旁守卫,巨大的体型和长度夸张的脖子,能吓退大部分捕食者。
可惜并非全部,一个黑色的身影从天上俯冲而下,抓住了一个体型较小的雌龟。在它的伴侣反过来之前,魅魔皮翅带起的灰尘遮挡住了守护者的视线。阿什莉趁机飞远了,乌龟太重,她只能贴地飞行。
长颈龟还在产卵,乌龟蛋掉的到处都是,阿什莉看着散了一地的蛋黄,觉得很可惜。丢两个到锅子里,就是一顿不错的早餐。雌性巨龟转过了蛇一样的头部,爬虫类的眼睛凶狠的瞪着它,它张开了嘴,露出了一口尖牙和分叉的舌头。
魅魔扇动翅膀迅速爬升,在被咬到前丢下了长颈龟。她心满意足的看着猎物越变越小,重重的落在了尖利的岩石上,溅起了一朵血花,摔的四分五裂。
阿什莉仔细的将长颈龟的残骸收进了包里,血腥的味道使她唾液大量分泌,但她忍住了。
爱人还在家等呢,一想到他见到新鲜食物的表情,魅魔便不由自主的笑出了声。已经有一段时间找不到活着的猎物了,只能靠着她捡回来的动物尸体将就。
温暖的小窝,爱人的期待,魅魔一分一秒都不想再浪费。阿什莉强有力的大腿猛地一蹬,脱离了地面的束缚。她冲向天空,化为了血红色世界中一个不起眼的小黑点。
“里昂,亲爱的,看看我带回家什么了?”她兴冲冲的掀起了岩洞口作为遮挡的兽皮,洞里却没人。
“亲爱的?”装满骨肉的包被丢到地上,魅魔找遍了这个小岩洞的每一个角落,连当作床的兽皮都掀开了查看。
她的爱人消失了,再一次的。
魅魔走出洞穴,俯视脚下刀削斧凿的山壁,想不明白里昂究竟怎么下去的。为了两人的安全,也为了防止里昂一去不返。魅魔特意在峭壁上安了家,远离了她的恶魔同族。可里昂还是走了,难道我做得不够好吗?魅魔没有答案。她纵身跳进深渊,当接近底层时张开翅膀,减缓了落地的冲击。
她要给里昂收尸,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不能眼看着爱人成了野兽裹腹的食物。
尸体没找到,倒是发现了一连串的脚印。垂头丧气的阿什莉又来了精神,她扬起头嗅着眼前的血雾,在腥臭的气息中找到了里昂的味道,男人的气味比异性恶魔好多了,她深有体会。阿什莉冲进血雾,很快找到那个踉踉跄跄的背影。失而复得的喜悦让她不能自已,阿什莉没收力就扑过去,直接把里昂压到了地上。
“亲爱的,你为什么要跑出来,外面多危险不知道吗?”没等里昂回答,她已把嘴唇贴了上去。
岩洞里有她捡回来的花草,凡间的事物在魔域深渊中都会有稀奇古怪的复制品。为了照顾里昂的观感,她很是费了一番心思,挑了些造型相对正常的。悬在兽皮床上的画,是她找小恶魔商人买来的,货真价实的凡间出品。
其实只是一副很简单的风景画罢了,只看用力过猛的线条,糟糕的景物布局,也能知道画师的水平。画上描述了一条洒满落叶的林荫道,金黄的色调在以红色为主题的地狱里非常罕见。他看了无数次,仍然百看不厌。魅魔背对着他,棕色的头发,纤细匀称的体型,皮翅和利爪早没影了。她在搅动炖锅,火苗在锅子底下翻滚着,都能闻见肉汤的香气了。魅魔要求里昂叫她阿什莉,她的厨艺很好,人也长得漂亮,对落魄的大英雄无微不至。如果是在凡间的话,她会是一个完美的妻子。
然而这里是地狱啊……一个连罪人的灵魂都不再涉足的绝境。
“让你久等了,亲爱的,来吃饭吧。”魅魔把碗碟摆到了餐桌上,鬼知道她从哪里弄来的家具,里昂也懒得关心。一个死人想那么多干吗?
他至今没搞懂自己为什么会再次感到饥饿和其他一系列的生理需求。囚禁他的狱卒并未杀死每一个陪过他的魅魔,有不少都趁机逃走了。但等他被丢进了荒野,阿什莉是唯一回来找他的。魅魔任劳任怨的照顾着他,成了他在地狱生存的依靠。
里昂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坏事,以至于死了会被罚进地狱。巨大的心理落差让他一度得过且过,有机会了就到荒原里乱逛,希望被某个可怖的恶魔或者野兽杀死,结束这段痛苦的经历。
直到今天,他又重新找回了目标。
“我见到我儿子了。”碗里的汤很烫,他用勺子搅着降温。
魅魔显然没注意听,她正托着下巴在桌子的另一边看着里昂,眼里满是爱意。
“我见到我儿子了。”他又重复了一遍。
阿什莉把碗推向他,劝他多吃点。
“你没听见我的话吗?我见到我儿子了!”里昂一拍桌子,碗里的汤溅到了他手上,奇怪啊,肉汤明明冒着烟,却一点都不烫手。
“快喝吧,好不容易找到的。”阿什莉又劝了一句,无视他粗鲁的举止。
“你听我说!”
“快喝吧。”
温柔和激烈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持续了很久。
“他疯了。”梅用树枝戳着里昂,大英雄没一点反应,继续专心致志的扮演着两个角色,无论是男高音还是女低音都非常完美。梅更喜欢听那个女声,即使身为女性,她也觉得很有吸引力。
“他没疯!”异邦人竟敢否定帝国的大英雄,把海伦娜气得够呛。里昂表现的疯疯癫癫,她反而轻松了不少。好歹不是被恶魔附身,更像是个受不了刺激的战争老兵。这样的人,全国到处都是,身为见多识广的法师,她当然知道了。
她把手上的圣水摇匀,就这么一小瓶无色无味的液体,牧师竟敢跟她,一个衣服上还沾着血的姑娘收了两个银币!海伦娜默默的记下了这笔账,等回了都城一定要让父亲,维克托公爵阁下去找主教好好聊聊。
希望你真的不是个恶魔,海伦娜走到里昂身边。勇者的家庭戏大概进行到了某种女士不宜的情节,他仰起头做出了亲吻的姿势。海伦娜贴的太近,差点被他啃到胸部。大小姐又羞又恼的把圣水全部浇在他脸上,巴不得烧死他才好。
除了一声“你干吗?!”的质问,姑娘们什么都没得到。
第八十八章:爵士的精灵侍从
精灵已经是第三次走到马车边了,她刻意将目光长时间停留在法师身上,艾米莉的反应则是抬起那本既厚且重的法术书遮脸。这是她犯的一个错误,克里斯蒂娜干脆站住不走了。两人保持着这个姿势,艾米莉最终坚持不住把书放回了膝盖。
“难道只有我在担心鲁比吗?”精灵话里有话,她转向桑切斯,充满了指控的意味。
她说的没错,尽管到晚上了鲁比都没回来,本该出谋划策的法师们却神色如常。玛雅倒是有点坐立不安,但她只是个修女,没有单独行动的能力。
得有人做点什么,眼见没人理她,克里斯蒂娜干脆一件一件的往身上穿盔甲。在她的想象里,鲁比已经被人抓住,甚至更糟,不能再等了。
弗林特狠抽了一口烟斗,呛人的烟雾从他被胡须盖住的嘴里喷出。离他最近的艾米莉把书本当作大号扇子,驱赶着飘过来的白雾。法师尽了最大的努力不想吸进矮人烟草,可仍旧被呛的连连咳嗽。
“冷静点,丫头。”矮人磕掉烟灰,本想再装一锅。艾米莉向他展示了能杀人的眼神,弗林特只得作罢。
“这里的人中,你应该最清楚突厥人的行事风格。”弗林特说的没错。玛雅和她的同胞呆在地下,人类里年纪最大的桑切斯也才四十岁出头,在突厥人上次入侵时还是个毛头小子。
而她克里斯蒂娜,已经作为骑士团的随军修女上了战场。
“所以我才着急!”精灵不耐烦的回了一句。她扣好臂甲的皮带,再搭上了两片胸甲,后背冲着艾米莉,“帮下忙,艾米。”
“遵命,我的大人。”艾米莉怪腔怪调的扮演着克里斯蒂娜从未有过的侍从。法师先将她被盔甲压住的头发拉出来,再扣紧了皮带。
不管孤儿是否自愿,成年后都要为教会服务,以此偿将其抚养成人的花销。当这个貌似合理的规矩遇到了克里斯蒂娜,可是害得不少教会人士抓破了头。
人类搞不清楚精灵的成年日期,只能从手头的资料了解到是六十岁到七十岁之间。她母亲一死,克里斯蒂娜就成了这个国家唯一的高等精灵,皇帝一家子打定主意要把她召进宫养起来。那段时间孤儿院门前总停着一辆马车,随时准备接走克里斯蒂娜。
彼时的大主教为人死板,认定了教会才是精灵的监护人,所以克里斯蒂娜未来的生活也得按照教会的规矩来。若非如此,现在的克里斯蒂娜很可能会在皇宫里当一个花瓶女诗人,作为皇族生活的点缀。在某一天被嫁进一个大贵族的家里,生上一堆尖耳朵的半精灵孩子,了此一生。
无论如何,少女时代的克里斯蒂娜成为了一位修女。大主教为了表现信神不信皇帝,绝不像凡间权威低头的强硬作风,特别安排精灵修女进了骑士团。他本意到底如何,因为其人的离世已无从知晓。但客观效果上看,的确让精灵卷进了对抗异教徒的血腥战争。
初次面对生离死别,她紧张的无法把祷词念通顺。床上躺着的伤兵都快死了,她却连最后的安慰都给不了他。
军队中的牧师永远都不够,普通的士兵就送进后方的大帐篷里等待,能施展医疗奇迹的牧师要优先照顾受伤的骑士。在牧师忙得过来之前,全靠修女帮忙包扎和祈祷了。
这人抬进来的时候还能说话,是个很有礼貌的年轻人,不可避免的在看见精灵后眼睛一亮。他的伤在腹部,被一杆长矛戳了个洞,焦急的战友为了能把他抬回来,又拔出长矛,造成了无可挽回的二次伤害。但如果有牧师或者老资格的修女在场,都能救他。
可他身边只有克里斯蒂娜,一个刚刚学会不在伤兵面前呕吐的新晋修女。
克里斯蒂娜给他缠上绷带,用湿毛巾擦干了他额头的汗,她能做的也就这些了。伤兵渐渐没了力气,不再对她笑,也说不出感谢的话语。
我还能为他祈祷,克里斯蒂娜解下脖子上的圣母像,学着高阶修女的样子缠到手上,闭着眼默念祷词。
“姑娘……”亏得她的尖耳朵,才能听见呢喃一般的微弱声调。
她睁开眼,伤兵颤巍巍的抬起一只手,不明所以的精灵修女弯下了腰。沾血的手指触到她的脸颊,伤兵满足的笑了。手跌回了原位,他的眼睛也失去了光彩。克里斯蒂娜呆站好了一会,才想起用手去帮助他合上眼。
外面传来的尖叫打断了悲伤的沉默,精灵提着长及地面的修女袍跑了出去。映入眼帘的是不知从何而来的突厥兵,异教徒作战神出鬼没,胆子极大,几十个人就敢组成掠夺队四处流窜。把骑士团的防线渗透的千疮百孔。当成临时医院的营地是大后方,竟然也被误打误撞的找到了。
