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1章 让我们去夺取功劳
阳光温柔挥洒下来,青绿的草地上,牛羊成群。
牧羊人把牛羊赶到了地方,就下马吃饭。
所谓的饭不过是一些杂粮,就着水喝下去,混个水饱。
一阵马蹄声传来,牧羊人第一反应就是上马,看着自己的羊群。
云朵般的羊群对马蹄声没什么反应,依旧在移动着吃草。
此刻多吃草,到了秋冬才能扛住寒冷。
牧羊人吆喝了几声,然后回头看去。
他看到了一百余骑,那是自己人。
这些骑兵往日里得意洋洋,可现在却如同是丧家之犬,在疯狂奔逃。
这是怎么了?
这群骑兵从侧面冲了过去,后面马蹄声大作。
数百骑兵冲了过来,牧羊人从未见过这等甲衣,他看着那一面旗帜,嘟囔道:“怎么像是宋人的字呢?”
他仔细想了想,然后浑身一震。
“宋军!是宋军来了!”
他策马就想逃,可看看那些羊群,却又止住了念头。
那是首领的羊群,若是弄丢了,他一家子都得死。
是逃还是留,两个念头在他的脑海里转动着。
宋军的骑兵已经从侧面追了过去,没有谁在意他。
“快跑!”
牧羊人大喜,赶紧驱赶着羊群往侧面去,只要过了这一片,他相信自己就逃过了一截。
大地在震动。
牧羊人偏头看去,地平线上好像有些东西。
就像是这边最大的部族放牧一样,地平线出现了黑线。
黑线渐渐扩大,无边无际……
牧羊人嘴里发出尖叫声,他无助的叫喊着,可却只有牛羊在应和。
无数宋军的骑兵出现了。
马蹄声震动着大地,羊群开始不安。
牧羊人下马跪在那里,浑身颤抖。
“前方发现敌军!”
“左右要派出斥候,以防敌军的包抄!”
“告诉后面的,粮草马上运来。”
“让俞龙珂来。”
随军的俞龙珂来了。
作为第一个投献的头领,他得到了优待,身边甚至还带着自己的亲兵。
“见过知州。”
他换了一身宋人的衣裳,看着多了几分儒雅。
“某问你,前方如何?”
俞龙珂说道:“前方有堡寨,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王韶点头,随即大军前行。
堡寨建在了高处,居高临下俯瞰着宋军。
“很险要!”王韶眯眼观察着。
“知州,敌军若是攻击,那势头不好挡啊!”
居高临下,当然不好挡!
所以堡寨的敌军甚至打开了大门,有人在狂笑。
“说是只管进来,他们请客吃饭。”
这里上去是仰攻,难度极大,敌军只需准备些檑木滚石,宋军就得付出巨大的代价。
麾下在看着王韶。
这样的地形确实是不好攻打。
“此处地势险要,唯一的通道就在这里,所以……”俞龙珂苦笑道:“若非是如此,我这些年哪里会忍他们,早就调头攻打进来了。”
高地就是如此,地形险峻,只要卡住唯一的通道,堪称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王韶冷冷的看着堡寨,说道:“前行!”
“知州!”
武将们都在不安。
这个不是胆小,而是判断。
仰攻从来都是一个难题,而敌军居高临下,只需一个冲击,宋军就难以抵挡。
这个有无数战例作为佐证,所以大家有些不安。
“要不还是对峙吧,咱们再想想办法。”
王韶摇头,“前方空旷,就在那里列阵。”
众人不禁苦笑。
前方是一大块空地,是很空旷,可空旷之地更适合敌军发动进攻。
军令如山,骑兵前行列阵。
王韶在阵前喊道:“今日一战,谁若是退却,当斩首以示全军!”
这是决战的号角!
“敌军出动了。”
看到宋军竟然敢在空旷地列阵,敌军心动了。
居高临下啊!
若是有这等战机不出手,那真是如蠢货一般!
数千敌军呼啸出了寨门,随即开始加速。
什么叫做居高临下?
当你必须抬头才能看到敌军时,他们就是居高临下。
敌军的速度越来越快,一匹战马马失前蹄,带着背上的敌军飞滚下来,声势骇人。
可更多的敌军却越来越快……
“弩箭……放!”
神威弩开始发威了,弩箭在敌军中间制造了杀伤,可只来得及发射一轮,敌军就近前了。
“杀!”
双方碰撞在了一起,宋军前面的骑兵几乎没有任何还手的机会,就直接被撞飞了。
前方人马的惨叫声传来,接着敌军借助着冲势,不断冲击着宋军的阵列。
无人能挡!
“知州,前方阵列动摇了。”
在敌军的疯狂冲击之下,前方的宋军防线摇摇欲坠。
王韶拔出长刀,说道:“此战我军不可退,一退敌军就会居高临下追杀,那将会是一场大溃败,所以……跟着某!”
他是故意的!
众人此刻才理解了王韶的用意。
这里是唯一的通道,若是长久对峙,敌军会不断增兵,那就打成了消耗战。
消耗战对于大宋不利,所以王韶就在绝地列阵,引诱敌军来攻。
这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当年楚霸王的破釜沉舟也是此意。
明白了这个道理之后,文官们也燃了。
西北的文官也得持刀,否则连百姓都会嘲笑你。
呛啷!
无数拔刀的声音后,一个文官举刀喊道:“诸君,让敌军看看我大宋的大丈夫!”
沈安当年在雄州说过的话,后来被演绎成了无数版本,但最多的一种版本就是沈卞失踪,沈安目睹了大宋的软弱,痛斥大宋的风气,然后在雄州喊出了大宋当有大丈夫这句话。
当时这句话引来了嘲笑和不屑。
可随着沈安的地位不断变化,以及大宋对外不断取得胜利,许多士大夫开始反思自己。
他们发现新党在做,而旧党只是在说,在拖后腿。
这其中只是利益在作祟。
这个世间有许多人只在乎自己的利益,至于国家,关他屁事!
可这个世间有更多的人在乎这个大宋,在乎自己身上的大宋衣冠。
所以他们在改变。
“谁敢说某不是大丈夫,某弄死他!”
一个文官红着眼睛在嘶吼着。
“杀敌!”
王韶第一个冲了出去。
阵列在裂开,王韶冲杀了出去。
敌军居高临下的在劈砍,宋军在苦苦支撑着。
“知州来了,还有……”
那些将士们在欢呼,当看到那些文官也跟在王韶的身后冲杀时,士气就像是龙卷风,谁也挡不住。
王韶一刀就砍翻了一个敌军,他喊道:“冲杀上去!冲杀上去!”
仰攻需要的是气势。
唯有在气势上压倒敌军才能取胜。
这需要付出更多的牺牲和疯狂,但王韶准备好了。
他高呼酣战,那些文官跟在后面奋力拼杀,无人后退一步。
宋军全面开始反扑。
一个文官被一刀劈砍在胸前,他惨叫一声,有人喊他后退,他却高呼道:“杀敌!杀敌!”
士气就这么不断高涨着,当第一个敌军开始掉头时,王韶敏锐的发现了敌军的变化,他高喊道:“俞龙珂,喊话,喊败了!用你们的话喊!”
俞龙珂带着亲兵也在砍杀,他同样察觉到了敌军士气的变化,就用自己的语言喊道:“败了!败了!”
浪潮般的攻势终结了,敌军开始掉头逃跑。
可在这种坡地上掉头需要时间,而且敌军的阵势拥挤,和宋军又是互相绞杀在一起,所以当他们开始掉头时,一场屠杀开始了。
宋军奋力砍杀着只顾着逃跑的敌军,王韶更是令两翼开始包抄。
跑啊!
