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一章 本座乃是钟馗!
唐赛儿和董彦杲派出去的信使前脚刚走,杨少峰和朱瞻基等人后脚就带着五千班军和三千效义营的骑兵把青龙山给围上了。
朱瞻基用望远镜瞧了半晌之后,忽然有些懵逼:“唐赛儿疯了?她居然不趁早突围逃走,反而把所有的兵力都收缩到了青龙山的山顶?”
杨少峰懒洋洋的道:“难道你以为她没疯?剪纸为马,撒豆成兵,请天兵天将下凡,明王降世,这些乱七八糟的手段,正常人能想得出来?”
朱瞻基道:“那也不应该把兵力往山顶上收缩吧?咱们五千班军外加三千效义营的骑兵,她手下只有两千多的叛军,主动跑到山顶上,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自寻死路?”杨少峰摇头道:“孙恭劝降,从者被杀,高凤平叛,连他自己都给搭进去了,你觉得唐赛儿这小娘们儿会怕了官兵?
没攻破蒲台是一回事儿,但是不害怕官兵却又是别一回事儿,现在这小娘们儿摆明了就是欺负官兵无能,而且吃定了官兵不敢攻山,毕竟向山上进攻的难度,要远高于在山上防守的难度。”
朱瞻基满脸的难以置信:“不敢攻山?五千班军的精锐和三千效义营的骑兵,是普通的卫所士卒能比的?她唐赛儿还想学阿鲁台和马哈木?”
“学阿鲁台和马哈木?她也配?”杨少峰冷笑道:“她要是正大光明的起兵作乱,那我还高看她一眼。
可是这贱人居然装神弄鬼的糊弄百姓跟她一起作乱,还把屠刀对准了那些无辜的百姓,不弄死她,我这心里就过不去自己这一关!”
想了想,杨少峰干脆喊过了狗子低声吩咐几句,又吩咐秦子宁和薛斌等人好好率兵围住青龙山,然后对朱瞻基道:“这里扔给老秦他们,咱们回城,我给你看点儿好东西。”
朱瞻基好奇的道:“啥好东西我没见识过?”
杨少峰嘿嘿笑道:“回去看就是了,这可是能断了她唐赛儿根基的好东西,保证你大开眼界!”
……
等朱瞻基跟杨少峰一起回到蒲台县城之后,狗子已经按照杨少峰的吩咐提前做好了准备,院子里的桌子上面摆着黄纸铜钱一类的玩意,院子正中架起了一口大锅,灶台里已经堆好了木材,就差起锅烧油了。
朱瞻基指着大锅道:“你要炸什么东西?老秦他们兵围青龙山,咱们在这里吃东西,是不是有些不太好?”
杨少峰斜了朱瞻基一眼,随口吩咐狗子将灶台里的木头点燃,然后走到桌子前,端起一碗水闻了闻,又拿起一张黄色的符纸,笑眯眯的对朱瞻基道:“本座乃是判官钟馗,今日特来擒你这为祸人间的小鬼!”
说完之后,杨少峰便端起一碗水吸了一口,猛的喷向黄符纸。
在朱瞻基诡异的目光中,黄符纸上慢慢的就显出一个血红的鬼脸,看上去颇为狰狞,就连朱瞻基都被吓了一跳。
不等朱瞻基反应过来,杨少峰又嘿嘿笑了一声,随手用黄符纸在桌子上擦了一下,然后用力晃了两下,口中念念有词:“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吃葡萄倒吐葡萄仁,疾疾如律令!”
“我靠!真烧了!”朱瞻基指着杨少峰的手,叫道:“快扔了!”
然而直到符纸烧完之后,杨少峰才伸出手指晃了晃,笑道:“本座何尝怕那区区小鬼?不过,这小鬼倒还有几分道行,待本座洗过手之后,便将它油炸了做下酒菜!”
说完之后,杨少峰便又走到锅边,望着锅上慢慢升腾起的青烟,笑眯眯的将双手伸进去洗了洗,过了一会儿之后,锅里便响起了一阵惨叫声。
朱瞻基噔噔噔倒退两步,满脸骇然的指着杨少峰道:“你怎么会这些法术的?你还真跟那唐赛儿有一腿!?”
杨少峰顿时一脸懵逼:“你神经病啊?老把那小娘们儿往我身上安排?你先过来闻闻这油,油里边是加了醋的!”
朱瞻基疑神疑鬼的走过去,耸着鼻子嗅了几下,疑道:“醋?油里为什么要加醋?那小鬼又是怎么回事儿?”
杨少峰道:“因为醋先被烧开了冒泡,看着就跟油被烧开了冒泡一样,其实下面的油还是温的,根本就不烫手。”
一把拉住想要往油锅里伸手的朱瞻基,杨少峰又接着说道:“现在醋已经烧光了,下面的油也热了,这时候再伸手进去,非得给你炸成虎皮鸡爪不可!”
朱瞻基疑道:“那小鬼呢?”
杨少峰走到桌子前,端起碗递给朱瞻基,说道:“喝一口?”
朱瞻基半信半疑了的吸了一点儿,然后呸的一声吐了出来:“黄姜水?”
杨少峰点了点头:“就是黄姜水。先用碱水在符纸上做画,干了之后喷上黄姜水,这事先画好的鬼怪就显形了,没什么难的。”
“你瞧,这玩意就这么简单,学会了这几手,你也能是明王,咱们个个都是明王,这要是让你穿越回古代去,你就是妥妥的神仙。”
说完之后,杨少峰又拿起一根线绳,穿过一根铜板之后就着蜡烛将线绳点燃,等着线绳已经烧完了,铜钱却依旧稳稳当当的停在线绳中间:“先把线绳用卤水泡过再烘干,烧过的线绳也不会断。”
朱瞻基瞧了瞧桌子上乱七八糟的东西,又瞧了一眼棉线,整个人都有些崩溃:“所以,油锅洗手就是加点儿醋,棉线烧过不断就是事先泡过卤水,抓鬼就是先用碱水在纸上作画,然后喷上黄姜水?”
杨少峰换了盆清水洗了手,指着油锅道:“要不然呢?
比如油炸小鬼,便是在随便什么骨头里掺点儿汞,油温高了之后,水银就会发生爆裂声,就成了小鬼的惨叫。
那些神棍能生吃小鬼也不是钟馗附身,而是吃的鱼鞘骨,生吞火鬼是先用石榴皮水漱过口,烧着的棉团入口之后就闭上嘴巴,没了空气还烧个屁,自然就是把火鬼给生吃了。
装神弄鬼嘛,只要装的差不多,再表现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不怕忽悠不到傻子。”
长叹一声,杨少峰又接着说道:“这年头儿,傻子太多,骗子都不太够用。”
“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你是从哪儿学来的?”朱瞻基无视了杨少峰的胡说八道:“你读书好,懂的东西多,这倒是正常,可是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也是书上教的?”
杨少峰摇了摇头,说道:“江湖上有位大师,叫唤做林晚荣,在一个风雪交加的晚上被他几个老婆赶出家门,差点儿冻死在我家门前,恰好我就把他给救了,他教给我的。”
“扯吧,你从来就没有救过什么奇人异士的事儿,否则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朱瞻基本能的怀疑:“再说了,怎么这些奇人都让你给遇上了?”
“大概是我长的比较帅?”杨少峰道:“你先别管我是从哪儿学来的,大不了你就当做是周树人先生教我的。
回头把这些法术教给蒲台县的衙役,让他们到民间展示,让百姓都知道所谓的明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觉得如何?”
朱瞻基一愣,转而又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你这是彻底断了唐赛儿的根?”
“就是断了她唐赛儿的根。”杨少峰道:“她唐赛儿不是自称佛母么,撒豆成兵剪纸为马没人见过,但是这种乱七八糟的法术,她会的咱们也会,她有什么资格自称佛母?”
一拍脑袋,杨少峰又接着说道:“对了,让人挖个坑,在坑底撒几层黄豆,多撒点儿,再往黄豆上面埋一个佛像,天天浇水,这佛像就能从地里长出来了。
还有,佛像这玩意太沉,弄一个就行了,就在蒲台县的城门前,让想要看热闹的百姓去城门那里看就行了。”
朱瞻基瞧着杨少峰道:“你的意思是,佛像之所以能从地里‘长’出来是因为底下的黄豆?”
“要不然呢?”杨少峰反问道:“难道佛像真能自己从土里钻出来?你就没注意过那些长在石头上的野草会把石头给涨裂么?”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装神弄鬼的把戏而已,骗骗无知百姓倒也罢了,你也是读过书的,难道你还信这些玩意?”
朱瞻基脸色一红,顿时就有些不好意思了:“以前也是有些怀疑,怀疑。”
杨少峰呵了一声,笑道:“赶紧安排人,趁着唐赛儿和董彦杲他们被困青龙山,咱们把唐赛儿的根给断喽,以后这些把戏传开,就没人信这些神神鬼鬼的玩意儿了。”
朱瞻基眼珠子一转,说道:“要不然咱们派人到青龙山下演一场?唐赛儿既然宣称她是佛母,那我就宣称我这个皇太孙是明王,你说那些唐赛儿的信徒会信谁?”
“你想都别想!”杨少峰毫不犹豫的拒绝了朱瞻基的提议:“这种装神弄鬼的事儿,其他人干倒没什么,你一个皇太孙跟着掺和啥?不够丢人的!
再说了,你跑到山下去演一场,那些叛军要是投降怎么办?那些叛军不干人事儿,连穷苦百姓都不放过,死绝了才好!”
第二百四十二章 睿智的叛军
中国人对待宗教的态度很奇怪,所谓的敬奉鬼神基本上就是把漫天神佛都给安排的明明白白的,然后挑有用的拜一拜,路过寺庙就念两句经文,路过道观就点一柱清香。
如果灵验了,那就多拜几次,如果不灵验了,就一别两宽各自安好,谁也别再搭理谁,如果神仙啥的玩的过分了,这些平时跪在地上的百姓可能就会伐山破庙,大家一拍两散。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许多百姓对于白莲教就抱着一种有枣没枣打一杆子的态度在信奉着——万一要是灵验了呢?求子求财求功名,求谁不是求?
只不过,人口多了,难免就会出一些傻子,比如某些傻吊连国家计划对贫困人口执行死行的屁话都信……
但是杨少峰玩的这一出,却是直接把白莲教连带着佛、道还有那些神婆神棍之流的饭碗全给砸了——讲事实摆证据,你上你也行,你还会相信这些玩意是法术?
古诗有云,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某生者也曾经说过,打蛇打七寸。
封余先生也曾经说过,掀桌子就要掀的彻底。
但凡是靠宗教起家造反的,包括五斗米教和明教乃至于白莲教,总都少不了一些装神弄鬼的手段,其中高低就看装神弄鬼者的手段如何了。
然而杨少峰的手段是经过后世那些沙雕网友总结出来的,许多唐赛儿会的手段,杨少峰展示出来了,许多唐赛儿不会的手段,杨少峰同样给展示了出来。
蒲台县城顿时因为杨少峰的掀桌子行为而变得热闹起来,而像王二这种原本信仰着白莲教的教众却迷茫了。
假的,全是假的,捉鬼是假的,请神也是假的,什么油锅洗手炸小鬼,统统都是假的!
尤其是当几天之后的石像破土而出之后,杨少峰又特意让狗子带人挖出了石像下面已经发芽的黄豆,这些白莲信徒的信仰就彻底崩塌了,甚至有人因此而寻短见。
就连青龙山上的董彦杲都察觉到不对了:“佛母,属下总是感觉不对劲。前几天还有信徒愿意用飞奴传递消息过来,可是从昨天开始,就再没有任何的消息传过来了。”
尽管唐赛儿想要保持镇定,但是这两天从外面传来的消息再加上忽然中断的消息,让唐赛儿也没办法再保持镇定了:“刘俊和宾鸿他们那边呢?有没有消息传过来?”
董彦杲摇了摇头:“目前还没有他们的消息,如果路上顺利的话,他们大概三天后能到通宝镇,修整一天,第四天大概就能青龙山了。”
唐赛儿嗯了一声,吩咐道:“吩咐下去,让所有人都准备好,等刘俊和宾鸿他们到了之后就合兵一处,先解决了这些班军,然后再攻打蒲台县城。”
董彦杲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班军是那么好解决的?
当然,舔狗就要有个舔狗的样子,董彦杲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而是按照唐赛儿的吩咐去准备了。
……
如果唐赛儿真的能召唤出天兵天将,那傻眼的就会是杨少峰和朱瞻基,搞不好远在京城的朱老四也得跟着头疼。
如果唐赛儿真像白莲教宣传的那样用兵如神,那头疼的就会是秦子宁和徐景昌、薛斌这些人。
可是唐赛儿并没能成功的召唤出天兵天将,在班军兵围青龙山的时候也没有做出正确的应对,不仅没有分散兵力突围,反而把手下的两千多叛军全都向着山顶聚拢了起来,摆出了一副要在青龙山和班军决战的架势。
而当刘俟和宾鸿率领着手下刚刚两万出头的叛军来到青龙山外围时,唐赛儿又错误的预估了班军的战力,认为班军就算是如何精锐,总还是普通的步卒,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有一打四的水平吧?
所以当刘俊和宾鸿成功的突破了官兵的堵截,和佛母唐赛儿成功会师的时候,两个人的心中几乎都是哔了狗的感觉——这伙官兵不对劲,几千人按着两万人的队伍打?吃了大力丸?
就算是一向镇定无比的唐赛儿也镇定不下来了。
当唐赛儿手下只有董彦杲所率领的两千多叛军时,那么还能用官兵人多势众来安慰自己。
但是当刘俊和宾鸿率领两万多的叛军,再加上青龙山的两千多叛军一起对官兵夹击的情况下,依然被那五千班军按在地上打,而且还被人砍死了一万七千多人,那感觉可就完全不同了。
让唐赛儿隐隐感觉不安的是,为什么会有骑兵?为什么之前没有一丁点儿关于这些骑兵的消息?
而更加要命的,则是青龙山实在是太小了。
当初两千多叛军聚集在青龙山的时候倒还不觉得什么,现在刘俊和宾鸿手下的叛军一过来,足足五千多接近六千人挤在青龙山上,那感觉可就要了命了,不管是吃的还是喝的,甚至连如厕都成了大问题……
董彦杲瞧了瞧一脸阴沉的唐赛儿,又瞧了瞧垂头丧气的刘俊和宾鸿,忍不住开口说道:“佛母,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兄弟们伤亡太重了,在死守青龙山,估计……”
“还估计什么?”
性子火爆的刘俊直接拍了桌子:“还死守青龙山?老子一万多人,死得剩下两千不到,老宾一万多人,死的也就剩下两千,再加上你这边儿剩下的,满打满算都不到六千了,还守个屁!”
宾鸿的脸色同样不好看:“这伙儿官兵到底是哪儿来的?为什么连宣战和劝降都没有,直接就冲出来按着我们打?”
董彦杲直接把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这伙儿官兵是京城来的京营班军,我原以为他们只有五千人,应该不足为虑,没曾想……”
“入恁娘!”刘俊指着董彦杲骂道:“还你以为?那什么时候轮到我以为?”
宾鸿也盯着董彦杲道:“你给我们写信的时候,可没说这是京营的班军!你要早说,咱们至于死伤这么多的好兄弟?
还五千班军?那那些骑兵又是他娘的哪儿来的?你知道不知道骑兵到底意味着什么?而且还他娘的是蒙古骑兵!咱们靠什么跟蒙古骑兵打?靠脑袋硬顶他们的狼牙棒?还是用脖子硬抗他们的马刀?”
“够了!”
唐赛儿猛的一拍桌子,怒道:“都别吵了。这次的事情,过错并不在董彦杲一个人身上,本座身上也有错,是本座太过于小瞧了那些官兵。
还有,咱们现在的问题不是讨论究竟谁对谁错,而是要好好商量一下,看看接下来应该怎么办,是死守青龙山,还是趁着夜色突围出去?”
刘俊哼了一声道:“还守什么?两万兵马没打过人家五千班军,那三千骑兵都没怎么出手,咱们就被人杀的丢盔卸甲,现在咱们还剩下六千人,等人家攻山的时候,咱们不就只有等死一条路了?”
董彦杲道:“咱们趁着夜色突围出去?那依刘护法之见,咱们该往哪里走?”
“夹谷山!”刘俊道:“夹谷山那边有青石关,咱们直接奔那儿去。如果这伙儿官兵不追了,咱们就寻机再起,如果他们还追着不放,咱们就带了这一路上的好兄弟们,往泰安府去,那边山多,尤其是泰山,可藏十万兵,不怕官兵能找到咱们!”
宾鸿却摇了摇头,说道:“不行。住青石关去是没错,但是往泰安府去却是不行的,那边是济南府的地盘,山东布政使司的治地,一旦咱们过去了,整个山东的卫所都会跟疯了一样咬着咱们不放。”
刘俊道:“那你说咱们该往哪儿去?”