留守的卫兵只有不到十人,在能拿起武器前,就被射死了一半还多,突厥人不下马也能使用弓箭。异教徒见到了躲进帐篷寻求庇护的修女,狞笑着跳下马。还活着的卫兵寡不敌众,很快死伤殆尽。禽兽与猎物之间没了阻碍,灾难就要发生了。
“别过来!”精灵从地上捡起一杆长矛,挡在帐篷前。志在必得的突厥兵最少有三十人,拿起武器反抗的女性只有她一个。
风吹掉了她的修女头巾,暴露了白金色的长发和尖耳朵,突厥人睁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经过一阵短暂的交头接耳,最前面的人丢下武器,腾出双手意图生擒她。
孤儿院的环境不是天堂,仅仅强过流落街头,孤儿们时常为了多吃一点发生冲突。聪明的孩子早就发现,不抱团便打不过克里斯蒂娜。精灵的动作快如闪电,相比之下,人类的反应总是慢了那么一点点。
但战场并非孩子打架,不下杀手可是要吃亏的。她第一击是朝着对方的肚子,而非攻击没有防护的脖颈,挂着一脸色情狂表情的异教徒哀嚎着退到了后面。她又朝着旁边的人戳,那人嬉皮笑脸的跳到一边,像是在逗小孩玩。克里斯蒂娜以普通人绝对达不到的速度,在一瞬间完成了收回再刺出的动作。
异教徒惨叫一声,他的胳膊挂了彩。
既然见了血,其他突厥兵便不再抱着调戏女人的态度,他们一拥而上,几双毛茸茸的大手抓住了精灵的长矛。克里斯蒂娜慌了神,不明智的去跟男人拼力气争夺长矛。一个突厥人趁机绕到了背后,把她拦腰抱起。
精灵全力挣扎,又踢又叫的,惹得异教徒狂笑不止。
除了必要的捆绑之外,突厥人没怎么碰她,把她手脚捆住后就丢在了地上。也不是没人想要动她,但都被带队的头目严厉喝止。可惜异教徒并没放过帐篷里的人,躺在床上一息尚存的伤兵被杀光了,修女则被扯掉了袍子推到地上……地狱般的惨景让精灵目眦尽裂,愤怒到全身都在颤抖,到了最后,她已经哭不出来了。
她的意识飘离身体,记忆也成了空白。
“嘿,你有没有受伤?听得见我说话吗?“穿着白色罩袍的人在她身边蹲下,说着熟悉的语言。她想要回答,嘴巴却动不了,只好继续维持着呆滞的状态。她觉得如此这般便会很安全,一旦醒过来,就要接受同伴在眼前凄惨死去的现实。
“可怜的女孩,被吓傻了。“另一个人,另一个声音。
“她算运气好了,突厥人没舍得动她,可能是打算绑回去献给苏丹。“前一个声音接着说,他停顿了下,压低了嗓子,”不知道你看过那边的帐篷没有,唉,天杀的异教徒。“
两个士兵又陪了她一会,见精灵还是没反应,只好摇着头走开了。她就这么坐在青草地上,两眼直愣愣的看着前方,对周遭的一切视而不见。
要不是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她的阳光,还不知这种状态要持续多久。精灵往边上挪了一点,她的修女袍湿透了,需要温暖。至于来人说了些什么,精灵懒得关心。
“姑娘,泰勒爵士在跟你说话呢。“虽然是责怪的口气,可这人的动作却是解下斗篷披到了她身上。
“赖利,别打扰修女了,去给她找个牧师吧。“
那人又塞给精灵一个水囊才离开。她木然的拧开盖子,喝了一口,逐渐回过了神。精灵脑中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她叫住了爵士。
泰勒爵士示意正在指责精灵唐突的赖利先停下,“说吧,姑娘。“爵士对精灵女孩也来了兴趣。
“我能像你这样当个骑士吗?“克里斯蒂娜幼稚的问题让周围的男人笑弯了腰,泰勒爵士涵养很好,他只是微笑。
“你得先找个骑士给他当侍从。“看在精灵死里逃生的份上,爵士多了点耐性。
”那我给你当侍从,可以吗?“精灵脸上恢复了点血色,已经能注意到别人的脸了,于是她赶紧补上了称谓,“大人。“
“我不收女人。“这话说的理所当然,都不需要再进一步指出精灵不是贵族出身了。
“凭什么?“精灵梗着脖子对上了泰勒爵士,”而且我不是女人。“
又是一阵大笑,她等着面前的男人笑完,有人都笑出了眼泪。
”我是高等精灵。“克里斯蒂娜耍着小聪明,利用了泰勒语言上的漏洞。
爵士挑起了一边的眉毛,他若有所思的看着精灵,转过头跟身边的赖利说了几句,卫队长的眼睛越瞪越大。但服从命令是他的习惯,卫队长严肃的点了点头。
“克里斯蒂娜,是吧?“爵士拉近了彼此之间的距离,语气变得严厉。
“是的,大人。“
“跪下。“
“恩?“精灵一时没法理解。
“不服从命令可不是个好的开始。“爵士扳着脸。
精灵犹犹豫豫的跪下了,又被赖利纠正了姿势,改为像男人那样单膝跪地。当晚,在与骑士团履行完必要的手续后,精灵就跟着泰勒爵士,回到了他的城堡。
想起老爵士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她还会微笑。
而对突厥人,精灵只有刻骨的仇恨。
某些方面,她比帝国的大多数公民更像个人类。
第八十九章:死者的夜晚
等着艾米莉帮她弄完胸甲扣带,克里斯蒂娜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不戴头盔了,她又要求法师把她的头发扎成马尾。艾米莉梳着精灵的头发,嘴上抱怨个不停,她当然知道精灵缠着她干这干那的目的。拖到最后肯定是要拉着自己一起去,真是难逃一劫啊。
我怎么就认识这么一个爱管闲事的女人,法师无可奈何,又不敢告诉圣骑士鲁比是个恶魔,单枪匹马就能杀光突厥人。她左手固定住精灵的金发,右手摸出了一根红色的丝带。
克里斯蒂娜站起来左右晃了晃,又伸手摸了下,对这个发型的牢固程度感到满意。
”再等等吧,克里斯蒂娜小姐。“黑袍法师实在看不下去了。精灵上串下跳的反应把他衬托的像个不管“妻子“死活的烂人,事实上明明是突厥人更危险才对。
“鲁比没问题的。“这句话得到了艾米莉的积极响应。那么晚了,除了要重新温习法术,她还饿着肚子呢。
“你们知道现在那个营地里都发生了些什么吗?“精灵指着远方,在这个位置上,能隐约看到突厥人点起的篝火。
所有人都看着他,包括艾拉斯卓,大家一脸的莫名其妙。只有矮人脸色阴沉的起身,摇晃着双腿,尽可能快的把身体调整到能应付战斗的状态。
“他们会钻进帐篷里,强奸白天抓到的可怜女人。“精灵说完,又把盾牌绑好。她握紧拳头,陷入了某种回忆里,沉默了一会才接着说:”我们怎么能坐在这儿,任由那些禽兽为所欲为。“
“走吧,丫头,让我们好好大闹一场。“矮人站到了精灵身边,几十年来他一贯如此。
艾米莉早有思想准备,她太了解老友的性格,法师整理了下坐皱的袍子,挨个检查口袋里的施法材料。玛雅学着圣骑士,把她的小盾牌绑到了左臂上。艾拉也低头在马车里翻捡着她白天缴获的武器,黑暗精灵挥舞了几下突厥兵的弯刀,寻找合适的重心。
”我有自己的仇要报。“见别人都看着她,艾拉解释,用的是帝国语,“那里面也有伤害过我的男性。“
“你是说黑暗精灵?“桑切斯懒洋洋的靠在垫子上,对圣骑士的急迫保持冷眼旁观的态度,艾拉的话让他立刻直起了腰。
“对。“艾拉逐渐适应了地表的社会规则,不再把人类男性看作低人一等的奴隶。
桑切斯走到了最前面,要不是体力跟不上他都要跑起来了。鲁比或许能杀掉上百个突厥人,但黑暗精灵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要是遇到一个法师又没有他帮忙……
他不敢再想下去,只能希望鲁比还没有动手。但圣骑士又说“他们强奸那些可怜的女人……“
“能走快一点吗?“桑切斯扭头催促。鲁比被法术打倒,又被一堆突厥人糟蹋的画面栩栩如生,他的脑袋都快炸了。
计划从一开始就没按照她的想法来,魅魔天生便对男性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即使她刻意隐藏,这种针对性过强的诱惑依然很要命。像艾薇那样的混血种,只能靠外表的色相引诱男性,与普通女性没太大差异。
而鲁比,光是闻着身上散发的味道,突厥人都快要失控了。他轰走了同住一个帐篷的人,把鲁比丢到床上,衣服都不脱就迫不及待的压上去。他没能如愿在鲁比身上着陆,魅魔用食指撑住了他,突厥人心脏的位置多了个血洞。
鲁比被气昏了头,只忙着杀人,没顾得上去捂嘴巴,受到重创的人理所当然的发出了一声惨叫。要知道帐篷外面可是围着一堆等着轮到自己的看客啊。突厥兵争先恐后的闯了进来,一团团的血雾接连爆起,地上又多了五具尸体。
魅魔没想那么多,她简单的扯下床单,盖住了尸体。在掩盖痕迹的过程中,又注意到了身上的血迹,她只得扒下死人的衣服穿,好歹没沾那么多血。等她收拾好,才掀开当作门的动物毛皮,又被另一个突厥人盯上。急色的异教徒忽略了太多本该注意的因素,拉着鲁比进了自己住的帐篷。
在遇到真正的对手之前,她已经杀光了小半个营地的敌人。
突厥人的军队靠烧杀抢掠来维持战斗力,这成了致命的短板。到了晚上,大多数人的注意力便会集中到了享用战利品上,只有少数抢不到东西的窝囊废才会被派出巡逻。这些人一边咒骂着不公,一边踏进了地狱。
弗林特用突厥人的皮衣擦掉了斧刃上的血,这死掉的家伙是最后一个被杀的,侥幸躲过了从暗处飘来的几双发亮的眼睛,和随之而来的兵刃。他放弃了逃跑跪下求饶,艾拉一言不发的抹了俘虏的脖子。没等圣骑士说话,玛雅就先发作了。黑暗精灵朝彼此飞快的打着手势,陷入了一场激烈的争论。比划了好半天后,玛雅垂下肩膀,算是默认了。
“你们到底说了些什么?“都是生活在地底的种族,矮人对黑暗精灵的手语很感兴趣。
“她说,男性把被抓到的女祭司送给人类当礼物。“玛雅看了一眼同胞,她用脚挨个去踢地上的尸体,发现全都死透了才作罢。
“像她这样至死不从的,就砍断手脚,丢进我们去过的那个地洞。“玛雅艰难的把话说完。
“你们只靠手就能表达这么多意思?“矮人深表佩服。
玛雅恨不得当场给矮人一钉头锤,自己的种族在地表居民眼里十恶不赦,所以无论被做什么都是活该吗?
