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六章 你又想干什么?
商人是个很神奇的存在,中原王朝自古以来对待商人的态度就更神奇了。
如果不了解的话,可以去搜索一下债台高筑这个词——堂堂的周天子,哪怕是末代天子吧,居然能为了躲债而跑到高台上去,也不得不说是奇观了。
当然,根据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可得,凡事有正面有一定会有反面,有周天子这种为了躲债可以跑到高台上的周天子,也有拿商人当肥羊的汉家天子。
但是商人呢,有张静江这种毁家纾难的,也有为紫气东来三百年做足了贡献的八大蝗商之流——倒卖军械粮食,出卖边军的情报,冒着杀头的风险走私盐铁,几乎就没有他们不敢卖的!
如果大明皇家银行入股了商人的生意,然后再派出几个外行去指导内行,最好再搞垮几家商人的生意,那最后的结果几乎是显而易见的。
由谁来出现收拾这些烂摊子?名声这个东西臭掉很容易,可是再想捡回来,那可就真的是难上加难了。
当然,这还是往好了想的结果。
如果往坏了想,那就看看棒子吧——棒子引以为傲的三星是怎么回事儿?为什么会有避不开的三星这种说法?
大明的这些商人们也没有几个是省油的灯,这些官员们的操守同样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而这些人勾搭到一起,提前几百年整出个大明版的三星,又该怎么办?
沉默了半晌之后,杨少峰才开口道:“把所有参到民间商人的份子全都退回去吧,这事儿你担不起,我也担不起,甚至夏部堂也担不起。”
李倦有些懵。
李倦不清楚杨少峰到底在担心些什么,但是通过现在银行入股了份子的那些商家来看,得到的回报其实是远超过银行放贷的。
毕竟,商人有手段,而银行的底子厚,基本上怎么折腾都是能赚到钱的,根本就不用担心亏损的问题。
但是李倦的心里也清楚,银行和宝钞都是杨癫疯折腾起来的,如果没有杨癫疯在边市城和顺天府的一通折腾,估计宝钞依旧是擦屁股都嫌硬的废纸,银行也不可能存在于世上。
现在既然杨癫疯这么担心,那肯定就有他担心的理由,自己这个捡漏的银行行长,还是应该多听听杨癫疯的意见才是。
琢磨了半之后,李倦才开口道:“依着状元公的意思把份子都给退了,倒也无妨。但是状元公还是要把这里的道道跟我说清楚,否则我也没办法说服其他的同僚?”
杨少峰嗯了一声,倒也没再继续为难李倦,而是将自己担心的那些可能都慢慢说了出来。
等到杨少峰说完之后,李倦却笑了:“只怕是状元公想多了吧?”
长舒了一口气,李倦又接着说道:“对于银行来说,有钱赚就行了,谁吃饱了撑的才会跑去掺和商人的事儿?”
杨少峰却摇头道:“太祖高皇帝定下的规矩,但凡是贪墨在六十两以上的,一概剥皮实草。可是五月的时候,河南按察司佥事门忝是怎么死的?”
被杨少峰这么一说,李倦顿时也沉默了下来。
确实,规矩定下来就是给人遵守的,但是总有些人喜欢打破规矩——门忝怎么想的不知道,但是门忝被剥皮实草,而且还连累全家跟着一起死的结果却是明摆在那里的。
永远不能高估官员们的操守,与其相信官员们会自觉的不贪不赃,倒还不如指望青楼的姐儿都是守身如玉的大家闺秀。
沉默了一番之后,李倦才抬起头道:“既然如此,那本官回去之后就和夏部堂好生分说一番,绝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不过……”
“不过什么?”杨少峰疑道:“莫非还有什么为难之处么?”
李倦点了点头,答道:“这利息……既然状元公又替本官指出了一个大麻烦,那本官倒也不是知恩不报的鼠辈,现在便妄自做主,将利息降到一万贯!”
杨少峰顿时怒了:“你是属狗的么?怎么就咬住利息这事儿不放了?我们的交情,难道还不值得一万贯?”
李倦也急了:“说话就说话,你怎么还能骂人呢?别以为咱们有交情,你就能赖了银行的利息,本行长告诉你,做梦!”
杨少峰冷哼一声道:“想要利息?你看到来时县衙门前的那个大铁门了没?你找人把它搬走,我就给你利息?”
“哪儿有什么铁门?”李倦疑道:“我来时只看见了即墨县衙的大门,何曾见过什么铁门?”
“对啊,”杨少峰冷笑着道:“那就是门儿都没有!”
“八千贯!”
李倦也拍了桌子:“别忘了,现在等着用钱的可不止你即墨县,也不是只有你状元公一个,还有浙江的海宁县和仁和县,这两个地方要用的钱,加起来可不是一百万贯的事儿!
现在我也把话给你撂这儿,谈得拢咱们就谈,实在谈不拢,你愿意打断我的腿也好,还是干脆不贷这个款了也行,反正免息这事儿正如你刚才所说,门儿都没有!”
正所谓老实人发火才是最吓人的,往常李倦表现的就如同咸鱼一般,从来也没见他急过眼,如今突然发火,就连杨少峰也被唬住了:“五千贯!行的话,咱们签借贷协议,不行的话,咱们就各自安好,一别两宽!”
“成交!”
不待杨少峰反悔,李倦就直接从桌子上拿起三份借贷协议,各自填上了五千贯的利息之后,又分别填上了自己的名字和银行的公章。
签完之后,李倦将协议向着杨少峰跟前一推,说道:“现在就等状元公签字用印了,回头你我各自保留一份,第三份送往档案库备档,这也是状元公当初定下的规矩。”
杨少峰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他娘的被坑了——说好的古人都是傻子呢?怎么到我这里就变得精明了?
是不是拿错剧本了?
无可奈何的在协议上签字用印之后,杨少峰才开口道:“一百万贯,还要劳烦李行长尽快安排人送过来?”
“两天”,李倦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个剪刀手:“一百万贯而已,济南分行就能调得出来,就算是加上调动卫所护送的时间,两天的时间也足够用了。”
旁边一直看戏的朱瞻基却痛心疾首的叫道:“我的银子!亏死我了!”
杨少峰顿时狂笑起来,指着朱瞻基道:“大明律禁赌,你身为皇太孙,自然不能参与其中,否则如何为天下人表率?”
朱瞻基这下子就更心疼了!
以前屡赌屡输,这次连杨少峰提出来的赌注都没听,自己就拒绝了,现在倒好,明摆着能赢钱的机会,就这么飞了!
飞了!
怒气上冲的朱瞻基干脆就把李倦给恨上了:“为何不同意他无息贷款的条件?”
李倦将两份贷款协议贴身收好,又死死的捂着贷款协议,答道:“回殿下,夏部堂说实在不行,倒也可以同意状元的要求,无息贷给他一百万贯。
可是下官琢磨着,既然有了海宁县和仁和县,那状元公所提出来的条件也就不算得什么,自然不该答应他无息贷款的要求。”
斜了朱瞻基一眼,心情莫名好起来的杨少峰倒也没有反悔,而是笑眯眯的对李倦道:“现在公事儿已经办完了,咱们聊点儿别的?”
李倦嘿嘿笑了一声道:“私事儿的话,其实咱们没什么好聊的?如果说顺天府的动静,想必状元公也都知道一些,无非就是朝鲜国主李祹又遣使贡马,鞑靼部又有一些头人想要跑到顺天府定居,都是些陈芝麻旧谷子的小事儿,不值一提。”
杨少峰却摇头道:“现在我是即墨知县,这些事儿跟我就没什么关系。我现在比较关心的是,当初某些人给我杨某人起的外号,比如杨癫疯?还有,魏国公的腿……”
“呵,呵呵,”李倦强笑一声,接着便站起身来,一边向外走去一边说道:“本官事务繁忙,就不在即墨多留了,一百万贯的贷款,这两天就有人送来,告辞!”
……
直到李倦的身影消失不见,朱瞻基这才瞧着几欲抓狂的杨少峰道:“任你奸似鬼,还是喝了夏老抠的洗脚水啊。这五千贯,不冤,就当买个教训了。”
杨少峰呸了一声道:“你才喝他的洗脚水!你天天喝你媳妇的洗脚水!还买个教训?什么教训要五千贯?这要是算下来,一个百姓得出几百文钱呢!”
“但是你也有钱了不是?”
朱瞻基劝道:“一百万贯不是小数,现在有了这一百万贯,咱们原本许多打算好的事情就可以开始干了,也不用再拖下去了。”
杨少峰嗯了一声,眼珠子转了几转之后才开口说道:“刚才,李倦说浙江海宁、仁和二县遭了水灾,堤坝被毁,死伤百姓千五百余?”
朱瞻基点了点头,答道:“是有这么回事儿,怎么,你又有什么打算了?”
杨少峰一脸的沉痛之色:“海宁和仁和二县也是我大明之地,百姓也是我大明子民,我这个即墨知县虽远隔万里之遥,却也是感同身受,恨不能以身相代!”
“你到底想干什么?”朱瞻基一见杨少峰这副表情,顿时就知道杨少峰没打什么好主意:“有话说,有屁放!”
第二百五十七章 逃不过的轮回——土地和粮食
二十一世纪最贵的是什么?
人才!
从古自今最缺的是什么?
人才!
偏偏即墨这个地方不缺才,只缺人。
或者说,杨少峰现在缺的是能干活的劳工苦力,而不是所谓的人才。
“仁和县和海宁县不是遭灾了么?”杨少峰正色道:“百姓接下来的日子可就不太好过了。正好,咱们找老郑借几艘宝船运人,或者让他们走陆路过来即墨,咱们缺人的问题解决了,百姓也有了活路,岂不是一举两得?”
“不成吧?”
朱瞻基有些迟疑:“会有人愿意来?”
杨少峰道:“有枣没枣打一竿子懂不懂?能哄来一个是一个,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不是?”
朱瞻基刚刚点头,接着却又摇头:“不对。”
杨少峰道:“哪里不对了?”
朱瞻基摩挲着下巴,嗯了一声道:“地方上遭了灾,还有常平仓和预备仓,百姓能活得下去,又有谁还愿意背井离乡?”
一听朱瞻基提到常平仓和预备仓,杨少峰顿时也郁闷了起来。
自从大明立国开始,朱重八就定下了预备仓的制度,每个县的东、南、西、北四角都立一座预备仓,里面存储着够一县之人食用两年的粮食以备荒年,由各县的富户看守。
朱老四靖难之后,一方面是因为国库空虚,另一方面也是战乱所致的原因,再加上天灾渐渐开始多了起来,以至于预备仓里并没有多少粮食。
而永乐十六年以后,夏原吉终于可以扬眉吐气的喊一声老子有钱了,随之而来的就是各地的预备仓又开始满了起来,而朱老四又开始折腾社仓,义仓,总之就是存粮存粮再存粮,务必要达到任何一个州县受灾之后还能有三年的存粮可用。
而正是朱老四的这种搞法,使得杨少峰现在很头疼。
仁和县还有海宁县受灾是事实,但是人家县里的预备仓里有粮食也是事实。
有粮不慌的唯一后果就是老百姓不愿意背井离乡——等着官府赈济不舒服吗?
摩挲着下巴琢磨了半天,杨少峰才开口道:“我记得那边有不少是贱籍的百姓来着?就算现在给了他们民籍,估计那边也没有多少地可以分给他们。
正好,咱们即墨这里就是不缺地,收官的那些地早晚都得分出来,分给谁不是分?”
朱瞻基嗯了一声,随之却又皱起了眉头,说道:“记得边市城么?当时边市城刚建起来的时候才多少人?等后来,整个边市城又有多少人?
还有杨家庄子,永乐十三年的时候,庄子上才几个娃子?现在庄子上又有多少娃子?还有顺天府,几乎都是一样的情况。
还记得不记得你让我翻过历朝历代的户籍变更情况?
我发现,任何一个朝代,从建国之初的田地荒芜,丁口凋零,再到丁口密集,百姓无田可分,大多不会超过百十年的时间。
实际上,自周以后的历朝历代,大多只有两三百年的国运,像强汉一般撑了四百年的,基本上找不出来。
打从发现了这个问题,我又去翻了其他相关的档案,发现了一个更惊人的问题!”
杨少峰丝毫没有在意话题已经跑偏,反而饶有意味的盯着朱瞻基道:“什么问题?”
朱瞻基道:“东西的价格越来越贵,越来越多的土地向着权贵、士绅、豪商等人的手里聚集,百姓越来越穷,到最后穷的吃不上饭,大概也就剩下揭竿而起一条路了。”
“然后呢?”
“然后就改朝换代了。”朱瞻基满脸的无奈之色:“似乎就是一个死胡同,无论怎么走,最终的结果好像都是一样的。我现在特别担心,大明会不会有一天也会走到同样的死胡同里?”
杨少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又接着问道:“你想到解决的办法了没有?”
朱瞻基摇头道:“没有。边市城开始出现的时候,我以为边市城是一个解决的方法,后来发现不行。
等到顺天府皇城开始营建的时候,我以为顺天府的方法应该能解决这个问题,结果发现还是不行。”
想了想,朱瞻基似乎干脆摊开了底牌:“再后来,咱们到了即墨之后,我以为你指使唐赛儿干的事儿能解决,可是实际上,能缓解一时,却无法彻底解决。”
杨少峰嗯了一声,却问了几个毫不相关的问题:“草原上的羊腰子,补不补?咱即墨的生蚝,补不补?”
朱瞻基疑惑的望着杨少峰道:“这些跟我说的事儿有什么关系?”
杨少峰呵了一声道:“你说,边市城的羊腰子,在草原上值几个钱?运到顺天府又能值多少钱?即墨的生蚝在即墨值多少钱?一文钱能买四个!可是这玩意儿运到顺天府,又值多少?如果是边市城呢?”
尽管不知道杨少峰问这些问题的目的,朱瞻基依旧老老实实的答道:“羊腰子在边市城自然是不值钱的,两文钱一个的价格虽然不便宜,可是总比顺天府十文钱一个要便宜的多。
生蚝这东西自然也是一样的,包括岭南的荔枝,边市城的煤泥,焦煤,毛毯,朝鲜的人参,其实都是一样的。”
杨少峰道:“没错,辽东、山东之类的地方需要什么?需要边市城的煤泥,而边市城和顺天府,又需要即墨的生蚝。
许多在本地卖不上价格的东西,往往运到别的地方之后却能卖上高价,百姓能得利,商人能得利,国库能得利。
更重要的是,你刚才也说了,百姓之所以会造反,是因为吃不饱,穿不暖,这也就意味着活不下去了——反正都是死,造反还有一线生机,不造反就只有等死,换你,你会怎么选?
而我们现在做的事情,其实就是把百姓的注意力从土地上移开,无论是做工,还是经商,或者是读书、从军,总之就是要替百姓找活路。
百姓有了活路,哪怕是难一些,也不会想着造反,这问题基本上也就解决了。”
想了想,杨少峰又接着道:“当然,我们现在还不用太过于担心这个问题。
就像是在交趾干的那样儿,大明的军队替百姓找到了能耕种的土地,比如奴尔干都司,那么大的一片地,空着也是空着,倒不如给百姓耕牛和种子农具,让他们去开荒耕种,最后得利的是百姓没错,但是国朝却也因此而变得更稳。”
朱瞻基沉吟着道:“还真是这么回事儿。不过,还是刚才我说的那个问题,当百姓慢慢的富庶一些之后,人口的增长必然会加快,而即墨的土地却是有限的,你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杨少峰愣道:“刚才我不是说过了么?奴尔干都司还有大片的土地,嫌冷的话,交趾那边也有大片的土地。
再加上安排百姓进入工坊做工,有了赚钱维生的路子,哪儿还有问题?”
“粮食呢?”
朱瞻基反问道:“无论你怎么辩解,最终都绕不过粮食的问题。
尤其是你安排百姓做工,让百姓富裕起来,他们生孩子的速度也就会越快,对于粮食的消耗也就会越大,而土地还是这些土地,到时候多出来的人又该吃什么?吃土么?”
被朱瞻基这么一说,杨少峰顿时也愣住了——似乎,没毛病?
后世有袁老爷子折腾出来的杂交水稻,大明哪儿有人研究杂交水稻?
当然,也不是真的就没有人折腾。
甲申之前有人下手研究杂交作物——只不过还没等研究出来什么,地就被人烧了,下手研究的这个人也挂了,只在他家的家谱里留下了一鳞半爪的记载。
至于永乐年间,在这个没有人下手折腾杂交水稻或者其他高产作物,在土地和红薯、玉米都没有被引进大明的年代,如果粮食的产量跟不上人口的增长速度,那么后果确实就会像朱瞻基说的那样儿。
造反。
沉默了半晌之后,杨少峰才道:“那你说该怎么办?停了这一切,然后任由百姓自生自灭,定下更严苛的律法防止土地兼并么?”