宾鸿道:“如果到了青石关他们还不依不饶的,那咱们就转道南下,直奔蒙阴,那里处于青州府、济南府、兖州府的交界之地,大不了就越过青州府,直奔兖州府,那边有蒙山、陪尾山、防山、尼山、峰山、连青山,山多地广,怎么着也比留在青州府要强的多。
最重要的是,青州府这边除了地方的卫所和那些京营的士卒之外,还有备倭卫,一旦青州府发疯,那咱们要面临的就不仅仅是这五千京营的事儿了,还有地方卫所和备倭卫,到时候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但是兖州就不一样了,那边没有备倭卫,而且京营也不能随便跑到兖州府吧?咱们可以随便去,可是他们想要去兖州,总得经过朝廷和兖州府才行吧?”
刘俊眨了眨眼:“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那咱们还去青石关干什么?直接奔着兖州府去得了呗?”
宾鸿顿时被刘俊给气笑了:“说的容易!咱们的根基在青州府,在蒲台,在益都,在安丘,在即墨,离着兖州府有多少,你不知道?真要是跑去了兖州,就意味着咱们得舍下青州这边的一切,到那边重新开始,那会有多少困难,难道你不清楚?”
刘俊摇了摇头,说道:“不清楚,我只知道留在这里等死肯定不行。没了命,再大的根基也没有用。”
唐赛儿同样点了点头:“刘护法说的不错。现在蒲台那边的出了问题,已经没有咱们的信徒了,咱们留在蒲台,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倒不如今晚就走。”
宾鸿张了张嘴,正想开口说话,门外却有人高声叫道:“报!”
第二百四十三章 你,没得选
“报!佛母!山下官兵似乎打算放火烧山,还射上来一封书信!”
唐赛儿从叛军探子手中接过书信,仔细打量了一眼封口处的印记,然后拆开了书信,慢慢的瞧了起来。
董彦杲瞧着唐赛儿的脸色来回变幻不定,忍不住小声问道:“佛母?”
唐赛儿嗯了一声,随手将书信递给了董彦杲,说道:“山下的官兵说要让本座下山一叙,否则就放火烧山。”
宾鸿皱着眉头道:“好歹毒的狗官!先是不攻山,又把我等所率大军杀了个七七八八,恐怕就是在等我们聚集在一起。
正所谓水火无情,山下的狗官只要放起火来,我等便只有葬身火海的份儿了!”
刘俊一脚踹翻了旁边的凳子,叫道:“让兄弟们集合!咱们跟官兵拼了!”
唐赛儿止住了想要转身出去传令的董彦杲,皱眉道:“京营的战力,你们都见识过了,跟他们硬拼,除了让兄弟们去送死之外,根本就没有其他的用处。
既然那狗官说要见我,那就不会立即放火烧山,你们正好借着这个机会集中兵力,全力向西南方向突围,能走多少算多少,直奔青石关去。”
刘俊叫道:“还走什么走?人家有骑兵,咱们都是两条腿的,满打满算都没有几匹马,咱们拿什么走?”
宾鸿拦在刘俊面前,死死的盯着刘俊道:“能走多少就走多少!最主要的是,那些骑兵是布置在东南方向的,佛母说的是往西南走,等他们的骑兵过来,咱们早就跑远了!”
唐赛儿挥了挥手,说道:“别吵了,赶紧让兄弟们准备突围,你们就奔着西南走!”
听着唐赛儿反复几次提起你们这两个字而不是我们,董彦杲顿时就急了:“那佛母您怎么办?您不跟我们一起走?”
唐赛儿摇了摇头,说道:“你们先走。我去见一见那个狗官,好歹也能替你们争取一些时间。”
董彦杲顿时急了:“那我也不走!我留下来陪着佛母您一起!哪怕是死,我也要陪着佛母一起!”
刘俊也急了:“让我们抛下佛母独自逃生?这要是传了出去,那我们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立足?”
唐赛儿摆了摆手,说道:“什么江湖立足不立足的?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再说了,你们留下来也没有什么用,反而会让兄弟们都死在这里。
倒不如由我去见见那个狗官,看看他到底有什么说法。”
“还能有什么说法?”宾鸿反问一句,说道:“那狗官无非就是想要招降我们,或者利用现在的形势来逼我们低头。”
唐赛儿摇了摇头,说道:“不太可能。现在的情势明显对我们不利,官兵只要放火烧山,我们就该葬身火海了,他们没必要大费周章的来招降我们。
据我估计,他们可能是有其他的打算,或者有其他的条件。
总之,既然那狗官要请本座去赴会,那就不太可能直接杀了本座,也不太可能直接放火烧山,而这,也正是让兄弟们的一线生机。”
董彦杲道:“宴无好宴!佛母,不管那狗官安的什么心思,他现在请您去赴会,定然不会憋着什么好屁,您可千万不能去啊!
要我说,您就跟着兄弟们一起走,咱们直奔青石关,大不了咱们就往兖州转移!”
唐赛儿抬起手,示意董彦杲停下:“别说这些没用的事情了。我去山下赴会,你和刘护法、宾护法一起带着兄弟们突围,然后在五十里外等我。如果等不到我,你们就直接往青石关去。”
勉强笑了笑,唐赛儿又接着说道:“我等乃是替天行道,自有弥勒佛祖保佑,那狗官也未必就能奈何得了我。
去准备吧,别吵了。如果我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也只有跑出去了才能替我报仇,否则咱们就算死在一处又有什么意义?”
……
“你以为你有的选么?”
杨少峰端着手中的酒杯,笑眯眯的盯着赴约前来的唐赛儿道:“我不管你以前有没有的选,反正你现在肯定是没得选。
你做不了好人,你也成不了佛母,老老实实的按我的吩咐去做,以后留你一条命,让你好歹能把这辈子给过完。”
唐赛儿脸色阴沉:“你这是让我卖掉其他人,换一个自己苟活的机会?”
杨少峰认真的点了点头,说道:“你可以选择不卖。”
“你杀了我吧。”唐赛儿闭上眼睛,不再看杨少峰那张令人恶心的脸:“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要让我卖掉教中的兄弟,不可能!”
“啧啧,”杨少峰道:“还真是好兄弟讲义气!不过,你想死,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看到我身后这人没,锦衣卫的百户,精通各种用刑的手段。”
伸手指了指身后的吴明,杨少峰又接着道:“锦衣卫的诏狱里面有几百上千种刑罚,宫里面还有更多的花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并不是说说而已。
比如用儿臂粗的冰柱子塞进产道,比如披上鱼网活剐三天三夜不断气,各种各样的酷刑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们玩不出来的。”
杨少峰每说一句,唐赛儿的脸色就会黑上三分,等到杨少峰将知道的各种酷刑都形容了一遍之后,唐赛儿的脸色已经黑的彻底不能看了。
就连吴明的内心也是翻腾不已——许许多多的酷刑花样,之前连都没没听说过,根本就不是锦衣卫里面能有的!
“杀了我吧!”唐赛儿依旧闭着眼睛:“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杀了我,就算是凌迟,我也认了!”
杨少峰呵呵笑着摇了摇头,语气终于有了一丝松动:“老老实实的听我吩咐去办事儿,我答应给你们一个善终,包括你那些教众,如何?”
唐赛儿皱眉道:“那你就不怕我跟你要除去的那些人合作?”
“你尽可以试试,”杨少峰脸上的笑意写满了狰狞:“本官现在正愁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来处置他们,如果他们愿意跟你合作,那就是从贼,本官求之不得!
尤其是本官点名要你处置的那一家,他们家的罪证,本公子手里都有,足够他们家从上到下都死绝,之所以让你去做,不过是为了面子上好看一些。
换言之,就算你把这事儿给捅出去,本公子也不过是把面子扔掉,再把他们的罪行都给揭露出来,剩下的该怎么样,还是会怎么样。
但是,你唐赛儿的下场会如何,我可以保证,你绝对会后悔到人世间走了这一遭,更会后悔为什么不老老实实的听从本公子的安排。”
“当然,你也可以试着跑。”杨少峰脸上一脸的玩味,就像是在诱惑小红帽的大灰狼:“你尽管试试,看看你能不能找到一个安全的藏身之处,或者可以试试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你隐姓埋名过完这辈子。
当然,我本人对此是不抱希望的,因为无孔不入的锦衣卫会死盯着你不放,直到把你从哪个老鼠洞里找出来为止。”
然而唐赛儿依旧不敢相信杨少峰会大发慈悲,居然愿意给那些教众们一条生路:“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杨少峰抿了一口杯子里的酒,脸上的笑意没有丝毫变化:“还是刚才那句话,你,现在还有的选么?
想想你那死鬼丈夫,想想那些士绅是怎么压迫你家的,想想他们是怎么压迫你们那些教众的,难道你就不想报仇雪恨么?”
眼见着唐赛儿低头不说话,杨少峰的声音愈发温合:“想想,如果不是那些地主把租子加的太高,皇爷又免了你们的民赋民税,你们家,还有你们的那些教众家里,现在该是个什么情况?
如果不是那些地主往死里盘剥你们,你丈夫不会死,你大概会跟你丈夫生上几个可爱的孩子,等到学堂普及到山东之后,你们的孩子还会入学去读书,还有可能会做官。
还有你的那些教众,他们也也会有自己家的孩子,可能还会在家里养头牛啥的,时不时的吃上几顿肉,岂不比造反要强得多?
所以吧,这事儿怎么看都是那些人该死,本官现在给你一个报仇雪恨的机会,你不感激本官也就算了,居然还要怀疑本官?”
唐赛儿的眼睛终于睁开了,只不过瞧着杨少峰的目光中依旧充满了怀疑:“那你呢?你家不也是地主?一丘之貉罢了,你会这么好心?”
杨少峰摊开双手,满脸的无可奈何:“他们那些蠢货跟本官有什么关系?难道本官让你宰了他们,还能把他们的地都变成本官的?到头来,这些地不还是要分给百姓?”
唐赛儿低头盘算了半晌之后,才抬起头说道:“我可以答应你,不过,我要皇太孙向我做出保证,毕竟你杨状元的名声,天下人都知道一些。”
杨少峰脸上的笑意终于凝住了:“什么叫我的名声?本公子江湖人称诚实小郎君,向来是说话算数,难道还会骗你一个弱女子不成?”
第二百四十四章 我把良心喂了狗
唐赛儿道:“你杨状元的名声如何,你自己心里不清楚么?”
被唐赛儿这么一说,杨少峰的脸上顿时就有些挂不住了:“本官名声如何,却也不劳你操心。
现在摆在你面前的,便只有两条路,一是老老实实的按照本公子的吩咐去办事,二是本公子把你们都给宰光,然后让别人来办。”
唐赛儿脸上的神情却变得有些古怪:“杨状元就这么肯定?”
杨少峰呵呵冷笑一声道:“你只身前来赴会,无非就是打算在本官这里拖延时间,好让你的部下能够突围而走,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明摆着告诉你,本官布置在东南方向的三千骑兵,不过是疑兵之计,也不是真正的效义营的骑兵。
至于真正的效义营骑兵,本官早就把他们布置在西南方向了,只待一声令下,你那五千六百二十一个部下就会人头落地。
当然,你大概可能不知道效义营骑兵是怎么回事儿,本官就大发慈悲的告诉你。
当初陛下北征鞑靼,便是这三千效义营的骑兵为向导先锋,千里追杀本雅失里汗直到瓦剌。
我给他们的命令是,一旦接到信号,就对你的部下进行灭绝式追杀,不死不休。
也就是说,你不老老实实的答应替本官做事,他们就会立即对你的部下下手,直到你的部下全部死光为止。”
“你就是魔鬼!”
一听杨少峰连五千六百二十一这么准确的数字都说了出来,终于按捺不住的唐赛儿猛的一拍桌子,站起身后指着杨少峰骂道:“你就是魔鬼!”
杨少峰笑眯眯的道:“承蒙夸奖,本官愧不敢当啊,惭愧,惭愧。”
望着嘴里连声惭愧,但是脸上却分明写满了骄傲两字的杨少峰,唐赛儿最终还是颓然坐了下来,低声道:“好,我答应你。”
杨少峰这才端起桌上的酒杯,笑眯眯的道:“你瞧,早答应本官,本官不就早早的放你离开了么?又何至于在这里浪费时间?”
将杯子里的酒喝完,杨少峰又向前探了探身子,低声道:“狗蛋是个聪明听话的孩子,宝儿也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本官不希望他们受到伤害。
老老实实的办事,他们不会知道自己有一个叛军头子的娘亲,只会以为自己是你家隔壁吴家的亲生孩子,以后该读书的读书,该嫁人的嫁人,包括其他任何人,都不会有人知道这些事情。
但是,如果你敢本官耍什么花招,那本官也明着告诉你,林三家里绝后是肯定的,而且其中有些事情,本官连想想都觉得残忍,懂?”
唐赛儿的眼睛缩了缩,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颤:“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杨少峰的声音就像是九幽地狱里传来的一般:“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本官刚刚就跟你说过,锦衣卫无孔不入,许多在你们看来掩盖的很好的机密,在锦衣卫看来就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可笑。”
伸手指了指站在身后的吴明,杨少峰又接着说道:“呐,他们的大头子纪纲的名声,想必你也是听说过的,应该知道那是个多没人性的,本官干不出来的破事儿,他纪纲干起来一点儿压力都没有,你懂吧?”
唐赛儿终于屈服了,低声道:“懂。”
杨少峰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又接着说道:“所以,老老实实的办事,你好,我也好,对所有人都好,对不对?”
“对。”
“所以,你是不会跟本官耍什么花样的,对不对?”
“对。民女不敢有任何其他的想法。”
“你看,这不是很好么?非得让本官扮一回恶人,早这样儿老老实实的听话,哪儿还有这么多的破事儿?”
“是,民女罪该万死。”
“去吧,办好本官交待的事情,该杀的杀,该抢的抢,”晃了晃手中的一块玉佩,杨少峰又接着说道:“会有人去找你,替你处理那些抢来的东西,你需要的物资,也会有人提供给你。”
……
等到唐赛儿离去之后,杨少峰才望着走进大帐的朱瞻基道:“薛斌他们跟上去了?”
朱瞻基点了点头,答道:“跟上去了,三千骑兵,再加上二叔的一千亲卫骑兵,一共四千骑。”
杨少峰嗯了一声,给朱瞻基倒了一杯酒之后才开口说道:“这里的事情差不多了,咱们接下来就该启程了,我这个即墨县知县也该正儿八经的去上任了。”
朱瞻基却道:“你真打算放他们一条生路?”
杨少峰摇了摇头:“如果我打算放他们一条生路,刚才就会让你出来做担保了。
正是因为我没想着给他们活路,所以才没让你出来,毕竟你的名声重要,怎么着也不能臭在这事儿上面。”
“那你的名声呢?”朱瞻基好奇的道:“你就不怕你的名声臭掉?虽然已经够臭的,但是好歹也比这事儿传出去要好一些吧?而且你现在的样子,似乎很难受?”
杨少峰端起桌子上的酒一饮而尽,红着眼睛道:“名声?在他们向百姓举起屠刀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他们的下场。
等到他们做完了该做的事情,再杀光他们,自然就没有人知道我向唐赛儿许诺了什么,也就不会影响到我的名声。
真正让我难受的,是我用那两个无辜的孩子来威胁唐赛儿一个女人——我把自己的良心喂了狗!我不想用孩子威胁一个女人,我也不想干这种下作的破事儿!”
扯了扯衣领,勉强让自己能够觉得好受一些,杨少峰又接着说道:“可是我还是干出来了,我成了自己最瞧不起的那种人渣!”
望着一杯接一杯猛灌,似乎醉了就不用难受的杨少峰,朱瞻基长叹一声道:“这不怪你,而且我知道,就算唐赛儿不守承诺,你也不会向那两个孩子下手的,对不对?”
终于滴答滴答落在桌子上的眼泪能够证明杨少峰的心里到底有多难受:“我干不出来这种事儿!两个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我怎么可能下得去手?”
“这不就结了?”朱瞻基望着杨少峰道:“放心吧,不会有任何人去打扰那两个孩子,他们自小就是吴家亲生的孩子,等吴家搬到了京城,以后也不会有任何人揭破这个秘密。”
望着彻底醉倒在酒桌上的杨少峰,朱瞻基也只得无奈的叹了一声,吩咐狗子好好照顾杨少峰之后才出了大帐。
早就等候在外的纪纲迎了上来,低声道:“殿下?”
朱瞻基摇头道:“安排吴家进京吧,以后把这事儿彻底忘掉,所有的卷宗全部销毁,让他们过普通人的生活。”
纪纲低声道:“殿下,状元公还是心软了些,这些脏活,不如由卑职代劳?”
朱瞻基盯着纪纲,直到纪纲心里都有些发毛了才开口道:“孤再说一遍,忘掉这事儿,安排吴家人进京,销毁所有卷宗,那两个孩子就是吴家的亲生子,跟其他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是!”
