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两面夹击
夏完淳话音刚落,就觉得脖颈上一紧,一只大手捏在脖颈上,他刚要反抗,脖颈上的力道陡然加大,让他在一瞬间就没了反抗的力气。
就这么软软的被人从马上提下来,毫无反抗之力。
“怎么,密谍司现在入不了大少爷的法眼了?”
听到韩陵山的声音之后,夏完淳就哀叹一声,不再意图反抗,只能把身子软下来任由人家晃来晃去。
按理说被人捏住脖颈毫无反抗之力这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
不过,还是要看出手的人是谁。
假如是韩陵山的话,夏完淳觉得完全能忍受。
因为,这跟尊严与荣耀没有半点关系,打不过就是打不过,不论是在智慧层面还是武力层面。
“你进皇宫要干什么?”
回到一间不算大也不算小的宅院里,韩陵山终于开始问话了。
夏完淳将绑在胸口的小女婴解下来,递给韩陵山道:“为这个孩子讨一个公道。”
韩陵山熟练地将小女婴抱在臂弯里,一边看着孩子一边道:“你准备怎么讨公道?”
“我要揍皇帝一顿。”
“嗯,然后呢?”
“然后看着他完蛋。”
“再然后呢?”
“没了,人死债消。”
韩陵山冷笑一声道:“我们要清算的目标不仅仅是皇帝,还有整个腐败的大明王朝,他们侵吞了那么多的民脂民膏,总要吐出来才成。”
夏完淳道:“您是说沐天涛正在清算?”
韩陵山点点头道:“沐天涛的魄力不足,只知道清算勋贵,不知道清算那些腐败的官员,奸商,大地主,豪强。”
夏完淳道:“从沐天涛的角度出发,这样做是对的,他不能在北.京城掀起清算狂潮,那样的话,这座城就没法守了。”
韩陵山冷笑一声道:“城池能不能守关我们屁事,京畿之地旧的王朝遗留下来的流毒最甚,如果没有一场大的变革,无法改变。”
夏完淳惊讶的道:“您的意思是说,我们这一次站在李弘基一边是吗?”
韩陵山摇头道:“跟以前一样,事情由李弘基去做,我们接收成果,好了,把你妹子抱好,最近蓝田密谍的家眷就要撤回蓝田,正好然他们把你的妹子带回去交给你娘。”
“这不是我妹子。”夏完淳皱眉道。
韩陵山冷笑一声道;“现在是了。”
夏完淳看看重新回到怀里的小女婴,发现小家伙已经睡醒了,正冲着他笑呢……
崇祯皇帝站在大殿上,已经伫立了许久,此时的崇祯觉得自己无比的强大。
尤其是看见大殿上堆积如山的银锭,金锭,让他胸中充满了豪气,有了这些钱,他认为自己足矣守住京城,等来勤王之师。
一百七十四万两白银,就这么堆成山放在大殿上,它沉甸甸的,就像是大明王朝的压仓石,足矣稳定住大明这条千疮百孔的破船。
“陛下,沐天涛无理至极,他居然将国丈拖在马后奔行,可怜国丈年老力衰,那里能经受得住这样的折磨,不到一柱香的时间,便衣衫破裂,皮开肉绽当着满城百姓的面苦苦哀告,沐天涛却听而不闻。
从国丈府拿到白银十万两还不满足,甚至进入内宅,不顾女眷的体面,强行搜索,自我母亲床下翻检出十六口大箱子,却不知这是我母的嫁妆……
呜呜呜,陛下,妾身知晓国事艰难,可是,即便是艰难,也不能如此不顾皇家颜面……”
崇祯看了周皇后一眼道:“我记得当初朕发起募捐之时,国丈曾经说过,家无余财,满门两百余口,从牙缝里给朕省出来了六千两银子。
沐天涛做事并无不妥,不是给国丈留下了一万两银子的家用嘛?”
此时此刻,崇祯已经没有心情跟周皇后做什么解释了。
在他心里恨这些勋贵超过恨天下流寇以及建奴。
“王承恩,谕知兵部尚书张缙彦,命他立刻下八百里加急,晓谕白光恩,王朴,曹变蛟,吴三桂即刻南下勤王,他们需要的开拔费用,抵达京城之后,加倍拨付。
同时命顺天府晓谕百姓,凡是奋力杀贼者,朕不吝厚赐。”
有了钱,崇祯就觉得自己死气沉沉的朝堂似乎又活过来了。
官员们也有了办事的力气。
对于官员们来说,只要沐天涛筹饷筹不到自己身上,就是大好事。
至于那些遭难的勋贵们,他们实在是同情不起来。
大明局面之坏,已经到了将要崩溃的地步,对这一点,他们比皇帝还要清除明白,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皇朝奔溃也是他们极为不愿意看到的。
现如今,流寇大兵压境,他们也想做最后一搏。
眼看着最后一笔五十万两的饷银被送进了皇宫,沐天涛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这些银子没办法挽救大明,至少能让皇帝多一点抵抗的勇气。
回过头,沐天涛瞅瞅人群中春来的阴冷的目光,他也明白,自己从这一刻起,就成了大明勋贵们最想除掉的人。
他不在乎。
他只在乎即将到来的战斗,这一战,将是他沐天涛这一生最重要的事情。
白花花的银子捧出去,沐天涛就获得了八千愿意为钱死战的猛士。
五军都督府的游击将军,就是沐天涛在为皇帝筹集了两百余万两军饷之后,获得的官职。
筹集军饷的任务已经完成,沐天涛立刻就开始了艰苦的军事训练。
每一天,他都会准时抵达校场,第一个来,最后一个走,每天,他都会身体力行的参与任何一场军事训练,每到休整时间,他都会走进军卒群中,跟他们一起吃,一起住,一起谈论贼寇进城的后果。
他灌输给军卒们的道理很简单——战胜了,喝酒吃肉,全家快活,失败了,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事实上,他在京城里的残暴行为,获得了大部分军卒的好感,而沐王府的光环,也让年轻的军卒们将他视为可以追随的将军。
朱媺娖每天都来看沐天涛,每一次都会留在校军场很长时间,她的目光从来就没有离开过沐天涛的身影,有时候含羞带怯,有时候又会潸然泪下,最多的时候,只是痴痴地看着这个她唯一能依靠的男人。
在李弘基大军逼近天津的时候,京城终于关闭了所有的城门……
只是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各个城门又会变得车水马龙,无数的大富之家,纷纷离开京城,遁入荒野,遁入深山以求自保。
不过,他们逃离京城的行动非常的不顺利。
因为在京城的外边,一些家资丰厚的官员,勋贵,皇亲,大户们总能遇见一些强悍的盗匪。
这些盗匪并不杀人,也不羞辱女眷,他们只要一种东西——钱!
即便是钱,他们也不会全部拿走,会给事主留下一些活命的银子。
唯一的例外就是太康伯张国纪的家眷不但没有被强盗劫掠一文钱,甚至还有强盗告诉太康伯张国纪的家眷们,何处才是最好的藏身之地。
太康伯张国纪是大明皇帝募捐的时候,为数不多的几个倾尽全力的帮助皇帝的人。
所以,城门外的强盗到底属于谁,众人也就一目了然了。
也就是因为城外有凶恶的强盗,想要离开京城避祸的大户人家迅速减少。
夏完淳回到居住的宅邸之后,摘掉脸上的蒙面布,先是去卧房看了那个可怜的小女婴,见这孩子正趴在乳娘的怀里跳动,这才重新回到大厅,将双脚搁在矮几上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半个月的时间里能弄到三百多万两银子,这实在是出乎他的预料。
他以前总以为大明很穷,百姓很穷,京城很穷,经过这件事之后,他明白了一个道理——京城是真的很有钱,只不过不在国库,不在百姓,而是在官员,勋贵,宦官,大商贾,大地主手里。
到手的钱财全部被运走了,很快,这些银钱就会变成粮食,药品,布匹,以及灾后重建的物资。
这是一个经济问题。
蓝田官员现在对于救灾这种事已经做的非常熟练了。
救灾,防疫是一体的,夏完淳明白,只要闯贼进了京城,他的历史使命将会完成,他马上就要面对李定国南下军团,以及云杨东进军团。
普天之下,没有那一支军队可以同时面对这两支总数超过二十万人马的现代军团。
仅仅是火炮的数量,就超过了两千门。
这些火炮早就脱离了发射大铁球的原始状态,仅仅是云杨军团的炮弹种类就有五种,每一种炮弹都是经过精挑细选而后保留的。
开花弹,火油弹,磷火弹,破城弹,近防榴弹。
每一种炮弹都是按照战争实际需要研发的,且威力惊人。
夏完淳清楚,师傅就在等崇祯的死讯,一旦崇祯死了,师傅就能高举为“皇帝报仇”的大旗迅速的一统天下,顺便继承大明所有的遗产。
然后,开辟一个新世界!
小女婴嘎嘎的笑声从卧房传过来,夏完淳站起身笑了一下,然后重新戴上蒙面布,检查了一下身上的装备,然后就轻手轻脚的走出了居住的地方。
与一群黑衣人汇合之后,就再一次融入了茫茫的黑暗之中。
第九十三章大搬家
京城里比钱财更加贵重的东西就是人才了。
比如夏完淳之前去的地方叫做——太医院。
太医院,是大明的主要医疗机构,主要是负责给皇上看病。
一般情况下,太医院就三种官,正五品的院使、正六品的院判、正八品的御医。
大明吏治虽然败坏,但是,绝对不包括太医院。
这个地方纯粹就是一个看本事吃饭的地方,凡是医术不好的一般都被砍头了,所以,留下来的都是久经考验的杏林国手。
更何况,太医院还下属医术十三科,曰大方脉,曰小方脉,曰妇人,曰疮疡,曰针灸,曰眼,曰口齿,曰接骨,曰伤寒,曰咽喉,曰金镞,曰按摩,曰祝由。
医生数量之多,医术之精妙,冠绝大明。
对于这些人,蓝田早就垂涎三尺了。
这些人物不是蓝田一时半会能用钱堆积出来的,所以,在李弘基将要攻破京城之前,密谍司其中最重要的一项任务,就是把这人连锅端走。
不仅仅太医院。
云昭对大明洪武年间设立的惠民药局,也没有打算放过,这个遍布大明的惠民机构,蓝田不仅仅没有取消的打算,还准备用这些人来扩充蓝田新建的卫生部呢。
不光是一个卫生部需要扩充,云昭的中央各部如今都是空架子,需要大量的人手填充。
对于一般的官员,比如知县,知府等抚民官,或者是,参将,游击,总兵一类的武官,云昭那里是不缺的,即便是缺少,也不会从大明朝廷中间遴选。
他要的是——按察司四十一道的普通官员。
此四十一道大抵是分巡道,除此之外还有分守道、兵备道、兵粮道、督粮道、督册道、提督学道、清军道,驿传道、协堂道、水利道、屯田道、管河道、盐法道、抚治道、抚民道、抚苗道、监军道、招练道等等等等。
大明之所以能够治理天下,靠的并不是什么知县,知府,靠的是大批的下层技术官吏。
这些官员才是蓝田急需的人才。
密谍司留守在京城的密谍们,这些年主要的工作就是鉴别这些人,看看那些是有真才实学的,那些是徒有其表的。
只要是有一样本事能拿得出手的,云昭都不吝厚赐。
除过这些人之外,将作,织造,染色,车马,称金,定银,辨铜,刊印,织麻,经纬布,绣房,成衣等等等等也是云昭追求的目标。
至于钦天监的主管官员,一个监正俩监副,以及春夏秋冬中五官官正、灵台郎、保章正、挈壶正、监候、司历、司晨,六个漏刻博士。钦天监下属四科,天文、漏刻、回回、历。
云昭也没打算放过一个。
国子监,云昭是不要的,如果要了估计徐元寿会发疯,玉山书院的学子会造反,不过,上林苑监的治农官云昭还是要的。
毕竟,就是这些人率先在大明种植了土豆,红薯,玉米等高产作物,尤其是他们有一个丰富的种子库,这东西无论如何是要搬回关中的。
所以,这些天,京城里的蓝田密谍们很是忙碌,从韩陵山到最普通的密谍,都必须全员出动,去自己的目标家里,谈论离开京城去蓝田的可能。
太医院的事情很好处理,这些人对于蓝田的知晓程度甚至超过了大明其余的官员,毕竟,在蓝田自立之后,也只有太医院的人能从惠民药局关中分局那里知晓一些消息。
关中的惠民药局不但没有取消,停办,而且还得到了加强,不是一般的加强,云昭对惠民药局几乎是不计成本的加强,不论是大夫,还是药材,他们甚至还专门收拢了一些女子专门来照顾病人。
所以,当夏完淳在傍晚的时候一露面,太医院的院使平玉怔就与太医院的两位院判就同意立刻离开京城,不过,他们要求,只要是能走的太医院同僚,蓝田都必须接收。
而且,他们即便是去了蓝田,也只愿意依旧为官府服务,不能下放到民间成为可怜的‘铃医”。
对于这些要求,夏完淳想都没想的就答应了。
毕竟,货到地头死,等着人去了蓝田,该如何分配工作,说实话,他们没有选择的余地。
夏完淳接下来要拜访的人便是司天监正薛凤祚!
此人乃是山东益都人,大明赫赫有名的天文学家、数学家。
他出身书香门第,少承家学,后学习中国传统的天文历算方法。
薛凤祚学识渊博,涉猎广泛,天文、数学、地理、水利、兵法、医药、乐律无不通晓。
他亲自编纂的《两河清汇》《历学会通》即便是徐元寿等人也赞不绝口。
此人的亲眷早已经说通,现如今,就这个家伙不肯点头,总说要与大明共存亡。
根据他儿子薛求所言,这是他父亲自持身份,不肯因为一个蓝田小吏招招手就投靠蓝田,只要蓝田方面能派来一位重臣前来,他父亲一定是千肯万肯的。
韩陵山认为自己堂堂监察司首脑,亲自招揽一个五品官实在是太丢人,正在纠结的时候,夏完淳来了,这家伙不大不小又是云昭的亲传弟子,这个身份最好。
三更天的时候,夏完淳一行黑衣人与巡城的兵马结伴而行,来到薛凤祚家门的时候,不等他叩响门环,薛求那张大脸就出现在众人面前。
夏完淳掀开蒙面巾子,朝薛求抱拳道:“蓝田云昭座下大弟子夏完淳前来拜望薛公。”
薛求立刻打开大门将夏完淳迎进来,急急的道:“闯贼兵马已经到了天津,你们怎么才来啊。”
夏完淳笑道:“就是因为担心对薛公不敬,家师才派遣小弟前来再次恭请薛公前往蓝田。”
薛求连连摆手道:“过了,过了,劳动少君前来实在是惭愧,可就是家父读书人的性子发了,他老人家不走,小弟心急如焚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啊。”
“薛公可曾安睡?”
“醒着呢,还在书房长吁短叹呢,时局成了这般模样,谁还能睡得着觉啊。”
说话的功夫,夏完淳就看见这个四合院的房间灯都亮了起来,很多双眼睛齐齐的从门缝里偷偷看他。
就笑着朝四周做了一个罗圈揖,特意将自己人畜无害的俊脸落在灯光下,好让他们看得清楚。
听着屋子里男女切切私语的声音,夏完淳被薛求带着穿过大堂来到一个小小的后院。
一个身着黑色棉袍,正在仰面观天的中年男子站在后院里,听到脚步声也不低头,挥挥手道:“收拾行李走吧,我们去蓝田碰碰运气。”
薛求惊讶的道:“父亲何故换了想法?”
薛凤祚涩声道:“紫微恒已经枯黄无力禄主,解厄、延寿、制化之功已经消失不见,左辅、右弼空乏,天相、文昌、文曲黯淡无光,加之年前河北地幻日三出,国君必亡其位。
如果仅仅如此,大明国祚尚不足以崩,可惜,七煞,破军,贪狼三星即将聚合,这搅乱世界之贼,纵横天下之将,奸险诡诈之士
此三星一旦聚合天下必将易主无可逆转!
走吧,走吧,我们往西走,且看看能不能避开这杀身之祸。”
薛求继续道:“李弘基为七煞之主,张秉忠为破军之人,如此说来贪狼……”
薛凤祚苦笑一声道:“云昭即为贪狼之主,从黑暗中陡然跃出,而后便华彩大胜,不仅仅如此,天枢位贪狼的光芒已经遮蔽了紫薇,七煞,破军……”
夏完淳就笑吟吟的站在屋檐下听这父子一唱一和,过了半晌,才拱手道:“末学后进夏完淳见过薛公。”
薛凤祚这才将目光落在夏完淳的脸上道:“有少君前来,薛某自然无不遵从,只是某家听说,玉山书院的星象学并非与司天监一脉。
老夫若是去了,该如何自处?”
夏完淳笑道:“薛公多虑了,玉山书院乃是一个专门做学问的地方,薛公去了玉山书院若是不满玉山所学,只需自开一脉便是。
家师常言:学问不辨不明,道理不争不明,若想研究学问之声大盛,就要允许世间有多重声音。”
薛凤祚又道:“若是某家学说不受你蓝田之主的喜欢呢?”
夏完淳继续拱手道:“曾经有人问过家师这个问题,家师曰——憋着!”
薛凤祚莞尔一笑,朝夏完淳还礼道:“如此,老夫一家十六口,尽听少君安排便是。”
夏完淳道:“既然如此,就请薛公这就收拾行囊,我们即刻出发,天明之时,正好凑成一队。“
薛凤祚摆摆手道:“去蓝田可以,却不能是老夫一个人去……”
夏完淳闻言笑了,拱手道:“家师如今求贤若渴,不论是多少人,蓝田照单全收。”
薛凤祚摇摇头道:“人走很容易,你们的能力老夫是相信的。
老夫不但要人去,还要天文台。”
夏完淳道:“蓝田有天文台。”
薛凤祚嗤的笑了一声道:“大明三百年积存,难道蓝田也有?”