等接近营地边,又遇到了新的困难。突厥人沿着帐篷挖了道壕沟,只留下一块木板作为通行的依靠。旁边站着的看守可没睡着,发现异常随时能抽掉木板。壕沟又宽又深,谁都不可能跳的过去。
以前像这种情况,都是让里昂用弓箭的。她又想起了里昂,分别的日子越久,她越是想念,哪怕对方是个撕毁婚约的负心汉。
不,不是负心汉,是玩弄女性感情,活该下地狱的人渣败类。精灵对里昂的思念总是终结于一段诅咒,如此周而复始,每天都玩不腻。
艾米莉比她成熟多了,法师要花很多心思在钻研法术上,没太多闲工夫围着男人打转。况且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情况,短命的人类永远比长寿的精灵更加实用主义。念完咒语,她对着远处的守卫轻轻一划。究竟是白沙先落地,还是法术对象先睡着,这个问题困扰了艾米莉很久。
踏过木桥,负责看守的突厥人睡得横七竖八,尽管玛雅有言在先,艾拉还是给地上的倒霉鬼补了刀。修女无力阻止,只能用今晚可以拯救更多的人来自我安慰。圣骑士走在最前面为队伍开路,没留意后方的争执。见识了她之前说话时的神态,玛雅怀疑她就算看见了是否会像自己一样去关心。
突厥人的帐篷设置的乱七八糟,大多数帐篷还亮着灯。克里斯蒂娜的尖耳朵撇到了脑后,发生的一切都如她所说……
“放手啊!“
“救命!“
“爸爸,爸爸!“
听觉比人类好,并不总是好事。女性痛苦的呻吟如同晴天里的惊雷,直接撞进了她的耳朵,弄得精灵头晕目眩。这样凄惨的声音充斥了整个营地,她已经分不清该去哪里,该做什么。当着伙伴的面,一身白甲的圣骑士跪倒在地,捂住了耳朵。
她又回到了三十年前的那个帐篷边,除了缩成一团,她什么都做不了。克里斯蒂娜修女只能眼看着那帮人形兽类干着与恶魔并无二致的勾当。
修女上前抱住她的肩膀,默念着安神的祷文。玛雅也能听见帐篷里的吵闹,情绪同样受到了严重影响,迟迟不能集中精神。
相对免疫的只剩下两个法师,矮人,以及不在乎人类死活又满脑子复仇念头的艾拉了。
“只能请你们为我再做一次担保了。“桑切斯这话像是对自己说的,不待回答就念起了咒语。黑袍法师早有准备,但他真的不想这么做。
黑袍法师在今天遇到的每一具尸体上,都洒下了磨碎的黑玛瑙粉末。上午杀掉的突厥骑兵是指望不了了,距离太远。但下午被鲁比干掉的突厥人可是在法术的有效范围,刚才遇到的巡逻队也能用。
桑切斯闭上眼睛,感受到了那种奇特的拉拽感,法术生效了。
双眼无神的尸体摇头晃脑的通过了木桥,聚拢到桑切斯选好的位置。艾米莉脸色发白,她尽可能不动声色的挪到了弗林特后面,即使矮人的身高不足以遮挡她。弗林特往地上吐着口水,表达了他对亵渎死者的观感。
艾拉站在原地不动,身为黑暗精灵,她见识过也亲手干过不少坏事,区区一堆死人吓不倒她。
等桑切斯再次睁开眼睛,只剩下黑暗精灵还陪着他。法师苦笑,他早习惯了。被人们排挤,质疑,乃至迫害是黑袍法师生活的一部分。
即便是为了一个正确的目的,使用的是敌人的尸体,亡灵法术依然如此不堪入目。
前进吧,我的士兵们。他排除杂念,专心致志的操纵这批从死神手中强行扣下的亡魂。
死掉的突厥人停止了游荡,朝着那些灯火通明的帐篷发足狂奔,速度快到不可思议。
他感应到了身后的凝重,桑切斯转过脸,圣骑士就在不远处看着他,手按在剑柄上。
“你能再为我给大主教写一封信吗?小姐。“
克里斯蒂娜没有回答。
第九十章:一尊石像
不是没人召唤过恶魔来干点它们最擅长的事破坏与杀戮。但这些人要么家破人亡,要么成为历史书中缺页的部分,后事如何只能靠人自行想象。比起他那些下场惨烈,名声败坏的前辈,桑切斯可就保守多了。他既不图财富也不羡慕权力,召唤恶魔的目的很单纯。
鲁比是来当妻子的,她整日陪着个脸上有胎记的书呆子,过着离群索居的生活,只有桑切斯接待病人的时候才能接触到几个人。家里蹲的后果很严重,她压根没有披着人皮战斗的经验。
人类的身体限制太多,鲁比又习惯了用自身去搏斗,导致不止一次听到骨头发出即将折断的响声。很多时候眼睛看见,动作却怎么都跟不上。认识到人类**的局限性,魅魔捡起了突厥人的武器。可敌人越聚越多,她冲不出去了。
她真想变出翅膀,飞走了事。然而激烈的搏斗吸引了不少被抓来的难民,俘虏可怜巴巴的等着鲁比制造一个不可能出现的奇迹。鲁比还记着桑切斯的嘱咐,她不能在有这么多目击者的情况下变回恶魔的形态。
总不能对被抓来的帝国难民出手吧?心里一有了顾及,魅魔束手束脚,终于引来了她一直担心的法师。
第二个帐篷里很快没了动静,突厥人偶尔也会遇到敢于反抗的人,所以他们意识不到面前这貌似柔弱的女人的厉害,只能前赴后继的死在她手上。鲁比掐着突厥兵的脖子,把他放下的同时顺便捏烂了他过大的喉结。她现在谨慎了些,没溅上太多的血。魅魔舔着手指,她喜欢上这种办法了。装作弱不禁风的样子,引诱突厥兵到人少的地方再挨个杀掉。她乐观的计算了一下,这样到天黑,就能杀光一整个营地。
哪里都有懦夫,突厥人也不是全民疯子的杀人狂。一面倒的局面催生了畏缩不前的胆小鬼,他干了一件令同伴不耻,却无比正确的事情,溜出去找求援。有了全副武装的援兵加入,战场便不再限于狭小的帐篷,对面仗着人数优势把鲁比围在正中间。魅魔左手弯刀,右手长矛,连人带盔甲的砸翻了不少人。魅魔凶狠的战技吓到了对方,鲁比走向哪边,哪边的突厥兵就向后退,不再跟她交手,但包围圈始终不散。
既然一时冲不出去,鲁比索性停在原地,慢慢调整呼吸。她的外貌并非简单的幻术障眼法,而是改变了生理结构的转变。虽然力量和反应速度比普通人强很多,但归根结底,她目前只是个人类女性。
包围圈分开了一道开口,走进来的人比绝大多数突厥兵都矮,跟鲁比身高差不多。等他扯下了斗篷,就暴露了自身的种族,一个穿着深色盔甲的黑暗精灵。他自在的活动着手脚,看起来也适应了日光,不像地洞里被解救的女黑暗精灵。鲁比以一个战士的眼光去观察对手,她在深渊魔域已经做过无数次。
体型并不能决定一切,鲁比在成为桑切斯的床伴前,可是靠着真本事才在地狱里活下来的。
包围圈扩大了好几倍,成了一个松散的圆弧。突厥兵等着一场好戏,不少人环抱双手神态轻松。见黑暗精灵拿着一杆短矛,鲁比也丢下了弯刀,这种单面开刃的武器她本来就用不习惯。
“能跟我凯诺思武技长过招,是你的荣幸,人类。”黑暗精灵的声音里带着克制不住的傲慢。她遇到的每一个精灵都是这样,不管黑皮白皮,统统鼻孔朝天,眼高于顶。
还把我当成人类,就是你的死因。鲁比懒得答话,抬手就往前刺,黑暗精灵显然没料到她的反应,情急之下只能用矛杆拨开。第一次凭着速度,第二次攻击就是纯粹的蛮力了。鲁比反手横扫,靠着这招她杀了不少突厥兵,盾牌和刀剑,都挡不住她野蛮的力道。
黑暗精灵没去硬挡,他做了个高难度的动作,仰面后倒避过了这一击,在鲁比来得及收回武器之前,黑暗精灵早站起来了,顺手抬起短矛向她肚子上戳。
魅魔后退了两步,单手抡起长矛再次横扫,矛尖重击了黑暗精灵的肩膀,要不是有盔甲保护,他左边的胳膊就用不成了。
这下轮到黑暗精灵后退了,他红色的眼睛睁的很大,显然是被魅魔狂野的打法吓到了。再打下去,也许鲁比会赢吧,她没法知道了。一只纤细的黑手从看热闹的人群中伸出,指向了魅魔。随着沙粒一颗颗落地,她的眼皮也跟着下沉,鲁比头一歪差点倒下,只能拄着长矛维持平衡。
黑暗精灵趁机攻上来,枪尖瞄着鲁比的胸口。催眠术对人类很管用,但遇到稍稍有点魔法抗力的种族,就不太好使了。
她单手抓住了气势汹汹的短矛,坏笑着把黑暗精灵拉近,干脆利落的用头槌终结了对手。黑暗精灵软绵绵的倒在她脚下,眼见救兵这么容易就被眼前的女人打倒,突厥人被吓傻了,没人敢上前一步。她随便挥了两下长矛,矛尖在人堆中引发了海水退潮般的反应
鲁比志得意满的举起长矛,打算做个了解。如果把他用枪尖挑起来,这群蠢男人肯定会尿裤子吧?魅魔笑着刺出长矛,却发现动弹不了。一股麻痹感逐渐从脚下延伸到腰部,再到胳膊,鲁比眼看着手臂蒙上了一层沉重的灰色。她吃惊的长大了嘴,连这个姿势都没变,就成了一尊表情被凝结的石像。
堂堂圣骑士竟跟死人并肩作战,这是对她信仰最大的侮辱。但克里斯蒂娜按耐不住她的怒火,从帐篷里窜出来的突厥人没几个是穿好衣服的,里面的姑娘更是赤身**。眼看着几十年前的情景再次重现,她咬牙切齿的拔出了符文剑。白甲的圣骑士不见了,只留下一个沉溺在回忆中的精灵少女,到处都是她的仇人,碧绿的眼里只有血红。
这个突厥人没来得及穿裤子,手上拿着把弯刀大吼大叫,看样子是想指挥抵抗。克里斯蒂娜从上往下,把长剑劈到了他头上,像是在砍西瓜。当他的头盖骨炸开后,就更像了。血和脑浆溅到了她脸上,精灵无所谓的抹掉。
又一个突厥人连滚带爬的从帐篷里跑出来,里面传出了咀嚼**的声音,垂死的挣扎踢翻了油灯,帐篷被点燃了。再次出现的是一个**的女孩,她见到了这身白甲和显眼的金发,哭着抱住了圣骑士的腿。
克里斯蒂娜低头俯视泣不成声的受害者,一把将女孩推开,因为她挡路了。从活死人口中逃生的突厥人腿软的站不起来,他瘫在草地上,抬起一只手想要保护自己。圣骑士踩住他的大腿,一剑戳下去。精灵冷酷的扭动剑柄,将那颗心脏绞碎。
“丫头,冷静点!”戴着牛角盔的矮人试图跟上她的步伐,但精灵太快了。她专注于杀戮,对弗林特的呼唤充耳不闻。
“弗林特,去保护桑切斯!”艾米莉急了,满场乱窜的活死人全靠黑袍法师控制,一旦他的法术被打断,这帮死人也许会就地倒下,或者更糟,变成渴求生者血肉的恶鬼。到时候不止是突厥人,连被抓来的难民都要遭殃。
“快去啊,我会照顾小娜的!”艾米莉连拉带拽,总算把矮人撵回了黑袍法师身边。桑切斯早已进入了出神状态,把感官都放到了操纵死人上。稍有不慎,伤到哪怕一个难民,就是教皇点头,也救不了他。
克里斯蒂娜跟在死人后面,挥舞着她那把符文剑,圣骑士和活死人配合完美,就像收割小麦的镰刀,没一个突厥人能逃脱。其他人的存在都成了多余,精灵狂热的举动吓到了玛雅,作为一名转变了信仰的修女,她把大地之母的教条看得很重。
修女无法容忍圣骑士这么不管不顾乱杀一通的作风,她强行拉住了精灵。克里斯蒂娜看陌生人一样的看着她,抬手就是一盾牌。艾米莉跑过去扶起修女,她看着老友的背影,比起死人,此时的克里斯蒂娜更像个怪物。
“想点办法,向你的神求助啊。”艾米莉见过不少牧师成功治愈失心疯的实例。
“泰拉也是你的神。”即使鼻子血流不止,玛雅也没忘记她的身份。结束了短暂的说教,她双膝跪地开始祈祷,身上渐渐冒出了飘忽不定的光晕。艾米莉放开了手,她对教会的那一套没兴趣,法师只是不想用魔法制服克里斯蒂娜。
这一片混乱中,唯一还能笑得出来的,只有艾拉了。法师见她跑的飞快,突厥人无论死活都被她捅了几刀。
随她吧,要操心的事太多,艾米莉没精力再去管一个才认识不久的黑暗精灵。
行进中的死人突然停下了,经过疯狂的原地转圈和自残后,逐个倒地,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剪掉了操纵木偶的丝线。幸存的突厥兵早被吓破了胆,争抢着还能找到的马匹,只想逃得越远越好。桑切斯提前中断了法术,借着死人的眼睛,他看到了一个东西。
他非得亲眼确认不可。
伙伴们在营地的角落找到了黑袍法师,他抱着一个做工良好的石像哭得没了人声,跟石像放在一起的都是没来得及掩埋的突厥兵死尸。敌人逃的太快,顾不了那么多了。
等走近了,就能认出那尊雕像是鲁比。
艾米莉取下匕首,找了一具尸体划了一刀,又捏起一撮泥土。解除石化是个很简单的法术,她不明白桑切斯为何有时间去哭,却不赶紧施法。她正想叫痛哭流涕的黑袍法师让开,别碍事。
手中的黄土从指尖滑下,突厥人或许很忙,但他们走之前,仍然腾出手破坏了这尊血肉化成的石像。
桑切斯抱住的,只是鲁比相对完整的一部分。
第九十一章:寻找真相
一旦确认了里昂不是恶魔,海伦娜便没再捆他。比起一个有可能精神分裂的人,大小姐更关心如何答复明国的皇帝,告诉他徐先生半路上被人杀了。她不了解东方的统治者,只好请教同行。梅表示她也不知道,之后一路上都不再搭理海伦娜,多半仍在记恨被扇耳光的事。
东方人真有意思,她记得是梅把她嘴撬开,喂了她一粒圆形的药丸,等她再次醒过来,身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了。她本以为两人能就此交个朋友,没曾想东方人只是跟她公事公办。
海伦娜看着梅三三走进了那面古老的铜镜,天知道她要多久才能回来,乃至能不能回来都是未知数。既然明国的皇帝只凭一卷写满字的纸就让人下跪磕头,那他多半不会是个宽宏大量的人,海伦娜如此推测。
没准他为了泄愤,会把梅给杀了也说不定。如果没法跟这帮遗民达成共识,令他们转身回国,那真不知道战争还要打多久。
听说边境省那边又出现了黑暗精灵?大小姐拄着法杖站在螺旋阶梯的顶端,说不清是这几千级台阶,还是错综复杂的事态更让她心烦。
真是的,我为什么要想那么多。她推开了一扇窗户,趁虚而入的新鲜空气里掺杂着些许的凉意,她拿出一根羽毛。
“海伦娜,亲爱的?”维克托公爵刚刚走出传送室,他可是个大人物,贵为法师之首的梅林也得抽出时间跟他多聊几句。
所以公爵阁下出来的有点晚,没来得及阻止宝贝女儿从窗口一跃而出,其他女法师就算了,可大家闺秀也这么干,成何体统?