朱瞻基一边向前走着,一边低声道:“心善,有底线,这是好事儿,这样儿的人就算再坏,实际上也坏不到哪儿去。怕就怕为了目的不择手段,把做人最后的道德良知都给抛到一边去。”
纪纲心中一凛,低声道:“是,卑职记住了。”
朱瞻基忽然停下脚步,说道:“你很幸运,能和义弟交好,而且义弟似乎很欣赏你们锦衣卫。”
纪纲心中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有些时候,敲打不一定是坏事儿,反而是好事儿。
自己是个什么样儿的人,纪纲心底很清楚,历史上像自己一样的人都是些什么下场,纪纲心里同样很清楚。
但是有了朱瞻基的这番敲打或者说表态,自己以后就不用担心落个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下场。
复又向前走了几步之后,朱瞻基又接着说道:“义弟既然不想拿那两个孩子作法,那就让锦衣卫的人把唐赛儿盯紧一些,千万不要出了什么岔子。
另外,兖州那边的人也要动起来,把相应的证据都准备好,一旦唐赛儿这边靠不住了,就另外扶植一批人,或者干脆由锦衣卫的人直接动手,把那一家处理干净!”
纪纲忍不住悄然打量了杨少峰所在的大帐一眼。
什么叫命好?这才是真正的命好!脏活不沾手,一切都有人处理的干干净净,哪怕是计划失败,还有人跳出来替他背黑锅!
躬身应了之后,纪纲又低声道:“那即墨那边?”
朱瞻基道:“暂且不管即墨那边。既然他心心念念的想去即墨折腾一番,那就由着他去折腾。
孤也很好奇,即墨那里是出了名的困顿,而且那里还有大量的白莲余孽,他跑到即墨之后又该怎么折腾?难不成他还准备卖海鱼致富?”
想了想,朱瞻基又接着吩咐道:“对了,回头把林家调到即墨,让杨林氏来即墨跟义弟团聚吧。现在他心里难受,心态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调整过来的。”
第二百四十五章 还是得修路
流寇之所以难缠,就在于谁也不知道他们的下一个目标是哪儿。
就像是唐赛儿一样,带着手下的叛军从青龙山逃出来之后就直奔着益都而去,一路上掀起无数的腥风血雨之后又转道东南直奔即墨,看样子是打算把整个青州府都搅个天翻地覆。
弹劾朱高煦和薛斌的奏章也像雪花一样飞向京城,只不过都被压了下来,似乎朱老四根本就不在乎他们有多无能,哪怕他们一直就带着大军跟在唐赛儿的后面却始终抓不到人。
至于这两天一直都不太正常的杨少峰,则是慢慢悠悠的跟朱瞻基等人一起晃到了即墨。
此时的即墨远不是后世的即墨区,而是一个小县城,规模并没有比蒲台大到哪儿去,而且比蒲台还穷。
当然,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即墨所处的位置实在有点儿坑,往年有倭寇的威胁,最近这两年虽然不用担心倭寇了,但是海边的土地对比起内陆的土地来说,终究还是差了许多。
同样的,即墨也是唐赛儿传教的重点地区,唐赛儿从即墨离去之后带走了大量的白莲教骨干成员,剩下的百姓里面还不知道有多少是信奉白莲教的。
等跟上一任即墨县令做好了交接之后,杨少峰就更头疼了。
白莲教造反并不光是在蒲台一个地方做乱,而是联络好了诸多头目之后一起乱起来的,即墨也已经乱过一回了,虽然还没有达到十室九空的程度,但是说一句十室三空却也差不多。
把手里的卷宗来回翻看了好几遍之后,朱瞻基才叹道:“民生维艰啊。”
“民生不艰,还要我们干什么?”杨少峰斜了朱瞻基一眼,说道:“国朝养着官员是干什么的?不就是让他们代天子牧民的?难道还是让他们欺压百姓,往自己兜里捞银子的?”
朱瞻基顿时气结,吭哧了半晌之后才道:“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若天下官员都有这般的觉悟,哪儿还会有那么多的贪官?”
屈指弹了弹手里的卷宗,杨少峰道:“现在就两件事情要办。
第一,把以往的案子都给捋一遍,看看有无冤假错案,有没有受屈的百姓,如果有,该重审的重审,该放人的放人,该赔偿的赔偿。
第二,让吴明联系当地的锦衣卫,把即墨的情况摸清楚,顺便再重新丈量一遍即墨的土地,重订黄册。”
说完之后,杨少峰的脸上又浮现出一丝笑意:“看到没有,唐赛儿还是有用的,最起码帮着咱们处理了许多不太好处理的垃圾。
现在那些人都没了,大量的土地就空了出来,或收归官田,或分给百姓,只要再想想其他能够发家致富的法子,即墨的百姓富起来,不过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朱瞻基忍不住长舒一口气:“终于正常了,前几天一提起唐赛儿,你就显得内疚的不行不行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辜负了唐赛儿呢。”
杨少峰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总得有些底线吧。我对大明的百姓用这种手段,于心不忍。”
“别忍不忍的。”朱瞻基指着自己手里的卷宗道:“即墨的问题很多啊。
看这个叫王桃的,输了田地房屋,卖了老婆女儿,手筋脚筋各被人挑断一根,现在不说是废人,其实也差不多了。
我刚才看了卷宗,即墨像他一样的人还有很多,卖儿卖女的不在少数。”
“赌狗不算人。”
杨少峰先给定了个调子,然后才眯着眼睛道:“大明自太祖高皇帝起便禁赌,这即墨的赌坊能开到现在,估计背后也是有人的。
先让吴明他们把赌坊给封了,所有人都拿回大牢里面关着,让你的人接手看管,原本的那些衙役也未必能靠得住。”
“嗯,”朱瞻基又指着卷宗道:“还有这个,刘三,欠了王老爷家里租子还不起,一家人都服毒自尽了,而王老爷又趁势收回了刘三佃租的土地,转租给了其他佃户。”
“现在这姓王的不也没了?”杨少峰道:“先整理这些命案,等到命案都了了之后再处理其他的案子。”
然而随着看的卷宗越来越多,杨少峰的脑袋也越来越疼。
大明不是科技发达的后世,百姓只能豁出命去争抢那有限的资源,比如为了在大旱的时候争夺水源,械斗之类的破事儿也就层出不穷,所以才有了穷山恶水出刁民的说法。
就像是白莲教一样,为什么白莲教能在山东盛行起来?
除了唐赛儿会一些所谓的法术能够糊弄人心之外,更多的还是因为百姓太穷,再加上官府的不作为,百姓也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神佛身上。
归根结底,还是穷字给闹的。
过了半晌之后,朱瞻基忽然开口道:“其实,我感觉也没多难?
你看啊,即墨并不算大,你在杨家庄子的那一套照搬过来,差不多也就是几年的时间?”
杨少峰一脸懵逼的瞧着朱瞻基,眼神就像是在看二傻子一般:“杨家庄子才多少人?即墨的人有多少?因地制宜这个词你不懂?
生搬硬套的后果就是让百姓原本就不富裕的生活变得雪上加霜,到时候人人都是白莲教徒,你就等着被皇爷爷挂城门楼子上风干吧!”
“是挂你,不是挂我,”朱瞻基认真的反驳道:“再说了,我的意思是照搬杨家庄子的模式,又不是完全照搬过来。
比如这路,你是不是得修?比如这河渠,你是不是也得修?田里养鱼的法子能在杨家庄子用,怎么就不能在即墨用?”
“杨家庄子没干旱!”杨少峰毫不客气的反驳道:“即墨可不像顺天府这几年一样风调雨顺,反而不是旱就是涝,你在田里养鱼,要么等着收鱼干,要么等着庄稼都被淹死吧!”
心里越想越烦,杨少峰干脆扔下了手里的卷宗:“先修路!别管啥时候,修路总是没错的,先修三条路,一条通往鼇山卫的,一条通往益都再到顺天府的,一条通往济南府的。
等路修好了之后,先从鼇山卫那边试着晒海盐,可行的话就往整个即墨都推行开,然后就是海里的鱼,组织渔民出海打鱼。”
不怀好意的瞧了朱瞻基一眼,杨少峰忍不住嘿嘿笑道:“你这个皇太孙殿下带个头,专挑海里的好东西吃,等你滚蛋回顺天府了,我就组织人手用冰块往顺天府给你送海鲜。”
“要钱不?”朱瞻基第一反应就是杨少峰又打算坑自己了:“要钱的话,那我就不能吃海鲜,吃了难受,用你的说法就是海鲜过敏。”
杨少峰摇头道:“咱们可是兄弟,我怎么可能跟你要钱?
不过,这海鲜得打上太孙府特供的名头,回头你再去替我跑跑门路,什么太子府特供啊,宫中贡品啊,皇爷爷再把这玩意赏赐一些给朝中的大佬们,这海鲜的身价就起来了。
等到海鲜的身价一起来,咱们兄弟就能坐在家里分钱了,岂不美哉?”
朱瞻基摸着下巴道:“那咱们五五开,我要一半!”
“你心咋那么黑呢?”
杨少峰顿时就不乐意了:“你,我,徐景昌,薛斌,吴英,吴克勤和吴克忠兄弟,秦子宁,还有咱们二叔和三叔,尤其是咱们皇爷爷和户部的夏老抠,这些都得分一分,咱们两个五五开,他们能乐意?
这么着,这次的生意,皇爷爷的内帑分两成,夏老抠的国库再分两成,你我和二叔三叔各半成,剩下四成就分出去,咱们吃肉,也得让老徐老薛他们跟着喝汤才行。”
朱瞻基点了点头,忽然又想起来另外一个问题:“那盐呢?”
杨少峰道:“盐的事儿得另算。
盐这个玩意儿吧,它跟别的东西就不一样。
你像这海鲜,咱们可以说它能滋阴补肾,有钱的就多买点儿,没钱的不吃也行。
可是这盐不成,这玩意是人就得吃,没了盐,这人就会生毛病。
如果咱们这儿真能晒出海盐来,回来就往不产盐的地方运,让夏老抠的国库补贴点儿,把盐的价格打下来,争取让百姓们都能吃得起。
当然,我估摸着等全大明的路都修好了,这运输的成本肯定也就降下来了,就算夏老抠不给咱们补贴,应该也没多大的问题。”
朱瞻基点了点头,说道:“说来说去,所有的问题就又都回到了路的问题上面。”
杨少峰道:“咱们先刨去军事上的用途,不考虑良好的道路交通在军事调动上的便利性,就光说对于民间的影响。
比如即墨的海鲜,海盐,边市城的牛羊肉,这些需要快速冷冻运输才能保证新鲜的东西,如果道路不好,这些东西就没办法互相流通起来,估计边市城的百姓一辈子也吃不上海鲜,岭南的荔枝也注定了是少数北方人才能吃得起的好东西。
但是把道路修好了,原本十天的路程缩短到五天甚至三天,那海鲜就能运到边市城,顺天府的百姓也能吃上新鲜的荔枝了。”
朱瞻基道:“那你打算从哪里下手?”
杨少峰道:“先把这些卷宗过一遍,没啥大问题了再去各个庄子里面瞧一瞧。唐赛儿替咱们除去了某些人,剩下的事情就是咱们的事儿了。”
第二百四十六章 大难题
迅哥儿曾经说过,但凡是钱能解决的问题,基本上都不是什么问题,最大的问题往往在于没钱。
后世的农民没有钱还可以去打工,无论是建筑工地还是去涮盘子,只要肯下力气,总能赚到一些钱,怎么着都不会饿着。
然而对于大明的农民来说,出门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先不说这操蛋的交通方式很可能一出门就再也回不了家,光是普通百姓跑去办理路引都不是那么好办的。
再加上山东这地方今年涝了明年旱,别说什么活的好不好,能勉强活下去就已经是老天爷开眼外加皇帝圣明了。
当然,皇帝再怎么圣明也没有鸟用,该办错事儿的时候一样会办错事儿。
就比如朱老四免了民赋民税,表面上来看确实是国库不收民赋民税了,但是那些手里握着大量土地的地主们却不会免了地租,反而会因为国库不收了而增加几成租子,最后受到免赋免赋好处的,只有那些自己家里有土地的自耕农,佃租土地的百姓反而遭了殃。
朱老四错了吗?一片爱民之心,无论如何也说不上错,毕竟后世的种花家也不是一上来就免除了所有的农业税的,提留款这个词是很多老一辈人心中永远抹不去的痛。
百姓错了吗?辛辛苦苦的种地收粮,原本就是要看老天爷的脸色,皇帝和朝廷对百姓有一丝的好,百姓就能记一辈子,百姓有什么错?
士绅错了吗?
在杨少峰看来,这些蠢货就死盯着那点儿土地和地里的粮食,自然是大错特错,但是在当时的环境看来,不指望土地还能指望什么?
指望商业?这玩意不是所有人都能玩得转的,创业失败赔到死的例子就连几百年后都层出不穷,大明的商业环境自然更不友好。
指望工业?在一个万般皆下品,唯有独书高的时代,工业其实和商业是可以划上等号的,都属于那种带着铜臭味的原罪,是被所有人都看不起的。
注意,是所有人,不仅仅是读书人看不起工商业,就连耕地种田穷到手里没几个钱的农民也同样瞧不上工商业。
这个也没办法说改就改,几千年流传下来的毛病,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治好的。
大环境如此,即墨做为大明的一个县城,自然也不会比别的地方强到哪儿去,因为靠海的原因,可供耕种的良田原本就不多,再加上这种操蛋的大环境,还有频发的干旱水涝,最后的结果就是即墨很穷,穷到连边市城的牧民都比不过的那种程度。
当然,即墨有富人依旧很多,尤其是有进士功名在身的那些人,往年收受的投献再加上用各种手段弄到手的土地,已经足以保证这些人吃好喝好,甚至还有余钱去寻乐子。
这种极为明显的对比,通过即墨县城主路两边的嘈杂的酒楼青楼还有那些脸上带着菜色的百姓就能看得出来。
逛了大半天,将整个即墨县城都逛的差不多了,杨少峰和朱瞻基才随便寻了个面摊坐了下来。
一碗不知道什么味道的面条下肚之后,朱瞻基忍不住拍了拍肚皮:“现在才真正的知道,能吃饱也是一件极为幸福的事情啊。”
杨少峰将碗里的汤都喝了个干净,同样打了个饱嗝之后才开口道:“看看顺天府的百姓,再看看即墨的百姓。我现在越发不后悔那件事情了。”
朱瞻基嗯了一声道:“有什么好后悔的?当他们对着普通百姓举起屠刀的时候,他们就该死!
现在不过趁着他们还有用,让他们去除掉更多的垃圾,让更多的百姓能活得好一些,又有什么可后悔的?
你放心吧,该安排的我已经安排好了,那两个孩子的卷宗都已经销毁了,而且有人送他们到顺天府去读书,以后做官也好,经商也罢,不会有人知道他们的出身来历。”
杨少峰点了点头,低声道:“我也不想。骗他们替我办事,再送他们去死,未免太过分了些?”
朱瞻基却哈的笑了一声,摇头道:“有什么过分的?他们不死,那些因他们而死的百姓又去找谁说理去?你这就是矫情,若是皇爷爷在此,抽你两巴掌也就好了。”
揭过这一茬之后,朱瞻基又接着道:“现在你对即墨有什么想法了没有?即墨县城不大,想要把即墨像边市城那么搞,估计要费一番功夫。”
“也不是不能搞,”杨少峰斟酌着道:“还是那句话,要想富,先修路。工部现在还没有规划即墨到济南和顺天府的路,也就意味着即墨的那些海鲜运不出去,运不出去的下场就是拿来喂鸡喂鸭,实际上没有什么鸟用。”
猛的一拍脑袋,杨少峰道:“傻了。拿小鱼小虾喂出来的鸭子,所产的鸭蛋肯定更香,腌成咸鸭蛋,再挂个贡品的名头,多卖个一文两文应该不是问题吧?”
一听到贡品两个字,朱瞻基的脸色就黑了下来:“贡鱼,贡盐,贡鸭蛋,还有什么是不能贡的吗?你把整个即墨都给刻上个贡字然后搬到顺天府岂不是更好?”
杨少峰懒得理会朱瞻基,反正该挂的名头还是要挂的,不能挂皇家贡品的名头也得挂个户部指定采购的名头,夏老抠肯定愿意配合。
至于现在,最先开始的肯定还是修路。
只不过,杨少峰接着就开始头疼要先修哪一条路了——即墨是个县城,整个县城和周边所有村镇的百姓全都加起来,也没办法支撑三条道路同时开修那么大的工程,只能先修其中一条。
那么问题来了。
如果先修即墨通往鼇山卫的路,那么最直接的后果就是鼇山卫那边的海鲜可以快速的运到即墨城,却没办法快速的运往顺天府,换成其他的东西也是一样的道理,包括盐和设想中的即墨咸鸭蛋。
如果先修即墨通往济南府或者顺天府的那,那么鼇山卫那边弄到的海鲜之类的玩意就没办法快速送到即墨县城,同样会耽搁时间。
朱瞻基瞧着杨少峰皱了半天的眉头都没有开口说话,便忍不住问道:“想什么呢?你还真打算把即墨都给刻上贡字?”
杨少峰摆了摆手,说道:“我在想,到底该先修哪一条路,毕竟即墨这里的情况明摆着的,真正能见效快的就是海鲜,而海鲜运起来的时效又特别重要。”
朱瞻基却呵呵笑了一声道:“最快的是你所谓的海鸭蛋。这东西现在就可以搞起来,而且运输方便,又不怕放,自然是首选中的首选。
至于利润最大的海鲜,其实就跟你计划里的海盐一样,完全可以放到后面再搞起来。
先靠着海鸭蛋赚钱,同时再修着路,至于先修哪一条,你随便抛个铜钱不就行了?