夏完淳不解的看着薛凤祚。
薛求在一边面有难色的道:“少君,家父说的是观星台上的浑仪、简仪和浑象仪,纪限仪、平悬浑仪、平面日晷、转盘星晷、候时钟、望远镜、交食仪、列宿经纬天球、万国经纬地球和沙漏等。
不瞒少君,家父之所以会答应去蓝田,最重要的就是为了保护这些东西。
想那李闯为人粗鄙,麾下更多是杀人的屠夫,这些器具,大多为铜制,一旦这些盗匪进城,少君以为这些东西还能剩下什么?”
夏完淳犹豫一下道:“这些东西很重吗?”
薛求道:“至少两万余斤,最高者一丈二尺……”
夏完淳听罢,把嘴巴张得如同河马一般!
第九十四章好人不能干坏事!
聪明如夏完淳者,在听完薛求的话之后,他立刻就明白了。
自己要搬走的不仅仅是薛氏一族一十六口。
他还要把整个大明司天监搬走。
一个在大明存在了两百七十余年的重要部门,可以想象他的家底有多么的庞大。
再加上他们接收了蒙元遗留下来的大量的典章,记录,文书,研究成果,想要把这些东西全部搬走,这根本就不是一个事件,而是一项繁浩的工程。
蓝田确实能在这个四面漏风的京城里横行无忌,可是,再厉害,还没有到可以随便拆卸皇宫的地步。
要知道观星台就在城墙边上,难道让蓝田人当着城池守军的面拆卸那些珍贵的仪器?
丢弃?
不可能。
一夏完淳对自己师傅贪婪的本性的了解,他一定会要求密谍司把这些宝贝全部运去关中好好收藏的。
同时,通过这件事他对韩陵山的无耻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一韩陵山对京城官员的掌握来看,他不可能不知道薛凤祚一定要有分量的人去见他的真正原因。
这件事既然已经砸到头上了,夏完淳当然没有退缩的道理,一口答应了薛凤祚的要求,答应人家不仅仅会把那些珍贵的宝贝保护好,还会把司天监积存的天文记录跟文件一起带走。
薛凤祚对次非常的满意,连夜收拾行李,不到五更天,就带着全家跟着黑衣人匆匆离开了这座危城。
夏完淳孤独的骑在日晷仪上看着即将升起的太阳,显得很绝望。
他的部下们正在往马车上装各种记录跟文书,已经装了六车了,仅仅掏空了一个库房,同样的库房还有三个……
他胯.下的这个日晷仪由汉白玉制作而成,加上底座重达七百八十六斤。
如果说这些宝贝的运送仅仅只有重量这一个难题,夏完淳还是有办法的,毕竟,蓝田的绞盘起重设备已经比较完善了,这事可以解决。
可是,面对浑天仪这种精密的宝贝,夏完淳就毫无办法了。
要知道浑天仪是用木柜表示地平,圆球的一半在地平之上,一半在地平之下,以观测朔望。
铜柜中各施轮轴,钩见关缫,交错相持,又立二铜人于地平之上,前置钟鼓,以候辰刻。
浑天仪采用传统方法,以水为动力,使其自转,因而称为水运浑天。
这个水运浑天仪一昼夜自转一周,正好和周天恒星的运转相一致。
上面还有唐人梁令瓒与僧一行手书的金字铭文,以及制作工匠的银字名录。
最可恨的是这座铜柜子上还镌刻了五星二十八宿神形,人物用游丝描,细劲秀逸,匀洁流畅,设色古雅精微,图中的牛、马等动物亦生动传神,画风谨严
图中太白星神、风星神的形象,脸部修长,尚存南朝人物画的遗风,据传原图为南梁张僧繇所作。
如果是精妙也就罢了。
只要有图纸,以蓝田精妙的铸造工艺,这东西只要多试验几次,也不是不能复制出来,可是,眼前的这座水运浑天仪却是唐人——梁令瓒与僧一行的杰作。
如果自己把这个东西给毁坏了,夏完淳绝对能想到师傅会如何对待自己,估计打断一条腿都是轻的……被活活打死的概率更大。
在日晷仪的正西方,矗立着一个高大的空心球体,这东西就是薛求口中的——列宿经纬天球。
他的高度何止丈二……沉重的球体滑轨闪烁着黄金的颜色,这东西由黄铜制作而成,加上底下的蟠龙底座,重达三千四百二十八斤。
太阳出来了,日晷仪上开始出现一道细细的阴影,阴影随着太阳逐渐升高,慢慢地向夏完淳的胯.下移动,直到最后消失在夏完淳身体制造的影子里。
一队官兵从观星台下列队走过,他们奇怪的看着那个骑在日晷仪上的少年公子,而那个少年公子也凶狠的看着他们,好像很担心他们会抢夺观星台上的东西。
对于有胆量,有底气的贵公子,官兵们还是不敢招惹的,领头的军官吆喝一声,这一队官兵就匆匆的离开了观星台。
等所有的资料,文书全部都运走之后,太阳已经升起一丈多高了。
夏完淳疲惫的回到了居住的地方,发现,韩陵山同样才回来,他的身上满是尘土,脸色也不是那么太好。
阴郁的瞅了夏完淳一眼道:“观星台的事情处理完毕了?”
夏完淳摇摇头道:“没有,不敢动,也没法动,这么说你把《永乐大典》的事情处理完毕了?”
韩陵山摇头道:“没有,太多了……”
夏完淳同情的点点头,在发觉自己被韩陵山坑了之后,他很想把天文台这口大锅甩给韩陵山,问过之后,才知道韩陵山要面对一个更加棘手的问题那就是——煌煌巨著《永乐大典》。
明太祖洪武二十一年,即欲修纂类书,商议“编辑经史百家之言为《类要》”,但未修成。
明成祖即位后,为整理知识,令解缙等人修书。
编撰宗旨:“凡书契以来经史子集百家之书,至于天文、地志、阴阳、医卜、僧道、技艺之言,备辑为一书,毋厌浩繁!”
过程召集一百四十七人,首次成书于永乐二年,初名《文献集成》。
明成祖过目后认为“所纂尚多未备”,不甚满意。永乐三年再命太子少傅姚广孝、解缙、礼部尚书郑赐监修以及刘季篪等人重修,动用朝野上下共两千一百六十九人编写。
组织设监修、总裁、副总裁、都总裁等职,负责各方面工作。
蒋用文、赵同友各为正副总裁,陈济为都总裁,参用南京文渊阁的全部藏书,永乐五年定稿进呈,明成祖看了十分满意,亲自为序,并命名为《永乐大典》,清抄至永乐六年冬天才正式成书。
据《进永乐大典表》称,全书缮写成两万两千八百七十七卷,目录六十卷,成书一万一千零九十五册,全书共三亿七千万字……
要命的是这部书只有一部……各地藏书阁以及各地府学所藏都是嘉靖年间的手抄本,并不完整。
如果这些书仅仅是装在箱子里,韩陵山只需要把这些书运走就成,可惜,有很多儒生将这一部书当做命一样的在守卫。
他们甚至手持武器,棍棒日夜巡视藏书阁,不准歹人靠近。
一群儒生而已,韩陵山莫说打败他们,就算是全部弄死也不是难事。
问题就出在,不能抢夺,不能把这些人弄死,甚至连一些威胁的话都不能说。
一旦这样做了,遗臭万年不要紧,会让这部代表大明文脉的巨著失去了他本身代表的正义性。
说起这些脑子一根筋的儒生,韩陵山就无比的怀念大明的那些贪官污吏……
云昭已经在玉山书院修建好了一座硕大的《永乐藏书楼》,就等着这部书入驻呢,如果《永乐大典》入驻玉山,玉山书院成为大明文脉魁首就毫无悬念。
现在,平生所向无敌的韩陵山发现,自己面对这群不怕死,不妥协,想要跟《永乐大典》共存亡的人一点办法都没有。
无欲无求的人才是最难突破的。
不论你舌灿莲花,他们就是不准你动这部藏书,看看都不成!
“不如让李定国快速南下,占领京城算了。”
夏完淳长叹一声,他觉得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不成,我们不能逼死崇祯,也不能杀死崇祯,这该是李弘基的事情。”
“总要取舍的。”
“说到底,崇祯的存亡涉及蓝田根本利益,这不能改变。”
“我可以让郝摇旗守护好观星台,到时候再慢慢拆卸,就地藏起来就是来就是了。”
“谁告诉你郝摇旗是我们安插在李弘基身边的奸细的?”
“我师傅。”
“不该告诉你的。”
“我师傅说他不喜欢郝摇旗这个人,从见他第一面开始就不喜欢。”
“人家为蓝田效力十五年,历来任劳任怨,这时候说不喜欢,还把他的秘密身份到处乱说,丧良心啊。”
“就告诉了我一个人!”
“哼!”
“我现在发现沐天涛干的事情跟我们干的事情没有可比性。”
“人家是大明的忠臣孝子,我们是大明之贼。”
“我们本来就是贼寇,我对这个身份很满意。”
“把这话跟你父亲说,看看他是什么反应。”
“我爹也不能决定我成为一个什么样地人。”
韩陵山不愿意更夏完淳多说话,他忽然发现,夏完淳比他更像是一个贼寇。
而且是一个很不要脸的贼寇。
从他话语中出现沐天涛三个字之后,韩陵山就知道,夏完淳准备将观星台这口大黑锅扣在沐天涛的身上。
韩陵山甚至能想到夏完淳会使用什么样地手段来逼迫沐天涛乖乖的替他抗这口黑锅。
夏完淳站起身道:”我要出去溜哒一圈,平生第一次进京,还没有好好地看过这座城市呢。“
韩陵山皱眉道:“沐天涛的日子过得很苦,已经在京城成了万夫所指的对象。”
夏完淳笑了一声道:“天之道损有余而不不足,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他居然已经很倒霉了,那就不妨再倒霉一些。
反正对他来说,再倒霉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大的差别。
我就不一样了,快马取河西走廊已经奠定了我开疆拓土的少年英雄模样,不能背那些不好的事情。”
说完话,就朝韩陵山深深一礼,收拾一下头发,就背着手离开了住所,直奔沐王府。
第九十五章谁辜负了谁
沐王府台阶上的血渍清理不干净了。
青石台阶的缝隙已经变成了黑色。
墙壁上也多了几个枪眼,左边的围墙边上有大一大片焦黑,这该是火药爆炸后的残余。
门楣上挂着两只气死风灯,正随着威风左右摇摆。
北.京城冬日里的风干燥而寒冷,吹在脸上让人生疼。
如果不抹一点油脂的话,皮肉很快就会裂口子。
夏完淳从马车里出来的时候,先看了看远处那些奇怪的探头探脑的人,冲着距离他最近,想要看清楚他脸庞的探子呲牙笑了一下。
随即,这个探子的身体就被一枝弩箭穿透,直挺挺的倒在街道上,随即,从小巷子里飞出两枚钩锁,钩锁抓住了尸体,飞快的缩了回去。
很快街道上就空无一人,只有一条长长的血痕刺眼的横在街道上。
夏完淳穿着一袭黑色貂裘,头上束着一顶金冠,金冠上还有一朵红色的绒球,脚下踩着一双鹿皮靴子,大冷的天,所以,手上还抱着一只沉香木暖炉。
人走过,身后便留下一片馥郁的香气。
四个黑衣人陪着他,所以,他进门的时候,沐天涛家里的四个军卒就并排站在门后,阻挡他们前进,且一个个神情紧张。
刚才街道上发生的一幕他们看得很清楚,眼前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少年,应该是一个很恐怖的人。
“去告诉沐天涛,同窗来访。”
夏完淳笑了一下,就停下脚步,说了来意之后,便四处打量沐王府。
冬日的沐王府其实也没有什么看头,京城里的人一般不会在院子里载种松柏这些长青树,所以光秃秃的,荷塘已经结冰,也看不见枯荷,只有照壁上“福寿延年”四个金字还能看出沐王府昔日的辉煌。
过了片刻,沐天涛走了出来,见到夏完淳,脸上的神色非常奇怪,不过,他还是将夏完淳招呼进了中堂。
此时的沐天涛依旧一身甲胄,甲胄看起来不是很干净,看样子他这段时间,基本上是甲不离身的。
“你穿的这身衣衫,当年我也有一套。”
被沐天涛拯救的女子端来清茶之后,沐天涛有些感慨。
“你真的要在这京城与李弘基大战一场?”夏完淳没有碰沐王府的茶水,而是从黑衣人手里接过一个酒葫芦,取出两个银杯,斟满了酒。
沐天涛同样没有碰夏完淳的酒,端起茶水对夏完淳道:“必须一战。”
夏完淳喝了一口温热的酒道:“为了大明?”
沐天涛摇摇头道:“为了沐王府。”
夏完淳道:“沐王府可能要遭殃了,张秉忠离开了江西,目标直指云贵。”
沐天涛道:“不过是你蓝田的笼中鸟,他能去哪里呢?”
夏完淳又喝了一口酒道:“沐王府堪忧。”
“能让沐王府忧虑的不是张秉忠,而是近在咫尺的云猛。”
夏完淳点点头道:“既然如此,帮我背个黑锅如何?”
沐天涛冷笑道:“谁的锅谁自己背。”
夏完淳笑道:“你比较有潜力,能多背几个。”
沐天涛道:“你不是一个没担当的人。”
夏完淳把身子向沐天涛靠近一下道:“最近局面变了,我师傅将要一统天下,所以,我师傅的名声不能有任何污点,同样的,身为师傅门下的大弟子,我最好也不要沾染半点污点。”
“因为云猛可以威胁到沐王府,所以,你才如此不知廉耻的要我帮你背锅?”
夏完淳又喝了一口酒道:“我家的屋檐很低,你又在屋檐下,你就认了吧。”
沐天涛喝了一口茶水道:“我如果不肯背锅,沐王府就会遭遇张秉忠,我如果肯帮你背锅,沐王府只会面对云猛?”
夏完淳点点头道:“基本上就是这个意思,沐王府虽然腐朽,却明显没有劣迹,所以,请猛叔将你沐王府当做一般的豪绅来处理,你觉得如何?”
沐天涛道:“沐王府这些年与西南土司征战多年,实力大不如前,没有办法抵挡张秉忠,也没有力量抵御云猛,所以你就用我兄长,弟妹母亲的性命来威胁我就范?”
夏完淳笑道:“你是强者,所以我喜欢威胁你,不像你母亲,兄长,弟妹们比较弱,威胁他们会让我脸上无光。”
沐天涛叹口气将茶杯里的茶水一口喝干,点点头道:“我母亲是一个柔弱的女子,我兄长虽然是男子,却心性平和,通过我来威胁他们,不如让你通过他们来威胁我。
反正我就已经是破罐子破摔了,你就说吧,准备让我背什么黑锅,杀掉皇帝?”
夏完淳摇摇头道:“我师傅其实很喜欢你知道不?”
沐天涛点头道:“陛下确实对我青眼有加。”
“所以,我不能把你坑的太惨,否则,我师傅会不高兴,这样吧,带着你的兵把司天监包围十天,我要在里面办点事情。”
听夏完淳这样说,沐天涛的眉毛都要竖起来了,指着夏完淳道:“李弘基是一个巨寇,你们就是一群贼。”
夏完淳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道:“我们是在抢救,保护大明珍宝,怎么能说是贼呢?”
沐天涛没有理睬夏完淳,攥着拳头在地上走了两圈怒吼道:“城里的富户纷纷连夜潜逃,却总是会遇到强盗,这些强盗就是你们吧?”
夏完淳坚决的摇摇头道:“不是我们,听人说是皇帝让你下的手。”
“敢做不敢认?”
“当然不是,李定国将军的大军就要南下,已经进占了大同,不日就要抵达宣府,目的在于勤王,云杨将军的大军也离开了开封,正急火流星一般的前来京城勤王,这才是我蓝田正大光明干的事情。”
沐天涛冷笑道:“好,我会固守京城,直到李定国,云杨将军前来。”
夏完淳笑道:“没必要那么拼,留着命准备过好日子吧,我师傅说了,死在黎明之前的人最亏了,就这么说定了,你带兵包围司天监十天,我办我的事情。”
沐天涛苦笑一声道:“我要背贼名是吧?”
夏完淳站起身道:“没错,如果司天监保存的那些宝贝不见了,你就对外人说熔化了充作军资了。”
“你们拿走了富户们的钱,搬空了京城,留下一群无处可去的苦哈哈跟我一起守城,而这些苦哈哈却是欢迎李弘基进城的人。
你们抽走了大明最后的一点骨头,将一滩烂肉丢给我,你们……”
夏完淳重新抱起暖炉淡淡的道:“玉山书院校训曰:艰难困苦,玉汝于成!你今日所遭受的苦难,来日一定会成为你成功的助臂。”
沐天涛并没有说什么天道不公的话,而是探出手道:“想要司天监的宝贝,给钱,想要别的东西,给钱,我甚至可以帮你们运出城。
不给钱,我不介意毁掉这些东西,只要是你们想要的,都需要付钱,否则,我不介意在京城弄得天怒人怨。”
夏完淳停下脚步看着决绝的沐天涛道:“好,给个价钱。”
“三十万两。”
夏完淳继续看着沐天涛一句话都不说。
“二十万两!”