朱瞻基茫然的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是我不想让这一切停下,相反,我倒希望这一切能继续推行下去。”
略微一停顿,朱瞻基又接着说道:“就算大明真的要走进那个逃不开的死胡同,我也想试试能不能在这个死胡同里撞开一个口子,哪怕撞死在南墙上呢,也总强过什么都不做,然后静静的等着那两三百年一次的轮回吧?”
杨少峰忽然发现自己又被朱瞻基这个二傻子给带偏了:“即墨的地少,交趾和奴尔干都司的地多!
还有,自西域以西,是不是还有许多国家?记不记得上次跟定国公他们商量的,修路筑城直到欧罗巴,中间会有多少新纳入大明疆土的土地?
而且想要干掉那些蛮子们,一家家的打下来,总得有个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时间吧?
咱们先不说中间会死掉多少人,就说这百十年的时间里,咱们会不会发现更多的土地?能不能弄出来更高产的粮食?”
第二百五十八章 没一个好鸟
杨少峰忽略了一个问题。
论到讲些歪理邪说之类的东西,朱瞻基确实不成,根本就不是常年混迹于论坛和贴吧的杨少峰的对手。
但是,朱瞻基好歹也是朱老四从小培养起来的隔代继承人,必要的眼光还是有的,起码杨少峰能看出来的一些东西,朱瞻基同样能够看的出来,甚至比杨少峰这个键盘治国的高手看的更加透彻。
比如打仗,抢地盘,未来可能会有的高产粮食,这一套又一套的理论看上去十分和谐,然而也仅仅是看上去罢了。
自古来,打仗就不是什么简单的事儿,否则孙武子也不至于扯什么《孙子兵法》了,直接像杨少峰现在说的这样儿头铁莽过去不就行了?
而且通过打仗来消耗人口,其实还要考虑到另外一个问题。
百姓愿意打仗吗?
很显然,军府和兵部,还有那些武将勋贵们是愿意打仗的,因为打仗就意味着军功和封赏,至于生死,反倒没多少人在意了。
但是普通百姓却未必愿意打仗。
因为打仗跟普通百姓的直接关系并不大,甚至还有些反面的关系——军功封赏和普通百姓没关系,反倒是要替兵部准备军粮之类的玩意,而且被征发为民夫之后还有丧命的风险。
甚至以于,就连普通的士卒也未必愿意打仗。
因为主动向外的战争和活不下去而造反不同,正常的战争里面,士卒们就算战死在沙场,得到的抚恤也没多少,而且很有可能拿不到抚恤——家人怎么办?
除去百姓和普通士卒之外,还有一个团体不喜欢打仗。
文官体系。
这个文官体系跟其他的没关系,纯粹是因为立场的原因所导致的。
毕竟,一旦发生战争,就意味着军方的话语权大增,其他的所有事情都要为军事让路,同样也就意味着文官的话语权变弱。
甚至于,就连皇帝也未必喜欢打仗。
因为战争很可能培养出一批狠茬子,而从周到明,这样儿的教训简直不要太多,尤其是赵大的黄袍加身,更是一个典型中的典型。
当然,现在老朱家的皇帝还好一些,起码朱老四这种动不动就喜欢砸人家场子的皇帝绝对不介意打仗,而朱高炽这个表面上软弱和善的太子,实际上也不是什么善茬,更别说朱老四从小培养起来的朱瞻基了。
沉默了半晌之后,朱瞻基才开口道:“你所说的这些,尤其是打下更多的土地,如果要实现的话,留给我们的时间并不多,最多最多也就是几十年的时间。”
见杨少峰有些懵,朱瞻基便解释道:“现在皇爷爷还在位,开疆扩土自然不是什么问题,父亲也没有问题,包括我,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可以拼上大明所有的国力来推进这些事情。
但是后面呢?就算是下一任的继任者也能保持这个路线,可是再下一任的继承者呢?就算继承者依旧愿意,军府,兵部,还有文官,尤其是百姓,他们还愿意吗?
秦之所以二世而亡,非亡于苛政,而是亡于天下无可征战之地,汉非亡于天灾**,而亡于独步当世,天下再无抗手。
就像是时间足够,天下所有人都愿意,可是当天下间的土地都打下来之后呢?百姓依然会快速增长,土地依然会出现兼并的情况,粮食依旧会不够吃,到时候又该如何是好?”
“那你干脆切腹自尽吧!”
杨少峰毫不客气的怼了朱瞻基一句,然后又接着说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眼前的破事儿一堆堆的还没有解决,你想着百十年后的问题?”
朱瞻基反过来嘲讽道:“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你说的这些,哪个不需要时间?哪个又是短时间内能解决的?”
杨少峰呸了一声道:“你给我等着,等我从仁和还有海守那边忽悠了百姓过来,我就开始整大棚种菜,等于多收一季的菜,你服不服?”
“大棚?”
朱瞻基敏锐的抓住了杨少峰话里的重点,疑道:“莫非是温汤种菜?宫里倒是有,不过产量并不大,别说多收一季,就算是多收个三五季,好像也没什么用吧?”
杨少峰顿时就乐了:“你要这么说,那我可就不愿意了。打个赌吧,赌注一千贯,今年冬天给你弄出来几百斤的新鲜蔬菜,就是这即墨的土地里种出来的。”
“真的?”
朱瞻基好奇的问了一句,然后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什么叫做十动然拒:“不赌!”
尽管眼见着一千贯就这么飞了,心疼不已的杨少峰还是解释了起来:“早就跟你说过要多读书。
种菜和种庄稼,其实都是一回事儿,需要的不过是光照,温度,湿度,施肥,除虫。
边市城那边的煤泥不值钱,咱们自己用的价格跟往外卖的价格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儿,所以这温度的问题算是解决了吧?有了透明的玻璃,还用担心光照的问题么?
这两个最要命的问题都解决了,剩下的问题,那还能叫问题?
更重要的是,马上就要入冬了,这也就意味着市面上已经没有多少青菜了,寻常百姓家里倒是没什么,那些达官贵人呢?
这些人不差钱,差的是享受——大冬天的有新鲜的蔬果可以享用,你觉得这些人还会在乎钱么?”
被杨少峰这么一说,朱瞻基顿时也来了兴趣:“当然不差钱啊,别说是他们了,就是宫里,冬天的时候也没有多少蔬果可以享用,如果你真能折腾出来,最起码光禄寺肯定要采办许多的,光禄寺不差钱。
而且有了光禄寺的带头作用,那些达官贵人们自然也就会跟上一起,到时候咱们就算是躺着都能数钱了!”
兴奋的在地上转了个圈子,朱瞻基又接着说道:“如果冬天能种出来新鲜的果蔬,是不是也能种出来粮食?这不就等于多了一季收成?
哪怕是这么种出来的粮食不如正常种出来的收成好,可是多了这一季收成,百姓手里的粮食就会更多一些,日子也就更好过一些?”
望着心心念念不忘粮食的朱瞻基,杨少峰顿时无奈的道:“刚才怎么说的来着?煤泥,玻璃,这两样东西,哪个是普通百姓能折腾的起的?指望用这种法子种粮食?亏你敢想!”
嘲讽过朱瞻基之后,杨少峰又接着说道:“大棚这个东西就适合用来种菜,而不适合用来种粮食。
实际上,达官贵人们拿钱来买了菜,玩大棚种植的百姓就能多赚些钱,赚来的钱买粮食,岂不比大棚种粮食更为划算?”
朱瞻基摩挲着下巴道:“好像是这么回事儿?可是粮食呢?粮食依然需要有人种才行,如果天下人都学你一般折腾大棚,那还有什么人愿意种地?”
杨少峰呵的冷笑一声道:“玻璃!玻璃这玩意什么时候烂大街了?什么时候普通百姓也能玩得起了?
咱们玩大棚种菜,那是真金白银砸下去的,其他的别说普通百姓了,就算是那些豪商巨富,又有几个能砸得起玻璃的?更别提玻璃一旦破损,就有可以赔的血本无归。
省省吧,还是先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破事儿了,好好琢磨琢磨该怎么从仁和还有海宁那里弄百姓过来才是正干。”
朱瞻基却道:“我觉得这事儿还是不太靠谱。
别忘了,现在即墨缺劳工,人家仁和还有海宁那里同样也缺劳工,真要是修补海堤,需要的劳工缺口只怕比即墨还要大一些。”
杨少峰道:“他有地么?贱籍的百姓那么多,来了即墨就分地的政策摆在那里,他们就不心动?”
……
大明的官员显然没几个好鸟,仁和县和海宁县的知县更是坏鸟之中的佼佼者——重修海堤,用人的需求不比即墨小,你姓杨的想要来本官的治下糊弄百姓去做劳工?
腿给你打折!
杨少峰顿时怒了!
王八蛋,替你们分担百姓,你们不念着本官的好儿也就算了,还他娘的捆住百姓不让百姓来即墨做劳工?
彼其娘之!
朱瞻基瞧着跟二狗子一样转圈的杨少峰,心里却是说不出的痛快:“咋样儿?当时我就说吧,人家仁和还有海宁县同样缺劳工,不光是你这里缺。”
杨少峰转着圈子道:“他娘的,他们不让普通的百姓来也就算了,那些贱籍改成民籍的百姓也不让来,他们也太过分了吧?”
朱瞻基道:“有什么过分的?就许你拿着一大堆的好处去诱惑人家治下的百姓来即墨,就不许人家使些手段留下百姓?
再说了,他们能暂时留住百姓,可是他们还能把百姓强留一世?没有足够的土地分配,那些想地都快想疯了的百姓自然不会傻傻的留在那里,到时候该来即墨的,估计还是会来即墨。”
杨少峰这才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端起茶水喝了一口,说道:“少扯那些没用的。贱籍改民籍的百姓不少,咱们即墨的土地未必够用,估计到时候还要想其他的办法”
第二百五十九章 招人恨啊
许霞先生曾经说过,钱能解决的问题根本就不是问题,除非没钱。
就像朱瞻基说的那样儿,海宁县和仁和县能扣着百姓一时,难道还能扣着百姓一世?
就算他们真是王八吃秤砣一般的铁了心扣着百姓不放,对于手里握着一百万贯贷款的杨少峰来说也不算什么大问题。
毕竟,顺天府那边就有大量的劳工,远在交趾的李彬还在不停的搜罗劳工,就连倭国那边也能提供大量的劳工过来。
而在这些劳工里面,像交趾劳工和倭国劳工都是完全不用给钱的,最多也就是个包吃包住。
除此之外,那些喜欢上了在工地干活挣钱的大明百姓是需要给工钱的,每个人每天十五文的工钱,这个没办法少。
而且杨少峰还打算给一部分表现极好的鞑靼劳工和瓦剌劳工转正,让这些被瓦剌抓来的鞑靼人,被鞑靼抓来的瓦剌人,也能和大明的百姓一样拿工钱,甚至慢慢的拥有大明的户籍。
毫无疑问,这些人现在是在大明出苦力没错,可是好歹也是能吃饱穿暖,对比起以往在草原上食不裹腹衣不蔽体的穷日子,现在的生活无疑就像是在天堂一般。
这些人会感激给了他们活路的大明,会感觉给了他们吃穿的杨少峰,但是这些人却会暗中记恨着当初把他们抓来大明的阿鲁台和马哈木等人。
很显然,随着越来越多的“草原劳工”转化成大明百姓,阿鲁台和马哈木也会越来越乖巧。
当然,杨少峰敢拿着干仁后小松和足利义持的脑袋对天发誓,自己做的这一切绝对是出于公义,而不是出于坑人的私心。
人心这个玩意儿,向来就是个很复杂的东西。
……
邓真几乎都快要麻木了——现在已经丝毫看不出来有什么官老爷的架子,也不像个读书人,黝黑的脸庞反倒是像个真正的苦力民夫一般,就连身体也照比往常壮实了许多。
杨少峰这个人确实挺可恨的,比如说经常牵着一只牛犊子大小的獒犬在工地上晃悠,比如经常在工地上骂骂咧咧的,比如经常和皇太孙两个人在工地上烤羊腿烤生蚝烤虾烤一切他们能想到的东西。
尤其是最后一点,那是真的招人恨——工地上的饭菜再怎么香,骨头汤再怎么好喝,也没有烧烤诱人……
然而再怎么心中暗恨,实际上也是没有半点儿鸟用,人家该遛狗的照样遛狗,该烧烤的照样烧烤,从来都是一副我从我素的模样。
而邓真又不得不承认,除了放浪形骸和有失体面这么两个罪名之外,自己根本就没有找到能弹劾杨少峰的地方。
在工地上混了几个月,跟许多即墨的百姓都混熟了的邓真,其实心里很清楚,杨少峰这个人看上去不是什么好东西,实际上也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即墨的百姓偏偏就吃他这一套。
在许多百姓看来,官老爷嘛,天天吃香的喝辣的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要是天天跟普通人一样喝糠咽菜,那才不正常呢!
尤其是咸蛋知县这样儿的,你管人家遛不遛狗的干什么?人家没放狗咬人吧?你管人家烧烤不烧烤的干什么?人家没从百姓嘴里抢食吃吧?
反倒是这些在工地上出苦力的青壮,顿顿有肉有菜,大鱼大肉的吃多了,日子比往常种地的时候不知道要强了多少!
还想怎么样?
同样的问题,朱瞻基也问过杨少峰,而且是拿着杨少峰当初教训伊逍和白庚的说法来问的杨少峰“子曰,先之,劳之,曰无倦。现在咱们这么干,是不是有点儿招人恨?”
杨少峰当时也是很确定的点头,然后继续死性不改的跟朱瞻基一起跑到工地边上大吃大喝。
再怎么招人恨又有什么关系?
什么时候办什么事儿,在什么山就得唱什么歌儿——现在是需要身先士卒去带动百姓劳作的时候么?
非得跟百姓一起同吃同住同劳动,急百姓之所急,想百姓之所想,事事身先士卒,做好表率,起带头作用?
扯蛋!
和中堂说的好啊,官都救不了,还救什么民?
官员没有个官员的样子,还指望着他们能好好对待百姓?
至于现在干的这些招人恨的破事儿,不过是做个样子给百姓们瞧瞧,让他们知道读书到底有多重要,省得一个个的沾了便宜还唧唧歪歪的。
邓真不清楚杨少峰的这些理论,更不知道和中堂的至理名言,万般无奈之下只得等着月底的时候结了近半年的工钱,然后骂骂咧咧的回京城去了,顺便把一路上其他州县的官员给喷了个遍——凭什么即墨的百姓就能大鱼大肉,其他地方的百姓就只能吃糠咽菜?
就是因为这些辣鸡官员们无能!喷他们!
只不过,刚刚回到京城,在朝堂上过了一把喷人的瘾之后,邓真又被朱老四给叫到了宫里。
然后邓真就被朱老四扔过来的奏章给吓到了。
《论土地兼并与王朝兴灭疏》
题目很吓人,内容更吓人,署着朱瞻基的名字,就让这份奏疏变得分外吓人,吓得邓真只看了一篇开头的内容之后就几乎不敢再往下看!
朱老四却饶有兴致的盯着邓真道:“怎么不看了?邓爱卿是去过山东的,朕倒是很好奇,山东的情况,或者说天下的情况,是不是真的像这封奏疏里说的那样儿?”
眼见着邓真有些迟疑,朱老四又接着道:“莫非邓爱卿有什么顾虑?”
邓真想要伸手去挠满是冷汗的后背却又不敢,当下也只得借着躬身行礼的机会让后背稍微舒服一些,然后才开口说道:“启奏陛下,臣……”
朱老四呵呵笑道:“邓爱卿尽管说,我大明祖制在此,向来不会因言而罪人,爱卿又何必顾虑太多?”
邓真道:“启奏陛下,历朝历代的田地变化,无论宫中还是户部,想来都是有备档可查,奏疏内容如何,一查便知。”
朱老四脸上的笑容不变,语气却略微重了几分:“朕想要听的,是爱卿在这一路上实际看到的,却不是那些冷冰冰的数字。
如果真想看数字,奏疏里面有,爱卿只需要翻到最后面几页,就可以看到历朝历代田亩、丁口数据的变动,又何必来问爱卿?”
邓真躲无可躲,当下只得把心一横,粗略的将奏疏看完之后梗着脖子道:“启奏陛下,奏疏之中所言,在山东可得印证,自山东一路北上京城,同样可得印证,并无半分虚假!”
“哈哈哈!”朱老四忽然笑了起来,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然后绕过桌子,走到邓真的身边后夸赞道:“好!