不过,我觉得眼下最重要的问题倒还不是想着修哪一条路的问题,而是怎么能让百姓愿意来修这个路。”
杨少峰顿时懵了:“这不是能让他们赚钱的好事儿?而且鸭蛋这事儿是能立即见到钱的,再加上修路给工钱,他们还能不积极?”
“未必会积极到哪儿去。”朱瞻基道:“唐赛儿替咱们把那些人都给清理掉了,咱们回头是不是得把那些土地都收归官有或者分配给无地的百姓?这是你最早就计划好的吧?”
杨少峰点了点头道:“肯定的啊。我都让吴明借调锦衣卫的人手去准备了,现在就等白庚调过来做县丞,这些事情就可以开始做了。”
朱瞻基呸了一声道:“一个正六品的翰林,你把人家弄过来做这个正八品的县丞,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杨少峰却道:“别不知好歹啊,这可是替你培养人才呢。
在朝廷上做官和地方不同,只有那些有地方经历的,才算是真正的知道民间疾苦,以后办事儿不会出大错。
刚刚从科举出来就跑到翰林院里供职的,看着倒是清贵了,可是这些蠢蛋根本就不知道民间到底是个什么样,拍脑门子做出来的决定能是真正的善政?到时候这骂名谁背?”
“行,你有理,”朱瞻基也懒得跟杨少峰争这些没用的,而是又把话题给绕了回去:“你给那些无地的百姓分地,他们不得琢磨着该怎么耕种?还会想着给你修路?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还有那些有地的百姓,这破地方一年旱二年涝是不错,可是越这样儿,这些人就越会想着怎么把地给种好,哪儿有心情去做工赚钱?
左右赚钱都是要用来买粮食的,又怎么比得上自己从地里种出来的?”
杨少峰顿时头疼了:“要真跟你说的这样儿,那顺天府的百姓还有河间府的百姓怎么就愿意出来做工?”
朱瞻基毫不客气的道:“顺天府城里有多少是靠种地为生的百姓?河间的百姓当时是活不下去了,不出来做工就只能等死,换你你愿意?”
“那咋办?提高工钱?”杨少峰皱着眉头道:“别说我愿意不愿意,就算我愿意,他夏老抠愿意给钱吗?”
“肯定不愿意!”朱瞻基极为肯定的说道:“包括这修路的钱,还是得你想办法,夏老抠不可能给你一文钱的,能让你截留即墨五年的所有税收,就已经是在剜他的肉了!”
第二百四十七章 好兄弟,互相坑
杨少峰和朱瞻基满怀希冀的围着一个装满了盐水的小坛子,旁边还堆着几十个鸭蛋。
一边往坛子里放着鸭蛋,杨少峰一边流着口水:“我跟你说啊,这鸭蛋用盐水腌上,里面再掺上香料和酒,腌好后的蛋黄都是流油的,特别香!”
被杨少峰这么一说,朱瞻基也来了兴致:“得腌多长时间?我记得腊肉得腌好长一段时间才能吃,这鸭蛋会不会也是一样的道理?”
杨少峰道:“肯定的啊,我估摸着怎么也得腌上一个月吧?今天先腌这五十个,等明天了再腌五十个,后天再腌五十个,就这么腌下去。”
朱瞻基用力的点头表示赞同:“我看行,等一个月以后,咱们先捞这第一批腌的出来尝尝,好吃的话就把后面几批的送进京城去,这鸭蛋的销路就算是有了。”
杨少峰也点了点头,问道:“估计再有几天的时间,白庚也就该到了,到时候就让他去统计即墨的丁口和土地,尤其是那些无主的。
我想过了,既然百姓可以因为土地是自己家的而不愿意出来做工,那咱们也不是真就没法子了。
这么着,回头那些有土地的先不去管他们,没土地的那些就让他们出来做工修路,等路修完了之后,这些土地再分配给他们。拿土地当诱饵,不怕他们不咬钩!”
“也成,”朱瞻基道:“不过这法子也就适合用在无地的百姓身上,那些家里有地的,这招就不好用了吧?”
杨少峰嗯了一声道:“确实,这招对有地的百姓是没什么用。但是你别忘了,皇爷爷是免了他们的民赋民税,可没说要免了他们的徭役,征发徭役,反正种地也不是天天种,总有个农闲的时候。
瞧瞧,我这替他们找发家致富的路子,还给他们工钱,多良心啊!”
朱瞻基一边忙着往坛子里装鸭蛋,一边说道:“也不知道是谁,前些天还喊着自己的良心喂了狗。”
……
直到狗子莫名其妙的在县衙门前捡回来几筐子咸鸭蛋之后,杨少峰和朱瞻基就再也坐不住了。
即墨县并不大,有什么风吹草动的,基本上一天的功夫就能传遍整个县城,几天的功夫就能传遍整个即墨县。
短短三五天的时间,新来的知县老爷和皇太孙殿下喜欢吃咸鸭蛋,而且自己亲自动手腌咸鸭蛋的新闻就跟插了翅膀一样飞的满天都是。
这个消息一出来,许多即墨县的百姓心里就活动开了。
像任老五一样因为欠下地主的租子交不起而被上任知县寻个由头关在大牢里的百姓并不少,如今新来的知县老爷把这些人全给放了,这就是大恩人呐。
恩人喜欢吃咸鸭蛋?
那没什么说的,大家伙儿里谁家还没几个咸鸭蛋了,虽说往年都是留着过年的时候才舍得吃,可是现在恩人就好这一口儿,那自己还能不舍得?
可是对于杨少峰和朱瞻基来说,咸鸭蛋这玩意仅仅是打算拿来寻找财路用的,根本就不是因为两人多喜欢吃这玩意儿好吗?
吸溜一声将金黄金黄的鸭蛋油吸了个干净,朱瞻基抹着嘴巴道:“真香!”
“光知道吃!”杨少峰恨铁不成钢的道:“这鸭蛋越来越多,估计咱们两个吃到明年都吃不完,你还真香?到时候都得臭喽,还香个屁!”
吸干净了鸭蛋油之后才慢慢吃着蛋白的朱瞻基道:“我看也别等咱们腌的那一批了,直接把这些送京城得了,如果皇爷爷喜欢,那这销路就算是成了,回头咱就直接修路,省得再折腾了。”
杨少峰摸着下巴琢磨了半晌,说道:“这么着,咱们弄个咸鸭蛋工坊,以一文钱一枚鸭蛋的价格从百姓手里收购鸭蛋,然后分批腌成咸鸭蛋,然后打上标签往京城卖。
我刚才想过了,直接从百姓手里收购腌好的鸭蛋,时间有早有晚,数量有多有少,质量也是有好有坏,不太好整,倒还不如咱们直接收购了新鲜的再腌制,这样儿也能控制住数量和质量。”
朱瞻基嗯了一声道:“那卖多少钱?”
杨少峰道:“咱们收购的价格是一文钱一枚鸭蛋,腌制是需要成本的,到时候卖五文钱一枚也差不多吧?”
“三文钱吧,”朱瞻基摇头道:“五文钱的价格太贵了,寻常百姓吃不起,富贵人家也未必会买,倒不如三文钱一枚,都能吃得起。”
“那不行。咱不卖十文钱一枚就已经是良心了,还三文钱一枚?别人腌制的咸鸭蛋就只能是咸鸭蛋,可是咱们卖的就是即墨牌海鸭蛋,这叫档次!三文钱一枚,太掉价儿了,不行。”
“那也太贵了!就算是三文钱一枚鸭蛋,买十枚鸭蛋的钱就够买一只鸡回去吃了,谁还傻了巴唧的买你的咸鸭蛋?”
“肯定有人会买,这年头傻子多,骗子都不够用。我跟你说,其他地方的咸鸭蛋运到即墨来打个标签卖三文钱有人买,但是它们直接卖一文钱两枚却不一定能卖得出去。”
朱瞻基怎么也不愿意相信会有这么扯蛋的事情:“凭啥?”
杨少峰道:“凭咱们的鸭蛋叫即墨海鸭蛋!凭着皇帝都喜欢吃即墨海鸭蛋,够不够?相信我,什么玩意只要跟品牌扯上关系,那这玩意的身份也就上去了,便宜是不可能便宜的,只有卖的更贵才符合经济发展的规律。”
就以后世来说,阳澄湖大闸蟹卖的多贵?其他湖的大闸蟹卖的多便宜?可是阳澄湖才多大?哪儿来的那么多螃蟹?
不还是那些便宜螃蟹去阳澄湖洗个澡?
还有那些跑到阿妹瑞看大包小包往回带的,瞧瞧里面又有多少东西是made in a的?
永远不要高估人的智商,因为人一旦犯起蠢来,基本上就没二哈什么事儿了。
眼珠子转了转,杨少峰又接着说道:“要不然咱们打个赌?如果五文钱一枚的销量好,那你名下的半成利好就分一半出来给即墨的百姓呗?”
“我不跟你赌!”朱瞻基顿时警觉起来:“大明是禁赌的,你别想坑我!”
“这怎么能叫坑你呢?”杨少峰循循善诱的劝了起来:“你拿出来一半,我也拿出来一半,又不是光让你自己拿?不是还给你留了一半么?
再说了,百姓富了,而且他们有了这个分成,这鸭蛋就不能算他们自己的了,这玩意得算做商品,回头是不是就能收他们商税了?商税啊,这可是实打实的小钱钱。”
“那也不对。”朱瞻基依旧摇头:“上次在拍卖京城的房产时你就这么坑过我一回!商税确实多了,可是那玩意是进国库的,又不是进了我口袋里的,而且我花不了国库的钱!”
“这不是一回事儿!”杨少峰还真就不信了,今天要是忽悠不了朱二九这个傻子,以后还怎么把拐卖给他:“百姓是大明的根基,对不对?百姓富了肯定要感念皇家天恩的,得了好处的还是你家,这事儿你怎么能不积极呢?”
“那也不能分我的,”朱瞻基依旧拒绝:“有胆子你就从皇爷爷和夏老抠那里分,反正他们都是两成,咱们只有半成,就算扣下他们的半成,他们好歹还有一成半呢。
而且皇爷爷那里扣半成,夏老抠那里扣半成,这加起来就是一成,比咱们的半成多了一倍,那即墨百姓的日子不是更好过?”
杨少峰嘿嘿笑了一声道:“妥了!”
“你又坑我!”朱瞻基顿时跳了起来:“这么大的锅,你也敢甩给我来背?”
杨少峰翻着白眼道:“废话!不让你背,难道还我背?我背得动么我?毕竟你是皇太孙殿下,作死一回两回的没事儿,我这小身板可扛不住。
对了,回头记得在奏疏里就这么写啊,你皇太孙殿下为了百姓的富裕,为了国库商税的考虑,所以把皇爷爷内帑和夏老抠国库的两成都各自扣下了半成,所以他们现在各是一成半。”
面对坑了自己一回又一回的杨少峰,朱瞻基正想挥起拳头跟他好好讲讲道理,最终却又坐了下来,坐眯眯的说道:“对了,告诉你个好消息,大概你听之后会很开心。”
杨少峰呵了一声道:“什么好消息?想坑我,还起码还得修炼个几十年才行。”
“不坑你,”朱瞻基挥了挥手,笑道:“别把人都想得跟你一样坏,起码我可比你讲究多了,是真正的好消息。”
听朱瞻基这么一说,杨少峰也不禁好奇了起来:“说吧,什么好消息?”
朱瞻基嘿嘿笑道:“我让纪纲把林羽调到了即墨,而且派人去杨家庄子,通知弟妹和你嫂子一起来即墨。按照你往常的说法,叫做度假,是吧?
另外,我还在给你嫂子的书信里说了,你喝酒之后哭的跟个二傻子一样,让你嫂子跟你媳妇好好说道说道,好让弟妹来了好好安慰安慰你。”
“啥玩意?”杨少峰顿时一脸懵逼:“你做个人不行吗?”
第二百四十八章 你的良心就不痛吗?
朱瞻基是怎么跟他媳妇腻在一起的,杨少峰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杨少峰头疼的是自己怎么就有了个“咸蛋知县”的绰号而且这破外号都传到了自己媳妇的耳朵里。
彼其娘之!
弄咸鸭蛋很丢人吗?没鸭蛋,要多穷就有多穷的即墨拿什么开始发家致富的第一步?
望着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子转圈的杨少峰,林棠也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相公何必跟百姓一般见识?就算打断了他们的腿,那也没办法堵住他们的嘴不是?”
杨少峰恶狠狠的道:“打断一双是一双!刁民!真是一群刁民!别以为送给我几筐子咸鸭蛋就算过去了,这事儿没完!”
“莫非相公还要让他们多送几筐吗?”林棠的眼角都弯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这岂不是更加坐实了相公这个咸蛋知县的名头?”
杨少峰气哼哼的坐了下来,端起灵儿沏好的茶水一饮而尽,怒道:“改天就征发徭役,让这些刁民都去修路!要是让我发现哪个敢不好好干活,腿给他们打折!”
“好啦,相公别气啦,”林棠笑着安慰道:“这次妾身可是把您的贴身小丫鬟都给带来了,相公消消气,好不好?”
杨少峰翻了个白眼道:“不好!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这杨癫疯的外号还没扔掉呢,转眼就挂上个咸蛋知县的名头,这史上可还有比我更惨的状元郎么?”
就在杨少峰向着林棠大吐苦水的时候,朱瞻基也在不遗余力的抹黑杨少峰:“咸蛋知县啊,也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好好一个状元郎愣是传成了喜欢吃咸鸭蛋,一天三顿离不了的咸蛋知县。
还有啊,那天喝酒,这家伙哭的那叫一个惨啊,当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你家相公就从来不会像他一样失态!”
胡善祥抿着嘴笑道:“您还是先别琢磨杨家叔叔了,有这个时间,您还不如多想想咱们孩儿呢。”
“对啊,我儿子呢?”似乎直到这个时间才发现整个屋子里都没有自己儿子的踪影,朱瞻基顿时就怒了:“奶娘呢?”
胡善祥摇头道:“咱们孩儿被母妃留在了京城,奶娘自然也一起留下了。您说您这心到底得有多大,这时候才想起来咱们的孩儿?”
朱瞻基顿时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刚才光想着和你说话了,没想起来咱儿子的事儿。原本我还想着抱着咱儿子去气一气杨癫疯,现在看来是没指望了。不行,今天晚上咱们就再生一个!”
……
“好吃不?”
朱瞻基挑着大拇指道:“真香!想到这海蛎子加了蒜之后烤制会这么香!我原以为苏老坡用火烤的法子已经够好了。”
杨少峰撇了撇嘴,说道:“这玩意可是好东西,滋阴补肾美容养颜,男人吃了一夜七次,女人吃了年轻漂亮。”
朱瞻基打量生蚝的目光顿时就变了,强忍着流口水的冲动道:“真的?是不是还得找御医给它配上几味药?你这么烤,会不会浪费了它的药力?”
杨少峰摇了摇头,不无遗憾的说道:“不光是生蚝,还有扇贝,就是没有粉丝和辣椒,要不然这玩意更香!”
接过刚刚烤好的生蚝之后,朱瞻基道:“粉丝和辣椒是什么玩意儿?哪儿有?郑和带回来的那些种子里还没有?”
“没有,”杨少峰摇头道:“这两种东西是我在翻看古籍时找到的,据说是殷商遗民在海外发现了土豆和辣椒。
据古籍记载,辣椒这玩意的味道要比茱萸的味道更辣一些,但是其中有一股特别的鲜味,让人欲罢而不能。
而土豆这玩意不仅能用来制作粉条,还能炒着吃,烤着吃,可谓是亦菜亦粮的好东西。
最重要的是,土豆的产量极高,跟这玩意在一起的还有两种产量极高的粮食,一种叫做玉米,另一种便是红薯,都是亦菜亦粮的好东西。”
“古藉呢?”朱瞻基的眼睛开始放光:“还有,那本古籍上说的海外又在哪儿?难道不是郑和去的西洋么?”
杨少峰摊了摊手,无奈的道:“小时候看的,早就找不到了,兴许是被我拿去如厕了。
至于古籍上所说的海外之地,我倒是还记得一些,由倭国出发后一直向东,大概有十万八千里之遥。”
一听到十万八千里这个数字,朱瞻基的心就先凉了一半,转而也回过味儿来了:“你又在骗我!
殷商灭亡之后,商民自然也就成了周民,人还是那些人,不过是换了君主和国号,对于普通的百姓来说又有什么区别?还跑到十万八千里之外?
就算他们真的跑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那又是怎么记录下来的?你识得殷商文字?记载着这些事情的典籍又是怎么传回中原的?又是怎么落到你手里的?”
杨少峰顿时变得目瞪狗呆——这二傻子怎么变聪明了?没那么好骗了?
想了想,杨少峰干脆换了副嘴脸,比划了一个道士常见的稽首礼:“无量天尊,刚刚是本座在说谎,实在不该。”
一见杨少峰这般模样,朱瞻基顿时打了个寒颤:“你正常点儿!”
杨少峰却痛心疾首的道:“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刚刚贫道欺瞒居士,实在是罪大恶极矣。
不瞒居士,殷商遗民之事,乃是神农老祖托梦于我,否则的话,我又如何知道十万八千里外的事情?”