“好,成交,你还要帮我们把《永乐全书》弄出去。”
说完话,就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沐天涛道:“长安街的麦芽胡同第九户人家的地窖里,有二十万两银子,你可以去拿了。
明日天亮,蓝田的一些工匠就会进驻司天监,记住了,十天,同时,你也要把那些烦人的儒生调开,好方便我们的人将《永乐大典》装箱运走,这需要三天。”
沐天涛取过那张纸随手揣怀里道:“好。”
夏完淳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用一只手按着沐天涛的肩膀道:“事情干的隐秘一些,千万莫要被公主知晓,否则,你们将来鸳梦难谐。
说真的,你现在的真的好凄惨,如果不死在京城,我都不知道你以后怎么活。”
沐天涛咬咬牙道:“你真的这么恨我吗?”
夏完淳摇头道:“本来不恨的,我师傅当着我两位师娘,两个小师弟的面拿你好当例子骂我之后,我就觉得不给你找点麻烦,都对不起我当时受的气。”
从沐王府出来,夏完淳回头看一眼沐王府紧闭的大门,微微叹息一声,就上了马车回到了驻地。
好好睡了一觉的韩陵山此时已经起床,正坐在厅堂里喝茶吃饭,见夏完淳回来了就问道:“事情都办妥了?”
夏完淳点头道:“办妥了,花了二十万两银子。”
韩陵山苦笑道:“此时的银子就是一个没用的东西,二十万不多,这么说,你连《永乐大典》的事情也一起办妥了是吧?”
夏完淳道:“沐天涛会在司天监附近演练兵马十天,还会派人告知那些看守《永乐大典》的老儒生们,皇帝准备将这些重典移送到皇宫,免得让他毁于战火。”
韩陵山点点头继续吃饭。
只是吃了两口之后,就没有什么胃口了。
这些天跟那些守卫藏书楼的老儒生们厮混的时间长了,对这些人反而起了一丝丝的敬意。
虽然说,任何人只要豁出性命去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东西,总会让人肃然起敬的,这些老儒生就是如此……可惜,他们只要皇帝一声令下,甚至是某一个心怀鬼胎的人假传圣旨,他们也会乖乖的相信,拱手交出比自己性命还重要的东西。
“崇祯啊,崇祯,你辜负了这么多人,不死怎么成?”
韩陵山愤怒的将手中的筷子丢了出去。
第九十六章我的家啊
李弘基的游骑已经出现在了附廓两赤县之一的大兴县境内。
因此,周边郡县的百姓纷纷向京城靠拢,一些外地富人愿意付出所有也要进入京城避难,在他们心中,京城应该是全大明最安全的地方。
事实上,他们是错误的。
京城里的富人们都在出城……
很快的,十天时间就过去了。
被沐天涛封锁的司天监观星台重新解封,只是,高台上的那些观星仪器都不见了。
观星台上光溜溜的,连青砖地面都完好无损,就好像这里从来就没有矗立过那些珍贵的仪器。
沐天涛也不知晓那些东西被夏完淳弄到哪里去了。
他也不想问,他只知道,这些东西落在蓝田手中,一定会发挥它本该发挥的作用,如果留给李弘基,它们的很可能会被融化成铜,最后被铸造成廉价的铜钱。
对夏完淳,沐天涛心中只有感激,而无半点怨愤!
真的,一点都没有!
很多事情只有高智商的人才能理解,这个世界上很多对你好的人并非是真的对你好,而有些盘剥,压榨你的人却是在真正的为你着想。
沐王府是大明的余孽!
在蓝田人眼中看来,就是这个样子的,一个与国同休的家族,想要把自己身上大明的烙印完全解封,这是不可能的。
而沐王府想要在屹立在人间,就必须这样做,做一个与大明同休的模样才成。
这是一个人或者一个家族表现自己珍贵的忠诚之心的具体表现。
背叛者永远不可能被人真正的当成自己人,沐王府到了如今地步,选择忠诚于崇祯,不但可以向自己的祖宗有一个交代,也能向天下人有一个交代。
将来的世界是属于蓝田的,这个局面已经非常的清楚了,不论是身在云南的黔国公沐天波,还是身在京城的沐天涛很早以前就明白了。
这就是沐天波为何要把自己最聪明的弟弟送进玉山书院的原因。
对于大家族来说,敌我关系永远都不可能非常清晰,一家人中分处几个阵营,这属于很正常的操作。
这也是云昭不喜欢使用大家族子弟的原因所在,一个不纯粹的人,是没有办法干纯粹的事情的。
夏完淳知晓,师傅其实真的很喜欢这个沐天涛,加上他本身就是书院培育的人才,对这个人有着自然地亲近感。
师傅既然让他来京城,那么,沐天涛的解决方案,就落在了夏完淳的身上。
也就是说,沐天涛的生死存亡,在夏完淳的一念之间。
他想要沐天涛成为自己的伙伴,但是,在成为伙伴之前,必须抹杀他身上的大家族影子。
想要抹杀沐天涛大家族的背景,首先就要抹杀沐王府!
抹杀沐王府又有两种抹杀方式,一种是从精神上抹杀,另外一种便是从肉体上抹杀。
很明显,夏完淳选择了从精神上抹杀沐王府!
这样做并不难,只要蓝田的土地政策,奴仆解放政策,以及分户政策落实在沐王府头上之后,偌大的沐王府就会分崩离析。
头几年沐王府或许还能有一些影响力,但是,随着云南本土代表逐渐被选出,他们就会被人们慢慢忘记,再也没有力气翻起什么浪花了。
这是应付沐王府的法子。
对于沐天涛本人来说,就是夏完淳说的那句话——艰难困苦,玉汝于成。
他不是蓝田子弟,也不是关中子弟,甚至不是普通百姓的子弟,在玉山书院中,他是一个最耀眼的异类。
如此这般人物,想要彻底的融进蓝田体系,那么,他就必须与自己旧有的阶层做一个残酷的分割。
来到京城,就开始与勋贵阶层进行分割,就是沐天涛做的第一件事。
为此,他做的很绝。
送给崇祯皇帝的两百多万两银子,每一锭银子上都沾着血,银子上的每一滴血,都能折射出勋贵们对沐天涛,以及沐王府的仇恨。
沐天涛在京城拷饷,必定会成为一个艰涩的历史片段,存在于史书之上,彻底断绝后路,是沐天涛进京的最重要目的。
为崇祯皇帝战斗到最后一刻,是沐天涛的坚持,迎娶朱媺娖则是沐天涛能为旧时的大明王朝做的最后一件事。
崇祯年间,是每一个人都在为自己的生存努力奋斗的时期。
不努力奋斗者——死!
沐天涛带着他仅有的三百骑兵出城了。
目的在于清剿李弘基的游骑。
这个工作他做的很好,每天都能从城外捉到闯贼的游骑,再用战马拖着带回京城。
于是,菜市口每天都有处决人犯的热闹场面。
皇帝对这些俘虏没有任何留情的意思,只要是沐天涛上报的犯人,最后的下场都是——剐!
看剐刑的场面非常的诡异,一部分人欢呼雀跃,一部人沉默不语,还有一部分人神色难明。
沐天涛则把自己放在一个干活者的位置上,每日出城去寻找闯贼游骑,抓闯贼奸细,抓到了就上报给皇帝,然后再继续出城。
就在他不眠不休的与闯贼作对的时候,他的官职也在不断地增加,从游击将军,很快就成了一名参将。
沐天涛相信,一旦闯贼兵临城下,他应该能成为大明最年轻的总兵官。
今天,沐天涛从城外归来,疲惫的倒在锦榻上,满是血污的铠甲将锦榻弄得一团糟。
瞅着呼呼大睡的沐天涛,朱媺娖从帷幕后边走出来,将自己的小手放在沐天涛冰冷的脸庞上。
当年这张让玉山书院很多女子为之倾心的脸,如今布满了细细的血丝,有些地方已经已经出现了裂口,那双白皙纤长的手也变得粗糙不堪,手背上一片红肿,这都是寒风造成的。
朱媺娖端来温水,轻轻地用手帕沾水为沐天涛擦脸。
手帕才挨到脸上,沐天涛睁开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笑着对朱媺娖道:“不打紧的。”
朱媺娖执拗的继续给沐天涛擦脸,只是脸上的悲戚之意不见了,变得非常温柔。
“听说,你这些时间一直在教太子慈烺,定王慈炯,永王慈炤他们骑马?”
朱媺娖低声道:“我不仅仅教会他们骑马,还带着他们去城里的集市上学会如何花钱,如何像一个普通人一样的活着,我甚至派了一些心腹之人,带着一些钱粮去了关中,为他们购置一些房产,铺面。
世兄,如果京城守不住,就告诉我,我会派人把他们送走。”
“为何要去关中呢?”
朱媺娖道:“他们需要以朱氏子弟的名头投靠秦王。”
沐天涛迟疑一下道:“相信我,你做的这些事情一定在蓝田密谍司的监督之下。”
朱媺娖摇头道:“没关系啊,他云昭直到现在都肯承认自己是大明的逆贼,只说自己是大明的继承者,既然是继承者,托庇一下大明前朝的皇子应该不算太难。”
沐天涛沉吟片刻道:“这样做不妥……”
朱媺娖摇头道:“很妥当,如果说这天下反王中,有谁还对我父皇有那么一丝丝怜悯之意,只有云昭了。
这世上多得是卖主求荣的人,慈烺,慈炯,慈炤他们三人没有自立的能力,也没有你这样虎视天下的雄心,如果跟随别人隐姓埋名。
有野心的会打着他们的旗号造反,贪钱财的会把他们三个卖一个好价钱,贪权力的甚至会把他们三个当成自己进入官场的踏脚石,不管如何,下场一定非常不好。”
沐天涛低声道:“云昭已经称帝了。”
朱媺娖摇摇头道:“云昭是一个极其狡猾,极其凶狠,又极其自傲的一个人,他不仅仅要成为皇帝,他的目标是——千古一帝!
整个天下对他来说就是一张巨大的棋盘,我父皇,李弘基,张秉忠,黄太吉,以及天下各路反王都不过是他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现如今,这盘棋在他的运作之下,逐渐成了他的天下。
这种人平生只恨敌人不多,绝对不会因为慈烺,慈炯,慈炤三个平凡的人就玷污自己的名声。
所以,他们三个去关中,主动接受云昭监视,如此才有一条活路。
或许会活的很平凡,但是,绝对能活下去。”
沐天涛坐起身认真的看着朱媺娖道:“是谁给你出的主意?”
朱媺娖叹息一声道:“我很没用是吗?”
沐天涛抬手摸摸朱媺娖的小脸道:“这么老辣的主意你想不出来。”
朱媺娖低着头道:“曹公公!”
沐天涛点点头道:“应该是曹化淳才对。”
“曹公公还向我父皇进言,趁着闯贼还没有抵达京城,他愿意带着我父皇母后化妆逃离京城,去南方看看有没有求活的机会。
被我父皇一言拒绝。
我父皇直到现在,还执拗的认为他会在京城击败闯贼。”
沐天涛叹息一声道:“就算陛下挡住了闯贼,可是,云昭的二十万雄兵马上就要到来,等李定国,云杨军团兵临城下,不论是闯贼,还是我们在他们面前都不堪一击。
公主,你是见过蓝田军人的,他们是个什么模样你心知肚明,那是一支由钢铁跟火药打造成的无敌之师,所到之处,任何阻拦他们前进的阻碍,最终都会化作齑粉!”
朱媺娖的小脸上上出现了一团可疑的酡红,将头靠在沐天涛胸前道:“我父皇说,京城是他的家,他哪里都不去。”
第九十七章一心求活的朱媺娖
国破了!
就要顾家了。
这是朱媺娖的思维。
天下,对她来说没有那么重要。
如果让她来选择,她更希望自己只是生在一个普通富裕之家。
从她出生以来,大明天下就已经风雨飘摇。
她听见过父皇在后宫疯狂大叫的声音,也听见过自己父皇抱头痛哭的模样,甚至见过父皇将头埋在母亲膝盖上哀求她别丢下他一个人的场面。
天下,除过带给她痛苦跟责任之外,没有给过她任何让她觉得幸福的地方。
无尽的叛乱……
无尽的饥荒……
无尽的灾害……
以及,无尽的耻辱……
只有在蓝田生活的两年多时间里,才是她平生最幸福的时候。
在那里,她就是一个平凡的女孩子,战争与她无关,灾难与她无关,关乎她的只有生活。
她只担心自己栽种的玫瑰会不会开花,自己做的绣品能不能过关,自己的作业没有写完,先生会不会责骂,或者是——要不要答应梁英的怂恿,去玉山深处的清水潭里裸身沐浴……
没有对比,就感受不到什么是幸福。
如果还能继续过玉山那样的生活的话,
朱媺娖想丢弃那些让她感到痛苦的东西!
“我们要活着!”
朱媺娖瘦小的身体里像是有一团火,她极为认真的对沐天涛道。
“可是,这里会死很多人。”
朱媺娖抬起头道:“云昭要全天下,我父皇如果不给,我跟三个弟弟给他。”
沐天波吃了一惊道:“你父皇……”
朱媺娖的身子抖动的非常厉害,死命的咬着嘴唇,不一会便血迹斑斑,在沐天涛的注视下,朱媺娖低声道:“我学过统筹学……我知道怎么做选择才是最优的选择。”
沐天涛倒吸了一口凉气道:“你父皇被你排除在选择之外了?”
朱媺娖流泪道:“我想让母后活着,想要袁贵妃,王妃,刘妃,方妃,沈妃活着,让兄弟姐妹们活着,而我父皇已经不肯活了。
如果没了江山,他也就死了,这是他亲口告诉我的,他还告诉我,如果贼兵进城,我身为大明长公主要节义!
我不明白什么是节义,问了母亲,母亲与袁贵妃她们哭了一晚上。
还是曹公公对我说,所谓节义,就是要我在城破的时候自杀殉国。
我在蓝田的时候,女先生教书的时候告诉我们,女人活着才是第一位的,哪怕是被贼人玷污了身体,也必须活着,因为错不在女人,而在于贼人。
活着才能继续寻找自己的幸福。
大明已经山穷水尽了,就算父皇能击败李弘基,后面还有张秉忠,还有建奴,就算父皇击败了所有人,最后还有云昭需要对付,这一点全天下人都知道,唯有我父皇不知道。
他依旧觉得大明不会灭亡,哪怕将我们全家统统丢进大明这个火堆里当柴烧,哪怕火堆能多燃烧一刻,他还是会这样做。
国没了。
身为母亲的长女,弟弟们的长姐,这个时候我要保住我的家!”
沐天涛惊骇的瞅着朱媺娖,他第一次发现,这个柔弱的公主身体里居然藏着一颗如此坚韧的心。
可是,转眼一想,沐天涛就明白了。
蓝田人之所以让朱媺娖进入玉山书院,恐怕就是为了往她脑袋里装这些东西,再想想梁英的身份,以及这个女人的坚强的跟野草一般的脾性。
朱媺娖在催生灵智最好的岁月里跟这种人混迹了快三年,岂能轻易的将自己的生命平白交给一个注定会灭亡的王朝,哪怕这个王朝是她家的。
沐天涛忽然想起前些天被夏完淳逼迫的场面,就长出了一口气对朱媺娖道:“这个计划依旧不完整,你如果想要平安的把你在意的人全部安全的送出去。
我这里有一个人可以介绍给你。”
朱媺娖惊奇的道:“比你还要稳妥?”
沐天涛道:“虽然是一个自私自利,龌龊阴险的卑鄙的王八蛋,不过,办事很靠谱,甚至比我还要强一些。”
“谁?”
“夏完淳,应天府通判夏允彝之子,就目前而言,他父亲有拳拳报国之心。”
“他啊,他在京城干什么?”
“偷东西!”
听沐天涛这样说,朱媺娖摇头道:“咱们有的关中都有,人家都不稀罕。”
“不稀罕?”
沐天涛怪叫一声道:“公主,你也太小看我大明了,俗话说烂船都有三斤钉呢,更何况我大明国祚近三百年,就玉山书院一个地方如何能比得上我大明三百载的积存?
你可知道,夏完淳已经偷走了司天监观星台上的所有珍贵仪器,偷走了我大明举全国之力,历时八年才编纂成功的《永乐大典》。
你可知道,他们已经搬空了太医院的大夫,以及无数的秘方,诊方,药材,就连针灸铜人都没有放过。
不仅仅如此,他们还在暗中策反了河工,督造,方料,织造,染色等等等等好东西,一旦这些人,这些东西了到了关中,依我看来,蓝田国力能迅速增强两成以上。”
“这都是我家的东西!”
朱媺娖怒不可遏。
沐天涛愉快的看着愤怒的朱媺娖道:“你如果现在去前门大街,扁担胡同第二家,就能找到他。”
“我去找他算账……”
刚刚说到算账两个字,朱媺娖就呆滞住了,她忽然发现自己好像除过有几个宦官,宫女之外什么都没有。
沐天涛在一边笑呵呵的道:“他们都是祖传下来的贼,公主如果要跟他们动武是万万不成的。”
朱媺娖沮丧的道:“没有兵马怎么捉贼?”
沐天涛笑道:“人家早就不是偷偷摸摸的偷东西了,而是在明抢,道义上他们有亏,这时候公主只要抓住这一点,可以孤身去找夏完淳算账,说不定能收到奇效。”
朱媺娖点点头道:“他们不会杀我,要杀早杀了,好,我这就去找他们讲理去。”
沐天涛站起身,抓乱了朱媺娖的头发,还把她的衣领子稍微撕开一点,露出一小段白皙的脖子,从铠甲上弄点淡淡的血污涂在朱媺娖的脸上,最后还拿掉了她的一只鞋子。
这才对朱媺娖道:“示敌以弱!”