不管是西贼还是羌人,他们共同的一个特点就是作战凶狠,但当溃败时,他们比宋辽军队都无能。
这个时代缺乏国家概念,宋辽好一些,所以军队的组织能力很强大。
而羌人靠的就是一股子血勇,当血勇被对手击溃时,什么都不能阻止他们的溃败。
宋军掩杀过去,顺势攻占了堡寨。
王韶喊道:“收集战马干粮,战马缓过来就出发!”
……
宋军不断前进攻击,羌人震动,旋即各部开始集结。
“敌军在准备决战,这是好事。”
王韶披着披风,坐在草地上看地图。
“临洮一下,河湟震动,敌军无坚城可守,唯一的办法只能是和咱们决战,此战要勇猛,告诉将士们,羌人勇猛,可西贼更勇猛,如今西贼何在?已经成了大宋的疆土,所以……此战必胜!”
“知州,吃饭吧。”
麾下送来了饭食,也只是大饼肉干。
“如今比以前好得多了。”
王韶说起了当年自己在西北游历的经历,众人不禁听的入神。
“老师常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他当年十余岁就带着妹妹从雄州南归,那一路经历了很多,所以某每每想起来,才知道自己比老师差了许多。”
他觉得正是有了那一路的艰难,才造就了后来的沈安。
所以……
“让咱们击溃羌人,解除西北的威胁,大宋自然就能倾力于北方!”
“敌军来了。”
斥候来报,王韶笑道:“这是功劳来了。”
将领从容,麾下自然不会紧张。
“知州说了,这是功劳来了。”
“那咱们能不能用功劳去换腿?”
“你那点功劳难道还想和沈龙图相比?有功劳就有赏赐,还能升官,那就是光宗耀祖,让妻儿跟着享福!”
宋军开始集结。
远处,敌军浩荡而来。
王韶举刀,“让我们去夺取功劳!”
“万胜!”
第1662章 扫清西北
弩箭飞蝗般的扑过去,敌军不断落马,而他们的步卒更是不堪,被宋军的骑兵列阵冲散,溃不成军。
这是许多人从未想到过的局面。
宋军的长刀比敌军的兵器更锋利,战场上时常看到敌军的兵器被砍断的场景。
王韶也没想到敌军会这般脆弱,所以做好的各种准备都白费了。
他带着一队骑兵冲杀了进去。
敌将在疯狂的呼喊着,试探挽回败局。
宋军全是骑兵,若是败退,他率领的步卒将会成为猎物。
所以他必须要试试能否反败为胜。
而王韶想的就是斩将夺旗!
斜刺里杀出一队宋军,顺着右边摸了上去。
这一队宋军堪称是狡猾,他们游走于两军厮杀的边缘地带,游走在敌军的边缘。
此刻敌军士气大跌,阵型散乱。
就在敌军露出了一条缝隙时,这队骑兵刚想冲杀进去,却发现有人抢先了。
王韶毫不犹豫的率先冲了进去。
敌将正在呼喊,见王韶率军冲杀过来,第一反应就喊道:“杀了宋将!”
斩将夺旗为何要高呼万胜?
因为将是兵的胆,将领战死,对士气的打击几乎是毁灭性的。
而旗帜是总指挥,总指挥没了,将领也没法传令全军,不败之败。
双方都抱着弄死对方的心态迅速逼近,王韶和敌将纠缠在了一起。
两人在互相砍杀,两人的战马原地转圈,不时撕咬一番。
王韶的长刀是拜师后沈安送的。
沈安送的刀自然非同凡响,据闻乃是舍慧亲自出手打造的宝刀。
敌将很是悍勇,可几刀之后,却被王韶连刀带人劈落马下,随即王韶一刀砍断大旗,顿时宋军开始了狂攻。
“败了!”
旗帜一倒,俞龙珂带着人就喊着败了之类的话。
敌军开始溃败。
一队队宋军在追杀着,漫山遍野都是。
王韶喊道:“追下去!追杀十里!”
他策马停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随军的文官聚拢过来,人人面带喜色。
“知州,我军大胜了!”
“讯问俘虏。”
王韶下马,取了水囊喝水。
他仰头大口大口的喝着,水顺着嘴角流淌下来,看着酣畅淋漓。
“知州!”拷打俘虏很快就得了消息。
“这是瞎整部的,他们听闻咱们大军来袭,就集结了来援。”
“瞎整?”王韶左右看看,有些迷惑。
“怎地没听闻此等名字?再去问问。”
有人又去问了,稍后来报:“知州,不是瞎整,是瞎征部。”
王韶这才释然,“某说怎地没听过这个瞎整。瞎征乃是诸部联合,此战被我军击溃,当前再无阻碍,传令诸军,此战已然大胜,当奋勇向前……只等拿下了河湟二州,某将为诸将士庆功,耀武汴梁!”
耀武汴梁,指的是献俘。
大宋时至今日,武功已然鼎盛。献俘也有过几次,但主要是以大敌为主。
若是论谁是大敌,羌人连交趾都比不得,所以献俘只是个鼓舞士气的谎言。
但哪怕是谎言,宋军将士们依旧被刺激的嗷嗷叫,漫山遍野的追杀着敌军。
“看看这些将士们,以前憋屈,如今走路都昂首挺胸,这些转变从何而来?”
王韶看着诸将,“某以为从诸多对外大胜中而来。你等可知十年前的大宋是何模样?”
一个官员说道:“十年前西贼猖獗,大宋不能制,以至于河东路枕戈待旦。随后厮杀不断,每次西北征战,辽人都会屯兵北方趁火打劫,那时的大宋……让人不安,就像是行走于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洞之中,不知道这条山洞有多深……看不到光亮。”
“不是趁火打劫。”王韶的阅历比这些官员要丰富很多,又跟着沈安学习了一阵子,眼光自然不同寻常,“每逢西北开战,辽军必屯兵北方,大多人以为这是要挟大宋,可却不知道……”
他看着渐渐远去的追兵,沉声道:“若是西北战局崩溃,辽人的大军就会掩杀过来,到时候西贼从河东路突入,辽人从北方突入,瞬息大宋就风雨飘摇了。”
众人黯然,旋即振奋了精神。
“如今西贼覆灭,若是咱们再扫荡了羌人,大宋的西北就稳了。西北一稳,河东路就能抽调兵力去北方,到时候……大军北伐……幽燕之地……幽燕之地啊!”
那文官面色涨红,挥舞怒吼着。
“幽燕之地乃是每个有识之士都为之痛心疾首的要地,可却在辽人的手中。此前辽人掌控幽燕之地,进退两宜,让人沮丧。幽燕之地的险要,可能比得过此地吗?”
王韶手指着四周问道,眉间全是自信。
这里是高地,山脉到处都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把这里变成了人间仙境的同时,也多了无数险要之地。
“可咱们依旧一路厮杀过来了,不管是何等的险要,不管当面是如何悍勇之地,只要大宋上下一心,就没有灭不掉的敌人!”
“而这一切从何而来?”王韶坦然的道:“某从不是新政的信徒,某只是老师的信徒。老师给我分析了新政的必要,以及各种手段带给大宋的好处,他让某放弃自己的阶层。
某以前从未想过阶层一词,是老师教会了某。原来某站在了大宋复兴的对面而不知。某扪心自问,此生为官所为何事?”
他坚定的道:“某曾在西北游历,遭遇无数危险,可依旧咬牙坚持了下来,那时候某就一个念头,为大宋扫平西北的威胁!而后再为大宋扫清这个世间存在的威胁……谁能让大宋强盛,某就支持谁!”
天下官员对新政的态度各自不同,这里跟随出征的官员们也是如此。
此刻王韶的一番话不禁让他们深思。
“此生为官所为何事?”