恶作剧的满足感浮现在脸上,这一刻的她更像个成年不久的姑娘,而不是那个处心积虑要赢得战争,好为自己争取发言权的女人。
强劲的气流使她很难睁开眼睛,并掀起了她腰部以下的袍子。多数懒得走路的女法师悬空前便会施展法术,在缓慢降落的过程中始终严守防线,不给下面的流氓一丁点机会。
反正都这么晚了,有什么好怕的?她又享受了一小会自由落体的刺激,才念出了咒语。
“佛拉旦贴。”她施展了缓落术。那一刻,仿佛整个世界都停了下来。大小姐爱死这种体验了,从一个极致转向另外一个。
单腿着陆的姿势很是优雅,她的推测是对的,太晚了,法师塔前的广场早没了闲人。
“海伦娜?”
身后发出声音着实把大小姐吓了一跳。里昂坐在不远处的木凳上,旁边的街灯本该是点亮的,让这该死的偷窥狂没有阴影可躲。但战争时期,能省则省。
“你干吗?!”海伦娜脸涨的通红,她没立刻转身面对色狼,而是亡羊补牢的整理被吹乱的法袍。
“放心吧,我什么都没看见。”里昂安慰她。
“那你怎么知道是我?”这个问题问的太好了。
开场太过尴尬,流氓勇者和年轻姑娘都沉默了。
“是你要在我法师塔下等的,维克托小姐。”年长的人先开口,他没时间站在原地静候大小姐脸上的红晕彻底消散。
经过短暂的瞪视,海伦娜总算记起来了。一高一矮两个影子走出广场,到了月光都无法进入的小巷。
维克托公爵从很早以前,就不怎么干涉女儿了。但见到她和里昂一起消失在某条巷道里,做父亲的还是差点当场发作,直到他想起来那里住着谁。
公爵心里默默的向女儿道歉,登上了自家的马车。他已经很久没施展过法术,这种感觉即让他怀念,也令他无比疲惫,在马车启动前,公爵就睡着了。
她想不明白老师为什么不雇几个利索点的佣人,她大概敲了十几次,木门才缓缓的打开,后面那个驼背的管家可能比这栋房子都老。
管家把他们领到了二楼的书房,海伦娜是自己推门进去的。别人都觉得老师很恐怖,她小时候也这么想,其实只要看习惯了那张脸,也就无所谓了。
战斗法师赫伯特西蒙,里昂当然认识了,在被一头龙重伤之前,赫伯特一直活跃在前线。
龙炎改变了他,就像每一个被严重烧伤过的人那样,生活从此变得与众不同。惨遭魔法与巨龙体液混合生成的火焰直接命中,他没当场融化已是牧师尽力而为的结果了。从那以后,歌手的曲子里少了个英雄,冷冰冰的高塔上多了阴沉的教师。
里昂进去的时候,他正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个放大镜看书。只从这一面看,灰白的头发,眼角的皱纹都与普通的老人无异。老法师听见了动静,转过身对着徒弟露出了笑容。里昂克制着本能的厌恶感,也回以微笑。
十几年过去了,赫伯特的左半边脸逐渐愈合,不再那么吓人。但他左眼的位置是个黑洞,左边的头皮又长不出头发来,看着活像圣典插图里描绘的僵尸。海伦娜没里昂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大小姐拥抱了老师,赫伯特拍拍她的后背,显示了师徒之间良好的关系。
“请坐,伍德先生。”老法师朝里昂招手,里昂拉了一张靠近门口的椅子。
“不,不,请过来……”突如其来的咳嗽打断了赫伯特进一步的表述,他掏出手帕捂住嘴。海伦娜指着屋子中间的一个椅子,要里昂坐上去。
那不是把普通的躺椅,仔细看的话上面还有用来束缚人的皮带扣环,里昂犹豫着要不要过去。海伦娜又打了一次手势,这回带着不耐烦,可没有谁想成为一个独居法师的研究对象。
“请别害怕,伍德先生,如果你是你自己担心的那种东西,进门前就会被我的法术传送去准备好的牢房。”赫伯特收起了手帕,上面有血迹,“而不是在我的书房,面对面的聊天。”
那种东西?里昂当然担心了。翻遍历史书,哪怕是小说里,也找不到像他这样死了几年,再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活人”。
事到如今,圣水早没了说服力。他不怕死,如果真成了恶魔,那就该被消灭,他愿意束手就擒。但他不想被人当成一个吓破胆的懦夫。里昂看着那把椅子,一咬牙坐了上去。没人捆他,也没遮住他的眼睛,至少这是个好的迹象。
关键是,没一个人理他。
里昂在椅子上躺了一会,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他抬起头,看见老法师指挥着小法师在一个案板上切来切去,海伦娜把剁成碎块的材料统统倒进一个石臼。桌子上摆着晒干的蘑菇,一碟牛油,一小碗紫色的……他看了半天才认出来是番红花。
太好了,再来一盘香肠和酒,就是顿不错的晚饭。他靠回椅背,觉得肚子饿了。
里昂像女人那样说话,像疯子那样杀人的事,海伦娜瞒了下来。不仅如此,她还把梅拉到了一边,为了保证对方能听懂。海伦娜用的是精灵语,就这么连说带比划的,直到东方女人郑重其事的点头答应,她才松手。
面对质询的官员,大小姐把战斗过程说的含糊其辞,没人觉得有问题,一个女人嘛,被吓傻了很正常。里昂?他就是说太阳从西边升起,也会有人相信的。一个死而复生的传奇,由不得人们不信。
于是一场折损了全部的护送骑兵,把异国使者都赔进去的伏击,又成了他里昂传奇的一部分,想必将来会在酒馆传唱吧。
等事态平息后,海伦娜并未放任不管,她拉着里昂偷偷跑来找自己的老师求助,里昂真希望对得起大小姐的这份信任。
等待的时候真够久的,他无聊的再次抬头,刚好瞧见大小姐把一碗糊状物倒入水中,用力的搅拌。
是法师的吐真剂吗?一想起要喝下这么恶心的东西,里昂的胃里就有了不适的感觉。
然而并不是,海伦娜用一个滴管吸饱了那碗混合物,把液体滴进了自己眼里。感觉肯定很糟糕,看她皱成一团的眉毛就知道了。海伦娜闭着眼睛,由老法师牵着手带到里昂身边。
“好,现在跟着我念,埃特奥腾,盖尔,弥。”海伦娜很聪明,赫伯特只教了一遍。
“埃特奥腾,盖尔,弥。”她睁开眼睛看着里昂,里昂也看着她,两人无言的对视。法师先红了脸,她窘迫的笑了下。
除了青年男女之间必要的反应,什么都没发生。
“哦,对不起,我糊涂了。”赫伯特拍着脑袋,走到角落的柜子边,拉开了抽屉。等他再过来时,手上多了一个水晶球。
“这本来是个牧师的把戏,但考虑到伍德先生的特殊情况,只能由我们代劳了。”他把水晶球放到了从天花板吊下的烛台上,“所以,也需要道具的帮助。”
海伦娜又念了一遍,这次念的很快,不止是她,再这么互相看下去,连里昂都会觉得不好意思。
暧昧的空气一去不返,海伦娜的蓝眼睛改变了形态,连眼白都成了纯粹的金色。法师脸上浮现出了圣洁的光辉,他觉得像是被置于了泰拉本人的视线之下。
里昂无处可躲,他被看穿了。
他不由自主的想要别过头,赫伯特以不可思议的敏捷绑住了里昂的四肢,这个椅子竟然还包括了固定头部的铁架。
里昂别无选择,只能任由海伦娜刺探他的灵魂,寻找他的本质。
第九十二章:一切都为了胜利
人老了不止是蜷缩进躺椅上,眼看着孙辈糟蹋多年积攒的家具,在跟儿女的互相厌恶中等待生命终结那么简单。过往岁月所积累的经验,会使人更容易察觉到一些兆头,变得敏感。他将窗户推开了一道缝,看着走远的客人,也许是因为太黑的缘故,他们挨得可近了。年轻真好啊,赫伯特只有一半完好的嘴唇略微上扬。就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导致了再正常不过的唾液分泌,而未能及时吞咽下去的液体刺激到了他脆弱的气管。
为了避免客人发现他的窥视,赫伯特放手让窗户回归原位。他掏出手帕堵住了愈演愈烈的咳嗽。等喉中的风暴平静下来,老法师都懒得去看,随手将染血的手帕丢进了木桶。
身体崩溃的速度超乎想象,能不能活过年底的地母升天节都是问题,可我还不想,也不能死啊……赫伯特扶着桌子的边缘坐了回去。像他这样的情况,有人会说,能活下来就要感恩。哼,好个感恩。让这些人来尝尝十几年不敢照镜子的滋味,再说大话也不迟。他拿起放大镜,继续因学生来访而中断的阅读。
这只是本普通的故事书,以为他没注意,海伦娜偷瞄过好几眼,赫伯特不怪她。法师的职业就是探求知识,需要好奇的天性。老法师拿起滴管,吸满了碗中的药剂。感谢海伦娜做了这么多的材料,省掉了他的麻烦。
赫伯特扬起头,将玻璃器皿中混浊的液体全部滴入了眼睛。用过很多次了,他并不觉得很难受,眨眼只是为了确保吸收。他拿起放大镜对准书本,念出了教给海伦娜的咒语,只是在末尾加上了几个音节。
书页上的字母不见,被类似于高等精灵的文字,但又截然不同的某种语言取而代之。一本黑暗精灵编撰的恶魔学著作,显出了它的真身。