国朝养士百年,终究还是有人敢说真话,总不至于所有人都歌颂盛世,粉饰太平!朕心甚慰,甚慰!”
夸完了邓真,朱老四却又绕回到了椅子上,指着邓真手里的奏疏道:“爱卿一路所见,果真如这奏疏里面所说么?”
邓真横下心来,咬牙道:“启奏陛下,不止山东,便是别处,也是如这奏疏里所言,家中有些钱财的,自然可以供养家中子弟读书,待有人做了官或者行了商,家中钱财更多,便可置办更多的土地。
可是这土地总是有数的,有人得了一亩地,就会有人失了一亩地,越是贫苦的百姓便越是贫苦,所谓穷不过三代,大多不是三代之后能够发家,而是三代之后便彻底绝了香火,再也活不下去了。”
朱老四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邓真的说法,然后又接着问道:“爱卿以为奏疏里面所言的法子,如何?”
邓真躬身道:“启奏陛下,臣以为奏疏之中颇有可取之处,却又有许多地方过于理想,根本就无法实现。”
也不待朱老四开口询问,邓真就直接解释了起来:“譬如大棚种菜,又比如两季稻的说法,这两种法子固然是好,但是地力却无法支撑,关中便是明证。
又譬如吸引百姓入城做工,让更多的百姓不再依赖土地,这法子固然是好法子,可是同样没有考虑到粮食的需求。
臣自山东一路北上,即墨、河间两地已有大量百姓抛弃田地去做工,以致于田间荒芜,杂草丛生,所需粮食只能靠从外地购买调入,一来影响外地的粮价,二来两地米贵,居之不易,包括京城,自然也是如此。
还有,引进高产作物的想法固然是好,可是依臣之愚见,高产的作物,必然需要更肥沃的地力才能支撑,若是没有给土地休养恢复的时间,那再高产的作物种子,只怕也高产不起来吧?
关中之地当年如何肥沃,自秦时起便是天下的中心,可是如今又是什么样子?”
朱老四点了点头,嗯了一声道:“爱卿所见,倒是和夏爱卿、杨爱卿的意见不谋而合。
瞻基和那杨癫疯只想着折腾,许多深处的东西却没有想到,正是需要邓爱卿和夏爱卿这样老成持重的臣子辅佐。”
邓真的心里怂然一惊,接着便深深的低下头,死死的打量着脚上的靴子,似乎上面的花纹有什么特别吸引人的地方。
朱老四却是呵呵笑了一声,吩咐道:“朕乏了,爱卿若是有什么好的想法,不妨递个奏疏给朕。”
第二百六十章 新的老大难问题
如果论到对于各种新事物的见识,就算十个朱老四捆在一起,哪怕是把老朱家的那些皇帝们全部算在一块儿,也未必能及得上一个杨少峰。
如果论到对于政治还有人心的把握,估计十个杨少峰捆在一起,也未必能玩得过一个朱老四。
键盘侠之所以是键盘侠,重点在于键盘,而不在于侠。
杨少峰撺缀着朱瞻基上的奏疏,朱老四自然是仔细看过,也仔细揣摩过的,甚至朱老四也不得不承认,很多情况按照杨少峰和朱瞻基在奏疏之中所说的推演下去,结果基本上不会出什么错。
但是对于杨少峰和朱瞻基两个人提出来的一些解决方案,朱老四除了嗤之以鼻之外,基本上可以总结出来两个字。
幼稚!
边市城的情况有其特殊性,很多适合边市城的法子,未必就能适用于其他地方。
即墨也是一样。
理论上来说,即墨其实和边市城、顺天府这两个地方是一样的,基本上就是靠着朝堂的扶持,还有杨少峰不断折腾出来的新花样才能发展起来的。
换一个地方,如果没有朝堂上的支持,没有杨少峰手里的王命旗牌和尚方剑,基本上不可能出现像边市城和即墨的这种发展速度。
比如和青州紧挨着的兖州,靠什么发展?
边市城有牛羊,即墨有海鲜,兖州呢?有曲阜算吗?
也就是说,真想要解决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靠的必然是一套行之有效的,换到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适用的解决方案,甚至是朝堂出手的制度才行,单纯的靠杨少峰和朱瞻基现在的折腾法,基本上就没有什么解决的希望。
不搞到天下大乱就是好的了!
当然,杨少峰和朱瞻基的折腾也不是完全没有意义的瞎折腾,毕竟从某些方面来说,兄弟两个的折腾还是给朱老四提供了一条新的思路。
将农业人口转化为工商业人口,尽可能降低百姓对于土地的依赖,然后对外吸血,对内补贴。
不得不承认的是,这确实是一个新的道路,也确实是一个可行的方案,但是真要实行起来……
朱老四忍不住揉了揉有些隐隐作痛的右腿——终究没有人能逃得开生老病死,早些年南征北战落下的病根,终究没办法彻底祛除。
一想到自己终究会死,朱老四心里就忍不住有些窝火。
一窝火,朱老四就打算折腾朱高炽。
凭什么老子替你冲锋陷阵,你却能安享太平?
滚去即墨头疼那两个蠢蛋吧!
……
“就这么着,为父就被你皇爷爷给赶出京来了,连带着你二叔三叔一起,都被你皇爷爷给赶来了即墨。”
听完朱高炽的诉苦之后,朱高燧也是神色不善:“我招谁惹谁了?我好好的在京城混吃等死,莫名其妙的把我赶来这破地方干什么?”
朱高煦的脸色就更不好看了:“大哥是不得不来,你是倒霉,那我呢?
我在杨家庄子住的好好的,山上养的那几头羊眼看着就要长大了,还没来得及吃呢,结果就被赶来了即墨,我上哪儿说理去?我的封地是青州没错,可是治所是在益都,而不是这鸟不拉屎的即墨好吗!”
望着一个比一个绝望,一个脸色更比一个难看的兄弟三人,杨少峰和朱瞻基只能一个劲的陪笑。
朱瞻基还不得不出言安慰:“父亲,二叔,三叔,即墨以前是穷了点儿,现在可算不得穷,这里好东西不少,二叔三叔一定会喜欢?”
“你可拉倒吧!”
朱高煦直接就急了:“什么好东西?是那些海鱼还是那些生蚝之类的玩意?好吃,我承认,但是要说这玩意儿有多好,却也不见得!
还有,你们两个好好分析分析,你们皇爷爷把我们赶到即墨到底是因为什么?你们父亲是擅长算计,我就只会打仗,你们三叔就会混吃等死,让我们来即墨干什么?”
朱瞻基迟疑着道:“大概,是想让父亲和二叔三叔一起来看看,到底能不能彻底解决那个大难题?”
一听朱瞻基提到大难题,朱高炽顿时就呵的轻笑一声,嘲讽道:“那个大难题?那还有另外一个问题更大,你们为什么没看到?”
见杨少峰和朱瞻基都是一脸懵逼的表情,朱高炽就轻轻的吐出来两个字:“宗权!”
杨少峰更懵逼了。
天下间最大的宗族,就是朱老四他们家,没有之一!
朱重八定下的宗法制度很恶心——太子以外的皇子一律授予亲王爵位,亲王之长子世袭亲王,余子皆封郡王,郡王之长子世袭郡王,余子皆封镇国将军,镇国将军之子皆封辅国将军,辅国将军之子皆封奉国将军,奉国将军之子皆封镇国中尉,镇国中尉之子皆封辅国中尉,辅国中尉之子皆封奉国中尉,奉国中尉之子皆封奉国中尉,不分长子、余子。
到了永乐朝,因为朱老四自己就是藩王起兵夺了侄子的天下,所以就把朱重八定下的规矩给改了改——原本朱重八是封了八大塞王守疆拱卫朝廷,但是朱老四上位之后,这些手握大权的塞王亲王甚至于其他的藩王们就倒了霉,开始分封而不锡土,列爵而不临民,食禄而不治事,且不可参合四民之业。
基本上等于养猪。
朱老四这么一折腾的后果很喜人,最起码有明一朝,除了宁王系心心念念的想要造反以夺回自己应有的权利之外,剩下的藩王都乖的不行不行的。
哪怕是等大明唱凉凉的时候,除了朱聿键这个铁头憨憨,剩下的那些藩王们依旧老老实实的待在自己的封地当猪,连起兵勤王的意思都没有。
但是现在的大明,除了拳赛和足球之外,剩下的娱乐项目依旧不多,而且拳赛和足球的影响力也仅限于顺天府及其周边的地区,其他的地方依旧不怎么感冒。
这也就导致了皇室宗亲们特别能生的现象——除了努力造小人,还能干什么?
当然,宗室彻底变成猪,特别能生,甚至一度达到几十万规模的情况还没有发生,最起码离永乐朝还远得很。
但是,哪怕略去老朱家的宗亲问题,宗权依旧是一个要命的大问题。
想想连李二都瞧不上眼的五姓七望,再想想皇权不下乡的说法……
甚至于,哪怕是杨少峰也不得不承认,现在一片欣欣向荣之色的即墨也未必就真如表面上一般平静,可能有许多问题都是潜藏在了水面之下,或者被宗族势力给按了下去!
而且宗族问题和土地问题还有不同之处。
历朝历代都规定不许擅用私刑,然而又有什么鸟用?
族里宗老说话,就是比官府和朝堂说话管用,很多事情根本就是通过宗族之间来解决而不是通过官府!
让人无奈的是,中国人的宗族观念和乡里观念向来就很重,自打宗族这个概念出现之后,基本上就是一个无解的难题。
甚至于可以换个角度来看这个问题——土地问题和宗族问题更像是伴生的问题,两个问题都足够让人头疼!
大明没有解决,举着屠刀杀杀杀的建奴同样也没能解决。
而更加操蛋的是,人家建奴还要靠着宗族来管理生活在中原的好几亿奴隶,根本就没想过解决问题!
真正的解决了宗族这个老大难的,是直到种花家成立之后!
一想到种花家,杨少峰顿时就有了一些想法,嘿嘿讪笑了两声之后对朱高炽道:“义父所言极是,宗权问题自然也是一个老大难,只不过跟土地的问题比起来,这宗权问题反倒是一个小问题了。”
朱高煦撇嘴道:“再扶植一个唐赛儿出来么?就算你扶植出了一个唐赛儿,再扶植出了一个李赛儿,可是又有个鸟用?今天杀了一批,明天又长出了新的,根本就解决不了问题!”
杨少峰却没理会朱高煦的挖苦,反而将目光投向了朱瞻基,说道:“义兄还记得顺天府的陈二么?”
朱瞻基一愣,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却又有些不敢确认:“你是说,让所有百姓都来银行存钱,借此避开宗族的管制?时间长了,他们自然不会理会宗族的那一套?”
杨少峰也被朱瞻基的脑回路给搞懵了——银行跟宗族有个蛋的关系?
除二之所以不理会陈家的宗老,是因为受过宗族的气在先,银行保证了他的钱不会被他人取走在后,两者相加,才出现了这个局面,单纯的凭借着银行,又能有个蛋用?
朱高燧却皱着眉头道:“若是宗族里逼着他们去银行兑现呢?莫要忘了,似顺天府陈二一般的虽然不少,可是跟这天下间的宗族比起来,却也不多?”
朱瞻基摇头道:“倒也不见得。百姓之所以依赖宗族,究其根本,还是百姓信不过官府,再加上千年以来的习惯,所以才出现了这般局面。
义弟曾经说过一句话,说是这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百姓们依赖宗族,自然也要供奉着宗族,否则宗族又怎么能庇护他们?
话又说了回来,如果官府靠谱,那百姓们又怎么会愿意拿着自家的钱来供奉着宗族?”
第二百六十一章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朱瞻基的话音刚落下,朱高燧就半眯着眼睛道:“要改大明律,怕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吧?朝堂上暂且不去说,光是民间和士林……”
杨少峰一听到士林两个字,顿时就来了精神:“三叔想岔了。民间似陈二那般的百姓多如牛毛,至于士林,一群土鸡瓦狗,在侄儿看来,不过是插标卖首罢了。”
朱高煦斜着眼睛道:“那些穷酸措大,又岂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杀又不能杀,骂又骂不过,他们还他娘的写书骂人,似那武大一般,被那姓施的编排成什么样子了?
就凭你一个人,你能骂得过一个两个,十个百个,难道你还能骂得过全天下的读书人?”
杨少峰道:“小侄一人力薄,可是小侄门下还有数十个学生,他们也是一大助力,自然不惧那些穷酸措大们?
更何况,他们能拿着子曰诗云的当做武器,恰好侄儿这个六首状元也不是白给的。
孟子曰,有恒产者有恒心。
他们想要驳倒侄儿我,首先就得证明孟子他老人家的话是错的,其次他们还得证明他们比小侄更有学问。”
一听杨少峰提到有恒产者有恒心,朱高炽和朱高燧还有朱瞻基就明白杨少峰的意思了。
杨少峰打的主意很简单——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孟子·滕文公上》说:“民之为道也,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已。”
《孟子·梁惠王上》说:“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若民,则无恒产,因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已”
尽管孟子师从孔伋,算是宗圣曾子的再传弟子,而且孟子也在元朝的时候被追封为儒家“亚圣”,但是孟子的思想却和孔子扎推崇的天下大同完全背道而驰。
孟子推崇的理念是小农经济模式。
这一点,通过《礼运大同篇》和《孟子·梁惠王上》就能看出来。
《礼运大同篇》中所载,昔者仲尼与于蜡宾,事毕,出游于观之上,喟然而叹。仲尼之叹,盖叹鲁也。言偃在侧,曰:“君子何叹?”孔子曰:“大道之行也,与三代之英,丘未之逮也,而有志焉。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举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今大道既隐,天下为家。各亲其亲,各子其子,货力为己,大人世及以为礼。城郭沟池以为固,礼义以为纪。以正君臣,以笃父子,以睦兄弟,以和夫妇,以设制度,以立田里,以贤勇知,以功为己。故谋用是作,而兵由此起。禹、汤、文、武、成王、周公,由此其选也。此六君子者,未有不谨于礼者也。以著其义,以考其信,著有过,刑仁讲让,示民有常。如有不由此者,在埶者去,众以为殃,是谓小康。”
如果简单的归纳一下,大概可以认为孔子心中的理想社会形态一共有如下几个要素:
1.生产资料全民公有;2.通过禅让制或民主制选举德才兼备的人治理天下;3.人人平等,人与人之间充满仁爱,没有等级差别,没有剥削压迫,社会关系高度和乐融洽;4.有完善的社会福利保障制度,各得其所;5.社会分工明确,男女有别,各司其职;6.人人品德高尚,大公无私;7.人人反对浪费财物,热爱劳动,各尽其力;8.社会稳定,安定团结,没有丑恶现象。
在孔子看来,这个理想的社会形态,在尧舜时代已经实现了。而后来的社会发展,人心不古,大道既隐,由公天下退步到家天下,是一个很让人无奈的现实,孔子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希望恢复西周的礼制,实现小康社会的目标:
然而与孔子的看法相反的是,孟子认为人民之所以“放辟邪侈”,是由于无恒产所致,于是提出要“制民之产”,即赋予人民一定的个人生活资料和生产资料,使民“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饱,凶年免于死亡”。
也正是因为如此,孟子才会极力推崇小土地经营方式:“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八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然而操蛋的是,中原王朝自古以来的读书人都有一个很神奇的本事——曲解经义,过度理解,好好的经都能给念歪!
就跟百分之一的灵感加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这句话一样,有恒产者有恒心这句话被这些读书人们有意无意的忽视掉,而“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则成为这些人饱食终日常用的借口。
我啥都没有,我还有仁义道德的恒心——瞧我多么伟大啊,裸官何及我?
在杨少峰看来,无恒产而有恒心者跟读书人有没有什么关系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恒产者有恒心这句话是孟子说的,这就足够了。
亚圣孟子,份量够不够?
连亚圣理想中的社会形态都没有实现,有什么资格说孔圣人理想中的大同世界?
更别说孔圣人的后人干的那些破事儿,早就已经随着唐赛儿那场轰轰烈烈的造反传遍了天下,这些读书人还有脸拿着孔圣人来说事儿?
或者再换一个简单点儿的说法,喷就完了!
天下的读书人是多,读书人也是真能喷,如果大明朝的喷子们战斗力说第二,估计除了来自于后世键盘侠团体的杨少峰之外就没人敢认第一。
但是这又如何?
渠道!
渠道为王的不止是后世,其实放在任何一个时期,渠道这玩意都很重要。
儒生喷子们就算再怎么能喷,总得有个渠道吧?
诗会那玩意儿再怎么能喷,面对的也总是那些儒生,跟那些普通百姓有个球的关系?
但是杨少峰早就撺缀着朱老四折腾报纸,这玩意面对的可是整个大明!