这是一个大题目,大抵就是问你的初心是什么。
这个时候还算不上物欲横流,外界的诱惑也没那么大,官员们只是在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中为官。
所以这个问题很容易就能激发出他们的共鸣来。
“某当年读书时,想的是治理天下,当时某觉着宰辅们很蠢。”
“某也是。”
“某那时以为宰辅们都是傻子。”
“哈哈哈哈!”
众人策马缓行,不时爆发出大笑。
谁没有初心?
都有,只是在漫长的宦海中,在那些诱惑中变质了。
“新政惠及百姓,这是某亲眼所见。”
“嗯,免役法让百姓能安心种地,让小吏有了钱粮收入,不至于去勒索百姓为生,这便是善政。”
“还有大宋钱庄,京兆府都有了,有商人经过秦州,说那利息低的……”
“你还不知道吧,秦州放高利贷的钱头早就降利息了,说是再不降,回头大宋钱庄来了,没他们的活路。”
“以前日子好过,如今每个府都放着两个御史,还时常更换。那些御史整日无所事事,就下来打听消息,但凡得知谁贪腐或是渎职,他们马上就会来查问,一旦查出来……据闻就是大功,那些御史被激的和疯狗似的,巴不得找到贪官污吏。这个天下啊!真的不同了。”
王韶听着这些议论,想起了远在汴梁的沈安。
这些新政都有沈安的影子在里面,如今新政在地方逐渐落地生根,就像是春雨,悄无声息的改变着大宋。
这些变化他也恍惚未觉,今日众人提及,他不禁欢喜的道:“这就是润物细无声啊!”
沈安在信中说过,越是轰轰烈烈的就越容易出问题,在普遍反对新政的大背景下,不能玩大动作,只能一点点的去改造大宋。
你看看这些官员,有人恍然大悟,有人如梦初醒。
“原来新政已经那么多了?”
众人看着他,然后捧腹大笑。
新政早已深入了大宋的方方面面,包括此次征战。
为何要安定西北?
因为一旦北伐开始,就容不得失败。
沈安说过,太宗皇帝的北伐就是大宋的一次机会,可惜高粱河大败,从此后大宋就从未站起来过。
此刻大宋又看到了亮光,而北伐就是对大宋的一次救赎。
所以他必须要在西北打一次漂亮仗,让大宋在北伐时无需顾虑西北的威胁。
他在思索着。
远方已经有将士押送着俘虏回来了,欢笑声不断。
“知州,您在想什么?”
大捷之后,人人都欢欣鼓舞,只有王韶在沉思。
“某在想,这一步步的……从交趾开始,解除了西南的威胁。随后是西贼,解除西北的威胁,你等想到了什么?”
众人一怔,王韶笑道:“这是一次很大的谋划,有多大你等可知道?”
众人摇头。
王韶说道:“先扫灭交趾,定西南。随后扫灭西贼,定西北。如此,大宋可以心无旁骛的北伐,为了北伐,大宋一步步的做了那么多,谁想到了?”
“这些竟然都是为了北伐?”
这个战略也太宏大了些。
“这般谨慎吗?”
“是很谨慎。”
王韶说道:“老师说过,这个谋略从先帝时就开始了。先帝说,若是能一步步的做到,那大宋复兴在望。若是连交趾和西贼都无法剿灭,那北伐还是暂且搁置吧。”
“如今这些谋略都一一实现了,诸位,请看着北方!”
众人看着北方,一种参与了重大事件的感觉油然而生。
“这就是大宋!”
先帝人称仁慈,可背地里说他软弱的大有人在。
可谁曾想先帝竟然也有这等宏大的谋略,让众人不禁悠然神往。
“这个大宋,它大有可为!”
第1663章 子孙
天色微亮。
头陀就在沈家的门外。
“来了来了。”
陈洛一个箭步就冲出了家门,身后传来了曾二梅的怒吼,“今日再让管家把施舍抢了,你晚间就去灶房睡!”
陈洛刚冲出来,右边人影一闪,他仔细看去,却是庄老实。
“管家,你的裤子掉了!”
陈洛一声大喊,庄老实得意的道:“你别想骗某……咦!真掉了?”
庄老实一手提溜着裤子,一边狂奔。
可陈洛就趁着这个机会冲到了门边,他打开侧门,冲着门外的两个头陀笑道:“稍等。”
“好说。”
头陀报晓是汴梁的一大景致,但凡有能力的人家都会施舍些米粮或是铜钱。但这个有时辰。一般只能在初一和十五这两日。
陈洛摸出了一串钱递过去,笑道:“我家女儿小名点点,陈点点,还请高僧那个啥……”
年长的头陀莞尔道:“在神灵之前祷告几句,可对?”
“对对对。”陈洛觉得这些头陀真的不错。
“定当如此,告辞了。”
两个头陀告辞,并肩而行。
其中一个问道:“师兄,沈家那么有钱,为何不多给些呢?沈安一次悬赏都数万贯呢?”
“哎!他是可以多给,可你却不知道沈安此人。他说过,出家出家,既然脱离了凡俗,最好是自己养活自己,否则那叫做什么出家?你想想,让人奉养着的那是什么?”
年轻的头陀想了想,“那是神灵。”
年长的头陀笑道:“那咱们可是神灵?”
“不是。”年轻的头陀叹道:“那咱们为何不去种地?每日来报晓很辛苦呢!”
年长的头陀说道:“一日之始,朝气蓬勃,此刻世间万物复苏,你能看到的都是生机。你记住了,我等修炼所为何事?看生机。”
“看生机?”年轻的头陀不解的道:“咱们不是不畏生死吗?淡漠生死……”
“在生机里看这个世间,看透了,你就悟到了。”年长的头陀目光淡然,“生就是死,死就是生。生而无知,死也无知。凡人留恋人间,于是生机消散。只有看透了生机为何物,你才能超脱了生死。”
年轻的头陀问道:“师兄,那生机是什么?”
年长的头陀抬头,目光深邃。
年轻的头陀心痒难耐,就陪笑道:“师兄,你的修为在寺里最厉害,主持说你去了之后定然有许多舍利子,你肯定知道生机是什么。”
年长的头陀叹息一声,负手站定。
年轻的头陀一脸崇拜的看着他。
年长的头陀突然拍了他的光头一巴掌,然后笑道:“某也不知道,哈哈哈哈!”
“师兄你骗人!”
“没骗你。”
“上次还听你说什么放下就是彼岸,师兄,什么是放下,放下什么……”
“放下贪嗔。”
“贪嗔,那我贪吃算不算。”
“嗯……不算吧。”
“开门喽!”
“热腾腾的汤饼,吃一碗满头汗!”
“羊肉馒头,西北来的肥羊!”
汴梁就在这拂晓中渐渐苏醒。
“爹爹!”
“哎!催命啊!”
沈安也被儿子吵醒了,不舍的在被窝里一阵折腾,最后被杨卓雪赶了出来。
“官人快去跑步。”
“整日就是跑步跑步。”
沈安穿好衣裳,推开房门,然后抠去眼屎,开始跑步。
沈安在前,果果在中间,芋头只是跑着玩,一会儿就变成了散步。
到了前院时,就见曾二梅洋洋得意的在吹嘘,“上次管家夺了给头陀施舍的机会,昨夜我一夜没睡,赶着时辰就把我家官人弄醒了,果然就抢在了管家的前面。我家点点这次可是有福气了。”
五岁的点点坐在她的身边帮忙择菜,很是乖巧。
“点点!”
芋头冲着她招手。
点点回头,用手指指自己,一脸茫然。
“跑步。”芋头昂首挺胸。
点点摇头,“不要,我要帮娘干活。”
芋头皱眉:“回头我帮你。”
点点还是摇头,跑了一圈转到这里的沈安见了不禁很是惆怅。
这几岁的小屁孩都知道泡妞了吗?