朱媺娖咬牙道:“梁英告诉我女人最大的本事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我要试试。”
沐天涛道:“记着,也不要把他逼急了,要知道见好就收,你的目的不在收回那些被偷的人跟东西,进了狗嘴的东西你也收不回来。
你所有的目的在于平安的将你母后,母妃,弟弟妹妹们送去蓝田。
哼哼哼,如果是别人,没有这个胆子,也没有立场来做这件事。
但是,夏完淳是不同的,他的师傅是云昭,他的爹爹是夏允彝,云昭如你所说,对大明宗亲没有放在眼里,夏允彝却是大明养士三百年的结晶。
如果公主能够缠住夏完淳,就能直接将这个问题递送到云昭的案头,到时候,准许不准许的在云昭一念之间,不论成功与否,对公主来说都是好事。”
朱媺娖认真的点点头,就光着一只脚,勇敢的走进了寒风肆虐的京城。
京城的取暖方式非常的原始,除过火盆之外好像没有别的技术手段,皇宫里有火龙,达官贵人之家或许也有这种东西,可是,夏完淳他们寄居的这个院子,就是一个普通的富人之家。
是普通人家却偏偏修建这座两层楼。
这样的房子夏日里奇热无比,冬日里又奇寒彻骨。
所以,夏完淳就把自己裹在裘衣里面,懒懒的躺在锦榻上,如同一只懒猫一般,偶尔慵懒的从毛皮堆里探出一只爪子,喝一口温热的酒水,然后继续缩进裘衣里打盹。
他们的事情办的很顺利,按照进度,再有五天,就能基本完成任务。
韩陵山推开门走了进来,大蓬的雪花随着他一起涌进房间,夏完淳忍不住把裘衣往身上裹紧一些。
“下雪了?”
韩陵山将夏完淳从裘皮堆里提出来丢在一边,自己甩掉鞋子径直钻进了裘皮堆,顺手拿起被火盆烤的温热的酒葫芦,嘴对嘴狂灌一气。
打了一个长长的酒嗝之后才对夏完淳道:“去安排一下,十天后,蓝田黑衣人只留下少数精锐,其余人等全部撤离京城。”
夏完淳缩着身子道:“我已经安排好了。”
韩陵山笑道:“年轻人不要整天闷在屋子里烤火,一点火气都没有,这样的天气里正好到京城里四处转转,看看我们还遗漏了什么东西没有。”
夏完淳道:“钟鼓楼上的大钟我都看过,你又不允许我进皇宫看看。”
韩陵山道:“给皇帝最后一点颜面吧。”
原来的锦榻被韩陵山给霸占了,夏完淳就只好再给自己弄一个暖和的窝。
裘衣没有了,还好,有两床厚厚的棉被,他往火盆里面添加了一些木炭,等暗红色的火苗子窜上来之后,又打开门窗,准备放烟。
就在他打开大门的时候,发现不远处的大街有一个瘦弱的女子顶着风雪一瘸一拐的直奔他居住的屋子。
很明显,这是一个没有武力的可怜女子,这也就是埋伏在暗处的暗桩没有阻拦她的原因。
直到这个披头散发的女子开始敲大门门环的时候,才有一个黑衣人打开大门,阴郁的瞅着这个可怜的小姑娘道:“你是谁,来这里作甚?”
第九十八章恨不能此生莫要长大
夏完淳转过头去看韩陵山,却发现裘衣堆里已经没了人。
“一瞬间求死的勇气谁都有,长久的等待之下,人们只会求活。”
空中还回荡着韩陵山清越的声音,总之,人,已经不见了。
“我是朱媺娖,玉山书院七年级学生。”
模样凄惨的朱媺娖颤巍巍的伸出手,抓住了黑衣人的袖子。
“天啊,谁把我蓝田的宝贝祸害成这样了,告诉哥哥,我生撕了他……”
黑衣人第一反应就解下身上的大氅披在朱媺娖的身上,然后就愤怒的如同一头狂躁的狮子。
“说来话长,这位兄长,我要见夏完淳。”
朱媺娖话音刚落,那个粗壮的黑衣人就抱起她,连蹦带跳的就朝夏完淳居住的地方跑去。
大明长公主混成这个模样来找他,事情一定很麻烦,夏完淳也很想跑,做贼的遇见了苦主,不论怎么强悍,终究还是有一些心虚的,加之,他不是第一次坑朱媺娖了,逃跑的欲望就更加的强烈了。
想要推开里间的门,却发现这扇门早就被韩陵山拴上了。
才回头,就看见一脸愤怒之色的黑衣人抱着朱媺娖站在门口。
“少爷,咱们玉山书院的姑奶奶遭难了,咱们这就去把贼人碎尸万段吧。”
不等夏完淳说话,朱媺娖就从这个黑衣人的怀抱中溜下来,还对着这个关心他的黑衣人盈盈一礼道:“兄长关爱之心,朱媺娖此生难忘。”
夏完淳怔怔的瞅着自己愚蠢的手下,眼看着这家伙满意的点点头,然后离开,还贴心的帮他们关好了大门。
黑衣人刚刚离开,朱媺娖就很自然的钻进了温暖的裘衣堆里,而且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甚至给自己倒了一杯温热的酒浆。
酒气上涌,等苍白的小脸布满红霞之后,她才看着夏完淳道:“听说你在偷我家的东西?”
夏完淳安静的坐在朱媺娖对面道:“好东西兵荒马乱的容易弄坏,我们只是暂时帮着保管一下。”
朱媺娖点点头道:“是这个道理,李弘基粗鄙,不懂得那些东西的珍贵之处,留在蓝田确实能够物尽其用,只是,你们保管的力度不够。
皇宫中还有更多的金石典籍,书画册页,以及上古流传下来的礼器,钟鼓,乐师,这些东西对蓝田来说非常的重要,也是大明礼乐的基础。
我大明之所以被番邦敬称为礼乐之邦,与这些人与东西是分不开的。
师兄办事还是有些粗陋了。”
夏完淳瞅着朱媺娖道:“你改变了很多。”
朱媺娖摊开双手道:“再不改变,我将死无葬身之地。”
夏完淳也觉得浑身发冷,就坐在对面的锦榻上,裹上厚厚的棉被道:“沐天涛想要干什么?他难道不知晓得罪我的后果吗?”
朱媺娖轻声道:“我父皇当年把我送去蓝田,目的就在于让云昭娶我,那个时候的我年少懵懂,不懂得父皇的一片苦心,现在知晓了,却为时已晚。”
夏完淳嗤的笑了一声道:“那么,沐天涛呢?说出这番话,你置他于何地?”
朱媺娖又喝了一杯酒,或许是喝的太急,她的眼神有些迷离,低声道:“大明就要亡了,曹公公说,蓝田大军已经出关了,有去蜀中的,有去西南的,有去西域的,还有去两湖,江浙,更有来京城,山东的……
云昭已经展开了双臂,他即将拥抱大明这座花花江山。
这个时候,小女子的性命尚且颠沛流离,生死难料,你却在指责我心志不坚,见异思迁吗?
夏完淳,我已经三天没有睡觉了,在这三天里,我跟曹公公说了很多的话,他也告诉了我很多关于这个世界的真正秘密。
他甚至给我绘制了一张大明地形图,从地图的边角之地说起,直到全境,我这时候才知道,看似平和的蓝田,实际上已经成了大明的新主人。
他还带着我隐秘的行走在皇宫之中,看遍了末日来临时的人生百态。
我的父皇在大殿里咆哮,发怒,砸东西,处置宫奴,呵斥不多还能坚持早朝的官员,我的母后们就在后宫里哀哀的哭泣。
有的在准备自己大敛时的穿着,有的在处置自己不多的私财,有的派人出宫去寻找奥援。
不仅仅是他们,宫中的所有人都是这种想法。
大宦官们在忙着向宫外搬运自己的财报,小宦官们忙着偷窃宫中的财物,大宫女们收拾好了东西,就等着皇宫大门打开的时候就逃出宫去,小宫女们则纷纷向宫中侍卫示好,只希望,这些侍卫们能在逃命的时候带上她们。
我的弟弟,妹妹们不敢去找他们的母亲,只能蜷缩在我的漪澜殿想从他们的姐姐——我,朱媺娖的身上感受到一星半点的依靠。
夏完淳,你说,在这种时候,我朱媺娖还有什么是不能舍弃的?
我的身子,我的命,我的姻缘在这些事情面前算得了什么?
我与沐天涛之间的情谊又算得了什么?
只要他们能活,我怎么样都无所谓!”
朱媺娖的一番话,即便是石头人听了,都会潸然泪下,如果被门外愚蠢的云氏黑衣人听见了,说不得要雄心万丈的大包大揽。
可是,面对夏完淳来说,用处不大。
他在河西走廊遇到过比朱媺娖更加凄惨的人,也见识过最凶险,最黑暗的人心。
他知道,所有的富贵者倒霉的时候都是一个凄惨的下场,可是,当他们依旧富贵的时候,却各有各的残暴。
“你准备怎么力挽狂澜,拯救你的家人呢?
我觉得这个难度很大,顺便告诉你一声,辽东的人走到一片石之后,就不走了。
听说还要回去。”
朱媺娖苦笑一声道:“拿走了钱,还来京城做什么呢?”
夏完淳吃惊的道:“他们拿走了钱?”
朱媺娖道:“迟迟不来,我父皇就派人把银子送去了,约好半路给钱的。”
夏完淳点点头道:“是我,拿到钱了之后,也不来。”
朱媺娖低声道:“人心呢?”
“人心在我师傅那里,全天下的人心都在我师傅那里,我师傅是大明百姓选出来的皇帝,不像你们朱氏是打出来的皇帝。
打出来的皇帝,当你打不动的时候就没人听你的,这很正常。”
朱媺娖摆摆手道:“好了,不说这些,我现在就告诉你,我要求活,带着我的母妃,兄弟姐妹以及一些无家可归的老仆们求活。
你如果可怜我,就给我指一条明路。”
夏完淳叹口气道:“你没说你父皇。”
朱媺娖厉声道:“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这是我父皇说的。他也会这么做。”
夏完淳瞅着有些歇斯底里的朱媺娖摇摇头道:“我们是敌人。”
朱媺娖凄厉的大笑道:“你师父不是要平和的接受大明吗?我给他这个机会。”
夏完淳道:“蓝田人的机会从来都不是别人施舍的。”
朱媺娖掀开裘衣,赤着脚站在地板上阴冷的道:“那好,你们不给我们活路,我们就不要活路了,了不起等贼兵攻入皇宫之后,我带着她们举家自.焚好了。
在死之前,我会告诉全天下人,不是李弘基杀死我们的,而是——云昭!”
说完话,朱媺娖就穿上夏完淳的靴子趿拉趿拉的走出了小楼。
朱媺娖刚刚走开,韩陵山就拉开里间的门走了出来,站在门前皱眉看着这个小女子远去的身影,对夏完淳道:”准备文书,八百里加急送往蓝田。“
夏完淳道:“会让我师傅为难的。”
韩陵山道:“你知道什么,这对蓝田来说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夏完淳道:“遗祸无穷!”
韩陵山看看夏完淳道:“赵匡胤奉养柴荣遗孀,幼子,有很大的麻烦吗?
小子,我们是强盗出身不假,在乱世中,强盗的身份很好用,现如今,我们就要执掌天下了,就必须逐渐把强盗这身皮慢慢褪掉。
让事情看起来有因有果,看起来是连贯的,且有迹可循。
在我们还弱小的时候,就要多用屠刀,等我们强大了,就要多讲道理!
现如今,已经到了需要我们多讲道理的时候了。
在我看来,这些人没必要杀掉。
改朝换代最大的隐秘就是如何处置前朝勋贵。
如果我们能保留,并奉养这些人,这对我们快速平息大明境内的战火有非常大的帮助。
把我的意见也标注上去,写完了拿来我审阅。”
夏完淳点点头,他明白,他仅仅有一个重要的身份,却没有很重要的权力,这些军国大事不是他能随意臧否的。
跳下锦榻,才发现鞋子没了,地上只有朱媺娖留下来的一只绣鞋。
韩陵山见夏完淳看着那只绣鞋出神,就在他脑袋上抽了一巴掌道:“不要干下作的事情。”
夏完淳叹口气就把绣鞋丢进了火盆,自己转身就去了书房去写公文去了。
今天被朱媺娖的言辞,行为弄得心里很是不舒服,准备用这只绣鞋捉弄一下沐天涛出出气,被韩陵山拍了一巴掌,又想到沐天涛跟朱媺娖凄惨的境遇,就打消了念头。
这两个人的遭遇,同时,也让夏完淳心生警惕。
“此生,无论如何,也不能陷入到如此困境中……”
第九十九章快活很难得!
云昭接到韩陵山的快报已经是三天之后的事情了。
“李弘基到了那里?”
看完快报之后,云昭问了秘书裴仲一声。
“从今日收到的快报来看,李弘基的中军距离京城只有两百三十里,他的先锋刘宗敏的前锋已经抵达大兴县,距离京城只有五十里之遥。
”李定国在那里?”
“按照他们报来的行军计划,此时,李定国应该已经抵达张家口,不过,以李定国将军的行军习惯,他的轻骑至少已经抵达密云一带。”
云昭闭着眼睛继续问道:“居庸关守将是谁?”
裴仲想都不想的回答道:“密云总兵唐通。”
“唐通?”
云昭在脑子将此人的名字过了一遍之后轻声道:“告知李定国,如果此人投降,杀之。”
裴仲不解的道:“杀降将?”
云昭哼了一声道:“蓝田不是垃圾筐,什么垃圾都收。”
裴仲点点头,就在笔记本上记录了对唐通的处理方式。
“韩陵山的快报要迅速决断。”
裴仲见云昭似乎忘记了韩陵山的八百里加急,就小声提醒一下,毕竟,按照蓝田律例,凡是八百里加急的文书都必须立刻处理掉不能拖延。
云昭抬头看看裴仲道:“让首相决断吧。”
裴仲犹豫一下道:“微臣以为还是陛下您亲自下令比较好,不管怎么说,恩处于上才是正确的。”
云昭摇摇头道:“我赦免接纳大明王朝余孽属于个人保证,首相来做这件事,就属于蓝田人民赦免了这些妇孺,这才是真正的恩处于上。”
裴仲道:“既然陛下如此要求,微臣以为交付人民代表大会来决断更好,只是常委们分散在各处,会拖延时间。”
云昭叹口气道:“还是交给首相处理吧。”
裴仲见事情已经定了,就从云昭书桌上取过文书,用了火漆之后递给秘书道:“火速送去首相府邸。”
云昭离开书房,抬头看着隐藏在云雾中的玉山低声道:“二月了,还不见半点春色。”
“再等等,春天总会来的。”
冯英披着铠甲从外边走进来,正好听到了丈夫的废话,就顺口接了一下。
“时间到了吗?”
云昭问冯英。
“时间到了,六百二十一个士子已经准备好了,这就要随军出发了。”
“我去看看。”
云昭没有披上大氅,冯英犹豫一下没有去取,而是匆忙的跟在云昭身后。
就在大书房的外边,六百二十一个披着白色披风的士子已经背着自己巨大的背囊整齐的列队在广场上,见云昭出来了,齐齐的弯腰拱手施礼。
云昭口中连连喊着好,好,好,人走到队伍最前边瞅着这群人的队长彭国书道:“京城局面最是复杂,想要在短时间里清理出一个头绪来,很难。”
彭国书拱手道:“总会有办法的。”
云昭指指心口道:“要用心。”
彭国书呵呵笑道:“陛下放心,这六百二十一人,全部都是从各地抽调来的精锐,他们经验丰富,一旦咱们大军夺下京城,这些好手必定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安定京城。”
云昭愉快的点点头,又走到一个留着小胡子的年轻人跟前道:“子鱼,你在宁夏镇六年,本该升任州府,现在却要远走战场,委屈你了。”
何江鱼笑道:“卑职就是一块砖头,直到今日这块砖头还没有破碎,只要能顶用,卑职不介意在那里,至于州府,迟早有一个是我的。”
云昭笑道:“等拿下京城,蓝田将一统北方,所以,京城治理的好坏,直接影响到我们能否真正统治好北方,慎重。”
何江鱼笑着点头,云昭目光一闪,却从人群里看到了梁英。
梁英见躲不过去,就从队伍里跑出来,蹲身一礼,甜甜的叫了一声“陛下。”
云昭笑道:“你怎么也混到队伍里了?”
话音刚落,就招来一片笑声。
梁英瞪大了眼睛道:“卑职那里是混进来的,我是考进来的。”
云昭挥挥手道:“好了,算朕说错话了,我们的梁英是考进来的,很好,你去了京城,正好去拜会一下你的老友,她最近可能没有好日子过。”
梁英撇撇嘴道:“想要过好日子就该留在玉山。”
彭国书见云昭不再说话了,就朝云昭拱拱手,而后一声令下,六百余人的队伍就缓缓出发了。
云昭站在路边不断地招手,跟这些精锐们作别。
眼看他们走出了玉山城,云昭这才慢慢地向大书房方向走过去。
走到那棵大柳树下,停下脚步,折断一根杨柳递给裴仲道:“拿去送给彭国书。”
裴仲接过杨柳枝,召唤马夫牵来一匹马,跳上去之后,就匆匆的去了。
“夫君舍不得把这人放出去?”