而且报纸这个玩意儿可是由朝廷和皇室双重背书发行的,整个大明所有的学堂都能免费得到一份,哪怕先生不讲报纸,但是能被报纸影响到的人群又有多少?
学堂里面的生员,跟那些考了无数次科举,已经尝到了甜头的金举人银进士们不同,这些生员往往还都有一腔热血,冲动起来抛头颅洒热血都是寻常事,他们会在乎那些穷酸们?
他们只会为了捍卫理想而奋斗!
这么一来,一方只能通过诗会这种最为传统的方式来口口相传,另一方却掌握了报纸这种大杀器,两者的战斗力根本就不是一个层面的!
更加重要的是,报纸这玩意想都不用想,肯定是皇家垄断的,到时候谁的文章能刊登,谁的不能刊登,肯定是由朱老四做主,变相的就等于是朱瞻基和杨少峰做主。
难道杨少峰还会傻到将报纸拱手相让,由那些穷酸们做主?
如果那些穷酸们敢私下里开设报纸,那就罚款呗,反正夏老抠从来不会嫌弃哪怕是一文钱的进项……
当然,做为一个优秀的人,杨少峰向来不会挟私报复,更不会搞什么封杀之类的玩意,毕竟道理越辩越明,杨少峰总不会彻底封锁那些腐儒的发言渠道。
但是,从那些腐儒投搞,再到被发到报纸上面,这里面有多久的审核时间,可是完全由报纸这个渠道方说了算的——万一哪个审稿的死太监没认真干活呢?
有了这个时间差,已经足够杨少峰和门下的那几十个学生翻遍故纸堆去找出圣人言论来反怼那些腐儒了!
如果不是大明的百姓基本上都不识字,杨少峰甚至想把大字报这种神器给祭出来!
听完了杨少峰打算利用报纸这个渠道来碾压那些读书人之后,不光是朱高炽三兄弟愣住了,就连已经学坏的朱瞻基也愣住了。
人还能坏成这样儿?
但是杨少峰很快就用实际行动告诉了他们,人到底能坏成什么样儿!
摸着下巴琢磨了半晌之后,杨少峰又接着说道:“我记得太祖高皇帝曾经立下祖制,一切军民利病,农工商贾皆可言之,唯生员不许建言。
也就是说,这天下间的农工商贾谁都有资格向皇爷爷上表,唯独这些喜欢胡咧咧的读书人是没资格的?”
朱瞻基很快也反应了过来:“既然不能上表,那他们要么老老实实的通过投稿的形式在报纸上发声,要么就去玩他们的诗会小圈子?”
杨少峰“啪”的一声,打了个响指后笑道:“没错啊,跟咱斗,就得按照咱们的规矩来办,这不是很公平的事儿么?”
第二百六十二章 做官是最简单的事情?
朱瞻基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所谓的公平到底是怎么个公平。
就像是杨少峰说过的,单挑,你挑我们一群,群殴,我们一群殴你一个,大概这就是杨少峰所谓的公平?
杨少峰不在乎朱瞻基怎么理解公平,因为在杨少峰自己看来,当选手的同时再当裁判,似乎是很正常的事儿?
尤其是文人这种生物,自古来就是一个很操蛋的群体——你跟他讲道理,他跟你耍流氓,你跟他耍流氓,他跟你讲律法,你跟他讲律法,他跟你讲政治。
杨少峰之所以打算靠着报纸来打压那些文人,就是因为报纸是目前整个大明覆盖范围最广,传递速度最快的一种手段。
因为报纸的背后是朱瞻基,再后面是朱老四,这也就意味着报纸可以通过驿站分发到大明各地,这是那些读书人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事情。
至于祖制……
大明的皇帝们有一个算一个,似乎都没太把《皇明祖训》当回事儿,基本上就是有用的时候就拿出来说一说,没用的时候就当没看见。
要是在乎《皇明祖训》的话,朱允炆就不会恢复御史台,不会削藩,朱老四也不会起兵抢了侄儿的江山自己坐,后面更不会把那些藩王们当猪养。
琢磨了半晌之后,杨少峰才摸着下巴道:“那些穷酸腐儒们的问题解决了,宗权的问题也就解决了,还有什么问题没有?”
朱瞻基一脸无奈的说道:“似乎很简单就解决了,但是真的解决了么?就算你解决了那些读书人,可是你怎么保证百姓愿意信任官府?”
杨少峰满脸戏谑的道:“陈二的例子还不够明显么?你当天下读书人都是什么大家大户的出身么?
事实上,就连那些出身于大家大户的读书人,又怎么能保证自己的利益和权力?除了拼命巴结正房之外,可还有其他的法子么?
很明显,以前是没有办法的,就像是袁绍和袁术一般。
但是现在不同了。
有了报纸,那些不甘受到宗族剥削的读书人就会先跳出来支持,而这些人的数量,是远多于那些嫡出正房的读书人的。”
朱瞻基若有所思的悄然打量了朱高煦和朱高燧一眼,心思却又飘到了其他方面。
很明显,朱高炽一开始所说的宗权问题,其实并不仅仅是指的乡间的宗权,也不是单纯的指皇权不下乡的问题。
而是还有着另外一层考虑。
大明的宗室问题。
如果将大明的所有宗室看做是一个大的家族,那么毫无疑问,朱老四这一系现在就是嫡出正房,其他的无论是嫡出还是庶出,都只能算做是偏房。
包括朱高煦和朱高燧在内也是一样,现在朱老四还在位,他们两个还能算是嫡出,但是等到朱高炽登基之后,他们两个就只能算是偏房了。
如果再往深了想,等自己登基之后呢?自己的孩子登基之后呢?
一代代的皇位传下去,现在地位尊崇的朱高煦和朱高燧一系又该算什么?
偏偏现在大明的宗室政策是养猪政策。
短时间内可能还看不出来什么,但是等上个百十年呢?汉王和赵王也不过是普通的藩王而已,他们就会甘心么?
望着欲言又止的朱瞻基,杨少峰顿时也想明白了这里面的关键之处。
沉吟了半晌后,杨少峰才开口说道:“咱们先不讨论孟子的小农经济到底如何,也不讨论实现大同世界的难度,咱们就说眼下的情况。
按照现有的条件来看,通过银行的存取款限制就已经解决了大部分的问题。
至于剩下的一小部分,完全可以通过辽东和奴尔干都司来解决——别忘了,奴尔干都司那里虽然冷,但是土地肥沃,咱们再给愿意分家去奴尔干都司的百姓们一定的安家费。
这也就意味着,百姓可以通过分家的形式来摆脱宗族的制约,真正的做到独门独户。
朱高煦眼睛一亮,随即却又有些黯淡。
杨少峰的说法自然是没问题的,而且确实能够让百姓通过分家的形式来解决宗权过大的问题。
但是这个法子却是适用于民间,而不适用于宗室。
民间的百姓分家也就分了,了不起就是各过各的。
但是宗室怎么分家?分封不是分家,而整个大明,又有谁敢提出来真正意义上的分家?想造反么?
杨少峰却又接着说道:“别忘了咱们跟老徐他们当初的计划——极西之地,小国林立,蛮夷遍地,关键那些蛮子们还蠢笨无比,空占了那许多好土地却不懂耕种。
等以后咱们有机会了,就带着大军往极西之地一行,打下来多少地方算多少地方,到时候大家伙儿分一分,岂不乐呵?”
“胡说八道!”
朱高炽先是瞪了杨少峰一眼,心中却是不断的盘算起来。
让老二和老三滚的远远的去开疆扩土,打下来的土地封给他们两个,似乎不亏?
还有比拿着别人的土地做人情更划算的么?
当然,这事儿还得往后推,最起码在自家父皇还活着的时候不能实行,否则父皇所有的火力都对准自己,自己这副小身板能抗得住么?
如果再把其他的藩王都给弄进这个计划里面,那又该是一副什么景象?
只要自己占据了中原正统的位置,剩下的那些藩王们爱死哪儿去就死哪儿去,有能耐就当土皇帝,没能耐就只能算他们倒霉?
打定主意之后,朱高炽脸上的忧色顿时一扫而空,反而笑眯眯的望着朱高煦和朱高燧说道:“你们两个家里的娃子,现在都在读书,却不知道水平如何?”
朱高燧顿时警觉起来:“干什么?”
朱高炽脸上的笑意更盛:“还能干什么?你们家的娃子,那就是我的侄儿,你说我能干什么?
当然是看看他们的水平如何,毕竟是要治理封地的,不好好培养培养,你们两个是打算把娃子们当猪养么?”
朱高煦倒不像朱高燧想的那么多,恰恰相反的是,自打放弃了抢太子大位的打算之后,朱高煦反而活的更加滋润,行事上也更加随意,与朱高炽之间多了几分兄弟之情,说话也就多了几分随意:“不是我打算把他们当猪养,而是一个个的跟猪一样蠢,养不机灵。”
朱高炽脸上的笑容忽然也淡了几分:“我家的那几个也是。除了瞻基,剩下的基本上都是文不成武不就的货色,着实让人头疼。”
朱高燧同样开始犯愁:“我家的……似乎也是一个熊样,但凡是机灵一点儿,我们也用不着这么拼死拼活的替他们攒家业了。”
朱高炽更头疼了。
现在很多藩王都跟老二和老三一样把娃子当猪养,那宗室岂不成了一个大大的猪圈?长此以往,除了恶臭还剩下什么了?
倒是瞻基这个孩子,当真是让人省心,文能治国平天下,武能马上定乾坤,当真是个允文允武的好孩子。
现加上杨少峰这个义弟……
一想到杨少峰,刚刚还一副姨母笑的朱高炽顿时就不开心了——自己和老二老三在这里头疼,这个混账东西居然在那里偷笑?还笑的那么恶心?
心情不爽了,朱高炽的神色也就变得不善了起来:“你又在笑什么?似乎你的那些兄弟们不成器,你很开心的样子?”
杨少峰顿时被吓了一跳,躬身道:“孩儿不敢。”
朱高煦道:“大哥别信他,这小子狗胆包天,又有什么事情是他不敢的?我分明看见他在笑!”
转过头来,朱高煦又对杨少峰威胁道:“你最好给我说出个一二三四五来,要不然我就让你那些弟弟们去你家庄子上住下,以后吃你家的,住你家的!”
杨少峰顿时气结:“二叔这不是耍无赖么?”
朱高煦呵了一声道:“我就是跟你耍无赖,你能怎么着?反正你和瞻基两个是当哥哥的,可不能不管你们那些兄弟们。”
杨少峰道:“瞧二叔这话说的。我那些兄弟们纵然再怎么文不成武不就,那也是实打实的宗亲,一个个的不是亲王就是郡王,还用我帮衬着?
换句话说,这当官自古以来就是最简单的事情,尤其是对于那些小侄的那些兄弟们来说就更是如此了。”
朱瞻基也赞同道:“没错。义弟曾经说过,这官是最好做的,但凡是用对了人,自己会不会的,其实并不重要。”
“对个屁!”
朱高炽等人还没有开口说话,门外却传来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等杨少峰等人扭头望去的时候,却发现朱老四正黑着个脸往屋子里走,门外的护卫太监等人早就一个个噤若寒蝉。
“一个个的不学无术,什么话都敢信口胡柴!”
朱老四一进屋子,就开始大加嘲讽:“什么叫只要用对了人?这看人的本事,乃是一等一的本事,若是看不明白,身死国灭都是等闲,你们忘了黄子澄和齐泰么?
还有那个罗贯中,书中将诸葛孔明写得如同天人一般,可是陈友谅是怎么死的?若是没有铁锁横江,没有康茂才诈降,陈友谅和张士诚又何至于一败涂地?”
朱瞻基顿时将目光投向了杨少峰:“你又骗我?”
第二百六十三章 甚香!
且不管其他民族怎么样,中原堂口自古以来就有一个不可言传的规矩:
疼孙不疼儿。
上至皇帝下至庶民百姓,大都是可着孙子可劲疼,瞧着儿子不顺眼。
直到八百多年之后,才有一些人悟出了其中的道理——两口子才是真爱,孩子只是意外……
或许是因为出身的原因,朱老四和乡间的那些老农并没有什么不同,一样都是看儿子不太顺眼,但是看孙子就怎么看怎么喜欢。
朱高炽能在当初靖难一开始的时候就从金陵逃回顺天府,后来朱老四南征北战,朱高炽监国的时候又将朝政处理的井井有条,哪怕后来当了一个月的皇帝就挂掉了,还能混到一个仁宗的庙号,以经足以说明朱高炽的能力了。
而且,朱高炽看问题的时候往往都能直指根本。
比如在刚刚登基之后,朱高炽就派出御察御史前往镇江八府去调查税收的情况。
当然,御史派出去了,朱高炽也龙驭宾天了,这里面有没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实在是不太好说。
然而不管朱高炽表现的怎么样,其实都没有什么鸟用,反正朱老四就是死活看着朱高炽不太顺眼,包括朱高煦和朱高燧也是一样,怎么看都不太顺眼。
唯独对朱瞻基,朱老四是怎么看怎么顺眼,甚至早早的就定下了皇太孙的名分,隔代指定了皇位的继承人。
结果没成想,刚刚来到即墨,朱老四就听到杨少峰和朱瞻基两个人在那里大放厥词,胡扯什么用人之道。
用人之道弄明白了可以说是帝王之道,可是这玩意儿要是弄错了,很可能就是取死之道,尤其是对于皇帝和藩王们来说,就更是如此了。
比如朱允炆。
被朱允炆引为臂膀的那些腐儒,尽管忠心可嘉,但是治国的能力放在那里,最终的结果是什么?
靠着拍脑门子就能做出削藩的决定,空有想法却没有与之相匹配的手腕,除了身死,又怎么可能有其他的下场?
如果把这些人放置在御史的位置上呢?
比如方孝儒之流,这些人足够忠心,又重清名,如果朱允炆能把这些人安排去做巡视地方的监察御史,估计就该轮到地方上的官员和藩王们头疼了。
比如夏原吉之流,这些人不太看中面皮,但是办事的能力一流,把他们提拔到六部和内阁,皇帝需要做的事情就会变得很轻松,但是把他们安置在监察御史的位置上,可能又是另外一种局面了。
可是现在倒好,杨少峰和朱瞻基这两个蠢货在这里胡说八道,偏偏还是说给朱高煦和朱高燧来听的,岂不是扯蛋?
尤其是听完了杨少峰和朱瞻基等人打算通过报纸来打击那些腐儒,通过私产保护来打击宗权的想法之后,朱老四就摆出了一副嗤之以鼻的模样:“若是拉拢那些庶出子来打击宗权,那么连坐制度是不是要改?
自古来律法的修订皆是慎之又慎,生怕出了什么问题,导致百姓难以接受,你们俩人个倒好,在这里胡说八道也就算了,居然还真打算这么干下去?简直是不学无术!”
望着径直赶走朱高炽然后坐在主位上的朱老四,杨少峰心中忍不住盘算起来:
应该差不多就是这几年吧?怎么现在看着没有一点儿的迹象,反而还越活越精神了?真这么下去,朱高炽岂不是还要当个十几年二十几年的太子?
如果历史上的朱高炽是被人暗害的也就算了,如果确实是因为不明原因而暴毙,那朱高炽岂不是很有可能熬不过朱老四?
还有这冷嘲热讽的劲头,还能不能让人好好的装个逼了?
朱老四瞧着杨少峰的眼珠子一直在转来转去,忍不住哼了一声道:“是不是又是腹诽朕?”
结果没等杨少峰请罪,朱老四就接着说道:“还有你们刚才说的,左右还是宗藩那一套东西,不过是改头换面一番再拿出来罢了。
但是朕来问你们,极西之地与我大明相比,风土人情如何?地理山河又如何?当地是种植小麦还是稻米?
语言不通,又该当如何?道路不通,又该如何?一路从缅甸修路到极西之地?道路长度几何?所需劳工几何?物料几何?时间多久?”
扭头瞪了杨少峰一眼,朱老四才又接着说道:“画大饼,望梅止渴,这些法子你倒是用的熟练,可是实际的情况,你有考虑过么?
藩王掌兵执政,往好了说那叫开疆扩土,可是往坏了想呢?百十年后,那些跑去极西之地的藩王勋贵们到底是变得和当地土人一样,还是能将当地变得和大明一样?
不要忘了,改变几个人的语言风俗很容易,改变一群人的语言风俗却很难,更不要说极西之地原本就百姓众多了。
许多乱七八糟的问题单凭着你们几个就能解决,那还要朝堂诸公干什么?朕还要夏原吉来执掌国库干什么?