果然有你爹的优良传统,有前途。
闻小种突然加入了进来,跟在沈安的身边跑的游刃有余。
“何事?”
闻小种就是个行尸走肉,这是沈安的判断,所以没事也不肯叫他。
“大郎君看着有些意思,郎君,可要小人教授他?”
沈安迟疑了一下。
“是刺杀之道?”
“郎君看不起刺杀之道吗?”闻小种的声音平静。
“某只担心你会把芋头教授的心境大变。”
沈安看着他,“某希望芋头不是那等漠视生死的人,你可有把握?”
闻小种点头,“有的小人不教授就是了。”
“好!”
闻小种止步转身。
沈安结束跑步后,在吃早饭时故作轻松的道:“卓雪,芋头也不小了。”
杨卓雪惊讶的看着他,“昨日您还说芋头还小呢!”
“那个……此一时彼一时。”
饭后,沈安和杨卓雪在院子里散步。
“官人您有事就说吧。”
杨卓雪浑身绷紧,眼神坚定。
在她的脑海里,此刻出现了一个画面:沈安突然叹息道:娘子,为夫在外面有个女人,如今她怀了身孕……
很难受的感觉。
但杨卓雪知道这是常态,所以自己必须要把那个感觉压下去,还得落落大方的把那个女子接进家来养着。
人生为何这般的让人无奈呢?
“娘子,为夫想着……芋头是长子,为夫想让他学些本事,文自然不愁,为夫教授他杂学,诗词文章更不怕,不管是子瞻还是元泽,那都是天下人梦寐以求的良师。
只是为夫想让他文武双全。兵法之道,为夫责无旁贷,可拳脚刀枪,闻小种却更为出色一些,你看如何?”
“不是女人?”杨卓雪脱口而出。
沈安一头黑线,“什么女人?”
“妾身……错了。”杨卓雪委屈的道歉,可心中却觉得全是幸福。
他有钱有权,却从不肯对我凶一下,总是笑吟吟的,时常还会弄些恶作剧,和大孩子一样……
这样的夫君怎么就让我找到了呢?
杨卓雪心中欢喜,“妾身管着一家子的吃喝,教导孩子却要靠夫君。”
沈安笑道:“你放心,闻小种那边知道分寸。”
随后包家就接到了沈家的一车礼物,正在苦读的包绶痛不欲生,借机出来放风,见送礼的是庄老实,就问道:“今日不年不节的,嫂子为何叫你送来了礼物?”
庄老实也很懵逼,“小人不知。”
包绶看了左右一眼,这是要说悄悄话的意思。
庄老实心领神会的把耳朵凑过去。
“你回去给姐姐说一声,让她叫人来接某。”
读书真苦啊!
庄老实点头,等回到沈家后,见到闻小种带着芋头在操练,不禁就心痛了。
“大郎君还小呢!每日跑跑就够了,闻小种那个杀胚会的都是杀人的路数,大郎君……小人冒昧,大郎君跟着郎君学杂学可为文宗,若是不成,还能跟着郎君学兵法,可为名将,为何要学了……闻小种的那些呢?”
沈安在看账簿,有些心不在焉的。
但杨卓雪在边上盯着,就是要让他看。
按照杨卓雪的说法,这每个月得让当家的看看自己做的如何,不然丢人。
好吧,媳妇有责任心是好事,沈安一目十行的看着,顺带还得夸赞这里做的如何的好,那里做的如何的妙。
女人最喜欢的是赞美吧?
沈安就是这么觉得的。
于是庄老实来就解救了他。
“他是某的儿子,大宋名将,邙山一脉的传人……关键某得罪了无数士大夫,以后芋头的日子不会太好过,所以未雨绸缪,让他现在就学一些本事挺好。”
沈安没说什么本事,但庄老实知道是什么。
不外乎就是怎么杀人,但最关键的就是跟着闻小种学习怎么不被人杀。
这个才是硬道理。
庄老实明白了,回身后又转身,欲言又止的道:“郎君,那二郎君呢?”
每当听到二郎君这个称呼,沈安就会不由自主的想到二郎神。
“毛豆还小。”
老大袭承家业,这是规矩。
庄老实作为沈家的老人,觉得自己有些脸面可以说说这方面的事,“咱们家家大业大,两位小郎君此后自然不愁这些,只是……”
他看了杨卓雪一眼,“只是狡兔三窟,咱们家……”
“某知道了。”
沈安眯眼想事,杨卓雪起身道:“此言深谋远虑。”
这是肯定和夸赞,庄老实老脸一红,“小人哪敢说什么深谋远虑,只是希望沈家百年荣耀罢了。”
等庄老实走后,沈安趁机把账册放下,“从前唐以来,荣耀百年就是一家的极限了!”
北宋一百多年完蛋,南宋一直是小朝廷,所以这话真没错。
“世家门阀在前唐后就消散无踪了,只是咱们家……”杨卓雪有些忧虑,“芋头他们还小,我就担心他们以后吃亏。”
所谓养儿百岁,长忧九十九就是这个场景。
沈安看着她,认真的道:“有为夫在,你只管安心!”
杨卓雪看着他,微笑道:“好。”
夫妻俩相对脉脉,直至政事堂来人。
“沈龙图,打起来了!”
“谁?”沈安第一个念头就是韩琦和富弼动手了。他有些后悔,心想怎么没在现场看两个老汉斗殴呢!
“是曾相和包相。”
尼玛!
沈安拔腿就跑。
杨卓雪喊道:“官人,要给力!”
给力这个词是沈安经常说的,连杨卓雪都学会了。
她恨恨的道:“敢打包公……”
门外的屋檐下,绿毛说道:“那个傻卵!”
这同样是出自于沈安之口的粗话。
第1664章 敬意(为‘烟灰黯然跌落’加更)
政事堂里,包拯和曾公亮相对而坐。
曾公亮的额头上有个包,包拯一脸苦笑。
“包希仁,此事你怎么算?”
曾公亮咬牙切齿的道,“某不过是和你争执该给毕昇的儿孙什么赏赐,你竟然下此毒手!”
包拯苦笑道:“老夫拿着砚台准备去砸老鼠,可你却……你却突然跑进来,老夫……”
“老鼠何在?”
曾公亮今早和包拯在争执关于毕昇的儿孙该给什么赏赐,后来出去办事,结果回来一进门就挨了包拯一砚台,当即就大喊包拯动手了。
包拯摇头,指着韩琦那边说道:“你大喊一声后,那老鼠竟然吓得跳了起来,估摸着是跑了吧。”
先前听到曾公亮惨叫后,韩琦也蹦了起来,此刻闻言起身笑道:“刚才老夫坐下去觉着挺软和的……”
他随即就呆呆的看着自己的椅子,然后伸手摸了一下屁股。
座椅上,一个老鼠形状的血印子很清晰。
他一转身,大伙儿就看到了他屁股上的那只惨烈的老鼠。
老鼠被他一屁股给坐成了薄片,只有脑袋看着还行,一双细小的眼睛炯炯有神的看着诸位宰辅。
“沈安来了!”
外面有人大喊,富弼起身出去,“必然是有人去通风报信,沈安这是要为希仁出头了,老夫去拉住他。”
曾公亮骂道:“老夫先被包拯一砚台差点砸死,他沈安难道还敢动手?”