必要的道具,一字不差的咒语,在那个宗教狂权力无限膨胀的黑暗年代,法师就用这种伎俩骗过了教会,保存了珍贵的典籍。他真心实意的想教给自己的学生,知识的价值在于传播而非私藏。但是……赫伯特摇摇头,翻到了下一页。
年轻一代的法师没经历过,便没有切肤之痛。怎么可能会明白知识并无黑白,只有分类的道理。
所以他不能,也不敢,只希望终有一日能把这些知识传承下去,前提是自己能活到那一天。赫伯特又翻回了上一页,老去的生命和残破的躯体都是记忆力的大敌,但凡读到了书上关于施法的环节,只能反复的看。
虽说故意找了些又老又笨的佣人,但他仍然不敢冒险做笔记,这些内容泄露出去一星半点,连穿黑袍的待遇都不用想。
这就是我为魔法付出的代价吧,赫伯特集中精神,逐字逐句的默读着书上记载的咒文。
被海伦娜利用魔法看了个遍,又得到了赫伯特的亲口保证,他心情放松了很多。原来不是被恶魔附身,只是有点精神紧张。长年累月战火不断,对抗的又大多是些非人之物,像他这样的人全国多了去了。
随便哪个酒馆,都能找出一堆,没准有几个还是残废的。
他只是在战场上受了伤,导致神志不清说话怪腔怪调,再顺手把敌人消灭了而已,比起那些杀了一家子,又自杀的老兵好多了。睿智如海伦娜大小姐,当然是能理解的,何况她替他瞒了下来,无形中便成了同谋。
大小姐需要他,当然不是那种需要啦……他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所以当海伦娜多此一举的专门指出时,里昂觉得受到了冒犯。
“里昂……呃,伍德先生。”海伦娜停下不走了,再往前几十步便能离开这个月光都难以进入的无名巷道。听声音,公爵家的保镖早等在了外面,他们一定很无聊,才对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笑话有那么强的反应。
“恩?小姐。”里昂能从海伦娜的称呼中感到那种刻意保持距离的努力,两人相处的这段时间,海伦娜身上时时刻刻重复着同样的行为模式。
世家大族的成员无论男女,都有类似的做法,出身算不得高尚的里昂见怪不怪,早习惯了。
“我对你很有信心。”海伦娜仰起脸直视他的眼睛,因为昏暗无光的缘故,出于女性的本能她靠的很近。她的味道真好闻,是哪一种香水呢?玩弄女人的过往经历,让他总是克制不住评头论足的习惯。
“谢谢你。”没头没脑的话,里昂不知该如何回答。
“也对你的经历很感兴趣……”海伦娜似乎在斟酌用词,眼见里昂的脸色都变了,大小姐也就没继续说下去,“我们一定要打败瑞克公爵,赢得胜利。”
“已经很晚了,早点休息吧。请容我告退,伍德先生。”大小姐转过身,在巷道外惊起了一连串忙乱的脚步和问好。
他站着没动,里昂得为海伦娜的名誉着想,何况大小姐最后那句话也毁了他的好心情。地狱中的经历始终模糊不清,他遗忘了太多的事,鬼知道海伦娜看到了什么。她在威胁我吗?里昂觉得自己成了那碗干瘪的蘑菇,被海伦娜切成一块一块,再捣的粉身碎骨。
第二天上午他就去了皇宫,本意只是想向皇帝辞行。军团刚拿下了奥古斯特公爵领,离结束战争还早得很,他没有悠闲的资格。
围绕圣乔治雕像所修筑的广场一如既往的热闹。小贩穿梭于来往的人群中叫卖着热食,牧师带着修女兜售免罪符和新配好的药剂,腰上挂着剑的男人都会买上一点。不时跑过几对追逐调笑的青年男女,显示着战争的阴霾还未影响到都城。一位初出茅庐的歌手卖力的拨弄着鲁特琴,脚下的软帽里却没多少硬币。
歌手发现了里昂,激动的涨红了脸。大英雄压低了帽子,丢下一枚银币匆匆离去。他走的太快,险些撞到一架马车。
“你不知道看路的吗!?”车夫的帝国语说的不太好,人来人往的都城街头也令他格外紧张,到后面干脆就用上了其他的语言。
凑巧遇到了同乡,里昂也改用大公国的方言向车夫道歉。
“里昂?”车厢里传来了惊喜的叫声,马车门被推开了。
大公国的姑娘行事不同于帝国的淑女,叶莲娜根本不顾忌周围人探询的目光,一下就撞进了里昂的怀里。
伊万诺夫市长的女儿是来找援兵的,等稍后进到皇宫,叶莲娜平复了激动的心情,跟他做了解释。北境蛮族的攻势非常凶猛,罗曼诺夫大公已对全体贵族发出了召集令。可叶莲娜家只有父亲一个男人,她下面还有两个未成年的妹妹。
苦于没合适的人选能领着家兵去服役,她只能来帝国雇些认钱的壮士了。说到最后,叶莲娜大胆的握住了里昂的手,问他愿不愿意代表自家出战。
这几乎等同于求婚,就算叶莲娜作风豪放,也羞怯的低下了头。叶莲娜长得漂亮,一头金色的长发分外亮眼,又因为自幼舞刀弄剑的缘故,身材异常匀称。
远走高飞,从这恼人的现实中脱身,回家乡吧……里昂动摇了,如果不是遇到了首相,他将会怎样去应对,连自己都不知道。
友邦的朋友远道而来,自然要去面见皇帝,这是基本的礼貌,首相支走了叶莲娜。市长女儿不甘心的一步三回头,用嘴型说:“我等着你。”
“北方女人,哈?”两人的谈话首相显然是听到了不少。
里昂耸耸肩,算作回答。比起感情细腻的克里斯蒂娜,聪明过头的艾米莉,以及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的海伦娜……的确是这位心思单纯的同乡更好处些。
一切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
他陪首相礼貌性的闲聊了会,便告辞去了趟元帅的办公室。战争还在打,而且看起来他非赢不可。
海伦娜的眼睛闪着金光,看穿了他的灵魂。
海伦娜站在阴影里,说对他的经历很感兴趣。
“我们一定要打败瑞克公爵……”她强调了“我们”,还用了“一定”这个强势的字眼。
打个胜仗,让维克托家的大小姐见鬼去吧!对自己在地狱里的经历做贼心虚的里昂如是想。
第九十三章:祈祷无回应
把石像拼起来还不算困难,突厥人没料到会这么快就被攻击,并未彻底破坏鲁比的石像。重获自由的难民感激不尽,争先恐后的跑来帮忙,连石像掉下的一点边角料都找到了。为了避免过于激动的人群对鲁比成二次伤害,桑切斯丢掉学者的风度,罕见的发了脾气。
其实他大可不必,很多人亲眼目睹了死尸大吃活人的表演,人们在惧怕他和把他绑上火刑架之间犹豫不决。不用黑袍子大吼大叫,就没人愿意靠近她。
没一个人想得起感谢黑袍法师,人们理所当然的把功劳归于长相甜美,一身白甲的克里斯蒂娜。哪怕她嚎叫着追砍突厥人,丢下一地结了霜的残缺尸块。就算这样,众人眼里的高等精灵依然完美无瑕,刻板的印象不会因为一两件事而改变。
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玛雅身上,哪怕她盔甲上套着骑士团的白色罩衣,还特意把挂脖子上的圣母像掏出来露在外面。也没几个人愿意正眼看黑暗精灵,更别说接受她的照顾了。所有人都围着圣骑士,毫发无伤的幸运儿一脸虔诚的跪在地上,声称对泰拉的祈祷得到了回应,克里斯蒂娜就是女神在人间的代表。
受伤的人被亲友或牵或抬,带到了克里斯蒂娜身边。精灵的微笑,感染了不少人。她双手合十念着祷词,大家跟着在胸口画了泰拉之矛。
祈祷完毕,她走向了离她最近一个伤者。面对突厥人的强暴,这位姑娘抵抗到底,被砸破了头。她母亲撕下了袖子给她充作临时绷带。但如果得不到进一步的治疗,只怕不久就会死于感染,乃至更糟的颅内出血。
她把手放到女孩头上,众人屏住了呼吸,金发白甲的精灵圣骑士治愈受伤的少女,这景象可不是每天都能看见的。
过了好一会,克里斯蒂娜困惑的睁开了眼睛。她的手上没有蓝色圣光,也感觉不到神的存在。人群起了点骚动,性急的人受到了大家一致鄙视,只得乖乖的闭嘴。少女抬起头,肿胀的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
圣骑士再次集中精神,将感知从现实中抽离,沉入专属于她的内心世界。仁慈的大地之母,请治愈这个女孩吧……然而除了自己的心跳,她什么都没感觉到,就像个可笑的默剧演员,正在进行一场自娱自乐的独角戏。
精灵听到了人群中不安的低语,她别无选择,只能更加卖力的去祈祷。
玛雅艰难的挤进了人群,不止遭到了一次白眼,全靠着骑士团的罩袍才没被人推搡。高个的精灵站在那儿,像个白痴似的反复伸手触碰受伤的女孩,被救助的对象为了加强效果,也在低着头祈祷。
她拉开了精灵的手,看起来如果今天有谁能得到泰拉的回应,就是她玛雅了。
头上的疼痛消失了,女孩感激的睁开眼睛,为自己能有幸得到高贵的圣骑士救助而露出了笑脸。可她面前却多了一个奇怪的精灵,穿着盔甲的黑暗精灵头发苍白如同垂死的老人,红眼睛闪闪发光,仿佛能滴出鲜血,她的肌肤则比夜晚还要黑暗。