记着,许多事情不能凭着想当然去做,总是要三思而后行,又有说是三人计长,一人智短,该和其他人商量着来的事情,就要和其他人一起商量,不能光凭自己的想法就做决定。”
朱高煦和朱高燧兄弟两个,甚至包括朱高炽在内,几乎都羡慕到质壁分离的程度——往常在自家老爹那里想得个好脸都难,现在倒好,这老爷子几乎将大半辈子的经验都倾囊相授,根本就没在乎自己兄弟三个在这里旁听!
说到底,还是沾了朱瞻基的光啊……
朱老四瞧着朱高炽三兄弟略带着扭曲的脸庞,忍不住拉下脸来训斥道:“你们三个摆着个臭脸给谁看呢?
尤其是老二老三,往常不是嫌为父的偏心么,现在朕给你们这个机会,若是你们能在极西之地闯出名堂来,那里自然就是你们的地盘,朕保证你们大哥不会多加过问!”
杨少峰忍不住小声嘟囔了一句:“果然,甚香和复读才是人类的本质。”
朱老四的耳朵听力一点儿也不像个老人,反而很敏锐,尽管没有听到后面在说些什么,但是却听清楚了前面的几个字:“甚香?什么东西甚香?”
杨少峰心中不爽。
刚刚还把宗藩制度批得一文不值,转眼间就想把欧洲那么大的地盘都分给自己两个儿子,这不是真香是什么?
也不怕撑死他们!
心中略一琢磨,杨少峰才躬身道:“古有王境泽者,字真香,号铁骨铮铮,自幼好任侠,手持一锹,有万夫不挡之勇。其父忧之,恐境泽为侠所累以至羁縻,故使境泽困顿、乏食、无衣,又遣使召与公子高同入深山,令其于贫家度日。
公子高嗤境泽,以其为鄙,而境泽亦恼公子高之不争,于老农劝食之际,尝以手指天,曰:吾王境泽,便是受饥而死!,复以手对地,曰:即死于野兮!或下临不测之渊!亦不食尔等粗鄙之物!
未几,泽顾左右,笑曰:甚香!
数月之后,泽之大道已成,悟得甚香定律:人总是会推翻自己先前的决定。
如今皇爷爷讥笑孙儿与义兄的说法,却又将极西之地都许了二叔三叔,孙儿倒是想起了铁骨铮铮王境泽。”
朱瞻基忍的很痛苦——往常追问甚香定律总是得不到回答,如今却从杨少峰这里听到,而且还是杨少峰拿来刺激皇爷爷的……
同样听说过甚香定律的朱高炽三兄弟也都死死的低下头,唯有来回颤抖的肩膀能证明这兄弟三个现在忍得多辛苦。
脸色黑得能拧出水的朱老四也不坐在椅子上了,起身走到杨少峰的身旁之后一巴掌接一巴掌的抽向杨少峰的脖子:“甚香是吧!?铁骨铮铮是吧!?胆子肥了,敢嘲讽朕了是吧!?”
连揍带骂的过了好一会儿之后,朱老四才气咻咻的指着门口,骂道:“滚!都给朕一起滚出去!好好反思反思!”
……
等到杨少峰和朱瞻基还有朱高炽三兄弟都滚了出去,陪着朱老四一起来了即墨的纪纲才躬着身子低声道:“陛下?”
朱老四冷哼一声道:“怎么,你也想说甚香么?”
纪纲的身子躬得更低了,答道:“陛下息怒,臣万万不敢有这般想法。臣想说的是,极西之地的一些事情。”
朱老四这才气哼哼的道:“极西之地又怎么了?”
纪纲道:“十三年冬十月,中官李达和吏部员外郎陈诚等使西域而还,西域诸国哈烈、撒马尔罕、火州土鲁番、失腊、思俺都淮等凡所历十七国之山川、风俗、物产等情报皆都完备记录在册。
另外,郑和郑公公屡次出海,已从极西之地收集带回来许多情报,尽管不如西域各国的情况详细,却也可供陛下和朝堂诸公,乃至于汉王殿下、赵王殿下一同参详。”
朱老四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嗯了一声道:“安排人印制几份,发给户部、吏部、兵部、军府,暂时不要给汉王和赵王,先晾一晾他们。
如今大明也是多事之秋,他们这些混账东西不好好的出力,朕又怎么会让他们跑到极西之地去潇洒?”
第二百六十四章 想怼人的永乐皇帝
朱老四所谓的多事之秋,并不是无的放矢。
大明确实很大,无论从领土面积还是丁口数量上来说,都是当世最强最大的那个,没有之一。
然而也正是因为大明的面积太大,丁口数量太多,所以出现的问题也就太多。
就像温总曾经说过的那句话一样,再大的为困难除以十三亿都不是困难,再小的事乘以十三亿都是大事!
大明没有十三亿的人口数量,但是落后的交通和通信手段,还有低下的生产力,基本上就注定了大明对六千来万丁口的问题都应付得很吃力。
更别说大明还摊上了一个特别能折腾的皇帝,和一个更能折腾的六首状元。
很多乱七八糟的问题表面上看起来都是杨少峰带着朱瞻基在胡闹瞎折腾,但是真正的深究起来,却是朱老四也参与了进去。
比如土地的问题。
杨少峰觉得土地兼并是历朝历代坚持不了几百年的根结问题之一,所以一直琢磨着该怎么解决土地的问题,而朱老四在翻阅了朱瞻基递上来的奏疏又查阅了历朝历代的文献之后,同样打算向着土地的问题下手。
被人当枪使,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基本上就是说的杨少峰和朱瞻基。
杨少峰和朱瞻基冲锋在前,朱老四打黑枪在后。
效果很明显,最起码即墨已经不用太过于操心了,未来百十年甚至两百年内都不用再担心会出现土地兼并的情况。
如果往好了想,大明其他的地方是不是可以像即墨一样,通过发展其他的方面来减轻对于土地的依赖,同时通过立法的手段来解决兼并过快过重的问题?
哪怕是有边市城这个例子摆在前面也是一样。
朱老四不是没有去过边市城,甚至为了更加深入的了解边市城,朱老四还带着夏原吉等朝堂大佬们一起去过。
但是边市城的情况实在是太过于特殊,对于大明的一千多个州县来说,并不具备太大的参考价值。
毕竟,不是每个州县都有边市城那种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也没有边市城那么多的牛羊和矿产。
相比边市城,即墨的情况明显具备了更多的参考价值——尽管朱瞻基和杨少峰都不认为即墨的情况可以给其他的州做为参考,但是朱老四却从中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即墨再怎么靠海,再怎么有海鲜和咸鸭蛋,终究还是有大量可耕种的土地,百姓对于土地的依赖终究要大于海洋。
这也就意味着,对于大明其他的州县来说,哪怕是没有海洋和咸鸭蛋之类的玩意,也可以通过其他的方法来解决百姓对于土地的过度依赖和索取。
另外一方面,光凭着杨少峰和朱瞻基的奏疏再加上锦衣卫的情报,朱老四能够对即墨现在的情况有一个大概的了解和印象,可是再详细的奏疏和情报,也比不过实地考察来得更为直观。
所以朱老四跑到即墨来了。
并且一连好几天的时间都没干别的,就是拉着杨少峰和朱瞻基陪着自己在即墨城和外面的村庄之间闲逛。
至于三个真爱之余的意外,基本上已经被朱老四抛在了脑后——那三个意外完全就是惹人生厌的混账,还不如大狗子和二狗子呢。
起码大狗子和二狗子还知道讨好卖乖,那三个意外除了惹自己生气之外,基本上也没有什么用了……
……
“所以,这个混子说的是对的,要想富,先修路。
有了即墨的例子在前面,其他地方不太好说,但是即墨周边的百姓却是知道这里面的好处的,接受起来也就更容易一些。
同样的,当即墨周边开始了修路并且能够让百姓得到实际好处的效果显现出来之后,其他地方的百姓接受起来,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面对杨少峰和朱瞻基所谓的即墨模式并没有太大参考价值的事情,朱老四却给出了不同的看法:“其他地方确实没有边市城的牛羊,也没有即墨的海鲜和咸鸭蛋,但是修路本身就能加快财货的流通,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而整个大明全部加起来,又有多少路要修?百姓能够得到工钱,除去买粮食之外还能剩下一些,这不是实打实的好处?
至于你们担心的粮食问题,交趾,缅甸,还有海外,哪里不产粮?不是说有许多地方土地肥沃到扔把种子就能结出粮食么?运粮也就是了,算不得什么。”
这几天被朱老四好好修理过的杨少峰忍不住低声道:“运粮的成本还没算呢。”
朱老四回头瞪了杨少峰一眼,说道:“宝船是干什么的?宝船运送一次粮食,胜过人力运输十倍不止!
更何况,就算海外运粮回大明,也不是说大明的百姓就彻底不再耕种,该种地的还是要种地,跟以前相比,只有对土地的依赖变得小了些,粮食却不会因此而变少。
恰恰相反的是,做工的人多了起来,耕种的百姓也能因此而变得富裕一些,这里面的事情,远不是你们想的那么简单。”
说完之后,朱老四又冷哼一声道:“可惜啊,有些人光想着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光想着自己碗里的那两块肉,看不到这许许多多的好处,总是在给朕找不痛快!”
杨少峰满脸懵逼的瞧着朱老四,忍不住伸出手指指向自己,愣愣的问道:“皇爷爷说的可是孙儿么?”
朱老四瞥了杨少峰一眼,不屑的道:“你?你还不够!”
被朱老四这个住过猪圈的给鄙视了,杨少峰顿时不高兴了,哼叽了几声之后道:“那就是那些士绅了?
孙儿倒是有个法子,可以快速的解决掉那些士绅,让天下百姓全部站在皇爷爷这边叫好,就是不知道皇爷爷敢不敢了?”
朱老四呵的一声嘲讽道:“利用大明月报去跟那些士绅对骂?扶植庶出的士人跟嫡出的去对抗?这种法子,倒也像是你的路子。”
杨少峰却摇头道:“若是这么简单,孙儿又怎么会问皇爷爷敢不敢?孙儿有别的法子,只不过这个法子虽好,却容易引起动荡。”
被杨少峰这么一说,朱老四却来了兴趣:“什么法子?”
杨少峰道:“打土豪,分田地,直接把那些为富不仁的士绅们手里的土地收回来,然后分给穷苦百姓。”
杨少峰每说一句,朱老四的脸色就黑一分,等杨少峰全部说完之后,朱老四的脸色就彻底黑的像锅底一般了:“动荡?你这法子哪儿是引起动荡啊,你这完全是要天下大乱!
明明可以通过修路和修律来解决的事情,你非得弄得这么血淋淋的?真要是像你说的这么折腾下去,大明就算没有毁在朕的手上,也会元气大伤!
真要是这样儿,倒不如直接向奴尔干都司和交趾那些地方迁移百姓。”
话音刚刚落下,朱老四却又瞧了杨少峰一眼,若有所思的道:“以后有什么想法,直接跟朕说就好了,用不着这么拐弯抹角的。”
朱老四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晚上一顿全猪宴基本上就解决了。
在杨少峰看来,对付朱老四也好,对付朱瞻基也罢,基本上没有什么事情是全猪宴解决不了的。
如果有,那就再来一顿。
真正出乎于杨少峰预料的是,在即墨晃荡了好几天之后,朱老四终于闲不住了,打算亲自带兵出征怼人。
“朕的孙子,只有朕能教训,他麦铎算个什么东西?”
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朱老四忽然就把麦铎给想起来了:“当初朕就和你说过,活着回来,剩下的事情,自然有朕为你做主。
如今麦铎已经跑到西域好几年,朕也终于腾出手来了,正好除了他,也好替你出口气!”
杨少峰的感动瞬间消失。
原本以朱老四堂堂一国皇帝的身份,能说出来替自己出气的话,换成谁,谁不感动?就算是黄台吉招抚紫气东来三百年,满汉融合第一功的洪承畴,也不过是解衣衣之,推食食之,最后再让洪承畴跟布木布泰有了点儿不可描述的故事,之后洪承畴可是玩了命的替建奴效忠。
如今朱老四摆出这副姿态,若是换成其他人,估计早就感动的拜伏于地,然后心甘情愿的为朱老四抛头颅洒热血了!
然而杨少峰就没怎么感动,反而想着该怎么才能劝朱老四熄了远征西域的心思。
且不论历史上朱老四好像就是挂在这几年的,光是远征西域所需要的时间、成本、所带来的影响,现在就决不是远征西域的好时候
更何况,朱老四所说的好几年和腾出手才是关键!
好几年的时间,已经足够麦铎在西域经营起一块地盘,顺便再抢来许许多多的金银珠宝。
或者说得再直白一些,朱老四之所以放任麦铎跑到西域,根本就是打算让麦铎好好祸害祸害西域,然后大明再以救世主的形象出现,顺便再把麦铎这几年积累下来的好东西都给带回大明,同时还能转移一下大明国内的矛盾和注意力!
第二百六十五章 打草惊蛇
比如某某某明星出现点什么破事儿的时候,往往会有另一个咖位不是那么大的明星会爆出点儿更劲爆的事情以转移注意力,利用这种贵圈真乱的手法来转移大众的注意力。
现在朱老四打算借着远征西域来转移大明上下的注意力,对于见惯了贵圈真乱的杨少峰来说,简直就是图森图样破。
摸清楚朱老四的打算之后,杨少峰就打算自己亲自搞个大新闻出来,反正不能让朱老四跑到西域去怼麦铎。
怼不怼麦铎什么的,其实不重要。
重要的是,万一朱老四跑到西域之后却回不来了该咋办?
原本的历史轨迹上,朱老四驾崩也就是差不多这两年的事情……
大明现在这些乱七八糟的破事儿,可不是朱瞻基和自己能解决的,就连朱高炽应付起来也未必够看。
心里正在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朱高煦却躬身道:“父皇,不如让儿臣率兵往西域走一遭?”
朱老四瞧了一眼朱高煦,却又将目光投向了朱高炽:“你怎么看?”
朱高炽躬身道:“启奏父皇,儿臣以为西域之事,充其量不过是疥癣之疾,当不得什么心腹大患,而即墨现在所做的事情,远要比西域更为重要?”
朱高煦哼了一声道:“我去西域,不是正好么?”
朱高炽脸色不变,沉声道:“你去不去西域,即墨这里的事情都得做,孰轻孰重?
若是即墨这里搞的好了,其他地方可以依法施为,那你愿意去西域也随你。若是即墨这里搞不好,其他地方却又搞出了乱子,你又跑到了西域,那又该怎么办?
难道要让我这个腿角不太利索的太子亲自带兵?或者说,让父皇他老人家亲自带兵?”
朱高煦撇了撇嘴,说道:“你少胡说八道,薛斌和吴英,还有吴克勤吴克忠,他们这些人哪个不是带兵的好手?尤其是那个秦子宁,打起仗来可是毫不含糊的。”
朱老四见朱高炽和朱高煦吵了起来,顿时就半眯着眼睛坐在椅子上,笑眯眯的看起了好戏,旁边的朱瞻基轻轻捅了捅杨少峰,低声道:“要不,咱们去西域走一圈?憋在即墨县一年多了,你不烦,我也烦的透透的了。”
杨少峰同样低声道:“你傻了吧?西域那破地方有什么好去的?麦铎就是个鸡肋,根本刮不出二两油来。”
朱瞻基道:“怎么可能?麦铎在西域经营了这好几年的时间,怎么可能会刮不出二两油?你未免也太小瞧他了吧?”
杨少峰不屑的撇了撇嘴,低声道:“西域那破地方小国林立,麦铎想要站稳根脚,就得不停的打仗,打仗不就是打的钱?区区几年的时间,他能在那里混出点儿名堂已经不容易了,你还指望他能攒下多少家底?
想想当初的阿鲁台和马哈木他们,一个个的虽然号称什么草原霸主,可是你瞧他们一个个穷的,还不如乡下的土财主呢。”
杨少峰的话音刚刚落下,正在跟朱高炽大眼瞪小眼的朱高煦顿时熄火了:“不去了,现在还是要以即墨的事情为重,西域的事情,回头再说。”
朱高炽顿时被气笑了,指着朱高煦道:“多大个人了?你能不能别这么义气用事?”
朱高煦没理会朱高炽,反而抬起头望着房顶,打量起房顶上的橼子。
杨少峰向朱老四行了一礼,然后躬身道:“孙儿以为,西域之事不过是小事,倒是社学和报纸才是真正的大事。
若是皇爷爷愿意,不妨留在即墨两天,等新一期的报纸发行了之后,到社学里面再瞧一瞧?”
朱老四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然后盯着杨少峰道:“你又打算干什么?”