外面富弼拉住了气势汹汹的沈安,把事情一说,沈安很是无辜的道:“某是听闻毕昇的子孙来了,这不就想来问问诸位相公……”
宰辅们都在冷笑。
这沈安定然是在政事堂有眼线,专门盯着包拯,一听包拯和曾公亮动手,这沈安就气势汹汹的来了。若是包拯占理,今日这政事堂怕是会成为市井斗殴之地。
想到沈安和包拯对曾公亮二打一,连韩琦都叹息了一声,很是不忍。
沈安进来就拱手,“见过诸位相公,曾相这是……哎!这包看着油光锃亮,一看就是祥瑞。”
曾公亮气笑了,“你就不要脸吧。”
误会解除,沈安就问了毕昇的事儿。
“毕昇也算是长寿,四个儿子都到了京城,三个孙儿跟着伺候,昨日才将在皇城外嚎哭了一阵,很是伤感。”
这等死后哀荣想来子孙会骄傲,但追忆先人,让人不禁唏嘘。
“官家如何说?”
“官家没说。”
韩琦没好气的道:“说是给虚衔,可有人说了,活字印刷只是个助力,没必要大张旗鼓。”
“谁说的?”
沈安怒了。
韩琦看着他,然后看看包拯,示意他来收拾。
包拯没好气的道:“士大夫都不肯用活字,说是字形呆板,毫无灵性,就不想看。”
“不想看就不看!”
沈安一脸平静的模样让包拯有些狐疑,“你莫要去弄什么,此事我等自然会在官家面前为他说话。”
沈安笑着应了,然后出去。
“老夫怎么觉着沈安今日很老实?”
韩琦在更换衣裳,脱的只剩下内衣了,可那老鼠的血依旧渗透了进来。
他那肥硕的身材让众人看了不禁牙痛,觉得人类果真是奇葩一朵。
“是啊!那孩子一直很老实。”
包拯依旧没原则的为沈安说话。
而沈安却已经开始咬牙切齿了。
站在皇城外,他吩咐道:“去找到王天德,让他传话,沈家要买一家印书店,价钱按照市价多五成,不过有一条,工匠全数留着。”
稍后消息传出去,王天德马上就被十余个商人堵住了,一番视察后,王天德定下了一家,直接给钱买下,然后请了沈安去视察。
大宋头号富豪竟然成为了俺们的掌柜?
书店的工匠们激动的不行,列队欢迎。
“见过沈龙图。”
沈安微微颔首,觉着自己就是在视察工作。
感觉真的不错啊!
但他马上就警醒了自己,告诉自己要稳住。
别浪!
“你等原先都是弄雕版的老工匠,某在此说一句,有真本事的不愁没饭吃。”
那些工匠一脸的兴奋,压根就没有被打杀威棍的感觉。
“不好好做的,汴梁不差工匠!”
这家印书店对沈安的布局有大用,所以他不惜恐吓一番。
那些工匠依旧兴奋。
“安北,他们都乐意给你做事呢!”
王天德跟在后面,一边介绍情况,一边说着人心动向。
“先前某来查看时,这些人听闻是你要买,啧啧!那眼神,恨不能马上就改换门庭,某觉着这忠心怎地一点都没有呢?”
这就是大宋首富的诱惑力。
跟着沈安有肉吃,多年来这一点被多次验证,由不得这些人不动心。
沈安视察了一遍,回身见工匠们都跟在身后,就说道:“这家书店此后某有大用,你等只管安心做事。”
工匠们欢喜不已,其中一个工匠问道:“敢问沈龙图……不,敢问郎君,咱们手头上有几本书在印着,可还要弄吗?”
“谁的书?”
沈安漫步在店内,随手翻看着那些样书,见主要是典籍,外加一些文集,就觉得很是没趣。
大宋的娱乐事业有什么?
酒楼青楼!
“郎君,是文集。”
哎!
沈安扬扬手头上的文集,“就是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那工匠干笑道:“郎君,人家舍得给钱啊!”
沈安看着他不说话,有工匠说道:“难道他还能有郎君有钱?”
是啊!
眼前的这位郎君可是大宋首富。
“推掉!”
沈安语气轻松。
工匠问道:“那按照契约,该赔的钱……”
“给他!”
沈安的态度让工匠们都喜上眉梢。
看看,这位郎君果然就发动了钞能力。
无人能敌啊!
“是!”
工匠们服帖了,沈安问道:“活字可都知晓?”
“这个……小人们都知道。”
活字就是工匠的大敌,对于他们而言,就像是一个玩数控机床的,突然有一天被弄去玩机械机床,还是最原始的那种。
“弄起来!”
沈安回身说道:“某知晓你等不甘心,觉着活字丢人。可你等可知晓大宋有多少穷人?”
众人都低下了头,王天德说道:“他们有的就是穷苦出身,哪里会不知道。”
“大宋的穷人多不胜数!”沈安扬着手中的文集,“那些穷人要想改变自己的命运,唯一的办法就是读书,读书不只是科举,还能改变自己的眼界,让人从愚昧之中走出来。
雕版是不错。”
沈安翻开文集,“看看这些字,写的却是好,可穷苦百姓买得起吗?”
众人摇头。
有些人穷的连裤子都买不起,还买书,哪来的钱?
“咱们书店的目标是什么?”沈安淡淡的道:“让天下穷人买的起书!”
这个目标很远大,只是有个问题,“郎君,怕是会贴钱。”
“咱们……差钱吗?”沈安看着那个工匠,“只管做。”
“是。”
不差钱的感觉真心爽啊!
出了书店,王天德说道:“某知晓你定然在弄鬼,会印制些让士大夫头疼的书。”
“你错了。”沈安正色道:“老王,汴梁好玩的有什么?男人玩的。”
王天德早就被腐蚀了,得意的道:“也就是酒楼和青楼。”
“老王。”沈安看着王天德,痛心疾首的道:“你不觉着自己堕落了吗?你看看你,再想想当年的你。当年的你意气风发,一腔正气,可如今的你却多了猥琐,看着就像是个什么……油腻男。”
“某没有吧?”王天德很是无辜的道:“男人就只能玩这些,奈何?难道你想让某在家中无所事事?”
“为何无所事事?”
“在家只有玩女人,还能做什么?”
沈安想起了王天德当年吹嘘自己夜御三女的光辉岁月,不禁就笑了笑,“老王你如今夜御几女?”
“那个……”王天德看样子有些纠结,“两三个吧。”
这牛皮吹的。
沈安见他肚子超大,就在琢磨这人能用什么姿势。
“安心回去,某这边自有办法。”
沈安信心满满,王天德笑道:“这个某不管,反正你亏得起!”
亏得起大概是最让人感到纨绔的一个说法,就在沈安收购了一家书店的消息传出去后,大部分人都联想到了刚到汴梁的毕昇子孙。
毕昇的子孙被安排住在客店里,一家子坐在一起议事。
毕荣看了三个兄长一眼,说道:“今日某去见到了相公们,相公们很是客气,说是朝中很快就会有封赏下来,大哥,某却觉着有些无趣了。”
毕嘉嗯了一声,“此事看吧,若是拖着,咱们还是别赖在汴梁了,就说一声地里的庄稼不等人,然后回家去。”
众人都赞同。
这时三个晚辈回来了,看着面色涨红。
“这是怎么了?”毕嘉皱眉道:“汴梁好大,让你们别乱跑,小心被抓。”
毕文显说道:“汴梁的东西好贵,刚才我们在下面问了,这里住一日就要不少钱,咱们家给不起呢!”
毕荣叹道:“这里……那日带路的小吏没说谁给钱呢!”