云昭点点头道:“太快了,以前啊,我以为十五年取天下将是一个极其漫长的岁月,那里知晓,一眨眼就过去了。”
冯英挥刀斩下一根杨柳拿在手上道:“夫君若是嫌弃春天到来的太慢,我们回去把这跟杨柳插在瓶子里,它很快就会绽发新芽的。
即便是夫君不愿意看这样的一树春色,却不知晓,江南的杨柳已经可以飘拂在河面上了,而广州的春色从未褪去……”
云昭笑道:“总要百花齐放才好。”
北.京城的城门终于关闭了。
沐天涛就站在正阳门的城头,看着地平线上游弋的黑点,神情凝重。
早在三天前,他就不再出城与贼寇游骑征战了。
他敏锐地感觉到,这些与他作战的游骑,开始有目的的将他引诱去更远的地方,他试探性的进攻了一下,见游骑开始以白人队的形式出现,就果决的退回来了。
他相信,只要自己这三百人被贼寇的百人队缠住,马上就会有成千上万的贼人将他围困住。
也就是说,贼寇的大军终于兵临城下了。
他已经有三天没有见过朱媺娖了。
他直到今天都不知道朱媺娖跟夏完淳到底说了些什么,有没有成功。
那一天,朱媺娖回来的时候,脚上穿的是夏完淳的靴子。
靴子她穿着很大……
那一天发生了很多的事情,他宛若梦中,记不清很多细节,只记得自己与朱媺娖非常的疯狂。
他完全想不到一向温婉的公主,会如此的癫狂。
在那个温暖的房间里,公主大哭一阵,然后就抱着他疯狂的索求,直至精疲力竭,还不肯放开他……整整一天一夜,他们没有离开那个温暖的房间……
疲惫至极,也痛苦至极,最终相拥着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公主已经不知所踪,只有床单上留下的片片落红,像是在提醒他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城墙上不时地开始有火炮的轰鸣声。
唯有正阳门一点动静都没有。
皇帝派来的宦官使者不止一次的来到正阳门,他们很想跟沐天涛这个皇帝非常赏识的权臣说两句话,却最终被这里死一样沉默的环境,压迫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最终,曹化淳到来的时候,沐天涛才呲着一嘴的大白牙笑道:“这里是死地,曹公来这里做什么?”
曹化淳昔日满头的乌发早已经变得雪白。
昔日挺拔的腰身也变得佝偻。
自从云昭想要他的脑袋之后,他从未离开过皇宫一步。
躲了这么长时间,今天他不在乎了,也就主动离开了皇宫。
“老夫就要死了,不出宫又能如何呢。”
沐天涛笑道:“怎么又会想起来看我呢?”
曹化淳咳嗽一声道:“身为阉人,曹某一生还算清廉,这一生也未曾谋害过谁,可就是名声不太好听,文官们喜欢将老夫称作阉人,武将们喜欢将老夫称作阉狗。
现如今啊,也只有世子还愿意称呼老夫一声曹公,让老夫心里熨帖的紧。
既然难得,以后,老夫会常来。”
沐天涛笑道:“那就一起死在这里好了。”
话音未落,地平线上就传来一阵悠长的号角声,先是无数的旗帜出现在地平线上,然后便是黑压压的人群,如同乌云一般的平压过来。
曹化淳面对潮水般的李闯大军并未表现出慌张之色,而是指着那群人道:“这些人,以前都是陛下的顺民,现在,他们却恨陛下不死。”
沐天涛道:“杀光就是了。”
曹化淳道:“杀不光的,其实啊,这些人恨错人了,若说这天下还有一个人由衷的希望他们能过上衣食无缺日子的人,那就一定是陛下。
可惜,陛下一个人什么都做不了,在大势之下,他一个想要给百姓好日子的人,却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的将各种摊派,税赋,添加在他们身上,让他们的日子更加的难过。
老夫有时候想啊,如果陛下是一个百口之家的主人,他一定会是一个非常好的主人,可惜,他是亿万黎民的共主,他没有能力驾驭大明这匹烈马。
最终被烈马从背上摔下来乃是应有之意。
同样是人,云昭驾驭烈马的功夫就很好,烈马在他的胯.下,可以驰骋千里而不停息……”
沐天涛耳边听着曹化淳暮气沉沉的声音,嘴里却不断地下达着命令,敌人出现,让他身体里的血液似乎都开始燃烧起来了。
“只要贼兵跨过红色的测距线,就立即开炮。”
“媺娖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孩子,我知道她带给你的只有灾难,老夫还是想要告诉你,别抛弃她,如果你答应老夫不抛弃媺娖,与她生死与共,老夫必有后报。”
沐天涛眼看着贼兵大队已经跨过了测距线,就挥动手里的旗子吼道:“开炮!”
“轰轰轰……”城头的红衣大炮依次响起,一串串的黑色的炮弹冲向贼兵的军阵,在军阵中砸出一条血肉空隙。
就在曹化淳准备离开的时候,沐天涛大声道:“曹公手下留情,放朱媺娖一条活路。”
曹化淳不解的道:“这是怎么说的?”
沐天涛快速向前走了两步,不知何时,他的长枪已经握在手上,身体向前一倾倒,毒龙一般的长枪就刺穿了曹化淳的胸膛。
曹化淳双手痛苦的抓住枪杆艰难的道:“为什么?”
沐天涛笑道:“你在勾引我的野心……”
第一百章最后的灰烬
曹化淳拼尽全力抓着枪杆道:“野心本来就藏在你的身体里。”
沐天涛咬着牙齿道:“我是有野心,可是,野心在云昭这柄巨锤之下早就被砸成了齑粉,我甚至相信,这个世界上跟我一般有野心的人很多。
他们跟我一样,即便是有野心,也被云昭一口口水给浇灭了。
曹公,云昭是我见过,或者已知的人中间最恐怖的一个。
越是靠近他的人,就越是能感受到这种波涛一般的威压。
你应该明白,我有野心,但是,我不敢!”
曹化淳脸上露出笑意,松开了枪杆,忍着剧痛笑道:“孩子,你要慢慢来,慢慢来,云昭做了一个很可笑的事情——那就是建立了人民代表大会制度。
多少年来,我一直在等待云昭犯错,他一直走的很稳,我以为此生已经无望了,没想到,在我绝望的时候,他终于在骄傲自满之下犯错了。
你要学会忍耐,要好好忍耐,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哪怕是百年,你总能等到机会的。”
说完话,曹化淳就把一只手勉强递过去道:“拿走手串,这是老夫穷十年之功为你准备的……”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身子被沐天涛的长枪串着,没有倒地。
沐天涛沉默片刻,最后还是猛地抽回长枪,在回枪的时候,枪尖挑回了手串。
他并没有看手串,手串在枪尖上转了一圈之后就被他塞进了炮筒里,在军官一声“开炮”之后,手串随着炮弹一起飞进了贼兵群里……
沐天涛不知道身边有没有蓝田密谍,八成是有的,只不过他不知道这个人是谁罢了。
这个道理曹化淳也一定是知晓的……所以,他来找沐天涛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让蓝田怀疑沐天涛。
沐天涛明白,不管他有没有杀死曹化淳,曹化淳的目的一样达成了。
他甚至相信,关于曹化淳宝库的消息,应该已经开始在京城流传了。
而他沐天涛,是最后一个见到活着的曹化淳的人……
人的心呐,有时候比墨还要黑,有的时候啊,比豺狼还要凶狠。
曹化淳用自己的性命给新生的云氏王朝埋下了一条祸根。
“不止一个宝库!”
当夏完淳知晓曹化淳宝库的消息之后就迅速的向韩陵山禀报了。
然而,韩陵山对这件事一点都不感到奇怪。
“还有宝库?”
韩陵山见夏完淳的眼睛都开始喷射金光了,就无所谓的笑了一声道:“据说,大明三百年积存的压库银还有三千七百万两,现在,也不翼而飞了。”
夏完淳吃惊的道:“不会吧?”
韩陵山耸耸肩膀道:“我也觉得不会,大明都糜烂成这副模样了,要是有这么多的银子,不可能不拿出来,用得着逼反天下人吗?”
“是啊,谁会信呢?”
“有人信了。”
“谁啊,谁这么蠢?”
“城外的李弘基,他就相信,不但相信,还笃信无疑,他们甚至认为大明朝盘剥天下百姓三百年,有三千七百万两银子是一个很自然地事情。”
夏完淳抓抓头发道:“他好歹也是一代枭雄……”
“他的道理很简单——银子这东西是不会消失的,就是不知道在谁手里罢了。”
“我师傅相信吗?”
韩陵山笑道:“你师傅只相信财富是人民的双手创造出来的,从不认为发掘出一两个宝库就能让人民富裕起来。
相反,要是大明国内陡然间出现了三千七百万两银子,那才是大明的灾难。到时候,银价连铜价都比不上,铜贵银贱的情况就会出现,会打乱我们蓝田现有的经济秩序。
还会造成蓝田经济发展停滞不前,只有等我们新创造的财富价值超过这三千七百两银子,我们的社会经济才会继续发展。
你师父的原话是——三千七百万两白银啊,要它做什么呢?再有十年时间,我们就会彻底放弃白银……”
“可是,愚蠢的李弘基不会这样看的,他会认为,只要有银子,就代表他有钱,有人,有物资。”
韩陵山大笑道:“除过我蓝田之外,全大明都处在战火之中,加上施琅的海军已经开始封锁大明海疆,如果咱们蓝田不用银子来交易了,那么,李弘基手里有再多的银子又能如何呢?
宝藏的事情有八成是曹化淳弄出来的阴谋诡计,你看着,曹化淳的宝藏事件不会只有一件,甚至以后还会出现张秉忠宝藏,李弘基宝藏等等等。”
夏完淳警惕的看着仰天大笑的韩陵山,他觉得曹化淳可能会编纂这出宝藏戏的上半段,这下半段,很有可能就会出自韩陵山之手。
“一处宝藏的故事,就好比是一场大戏,足以看清楚人间百态。”
夏完淳道:“曹化淳宝藏的事情我们需要弄清楚吗?毕竟,这件事已经更沐天涛有关系了。”
韩陵山叹口气道:“跟沐天涛没有关系,跟朱媺娖有关系。”
夏完淳摇头道:“朱媺娖太蠢。”
韩陵山摇头道:“真正值得托付大任的往往是蠢人,而不是聪明人。”
“这又是为什么呢?”
“你以后多吃几次蠢人的亏之后就会明白了。”
“我去调查朱媺娖。”
“不用!”
“又是为何?”
“你还不明白吗?蠢人之所以会被人称之为蠢人,是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愚蠢,所以呢,在发现你靠近她的时候,她就闭嘴,把心思藏起来什么都不做,而且会非常的坚决。
人家什么都不做,你怎么调查呢?
当你对他不理不睬的时候,她就会惊慌,就会想办法遮掩,或者解决这件事。
蠢人一旦开始想办法了,露出马脚的机会也就来了。”
“那我,派人盯着她?”
“不用盯着,过一段时间再说吧,她现在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处理曹化淳宝藏的事情,等京城的战事平息下来之后,再考虑这件事也不迟。”
韩陵山与夏完淳都没有离开京城的打算。
战争,乱世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件很小的事情。
他们是世上的强人,恶劣的环境对他们来说正是大展宏图之时。
迫不及待的想要率先攻下京城的刘宗敏在试探失败之后,在傍晚时分就退兵了,不过,他并没有走远,在距离京城十五里的地方扎营,等待主力大军到来。
京城里的百姓们很沉默。
皇宫也很沉默,皇帝已经两天没有早朝了。
事实上皇帝上早朝了,只是能来的百官很少,而且品秩并不高。
晨钟暮鼓还是会准时响起,表示这座古城还活着。
朱媺娖穿着皮甲,正指挥着大群的宦官,宫娥们向马车上装东西。
有人站出来指挥了,宦官,宫娥们似乎有了主心骨,在得到公主会把他们都带走承诺之后,向来懒散的他们也在短时间里有了干活的动力。
冬日里血红的太阳从皇宫的飞檐上落下,不一会,天就黑了。
有时候崇祯站在大殿门口能看见自己闺女正在装东西,似乎在搬家,他却一句话都不说,如今,皇帝的眼睛是冷漠的,看任何人跟东西的时候都没有什么温度。
他身边也没有了随从,只有老宦官王承恩还陪着他。
就在今天早上,他御笔写下一道“亲征诏”:“朕今亲率六师以往,国家重务悉委太子,告尔臣民,有能奋发忠勇,或助粮草器械骡马舟车,俱诣军前听用,以歼丑逆,分茅胙土之赏,决不食言。”
看的出来,皇帝想作最后一搏,他想要“六师”作为随从,可是,他的“六师”在哪里呢?
他召大臣的家丁,新乐侯刘文炳、驸马巩永固说:“法令素严,臣等何敢私蓄家丁?”
他问大营兵安在、京营总督李国桢安在,得到的回答是均已作鸟兽散。
他召太监,但除了几个惊慌失措的心腹还在身边,其他的都没有来。
……看着自己闺女带领着大群的宦官,宫娥们封装东西,崇祯心静如水。
直到朱媺娖给他披上一件大氅,他才瞅着闺女的脸道:“你能上阵杀敌吗?”
朱媺娖点点头道:“可以。”
崇祯瞅瞅满院子的宦官宫娥低声道:“好,朕有了一师。”
朱媺娖又道:“沐天涛麾下还有军兵八千,成国公朱纯臣麾下还有一万六千兵马,保国公朱国弼麾下还有军兵五千。”
崇祯木讷的道:“好,朕有了四师,等朕凑够六师,我们就出城杀贼。”
朱媺娖踮着脚尖,帮她父亲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道:“父皇,您现在要睡一觉,好好吃一顿饭,要不然,上阵杀敌的时候没力气。”
崇祯点点头道:“准奏。”
说完,就带着王承恩回了乾清宫。
朱媺娖送走了父亲,就回过头对宦官宫娥们道:“加快速度,我们一定要在三天之内,带走所有我们需要的东西。
到时候,有沐王府世子的八千大军保护我们离开京城,记住了,全部要换上适合跑路的衣衫,到时候如果跟不上,就没有活路了。”
众宦官宫娥哭泣着答应一声,就急匆匆的继续往马车上装东西。
第一零一章夜袭
二月的京城寒风呼啸,黄沙漫天。
沐天涛手握长枪,铠甲反射着阴冷的幽光。
在他身后挤满了甲士,铠甲的铿锵声不断响起,加上军卒们沉重的呼吸声让正阳门后不大的空地显得异常的逼仄。
沐天涛准备去袭营!
既然是袭营,就不能带太多的兵马,所以,他只带了一千人。
这一千人是沐天涛真正可以信任的人,原本都是一些无家可归的人,自从跟随了沐天涛之后,他们就要从流浪者,农夫,变成了战士。
沐天涛抚摸一下系在脖子上的白色丝绢沉声道:“我们一定要快,只有快速的杀进敌营,彻底的将敌营搅乱,我们才能有胜利的希望。
弟兄们,经过此战之后,不论是战死的,还是活下来的都将成为我沐王府的家将,战死的,我们会安葬,会安置你们的家眷,活下来的有我沐天涛一口饭吃,就一定饿不着你们。”
“世子,放心吧,我们跟定你了,我们同生共死。”
沐天涛大笑一声道:“放心吧,跟着我死不了,记住了,只要进了军营,手雷这些东西就不要节省了,胜败就在此一战。”
众人轰然应诺。
月亮慢慢隐藏到了云彩后面,大地一片漆黑。
正阳门的城门悄无声息的打开。
一股寒风就裹挟着傻子扑面而来。
沐天涛长吸一口气,用白色丝绢掩住口鼻,离开了京城,在他身后,上千名同样穿着黑色甲胄的军卒紧紧追随。
路线是早就验证过的,因此,这上千人一言不发,一个跟着一个默不作声。
正阳门再一次关闭了,薛秀才手里紧紧地握着两枚手雷,眼看着大队人马远去,他相信如世子爷这般好的人一定会平安归来。
天气太冷,刘宗敏的哨探并未尽职尽责,他们或者窝在百姓丢弃的空房子烤火闲谈,或者裹着抢夺来的厚厚的棉被呼呼大睡。
高空中的哨子风响彻大地,等这些哨探发现有敌情的时候已经晚了。
沐天涛一行人没有给他们任何机会。
十五里路,他们足足走了大半个时辰,还拔掉了六处明桩暗哨。
眼看着刘宗敏的营寨就在眼前,沐天涛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瓶子,又取出另外一个小瓷瓶,将两者混合之后,就快速的涂抹在自己的铠甲以及脸上。
于是,黑夜中迅速出现了一个淡青色的人影……
众人看着眼前这个如同鬼魅一般的人倒吸了一口凉气道:“世子!”
只听那个鬼魅一般的青色人影忽然又突然消失,沐天涛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道:“不要怕,是我,按照计划作战!”
说完话,就率先向营寨冲了过去。
众人眼看着沐天涛的身影在黑暗中神奇的显现又消失,薛秀才之子薛元渡大声道:“世子爷神灵附体,杀啊!”