杨少峰嘿嘿笑了一声道:“若是皇爷爷没有来即墨,只怕这时候正好能看到新一期的报纸,孙儿在那上面可是准备了一份大礼给天下的士人和宗族。”
……
俟堂先生曾经说过,心动不如行动。
论喷人,杨少峰绝对是专业的——前世的时候连供养自己的读者老爷都敢怼,现在面对着区区一些腐儒穷酸,背后还站着朱老四这尊大佛,那还有么好怕的?
永乐十九年十二月,眼看着就快要到年底了,《大明月报》上面刊登了杨少峰折腾出来的文章。
通篇文章里除了引用了一部分孔子孟子的言论以外,基本上就一个意思:
历朝历代之亡,乃是百姓活不下去,而百姓活不下去,正是因为过度的土地兼并——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就必须通过严格的律法来抑制土地兼并,同时还要尽可能的通过律法来保护私产。
理论上来说,这篇文章说的很对,指出的问题也正好是历朝历代之所以坚持不了几百年的根本原因之所在。
总而言之,杨少峰的这篇文章就是打着亚圣孟子的旗号来宣扬小农经济模式以解决土地过度兼并的问题,以提倡保护私产的形式来打压宗族势力。
孟子身为儒家亚圣,尽管小农经济理念和孔子的大同世界理念背道而驰,但是却又和孔子的小康社会理念殊途同归。
这也就意味着,如果想要驳倒杨少峰这个既当选手又当裁判的无赖,就必须得证明小康社会和小农经济理论是错误的。
问题恰好也出在这一点上——杨少峰这个六首状元还可以喷一喷,但是儒家圣人孔子和亚圣孟子又有谁敢喷?
而且杨少峰比较坑人的地方就在于,这篇文章发布出来之后,还特意让人在文章的底部做了注脚,欢迎其他士人投稿来发表自己的看法。
当然,润笔费什么的自然不可能存在,相反,这是要按照篇幅收费的。
但是,问题往往就出在了这个但是上面。
事情确实如同杨少峰和朱瞻基等人所预料的那般,这篇文章的出现,还有欢迎来稿互怼的玩法,直接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而身为大明喷子摇篮的国子监则是首当其冲,一篇文章直接将整个国子监给炸了个天翻地覆。
大明有两个国子监——朱重八定都金陵时由应天府学改制而来,后来又全面接收了裁撤的凤阳中都国子监的南京国子监,还有永乐十八年正式迁都后改名为京师国子监的北京国子监。
这两大机构就是大明的喷子摇篮,比之蓝翔在挖掘机界还要出名。
国子监有个招生的广告是怎么说的来着?
大明喷子哪家强?南北两京国子监!学喷人,就到国子监,八千个床位睡的香,两百名教授技术强!
最重要的是,国子监里的监生除了举监和贡监是正常考试上来的之外,还有荫监和例监这两种。
荫间不用多说,基本上都是勋贵官员子弟,重点在于那些例监——基本上都不差钱,要么是大富之家的嫡长子,要么就是大家族的子弟。
这些人,基本上都是反对小农经济的主力。
对于这些人来说,很多人并不愿意通过严格的律法来抑制土地兼并的问题,更不愿意真正的通过大明律来保护所有人的私产——如果正的通过大明律来严格抑制土地兼并,那自己怎么才能把别人的土地变成自己的?如果再通过大明律来保护私产,那宗老,嫡长房又该去欺压谁?
加起来一万五千多人的南北两京国子监里,大概只有两千不到的监生是站在杨少峰这边的——而毫无例外的是,这些人全部都是庶出!
这也就意味着,剩下的差不多一万三千多监生里面,除去两千多的留学生之外,剩下的基本上都站到了杨少峰的对立面,尤其是那些穷苦出身的举监更是其中的主力,只有几百个出身比较好的监生跟那些庶出的监生一起站在了杨少峰这边!
对于这种情况的出现,朱瞻基有些懵。
其他人站在杨少峰的对立面,其实早就已经在预料之中了,但是那些穷苦出身的举监和贡监,为什么还会站到对立面?难道说,这些人已经忘记了过去的穷苦日子?
更重要的是,朝廷和地方官府早就已经开始严查投献之类的破事儿,这些人如此积极的反对,又能有什么好处?
陪着朱老四在即墨县学里逛了大半天之后,朱瞻基忍不住戳了戳杨少峰,低声道:“当初你就说他们会站在那一边,现在总能说原因了吧?”
杨少峰呵了一声道:“如果换成是你,你会舍了现在的好处,替那些泥腿子挣好处么?
别忘了,你是大明的皇太孙,那些泥腿子得了好处,等于咱们这些人都有好处,可是对于那些监生们来说,他们又能得到什么?
站在咱们这边,就意味着他们以后没办法弄到大量的土地,穷了十几二十几年,突然一朝翻身,你觉得他们还愿意回到以前的苦日子?
所以说,他们站在对面本来就是很正常的事情,如果他们选择站在咱们这边,那才真是奇了怪了。”
走在前面的朱老四听着县学学堂里传来的读书声,停下脚步之后回头对杨少峰道:“光靠这一招打草惊蛇,只怕还不够吧?”
第二百六十六章 互怼?不,是我喷他们!
疑以叩实,察而后动;复者,阴之媒也。敌力不露,阴谋深沉,未可轻进,应遍探其锋。兵书云:“军旁有险阻、潢井、葭苇、山林、翳荟者,必谨复索之,此伏奸所藏也。
打草惊蛇的原意指的是为事不密,反被敌方所察觉,但是朱老四此时说出来,显然是指杨少峰故意在用报纸来试探那些士绅。
杨少峰斟酌着答道:“单凭报纸一事,确实不足以让所有士绅都惊醒。只不过,先解决一小部分,剩下的无非就是些水磨功夫,再用其他的法子来应对罢了。”
朱老四嗯了一声,一边迈步往学堂走着,一边问道:“修路么?”
杨少峰道:“不止是修路。孙儿始终认为,花出去的钱才叫钱,花不出去,只能留在手里的,只能叫做纸。
国库里面有钱,固然要留下一部分备用,可是更多的钱还是应该花出去,比如筑城,修路,往新的事物研究上面投入。”
朱老四呵了一声道:“夏老抠会同意么?那是个恨不得把一文钱掰成两半来花的老抠,你要让国库出钱,岂不是割他的肉?”
“那倒也未必。”
杨少峰道:“夏部堂虽然抠了些,但是在河道桥梁上面的拨款,却是从来没有含糊过,之所以抠,无非是想替国朝省下银子,孙儿倒是佩服夏部堂这一心为公的作法。”
“哦?”朱老四意外的扭头瞧了杨少峰一眼:“朕还以为你会破口大骂,嫌弃他夏老抠太抠呢。”
杨少峰信誓旦旦的道:“怎么可能,若是夏老抠在河道桥梁和社学的事情上抠门,那孙儿早就骂他了,但是他在别的地方抠,在河道桥梁和社学的投入上面大方,孙儿反倒敬他三分。”
朱老四依旧嗯了一声,却又忽然岔开了话题:“朕把你二叔三叔都支应出去,你怎么看?”
想了想,朱老四又接着说道:“不许说什么甚香之类的屁话!”
杨少峰一脸便秘般的表情跟在朱老四的身后,低声道:“还不是您老人家说了算?孙儿该怎么看?还不是用眼看?”
朱老四的脚步顿了顿,然后没有再理会杨少峰和朱瞻基,而是直接向着前面的学堂而去。
朱瞻基悄然向着杨少峰竖了竖大拇指,低声道:“回头你被挂在城门楼子上风干的时候,记得喊我过去瞧瞧,我给你洒点儿盐,让你早点儿成为咸肉。”
杨少峰回瞪了朱瞻基一眼,低声道:“那二叔和三叔呢?一个被扔到西域那个去了,另一个跟着郑和出海去了,就咱们兄弟和义父得留在即墨这破地方,还问我怎么看?”
朱瞻基道:“怎么着,你还想跟着出海?还是说,你打算去西域?”
“麦铎,”杨少峰低声道:“姓麦的那傻缺在边市城可是射了我一箭,要不是狗子他们机灵,估计我早就凉透了,还能在这里跟你吹牛皮?
我告诉你,正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姓麦的这一箭之恩,我可是到现在都记着呢,啥时候让我逮着机会,我肯定把这孙子当供品给太祖高皇帝送过去。
现在可倒好,二叔跑西域去了,估计姓麦的也蹦哒不了多久,我还怎么报答姓麦的一箭之恩?”
“呵,”朱瞻基嘲讽道:“麦铎招惹你,可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杨少峰倒是无所谓麦铎倒霉不倒霉的——再倒霉还能有吐鲁番倒霉?就因为麦铎那个傻缺想要劫杀吐鲁番的使团,结果被吓坏的吐鲁番君臣干脆请求大明在吐鲁番驻军,并且笑呵呵的承担了一应了军费和粮草……
至于更倒霉一些的,瞧瞧朱高煦和朱高燧这俩个倒霉孩子,一个被朱老四派到西域去整军备战,另一个被朱老四扔到了郑和的舰队里,需要跟着郑和出海逛一圈才能回来,好好的亲王级宗藩啊,结果混的还不如那些勋贵们滋润,也当真是奇闻了。
复又向前行了几步之后,朱瞻基才低声问道:“说正经事儿,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在报纸上跟那些腐儒互怼么?”
“不,”杨少峰摇头道:“不是互怼,是我要血虐他们!”
……
朱老四显然有些小瞧了杨少峰——论喷人的专业程度,整个大明除了邓真还能勉强跟杨少峰过两招之外,剩下的基本上都是些战五渣!
前脚刚刚刊发了讨论小农经济模式和保护私产的文章,后脚杨少峰接着又指使报纸刊登了第二篇文章。
《思则有备》。
《左传·襄公十一年》:“《书》曰:“居安思危。思则有备,有备而无患。”
就在众多腐儒士绅们还没有针对小农经济和私产保护理论进行反驳的时候,杨少峰直接就扔出来了另外一个大炸弹。
这一次,杨少峰不仅将辽州水灾的事情拉出来举了个粟子,就连历史上许许多多著名的天灾都被杨少峰拿来当了例子。
然后,杨少峰就借着居安思危,有备而无患这个论点大书特书,指责朝堂诸公和各地方官府在灾害应对方面没有一套完整的响应机制,以至于出现了天灾的时候,往往只能被动的等待朝廷指令。
再加上之前的小农经济理论和私产保护理论,等于是杨少峰又一次将朝堂诸公和民间士绅们给招惹了一遍。
基本上一个不拉的那种。
早就清楚这里面在唱什么戏,而且对于杨少峰搭戏台行为表示赞赏的夏原吉第一个跳了出来。
在民间士绅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夏原吉就冲在第一线,向着报纸投了稿,驳斥了杨少峰的备灾理论。
夏原吉指出,备灾理论本身没有错误,但是杨少峰这个六首状元显然有些太过于想当然,将朝堂治国之道当成了烹炒家常菜一般的儿戏——天灾的种类有多少?什么时间发生?发生在什么地方?强度有多大?
在任何条件都不具备的情况下,想当然的要求朝廷备灾,在各地官府储备物资,这不是扯蛋么?
需要储备什么物资?
针对水灾,需要准备船和粮食等等玩意,针对火灾,又需要准备足够的水和沙子之类的物资,针对旱灾,又该怎么提前储备那么多的水?
还有更加操蛋的疫情,谁知道什么药能应对什么疫情?难道把所有的药物都做好大量的储备?
至于蝗灾这个玩意,除了储备大量的粮食之外,剩下唯一的一条路也就是让天子下个罪己诏,然后老老实实的等着上天原谅,剩下的还有什么办法?
被夏原吉喷了的杨少峰当即大喜过望,拎着孔夫子的敬鬼神而远之理论就冲了上去。
敬鬼神,不是把鬼神当成大爷。
尤其是遭了蝗灾就让皇帝下罪己诏的行为,更是扯蛋中的扯蛋——如果皇帝是天子,那老天爷降灾的行为肯定是提醒皇帝民间有宛情,或者有人在胡作非为,又怎么可能是降灾来惩罚自家的傻儿子?地主还疼自家的傻儿子呢!
还有夏原吉所说的那些备灾的事情,其他地方怎么样,杨少峰不太清楚,但是杨少峰却又搬出了即墨做为例子。
常平仓,预备仓,义仓,济农仓,四大仓中全都堆满了粮食,整个即墨三年不收一粒粮都饿不死人,这是不是备灾的体现?这是不是太祖高皇帝朱重八的精神指示?
还有旱灾,整个即墨除了诸多的湖泊之外,还在很多地方都修建了蓄水池,旱上一年半年的,根本就不是问题。
至于水灾,大量的堤坝和蓄水池修建完工之后,只要不是那种百年一遇甚至千年一遇的水灾,起码百十年内都不用担心。
而且针对容易出现问题的堤坝和河口之类的地方,即墨还存储了特别多的沙袋和石头之类的玩意,这算不算备灾?
总而言之,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就总比困难多。
原本穷成狗的即墨都能做到这些,没道理其他的地方做不到。
如果做不到,只能说明当朝诸公和地方官员们尸位素餐,拿着老百姓的生命不当回事儿,从侧面说明了当朝诸公和地方官员们根本就不配为圣人子弟——最起码是当不得爱民如子这四个字的。
然后夏原吉就接着喷了回来。
即墨的情况和其他地方的情况能一样么?即墨能截流五年的税收,其他地方要是也一样截流,那国库怎么办?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紧随着夏原吉之后,终于回过神来的国子监也加入了战团。
早就看杨少峰不爽的士绅们也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代言组织——凭什么姓杨的说什么就是什么?
凭他长的帅?还是凭他是六首状元?还是凭着他跟皇家的关系?
欺负人也不带这样儿的!
喷他!
然后杨少峰就接到了夏原吉派人从京城送来的信件——最近报纸收到的发表费狂涨,销量也有爆增的趋势,必须得有更劲爆的话题出来,继续加大力度喷那些腐儒!
最近颇有些赖在即墨不想走的朱老四则是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
ps:最近都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吧,朕前两天感冒,虚惊一场,简直一万个mmp!
还有沙雕一般的wh红十字会,尼玛的口罩给一个生殖整形不设发热门诊的医院,你们是一点儿逼脸都不要了?郭美美真他妈冤!
第二百六十七章 朱老四最初的打算?
朱老四终于见识到了火力全开的杨少峰到底是个什么神仙。
首先,杨少峰在报纸上喷人的角度极为刁钻,基本上都是立于不败之地的那种。
小农经济理论和私产保护理论出自于《孟子》,想证明杨少峰是错的,就必须先证明孟子这个儒家亚圣是错的。
有备而无患是出自于《左传》,想证明杨少峰是错的,就必须先证明《左传》是错的,就连夏原吉也只能揪着成本问题和杨少峰互怼几句。
敬鬼神而远之的理论是出自于孔圣人的《论语》,想要证明杨少峰是错的,就必须先证明孔圣人是错的。
其次,杨少峰的套路实在是太过于复杂。
前脚还没等那些士绅和腐儒们想好怎么应对小农经济理论,后脚杨少峰就抛出了有备而无患的理论。
大概就是左勾拳右勾拳,一拳接一拳,直打得人眼光缭乱,连个防守反击的机会都不给。
几乎一辈子都在马背上打仗的朱老四很懵。
在朱老四看来,像这种文人之间的交锋,大概是跟打仗差不多的,基本上都是有来有往才正常。
但是像杨少峰这种一个人按着另一方一群人打的情况,估计历史上也就项、李、陈等少数狠人才能办得到了。
或者说,与其把这货比成古之名将,还不如干脆认为这货是个神仙来得更痛快。
尤其是见识到了报纸被强制要求学堂的先生们读给学生们听,但是却又不允许这些先生发表自己的见解之后,朱老四就更懵了。
实在是太坑人了!
跟那些腐儒士绅们动不动就之乎者的拽文不同,杨少峰的文章基本上都是些大白话,就算是引用几句孔子孟子之类的名言,基本上也是原文引用,由得那些学生自己去理解。
这样儿一来,最直接的效果就是学生们能听得懂杨少峰在说什么,甚至于乡间老农也可以通过自己家上学的娃子来理解杨少峰的理论。
但是那些士绅和腐儒的文章,却是能让许多秀才或者举人之类的听明白,一般社学里的娃子却是根本就听不明白。
听不明白的东西,自然也没有人在意。
就像是相对论一样,都知道是大学问,但是又有几个小学生中学生会去在意这东西?
甚至说的再直白一点儿,普通的二本及以下的大学生里面,又有几个懂这玩意儿的?
换成杨少峰和那些腐儒士绅的文斗也是一样,前者是所有人都能明白,哪怕是没读过书的也能听懂并且理解其中的好处,后者只有那些文人能懂,那百姓们更能接受哪种理念,不是明摆着的事儿么?