异种族奇特的外貌吓得女孩连连后退,母亲一把将女儿拉回怀里,嘴唇嚅动着,一个“谢谢”说的几不可闻。黑暗精灵做了个自认为最亲切的笑脸,向难民们伸出手。
“你们好,我是骑士团的玛雅修女,受伤的人请上前。”
被她指到的人纷纷后退,但凡能走动的伤者都加入了转身的人,拥挤的人群迅速散开。她的出现似乎让人们记起了自己还有很多事没做,好像他们不是落难的俘虏,而是有正经事要办的大忙人。
现场只剩下了一些伤势太重,动弹不得的可怜人,伤者的亲属也足够绝望,才会允许黑暗精灵靠近。她向大地之母祈祷,施展了奇迹,只收获了寥寥无几的感谢。
你就像个傻瓜,知道吗?艾拉冷眼旁观了修女被人唾弃的全过程,飞快变换的手指表达了她的幸灾乐祸。
只要我坚持,人类总会接纳我的。玛雅也用手语回她。
那祝你好运了。手势没法表达出反讽,所以艾拉配合上一个冷笑的表情。
趁着难民都去围观精灵大小姐的空当,两位法师加上矮人,经过一番努力,把残破的石像拼回了完整的形状。
但像比较大的部分,比如断了左手,被敲掉的双脚,因为太重,没有办法接合上去。艾米莉抱着石像的左手,弗林特则捧着两只脚。
桑切斯经过了几次深呼吸,终于下定决心。他用小刀划开了左手,将血滴在石像上,又洒了把土。
咒语都没几个字,就像艾米莉想的那样,石化术很容易被逆转。
醒过来的鲁比大声惨叫,高分贝的音量引来了克里斯蒂娜。
“大人,请快一点。”桑切斯一头的汗,急得不得了。
一旦**恢复成原样,鲜血便像落下瀑布的激流,从伤口往外喷。才过了一小会,鲁比就说不出话了。垫在她身下的那块布,仍然保持原色的部分越来越少。
我得救她……克里斯蒂娜跪在鲁比身边,她想要祈祷,想要帮助这个勇敢的女人。但她什么都做不了,精灵已经感觉不到泰拉的存在了。
她被迫重操旧业,像三十多年前学到的那样,用力压住鲁比喷血的伤口。
“你在干吗?!”艾米莉忍无可忍。她负责连接鲁比的断肢,被溅了不少血,有几滴还进到了她嘴里。
“快祈祷啊!”矮人两手各拿着鲁比的一只脚,他试图维持严丝合缝的状态,但血很滑,矮人脱手好几次了。
再一次的,黑暗精灵修女拯救了这场危机。也因为过度借用了神力,玛雅和鲁比先后陷入了昏迷不醒的状态。高等精灵很幸运,有尽心尽力的玛雅跟着,总算没出大的乱子。
没人指责她,激烈的战斗过后总会疲倦,偶尔的失误可以理解。
所以就没人发现,她已经成了一个没有神眷的“圣骑士”。
除了她自己。
第九十四章:她从未离开
与神的联系之于她,如同进食,睡眠那般理所当然。一旦泰拉不再回应,克里斯蒂娜就像是被剥脱了呼吸的权力,投进了一个冰冷且黑暗无比的湖底。高等精灵整个人陷入了一种呆滞的状态,表面上看她是骑着马,带领解救的难民向梅斯堡的方向前进。
而实际上,她对周围的一切充耳不闻,即使停下休息,克里斯蒂娜也避开人群,靠着颗小树不知在想什么。在父母的鼓励下,有两个小女孩大着胆子把煮好的食物端给她。精灵听到有人喊她“小姐”,那双绿眼转向了孩子们,里面却没有焦点。她呆看着其中一个女孩手上的碗,炖汤冒着热气,小女孩就快端不住了。
精灵没有动作,她之所以会看小女孩,纯粹是出于尖耳朵的本能反应。
玛雅替她接下来,黑暗精灵明明是在笑,可照样吓坏了对方。玛雅的男性同胞当了突厥人的帮凶,书上的故事也连累了她。小女孩叫着跑开了,声音里害怕与好奇兼有之。
“你精神很差,是哪里不舒服吗?”玛雅的社交圈子小的可怜,被她救治过的难民都不理她,艾拉那种阴狠的存在更是令人不敢亲近黑皮的精灵。
“……”克里斯蒂娜确实在看她,死人都比她的反应大一点。
玛雅说了些安慰的话,把碗放到她面前,精灵转而盯上了炖汤里冒出的白色蒸汽。
休息的时间很短暂,所有人都怕突厥人杀个回马枪。吃完午饭的难民继续上路,在这种担惊受怕的状态下,一直走到了下午。
修女一整个白天都在照顾伤员,大多数人起初伤的并不重,出于种族的厌恶感,便没找黑暗精灵求助。到了后半天,不少轻伤员就发起了高烧,撤退的突厥人又抢走了几乎全部的马,能给伤员和小孩坐的马车寥寥无几。
恐惧驱使着难民前进,行动不便的伤者和他们发家人落在了后面。撤离的队伍前后脱节,有些人越走越快,巴不得如此。全靠着艾米莉挺身而出,维持住了濒于崩溃的秩序。女法师长年累月的跟军队一起行动,管人的办法也学了不少,一连串的吼骂加上威胁,让最自私的人都低头认命。
而这些事,本该圣骑士去做。
金发长耳的精灵只需要摆摆手,难民便会唯命是从。小娜是怎么了?艾米莉看着精灵,克里斯蒂娜骑在马上,眼神空洞的望着前方,头上戴着一顶不知从哪里找来的草帽。她弓着腰,像是承受不了白甲的重量。
当年的经历一定非常恐怖,艾米莉设身处地的为朋友难过,可惜一转眼想到了三十年的岁月对精灵不过弹指一瞬,她又有点不高兴了。没有谁在知道了自己是短命鬼后还能笑得出来。
太阳西沉,夜晚无可避免的到来了。
弗林特带着志愿者站第一班岗。两个法师都要背书,修女已经累得站不起来,而艾拉,没人信得过黑暗精灵,她刻意缩在篝火照不到的角落,拒绝聊天的行为更是加重了对立情绪。有能力守夜的人屈指可数,克里斯蒂娜和鲁比守后半夜,这是艾米莉一手安排的顺序。精灵白天表现的像个死人,她能否专心都是个问题,所以才从重伤中恢复的鲁比也得帮忙。
“丫头,你还好吧?”见到了来换哨的精灵,矮人并没急着走。
马车本就不够坐,又意外产生了些不必要的伤员,短腿的矮人二话不说跳下马车加入了步行队列。一天的行军让他膝盖肿胀的难受,岩石种族的骄傲又令他绝口不提。比起自己,老矮人更关心精灵,惨白的月光下,克里斯蒂娜的脸色好似初雪。
精灵含混不清的应付了两句,走上了小山丘,在这里能很容易看清周围的状况。之前的人没拿走地上的毯子,克里斯蒂娜一屁股坐了上去。她抱着膝盖,眼前的事物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在一段持续了很久的思维空白之后,她鼓起勇气直面最关键的问题,大地之母抛弃了我?
“再会了,孩子,泰拉与你同在。”她想起了哈特曼,那个满头白发,总是找不到一件干净衣服的老牧师。他要在这里就好了,先是教皇,接着是玛雅,这个看似普通的乡村牧师总能制造奇迹。
泰拉与我同在,真是这样吗?克里斯蒂娜已经没了信心。全靠着玛雅,才把早上那种难堪的场面应付过去。说起来,修女今天可真是活跃,玛雅治好了伤者,把马让给了孩子,又跑去照顾掉队的家庭。相比之下,自己就是个不负责任的白痴。
都怪玛雅,不过是个堕落的精灵,无耻的叛徒,出什么风头!高等精灵社会的流放犯扯住脚边的杂草,将其连根拔起。根茎下面的土块全是蚂蚁和其他说不出来的虫子,失去了家园的小不点慌不择路,向着精灵的手上爬。
她感到一阵恶心,用力往外一丢。
“守夜的时候,不要发出响动比较好。”鲁比背靠一块石头,身上裹着毯子,眼睛只能睁开一条缝。嗜睡和虚弱都是医疗神术不可避免的副作用。
“我影响你睡觉了吗?”克里斯蒂娜白天发呆,晚上发火。守护神的离去给她心里造成了巨大的空洞。精灵急切的想要找点东西来填补。
鲁比直起身子瞪着精灵。才从变成石像的悲惨境地里挣脱出来,她心情也不会好。
克里斯蒂娜毫不示弱的回瞪,两人对峙的太过专心,都没注意到又一个人爬上了山丘。修女是来接替鲁比的,当黑暗精灵从于昏迷无异的短暂睡眠中醒来,听说鲁比竟然被派去守夜,说什么都要去换她下来。
她同样不知道鲁比是魅魔的事实,一男一女两个法师却无所谓,只管靠着篝火躺下了。施法者很少承担站岗的任务,没心没肺才是常态。
魅魔也没精力再跟精灵斗气,她打着哈欠下了山。留下了肤色迥异的精灵姑娘们。
相比克里斯蒂娜眼里“会用剑的村姑”,修女安静的多,也更认真,没毛病留给精灵去挑。她无聊的观察着山下的营地,难民们没有帐篷,只能在星空下和衣而睡,在她的黑暗视觉中留下了许多红色的轮廓。
一地的猩红,就像是那晚死在她剑下的突厥人……他们活该!难道不是吗?克里斯蒂娜抠着地上的泥土,做了那些事情之后,还有脸喊着慈悲,跪下求饶?我会杀光他们,一个不留……她的绿眼睛又在充血,视野里的红点越来越多。
“泰拉不再回应你了,对不对?”黑暗精灵冷不丁来了一句,把高等精灵拉回了现实。
克里斯蒂娜没有回答,像个被主人当场抓获的小偷。
两对发亮的眼睛看着彼此。
她的眼里是什么?关心,理解,还有一点点的……怜悯?克里斯蒂娜把脸转向一边,摆出了拒绝沟通的架势。你懂什么大地之母,一个邪神的祭司,怕死才临时投靠的!