刘宗敏的营寨,与往常一般无二,没有寨墙,也没有鹿角桠杈,只是将军中老弱放在最外围,自己带领着最精锐的军卒留在最后面。
这是流寇们早就试验成熟的一种扎营方式,即便是被偷营,损失的也只是老弱,对军队整体的战斗力并没有什么影响。
只要前面的军营被偷袭了,在后面的刘宗敏就能迅速的组织真正的悍匪们发起反攻。
密集的手雷在乱七八糟的营寨中炸响,那些老弱贼寇们如同炸窝的马蜂,轰的一声就从四面八方向营寨中心拥挤过来。
负责前营的贼寇正是郝万寿,眼见军营中火光冲天,爆炸声此起彼伏,却并不是很惊慌,下令部下吹响号角向刘宗敏报讯之后,便带着部下举着火把一边聚拢更多的人,一边提着长刀向爆炸声传来的地方前进。
随着郝万寿的出现,更多的人向他聚拢过来。
突然,一个淡青色的魅影突然从黑暗中出现,一杆长枪突兀的洞穿了郝万寿的咽喉,紧接着一个凄厉的声音凭空传来。
“今日为死难的无辜百姓复仇。”
声音刚落,那个淡青色的魅影周边就传来长刀破空之声,其余还没有从惊骇中清醒过来的贼寇们,就纷纷中刀,惨叫连连。
等他们再想寻找那个魅影的时候,魅影却似乎在一瞬间就消失了。
只是不断地有惨叫声从黑暗中传来。
一声,两声,三声,声声让贼寇们心惊胆战,就在他们背靠背围成一个圆圈想要继续搜寻这个鬼影的时候,两枚手雷在他们的背后炸开,瞬间就倒了一地。
而对面的爆炸声似乎更加密集,喊杀声越来越近。
当鬼影再一次出现在黑暗中的时候,众人只觉得面前站立的并非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长着翅膀的骷髅。
”鬼啊——“
终于有一个贼兵受不了压力,惨叫出身,转身就向后跑了。
沐天涛见薛元渡已经带着人杀了过来,就重新合上黑色的披风,沿着逃兵们逃走的方向继续砍杀。
当他合上披风的时候,他在黑暗中就没了影子,当他打开披风,那个恐怖的鬼影就会重新出现。
躲藏在黑暗中的敌人不可怕,最让贼寇们胆寒的是那个鬼影。
尤其当鬼影忽隐忽现的杀人,这些意志本来就不怎么坚强的的人立刻就崩溃了。
开始,只是一小撮人在逃跑,很快一小撮人就变成了一群人,最后,那些被手雷压制的喘不过气的贼寇们也就趁机逃跑了。
沐天涛的身影每次出现,都给薛元渡等人指引了方向……
在刘宗敏大营外边的一个小山包上,韩陵山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对身边的夏完淳道:“他是怎么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夏完淳道:“您是知道的,书院里总是有一些无聊的人,他们经常喜欢胡搞八搞,沐天涛用的东西就是闲杂人等无聊中搞出来的东西。”
“说重点。”
“重点就是萤火虫的肚子,您是知道的,萤火虫的肚子在夏日的夜晚时分就会发光,然后一个好事之徒,就切开了萤火虫的肚子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谁知道,把萤火虫的肚子解剖开以后发现,萤火虫肚子里的有两个小小的囊,只要把这两个小囊里的东西混合起来,就能发出鬼火。
这东西一般是书院的无聊人士拿来吓唬女同窗的东西,后来反而被女同窗利用这东西把无聊人士吓得屁滚尿流……
没想到沐天涛居然看中这东西了,给自己弄了这么多,没想到,用在战场上效果看起来不错。”
韩陵山听完重重的点点头道;“这是好东西,你怎么没有发现其中的价值?”
夏完淳道:“发现了,只是衡量之后发现这东西对我没用,我作战一般用火铳,火铳不行就用手雷,手雷再不行就用火炮,一般这三样东西就能完成我的意图。
于是啊,这种穷人用的东西,我就不屑一顾了。”
韩陵山看着已经燃起大火的刘宗敏军营摇摇头道:“以后莫要这样大意,你看看,沐天涛的一千人,在刘宗敏五万人的大军里本来屁用不顶。
现在好了,一个鬼影子就让刘宗敏的前军崩溃了,现在还被沐天涛驱赶着向刘宗敏的后军奔逃,这样就能冲乱刘宗敏的后军,让他没有办法迅速控制局面,从而给沐天涛留下从容而归的机会。
就这一点来看,人家的表现就比你在河西的表现好一些。”
夏完淳冷笑一声道:“拿这东西骗骗刘宗敏这种土贼也就是了,要是敢拿来对付我们,他早就被火铳打成马蜂窝了。”
韩陵山耳边听到一阵更加密集的手雷爆炸之声后,对夏完淳道:“我们走吧,沐天涛也该回去了。”
夏完淳道:“这一战的用处不大,杀不了多少贼寇,不过焚烧了这么多帐篷跟粮草,沐天涛回去就能晋升成国公了吧?”
韩陵山叹口气道:“就看他怎么应对了。”
沐天涛在黑暗中向刘宗敏所在的地方发起了三次进攻,可惜,刘宗敏在摸不清局面的情况下,接连后退了三次。
有这些时间做准备之后,刘宗敏终于明白了,今晚这场看似声势浩大的突袭,其实只是很少的一部分人的行为。
天太黑,战马没办法跑,反正天马上就要亮了,刘宗敏已经命令骑兵们做好了准备,一旦天色稍微发亮,骑兵立刻出击,将这一小股敌人踩踏成肉泥。
沐天涛极为不甘心,刘宗敏这个巨寇近在咫尺,他就站在明晃晃的灯火下,自己却没有办法突进去。
原本溃散的贼寇们已经停下了脚步,军官在黑暗中呼喝的声音非常的刺耳。
今晚只能达到这个效果了,沐天涛暗自叹息一声,转身就走。
黑夜中那个青色的魅影像是在半空中漂浮,薛元渡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沐天涛,当他发现沐天涛已经开始撤退了,就号召所有的部下,向前丢出一排手雷之后,也拔腿就跑。
刘宗敏也看到了那道迅速远去的鬼影,直到现在他都不清楚那是一个什么东西。
尽管很犹豫,他还是派出了步卒追赶,而他自己则留在原地等候天色亮起。
官兵在前边急急地奔跑,贼寇也开始大着胆子在后面紧紧追赶。
眼看着城墙就在眼前,沐天涛回首望去,在薄薄的晨曦中,有一队骑兵正越过步卒,向他扑了过来。
一些跑不动的军卒纷纷被战马踩倒,然后被踩踏成了肉泥。
他没有去拯救那些军卒,而是从地上扯出一条火药绳子,用火折子点燃之后就丢在地上,眼看着火药绳子闪烁着火光钻进了泥土里,沐天涛就站在一个土包上,用长枪指着贼寇骑兵奔来的地方怒吼道:“你们全部都去死吧!”
第一零二章穷**计!
埋在地下的火药炸了。
沐天涛希望的山崩地裂的场面并没有出现。
在空旷的环境里,黑火药的威力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大。
五百斤黑火药,在大地上制造了一个坑,也带走了不到五十个骑兵以及他们的战马的生命。
见惯这一幕的贼寇骑兵,仅仅混乱了一阵子,就重新整队继续向城下的沐天涛等人冲了过来,这一次,他们的队伍很散乱。
尽管城头的火炮开始开火,对他们的杀伤力却很小。
尽管对火药造成的破坏很不满意,沐天涛依旧留在原地没动。
黑暗的时候他可以先走,那是为了给大家领路,现在,天亮了,他就不能走了。
他的火铳手法不错,面对零星的冷箭,依旧能有条不紊的开枪,装药,然后再开枪,只要是进入他视线的骑兵就很难逃脱。
开了四五枪之后,骑兵已经到了眼前,他丢弃了火铳,提起长枪就迎着战马举枪刺了出去。
面对骑兵,枪刺不用发力,骑兵冲锋的惯性很容易让长枪的威力得到彻底的挥发。
只是,这样做很费长枪,即便这根长枪他很喜欢,在长枪刺进骑兵腰肋之后也必须松手,否则会被骑兵迅猛的力道伤到。
长枪跟骑兵同归于尽了,他却顺势抓住了战马的笼头,翻身上马,提刀向追杀他部下的贼寇骑兵杀了过去。
作为军伍中的贵族——骑兵,已经过渡到了热兵器的蓝田军中同样很看重,玉山书院每年因为训练士子们骑马损伤的战马就不下三千匹。
因此,沐天涛堪称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少年,当他与贼寇中那些用农夫组成的骑兵对阵的时候,骑术的优劣在这一刻彰显无疑。
战马交错,贼寇伏尸。
薛元渡费力的将敌人的尸体从身上推开,就听见沐天涛对他道:“让你父亲打开大门,组织火铳迎敌。”
说完话,他就纵马去解救别的部属去了。
有沐天涛顶在最前边,薛元渡终于有机会组织溃散的人手了,这些人见沐天涛死战不退,也就逐渐安静下来,炒豆一般的枪声逐渐响起,从稀疏到密集,最终变成了有规律的三段射击。
骑兵们如同落叶一般纷纷从马上栽下来,鉴于此,后面跟进的骑兵们也就放缓了马蹄,眼看着那些突袭了他们大营的官兵死里逃生。
沐天涛在正阳门下的大战,引来无数旁观者。
尤其是被官兵们强征来的民夫们,见沐天涛如此英勇,忍不住大声欢呼起来。
沐天涛扯掉披风,从尸体堆里抽出自己的长枪,面对驻马五十丈的刘宗敏高声叫道:“刘贼,可敢与爷爷一战!”
这句话刘宗敏听得很清楚,吐一口唾沫在地上,笑呵呵的对左右道:“今日饶他不死。”
说罢就拨转马头,径直去了。
贼寇大军纷纷离开,城头上的欢呼声越发的高涨,就在此时,沐天涛少年英雄的名声已经完全确定了。
只是没人知道,随沐天涛半夜出城去袭营的一千人,回来的不到四百……
沐天涛的肩背上都插着羽箭,如果不是他的铠甲属于蓝田精工制造,仅仅是这些狼牙箭就能要了他的性命,贼寇骑兵所使用的狼牙箭一般都是在马粪水里浸泡过的。
这是一次单纯的军事冒险。
因此,整场战斗毫无激情可言,这就是被阴谋笼罩之下战争。
他无法产生让人激昂向上的情绪,也无法催生一些震撼人心的力量,更谈不到可以名垂史册。
在中华的史书上,这种模样的战争数不胜数,人们只是遵循了野兽的本能,相互撕咬罢了。
沐天涛从这场战争中拿走了名望,侥幸活下来的军卒从这场战争中拿走了长久的饭票,苟活的朝廷从这场微不足道的战争中获得了一些不值钱的希望。
只有那些不明就里的百姓们认为,还有人在保护他们。
很多时候,中华的史书记录一件事情的时候都记录的很是潦草,简略。
就是因为在那些事情中隐藏了太多的黑暗的东西。
我们就是一群百姓,我们愿意相信所有的事情都是好的,所有的事情的出发点都是高尚的。
黑暗才是人间的主色调,彩虹不过是雨后的一座桥。
前者决定人们的命运,后者是拿给世人看的希望。
“我们还是要改变这一切是吧?”
夏完淳拽着绳索正在攀爬彰义门城墙,爬到一半,他忽然有所领悟,就问跟他一起爬墙的韩陵山。
韩陵山瞅瞅城头上那些一个人守卫五个垛堞的宦官组成的兵卒道:“是的,一定要改变。”
“让事情回到正确的道路上,你说说,这是不是我们的责任?”
韩陵山又往上攀爬了一下道:“首先要让这个国家走入正途,比如,办事就是办事,遵循的是章程,而不是人情,贫穷者与富贵者在生活享受上可以不同,但是,在办事的时候,他们应该享有一样的权力。”
夏完淳点点头,又向上攀爬两下,探手攀住垛堞对韩陵山道:“为什么要把他们派上城墙?”
韩陵山跳上城墙,瞅着那个一动不动的宦官军卒道:“他们不会逃跑。”
夏完淳瞅瞅那个手持长枪,却浑身发黑已经死去许久的兵卒叹口气道:“阴兵守城,大明兵部尚书张缙彦实在是一个人才。
这种人才放在咱们蓝田,早就被我师傅拿去沤肥了吧?”
韩陵山瞅着城外苍茫的原野叹口气道:“我以为见到大明崩塌我会乐见其成,现在,我实在是高兴不起来。”
夏完淳道:“我来的时候,我师傅就说过,他不喜欢看到这一幕,担心自己会发疯,他又说,我必须看到这一幕,且必须生出警惕心来。”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这句话说起来简单容易,可是,真正了解其中含义的人,心都是凉的,因为他知道,就算是知道了这句话又能如何?
人们会依旧选择走老路。”
留在京城的人,没有人能真正的快活起来。
城里死于鼠疫的百姓尸体,被官兵用投石车给丢出城外。
从城墙上下来的韩陵山,夏完淳看到了这一幕。
其实挺壮观的……尸体在半空中飞舞,死的时间长的,早就被寒风冻得硬梆梆的,丢出去的时候跟石头差不多,有的刚死,身体还是软的,被投石机丢出去的时候,还能作欢呼状……有些尸体甚至还能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京城宽阔的街道上见不到多少人,至于孩子更是一个都不见,只有几匹瘦弱的黄狗,在大街上巡梭,这些狗好像都不怎么怕人,见到韩陵山跟夏完淳的时候,甚至会呲牙咧嘴,看样子很想吃一下这两个看起来很健康的人肉。
夏完淳跟韩陵山两人口鼻上都捂着厚厚的口罩,戴上这种夹杂了药材的厚厚口罩,呼吸总是不那么顺畅。
五六个瘦弱的地痞从巷子里钻出来,拦住了他们两人。
他们身上还背着几个花花绿绿的包袱,其中最凶恶的一个家伙手上还有一柄染血的刀,刀上的血迹很新鲜。
韩陵山没有理睬他们的威胁继续向前走,夏完淳就很自然的挥刀了,两人迈着轻快地步伐穿过小巷子,而此时的小巷子里倒着十几具新鲜的尸体。
过了片刻,一些赶着马车专门收拾尸体的人看到了这些尸体,他们对于尸体上恐怖的刀伤视而不见,捡起那些遗落在地上的包袱,然后就把尸体都装到马车上,然后,送去城墙边,让那些投石机手把尸体丢出城去。
沐天涛得胜归来。
才到沐王府,就看见成国公朱纯臣,保国公朱国弼,兵部尚书张缙彦,首辅魏德藻,齐齐的坐在他家的厅堂上默默地喝茶。
沐天涛也沉默的坐在主位上,上来两个仆妇,帮助他卸掉铠甲,一些狼牙箭射穿了铠甲,脱掉铠甲之后,血便流淌了下来。
“用酒精消毒,清洗干净最为重要。”
在成国公朱纯臣,保国公朱国弼,兵部尚书张缙彦,首辅魏德藻的注视下,仆妇用沐天涛从蓝田带回来的酒精,掀开伤口,一丝不苟的清洗了伤口,然后才裹上纱布。
“昨夜出城袭营,并没有全胜,刘宗敏这个恶贼很警觉,我才开始冲击他的前军大营,他就已经做好了准备,虽然搅乱了他的前军大营,也烧毁了他的中军粮草,可是,这并不以让刘宗敏离开京城。”
沐天涛把话说的非常中肯,甚至算是诚实的禀报了军情。
首辅魏德藻摇头道:“世子昨夜冲锋陷阵表现之悍勇,老夫等人都有目共睹,自然会禀报陛下,不会辜负世子为国征战一场。
老夫等人今日前来,不是来向世子请教战事的,现如今,京城中粮草匮乏,军兵无饷银,世子之前征饷甚多,此时应该拿出来,让老夫征召更多的敢战之士,守住京城。”
沐天涛茫然的抬起头,瞅着面色严肃的四人道:“征来的饷银,已经全部交给了陛下,我想您几位不可能不知道吧?”
兵部尚书张缙彦有些烦躁的道:“陛下那里的银子已经用光了,现在,我等就想知道曹公宝藏在哪里!”
第一零三章新时代,新规矩
沐天涛低下头沉默片刻道:“稍等。”
他起身进了书房,片刻之后就拿出一张丝绢制作的地图放在众人面前的矮几上。
成国公朱纯臣,保国公朱国弼,兵部尚书张缙彦,首辅魏德藻的四颗脑袋就立刻围拢过来。
魏德藻探手一抄,就把丝绢握在手中对其余三人道:“此为曹贼贪污的国帑,待老夫查明之后再做处理。”
朱纯臣,朱国弼,张缙彦三人明显有话说,却在朱纯臣的眼色之下,停止了说话。
朱纯臣笑道:“世子一片为国之心,老夫已经知晓,就是不知这张宝图是真是假?”
沐天涛继续垂着头,用沙哑的声音道:“沐天涛来京城,只求一死,财帛早就不放在眼中了,即便是先前征缴的军饷,除过取用了一些购买了军械,余者,尽数交付陛下。
曹公临终前将宝藏托付与我,沐天涛深感责任重大,连日以来夜不能寐,就是担心不能完成曹公的心愿,以至于让曹公在天之灵不得安息。
现在,有首辅大人以及三位国朝重臣在,正好将此事重新托付给诸位。
如今,大事已了,沐天涛正好无牵无挂的与贼寇激战一场!”
四位大明重臣狐疑的看了看沐天涛身体上的伤痕,朱国弼还想说些话,却被魏德藻扯扯衣袖,再一次将怀疑的话语吞咽进了肚子。
沐天涛不敢抬头,他很担心自己一旦抬头,眼中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的鄙视之意会被这四人看到。
“放心吧,地图只有这一份,沐天涛以沐王府的先祖英灵发誓,若是藏私,定教我沐王府灰飞烟灭,全族之人永不超生!”
听沐天涛发下如此毒誓,朱纯臣与朱国弼首先就信了,同为勋贵的他们很清楚,这种类似诅咒一般的誓言,所有的世家子弟都不会说。
如今,沐天涛说了,那么,这份地图的真实性就超过了八成。
东西拿到了,这四位重臣连表面的礼仪都懒得作,径直跟着魏德藻就离开了沐王府。
等四人离开,沐天涛放声大笑,最后笑的跪倒在地涕泪横流不能自已。
过了许久,许久,沐天涛这才扶着椅子站起来,重新安静的坐在主位上一言不发。
薛秀才低声道:“世子,他们带来的兵马撤退了。”
沐天涛擦一把眼泪笑道:“他们不敢跟我们作战。他们连内讧的勇气都没有。”
薛秀才低声道:“那么,曹公宝藏?”