朱瞻基疑神疑鬼的瞧着杨少峰道:“那伏羲老祖还说什么了?”
“伏羲老祖说,海外殷商遗民已经忘了我中原教化,不通文字,不通语言,又与蛮荒之地的蛮人通婚,如今已算不得神州血脉,可为我大明劳工。”
刚刚说完,杨少峰就发现自己又被朱瞻基给套路了——神农老祖和伏羲老祖,那是一回事儿吗?
朱瞻基满脸的讥讽之色,指着杨少峰道:“一会儿神农老祖,一会儿伏羲老祖,你如此信口雌黄,就不怕他们怪罪于你?说吧,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见杨少峰的眼珠子不停转动,朱瞻基就接着说道:“你也别编什么乱七八糟的理由了,我也不问了,你就直接说你想干什么?”
被朱瞻基当面揭破,杨少峰倒也没感觉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反而嘿嘿笑着道:“亦菜亦粮,产量还高,这种好东西你不想要?尤其是那么多的劳工,想想就心动啊。”
朱瞻基呵的一声冷笑道:“亦菜亦粮的好粮食谁不想要?免费的劳工谁不心动?可是那距离也太远了些,十万八千里,单凭着宝船,能过去?”
“大概能吧?”
杨少峰的心里忽然也没有底气了:“反正那一路上还有一大堆的小岛,多弄几个基地存好粮食,怎么着也差不多了吧?”
朱瞻基嗯了一声,却又摇了摇头,说道:“你先别想这事儿了。十万八千里可不是闹着玩的,皇爷爷和夏老抠都不会同意的。
还有,现在边市城的事儿刚完,京城的营建还没有彻底结束,倭国那边也刚刚有回报,现在又加上山东这一大摊子事儿,你还是老实一点儿吧,别光想着怎么折腾了。”
杨少峰也知道朱瞻基说的是事实。
边市城的营建,前前后后花了好几年的时间,当时刚刚折腾起来差不多了规模,自己就跑到顺天府开始顺天府的营建,把边市城的那一摊子都扔给了刘航。
好不容易等顺天府的营建搞的差不多了,自己又和朱瞻基等人一起搞了一波倭国,除了弄回来一座银山和一大片土地之外,还带来了一大堆的麻烦事儿。
比如向倭国移民的事情。
表面上看起来只要把老百姓迁移到倭国就行了,可是怎么住?怎么吃?怎么耕种?
后来这些乱七八糟的破事儿被夏原吉接手过去归了户部,自己和朱瞻基却又开始折腾山东这边的一摊子破事儿。
如果再把唐赛儿要办的事情给算进去,这些乱七八糟的破事儿估计没个几年都完不了,现在就想着美洲那边的辣椒,也确实不太靠谱。
无奈的叹了一声后,杨少峰才开口道:“反正你把这事儿记下来,咱们以后有机会了,肯定要往那边折腾折腾。毕竟,没有辣椒的烧烤是没有灵魂的,没有粉丝的生蚝也差了几分滋味。”
朱瞻基疑道:“辣椒和粉丝,真有你说的那么重要?”
“嗯!”杨少峰用力的点头道:“必须重要啊,最关键的是那边的土地啊,把大明所有的百姓都给扔过去,那边都能装得下,你说那么大片土地却掌握在一群劳工的手里,你的心就不痛吗?”
“痛!”
“还有那些勋贵和地主们,他们手里的钱财,咱们不用生蚝扇贝咸鸭蛋之类的玩意弄过来,你的良心就不会痛吗?”
“很痛!”
“还有即墨的百姓,以后靠着咸鸭蛋就能赚那么多钱,咱们不把他们的钱坑过来,你的良心就不会痛吗?”
“似乎,更痛了些!”
“行了,你慢慢痛,咱们明天还有正事儿要办。”
将盘子里的最后一个生蚝干掉,朱瞻基才问道:“什么正事儿?修路?还是继续出海打鱼?”
杨少峰的脸上显出一丝狰狞,笑声中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都不是。”
第二百四十九章 说最狠的话
即墨的官差并不像顺天府的官差一样会敲个门啥的,砸门踹门才是这些人最喜欢用的叫门方式。
任五眼睁睁的瞧着自家大门被即墨县的衙役们一脚给踹歪,自己还得陪着笑:“官爷?”
即墨县的衙役班头从鼻腔里挤出了嗯的一声,昂着头道:“县太爷说了,所有即墨的青壮,凡是十六岁以上的,都得出徭役去修路修学堂,现在赶紧带上户籍册子跟我走。”
任五躬身陪笑道:“官爷先进来喝口水,小人收拾起来慢,正好您先歇歇,小人让浑家去通知一下街坊们?”
“通知个屁!”班头的态度愈发恶劣:“有什么慢的?带上户籍册子跟我走就行了,剩下的啥也不用带,吃的喝的都不能带,赶紧的!”
任五这下子心里就更没底了,从身上抠抠索索的翻出来几枚钢板,然后变了一个铜板消失在班头手中的戏法之后才小心翼翼的问道:“官爷?”
班头的脸色明显好看了一些:“别问,问我也没有用,这是太爷的吩咐。”
任五这次没敢再多问别的,无奈之下只得收拾好了衣裳和户籍册子,然后跟个受屈的小媳妇一样老老实实的跟在班头的身后,向着自家隔壁而去。
等到真正的集齐了人,跟着班头来到所谓的工地之后,任五整个人就更加的懵逼了。
似乎,整个即墨的青壮都被咸……县太爷给拉了壮丁?
接下来的事情,就让任五更加的看不懂了。
几个书生打扮的人在县丞老爷的带领下走了过来,然后把自己这一群人分开后安排给了那些书生,每个书生大概领着几十个青壮?
一股怪异至极的熟悉感让任五想起来往年挑选鸡崽鸭苗时的场景。
自己这些人就是小鸡崽儿?
就在任五发愣的时候,带领着任五这些人的书生就开口说话了:“一会儿你们跟着我去工地上,咱们的任何是打地基,从这里一直沿着这条白线往前打,什么时候看不到白线了,什么时候咱们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任五悄然打量了一眼白线——根本就看不到尽头。
“都注意一下,”书生又接着喊道:“现在说的,是跟你们自身相关的,都把耳朵给我竖起来仔细听着!听不懂的举手喊报告,得到我的允许之后才能发问!
第一,待会儿所有人排好队,拿着户籍册子来我这里登记好你们的名字和户籍信息,这个是要到银行给你们开立户头的,马虎不得!
第二,大家伙儿来服徭役并不是白干活,每个人每天能拿到十五文钱的工钱,这个工钱会存到你们在银行的户头上面,等到了发薪水的时候,你们就可以去银行取出来!
第三,一会儿会有人给你们发两套衣服还有口罩,上工的时候不许穿自己的衣裳,必须戴着口罩干活,否则扣钱!
第四,县太爷说了,只要你们好好干活,等回头工地上面都完工了,会把官府里一部分的官田还有那些无主的田地放出来给你们!
第五,工地上管三顿饭,早上一顿,中午一顿,傍晚收工的时候还有一顿,以后早上在家里来之前不要吃饭,把那口粮食省下来给家里!
现在,我的话说完了,有不明白的赶紧问!”
任五想着书生的吩咐,硬着头皮举手叫道:“报告!”
书生将目光投向任五,问道:“你有什么不明白的?”
面对着书生,任五的腰不自觉就垮了下来:“官爷,俺们还有工钱?那为啥不直接把工钱给俺们?”
书生瞧着任五道:“有工钱!之所以不直接把工钱给你们,是因为怕你们乱花!县太爷说了,这钱给你们存在银行,想要支用的时候就去银行取。
还有,给你们办回来的存折千万千万要保管好,去银行取钱的时候得带着户籍册子和存折一起才能取出钱来,丢了可没地方补去!”
任五小心翼翼的道:“那分地的事儿?”
“你干完活了?”书生没好气的瞪了任五一眼,说道:“等到工地上面的工程都彻底完工才会发田,在此之前,谁也别想!
还有,我劝你们最好不要打什么偷偷摸摸先占下耕种的小主意,小心是替别人做了嫁衣裳!还有没有问题?”
瞧着书生越来越黑的脸色还有越来越不客气的态度,任五满肚子的问题最终还是憋了回去,没敢再问出来。
书生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对着众人喊道:“现在,立刻,马上,排好队,拿出你们的户籍册子,开始登记你们的名字!”
……
朱瞻基一脸懵逼的在站工地上,望着眼前被人带去排除领号然后开始干活的百姓,对杨少峰道:“一大早就拉着我跑来看百姓挨你学生的训?这就是你说的正事儿?”
杨少峰咬牙切齿的答道:“没错。我堂堂六首状元,被他们传成咸蛋知县,咸蛋太爷,我不要面子的?我想好了,这次我要把女人当男人用,把男人当牲口用,我要累死他们!”
瞧了瞧面目狰狞的杨少峰,再瞧了瞧旁边早就支起来的大锅还有那两头刚刚被人送上西天的二师兄正在杨家庄子来的那些人手上变成一块块的肉,朱瞻基顿时感觉自己有些蛋疼。
说最狠的话,办最善的事儿?这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愣愣的瞧了半晌之后,朱瞻基才将目光从工地上挪了回来:“似乎,感觉没有多难的样子?和杨家庄子那套差不多?”
不待杨少峰回答,朱瞻基又自顾自的说道:“不对。即墨这里可以这么搞,是因为即墨和边市城差不多,边市城有牛羊,而即墨这里有海鲜和咸鸭蛋。至于其他的地方,却未必能这么搞?”
杨少峰嗯了一声道:“差不多吧。别的地方没有海鲜没有咸鸭蛋,但是会有别的东西啊。
比如四川那边就有食铁兽,其他的方可没有吧?比如这沿海的地方都有鱼虾螃蟹,可是草原上没这玩意儿吧?
说来说去,修路的意义不就在这儿么,互通有无,让不同地区的东西流通起来,得利的是百姓和国库,咱们自然也会跟着占些好处。”
朱瞻基忽然回过神来:“不对啊,说来说去,这等于是你们在占我家的好处?里外里还是我最亏?”
“好像是这么回事儿?”
摇了摇头,忽然被问住的杨少峰才反应过来:“不对,差点儿被你给绕进去。咱们这事儿是因果关系,根本就不能混为一谈。
如果我们不折腾,你家哪儿来的这些好处?是我们先折腾,你家才有了好处,而不是你家有好处我们才折腾的。”
朱瞻基愣愣的道:“是吧?好像是这么回事儿。可是我还是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儿。”
“哪儿有什么不对劲儿的,”杨少峰伸手指着工地道:“即墨的百姓富了,国库多收税,皇爷爷的内帑多收钱,咱们兄弟两个还有老徐和老薛他们也都挣钱,不偷不抢的,有什么不对?”
朱瞻基很想说一句我就是感觉不对劲,但是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而是岔开了话题:“你真打算等他们把路都修完了再分地?
这可不是从即墨到鼇山卫那几十里路的事儿,修一条到京城的,还要再修一条通往济南的,这修起来可就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了,那么多的土地全荒着?”
杨少峰摇了摇头道:“怎么可能等全都修完?我估摸着真要是等全部的路都修完了再分地,这些人敢该弄死我了。”
朱瞻基顿时好奇了起来:“那你打算怎么办?”
“先修一条!”杨少峰道:“现在这条路是通往济南府的,估计一年两年的就能完工。
修完了这条路之后,顺便把即墨县城到鼇山卫的路给修了,然后就把该分给百姓的地都分给他们。
至于剩下的,那就慢慢看吧,从即墨到京城的,或者从即墨到应天府的,再或者干脆修即墨到周边那些州府的,反正让他们慢慢修呗。”
“不是原本只计划修三条路?”朱瞻基有些理解不了杨少峰的想法:“怎么忽然又要不停的修了?钱多烧的?”
“然而并不是。”杨少峰道:“习惯了在工地上做工的百姓,其实很难再适合耕种的生活了,尤其是工地上面挣钱比耕种来得更容易。
另外,咱们之前不是已经说过了么,路修的越多,对于大明的好处也就越多。反正夏老抠让我截留五年的税收,不拿来修路干什么?留着给下一任的县令来贪?”
朱瞻基摇头道:“不对。你修路是好事儿没错,但是你只是即墨的知县,不是山东布政使,连青州知府都不是,你还要修那么多的路?”
“你当我愿意?”杨少峰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现在是即墨的知县,当然要考虑即墨百姓的收入水平和生活水平。
还是那句话,路越好,即墨的发展就越快,百姓就会越富裕。百姓越富裕,咱们兄弟赚的就越多,这是因果关系。
再说了,不让他们修路,难道还要让他们闲着吃干饭?”
第二百五十章 只要累不死,就往死里累!
邓真是个狠人。
永乐朝都察院的一百一十个御用大喷子里,邓真是比较奇葩的那一个,这货不仅对别人狠,而且对自己也狠。
打从上次杨少峰在京城向着都察院开炮之后,邓真就暗中把杨少峰给记在了心里——你喷郑延和刘观那些尸位素餐的朽木没有问题,但是你向着整个都察院开炮,那岂不是连本官一起喷了进去?
本着不喷回去非好汉的指导原则,邓真干脆改头换面乔装成一个普通的读书人,打算深入到山东的民间,尤其是即墨的民间,去查访查访杨少峰在即墨民间到底都干了些什么,然后再找机会喷回去!
只不过,邓真的运气真的不太好,还没到山东地界,钱袋就被偷了,好不容易靠着仅剩下的几贯宝钞和随行的那两个锦衣卫的接济硬撑到了即墨,结果又发现身上彻底没钱了,就连那两个随行的锦衣卫也没钱了。
这下子是真的傻眼了。
自打杨少峰狂喷都察院之后,都察院就进入了改制阶段,像邓真这种出京巡查地方的监察御史,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是不允许亮出身份的,包括随行的两个锦衣卫,其实也包含着监视的意味在内。
这也就意味着,邓真要么现在就亮出身份,然后灰溜溜的滚回京城,要么就得自己想办法撑下去,直到巡视完山东以后再回京。
至于两个随行的锦衣卫为什么会坐视邓真的钱袋被偷——锦衣卫跟杨状元是什么关系?他邓真跟锦衣卫又是什么关系?娘家人帮着一个瞧锦衣卫不顺眼的穷酸去找自家姑爷的麻烦?
没半路上弄死邓真,已经足以证明锦衣卫的规矩和操守了!
左右打量了一眼装死的锦衣卫校尉,邓真只得无可奈何的说道:“本官打算去工地上寻个活计,你们也跟着去么?”
左边的锦衣卫校尉嘲讽道:“去。你在哪儿,我们就在哪儿。放心,我们不会私下联系杨翰林,也不会揭破你的身份,这点儿规矩还是有的。”
“本官信得过你们!”无奈之下,邓真也不得不说起了场面话:“现在咱们三个就是一条船上的,必须得齐心协力才行。
一会儿咱们去工地上寻工头,就说本官是落了难的书生,你们两个是我的长随,本官去寻个读读写写的活计,你们两个便替本官打探打探消息。”
右边的锦衣卫校尉顿时满脸的不耐烦:“成。现在你说了算,我们自然会替你打探消息,回头你可以自己拿着我们打探来的消息去寻那些百姓核对。”
邓真接下来的遭遇是真正的应了一句老话:人要是倒起霉来,喝凉水都能塞牙,放屁都能崩着脚后根--邓真原以为可以靠读书人的身份谋划一个写写算算的活计,却不成想工地上根本就不缺这种人。
负责盯着工地的杨十三不认识邓真,尽管好奇这个落魄书生能放下架子来干活,却也没有多想别的,而是把邓真当成了普通的百姓对待,将之分到了工地上当劳工。
按照杨十三的说法就是要么跟他的两个长随一样去出苦力,要么就趁早滚蛋。
无可奈何的邓真选择了出苦力——出苦力还能在工地上混吃混喝拿工钱,不出苦力,就得面临着饿肚子的风险。
然后邓真就真的见识到了什么叫做女人当男人使,男人当牲口使。
三四百斤的石板,两个人抬,一百多斤的水泥袋子,一个人扛。
直到中午歇息吃饭的钟声响起,才算是把邓真的命给救了——即墨工地的饭食并没有因为远离顺天府就有什么变化,餐盘上放着两个白面馒头,一碗带着肉块的肉汤,两份菜,菜还是一荤一素的。
“真香!”
风卷残云一般将餐盘里的东西都给吃光,又不舍的将盛肉汤的碗给舔干净了,邓真这才学着其他百姓的样子将餐盘给放了回去。
活下去,先把肚皮填饱,撑够一个月之后拿到薪水走人,现在成了唯一能支撑着着邓真继续干下去的动力,至于什么形象不形象的问题,邓真现在已经顾不上了。
而勉强硬撑了十天之后,邓真却又不想离开工地了。
不得不承认,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力气更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在工地上硬撑了十天之后,邓真已经可以勉强抗得动一袋百十斤的水泥,最起码不会像一开始的时候那样累成死狗了。
而在这十天里,每天三顿都有肉的伙食,也要邓真改变了最初的看法。
或许这里是真的累,但是这里百姓们吃的也是真好,再加上一天十五文钱的工钱,一切似乎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儿?