“我被罗丝背弃过,懂这种感觉。”玛雅不管精灵有没有听,坚持说下去,“忽然有一天,神不再回应你的祈祷,你召唤不出神力,医治不了任何人,那种感觉就像最重要的人离你而去。”修女其实不太理解什么是最重要的人,但她觉得精灵能听懂。
“看来你最重要的人,并没有走远呢。”克里斯蒂娜尖酸刻薄的吓到了自己,但话一出口,就收不回去了。
夜空晴朗,月光皎洁,所以玛雅圆睁的眼睛,颤抖的嘴唇,克里斯蒂娜都看得一清二楚。精灵有点后悔,她想要道歉,可又很快陷入了自怨自艾的情绪里,对被她伤害的同伴置之不理。
“……我的家族做了很多可怕的事情来挽回罗丝的神眷,血祭奴隶,对弱小的家族发动战争,能想到的都干了一遍。”修女露出了伤感的笑容,“然而蛛后对我们不理不睬,任由我的家族灭亡。”
克里斯蒂娜瞄了她一眼,又把头埋进膝盖。
“但大地之母不是这样残忍的神,我相信,不,我肯定她没有放弃你。就像她一直在保护我,泰拉是仁慈的。”玛雅摸着额头上的坠饰,克里斯蒂娜很少见她取下来过。
犹豫了好一会,精灵总算再次开口。少了防御性的挖苦讽刺,她只是个悲伤的少女。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精灵没敢告诉别人,导致内心的苦楚和恐惧无处诉说。她当了太久的圣骑士,仿佛跟白色的盔甲融为了一体。
“祈祷。”玛雅建议。
“可泰拉不理我。”精灵说的也是事实。
“留心听,她就在你身边,从未走开。”这时候,克里斯蒂娜觉得自己一定是出现了幻觉。玛雅身上泛起了金色的光芒,她看呆了,情不自禁的流下了眼泪。
等克里斯蒂娜重新清醒过来,她头枕着玛雅的膝盖,黑暗精灵帮她梳理长发,像是母亲那般温柔。
她睡着了。
第九十五章:维多利亚的决定
一路走下来,这是遇到的第四个被焚毁的村庄了。突厥人将食物和钱财抢掠一空,绑走能行动的人,至于不愿意走的嘛,眼前那些尸体足以说明敌人的行事风格。
“迈耶先生,我记得你的信使说敌人是黑暗精灵。”每路过一个遭殃的村子,维多利亚的怒气就增加一分。
“殿下,突厥人应该是刚到不久。”汉克只能陪着小心回话。他一接到征召令就带着家兵赶来,虽然落款的名字是公主,这有点不同寻常,但盖在封蜡上的皇室印章可没一点问题。
她只是在发无名火罢了,男爵夫人的求援信上也写了类似的话,只提到了黑暗精灵,突厥人像是从地里长出来的。以公主的年纪,她也不熟悉这帮异教徒。对付突厥人,她爷爷“雄狮莱昂”可是专家,可惜她爷爷死了,死在了被称为恶龙军团的妖魔鬼怪手里。
她绕过了堆在村口的板车,木板上插满了箭,证明村民为了生存而努力战斗过。守卫者的尸体以这个临时工事为起点,铺满了那条乡下常见的土路。在她脚边的死者,致命伤大多集中在胸口,僵硬的手上紧握着长剑和盾牌。这几个人应该是军队的老兵,还穿着军团的制式盔甲,老兵们英勇战斗,到死都没后退一步。
公主沿着脚下的土路往前走,避过了散落一地的锄头,镰刀,草叉,打猎用的短弓……卑微的农夫为了保卫自己的家园,想尽了一切办法。当有多年战斗经验的老兵倒下后,村庄的防御崩溃了。剩下的人失去了信心转身逃跑,这从留在后背上的伤口就看得出来。
尸体上插着羽箭,或者……她看见有人几乎被砍成两截,头和身体之间全靠一点点的皮粘着。维多利亚胃里一阵翻搅,差点就吐了。她咬着牙强撑,我是公主,不是一个吓破胆的小女孩。突厥人的劫掠队人人骑马,面对速度极快的轻骑兵却把后背留给对方,等同于自杀。
公主着了魔似的盯着那些受害者的尸体,不需要目击者描述,靠着詹姆斯爵士的教导,她也能猜到整个过程。村口的防御被突破,最能打的老兵死了,幸存的人四散奔逃,被骑兵轻松的追上。突厥人举起了弯刀,由上而下挥出致命的一击。
书上记载了突厥人的残忍好杀,现实中的一幕幕则告诉她,什么叫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停留了一会,直到无法再跟自己的胃斗争下去。公主穿过了突厥兵对防御者大屠杀的现场,来到村子的中心,这里有一棵梧桐树。想必有着很多年的历史,整个村庄的布局都是以它为中心,树干很粗,要两三个人手拉手才能抱住。
夏末初秋的时节,最能展现梧桐树的美,树叶即将变色,介乎于青绿与金黄之间。风从另外一边吹来,树叶哗哗作响,维多利亚撩起了被吹乱的长发。
等等,还有其他声音,像是有人把东西用绳子挂在树枝上。
维多利亚走到树下,抬起了头……
“啊……!”
兰斯洛特爵士率先冲过去,史蒂夫紧随其后,一直都表现的非常坚强的公主,突然跪倒在巨大的梧桐树旁,捂着脸尖叫。
随后,绅士们也看到了,树梢之间那地狱般的景象。
儿童总是吵闹不休,老人腿脚不便,而母亲是绝对不会丢下自己的孩子,于是突厥人想了个办法,他们干过很多次,熟能生巧。
兰斯洛特扶起了公主,他想带着维多利亚离开。公主坚决的推开了他,还没走出几步,维多利亚双脚发软,瘫倒在地上。公主再次拒绝了兰斯洛特爵士的搀扶,想要靠自己站起来。可惜受到盔甲的拖累,又浑身发着抖,她早没了力气。
“殿下,请允许我。”史蒂夫伸出了手。
公主与她的骑士对视良久,女孩总算接受了帮助。
“看在大地之母的份上,都过来把这些可怜人放下去!“身后传来了托马斯爵士的怒吼,公主却头也不回,她已经看得够多了。
身为皇室成员,她觉得自己对这场灾难负有责任。骑士团不能再这么慢吞吞的往前走,任由来无影,去无踪的突厥人将缺乏防御的边境行省席卷一空。一个大胆的计划在维多利亚心中成形。
“丢下步兵?“托马斯爵士无意中提高了音量,被史蒂夫看了一眼,才有所收敛。
“是的。“与会者可以说都没见过突厥人,但维多利亚跟他们不同,皇室公主必须熟悉自家的历史。
雄狮莱昂的确没打赢恶龙军团,但在那场全军覆灭的悲剧之前,他可是令异教徒闻风丧胆的存在。对付非人生物,需要战争机器,法师,以及保护前两者的步兵,只靠骑兵突击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赢。
战术并非一成不变,对不同的敌人就有不同的办法。祖父的传记写的清清楚楚,他只靠骑士就打跑了突厥人,维多利亚决定依靠先辈的智慧。
史蒂夫历史书读的多,自然是双手赞成,汉克只是个边境公爵的末子,也没反对她的资本。就剩下托马斯了,骑士团的副团长看来是打定主意跟维多利亚作对。
”殿下,如果不带着步兵,算上全部的骑士和持矛骑兵,我们只有两千人。“副团长说的很有道理,引得一群骑士跟着点头。
“突厥人都是骑兵,再这么慢吞吞的走下去,我们只能当个收尸队。“公主指着远处正在挖土的士兵,没时间赶制棺材,死者所能得到的,只是一匹裹尸的白布。
“根据书上的记载,突厥人一旦入境,便会分散行动。两千人虽然少,可对付单个的劫掠队肯定够了。“
“书上的记载,恕我直言,殿下……”托马斯有着所有大老粗的共性,对书本知识不屑一顾。
“爵士!容我提醒你,骑士团也参加过三十年前驱逐异教徒的战争。”维多利亚瞪着眼睛,死气沉沉的村庄令她失去了耐心,“当时的大团长,理查德克莱德曼完全赞成我祖父的战术,并且作为前锋率先出击。”
“而这些,可都是书上写的!”公主恶狠狠的补上最后一句。
托马斯爵士脸色阴晴不定,有一阵他似乎就要爆发了,维多利亚挺直了腰,像个男人那样双腿分开,稳稳的站着。
眼见压住了副团长,她又问了一句。
“还有别的建议吗?先生们。”
鸦雀无声,维多利亚所散发出的气势,已经不输于她的父亲。
骑士们对她唯命是从,她真像个天生的统治者。
真的很像……
第九十六章:公主的小战争
这副漆成白色的铠甲她已穿了十年之久,从未想过有脱掉的一天。克里斯蒂娜拿起了胸甲,上面有一道划痕,是弯刀留下的。可笑的薄刃刀片无法洞穿圣骑士的精工甲,不过突厥人本也没打算反抗。
有着一头黑色卷发和大胡子的男人跪在地上,把武器放在身前。可是精灵挥剑就砍,他刚好来得及重新拿起武器,做了一次无用的挣扎。突厥兵倒下了,到死都没来得及穿上裤子。
难道我要饶了这些人皮畜生?过去了三天,克里斯蒂娜并不后悔,只是每天醒来要重新穿上白甲,对她也是一种折磨。
一个不能施展神力的“圣骑士”,维持着虚假的表面形象,无论对别人还是对自己,都是欺骗。
然而难民里能战斗的人屈指可数,精灵也没有别的盔甲可穿。玛雅说服了克里斯蒂娜,如果突然脱下白甲,宣布她不再是个圣骑士,对这群已遭遇太多不幸的难民会是一个多么沉重的打击。
是的,表演吧。精灵扣紧胸甲的皮带,绑好了臂甲,再挂上符文剑,她又一次全副武装,随时可以奔赴战场。
幸运的是,公主的斥候找到了他们,克里斯蒂娜不需要战斗了。她要做的就是站在路边等待,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还能干什么。
受了修女的启发,守夜过后的第二天她不吃不喝,等到了晚上营地里的人都睡着了,精灵跑到一条白天就选好的小溪边。再三确认了没人跟来,她脱光衣服,用一个木桶舀起水,任由冰冷的感觉流便全身。
她头发都没擦,只弄干了身体。克里斯蒂娜找了一片隐蔽的小树林,双膝跪地在胸口画了个泰拉之矛,开始了祈祷。她记不清坚持了多久,因为第二天她是在地上被矮人推醒的。
心烦意乱的她没有理会矮人,带着满头的断枝落叶跑回了营地。克里斯蒂娜总算明白了一件事,泰拉不再回应她的祈祷。
维多利亚不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皇室公主高高在上,她没这个必要。见到了等待多时的精灵和法师,公主笑逐颜开,很高兴又找到了她的“姐姐们”。
公主接见了艾拉,考虑到她本人并未对帝国犯下罪行,又是个受害者,维多利亚询问了她以后的打算。
玛雅提前警告过她的同胞,黑暗精灵虽然拒绝屈膝下跪(兰斯洛特爵士拔出了剑,又被史蒂夫按住了),但也勉强拿出了平等交谈的态度。
“我还没想好。”她的回答似是而非,故乡已没有她的容身之处,而人类又普遍对黑暗精灵抱有敌意。至于信仰方面,尽管得不到罗丝的回应,可她也不想转投大地之母门下。
黑岩城第二十家族的艾拉斯卓不知她该何去何从。
与异种族人交谈只是出于好奇,加上礼貌。公主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既然维多利亚找到了她的白骑士,那么,就该上路了。
一段将被后世传颂的故事正等着她,雄狮的孙女亦有不输于祖父的志向。为此,维多利亚做了不少安排。
不赞成我的策略,那就去率领步兵吧。她撵走了以托马斯为首的一批老成持重的骑士,公主要拯救她的人民,打败入侵的异教徒,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回到都城。怎么能被一群没了进取心的中年男人给拖住。
“矮人先生,放宽心吧。克里斯蒂娜小姐是个好战士,我看得出来。”桑切斯跟弗林特也算老相识了,知道两人的关系,他安慰着忧心忡忡的矮人。
“诶,你说的对!”矮人确实担心,但他绝对不会承认的,可他又没本事跟上骑兵急行军的速度。
弗林特爬上了马车,他,桑切斯和鲁比,还有一批靠缴获武装起来的男人,就是这个难民车队仅剩的护卫了。要不是有公主再三保证,后面路上没有敌人,这群担惊受怕的农夫没准会调头跟着军队前进。