沐天涛摇头道:“哪来的什么曹公宝藏,只不过是曹化淳想要利用我们为他的利益征战的一种手段。”
薛秀才点点头道:“事到如今,世子也该另谋良策才对。”
沐天涛摇摇头道:“不用谋,只要我们离开京城,李弘基的兵马必定会给我们留一条生路,就目前啊,没人愿意打仗,就连李弘基在能兵不血刃的拿下京城的时刻,也不愿意动武。”
薛秀才愣了一下道:“这是为何?”
沐天涛阴郁的道:“与刚才到来的四位大明重臣一般心思,贼寇们认为只要进了京城,就能夺取数之不尽的财富,只要进了京城,子女玉帛予取予求。
功成名就就在眼前,大家都急着进城呢,谁还愿意拦截我们这支狼狈逃窜的官兵呢?”
薛秀才跟着叹口气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沐天涛瞅着窗外已经绽发新芽的柳树,探手折断了一枝交给薛秀才道:“你走一趟嘉定伯府,把这柳枝交给公主,她可能没有发现春天已经来了。”
“我们要带着公主一起走吗?”
沐天涛摇摇头道:“她应该有更好的去处。”
薛秀才骑马到了嘉定伯府的时候,朱媺娖正在嘉定伯府,看起来,这座府邸已经是她说了算了。
嘉定伯的家人全部都挤在后院里,对前院,中院发生的事情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见到公主之后,就把手里的柳枝递给公主,还把沐天涛说的话也一并带到。
朱媺娖捏着柳枝,低下头细细的观看那些已经爆开的叶蕾,一些紫色的毛茸茸的东西似乎就要破壳而出。
“原来,已经到春天了啊。”
说着话,就解开发髻,用随身匕首割断了一绺头发装在一个漂亮的锦囊里递给薛秀才道:“告诉沐郎,此心所属,万世不移。”
薛秀才担心的道:“城中盗匪如麻,公主搬去沐王府大家人多也好有个照应。”
朱媺娖摇摇头,一言不发。
薛秀才叹息一声,就拱手告辞回了沐王府。
依旧是那座木楼。
只是今天,木楼里热气腾腾的。
昨夜在外边吹了一夜的寒风,回到城里睡醒之后的夏完淳就准备吃一顿火锅来慰劳一下自己。
早春的京城,想要找到一些绿菜很难,不过,既然是夏完淳要吃火锅,黑衣人们还是找来了足够多的绿菜。
比如菠菜,韭菜,小白菜都不缺。
加上豆腐,粉条,羊肉,就显得非常丰盛了。
吃涮羊肉,刀法一定要好。
等夏完淳把所有的东西都弄整齐之后,刀法大师韩陵山也就出场了。
只见他出刀如龙,快如闪电,顷刻间,就在开水锅里切削了半锅羊肉片。
韩陵山这一手功夫冠绝玉山。
就算有人出刀比他快,可是,每一刀下去都能把羊肉切削成厚薄均匀,大小一致的薄片,这就非他莫属了。
“好刀法。”
“伺候你师傅吃涮羊肉十年,你也能练出来。”
“不对吧,应该是你跟我师傅一起吃涮羊肉十年,练出来的刀法。”
韩陵山想了一下道:“确实如此,我也每顿都吃了。”
夏完淳就不满的道:“既然你也吃,那就不要把我师傅说的那么刻薄。”
“你师傅有一样本事你这辈子都学不来。”
“什么本事?”
“潜移默化改变一个人并驱使的本事。”
“我师傅改变你了?”
“是啊.“
“怎么改变的?”
韩陵山看着夏完淳那双满是求知欲的大眼睛,就摸摸他的脑袋道:“我也不知道,他开始驱使我好像是从帮他一个小忙开始的……”
“然后这个小忙让你帮的很愉快?”
“是啊,他有一大堆糖果准备分给书院里的兄弟姐妹们,一个人忙不过来……”
夏完淳哼了一声道:“分到最后,只有你们两个没了糖果吃是不是?”
韩陵山皱眉道:“不是他不给我吃,而是他没有糖果了。”
夏完淳继续道:“然后两个没有糖果的人看着别的兄弟姐妹吃糖果,尽管流着口水,却觉得不后悔?”
韩陵山点点头道:“被高看了一眼。”
夏完淳不假思索的道:“然后他找你帮忙的次数就多了起来,小忙变成不大不小的忙,最后演变成帮他杀人截货无恶不作?”
韩陵山道:“确实如此,我一直怀疑这是一门高深的学问,现在从你嘴里得到答案,果然如此。”
夏完淳往韩陵山的碗里捞了好多肉堆在碗里,嘴上还诧异的道:“怎么会想起这些往事?”
韩陵山把碗里的肉推给夏完淳道:“跟你们师徒打交道,会被天打雷劈的。”
夏完淳往羊肉上倒了一些红油汤汁,美美的吃了一碗羊肉,再下筷子的时候,锅里的羊肉已经没有了。
韩陵山吞完最后一羊肉,对夏完淳道:“我很庆幸你师傅是一个本领高强的人。”
夏完淳道:“因为大明此刻的惨状?”
韩陵山点点头道:“我现在终于明白是师傅为什么要设立这个代表大会了。”
夏完淳道:“这是我师傅还政于民的高贵做法。”
“屁!”
“屁,可高贵不起来,太难闻。”
“皇族就是皇族,蓝田皇族会万世一体!”
夏完淳道:“这是自然。”
“然而,国相却是可以不断更换的。”
“这也是必然。”
“以后,国相的权力甚至会超过皇帝!”
“本来就是这样,除过军国大事,皇帝一般不过问国计民生的。”
韩陵山见夏完淳这样回答,就送了一口气转移话题道:“你准备怎么将公主一行人送出京城?”
夏完淳道:“郝摇旗的兵马会出现在彰义门,到时候,我们出来,他第一个进去。”
说完话见韩陵山还是盯着他看。
夏完淳又道:“您当初出山的时候,能借助的力量很少,什么都要依靠自己的聪明才智,才能与敌人周旋,我相信,这个过程很艰难。
我蓝田无数的先辈为此抛头颅洒热血,就是为了能让蓝田更加强大一些。
现在,我们强大了,非常的强大。
这时候的我们,就不再用那些冒险的路数了。
就像我们今早在城外看沐天涛作战一般,我说过,我还是很聪明的的,但是,我要把聪明劲用在别的地方,这种能通过我们器械或者武力,或者能力能达到的事情,就尽量简单化。
您当年绞尽脑汁想出来的奇谋妙计,不一定就有我现在的做法好,沐天涛拼命制造出来的战果,比不上我在河西的时候用金戈铁马横推出来的战果。
陵山叔叔,我们的时代已经开始了,您要学会在新的时代里用新的方法博弈,否则,我很快就能顶替您的职位,至于您,很可能会进入代表大会以我蓝田元老的身份,喝茶,看报纸了……”
第一零四章窃国大盗?
“我盼着那一天呢。”
韩陵山叹一口气算是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自从在书院知道这世上还有剑侠一说之后,他就对侠客的生活心向往之。
“朝出西门去,暮提人头归……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我喜欢站在暗处观察这个世界……我喜欢斩断恶人头……我喜欢用一柄剑称量天下……也喜欢在醉酒时与红袖共舞,清醒时青山共存……
你师傅不一样,他天生就适合受万人敬仰,他很享受荣光……或许这就是他存在的意义……我存在的意义不同——此生只求快意恩仇。”
夏完淳一直看着韩陵山,他知道,京城发生的事情感染了他的心绪,他的一柄剑斩不尽京城里的恶人,也杀不光京城里的歹人。
眼看着昔日高高在上的人一头栽倒在污泥里,眼看着昔日道德高士,为了求活不得不向贼人低下头颅,这是末世之像。
李弘基的大军从四面八方涌过来了。
他并没有急着攻城,反而派了一个叫做杜勋的宦官进了京城跟皇帝谈判。
杜勋孤身进城,趾高气扬的向皇帝宣告了大顺闯王的要求。
事到如今,李弘基的要求并不算过份。
他要求皇帝割让已经被他实际攻打下来的山东,安徽一代分国而王。
他要求皇帝犒赏城外大军两百万两银子的军费。
他要求,日后要去辽东与建奴作战,但凡是从建奴手中夺回来的土地,皆为他所有。
他要求,他这个王与崇祯这个皇帝见面会很尴尬,就不来朝拜皇帝了。
杜勋宣读完毕李弘基的要求之后,便颇有深意的对首辅魏德藻道:“早做决断。”
于是,在李弘基不断轰鸣的火炮声中,崇祯再一次召开了早朝。
他希望群臣能够理解他不能投降的苦心,替他答应下来,或者逼迫他答应下来,可是,朝堂上只有微弱的哭泣声,没有这样一个人站出来。
崇祯的双手颤抖,不断地在桌案上写一些字,很快又让秉笔太监王之心擦拭掉,群臣没人知晓皇帝到底写了些什么,只有秉笔太监王之心一边流泪一边擦拭……
“魏卿以为此事如何?”
皇帝丢下手中的毛笔,毛笔从桌案上滚落,浓墨弄脏了他的龙袍,他的语音中已经有了哀求之意……
然而,魏德藻跪在地上,连连叩头,一言不发。
他的为官经验告诉他,一旦替皇帝背了这口丧权辱国的黑锅,将来必然会永世不得翻身,轻则丢官弃爵,重则秋后算账,身首异处!
皇帝连问三次,魏德藻三次不发一言,不仅仅是魏德藻一言不发,成国公朱纯臣,保国公朱国弼,兵部尚书张缙彦也是低头不语。
其余官员更是噤若寒蝉,缩着头竟然没有一人愿意承担。
早朝从清晨开始,直到下午依旧没有人说话。
最终,绝望的皇帝亲自下旨——“朕有旨,另订计!”
当杜勋拿到皇帝旨意的时候,竟然哈哈大笑着离开了京城。
一个时辰之后,李弘基的炮弹雨点般的落在城头……
这一天为,甲申年三月十七日。
正阳门上的沐天涛火力全开,他正在竭力将城头的每一颗炮弹都打出去,并且随时准备出城作战。
朱媺娖骑着一匹快马在京城中快速的奔驰,空荡荡的大街上,只有她一个孤身女子在奔跑,一袭红衣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显得绝望而孤独。
“城门就要被打开了。”
韩陵山转过头对抱头大睡的夏完淳道。
“沐天涛不会打开正阳门的。”
“没用的,大明京城有九个城门。”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可以行动了?”
“是的,你要开始联系郝摇旗带公主一行人出城了。”
“你呢?”
“我要进宫,去替你师傅拜会一下皇帝。”
“要不,我代替你去?你的气色不好。”
“我的气色哪里不好了?”
“在需要的时候就会不好。”
“不用你管。”
韩陵山说完话,就起身披上裘衣,握着自己的长刀迅速离开了房间。
按理说,大难临头的时候人们总会惊慌失措像一只没头的苍蝇乱跑乱撞,可是,京城不是这样,非常的安静。
就连平日里最凶狠的泼皮这时候也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那都不去。
虽说已经到了春天,京城里的寒风依旧吹得人遍体生寒,韩陵山裹一下披风,就踩着遍地的枯枝败叶沿着大街直奔承天门。
承天门依旧高大宏伟,在它的前边有一座T形广场,为大明举办重大庆典和向全国发布政令的重要场所,也代表着皇权的威严。
高大的望君出与同样高大的盼君归矗立在广场两侧。
在它们的背后便是红墙黄顶的承天门。
承天门上依旧飘拂着大明的黄龙旗,只是,旗帜上的金色已经褪色,变得灰蒙蒙的,有一些已经被寒风撕碎了,丝丝缕缕的旗帜在旗杆上无力的摇动着。
朱红色的正门紧闭,长长的宫门通道里堆满了枯枝败叶。
两侧的便道门肆意的敞开着,透过侧门,可以看见空荡荡的午门,那里同样的残破,同样的空无一人。
遥想大明兴盛的时候,像韩陵山这般人在宫门口停留时间稍微一长,就会有全身披挂的金甲武士前来驱赶,如若不从,就会人头落地。
几个夹带着包袱的宦官匆匆的跑出宫门,见韩陵山站在大门前,一个个避开韩陵山鹰隼一样的目光,贴着城墙根迅速溜走了。
韩陵山来到宫门前朗声道:“蓝田密谍司首领韩陵山觐见陛下!”
承天门依旧冰冷的站在那里不做声。
韩陵山向前十步再次拱手道:“蓝田密谍司首领韩陵山觐见陛下!”
寒风卷积着枯叶在他身边盘旋片刻,还是涌进了便道侧门,似乎是在代替使者去向皇帝禀报。
韩陵山走进了便道城门,再一次拱手道:“蓝田密谍司首领韩陵山觐见陛下!”
这一次,他的声音沿着长长的甬道传进了皇宫,皇宫中传来几声惊叫,韩陵山便看见十几个宦官背着包袱亡命的向宫城里奔跑。
一边跑,一边喊:“闯贼进宫了……”
韩陵山拱手道:“如此,末将这就进宫觐见陛下。”
说罢,就走进了皇宫,走了一段路之后,韩陵山又叹口气,回身奋力将敞开的宫门掩上,落下千斤闸。
过了承天门,面前就是同样雄伟的午门……
午门的大门依旧敞开着,韩陵山再一次穿过午门,同样的,他也把午门的大门关上,同样落下千斤闸。
随着韩陵山不断地前进,宫门依次落下,重新恢复了昔日的神秘与威严。
过了金水桥,穿过皇极门,宏伟的皇极殿便出现在韩陵山的眼前。
望着高高在上的皇极殿,韩陵山再一次高声叫道:“蓝田密谍司首领韩陵山奉蓝田之主云昭之命觐见陛下。”
他的声音刚刚离开太和门,就被寒风吹散了,大门距离皇极殿太远……
左边的武成阁空无一人,右边的文昭阁同样空无一人。
只是桌案上依旧留着笔墨纸砚,与散乱的文书。
看着左右往日代表尊荣的处所,韩陵山朗声吼道:“大明的名臣勇将都去了哪里?”
忽然一个虚弱的声音从一根柱子后面传来:“陛下先用杨鹤,后用洪承畴,再用曹文昭,再用陈奇谕,复用洪承畴,再用卢象升,再用杨嗣昌,再用熊文灿,再用杨嗣昌。
这其中除过熊文灿之外,都有很出色的表现,可惜功亏一篑,终于让李弘基坐大。
陛下已经很努力的在平贼,可惜,上苍不公。”
韩陵山转过梁柱,却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一个年迈的宦官。
老宦官并不在意韩陵山的到来,依旧在不紧不慢的往火堆里丢着文书。
“终究还是失败了不是吗?”
韩陵山终于看到了一个还在为大明干活的人,就想多说两句话。
老宦官回过头来看了韩陵山一眼道:“天启年间,王恭场炸了之后,天下就从未平安过,崇祯元年水,二年,陕西大旱,三年,山西大旱,四年水,五年冰雹,六年恒雨,七年蝗灾,八年地龙翻身,九年山东天赤如血。十年飞蝗遮天蔽日,民大饥,十一年河南大水人相食,不为奇闻……
十二年秋蝗、大饥,十三年九月水涝,两湖民舍全没。十四年旱蝗,秋禾全无,十五年夏黑鼠如潮铺天盖地……十六年大旱鼠疫横行,行人死于路,十七年……尚未有奏报”。
韩陵山皱眉道:“陕西灾害冠绝大明,然而,我关中并未因此穷蹙,反而号召百姓修建水利,开垦荒田,物阜民丰,如此,你怎么解释?”
老宦官嘿嘿笑道:“为祸大明天下最烈者,并非灾害,而是你蓝田云昭,老夫宁愿关中灾害不绝,百姓民不聊生,也不愿意看到云昭在关中行救国,救民之举。
若是没有云昭这个先例在前,大明百姓不会这么快就忘记了大明朝廷,忘记了在这座紫禁城中,还有一个为他们节衣缩食的皇帝。”
韩陵山仰天大笑道:“荒谬!”
老宦官将最后一本文书丢进火堆,摇摇自己苍白的脑袋道:“不荒谬,是天要灭我大明,陛下无力回天。”
韩陵山笑道:“等你们都死了,会有一个新的大明重现人间。”
老宦官艰难的支起身子将满是皱纹的老脸对着韩陵山,努力弄出一口唾沫。吐向韩陵山道:“呸!你这窃国之贼!”
第一零五章地狱的模样
老宦官已经年迈无力,再加上顶着风,他无力的吐出来的口水,被风吹得黏在自己脸上,他却浑然不觉,依旧慢慢地向韩陵山走来。
“杀陛下之前,先杀我。”
韩陵山摇摇头道:“我不会杀你,也不会杀皇帝,我只是来看看皇帝,不让他被贼人羞辱。”
老宦官浑浊的眼睛突然变得明亮起来,牵着韩陵山的衣袖道:“你是来救陛下的?”