直到杨少峰的朱瞻基出现在工地边上,不仅丝毫没有过问工地的事情,反而当着所有人的面烤起了羊肉,邓真才又起起来自己原本的打算。
找到杨少峰的不法行为,然后喷他!
……
朱瞻基手里拿着烤的金黄的羊腿狠狠咬了一口,语气里充满了无奈:“鸭蛋已经腌制好几批了,第一批明天就要送进京了,你就一点儿都不担心?”
杨少峰摇头道:“有什么好担心的?这玩意不过就是配料,放鸭蛋,那些妇人不是做的很好么?而且第一批的鸭蛋你也尝过了,流沙流油,不咸不淡,多好?”
朱瞻基道:“鸭蛋好吃,可是你堂而皇之的打着贡品的名义送到京里,还让人在京城里打着贡品鸭蛋的名义卖,就不怕等回京了挨抽?”
“不怕!”抹了抹嘴角的油,杨少峰道:“我已经给皇爷爷写了份表章,说这些都是你想出来的主意,是你强烈要求我这么干的,我是不得以而为之,要怪也不能怪我。”
“噗!”
刚刚喝到嘴里的酒全部喷了个一干二净,朱瞻基拿着帕子将嘴角擦干净之后才说道:“你怎么不提前说?我前两天也上了表章,说这是你的主意,要怪就得怪你!”
“噗!”
这回轮到杨少峰喷酒了:“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反正咱们是兄弟,挨抽就一起挨呗,我不介意的。”
“我介意!”朱瞻基愤愤不平的道:“每次你都是这么坑我,而且不是一回两回了!”
杨少峰呵了一声道:“你这次不是坑回来了么?还知道偷偷摸摸的上表告状了!呸!”
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瞪了半晌之后,朱瞻基才满脸无奈的道:“路的事儿怎么办?能出徭役的青壮就这么多,那些老弱妇孺还得养鸭子拾鸭蛋,乱七八糟的破事儿加在一起,劳工又不够用了啊?”
听朱瞻基这么一说,杨少峰顿时也是满脸的无奈:“别问我,我现在也没什么好办法。
该死的赛唐儿,你说她起兵造反就造反呗,还把即墨这里祸害的这么厉害!要不是她,咱们手下现在起码能多出一两千青壮,这修路的速度也能再快一些!”
朱瞻基无奈的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自古来但凡有兵祸,最先死的,死的最多的就是青壮,反倒是妇孺活下来的可能性比较大。”
杨少峰嗯了一声,没再理会朱瞻基,而是打量着眼前的工地道:“这两天没人再喊我咸蛋太爷了吧?”
狗子顿时有些迟疑,吭哧了半晌却没有说出来什么,杨少峰顿时就急了:“怎么着?还有人敢喊?累的轻?”
狗子赶忙摇头道:“不是,少爷,现在已经没有人喊您那什么太爷了,不过他们又给您起了个新的绰号……”
脸色黑下来的杨少峰还没有开口说话,朱瞻基就笑的直打跌:“快,狗子赶紧说,你家少爷又有什么新绰号了?”
狗子瞧了瞧朱瞻基,又瞧了瞧脸色黑的跟锅底一般的杨少峰,低声道:“小人不敢说?”
朱瞻基道:“你尽管说,你家少爷要是迁怒于你,我来收拾他!”
狗子小心翼翼的道:“要不然还是别说了吧?”
杨少峰黑着脸道:“你尽管说,少爷我也很好奇,这些苦力都累成这个熊样儿了,居然还有心思给少爷我起绰号?”
狗子躬着身子陪笑道:“那小的就说啦?”
“说!”杨少峰气哼哼的道:“少爷我知道这绰号肯定不是你起的,不会迁怒于你,尽管放心就是。”
小心翼翼的向后挪了两步,狗子低声道:“他们给少爷新起的外号是败家太爷,说照着工地上现在这种吃法,少爷早晚都能把家给败光……”
勃然大怒的杨少峰趁着狗子没注意的时候,侧身一脚踹了过去:“狗东西!少爷我让你盯着工地,你就是这么盯着的?
告诉杨十三,修路的进度提前一个月!不对,是提前十天!还不对,提前三天!对,就是提前三天!少爷我要累死他们!”
瞧着跟犯了癫病一般的杨少峰在,心中狂笑不忆的朱瞻基皱着眉头岔开了话题:“说起来,也不知道唐赛儿那边怎么样了?你安排的事儿,到底都办妥了没有?”
第二百五十一章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唐赛儿并不傻。
尽管起兵造反的行为看起来多少有些可笑,天天神神鬼鬼的给别人洗脑的同时还把自己也给洗脑的行为看起来多少有些不靠谱,但是这并不代表着唐赛儿是个傻子。
唐赛儿早就猜到了自己未来的命运,也不相信杨少峰会信守承诺放自己一条生路。
然而就像是杨少峰说的那样儿,唐赛儿根本就没得选。
要么老老实实的听从杨少峰的吩咐去做事,用自己和教众的命来赌杨少峰会给那两个孩子一条活路,要么就彻底舍弃一双儿女,然后和这些教众一起被缀在身后的骑兵给剿灭。
唐赛儿选择用自己和教众的命来换自己一双儿女的命。
站在一个造反头目的角度,站在白莲教主的角度,这个选择无疑是错的。
然而站在一个母亲的角度,这个选择却是伟大的。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一旦女人成为了母亲,很多时候促使她们做出最终决定的往往不是理智,而是对于孩子的感情。
所以在完成了杨少峰吩咐的事情之后,唐赛儿在平静中对着冲击过来的骑兵,也在平静中消逝在这个世界里。
似乎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出现过唐赛儿这个人,也从来就没有一场轰轰烈烈的白莲教起义。
然而随着唐赛儿的死,城里彻底炸开锅了。
千年文华,儒学世家,孔府衍圣公的地位大概相当于龙虎山张天师一脉在道教的地位——如果张天师家里被人宰了个干干净净,还顺便翻出来一大堆天师府奴役百姓的证据,道教会有什么反应?
偏偏衍圣公府就被唐赛儿的叛军给宰了个干净,各种乱七八糟的证据被翻了出来,整个曲阜乃至于兖州,十有七八的土地都在衍圣公府的掌握下,各种狗屁倒灶的破事儿也都被翻了出来,尤其是孔末之乱相关的一些破事儿,更是明摆着证明孔圣人已经绝嗣。
朝堂上诡异的保持了沉默。
武将勋贵们不会对这种破事儿发表自己的意见,难得出现这么大的乐子,保持着脸上的哀痛然后在心里狂笑也就是了,不能跳出来发表意见,以免被那些疯狗给咬上。
文官们则是从上到下都没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衍圣公府没了?孔末之后的孔圣后人都涉嫌假冒?被奉为儒家圣地的衍圣公府欺压百姓巧取豪夺之下将整个曲阜甚至大半个兖州都变成了孔家的?孔末乱孔之后,已经没有了嫡系的孔圣后人?
往常最能跳的言官喷子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喷了。
喷谁?
喷朱高煦和徐景昌他们平叛不力,致使衍圣公府出了这么大的乐子?那如果不是唐赛儿作乱,这些破事儿是不是还会不为人知,那些窃居孔圣遗泽的人是不是还能继续逍遥?
喷衍圣公府?毕竟是敬了千年的儒家圣地……
更为关键的是,现在这破事儿该怎么办?
如果没有唐赛儿翻出来的那些东西,就算她唐赛儿把衍圣公府都给宰了个干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还有一枝南宗在撑着,多少还能拉出来救场。
现在可倒好,各种狗屁倒灶的证据往那儿一摆,别说是有南宗了,就算是变出来个东宗西宗也没有什么鸟用啊。
至于说装聋作哑,假装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那就跟癞蛤蟆上脚背一样,毒不死人也吓不死人,关键是能恶心死人。
……
同样得到消息的杨少峰却没有想象中达成目标之后的兴奋。
对于那一家祸害的死,杨少峰的心里没有半分波澜,唯独对唐赛儿的死感到了些许的愧疚。
就像杨赛儿预料到杨少峰不会信守承诺一样,杨少峰也从来没想过要信守什么承诺。
对于杨少峰来说,保住唐赛儿的两个孩子,让这两个根本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没掺与过的孩子活下去,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
至于那些叛军,如果他们没有向着普通百姓举起屠刀,那一切都还有的谈,就算是通过把他们拉过工地上当苦力的法子,杨少峰也会尽力保全他们的性命。
可惜的是,这些叛军在一开始的时候把屠刀对准了普通百姓,放过叛军,杨少峰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给那些枉死的百姓一个交待。
将杯子里的酒洒到地上,朱瞻基道:“这杯酒,敬她唐赛儿。然后,你就该想想下面的事情了。”
杨少峰嗯了一声道:“其实又有什么好想的?国朝尊孔,是为了给天下的读书人做个娃样子。
再者说,我等尊孔,尊的是孔圣人,不是打着孔圣旗号,享受孔圣遗泽却不思报效的衍圣公府。”
朱瞻基郁闷的道:“关键是,现在就需要这个娃样子。衍圣公没了,偏偏还出现这许多破事儿,除爵不是,不除爵更不是,现在当真是进退两难。”
杨少峰斜着眼睛道:“有什么两难的?大明自有大明律在,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处置衍圣公府的破事儿,咱国朝是否尊重孔圣人,简直连半文钱的关系都没有。”
想了想,杨少峰干脆放下了酒杯:“衍圣公府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尊孔还是祭祀孔圣?
问题是,他们自己不争气,将孔圣的学问气节都丢的一干二净,由他们代表孔圣或者由他们来祭祀孔圣,你确定孔圣人泉下有知,不会再被气死一回?”
见杨少峰话里话外说的都如此不客气,朱瞻基顿时就更郁闷了:“话是这么说,理也是这么个理,可是现在该怎么办?就算由南宗来袭爵,这悠悠众口……”
杨少峰道:“彻底废了这个爵位不就行了?没有了衍圣公,他们干过的这些破事儿自然也就烟消云散了,谁还能再籍着这些破事儿来指责朝廷?”
“你说的倒是简单。”朱瞻基不满的翻了个白眼:“毕竟还是要尊孔不是……”
杨少峰呵了一声,说道:“把衍圣公府重建起来,重修孔圣陵墓,将之对外开放,允许天下读书人往孔圣陵墓去凭吊朝圣,允许百姓去衍圣公府参观,不就行了?
至于祭祀孔圣的事情,这事儿交给礼部来办,一年举行一次或者几年举行一次祭祀大典,既处置了衍圣公府的破事儿,又表明了国朝对于孔圣的敬奉之意,也给了天下读书人一个交待,一举三得。”
朱瞻基皱着眉头道:“彻底除爵?”
“对,彻底除爵!”
杨少峰斩钉截铁的说道:“看看蒙古南下促进民族融合的时候那些人的表现,想想三家衍圣公拿三家俸禄的事儿,想想那个问世间情为何物的元好问是被谁指派去朝拜忽必烈的,你还要留着这个爵位?夏部堂都说了,国库空虚啊~”
朱瞻基顿时就被气笑了:“国库空虚?空得能跑老鼠?用来存放银子的库房建了一座又一座,里面宽敞的能跑马,结果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你告诉我空得跑老鼠?”
“你找夏老抠去!”
杨少峰不满的瞪了朱瞻基一眼:“空不空的关我屁事儿?是他夏老抠天天喊着国库空虚,又不是我喊的,你有意见,你去跟夏老抠说去!”
朱瞻基顿时就哑火了。
去跟夏原吉说?那老抠回头再让本太孙吃一顿农家饭,然后教育本太孙要体恤百姓,你说我是忍着呢?还是忍着呢?
然而杨少峰并没有放过朱瞻基的打算:“你想想啊,赵家皇帝待他们家算是不错的吧?就算是被人打到了家门口跑路了都没忘了他家,结果呢?
你说老忽那哥们儿对他家算不上好吧?他家跑去找老忽求个官儿当当,人家老忽还带搭不理的,可是你瞧瞧他家是怎么表现的?是不是跪的很标准,舔的很用心?”
“跪?舔?”朱瞻基满脸被恶心坏了的表情:“不过倒是很形象,这家当时还真就是这个表现。”
杨少峰道:“对啊,赵家对他们那么好有个屁用?老忽瞧不起他们又有什么关系?这家不还是巴巴的尊人家老忽为儒教大宗师?
其实我倒是很怀疑,老忽这哥们儿到底识得几个汉字?又是不是从内心认同了儒学,是不是真的尊重孔圣人?
如果老忽真的像我这样儿才高八斗学富五车,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但是你瞧瞧老忽以前下过的圣旨,现在随便抓个秀才都比他有文化好吗?
我觉得吧,如果一定要评个儒学大宗师出来,横渠先生可以凭着横渠四句当选,程子朱子也可以凭着理学当选,黄观还有我,我们两个六首状元应该也是够资格的,但是他老忽……”
“停!”朱瞻基比划了一个停下的手势,却是儿被杨少峰这种自吹自擂的不要脸精神给恶心到了:“说点儿有用的!”
杨少峰却呵的笑了一声道:“屁的有用的?那家仗着孔圣遗泽享受了上千年,也差不多到时候了,毕竟子曾经曰过,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这是孟子说的,不是孔子说的。”朱瞻基满脸无奈的望着杨少峰:“这话用在这时候,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杨少峰道:“有什么不对劲的?反正都是子,差不多。你信不信,这事儿最后的结果也差不多是这样儿的,毕竟夏老抠肯定不愿意再冒出来个衍圣公领俸禄。”
第二百五十二章 普及教育也是老大难
“国库空虚!”夏原吉说的很肯定,似乎国库里面已经可以跑老鼠了:“如今国朝处处用钱,路要修,桥要建,河道要疏通,哪一样是离了钱能行的?
还有,即墨一县的所有税收,五年内都不会有一文进入国库,国库哪儿来的钱给什么衍圣公发俸禄?要不然就让他们把那些民田的赋税都补齐了再说!”
夏原吉说一句,坐在龙椅上的朱老四的脸色就黑上一分,等到夏原吉说到民田税赋的时候,朱老四的脸已经黑的看不成了。
偏偏还没办法反驳夏原吉——那家也实在是不争气,这些狗屁倒灶的事儿还能留下账本当证据?简直就是没脑子的典范!
再说了,朱老四原本也没打算反驳夏原吉。
就跟朱瞻基一直被杨少峰往死里坑却乐此不彼一样,朱老四对着夏原吉其实也很是无可奈何,就连打仗的时候夏原吉不给钱,朱老四也从来没想着弄死夏原吉,充其量就是把夏原吉扔在诏狱里面住几天,回过头来自己一个人干生气。
像现在这种时候,夏原吉既然愿意第一个跳出来支持除爵,而且咬住那一家侵占民田逃避赋税的事儿,那就由着夏原吉去好了,反正受利的是国朝……
也幸好晋江三千小吊带是不看历史网文的,否则朱老四临死之前那句“夏原吉爱我”还不知道要被解读成什么样子。
等到夏原吉喷完了之后,朱老四的脸色就更加的阴沉了,整个朝堂之上也呈现出一股诡异的宁静。
对于和夏原吉差不多的,比如工部尚书和礼部尚书之类的那些大佬们来说,户部这个管着钱袋子的部门是万万不能得罪的,招惹谁也犯不上招惹夏原吉。
对于那些地位不够的官员们来说,一是犯不上招惹夏原吉,二是实在找不到替那家人开脱的理由。
再说了,这些破事儿都被唐赛儿翻腾出来摆在明面上了,民间现在传的沸沸扬扬的,孔圣他老人家的脸面都快被所谓的衍圣公府给丢光了,所以也没有人愿意再替那一家出头了。
最后的结果自然就和杨少峰所预料的差不多。
除爵,祭祀孔圣的大典由礼部代行,从此以后不再设立衍圣公这个爵位。
另外,杨少峰能想到的事情,夏原吉自然也能想的到——毕竟还有朱瞻基暗中传递着消息,所以杨少峰所提出来的改造衍圣公府,开放孔圣陵墓之类的提议也都被夏原吉给提了出来。
改造孔林,开放孔圣陵墓给天下士子参观祭拜,是在另一种形式上面尊孔祭孔,而改造衍圣公府,则是可以籍此收收门票……
至于改造衍圣公府和孔林的费用,夏原吉表示国库里面啥都缺,就是不缺钱,所以这事儿国库掏钱。
本着谁建设谁收钱的指导思想,以后收的门票钱和香火钱之类的收入,肯定也要归国库所有。
当然,这些钱并不是单纯的归到国库了,而是国库准备把这部分的收入拿出来投入到学堂的建设里面去。
毕竟,靠圣人赚来的钱拿去宣扬圣人教化,圣人肯定不会生气的,对不对?
……
杨少峰对此也是服的透透的——有人敢想,有人敢提,有人敢批,有人敢干,最后这事儿还就这么成了……
不知道后世那些工程里面有多少都是这样儿的……
只不过,跟朝堂上的这些破事儿比起来,杨少峰明显更关心即墨的事儿。
即墨的路要修,即墨的学堂要盖,即墨的百姓要发家致富,即墨百姓的孩子们要进入学堂,这还没算上那些鸡毛蒜皮的破事儿。
说不头疼,那基本上就是扯蛋。
最让杨少峰头疼的,就是百姓对于让孩子读书的期待和抗拒。
是的,并不仅仅是期待,而是期待中带着抗拒。
或许有人会说,有读书的机会难道还会抗拒?这不是脑袋有包?