矮人坐在桑切斯旁边,陪着黑袍法师驾驶马车,他回过头想最后看一眼,骑兵早已消失在道路的远方。矮人长叹一声,他破例向着人类的神,大地之母送上了无声的祈祷。
请保佑克里斯蒂娜,我的傻女孩……
当天下午,前出的侦察骑兵就发现了异教徒的劫掠队,公主兴奋的发抖,她迫不及待的下令出击。
突厥人的驮马绑着掠夺的财物,他们走在道路两侧,把抓来的俘虏夹在中间。骑士团冲了上去,这帮强盗大吃一惊,几乎没做抵抗就逃跑了。
不顾兰斯洛特爵士的阻拦,维多利亚催动坐骑参加了战斗。过程太顺利,连她也忍不住。做了无数次的马上练习,却不能学以致用,换做谁都不会甘心。
盾牌绑在左臂,右手握枪,枪杆夹在腋下以克服马鞍上的颠簸。离那个突厥人越来越近了,她瞄准了后背的位置,略微抬高。心脏应该是在这里吧?公主想着。
逃跑中的突厥兵从马上转身,手里的弓被拉开了。眼看被明晃晃的箭头指着,公主赶紧举盾护住脸,突厥人没射她。坐骑像是撞上了一块岩石,前进势头被硬生生的止住,躲在盾牌后的维多利亚失去了平衡。中箭的马儿嘶鸣一声,身子一歪把公主甩了下去。
“禁卫军,保护公主!”兰斯洛特爵士就在公主身后几步的位置,他向着突厥人猛冲,准备阻止进一步的伤害。
一击命中的敌人没有停留,看到了对面的反应,他明白射中了一个不得了的大人物。突厥兵把手里的弓朝着兰斯洛特爵士扔过来,趁机逃的不见踪影。爵士停下马,拉起了公主查看伤情,除了有点头晕眼花,维多利亚安然无恙。
站在满地的突厥兵尸体上,被解救的农夫感激涕零,真心实意的祝公主长命百岁。维多利亚兴奋极了,再一次感觉到自己,不,祖父的英明。
告知了难民安全的方向,骑士团继续前进,这只是被击溃的第一个掠夺队,还剩下很多到处作恶的异教徒。
接下来的两天就像书本上写的那样,突厥人化整为零的劫掠队不是正规军的对手。骑士们拿下了一场又一场的胜利,以至于维多利都懒得向喊她名字的人挥手致意了。
经历了连续行军和作战,维多利亚自己都差点在奔驰的马背上睡着。考虑到她从那次被射下马后都是处在安全的观战位置,其他人的情况只怕更糟糕。公主取消了第二天下午的行动,下令扎营休息。
骑士们啃着肉干,就着随身携带的葡萄酒,草草结束了进食,烹饪和照顾马匹这些工作本该由随从完成,但为了行军速度,帮手都落在后面。有些骑士累到帐篷都懒得搭,给马卸下了鞍具后,裹住毯子就地一趟,很快睡着了。
大多数人疲惫不堪,但不是所有。
“跟那个人类女孩说,要她停止进攻。”玛雅在去公主帐篷前的路上遇到了艾拉,她的同胞神色严峻,不再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不远处的禁卫军转向她们,皱起了眉头。玛雅只好带着艾拉走到一边,两个黑暗精灵用人类听不懂的语言交谈,由不得别人不胡思乱想。
“要叫公主。”玛雅纠正了称呼,她是为艾拉好。
“好吧,公主。”艾拉的语气里多了调侃的味道,“你的公主殿下是有多蠢,才会像个瞎眼的地精那样一头钻进陷阱里。”
这也是我去找她的原因,但玛雅没法承认,她不想让艾拉把人类都看成傻瓜。
“她也许有别的目的。”修女为公主辩解。
艾拉双手抱胸,一脸捉弄人的表情,她转而用上了手语,一连串眼花缭乱的手势过后,她抬起食指绕了一个圈,没等玛雅做出回应,艾拉转身走了。钻进营地一角的小帐篷,她拒绝与别人同住。
那个意思再明白不过了,黑暗精灵在即将分道扬镳时,都会做这个手势。
大难临头,各自飞。
第九十七章:绝境
玛雅用不着钻进公主的帐篷,也听得出里面有多热闹。不过她也没有留在外面,好让禁卫军窥视她充满女性魅力的身体。玛雅掀开门帘钻了进去,没有按照黑岩城的老办法,挖下这男人的眼睛。
她变得善良,也更像普通的帝国女子,玛雅已经不自觉的在两性关系上采取守势。
兰斯洛特爵士在公主身后,站的规规矩矩。维多利亚坐在长桌的一边,而艾米莉,克里斯蒂娜,史蒂夫和汉克则坐在另一边,除了精灵盯着桌子不知道在干吗,其他人都眉头紧锁,气氛紧张的如同谈判。
黑暗精灵真想退出去,她在人类社会中的地位还没那么稳固,不该过多的指手画脚。可惜来不及了,见大家都看着她,修女屈膝向公主行礼,拉了椅子坐到中间,小心翼翼的展示了只想旁听的姿态。虽然从听到的内容来讲,她更倾向于另外一边。
“殿下,我们应该停止前进,中午路过的村子很适合防守。”史蒂夫接上了刚才被打断的话,“外面修了围墙,村民也没逃走都愿意帮忙,只要派出几支征粮队,就可以一直在那里守到步兵跟上来为止。”
“是啊,殿下,各地的民兵已经在路上了。只要再等几天,就能有上万人的规模,兵力优势会在我们一边。”小小的迈耶男爵领没多少骑士,打胜了也不沾光,汉克一直想等着自家的大部队跟上来。
“所以我只能坐在这里,任由异教徒带着抢来的钱财俘虏,满载而归吗?”维多利亚摊开地图,在边境和宿营地之间划了一道,距离很短,不足一指。在座的人中,数公主年龄最小。但她地位高不可攀,自打取得了一连串的小胜利后,维多利亚举手投足已是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气势。
黑暗精灵偷瞄着公主,觉得她简直有了点主母的味道,玛雅还是第一次想到不知所踪的母亲。
“我们可以派信使绕到突厥人前面,请邻国协助堵截。”艾米莉出了个主意。维多利亚话里的指责太过严厉,男人们都不敢接腔了。
“邻国?”公主哼了一声,懒得再说下去。
突厥兵之所以能流窜进边境省,自私自利的邻居功劳不小。维多利亚已经想好消灭了突厥人,就去找这帮懦夫的麻烦。
艾米莉一时哑口无言,她用手肘顶着精灵,寻求支持。克里斯蒂娜双手撑着下巴,入迷的研究木桌上的纹路,对老友的暗示没有反应。
法师索性踩上她的靴子,精灵哆嗦了一下,她困惑的看着艾米莉,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殿下,克里斯蒂娜在几十年前就跟突厥人战斗过,也许我们该听听她的想法。”艾米莉不管精灵内心的烦乱,强行把她拖了进来。
艾米莉注定要大失所望,克里斯蒂娜不着边际的说了两句,谁都没听明白她的意思。精灵也无所谓,再度沉入了自己的小世界。
临敌畏缩的大帽子太吓人,压得男人们唯唯诺诺没法发言,艾米莉又说不到点子上。至于跟公主关系最好的克里斯蒂娜……黑暗精灵发现她竟然在咬指甲。玛雅的心沉到了谷底,她明白公主才刚刚对她有了一点好印象,而现在,自己只能去打破它了。
“艾拉斯卓也说过,再往前走,就会掉进突厥人的陷阱。”
“斯卓?那个被你们救出来的黑暗精灵?”只看公主睁大的眼睛,玛雅就知道她犯了多愚蠢的错误。
“我可不打算听一个黑……俘虏的话。”意识到了与会者的种族,公主收回了某些可能更难听的话。
血涌上了她的脸,耳鸣强烈到她再也不听见其他声音。玛雅内心有了一股强烈的冲动,想要掀翻桌子,揪住公主的头发,按住她那张自负的脸往地上撞!撞的稀巴烂才好!
她捂着头,坠饰剧烈的震动,那恐怖的存在正要冲破束缚,玛雅只得把全部心思用到跟罗丝争夺控制权上。
眼见帮手一个个灰头土脸,法师只好去看公主背后的兰斯洛特。爵士是公主的近臣,只要他开口……兰斯洛特的表现令人失望,他摊开手,做了个“对不起”的口型。
军事会议不欢而散,没人劝得住公主。
第二天一早,军队就拔营出发,经过昨天的修整,斗志又重新回来了。骑士互相吹捧着彼此的战绩,嘲笑异教徒的懦弱。老爷们乐观积极的态度,又影响到了人数众多的持矛骑兵。比起天上飞的巨龙和地下跑的绿皮,突厥人不过是一帮装备低劣,只敢躲在远处放箭的胆小鬼。所以当再次遇到敌人,前排的骑士没等命令就自行出击。
突厥兵转身就跑,逃的是那样的狼狈不堪,不仅丢下了驮行李的马队,连手中的军旗也不要了。骑士们纵声狂笑,一路追击。史蒂夫试图维持队形,可没人听他的。才一小会,前锋与公主所在的后卫便拉开了上千步的距离,公主也不再要求冒进的人归队。她顺势挥下了剑,全军出击的号声吹响了。
骑兵穷追不舍,眼见没法靠速度甩掉对手,突厥人故伎重施,自马上回身射箭。防护较好的骑士冲在最前,面对飞来的羽箭并不减速,敌人的数量也不占优,很快就被冲垮。异教徒再次故伎重施,拼了命的乱窜。
这场你追我赶的战斗沿着帝国大道两边展开,突厥骑兵被装备精良的骑士压着打,除了逃命似乎再无别的选择。米莉骑术不佳,只能保持着马速,跟在后面跑。修女也面临相同的困境,她低头伏在马背上,曾经的居住环境限制了她对马的掌控能力。
路越往前,状况就越差,只有帝国政府还在出钱维持这些旧帝国留下的通道,邻国则没多大兴趣,导致边境的交通状况很是凄惨。道路渐渐向上延伸,通向一个山丘。为数不少的突厥人已在山顶完成了集结,他们在马上张弓搭箭,并不需要像帝国士兵那样下马才能拉弓。
马弓手发起了第一轮射击,位于队伍后方的公主举起盾牌,羽箭在她的盔甲上弹开。骑士们盔甲厚重,不受突厥人的弓箭所阻。只有最前面的一些战马因为没有马铠防护,被射倒了。
“冲啊!为了大地之母!”公主举剑大喊,为前排的人鼓劲,护卫她的禁军都跟着喊。
骑士们口中喊着大地之母,端平骑枪,马蹄踏上了山坡。异教徒的马弓手被这气势如虹的冲击给吓到了,慌忙之中释放了第二次打击,羽箭撞上盔甲,冲锋的速度却没有减弱哪怕一分一毫!马弓手调转方向想要逃跑,已经来不及了。山丘上的阵线被凿穿,异教徒被斩杀殆尽。骑士们占领了山顶,终于能将下方的状况一览无余。
旗帜,山丘下尽是绿色和红色旗帜,上面绣有弯月的图案。突厥人的主力就在山的另一边,数量众多的无甲马弓手策马狂奔,拖起的烟尘有如千军万马。更远的地方,是密密麻麻的黑点,那是身穿黑色铠甲的突厥重骑兵。
“兰斯洛特爵士,克里斯蒂娜小姐,请你们保护公主,我留下拖延时间!”史蒂夫恨不得咬碎了牙齿,他早料到了!然而此时此刻,说什么都晚了。他唯有豁出性命,掩护公主撤退。白衣银甲的骑士全都走上前,将身穿红色罩袍的禁卫军挡在身后。
汉克没说话,他带着手下的私兵加入了留守的行列。
“不,我也留下。”克里斯蒂娜面色平静,她甩掉了“寒冰”剑身上结的霜,突厥兵的血被符文剑冻结了。
玛雅听出了她的话外音,失去了神眷的圣骑士打算战死于此。艾拉呢?进攻时,修女明明看见过同胞。她骑着匹栗子色的马,冲的比最狂热的骑士都靠前。
艾拉斯卓逃走了,她早通过晃动的手指表达了这个意思。
“别傻了,都走啊,突厥人还没过来呢!”艾米莉急得喊起来,没当过一天骑兵的她,自然不懂得经过刚才的交战,很多人的战马早已脱力,就算是逃跑,也会被突厥人追上消灭,像群瘸了腿的兔子,死的毫无尊严。
“我,我,我不走。”维多利亚用尽全力控制住颤抖的嘴唇。一里之外尽是穿着长袍的马弓手,和黑色盔甲的突厥重骑兵,光是旗帜就数出了几十面。
我不能丢下这些人,我不能!少女顽固的甩开了兰斯洛特爵士的手,她咬紧牙关,尝到了悔恨的味道。眼泪混合着内疚,顺着脸颊滑进嘴角,被维多利亚吞下肚,很咸,真的很咸。
兰斯洛特不再去管礼数,他正要上前抱起公主。后方,那条来时的道路,也响起了号角与战鼓的喧嚣。
后排的禁卫军回过头,四面八方,到处都是突厥兵。
被包围了。
骑士们肩并着肩,守在小山上。如同黑沉沉的汪洋里,一片银色的孤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