韩陵山依旧摇摇头道:“我是来送陛下最后一程的。”
老宦官无力的松开韩陵山的衣袖,跌坐在地上道:“是我太天真了,你们只会来看陛下的笑话,不会拯救陛下,也不会拯救大明。”
韩陵山道:“大明已经烂透了,需要推倒重建。”
老宦官满怀希望的瞅着韩陵山道:“可以啊,可以啊,你们可以效法商鞅,可以效法李悝,可以效法王安石,更可以效法太岳先生变法大明啊。”
韩陵山叹口气道:“大明最大的问题就是陛下。”
老宦官絮絮叨叨的道:“怎么能是陛下呢,陛下自从驭极以来,不贪财,不好色,勤政爱民,地方上递来的每一封奏折,都亲眼过目,每日批阅奏章直到深夜……前朝皇帝舍不得用一碗羊肉汤都被传为美谈,却不知我大明皇帝为了向天帝赎罪,三年不知肉味……
为了给百姓减少负担,陛下的龙袍已经有八年未曾更换,宫中妃子的头面,也已经有多年未曾添置新的,皇后亲蚕,缫丝,织布,种菜,不见外客之时,布履荆钗。
这样的帝后,你们见过吗?”
老宦官等了片刻,等不到回答,抬头看的时候,才发现那个高大的披着黑披风的人已经走远了。
“你们,你们不能没良心,不能害了我可怜的陛下……”
老宦官匍匐在地上,努力的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韩陵山远去的身影。
皇极殿的丹樨中间镶嵌着一块重达上万斤的白玉龙图,龙图上的龙面目狰狞可怖,威风凛凛而不可侵犯。
韩陵山停在丹樨上观赏了片刻,就径直登上了台阶,来到皇极殿门前。
还好这座雄伟的宫殿大门是关着的。
韩陵山推开大门,一眼就看见了那座高高在上的龙椅。
龙椅被铜制丹鹤,荷花,以及宫灯包围着,这是万历皇帝的手笔,如果在往常的时候,尖嘴的铜鹤会喷出云雾一般的檀香烟雾,将铜荷笼罩在烟雾之中,同时,也把高高在上的皇帝宝座映衬的如同高居云彩之上。
“阿昭应该不喜欢这东西!”
韩陵山阔步向前,大喝一声,挥刀将铜鹤,铜荷,以及那座高高在上的龙椅从中劈断。
龙椅的椅背掉在地上,发出一阵轰鸣之音,而韩陵山手中的百炼长刀也随着发出一阵阵清脆的鸣响,在空旷的大殿上回响良久。
秉笔太监王之心就抱着拂尘站在帷幕边上,眼看着韩陵山斩断了大明至高无上的权力象征而不动神色。
斩断了铜荷,铜鹤,龙椅的韩陵山就对王之心道:“带我去见陛下。”
王之心睁开老迈昏花的眼睛如同行尸走肉一般道:“再斩掉我这个秉笔太监的脑袋,你就把事情干全活了。”
韩陵山道:“我们要大明江山,至于人,迟早会被改变的。”
“包括我们这些阉人?”
韩陵山笑道:“现有的阉人应该是最后一批阉人。”
“不用阉人,皇家血统如何保证?”
“我蓝田陛下就两个老婆,没有后宫三千。”
“老夫依旧听说,蓝田的主人对女色有特殊的爱好。”
“不知道,至少蓝田陛下的老婆没对我说。”
“咦?你可以见到云昭的妻子?”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好了,我干的事情跟我蓝田陛下的老婆没有任何关系。”
“可是你刚才斩断了华仪!我想云昭不会高兴地。”
“到时候送他一张虎皮椅子,他就会满意,不要拖延时间,我要去见大明皇帝。”
韩陵山天生就不喜欢太监,他总觉得这些家伙身上有尿骚味,好好的身体器官被一刀斩掉,哎呀,就此糟糕,简直就是人间大悲剧。
王之心没有反对带路去见皇帝。
他们两人穿过皇极殿,来到了后面的中极殿。
这座宫殿以前叫做华盖殿,嘉靖年间失火之后就改名为中极殿。
王之心挥舞一下拂尘道:“这里是陛下大朝会之前休息的地方,有时候也在这里勘验农作物种子以及祭司上天之时祝文。
里面只有里外三间,金砖铺地,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也没有需要将军挥刀的地方。”
韩陵山对王之心拖延时间的做法并没有什么不满的,直到现在,大明官员似乎还在要脸皮,没有打开京城大门,所以,他还是有些时间可以慢慢欣赏这座宫殿建筑中的瑰宝。
里面冷冷清清的,皇帝应该不在里面,所以,两人绕过中极殿,来到了建极殿。
这一次韩陵山主动停下脚步等着王之心给他介绍。
王之心叹口气道:“这里原本是陛下接见番邦使臣的地方,想当年,跪拜在这座殿外的番邦使臣能排到中极殿那边去,现在,没有了,你这个白身人物也能驱使我这个秉笔太监,为你讲古。
想当年,无数英杰就是在这里接受殿试,被陛下钦点之后,便有状元,榜眼,探花,从这里骑马沿着御道离开,最后接受万民欢呼……”
韩陵山拱手道:“多谢,不过你要感到庆幸,如果李弘基来了,我相信他一定有别的法子让你给他介绍皇宫中的景致。”
王之心点点头道:“文雅之贼与粗鄙之贼的区别就在这里,不过呢,身为宦官,文雅之贼,要比粗鄙之贼难以对付,粗鄙之贼可以欺骗,文雅之贼没法子糊弄。”
过了建极殿,韩陵山眼前就出现了一座高大暗红色宫墙。
王之心停下脚步道:“我是外殿之臣,将军如果想要进入内宫,就需要别人来带路了。”
韩陵山道:“门关着,我可能叫不开。”
王之心道:“我也叫不开。”
韩陵山大笑一声道:“那就翻墙进去。”
说罢,就在地上奔跑了起来,速度是如此之快,当他的双脚踩踏在宫墙上的时候,他居然倾斜着身子在墙面上奔跑三步,然后一探手,他就攀住了宫墙上的琉璃瓦,单臂稍微用力一下,就把身体提上宫墙。
然后,就消失在宫墙后边了。
王之心平静无波的面皮抽搐两下叹口气道:“天启年间就曾上书,希望加高内宫城墙,可惜,陛下不听……”
宫墙后边五百步远的地方,便是乾清宫。
韩陵山突然出现在宫墙上,引来无数宦官,宫娥的惊慌。
一些胆子大的宦官见韩陵山只是一个人,便拿出一些木棒,门杠一类的东西便要往前冲。
韩陵山无视这些人的存在,依旧昂首阔步的向前走。
宦官们虽然围住了韩陵山,却实际上是在跟着韩陵山一起走路。
韩陵山来到乾清宫的台阶之下,抱拳高声道:“蓝田密谍司首领韩陵山应蓝田主人云昭之命觐见陛下。”
声音传进了乾清宫,却长久的没有回应。
韩陵山并不着急,依旧背着手在宦官们组成的包围圈中安静的等候。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中,乾清宫的大门被打开了。
韩陵山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一张龙椅上的崇祯。
他的衣衫穿的很整齐,头上的皇冠也戴的非常周正,就连衣服的下摆也是被宫娥们精心调整过的。
他的要背挺得很直,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像泥雕木塑的菩萨多过像一个活人。
一个熟悉的面庞出现在韩陵山面前,却是提督宦官王承恩,此人去过玉山三次,韩陵山见过他一次,只是,此时的王承恩没有了昔日的雍容华贵之态,整个个人显得老态龙钟的没有生气。
“陛下召蓝田特使韩陵山觐见——”
韩陵山才要迈步,王承恩几乎用哀求的语气道:“韩将军,您的佩刀!”
韩陵山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随意的挥挥手,手里的长刀便箭一般飞了出去,正好插在一颗巨大的松柏的缝隙里。
王承恩这才道:“请将军随我来。”
韩陵山亦步亦趋的上了台阶,最终来到皇帝面前双手抱拳道:“韩陵山见过陛下。”
崇祯看了看韩陵山道:“为何不跪?”
韩陵山笑道:“按照我蓝田法制,我的膝盖除过苍天,后土,祖宗爹娘之外,不跪任何人。”
“尔见了云昭也不跪拜吗?”
韩陵山笑道:“末将见到我主云昭,如果跪拜,他会乘势坐在我的头上,所以,从来没有跪拜过,以后也不会跪拜!”
崇祯点点头道:“不跪就算了,反正礼法已经败坏,纲纪已经混乱,上下尊卑秩序已经没有了,这世间啊,阴不阴阳不阳的,鸷鸟横行,猛兽肆虐,鬼怪肆虐,那里还有什么人间正道。”
第一零六章皇帝的末日来了
“云氏安人可好?”
皇帝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可能是茶水过于烫嘴,就努了努嘴巴。
听皇帝问候云娘,韩陵山拱手道:“安人安好。”
皇帝指指茶碗道:“兵荒马乱的,也只有安人还记挂朕是不是有茶水喝,回去告诉安人,蓝田产的茶叶不错,她要的赐名,朕也想好了,就叫——海棠春吧。”
韩陵山再次拱手道:“末将记下了。”
皇帝见韩陵山执礼甚恭,就松下了紧绷的身形,叹口气道:“云昭让你来看朕的笑话?”
韩陵山摇头道:“蓝田主人见天下崩坏,痛心疾首。”
皇帝点点头道:“这应该是真的,毕竟,云昭对百姓还是不错的,不过,对于朕就不怎么好了,多少年来,朕一直在期待云昭能够进京参拜朕,而后平天下。
我们齐心协力让大明中兴,朕等了十五年,他终究没有来。”
韩陵山皱眉道:“陛下,大明根基已经彻底腐朽,救无可救,就算云昭有挽天倾的本事,也只能救大明于一时,没办法挽救大明一世。”
崇祯笑道:“不就是皇族,世族,党争,贪官污吏,懦将怯兵,以及土地兼并这些弊端吗?他云昭连天灾都能应对,怎么就处理不了这些弊端呢?
皇族不检,除名就是,世族不从,屠刀可治,党争误国,名士可治,贪官污吏,严刑峻法可治,懦将怯兵,军纪严明,赏赐封侯可治。
你看看,朕都明白,可是,朕身边没有一个可用之才,所以,朕只好容忍……容忍了十七年,也把祖先留下来的大好江山白白的给忍让掉了。”
韩陵山瞅着有些变态的皇帝诧异的道:“洪承畴,卢象升,孙传庭这些人堪称国士无双,陛下并没有好好地使用他们啊。”
崇祯有些悲伤地道:“他们死后我才明白他们是国士……”
韩陵山无话可说,只能看着皇帝不做声。
“死国者方才显明是忠谨之士,这是朕最后的可以肯定的一件事。”
韩陵山看着崇祯瞪大了眼睛道:“难道就不能在他们活着的时候就确认他们是忠臣吗?”
崇祯摇摇头道:“不到盖棺之时,朕没有办法确定忠奸……对了,云昭是怎么确定忠奸的?曹化淳曾经想了很多办法,接触了很多蓝田官员,不论是高官厚禄,还是财帛美人,都不能让他们叛出蓝田,他是怎么笼络人心的?”
韩陵山皱着眉头想了好久才道:“好像没有什么特殊的法子,他就是买了一批快要饿死的穷孩子,然后给他们找了天下最好的老师,等他们长大之后,就能当驴子使唤了。”
崇祯点点头道:“原来是这样啊,怪不得曹化淳可以策反李岩,策反盖天王,策反了李弘基,张秉忠麾下很多人,唯有蓝田他下的功夫最大,却毫无收获。”
韩陵山曾经演练过无数次自己见到崇祯会是一个什么模样,可是,面前这个滔滔不绝说话的皇帝,他实在是没有想到。
李弘基的大军这个时候应该已经进城了,皇帝却有闲心跟他唠嗑。
这也太诡异了。
于是,他就把目光投向王承恩。
王承恩笑眯眯的抱着拂尘站在边上,宠溺的看着他的皇帝。
见韩陵山在看自己,就双手合十为礼,请求韩陵山多担待一下。
果然,韩陵山凝神看向皇帝的时候,发现他在说话的时候,目光是呆滞的。
“韩将军,人人都说蓝田乃是人间天堂,人人都能吃饱穿暖,衣食无缺,真的是这样的吗?”
见皇帝兴奋地发问,一股子酸楚之意窜上韩陵山的鼻子,他强忍着就要流出来的泪水,带着笑意道:“每年到了这个时候,玉山雪峰会露出难得意见的美景。
山顶白雪皑皑,山腰翠峦叠嶂,有士子在山间小路漫步,吟哦,有士子在山峦间纵横跳跃,有仕女在山下举着伞游玩,更有农夫在田间播种,劳作,还有商贾挑着担子赶路……
春日里雪化了,山间流水淙淙,大地逐渐披上绿装,一元复始,美之何极……”
崇祯坐在龙椅上,抬头看着乾清宫华丽的藻顶,片刻,才幽幽的道:“朕很想去看看……可是不成,朕不能离开京城,社稷就要没有了,朕要守在这里……”
就在韩陵山正要闻言劝诫皇帝两句的时候,崇祯似乎如梦中醒来,因为消瘦显得奇大的眼睛忽然恶狠狠地盯着韩陵山,且大吼一声道:“朕要杀了你这个恶贼!”
随即,从桌案后面,取出一只三眼火铳,对准韩陵山就开枪了。
韩陵山依旧站在原地,崇祯皇帝的三眼火铳并没有炸响,一连开了三枪,火铳都没有动静,崇祯不由得大急,连连呼喊“护驾,护驾。”然后第一个提着三眼火铳就从后门跑了。
没有点燃引线的三眼火铳自然是没法子打响的……
一群宦官跟着跑了出去。
王承恩停下脚步,邀请韩陵山坐下饮茶。
“陛下难得清醒了。”
韩陵山坐在椅子上道:“他其实已经疯了吗?”
王承恩拱手道:“陛下不想承认大明就要亡了这个现实,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韩陵山道:“我主云昭出于对大明皇帝的尊重,已经答应接纳大明直系皇族去我蓝田避难,并答应从国库中拨出一定的钱粮,来抚养大明皇帝留下的遗孤,以及宫妃等。
并表示,给这些人一定的尊敬与礼遇。
那么,我主需要的东西呢?”
王承恩点点头,从袖子里取出一份诏书放在桌案上,韩陵山打开之后仔细看了一遍,然后抬头道:“你确定这是陛下的手书吗?”
王承恩苦笑道:“是老夫趁着陛下懵懂的时候请他亲笔写的,所以,每一个字都是陛下手书。”
韩陵山点点头道:“如此甚好,只是这一份诏书不够!”
王承恩道:“韩将军说的是宝玺?”
韩陵山道:“正是此物。”
王承恩大笑一声道:“玉玺是亡国之物。秦朝拥有玉玺二世而亡,子婴把玉玺献与刘邦,而子婴被项羽杀掉。其他朝代自不用说,元朝虽有玉玺也亡命沙漠。
所以,大明太祖皇帝就不怎么看得起那枚玉玺,‘曰:老子天下都打下来了,还在乎小小的一方玺印?’
随后便命巧手匠人为他篆刻了十七方玺印。
其大者曰‘皇帝奉天之宝’,曰‘皇帝之宝’,曰‘皇帝行宝’,曰‘皇帝信宝’,曰‘天子之宝’,曰‘天子行宝’,曰‘天子信宝’,曰‘制诰之宝’,曰‘敕命之宝’,曰‘广运之宝’,曰‘皇帝尊亲之宝’,曰‘皇帝亲亲之宝’,曰‘敬天勤民之宝’。
又有‘御前之宝’、‘表章经史之宝’及‘钦文之玺’、‘丹符出验四方’。
将军应该明白太祖之所以篆刻十七方玉玺的苦衷。”
韩陵山道:“什么东西一旦多了,也就不值钱了,不过,最初的那枚被蒙元带走的玺印,如今也有了下落,就在建奴手中。
假以时日,这枚玺印也会回归。”
王承恩道:“大明在淡化玺印的作用,你蓝田又开始注重这些物件了?”
韩陵山道:“蓝田注重传承,云昭曰:只要是我华夏的,都是我们的,也将是世界的,但是,终归是属于我们的。”
王承恩瞅着韩陵山道:“什么意思?”
韩陵山道:“意思是说,华夏是我们的,世界也终将以华夏之名属于我们。”
两人正谈话的时候,忽然听到几声剧烈的炮响。
听声音,居然就在城内。
王承恩并没有表现出惊慌的模样,起身抱来了一个大箱子放在韩陵山面前道:“这就是将军要的十七枚国玺。”
韩陵山打开箱子,拿出自己准备好的印痕,与这些国玺一一的对照,半个时辰之后,才道:“很好,一样不缺。”
说完话,就背着这只不算大的箱子朝皇帝离去的方向跟了过去。
皇帝并没有走远,就待在承天门城楼之上焦急的观看已经乱成一锅粥的京城。
韩陵山背着箱子提着长刀走上承天门城楼之后,并不去打扰焦躁的如同蚂蚁一般的皇帝,就安静的靠在一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看着他。
王承恩也不点破,只是跟着皇帝一会窜到东边,一会再窜到西边。
一天时间就在焦躁中过去了。
甲申年三月十八日!
最坏的消息终于传来了。
大学士李建泰投降,京营提督吴襄投降。
监军太监王相尧开德胜、阜成二门。
兵部尚书张缙彦开宣武门。
成国公朱纯臣开朝阳门。
保国公朱国弼开广安门。
一股“奸民”打开德胜门……
绝望的沐天涛率领本部八千将士,打开正阳门之后,杀进了密密麻麻,见不到根底的贼军之中……
皇帝提着三眼火铳,在宫中疾走。
太监张殷劝皇帝投降,被学会使用火铳的皇帝一铳轰死。
当他来到皇后住所,却没有寻见皇后,又来到诸位妃子的住所,妃子也踪影全无,就连张太后的宫中也空空如也。
找不到三个儿子的皇帝愤怒至极,朝着乾清宫的藻顶连开两枪……丢弃了火铳之后,便带着几十个宦官,骑马直奔朝阳门。
只是才离开皇宫,就遇到大股的贼兵,不得不重新回到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