然而事实就是这样儿,有期待,也有抗拒。
原因很简单,哪怕是中原王朝自古来就讲究读书,就连皇帝也都亲自下场劝学,然而这里面其实有一个很操蛋的问题。
自古来,读书都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
在造纸术出现之前,读书基本上都是靠的竹简或者丝绸,而这两样东西前者笨重后者贵重,而且都是一次性的,用完基本上就没办法再用第二次了,书籍的成本就成了制约普及读书的第一要素。
等到造纸术出现之后,书籍的成本对比起竹简和丝绸来说确实下降不少,然而必须要用雕版的原因却导致书籍的成本依然不是平民百姓可以接受的。
当然,中原王朝向来就有一个毛病。
其他的民族历史上,面对洪水的时候是祈祷神灵,而中原王朝的百姓是自己治水。
其他的民族历史上,活不下去的时候大多是期待来生或者祈求神灵,而中原王朝的百姓大多是选择干翻皇帝。
竹简和丝绸的成本高,我们就造纸,雕版的成本高,我们就折腾活字印刷术。
没什么问题是解决不了的,哪怕花上几百年的时间去解决,该解决的问题都照样给它解决掉。
唯独有一个问题,是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去的,起码在生产力和生产资料极大的丰富之前,这个问题是没办法解决的。
穷。
对于普通的平民百姓来说,让娃子进学读书,就意味着家里少了一个劳动力——就算是再小的孩子,割草之类的活计总是能做的吧?
多一个劳动力,家里的地就能多耕种一分,就能多收几斤粮食。
而很多时候,这几斤粮食往往就是一家人能否活下去的关键。
所以,这些人往往会集全家之力,供一个孩子读书,就盼着这个孩子能出人头地,以后再带动着其他的兄弟们一起发家致富,让后人有更多读书的机会。
从某些方面来讲,这种观念倒是和后世先富带动后富的理念很相似,最起码也是一种最为稳妥的做法。
包括后世,在六七十年代的时候,农村里照样有很多家里生了几个孩子却只供老大或者老幺去读书,其他几个孩子去打工的情况出现。
但是即墨的情况和后世不同,和大明其他州县的情况也不同。
首先,朱老四把所有的民赋民税全免了,尽管很多地方的士绅悄然的把朱老四免去的这部分赋税又加在了租子里,但是即墨县,或者说整个山东,现在又哪里还有什么士绅的存在?
其次,现在工地上面上工的这些青壮都有工钱可拿,而等到鸭蛋生意开始走上正轨之后,这些百姓光是靠着养鸭子卖鸭蛋都能发家致富。
也就是说,即墨的百姓家里并不缺钱,也不缺那些几岁的孩子做为劳动力,所差的,仅仅是这些人的观念还没有转变过来。
真正需要杨少峰来解决的,其实就是这些百姓的观念问题。
而更重要的,是怎么能让这些百姓同意让女娃读书。
女子无才便是德,这种狗屁倒灶的说法,那些士绅勋贵们嗤之以鼻,民间百姓却深信不疑。
因为士绅勋贵们知道让女孩子读书的好处,但是百姓们不知道,或者知道,但是不愿意承认,宁肯当做自己不知道——让女孩子多织两匹布卖钱,它花着还烫手吗?
最主要的是,这时候的民间普遍有一种看法,这种看法甚至延续到了几百年之后的种花家:女孩子读书不读书的,最后都要嫁到别人家去,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
这两个问题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在杨家庄子,杨少峰就是天,杨少峰就是地,而且杨家庄子并不大,杨少峰只要把女娃子读书的好处跟庄户们说明白,那庄户们纵然心有不满,却也不会反对杨少峰的决定。
而即墨县和杨家庄子能一样么?杨家庄子才多少户人家,即墨县又有多少户人家?人家就是不愿意让女娃子去读书,杨少峰又能怎么样?
“头疼,”恨恨的将《左传》扔到一边,杨少峰忍不住抱怨起来:“都是惯出来的臭毛病,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杨某人是多好的脾气,居然被这些百姓欺负成这般模样!”
“难道不是么?”
朱瞻基手里拿着一本《儒林外史》,淡定无比的翻了一页之后又接着说道:“早就跟你说过,你让所有男娃子都读书的事儿本来就不太好办,现在你还想让女娃子去读书,那还能容易得了?”
杨少峰呸了一声道:“明明就是为了他们好!让女娃子读书是好事儿,这个道理我在杨家庄子说过,你也是知道的?”
“我知道,但是老百姓不知道,而且他们也不太在乎这事儿。”
朱瞻基道:“最重要的是,杨家庄子你说了算,即墨虽然也是你说了算,但是毕竟不像杨家庄子,这事儿且有的烦了。”
杨少峰恨恨的道:“要不然我就给他们加税?以后谁家有一个娃子不读书,不管是男娃女娃,我就收他们的教育资源税,罚死他们!”
“你傻了吧?”朱瞻基忍不住嘲讽道:“皇爷爷免了民赋民税,你再加收?是不是傻?那些御史言官能放过你?”
第二百五十三章 再穷不能穷教育,没钱了……
战胜法国并俘虏法国皇帝的元帅毛奇就曾经说过:“普鲁士的胜利早就在小学教师的讲台上决定了。”
当然,毛奇的胜利并不算什么,毕竟在法兰西的军队投降之前占领法兰西,或者战胜由瘸子和女人带领的法兰西军队才是真正的史诗级难度,正常情况下,法兰西的军队一般都是送分的。
但是另一个很鲜活的例子却是明摆着的。
种花家。
按照不识字或识字数不超过五百字是文盲的标准来计算,种花家建国之前,中原堂口的文盲率是百分之九十,基本上一百个人里,有九十个是不识字的。
种花家建国之后的第二年,也就是1950年的时候,当时的当家人就决定要开展扫盲教育,在1952年的时候全国展开大规模扫盲运动,扫盲运动的**一直持续到50年代末。
需要注意的是,这个把如何造反写进教科书里的国家,在1982年的时候把“国家发展各种教育设施,扫除文盲”写进了宪法。
当扫盲运动进行到2001年的时候,统计局公布的2000年第五次全国人口普查主要数据也显示:1个省、自治区、直辖市和现役军人人口中,文盲人口(15岁及15岁以上不识字和识字很少的人)是8507万人,同1990年第四次全国人口普查相比,文盲比率已由15.88%下降为6.72%,而青壮年文盲的比率已下降到了5%以下,从而实现了种花家在90年代初提出的“到本世纪末基本扫除青壮年文盲”的重要目标。
这意味着,这个拥有13亿人口,当时经济并不发达的国家,将扫盲运动一直持续了五十多年,使文盲率由建国前的90%,建国初期的80%,下降到了6%。
对比一下隔壁人口数量一亿,牲口数量十几亿的三哥,在2001年的时候,文盲率依旧高达35%,2011年的时候,文盲率是26%,基本上每四个人里就有一个是文盲。
比较有意思的是,对比起种花家识字超过五百但是不足一千五百字就算半文盲的标准,三哥家会写26个字母并且能写出自己的名字就算脱盲的标准简直就是个笑话。
当然,也会有些人觉得扫盲运动属于开销大,实际意义并不大的面子工程,那么接着和三哥对比一下吧。
花了几十年,花费无数人力物力,玩了命的建小学中学中专技校高中大学的种花家培养了多少人才?人口只有一亿的三哥又培养了多少人才?
种花家辽宁号、山东号、052、054之类的渔政船可以跟下饺子一样下海,三哥的一艘航母修了多少年?
当初大毛拉了一船的56半当成ak卖给三哥,出现故障之后三哥却修不了,还要找种花家来要求售后服务的事情,还有多少人记得?
还有,都说中国喷子全球第一,可是没有8.3亿的网民基数在那里撑着,97年的62万网民能喷得过谁?斗图又能斗得过谁?
文盲是做不了网民的。
当然,做了网民的也不一定就有智商,还是以三哥和三哥家的那艘航母为例子。
三哥家的网友在评论山东号渔政船入役时就曾经说过:“没啥大不了的。印度从1999年开始就建造维克兰特号了,而中国在2013年开始才建造01a型渔政船(山东舰)。
就这个层面而言,印度的航母科技可比中国的领先了14年之多。”
提前了14年建设的航母,技术也就领先了14年?似乎没毛病?但是又感觉哪里不太对劲的样子……
当然,印度也不全是睿智,总是会有几个比较正常的。
“科钦造船厂负责的维克兰特号其设计工作始于1999年,但直到2009年才铺设第一块龙骨,2011年从干船坞里拖出,2013年下水,2019年本该进行海试但最终却没有。
原先预计将在2021年服役,而今又推迟到了2022年。从1999年到2022年,这中间整整相隔21个年头了,而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这段时间还可能会延长。
或许等到维克兰特号服役那时,这艘舰的设计师都已经去世了。”
维克兰特号服役那天印度设计师是否还健在人世这谁也不知道,但有一点比较肯定的是,那时候种花家更先进的003型渔政船差不多应该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也有可能种花家的海军已经拥有五六艘渔政船了。
当然,或许有人会说三哥的软件行业很牛逼,许多顶尖的程序猿都是三哥家里的。
然而实际的情况是,三哥家里的程序猿大多是干的一些外包性质的工作,极少数顶尖的待遇确实不错,然而对比起整个三哥家的软件行业来说……
不提也罢。
倒是种花家,花了五十多年的时间,又砸了无数人力物力才完成的扫盲运动,直接让种花家把别人走了百十年的路在短短几十年的时间走完,顺便还走了许多别人家的路,最终让别人无路可走。
再穷不能穷教育,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并不仅仅是几句口号那么简单。
相反,这句话反而是一种治世的真理。
如果嫌弃三哥太软而没有资格和种花家在一张牌桌上打牌,那么就用种花家历史上最屈辱的一段时光来对比吧。
历史上大明朝都快唱了凉凉的时候,依旧有个叫宋应星的家伙写出了《天工开物》,比如有个叫徐光启的家伙翻译了《几何原本》、《泰西水法》、《农政全书》等书籍。
而紫气东来三百年的……
算了,不提也罢。
而杨少峰现在要做的事情,其实就跟种花家在建国之后要做的事情差不多,只不过没有那么拼命,也达不到那种全国扫盲的程度,仅仅是打算把社学强制推行下去,不求人人都中得了科举,最起码也要让下一代人都能识字。
换句话说,杨少峰没打算在即墨开展轰轰烈烈的扫盲运动,但是杨少峰打算在即墨实现杜绝新生文盲的计划。
……
中原百姓有许许多多的老话,比如民心如铁官法如炉,比如胳膊拧不过大腿,比如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
当杨少峰这个即墨的百里侯铁了心的要搞社学,要让即墨七岁到十四岁之间的孩子都去读书的时候,整个即墨县也只有老老实实听从命令的份儿。
方法很简单。
不能收什么教育资源税是不是?
改罚款!
家里有一个孩子不老老实实的送到社学去读书,就罚款!一个孩子一年罚一两银子,两个孩子就是二两银子,三个就是三两,如果家里孩子多,可能就得卖儿卖女再卖地了!
当然,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甜枣,这也是老祖宗留下的教诲——奖!
孩子在社学是不用花一文钱的,从一天三顿饭到校服、书本乃至于笔墨纸砚,都由即墨县承担了,考得好的,再额外给奖学金,男娃女娃都给!
杨少峰还真就不信了,再怎么拧巴的老百姓,还能跟那些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毛驴子一样不知好歹?
但是,自愿不自愿也差不多承担了半个即墨县丞工作的朱瞻基却开始有意见了:“你知道即墨县还有多少钱吗?”
杨少峰有些懵:“现在花出去的钱,不都是经过你和白庚你们两个的?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是,现在你却跑来问我?”
“对!就是问你!”朱瞻基神色不善的盯着杨少峰道:“如果不考虑永乐十八年秋的商税,那么现在整个即墨县就只有两百锭宝钞!
换句话说,一千贯宝钞,就是现在整个即墨县的库里所能动用的所有钱财!”
杨少峰顿时就懵了:“不对,这两百锭宝钞,是因为顺天府的宫城、皇城完工之后,夏老抠提议赏赐给我的吧?什么时候进了即墨县的库里了?”
“这不重要!”
似乎是跟杨少峰在一起厮混的时间长了,现在的朱瞻基明显有些不要脸的趋势:“重要的是咱们现在就只剩下两百锭的宝钞了,连下一批收购鸭蛋的钱都不够了!”
“不对!”杨少峰瞪着眼睛道:“卖鸭蛋的钱呢?卖生蚝和扇贝的钱呢?这鸭蛋都卖了几个月了,总不可能没见着回头钱吧?”
朱瞻基呵的一声冷笑道:“见着了!可是鼇山卫的码头,通济南府的主路,这些不要钱的?
除去已经完工的六十所社学,现在整个即墨有一百二十所社学动工,需要的青壮、水泥、石头、木材乃至于先生,哪个是不要钱的?
不对,青壮不要钱,咱们可以打着出徭役的旗号让他们白干活,反正是给他们的娃子修学堂,就算咱们不给钱,他们也得老老实实的用心干活。
不过,那些先生,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支出,却是实打实的在烧钱。”
“如果算上商税呢?”
被朱瞻基这么一说,杨少峰也不禁皱起了眉头:“只要卖鸭蛋和海鲜的钱能和这些乱七八糟的支出持平,那咱们就不怕没钱,毕竟还有商税不是?”
“商税也指望不上。”
出乎杨少峰的意料,朱瞻基摇了摇头,说道:“唐赛儿那小娘皮折腾的太狠,整个山东的商税都没多少,即墨区区一个县,今年能有一千两的商税就算是好事儿了。”
杨少峰一脸懵逼的瞧着朱瞻基道:“咱们没钱了?”
第二百五十四章 我凭本事借的钱
“对,没钱了。”朱瞻基满脸的蛋疼:“花钱的地方太多,赚钱的速度太慢,那两百锭宝钞能支撑半个月就算好事儿了。”
杨少峰摸着下巴琢磨了半晌,忽然抬起头盯着朱瞻基道:“那家呢?那家都弄宰的差不多了,就没翻腾出点儿好东西?”
“有!而且还很多。”朱瞻基道:“但是那家的东西根本就没有咱们什么事儿,夏老抠天天喊着国库空虚,早就把这些钱都给充公了,你想从他手里抠钱出来,基本上没指望。
另外,你也不用再打其他士绅的主意了,整个山东现在除了济南府的士绅地主没倒霉之外,剩下的那些早就被唐赛儿宰了个干净,现在你想宰个肥羊都没得宰了。”
一听最后一条路都被堵死,杨少峰顿时也蛋疼起来。
知名学者罗怃先生曾经说过,有钱年好过,没钱难过关。
后世的种花家可以像下饺子一样下渔政船,各种二踢脚之类的玩意三天两头就往天上扔,大量的北斗卫星抢占通讯频段,挤得欧罗巴的伽利略系统快要没有信道可用,归根结底还是俩字儿,有钱了,拳头硬了。
换成当年长者开局之时,整个种花家的科研实力有多少?国库里里又有几个小钱钱?穷疯了的兔子可是连二踢脚都敢卖给狗大户的……
借一句药神里的话,人这一辈子就会得一种病,穷病。
换成国家其实也是一样的,没有钱,怎么搞科研?怎么搞军事?
实力不强,哪怕是被人欺负了都打落了牙和血吞!
81192,银河号,大使馆,这哪一桩哪一件不疼?
但是归根到底,技不如人,实力水如人,要么忍,要么继续忍。
长者忍了,忍到连种花家的小兔子们都看不下去开喷,长者依旧忍了下来,强令军事为经济让道,最终为种花家的崛起攒下了偌大的家底!
至于现在——
修路,修学堂,收购鸭蛋,收购海鲜,造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就没有哪一样是省钱的,别说即墨县原本在永乐十八年的税收就没几个钱,就算是加上还没有收上来的秋税也照样不够看。
更别说杨少峰还打算再多弄些“劳工”回来。
更让杨少峰犯愁的是,当初杨少峰暗中指使着唐赛儿把整个山东都给搅和的乱成一团,大量的地主都成了刀下亡魂,以至于现在想要去宰几个肥羊,都面临着无羊可宰的局面。
当然,杨少峰也不是没想过国债之类的玩法,而且跟后世有五大流动武器贩卖商不同,现在整个世界上就大明一家能当得起大流氓的称呼,也不担心有人玩什么金融手段。
只不过,什么时候有什么时候的玩法。
种花家玩国债,是因为有种花家的国家信用在背书,而且种花家的小兔子们愿意相信种花家政府的信誉。
但是大明……基本上不存在什么信誉不信誉的问题,因为根本就没人相信官府的信誉,而且山东的百姓原本就穷,就算是想要支持杨少峰玩国债,这些八辈子贫农的百姓也没那么实力支撑。
琢磨了半晌之后,杨少峰才摸着下巴道:“银行不是有钱么?即墨支行虽然不大,但是这段时间各大工坊,还有百姓的薪水,不都在银行里么?”