带路的小吏当然不会说,因为这等事儿自然是朝中给钱。
可毕嘉等人来自于乡村,哪里知道这些。想到昂贵的住宿钱,都慌了。
毕嘉起身道:“此事不妥,去问问,那个……咱们一家子竟然得了五间房,不妥,至少推掉四间。”
毕荣苦笑道:“咱们七个人呢,大哥,一间房没法住。”
“某带他们出去住,老三也跟着,就你和老二留在这里,咱们去外面寻便宜的地方,不行……那日某见有人在店门外睡觉别人也不管,咱们也去那边睡,还省钱。有消息你们去说一声就是了。”
毕荣说道:“那也该是某去,大哥你在这里。”
“屁话!”毕嘉骂道:“某是大哥,出门就该听某的。赶紧。”
于是一家子去了下面,掌柜一听也有些懵。
“你一家子当时是官人带来的,官人说让你们住着,这个……按理钱该官家给。”
“不敢呢!”毕嘉心慌的道:“还请掌柜成全,免得到时候某一家子回不了家。”
“你等一看就是实诚的。”掌柜也不知道看着就是乡下人的的这一大家子来汴梁是干啥的,不过既然这般识趣,可见也是老实人,就指点道:“某这里给你们在屋里打地铺,如此就算是官人那边出了岔子,你们也能少给些钱。”
“没钱呢!”毕嘉苦笑道:“此次出门还卖了家里的东西,只是路上没花用过。”
掌柜叹息一声,“真是实诚人,这样,某让人带你们去一家便宜的,不过这里你等得留人。”
“留了留了。”
于是掌柜叫了伙计,带着毕嘉等人去寻便宜的地方住。
老二毕成和毕荣把毕嘉他们送到地方,再回来时就坐在房间里发愁。
楼下大堂,掌柜还在说着毕嘉一家子的实诚,就见一个男子提着两个大食盒进来,“敢问客官这是……”
掌柜的眼力毒辣,一眼就看出这不是住店的。
男子说道:“这里可有毕家人住着?”
掌柜才将说毕家的事儿,闻言笑道:“有呢!是官人带着来住的。”
男子点头,“还请带路。”
掌柜巴不得毕家人有个结果,就叫了个伙计带男子上去。
伙计好奇的看着男子,“某怎么好像见过你。”
男子不语,等到了房间外,伙计叫开门,毕成和毕荣一脸茫然,“敢问您是……”
男子提着两个大食盒恍若无物,“家主人沈安,这是家主人的一点心意。本来家主人说要来此处,只是念及你等在乡间,以后无法照拂,担心会给你等带来麻烦,就让某来此……”
沈安的对头太多了,毕昇的子孙没实力,若是被人盯上了,沈安在汴梁鞭长莫及。
他把食盒打开,一阵香味袭来,“这是家主人亲手下厨做的饭菜,还有沈家的酒,还请……咦!其他人呢?”
毕成茫然,“沈安……”。
“二哥,是沈郡公!”
毕荣欢喜的道:“是沈郡公的人呢!他们不是说是沈郡公发现了爹爹弄的活字吗?”
毕成也欢喜了起来,不过有些疑窦。
那伙计突然说道:“你是沈龙图身边的那个陈洛?”
男子点头,伙计欢喜的道:“某说怎地那么眼熟,二位员外,这位是沈龙图……沈郡公如今升官了,是沈龙图。”
“啊!”毕成惶然道:“不知道是贵人,小人……”
陈洛笑道:“我家郎君说了,毕公的发明当可光耀千古,我家郎君多年未曾做过这么多的饭菜,更没有这般送过人,这便是敬意,还请享用。”
伙计艳羡的道:“沈龙图的厨艺乃是大宋第一,这些年就没听闻他老人家给谁做过菜,你们有福了。”
陈洛问道:“不是七个人吗?”
伙计苦笑道:“说是害怕没钱付账,又不知道官人是什么意思,就出去找了便宜地方住,还是小人带着去的……”
陈洛叹道:“我家郎君这般看重的人,竟然如此……”
他吩咐道:“全部带回来,某这就回去请示郎君。”
稍后消息传来。
“我家郎君说官人做事不稳靠,让樊楼那边腾空了一座楼,毕家人只管去住,吃喝住都在那里,别管什么钱!”
汴梁首富出手,政事堂就挨了一巴掌。
“竟然没交代清楚吗?”韩琦大怒!
随即有人就倒霉了。
毕家的事儿也因此被提上了议事日程。
……
感谢书友‘烟灰黯然跌落’的盟主打赏。第五更送上,大家晚安!
第1665章 颠覆
三个爵位。
这是朝中最后的商议结果。
随即有人进言,说是三个爵位太重。
沈安带着几本书进宫,当着满朝官员的面说出了雕版和活字印刷之间的价格差。
“……在许多人的眼中,发明了活字的毕昇只是个蠢货,而自己捧着雕版印制的书洋洋自得,可在某的眼中,这样的人才是蠢货,千年后,毕昇之名依旧光耀千古,而这等人将会……默默无名!”
他站在朝堂上,一番话就得罪了许多人。
连韩琦都是面色微红,可见这个时代对活字的态度,也让沈安了解了为何毕昇发明了活字印刷,直到死后都默默无名。
在这群士大夫的眼中,第一位是自己,其次才是家国。
什么活字印刷便宜,某是士大夫,不差钱啊!便宜关我屁事!
朝堂上沉默着。
最后不欢而散。
出了大殿之后,沈安第一次单独走在最前方。
这是一种姿态。
哪怕你们全体站在某的对面,某也将义无反顾!
“年轻人,果然是勇气可嘉!”
韩琦说道:“活字印刷老夫是没怎么关注,可也没反对,这不他觉着委屈了?”
包拯笑道:“他连老夫都不理,多年来第一次,这是真的伤心了。”
富弼在后面说了一句公道话,“真宗皇帝的劝学诗很有用,此后读书人剧增。可这些都不如一个活字印刷,它能让穷人也能买书……诸位,这是天大的功德,毕昇此后将和活字印刷一起流芳千古,而我等只是一个名字罢了。”
众人默然。
沈安的姿态很孤傲,大伙儿都在等着他为活字印刷正名。
距离散朝不到半个时辰,一个消息传来。
“诸位相公,沈家传来消息,书店将会印制有用的典籍,用成本价卖出去,也就是说,不挣钱。”
韩琦笑道:“那些印书店要哭了。”
可这不算完,接着又传来消息。
“但凡小说写得好的,可去书店投稿,一旦采用,稿酬多多……”
“小说?”宰辅们哪有时间看什么小说,所以有些不解。
包拯笑道:“石头记!”
“哦!明白了。那也没什么意思。”
韩琦摇头道:“动静大,不过估摸着没什么好结果。”
富弼冷笑道:“他沈安用成本售卖典籍,定然便宜到令人发指,诸位,此后无数人将因此而受惠,无数穷人将因此而第一次能买得起书……他们会去寻找能识字的地方,这便是大功德。”
大功德啊!
人活到了这个岁数,最畏惧的就是死亡。
而据闻大功德能让人死后不坠地狱。
于是书店开始疯狂的印制书籍。
“他卖给谁?”
刘展手里拿着一块手绢遮着鼻子,皱眉看着对面的书店,幸灾乐祸的道:“看看那些书堆积如山,他若是卖不出去,大概只能送人。可这等粗制滥造的书谁要?最后只能拿去擦屁股……”
说到这个,他干呕了一下,“那纸张上有墨,说是什么新式墨水……还被人摸来摸去,脏死了,擦屁股都嫌弃。”
书店的里面全是书,只留了一条通道给人行走。
若是在后世,这就是妥妥的消防隐患。可在此时却司空见惯。
沈安出来了,见到对面的刘展,就笑道:“刘学士这是要来买书?”
刘展摇头,笑的很是矜持。这时边上有个大汉路过,他皱眉用手绢捂住鼻子,“真臭!”
沈安见状有些傻眼。
这货的洁癖什么时候这么严重了?