当然,大明的腐儒和士绅们倒也不傻——最起码,杨少峰敢凭着自己超前了几百年的见识和在论坛上喷人锻炼出来的实力去虐他们,但是杨少峰从来不敢把他们当傻子。
傻子做不了士绅,更考不了功名。
在眼看着自己的理论不被人接受之后,这些腐儒士绅们自然也会在其中去找问题。
为什么那些泥腿子更容易接受杨癫疯的理论?
不就是因为大白话好理解么?
学他就是了!
毕竟,这读书人的事儿吧,借鉴借鉴而已……
眼看着杨少峰在报纸上大杀四方之后,朱老四倍感欣慰之余,也特别想和杨少峰聊一聊地主家的傻儿子这个话题。
合着朕这个皇帝就是老天爷家的傻儿子?
当然,杨少峰肯定不太愿意讨论这个问题,而且认为这个问题简直无聊透顶了——傻不傻的,自己心里没点儿数么?
一群渣渣一样的腐儒罢了,喷他们也就是了,还顾忌这个忌惮那个的干什么?学学人家忽必烈不好吗,直接一个儒学大宗师的帽子戴头上,不好吗?
实在不行,学学人家麻子哥,或者学学那个农家乐审美还不断有人送批上门的钱聋,前者敢号称学贯中西,后者写了几万首诗,除了喜欢写到此一游之外还喜欢在名人字画上盖章,导致那些被盖了章的名人字画大幅贬值。
不要脸就完了呗!
尤其是永乐二十年夏五月的广州等府飓风暴雨,更是给杨少峰的理论添了一把火——溺死百姓三百六十余口,损毁房屋一千二百余间,坏仓粮两万五千三百余石,这个消息直接把朱老四都给惊动了。
如果早有准备的话,估计这场飓风暴雨也没办法造成这么大的灾害。
如果广州府的例子离着即墨太远,那么济南府新城县、青州府莒州、诸城县、寿光县、莱州府胶州、登州府蓬莱县,这几个州县可是跟即墨离的不远。
永乐二十年六月,同样的霪雨不断,同样的民田被淹,为什么即墨受到的损失最小,即墨百姓受到的损失最小?
因为两年多都没有停下的各种工程让即墨县拥有了别的州县所没有的抗灾能力!
海鲜和咸鸭蛋,别的地方没有。
但是这种利民工程,却是任何一个州县都可以做的。
朱老四都想跑回京城去拉着夏原吉和吴中等大佬们商议备灾的事情了。
只不过,朱老四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备灾的事情肯定要做,但是有夏原吉和吴中在京城里先行商议,这事儿也就大差不离了,自己这个皇帝只要把好最好的关就好。
倒是即墨,杨癫疯这个混账东西最爱胡来,惹是生非的本事乃是一等一的,不好好看看他是怎么折腾的,以后岂不是要更加的头疼?
更重要的是,自己当初来即墨的目的还没有实现,又怎么能现在就跑回去?
……
杨少峰也忘了朱老四到底是为了什么才跑到即墨来的。
好像,朱老四来了即墨之后,除了怼完之后之后又训斥了一顿朱高炽,顺便把朱高煦和朱高燧兄弟发配出去之外,也没干什么正事儿?
遛狗算正事儿吗?
堂堂皇帝啊,跑到即墨来参观参观,然后剩下大部分时间都在遛狗看戏,这是皇帝该干的事儿?
然而始作俑者,依旧是杨少峰自己。
伏着朱老四给的王命旗牌和尚方剑,高高举起试验的旗号之后,杨少峰就在即墨折腾开了。
除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工程之外,杨少峰还伙同了朱瞻基一起忽悠了朱高炽,然后一起对着即墨的官制下手了。
或者说,杨少峰把相当多的一部分原本应该由县令完成的事情都给分了出去。
比如即墨,原本在永乐十八年的时候还份属下县(粮三万石以下者),等到永乐十九年的时候已经混到了中县(粮六万石以下者),如今在永乐二十年的时候,已经将将够到了上县(粮十万石以下者)的标准。
这也就意味着,整个即墨的人口和相应的事情开始增多。
而杨少峰又是那种能躺着就不会坐着,能坐着就绝不会站着的懒散性子,乱七八糟的事情越来越多,身为即墨县令的杨少峰和承担了很大一部分县丞职务的朱瞻基就开始不满了。
杨少峰一合计,后世那些常务非常务的副职一大把,各自分摊一摊子的形式也挺好,所以干脆弄了几个县丞县主薄出来,然后又一次开启了咸鱼模式。
当时还远在京城的朱老四就琢磨开了。
一个咸鱼知县都知道偷懒,堂堂一个皇帝原本就有六部和内阁帮着分摊,非得把自己累成狗,岂不是吃饱了撑的?
有在朝堂上跟那些大臣们扯皮的功夫,跑出来散散心,岂不美哉?
正好还能借着这个机会,到即墨来研究研究杨少峰的套路,看看怎么能把即墨的路子总结一下,推广到大明其他的州县——这种事情根本就没办法指望朱瞻基和杨癫疯!
在朱老四看来,朱瞻基和杨癫疯这两个都是混账,瞎折腾倒是一个比一个能耐,指望这两人总结有用的经验然后再往其他州推广,还不如指望大狗子和二狗子改了吃屎的性子。
只不过,跑来即墨之后,朱老四忽然也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了——是杨少峰做的饭菜不香了?还是遛狗不好玩了?
直到杨少峰在报纸上向那些腐儒们宣战之后,朱老四才忽然想起来自己最初的打算——总结出一条行之有效的,能够推广开的套路,供大明其他的州县参考。
另朱老四倍感头疼的是,似乎不管自己怎么想,也不管自己怎么总结,似乎都是杨少峰最开始折腾的那一套。
要想富,先修路。
等到道路修的差不多了,各种其他的工程再跟上。
这一套操作下来,宗族的影响力不知不觉的被削弱几分,百姓习惯了在银行里面存钱,对于土地的依赖程度也不知不觉的变小了。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该如何从夏老抠那里弄出钱来大搞建设——这种计划之外的搞法,夏老抠肯定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反对,到时候国库不是跑老鼠就是跑马,忒也烦人了些!
另外还要考虑怎么保证这些工程持续不断的进行下去,或者说考虑这些工程完工之后又该怎么去做。
只不过,还没等朱老四想出个眉目,纪纲就带来一个让朱老四怎么也开心不起来的消息。
第二百六十八章 跑路的杨少峰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这是老祖宗留下的教训。
古时的大灾并不是特指地震或者暴雪、洪水之类的灾害,像干旱、泥石流以及连续不断的大雨,都属于大灾。
因为城镇化比较低,医疗条件也低,每当这些乱七八糟的灾害发生之后,就很容易出现疫情。
疫情的出现,一部分是自然灾害之后引起的人畜死亡,大量尸体没有得到及时的掩埋处理加之天气炎热或湿度很高以至于病菌横行所引起的疾病。
但是比起尸体的危害,水源的污染则更为恶劣——人离了水不行!
再加上由于家园受到破坏,灾后大量的人口聚集在小范围内生活,这也是疫病传染的重要因素之一。
实际上,种花家自古以来都算是比较不错的——像千禧年后的孟加拉国洪水爆发还会有有超过一万七千人出现腹泻的症状,换成种花家,估计早就闹翻天了。
大明在大灾之后的应对手段相比起后世的玩法,明显简单粗暴了许多。
撒石灰大概就是唯一的消毒手段,强制隔离大概也是唯一的治疗方案。
不用指望医生,一个县里满打满算也没有几个靠谱的医生,光县城都顾不上呢,人口大量聚集的村庄就更顾不上了。
像后世的种花家一样有那些最美逆行者?各地的医生奔赴疫区去救治百姓?
别扯蛋了,等到其他地方足够数量的医生赶过去,估计人都死光了,还救个屁!
与其指望这个法子,还不如指望某会不把口罩分给生殖整形医院来得靠谱呢。
就像是现在,大明一共十八个州县因为不断的大雨而受灾,灾后的安顿已经让户部和地方官府都忙成了狗,忽然莒州和诸城、寿光又爆发了疫情,还有谁能顾得上?
而且纪纲带过来的消息是锦衣卫的第一手消息,估计朱老四得到消息的时候,依旧在京城里忙碌的夏原吉等人还在琢磨着怎么安顿这十八个州的灾后重建。
更操蛋的是,莒州和诸城、寿光所属的青州,是朱高煦的封地——偏偏朱高煦还被朱老四打发去了西域,整个汉王府现在就没有个真正的主心骨!
在即墨县衙里来回转圈子的朱老四很想问问杨少峰,锦衣卫加上都察院的一百多个御史都搞不定那些贪腐害民的玩意儿,以至于需要老天爷亲自出马来提醒自己这个傻儿子?
还是说,自己这个皇帝就当的这么不称职?
年年水灾!年年干旱!年年有事儿!彼其娘之!
想砍阿鲁台,阿鲁台乖的跟孙子一样!想砍麦铎,结果麦铎那孙子还远在西域!这个皇帝到底有没有顺心的时候!
望着陷入暴怒的朱老四,杨少峰明智的选择了装傻。
头铁是一回事儿,这时候跑去触朱老四的霉头是另外一回事儿,两者根本不是一个水平线上的。
来回兜了好几个圈子之后,朱老四才气咻咻的问道:“即墨的雨也没见得就少了,为何没有出现水灾?那非就是你弄的那些堤坝的作用么?”
杨少峰当即便老老实实的躬身道:“是。另外,孙儿请往莒州等地一行。”
朱老四阴沉着脸道:“你去了能干什么?瞎折腾你倒是行,赈灾么,朕倒也能放心让你去,可是这疫情,却不是闹着玩的,一个不慎……”
杨少峰躬身道:“孙儿若是没有把握,又怎敢请缨往那些地方去?”
朱老四哼了一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之后才问道:“说罢,你打算怎么办?”
杨少峰道:“疫情虽然可怕,但是分拆开来,无非就是消毒,防疫,治病,这三个步骤都做好,疫情也就好的差不多了。”
想了想,杨少峰打算干脆向朱老四解释明白:“所谓消毒,便是多多抛酒一些石灰、酒精之类的东西,能杀灭多少病菌,便杀灭多少。
所谓防疫,便是借着消毒的机会,让百姓不再饮用生水,凡是喝水之时,一定要将水烧开,同时多备些大青根、黄莲水和姜汤之类的东西。
另外,安置无家可归的百姓,安葬受灾而死或染疾而亡的尸首,清理地面,填埋垃圾和粪便,总是能起到一些作用的。
至于孙儿所说的治病么,便是多带一些医生去,尽力治疗那些染了病的百姓,起码也要将这些人隔离开来,不能再让疫情扩散。”
朱老四的脸色依旧不太好看,冷哼一声道:“你可知道,历朝历代但凡遇到大疫之时,往往一城死绝的情况也不少见,似西晋咸宁元年那般死上十余万人的大疫也不在少数。
现在这些地方疫情既起,一个不慎,你可知道后果?”
杨少峰抬头望了一眼朱老四,又左右瞧了瞧朱高炽和朱瞻基,然后躬身道:“是,孙儿知道。可是正因为知道,孙儿才要去。
说句自大些的话,这世上论到对付疫情,孙儿若是认了第二,想来也没有人敢认第一。”
“狗肚子存不了二两香油!”
朱老四一听杨少峰这般自卖自夸的说法,直接就骂开了:“吃了灯草灰,放你的轻巧屁!
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还当世没有人敢认第二?你怎么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的模样?”
杨少峰忍不住黑着脸道:“孙儿曾去辽州赈灾,灾后可有疫情?孙儿去过临清,灾后可有疫情?还有边市城和顺天府,再加上即墨,这许许多多的地方,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
朱老四呵了一声,训斥道:“那是你走运!就算你往常每一次都幸运,但是万一这次倒霉了呢?到时候谁又能救得了你?”
杨少峰却拧着头道:“若不是孙儿防疫有方,只怕这些地方早就起了疫情!”
“你!”
大怒的朱老四也不在乎什么形象了,直接伸手指着杨少峰骂道:“你个小王八蛋!你要是敢去,朕打断你的狗腿!”
骂完了杨少峰,朱老四的火头又烧到了朱瞻基的身上:“还有你!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们两个混账东西向来胡作非为惯了,又都是狗胆包天的性子,说不定还会偷偷摸摸的跑了去。
但是这次的事儿,朕把丑话说在前面,你们两个谁敢去,朕就打断谁的狗腿,让他在床上躺一辈子!”
杨少峰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躬身道:“皇爷爷爱护孙儿,孙儿心里自然是高兴的,可是那些受灾的百姓又该怎么办?”
朱老四怒道:“朕自有安排!你把你知道的法子都写下来,朕安排别人去做!”
杨少峰见朱老四是铁了心的不让自己跑去莒州和诸城、寿光等地,当下也只能拉着朱瞻基一起告辞离开,打算回屋子去把自己所知道的那些法子都写下来。
……
回到了杨少峰的书房里,杨少峰刚刚说了几句之后,忽然却又停了下来,反而有些烦闷的在屋子里转开了圈子。
笔尖悬在纸面上方一寸不到的距离,朱瞻基瞧着杨少峰道:“接着说啊,往常你想法设法的坑我,让我替你写奏疏,这次怎么安静了?”
杨少峰不耐烦的道:“行了行了,这次的奏疏我自己写,你回去陪你儿子去吧。”
朱瞻基顿时斜了杨少峰一眼,嘲讽道:“我就知道你是不死心,打算支开我之后偷偷摸摸的去莒城,是不是?”
杨少峰正在转着圈子的脚步一顿,忽然发现朱瞻基这傻孩子不好忽悠了——这货什么时候变聪明的?
自己确实是打算偷偷摸摸的跑路去莒州,反正有尚方剑和王命旗牌在手里,等离开了即墨之后,就算朱老四发火,也不可能再派人把自己给抓回来。
好歹也得顾忌一些影响不是?
而且真论到防治疫情上面,经历过**的自己怎么看都比这些明朝土著更有经验,也更值得信赖吧?
至于抗旨不遵之类的罪名,这个还不是看朱老四的心情。
自己胡作非为一些,反倒比循规蹈矩完美无缺更好。
真要是一点儿瑕疵都没有的圣人,你看看哪个皇帝敢放心用?
心里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杨少峰的脸上却是坦然至极:“怎么可能,我可是个老实人,皇爷爷既然不让我去,那我就老老实实的待在即墨,绝对不会乱跑。”
朱瞻基疑神疑鬼的放下了笔,一边怀疑着杨少峰怎么忽然转了性子,一边起身向着门口走去,嘴里还不住的说道:“我跟你说啊,皇爷爷说打断咱们两个的腿,估计不太可能打断我的,但是打断你的就很有可能了,你还是老实一些的好。”
想了想,朱瞻基又对站在杨少峰身后的狗子吩咐道:“还有狗子,这次你得看好你家少爷,不能让他乱跑,有什么事儿,记得来找我,否则出了岔子,皇爷爷肯定饶不了你!”
狗子连忙点头哈腰的应道:“是,殿下放心,小人都记下了。”
杨少峰冷眼瞧着一步三回头的朱瞻基离开之后,才扭头对狗子道:“别废话,赶紧收拾好尚方剑和王命旗牌,咱们去莒州!”
狗子苦着脸道:“少爷?”
杨少峰道:“回头倒霉还是现在就倒霉,你自己选?少爷我不是在威胁你,少爷我是在恐吓你!”
第二百六十九章 下官不清楚,不知道
“状元公带了五十个亲兵和几个学生,还有狗子和吴明两个,除了留下一封书信,剩下的谁都没有通知,径直往莒州去了。”
刚刚还在写着大字的朱老四顿时抬起了头,笔尖悬在纸上好半晌之后才深吸了一口气,吩咐道:“立即派人,把这个狗东西给朕带回来!”
纪纲没应,反而万分纠结的躬身道:“启奏陛下,状元公的骑术虽然不怎么样,可是他骑的马却是真正的千里马,速度极快。
而且他带的那五十个亲兵是跟效义营练出来的,又在边市城时和鞑靼人瓦剌人厮混惯了的,除非是效义营的人出手,否则整个青州的所有卫所都算上,也未必有人能追得上他们。”
小心翼翼的打量了一眼朱老四的脸色,纪纲的身子躬得更低了些:“不过,陛下倒也可以放心,狗子和吴明的身手,就算是整个锦衣卫里面也都是数得上的好手,状元公的安全肯定是没问题的。”
“除了留下一封书信之外,状元公还带走了尚方剑和王命旗牌,吴明的身上也有卑职以前给他的信物,倒是可以调动莒州的锦衣卫。”
纪纲每说一句,朱老四的脸色就阴沉一分,至于杨少峰留下的书信,朱老四则是看了一眼之后就扔给了一旁傻眼的朱瞻基。
看过书信之后,朱瞻基就对朱老四躬身道:“孙儿去找他回来!”