“你想干什么?”
朱瞻基迟疑着道:“夏老抠同意你截下五年的税收就已经不容易了,他不可能同意你动银行的钱的。”
杨少峰斜了一眼朱瞻基,说道:“我找银行贷款不行吗?即墨分理处也好,青州和济南支行也罢,就算是山东分行都算进去,他们的钱有人贷吗?百姓存款的多,他们不把钱贷出去,难道要留着下崽?”
“贷款?银行确实是有放贷的说法,但是你要以什么身份去贷款?以商人的身份?那你自己家就有百万身家,自己投进来不就行了?”
朱瞻基有些理解不了杨少峰的思维:“如果是以即墨县的身份去贷款,那这钱最后要怎么还?而且你能这么干,那其他的州自然也能这么干?”
杨少峰道:“当然是以即墨县的身份去贷。
如果把我家的钱投进来,我是不是得占份子?以后发财了,这钱都到我家去了,即墨的百姓手里能落下多少?
如果以即墨县的身份去借贷,把贷款还完了之后,剩下的钱就可以分给即墨的百姓,受益的也是即墨的百姓。”
“不对劲,”朱瞻基疑神疑鬼的瞧着杨少峰道:“这不像是你的作风,明摆着有好处的事儿,你却不打算掺和进来?”
“那也得看什么事儿!”
杨少峰翻了个白眼,说道:“比如像搞倭国,坑蛮子,这些事儿别说是有好处,就算是没好处,我也愿意往里掺和。
像即墨现在这种情况,如果我要是掺和进来,那就是摆明了是占百姓的便宜,这种事儿我还能掺和?”
朱瞻基道:“那你说,夏老抠能同意?毕竟你能这么干,其他的州县肯定也能这么干,有样学样之下,赚了钱的还好说,赔了钱的怎么办?”
杨少峰沉默了半晌之后才开口道:“写计划书,分析整个借贷流程之中需要用多少钱,以后能赚多少钱,是否可行,这些事儿是我应该操心的。
是否应该放款,放款之后是否会出现贪没的情况,这些事儿是银行或者都察院或者锦衣卫应该操心的。
很明显,你站在皇太孙的角度,确实应该操心这些破事儿,毕竟官员们的操守就跟姐儿的贞洁一样,信不得。
但是站在我的角度,我要考虑的是即墨县的问题,是怎么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即墨缺钱,并且趟一趟这条路是否可行。”
朱瞻基沉默了半晌之后道:“那利息呢?就算是最低档的利息,这算下来也得不少钱吧?”
杨少峰呵的一声轻笑道:“什么利息?我凭本事贷的款,我为什么要给利息?”
“那夏老抠肯定不会贷款给你的!”
朱瞻基用瞧二傻子的眼神望着杨少峰道:“现在想想当初咱们在京城坑了一堆人,其中就有夏老抠,你现在找他借钱,可不是正落在他的手上?不给你涨息就不错了,你还指望着免息?”
杨少峰认真的点了点头,答道:“对,就是免息。”
朱瞻基疑道:“你打算怎么忽悠夏老抠?我宁肯相信太阳会从西边儿出来,也不相信他夏老抠会愿意免息借钱给你。”
杨少峰道:“那咱们不妨打个赌,就赌我找夏老抠借一百万贯,最后夏老抠肯定会借给我,而且是无息的。赌注……”
“我不跟你赌。”还没等杨少峰说完赌注,朱瞻基就直接拒绝了杨少峰的提议:“大明禁赌,我不能知法犯法。还有,这计划书是你自己写吧?”
……
“以一县的税收为担保?贷款一百万贯?分十年还清?还要求无息?”夏原吉随手将杨少峰派人送来的贷款计划书扔到一旁,气冲冲的道:“让他滚蛋!如今国库空虚,哪儿来的一百万两!”
李倦小心翼翼的道:“部堂三思?”
夏原吉呸了一声道:“三思个屁!他杨癫疯犯了癫病,你也跟着犯么?无息贷款,一百万两,就算他还得起,可是十年后的一百万两,跟现在的一百万两,那是一回事儿么?
如果你不明白这里面的道道,就去查一查永乐八年的物价,再查一查现在的物价,那是一回事儿么?
米价持平,那是在常平仓和预备仓在撑着,剩下的东西,你看看哪样儿东西没涨?
这就意味着,十年后的一百万两,只能相当于现在的八十万两甚至七十万两,里外里亏的就是银行,就是国库!我呸!”
骂完之后,夏原吉刚刚端起茶水打算送客,却又将手中的茶杯放下,瞧着李倦道:“不对,除了这计划书,那杨癫疯就没说别的?”
李倦无奈的答道:“来送计划书的是杨癫疯家的狗子,除了送计划书,剩下的一个字都不多说,下官也打探不出更多的消息。”
“狗子?”夏原吉皱着眉头道:“杨癫疯既然派了狗子前来,说明他确实是打算找银行贷款。”
李倦嗯了一声道:“部堂明见。”
夏原吉琢磨了半晌,吩咐道:“你亲自去一趟即墨。”
李倦问道:“部堂的意思是?”
“杨癫疯既然真个打算找银行借贷,老夫倒也不好驳了他的面子。”
夏原吉斟酌着说道:“你去一趟,探探杨癫疯的口风,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打算。
老夫估摸着,那杨癫疯肯定不介意给些利息,不过是多少的问题,最后还要看你们能谈到什么地步。”
李倦点头应了,却又问道:“如果他真不打算给利息呢?”
夏原吉端着茶水抿了一下,说道:“既然是贷款,那就是生意。既然是生意,那自然就是漫天要价,落地还钱。他杨少峰不想给利息,你就往高了要,然后一点点儿的降。
如果他当真咬死了不给一文钱的利息,那也依得他,左右是一百万贯分十年还,应下了也无妨。”
被夏原吉这么一说,李倦顿时就懵了——刚才是你扔的借贷计划书让人滚蛋,现在又同意无息贷款的说法?那还让我去干什么?
夏原吉瞧着李倦道:“不明白?”
李倦躬身道:“下官确实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关窍,还请部堂指点?”
夏原吉嗯了一声道:“现在边市城找银行借贷的人有多少?京城找银行借贷的人有多少?南京找银行借贷的人又有多少?其他地方呢?”
李倦躬身道:“相比起来,京城里找银行借贷的人最多,边市城次之,而南京又次之。
至于其他地方,基本上没有百姓愿意找银行借贷,大多都是去银行办理一些银子兑换宝钞的业务,连存款的都比较少。”
说完之后,李倦便反应了过来:“部堂的意思,是借着即墨的机会,把即墨立成一个样子,将借贷的业务推广开来?”
夏原吉嗯了一声道:“不错。如果单纯的靠着吸引民间百姓存款,那银行早晚会有支付不起利息的那天,到时候又该如何?拒绝支付么?
想必你也能想到拒绝支付利息的后果——原本已经开始相信银行的百姓会变得不再相信银行,原本就不怎么相信银行的百姓会更加抗拒银行。
现在京城敢于借贷的百姓确实多了些,短时间内还不用担心支付不起利息的问题,但是时间一长,这个问题就该显出来了。”
李倦道:“部堂的意思是,要将借贷业务向民间推开么?”
“是,也不是。”夏原吉道:“冒然将之全面推开,难免会出现银行小吏勾结强逼民间百姓借贷的情况,到时候需要用钱的借了,不需要用钱的也借了,银行的钱少了,一样容易出问题。
然而现在开放了借贷的止有京城,边市城,南京,三处地方的借贷量不大,利息不多,银行的收益也低,确实也是明摆着的问题。
所以,老夫的意思就是再加一个即墨,顺便把浙江仁和、海宁二县也加进去。”
一听夏原吉提到海宁和仁和二县,李倦顿时就明白了夏老抠的想法。
永乐十八年九月,海宁和仁和两个县算是倒了大霉,连日大雨再加潮水,毁坏了好几处堤坝,地方上受灾的情况也十分严重,和山东的情况虽然不完全一样,但是却也差不多。
这也就意味着,海宁和仁和的士绅豪商们肯定和即墨一样,需要借钱来恢复生产——这不就是银行的机会么?
瞧着李倦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夏原吉这才笑着道:“想明白了?”
李倦躬身道:“谢部堂指点!下官感激不尽!”
夏原吉嗯了一声,却又低声道:“杨癫疯那里,能谈就谈,哪怕谈下一分的利息,那也是让银行多一分的收入,总比真个免息借给他一百万贯要强的多,毕竟国朝用钱之处颇多,如今国库已是无力支撑。”
李倦应道:“是,下官记住了。”
第二百五十五章 怪物出笼
杨少峰始终想不明白一个问题。
那些凭借自己超前了几百年但是未必有用的见识,就敢把古人当成傻子一样玩弄的穿越者们,到底是怎么活下来而且还能混的西装革履风生水起的?
难道说,那些穿越者都是天道的亲儿子,一穿越就自带了集体降智光环?那些修仙的也就算了,但是像历史位面的穿越,总得讲点儿基本法吧?
能混居庙堂的,随便拉哪个出来不都是狠人,那些穿越者一无身份背景二无武力碾压,又凭什么敢把这些人当成傻白甜?
最起码,杨少峰觉得夏原吉和李倦就很难缠。
宝钞是杨少峰通过边市城一点一点折腾起来的,银行也是通过边市城一点点儿折腾起来的,然而现在,杨少峰打算拿着带动其他人向银行贷款为条件申请无息贷款的时候,却受到了李倦毫不客气的嘲讽——仁和县、海宁县这两个地方遭了灾,大量的豪商、士绅都需要资金周转,而且浙江一带的商业风气比之即墨要浓上无数倍,凭什么就你即墨能申请无息贷款?
换言之,想要找两个娃样子出来,仁和县还有海宁县,比之即墨更合格,缺了你杨屠夫,银行照样不用吃带毛猪!
心中同样忐忑不安的的李倦没有在脸上表现出一丝一毫,而是保持了令人恶心的微笑,就好像平安的业务员在劝你办理无抵押贷款一样恶心:“状元公考虑的怎么样了?
借贷一百万贯,分期十年还清,总计还款一百三十万贯,很良心的利息,而且是状元公当初自己定下的,十出十三归。”
“不怎么样,”杨少峰摩挲着下巴,一边考虑着到底是哪儿出了岔子,一边面无表情的说道:“三十万贯的利息,你怎么不去抢?”
李倦同样面无表情的答道:“依大明律,凡强盗己行而不得财者,皆杖一百、流三千里;但得财者,不分首从皆斩。若窃盗临时有拒捕及杀伤人者,皆斩;因盗而奸者,罪亦如之。
本官身为银行行长,好歹也是正四品的官员,又怎能知犯法犯?而且状元公曾经说过,银行收利息比抢劫要快,而且还不会触犯大明律。”
“老李啊,”杨少峰忽然换了副嘴脸:“你家跟慕容氏到底有没有关系?斗转星移,你的,明白?”
李倦依旧面无表情:“本官姓李,祖上乃是陇右李氏出身,跟慕容氏有什么关系?斗转星移?我还移花接木呢!”
“移花宫?邀月?怜星?”杨少峰望着满脸懵逼的李倦,忍不住有些疑神疑鬼的问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移花接玉,借力打力?”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什么移花宫?皇城之中,便没有这个名字!”
李倦蛋疼无比的望着杨少峰道:“现在咱们谈的是借贷之事,而且本官所学,向来是移花接木,从未听说过什么移花接玉!”
被李倦这么一说,杨少峰的神色就更加不善了——本公子提的十出十三归,你拿来用在我身上?难道本公子这个六首状元还不知道移花接木?
瞧着脸色越来越难看的杨少峰,李倦还是硬着头皮道:“状元公定下的十出十三归,而且这是分了十年的,怎么算都是状元公沾了便宜吧?
再说了,本官不过是个区区银行的行长,上面还有夏部堂,许多事情,也不是本官说了算的,状元公又何必跟下官为难?”
杨少峰呵呵冷笑一声道:“杨癫疯这个称呼是怎么来的,李郎中不会忘了吧?”
一听杨少峰提到郎中这两个字,李倦的心里忍不住慌了起来——杨癫疯这个称呼,正是自己还是一个户部清吏司司务郎中的时候给他起的……
“想想魏国公的腿,”杨少峰神色不善:“这顺天府的治安不太好,堂堂魏国公都能被人套了麻袋打断腿,你李行长……”
“打住!”李倦强撑着道:“两万五千两。毕竟,仁和县还有海宁县就摆在那里,本官就是想说服夏部堂,也得有个理由吧?”
“免息!”
杨少峰摇了摇头,没有丝毫放松的意思:“我觉得李行长的这两条腿,可不是五千两就能打住的,您说呢?”
“两万两!”李倦咬牙道:“这几乎就是本官能允诺给状元公的最大权限了,再少的话,本官也没办法向夏部堂交待?”
“免息!”
杨少峰依旧没打算退让:“我杨某人一言既出,就什么马都难追,比如魏国公的腿。”
李倦苦着脸道:“咱能不提腿的事儿吗?”
“行,”杨少峰果然没有再提起腿的事儿:“麦铎现在还在西域以西不敢东进,倭国现在乱成一团乱麻,朝鲜忙着出售高丽姬。
总之,我杨某人身为六首状元,向来是说话算数,说打断某些人的两条腿,就绝不会留下一条。”
李倦的神色一变再变,终于还是咬牙说道:“免息,倒也不是不行。不过,本官也有一个条件,只要状元公愿意答应,别说是免息,银行还可以再追加一百万贯!”
“什么条件?”
杨少峰一听李倦这么大方,心里却莫名的有些慌——别看大明的银行刚刚起步,跟后世银行的那些花样没法比,但是谁又能保证,这些人精一般的大佬会折腾出什么新花样?
“如果状元公真不想给利息,那就分两成的份子给银行,”李倦伸手从袖子里掏出另外一份计划书,递给杨少峰之后才接着说道:“这样儿一来,状元公缺钱的问题解决了,本官也能给夏部堂一个交待,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之?”
杨少峰道:“你乐,但是我不乐。原本就已经给了国库两成,现在你又跑来要两成?你当我这里是什么?”
李倦摇头道:“非也,非也。
状元公刚才也说了,之前是给了国库两成。可是国库是国库,银行是银行,尽管银行归国库所辖,但是两者却不是一回事儿。”
李倦的话音刚落,杨少峰就猛的一拍桌子,死死的盯着李倦道:“你真以为我是个好说话的?”
李倦心中忐忑,壮着胆子道:“本官以为,状元公还是讲道理的?”
“我讲你大爷!”
杨少峰直接开骂了:“当时我在边市城时就曾经说过,银行可以吸储,可以放贷,唯独不能借着放贷的机会入股他人的生意,你拿我说的话当什么?当空气?
我问你,你李行长懂得怎么做生意么?你知道整个即墨后续的规划是怎么样的么?你知道所有计划的盈利点在哪里么?
当然,傻子都知道拿份子比收利息更合算,可是银行拿了别人生意的份子,你还能老老实实的等着拿分红么?
你就不想派个自己的心腹过来管事儿?你能保证你手下的人会老老实实的按照原本的规划去做事么?”
李倦讪讪的道:“状元公说笑了,即墨的事情,本官怎么可能会随意插手进来……”
“那别人的生意呢?”杨少峰粗暴的打断了李倦要说的话,语气中满是鄙夷:“即墨的事情,你当然不敢随便插手,其他的州县同样不会让你插手,可是那些民间商人的生意呢?谁能拧得过银行?”
见李倦讪笑着不说话,杨少峰心中怒气更盛,当下便直接问道:“瞧你这意思,银行已经插手民间的生意了?”
李倦没有说话,也算是默认了杨少峰的说法。
杨少峰却暗自叹息一声。
自己,终究是搞出了一个吃人而且不吐骨头的怪物。
比如宇宙第一大行,背后控制的机构和企业不计其数,阿里的第一大股东软银就是被宇宙第一大行控股的。
当然,坊间盛传的宇宙第一大行是某只不要脸企鹅幕后的幕后大佬,纯属于子虚乌有的乌龙。
但是,后世的宇宙第一大行可以那么玩,不代表着大明的第一大行也能这么玩——跟后后不同,后世的宇宙第一大行多少还是会受到一些制约,不管是从国家层面上来讲,还是从经济运行机制本身来说,宇宙第一大行更多的还是幕后控制,而不是直接冲在最前面。
然而对于大明第一大行来说,什么制约不制约的,基本上是不存在的,能控制大明皇家银行的就两个股东,掌握了最大分红权的国库并没有多少话语权,真正说了算的,从头到尾就一个人。
现在是朱老四,以后是朱高炽,再以后是朱瞻基。
这种富有大明帝国主义特色的玩法,注定了户部乃至于直接控制银行的国库,都只拥有对银行的指导权,而没有决定权。
换个最直接的说法——现在银行的行长是李倦,这个当初一心想要当咸鱼的行长还好说一些,万一换上个控制欲极强的上来呢?
强逼着州县借贷,插手民间商人的生意,搞出一堆乱子之后拍拍屁股走人,这种情况完全有可能出现。
到时候又该由谁来收拾这些烂摊子?户部?国库?银行?
还是说,让民间的商人自认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