按照沈安的理解,洁癖就是多洗手,避开那些自认为肮脏的东西,可刘展这个还拿着手绢,动辄捂着鼻子……
这个好像不是普通的洁癖了吧?
是什么?
若是刘展再翘起个兰花指甩甩手帕……
沈安觉得自己造孽造大发了。
“郎君,咱们的书太多了。”
“卖!”
于是书店的门口摆放了一张榻,上面堆积着许多典籍。
“中庸、论语合集……五文钱一卷了!”
“五文钱一卷?”
我去!
路人全部止步。
按照大宋的市价来说,一卷书普遍的价格都是四十到五十文,当然,这个是雕版的价格。
活字印刷很便宜,但究竟有多便宜谁也不知道。
中庸和论语合集……注意,这是合集,就像是后世销售某样东西时还搭上了赠品。
中庸加论语五文钱,这几乎就是纸张的价钱,印刷的成本忽略不计了。
“两卷合一,五文钱了啊!”
伙计喊的声嘶力竭,他自己也觉得沈安疯了。
这两卷书若是雕版印刷,少说能卖六七十文,可现在只卖五文,一成都不到。
就像是后世买手机,原价五千的手机只卖三百,伙计估摸着想死,而顾客估摸着会觉得卖的是手机模型。
所以伙计见没人来,就拿起一本书冲着大家翻开,“看看了啊!看看!都是清晰的很。”
“两卷合一,五文钱就到手,买回家给孩子看,不识字就去寻县学州学的先生问。官家都说了,要让孩子们读书,咱们不要颜如玉,可也不能让孩子做睁眼瞎吧……”
“可先生不肯教呢!”
有人大概去试过,“那些先生很是傲气,板着脸不理人。”
有人说华夏文化在大宋登峰造极,这话没错。
相比于汉唐,大宋的教育事业堪称是前无古人。
说到教育,这个必须要提到太祖皇帝。太祖皇帝爱读书,手不释卷,连领军作战都是如此。上行下效之下,大宋的文化事业蓬勃发展。
到了后来,教育甚至成了考核官员政绩的一个指标。
你做地方官,地方教育没发展,那你就是不称职。
而这股子风气渐渐深入人心后,捐资助学也成了风潮。
但凡有些能力的都会去捐些钱助学,这算是风雅事。
可哪怕是如此,大宋的识字率依旧不高。这个和教育成本有关。
这个时代读书是件奢侈的事儿,不管是吃住还是购置笔墨纸砚,都不是一般人家能承受的。所以有人说富者愈富,为何?因为他们的孩子在读书时,平民的儿子却在玩泥巴,或是跟着大人干活,最后成为田间的一个麻木农夫。
这个局面要想改变,降低读书的成本是最重要的。
所以沈安出手了。
“五文钱?”
“没错,五文钱!”伙计得意的道:“知道咱们这里是谁的吗?沈龙图的产业,还担心什么?只管买!”
“是沈龙图的书店?”
“汴梁难道还有谁敢冒充沈龙图?”
这句话让所有的担心都消散了。
“某要买一本!”
“……”
瞬间书店就被淹没了。
“……别抢!特么的!那么便宜还偷!抓住那个偷书的!”
“有,都有,后面还在印呢!别抢啊!”
稍后一切都消停了,现场一片狼藉,只剩下几个狼狈的伙计在喘息,身前的箱子里装满了铜钱,地上也掉了不少。
沈安在后面看着这一切,很是满意。
“郎君,有五人偷书,三人没给钱。”
陈洛一直在盯着。
沈安摇头,“那么多人,竟然只有八人占小便宜,可见民风淳朴。”
陈洛觉得郎君怕是有些想多了,“郎君,按理应当一人都没有。”
“你没见过更可怕的。”
若是在后世有这等场面,估摸着能收回八成的货款就不得了了。
所以沈安很是满意,吩咐道:“继续印!”
书店开足马力,活字印刷的好处体现的淋漓尽致。
“五文钱一本!”
政事堂里,韩琦翻看着一本书,“字形不好,不过却不影响”
包拯骄傲的道:“这是文教大事。诸位,你等可知道昨日卖了多少书吗?”
他伸出三根手指头,“三千本被一抢而空,今日将会再出三千本,汴梁要多少,书店就印多少。”
轰动了。
当第二批书被堆放在外面时,抢购依旧。
一群读书人远远的看着这一幕,有人皱眉道:“读书乃雅事,让一群农夫买书……拿去作甚?”
“看看看看,还有个老妪在买,被挤得……哎!挤她的那人被打了,伙计打的,打得好!”
伙计把老妪扶到了边上,问道:“妈妈这是要来买什么?”
在大宋,妈妈是对中老年妇人的一种称呼。
老妪哆嗦着伸出手,那粗糙的手心里有五枚磨的锃亮的铜钱,她抬头道:“买书,给家里的孙儿买书,昨日没抢到……”
伙计返身进去,再出来时,手中拿着三本书。
“不是一本吗?”
老妪有些茫然。
伙计不由分说的把五文钱拿了,说道:“另外两本是送的。”
老妪看着那些在抢购的人,“他们为何没有?”
“因为他们没见到我家郎君。”
老妪抬头看着书店,见门外站着一个男子,“那个……那就是沈龙图?”
伙计笑道:“正是。妈妈,另外两本书是包相的读书笔记,这是样书呢!郎君说让您带回去给孙儿,让他学了包相的硬骨头!”
老妪的嘴唇哆嗦了一下,默然点头,然后小心翼翼的抱着三本书回身走了。
走出一段时,她缓缓回身,冲着沈安福身为礼。
沈安拱手还礼,陈洛问道:“郎君,其实咱们可以不收她的钱。”
“那是尊严,不收不好。”
“尊严?”
“对。”沈安说道:“看到没有,这些百姓买了书回去,随后就会想办法让孩子识字,到时候大宋处处都是读书人,那时候……士大夫再想哄骗他们,那就难喽!”
这年月的百姓堪称是愚昧,而不识字就是愚昧的起源,所以沈安这一下算是捅到了不少人的肺管子。
“那些农夫也想读书?”
“是啊!”
“痴心妄想!哪有先生来教他们。”
“县学和州学的教授都忙着呢,若是那些百姓蜂拥去请教,他们也得疯。”
这是个问题。
但沈安已经想到了解决之道。
他在家里奋笔疾书,随后奏疏就被送进了宫中。
“这个天下,终究要从下面开始变一变才好!”
坐在书房里的沈安笑的很是惬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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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6章 朝阳
“陛下,京城周边的学堂如今都被堵了个水泄不通,那些孩子们拿着书本在外面等候请教,教授们苦不堪言。”
“还有人堵在了教授的家门口,进出都艰难。”
赵曙苦笑道:“这……大宋百年都在鼓励百姓读书,朕也为这等风气而沾沾自喜。以往经常能听到有人助学,县学州学也有学田,以资助贫困学生……朕以为天下文教昌盛,至此尽亦!谁曾想沈安只是弄了个活字印刷,百姓们蜂拥而至……
朕在想,这读书究竟难在何处?”
韩琦说道:“陛下,首要是家中得有钱。臣当年读书是有几位兄长资助,否则哪能一路顺遂的到了汴梁。”
“是啊!笔墨纸砚,还得吃饭,衣裳不能穿破的吧?会觉着丢人……”赵曙叹息道:“这些让一般人家都负担不起。有人说读书破家,大概就是这个了。”
“笔墨便宜的也有,只是以前书本的价钱下不来。”这个包拯深有体会,“书本都是雕版印制,一卷书少说四十五文钱,一个学生少说得买多少本?十多本至少吧,那要多少钱?加上其它的耗费,百姓承担不起。”
“当年范文正读书就很是刻苦,每日煮粥待冷,就划成数块,早晚各自吃两块。至于菜就是弄了菜蔬加些盐和醋,后来不少人说这叫做划粥断齑。”
韩琦提及范仲淹总是充满了感情,“陛下,范文正都是如此,可见普通百姓读书的艰难。”
赵曙点头,这一点他如今算是知道了,“读书艰难,朕在想,以后会不会变成士大夫和有钱人家的孩子才能读书?才能读好书!”