“找个屁!”
忽然陷入暴怒的朱老四直接就把手里心爱的茶壶给摔到了地上,喝道:“你们两个就是朕最疼爱的孙子,现在这个狗东西不辞而别,你也打算去?”
随手一指后院,朱老四又接着喝道:“来人,看好太孙,绝不能让他再跑了!”
旁边的朱高炽有些吃味。
什么叫最疼爱的孙子?
朱瞻埈和朱瞻墉他们不是你孙子?
还是说,我这个太子和老二老三都是捡来的?
朱老四却没有理会旁边的朱高炽,直接又对纪纲吩咐道:“立即让太医院安排御医去莒州,还有,记得告诉莒州知州,无论如何也要保护好那个混子,要是出了差错,朕要他们的脑袋!”
纪纲应了,匆匆忙忙出去之后,朱高炽才斟酌着道:“要不要再调集一些药物之类的东西送往莒州?”
朱老四瞧着满地的茶壶碎片,嘴角忍不住抽了抽,训斥道:“疫情紧急,需要的不就是药物还有各种物资么?你有功夫在这里跟朕磨牙,早就把事情办好了!
他书信里不是说要口罩之类的东西么,派人回京,让杨家庄子上的工坊日夜开工,每天通过驿站往莒州给他送。
还有药材也是,他要的大青根和黄莲之类的都走驿站给他送去,莒州附近不够了,就往别的地方去调拨。”
朱高炽忽然开始怀念朱重八了——当初朱重八还活着的时候,早早的被发配到顺天府的自家老爹,大概和自己现在的待遇差不多?
……
明明是六月天气,可是天空中盘旋的乌鸦,倒在路旁的那些尸骨,还有想要啃食尸体的野狗,却让杨少峰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吴明伸手动了动口罩,说话的声音显得有些闷声闷气的感觉:“状元公,前面就是莒州了,疫情最重的便是城里,其他的地方倒是还好一些。”
杨少峰同样闷声闷气的嗯了一声,对吴明道:“让人传讯给安东卫指挥使,让他带兵来莒州。”
吴明刚刚躬身应下,却听得走在最前面的狗子喊道:“少爷!”
杨少峰催马向前行了几步,却见整个莒州城的城门四敞大开,任人进出,却是连个守门的都没有。
杨少峰脸色阴沉的向着城中打量了一眼,然后便一言不发的带着人往城中而去。
越往城里走,杨少峰的心就越沉——街上一个人影都瞧不见,家家关门闭户,许多人家还飘着白幡,空中不时飞过两张黄色的纸钱,倒像是鬼城一般。
就连州衙的门前,也只有几个衙役打着哈欠斜靠在门前,门前的鸣冤鼓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也不知道有多长时间没有人敲过了。
杨少峰一行人的动静终于还是引起了州衙门前衙役们的注意,其中一个向着后院跑去,其余的几个却围了上来,向着杨少峰喝问道:“干什么的!?”
杨少峰打量了为首的衙役一眼,却见这衙役只是个普通的衙役,连个班头都算不上,当下也不理会,只是翻身下马之后推开了挡路的衙役,走到鸣冤鼓前拿起鼓锤,然后重重的敲了起来。
咚咚咚的鼓声和漫天的灰尘仿佛是一个信号,刚刚还挡着路的几个衙役脸色大变,纷纷向着杨少峰围了过来,其中一人还骂道:“哪儿来的疯子!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杨少峰斜了一眼衙役,任由吴明带着几个亲兵护住自己之后才开口道:“莒州的州衙鸣冤鼓前,本公子在敲鸣冤鼓。”
为首的衙役愤愤的瞪着杨少峰,喝道:“知道是鸣冤鼓你还敲!你有什么冤!?”
杨少峰忍不住笑了,对着这个衙役笑道:“本公子有什么冤,不该是这莒州城的知州赤问么,还是说你一个衙役就能问案了?”
衙役还没有回答,衙门里面却传来一个声音:“他自然是不能问案,但是你也不能敲这鸣冤鼓。
若是旁的时候,你敲了也就敲了,可是现在莒州大疫,陈知州和几位上官都在讨论疫情之事,又怎么有时间来过堂问案?
你若当真是有什么冤屈,就暂且回去罢,等疫情过了之后来再击鼓鸣冤,想必陈知州定然会给你一个公道。”
杨少峰瞧了瞧这个穿着从九品官服,义正辞严却又满身酒气的吏目,忽然就有些想笑——就像某个替某会发声的主持人一样,说的挺好听,可惜身上挂了个某会副会长的头衔。
想了想,杨少峰干脆竖起右臂,摆了个招财猫的造型,然后握拳的手张开,喝道:“打进去!”
狗子和吴明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本身就有锦衣卫这块护身招牌,再加上还有杨少峰顶在前面,冲进州衙里面打砸,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儿。
有了狗子和吴明的带头,其余五十个自小就是和杨少峰一起在杨家庄子长大的亲兵自然更不把什么州衙放在眼里,当下一群人便放倒了几个衙役,强扭着吏目向着州衙的后院而去。
前面的鸣冤鼓和后面打起来之后的动静,早就惊动了后院,同样满身酒气的知州陈后兴与几个同知、判官一起赶了出来,一见杨少峰一行的势态,陈后兴便皱起了眉头:“干什么?你们想造反?”
杨少峰顿时笑了起来,打量了一眼官袍在身的陈后兴等人几眼之后问道:“你便是莒州知州陈后兴?”
陈后兴不悦的皱眉道:“正是本官,你是何人?居然擅闯州衙,欧伤官差,岂不是这是造反的大罪?”
杨少峰点了点头,从狗子手中接过尚方剑向着陈后兴身前一递,笑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尚方剑到底代表了谁,你陈知州应该是知道的吧?”
陈后兴额头上的冷汗顿时就下来了,只不过强自硬着头皮道:“你说这是尚方剑,这便是尚方剑了?你说你是钦差,你就是钦差?朝廷可没有公文到本官这里!”
杨少峰呵呵一笑,手中横握着的尚方剑又向前一递,笑道:“陈知州可以好好看看,这到底是不是真的尚方剑,若是还不信,”
说完之后,杨少峰又扭头对吴明道:“吴明!”
吴明向前一步,走到陈后兴的身前,手中锦衣卫的腰牌亮出,冷冰冰的道:“就算你陈知州不识得尚方剑,那这锦衣卫的腰牌,你陈知州总该识得吧?”
陈后兴这才绝了心中的最后一丝侥幸,向着尚方剑拜道:“臣,莒州知州陈后兴,恭问圣安。”
杨少峰侧身而立,持着尚方剑等陈后兴行完礼之后才朗声道:“圣躬安!”
陈后兴这才直起身子,也顾不得擦去额头上的冷汗,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颤:“却不知钦差贵姓?”
杨少峰笑而不答,反而向陈后兴问道:“陈知州到是好兴致,这莒州遭了疫情,陈知州却和诸位同僚都在这州衙后堂之中饮酒做乐,却不知莒州疫情可曾向朝廷去了公文?”
陈后兴心中顿时咯噔一声,却也知道瞒不过去了,当下只得无可奈何的道:“回天使,莒州疫情不过是小疫,以莒州之地便可解决,故而还没有上报朝廷。”
杨少峰点了点头,又接着问道:“莒州城中丁口几何?城中昨日病患多少?今日病患多少?医者几人?所需药物几何?还需要多长时间才能解决?”
陈后兴额头上冷汗流得愈发快了,当下也顾不得失礼了,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之后才答道:“这些事,下官知道的不是太清楚。”
杨少峰脸上的笑意隐去,既而浮现出一丝狰狞之色。
第二百七十章 要你何用?
尚方宝剑绝对当得起宝剑这两个字,什么吹毛断发削铁如泥之类的说法尽管往尚方剑的身上安就对了,保证没毛病。
这是杨少峰拿着尚方剑砍了陈后兴的人头之后得出的结论。
剑过头断,滴血不沾。
“既然他什么都不知道,那他也没有什么用了,你们说呢?”
杨少峰没有理会地上死不瞑目的陈后兴的人头,反而笑眯眯的问起了在场的几个同知和判官。
在场的几个同知和判官皆是满脸惊惧。
从五品的知州,哪怕是到了京城,那也是能位列朝班的,现在说杀就杀了,连一丝分辨的余地都不给。
杨少峰却没有理会这些同知和判官,反而扭头对吴明吩咐道:“调集莒州城锦衣卫的兄弟们,将所有城门全部封闭,等安东卫到了之后让安东卫指挥使安排人接手,没有我的允许,不许任何人进出,违令者,斩!”
一个身着从六品官服的同知壮着胆子道:“请天使息怒,一旦封闭城门,这城中的粮食?”
杨少峰回过头来,饶有意味的打量着眼前这个同知,笑道:“怎么称呼?你千万别告诉我,常平仓,预备仓,济农仓,义仓,这四大仓里全都能空得跑老鼠?”
“下官周义,”同知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先是回答了杨少峰的问话,又接着说道:“下官不负责四大仓之事,所以不太清楚,不过想来是不会空的。”
杨少峰脸上的神色再一次转冷,就在周义准备闭目待死的时候,杨少峰忽然却又笑了起来:“本官不管你们以前那些狗屁倒灶的破事儿。
陈后兴已经死了,如果你们不想陪着他一块儿,就老老实实的听本官的吩咐,要不然的话,本官给你们面子,本官手中的尚方剑可不会给你们面子。”
周义等人顿时大喜过望,互相对视一眼之后,便齐齐向着杨少峰拜道:“请天使吩咐,我等一定尽心竭力!”
杨少峰嗯了一声,吩咐道:“待会儿戴好口罩,挨家挨户的给本官查,看看到底有多少百姓染了疫病,又有多少大夫和药材,有多少需要现在就去做的事情,都给我弄清楚。
当然,为了保证你们这些人的安排,本官会安排几个亲兵跟着你们,想必你们都没有什么意见吧?”
说完之后,杨少峰也没理会神色各异的同知和判官,反而对狗子吩咐道:“挑几个人手,保证每位官老爷都有两个咱们的兄弟贴身保护,免得他们染疾而亡。”
等到狗子躬身应了之后,杨少峰又对跟在身后的几个学生吩咐道:“该查问记录些什么,来的时候为师已经交待过了,你们几个也跟着一起去。
还有,每家每户有多少人都记录下来,告诉城中的百姓,不要走动,不要出门,他们所需要的菜蔬粮食,本官会安排人送到他们家里,若是有谁违犯,立斩不饶!”
都吩咐完了之后,杨少峰才扭过头来对周义吩咐道:“你不用跟着他们一起了。你去城中所有的酒楼、青楼等地方都走一趟,告诉他们,打今日起全部关门歇业,不许他们出门半步,若有违犯,立斩!
另外,所有的青楼妓馆全部都给本官发动起来,按着本官给你们的口罩样式去缝制,能缝制多少便缝制多少,本官以每个口罩一文钱的价格从他们手里购买。如果有谁敢叽叽歪歪的不同意,一律查封,疫情结束之后,相关人等远窜三千里!
还有那些城中的大户,告诉他们,家中所藏的药材除了自家所需之外,本官按照平时的市价再加半成购买,谁要是敢不同意,让他来寻本官说话!
另外,城中所有的石灰和醋都给本官收集起来,先往疫情最重的地方洒,等后面更多的石灰和醋运过来之后,立即将整个莒州城的所有街道和百姓的院子里都洒一遍。”
吩咐完了周义,杨少峰又转过身来,对着身后早已跪了一地的衙役们吩咐道:“本官不管你们以前什么样子,从现在开始,马上给本官滚到街上去巡逻,日夜不得间断,人手你们自己安排,跟那些城狐社鼠之类的玩意儿们都打好招呼,谁敢在这个时候犯事儿,本官保证他们除了死之外,就再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一开始就干脆利落的杀人立威,倒像是在边市城时斩杀刘少泽一般的效果,一连串的吩咐竟无一人胆敢违抗,全都老老实实的躬身领命,然后又如鸟兽一般散去。
杨少峰倒也没再追究其他几个同知和判官,反而带着狗子和留下来的一个学生往屋子里面走去。
杯盏狼籍的桌子上菜肴不少,粗略一眼望去,少说也得十几个菜式,杨少峰的神色忍不住又黯淡几分。
百姓死活不知,他们倒是吃好喝好,跟那些前方吃紧后方紧吃的货色们也差不多了。
狗子瞧着杨少峰的神色不愉,当下便躬身道:“少爷,要不然小的把这些酒菜都倒了吧?”
杨少峰摇了摇头,吩咐道:“喊人进来把这些酒菜都拿出去吧,回头捡好的热热就能再吃了。现在不比其他时候,有口吃的,能省就得省。”
旁边跟进来的学生瞧着杨少峰神色不似作伪,迟疑了一番之后问道:“老师,学生有一事不明。”
杨少峰瞧了一眼这个名唤沈颢的学生,问道:“什么事儿?”
沈颢躬身道:“老师往常总说有法必依,可是今日这几个同知和判官?”
杨少峰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声道:“你是好奇我为什么没杀光他们?我能杀了一个陈后兴,自然也能杀得了他们。可是把他们都给杀光了,谁来替我办事?
这些人不知道在莒州经营了多久,许多莒州的情况都熟悉,现在正是用他们的时候,所以为师才要留下他们几个,让他们老老实实的去办事,也只有这样儿,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把疫情给控制住。”
沈颢有些不服气,辩道:“那等疫情结束了呢?现在他们老老实实的办了差,便立下了功劳,疫后又该如何处置他们?”
杨少峰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阴狠之色:“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正所谓秋后算账,冬月刑杀,这些人现在立下的功,也只够他们活到秋后!”
沈颢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道:“老师的意思是,我们要比他们更狠才行?”
杨少峰瞧了瞧沈颢,忽然就有些放心不下的感觉。
想了想,杨少峰又问道:“征用城中百姓物资之事,你如何看?”
沈颢毫不犹豫的道:“必然有人会藏匿物资,无论是药材还是石灰,只要是有用的东西,就会有人敢囤积居奇,等着合适的机会发上一笔横财,所以更多的还是要强制征收,对于那些藏匿物资囤积居奇的,该抓的抓,该杀的杀!”
杨少峰却皱起了眉头,问道:“若百姓是为了留下自家所需呢?”
沈颢道:“学生以为,老师征用这些物资乃是为了整个莒州城的百姓,若是莒州城的疫情去了,那他们藏与不藏,都没有任何分别。如果莒州的疫情不能解决,就算他们藏下再多的物资又有什么用?终究是躲不过去的。”
杨少峰点了点头,却又意味深长的道:“为官之道如何,为师说不好,因为为师这个官当的,和其他的官员本就不太一样。
但是你们却又不同,为师能护得你们一时,却护不住你们一世。
所以无论如何,心怀百姓,国家为重,这才是一个官员的持身之道。
为师只希望你无论什么时候,心中都要记得百姓和国家,记得民族大义,凡事不能违背了自己的良知。”
沈颢自小的经历如何,杨少峰也不太清楚,但是现在看来,沈颢的心性却是太过于狠辣了一些。
如果培养得好,这是一个狄仁杰一般的能臣,若是培养不好,只怕会变成张汤一般的酷吏。
而自古来,又有哪个酷吏有什么好下场了?
……
陈后兴隐瞒不报疫情的原因,杨少峰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是杨少峰同样没把莒州的疫情上报到朝廷。
身处疫区,封闭隔离才是王道,没有无线电也没有网络,这时候派人出去报信,反而有可能将疫情传播出去。
再加上来莒州之前留下的那封书信里已经大致交待明白都需要些什么,所以杨少峰倒也不慌。
跟这些破事儿相比,杨少峰更关心莒州城内和城外的疫情到底大到了什么程度,还有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解决这场疫情。
另外,则是诸城和寿光出现的疫情。
谁也不知道诸城和寿光的疫情是属于哪一种,跟莒州又有什么样儿的关系——在交通不是很方便的大明,三个地区出现的疫情很有可能不是同一类别的!
就像是莒州现在的疫情一样,目前所知道的消息就是来病快,传染性极强,从发病到死亡只有短短三五天的时间,而诸城的疫情则要好的多,起码没有这么强的致死性。
心中暗自盘算了半晌之后,杨少峰才走出了屋子,在太阳底下半眯起了眼睛。
炎热的夏天,是传播疫情的好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