这个是事实。
有钱人家和士大夫人家的孩子能有更好的教育资源,就和后世那些学区房在名校附近的孩子,每天还得去各种补习班一样,他们在起跑线上就已经领先了一截。
“可如今活字印刷一出,陛下,这读书就便宜了许多,这是大功德啊!”包拯难得的得意着。
“是啊!书籍便宜,那些普通人家只要识字,随后就能自己买了书在家看,这也是一种读书法子。”赵曙欢喜的道:“如此这天下会有更多的良才进入朝堂,朕何其幸哉!来人!”
陈忠珩上前,赵曙肃然道:“毕昇有大功于大宋,可追赠彭城郡开国郡公。”
随后有人就去寻到了毕嘉七人,传达了官家的旨意。
“陛下啊……”
毕嘉也不年轻了,他老泪纵横,“爹爹,您可看到了吗?”
在这个时代,事死如生是常态,所以大家见他们哭的伤心,都赞美不已。
老毕家发达了,三个爵位,随后朝中竟然安排了马车送他们回去。
你以为这就完了?
不!
沈安进宫了,不知道是怎么和官家说的,随后宫中出了一队亲事官,个个魁梧英俊,他们将一路护送毕嘉等人归乡。
这是极大的礼遇,赵曙想借此来告诉所有人,对于大宋文教,他是认真的。
毕家人的车队驶出了汴梁城,城中就有人在叫嚣,说是那等书只有穷人才会买。
这话赤果果的表达了有钱一族和士大夫阶层对此的深恶痛绝。
后来标点符号的出现并非是聪明绝顶,只是士大夫们扛不住了而已。
识文断字!
断字啥意思?
这年头的书籍是没有标点符号的,就是一长串,比如说这样:我中午吃了红烧肉米粉鸡蛋吃的可香了太好吃了太爽了下次我还吃……
这一段话就是此刻的常态,没标点符号分隔,不是文化人你压根就不知道怎么读,怎么分句,于是你哪怕识字,依旧拿着一本书瞠目结舌,压根看不懂。
没有人想到标点符号吗?
有,大把的人在。
有人用点顿,也就是小墨点来分隔,随后被痛骂一通。
你这么搞,让那些泥腿子都能看懂书了,都能装模作样的和咱们排排坐了,傻不傻?
垄断资源一直存在,而垄断教育资源是最大的阶层优势。
更有人托言什么先贤的学问深奥,你用标点分隔的不对,是在误导天下,亵渎往圣。他们会说你这里不对那里不对,可骨子里依旧是士大夫式的傲慢,觉着自己识文断字,就脱离了猪狗的行列,从此可以俯瞰那些猪狗。
在这个时代,百姓就是猪狗!
不用标点符号,实则就是此刻区分社会阶层的一个标准。
能识文断字的是一个阶层,不能的是另一个阶层。
士大夫们在冷笑,看着那些平头百姓去抢购书籍,自家连看都不乐意看。
赵允良压根就不想管此事,在郡王府里整日辟谷。
“道可道……”
赵宗绛的肚子里咕噜了一下,他木然继续念道:“非常道……”
好饿啊!
他觉得饿,但却不想吃。
按照赵允良的说法,这就是上路了。
从此你就是神仙中人了,以后不吃也饿不死。
可赵宗绛上次三日不吃,差点饿晕了过去,从此他就觉得不吃饿不死这话不大靠谱。
他看了左边的赵允良一眼,说道:“爹爹,到吃饭的时辰了吧?”
赵允良淡淡的道:“才是未时,早着呢!”
赵宗绛苦笑道:“爹爹您怎么不睁开眼就知道时辰?”
“为父掐指一算即可。”赵允良越发的有神仙风范了,看着仙风道骨,若是室内来一阵风,赵宗绛觉得自家老爹会被吹的无影无踪。
“爹爹!”
外面传来了儿子赵仲矿的声音,赵宗绛欢喜的道:“爹爹,是仲矿从书院回来了。”
他去拉开了房门。
房门外,腰杆笔直的赵仲矿躬身,“孩儿回来了。”
赵宗绛欢喜的道:“我的儿,你看着瘦了好些。”
赵仲矿抬头,“孩儿并没瘦,还重了五斤。”
“那怎地看着瘦了?”
在父母的眼中,自己的孩子永远都是瘦的。
“那是肉。教头说每日操练,身体里的肥肉都变成了瘦肉,坚实。”
赵仲矿看着浑身上下充满了精力,让死气沉沉的赵允良都很是欣慰,“仲矿在书院里如何?功课可还好吗?”
赵仲矿脱鞋进来,跪坐在边上,“翁翁,书院里最近在讨论文教之事。”
“文教?”赵允良抚须道:“咱们家里有先生坐镇,不差这个。”
这年头但凡是权贵之家,最喜在家里囤积先生。先生能教授儿孙读书,顺带还能做个幕僚,一举两得,美哉美哉。
“不,翁翁,孙儿说的是大宋。”赵仲矿目光炯炯的道:“书院里的教授说了,大宋的问题看似无数,什么三冗,什么耗费,可归根结底还是百姓没有读过书的问题。”
“为何这么说?”赵宗绛皱眉道:“百姓种地就好,读什么书?”
“爹爹,您这话不对!”赵仲矿不满的道:“大宋是谁在做主?是士大夫!这一切问题的根源就出自于士大夫的贪婪。
他们为何抱残守旧?因为那些残,那些旧里全是他们的利益,他们怎会舍得放弃?
唯一的办法就是让百姓读书,让百姓知道善恶,如此百姓和官家宰辅们站在一起,那些士大夫将会腹背受敌,如此新政方能成功。”
赵允良木然,手中的拂尘纹丝不动。
赵宗绛愕然,“你……你这是……你为何这般想?愚蠢!”
“爹爹,孩儿不蠢!”赵仲矿身体前俯,激动的道:“孩儿在书院这些时日学到了许多东西,知道唯有新政、唯有革新才能挽救大宋。
可新政如何能成功?中间有那些人在阻挠,在欺瞒,如何能成功?唯有让百姓读书识字,让他们知道这个世间是什么样的,他们才会知道新政是什么,才会知道谁在为了大宋好,谁在为了他们好!
不如此,百姓不懂,他们只会听从那些那些人的摆布。”
赵仲矿愤怒了,“若是长此以往,这场新政就变成了新党和那些人的决战,可他们哪里能敌?唯一的办法就是让百姓读书,让他们学会辨别是非。”
赵允良的手在颤抖,赵宗绛见到了惊道:“爹爹您这是怎么了?”
赵允良指着赵仲矿说道:“打……打出去!打出去!”
赵宗绛摇头,哀求道:“爹爹,仲矿只是一时糊涂了。”
他回身,神色凶狠的骂道:“还不认错?”
赵仲矿倔强的摇头,“爹爹,孩儿没错。翁翁,咱们家世代沐浴皇恩,也该够了。若是还不知足,想想汉唐那些所谓的权贵,他们的结果如何?最终家破人亡。家国家国,只顾着自己的家,忘却了国,迟早会亡!”
赵允良浑身颤抖,喊道:“来人!来人!”
外面进来了两个仆役,赵云良指着赵仲矿骂道:“小畜生,赶出去!把他赶出去!”
两个仆役上前。赵仲矿自己俯首,说道:“这个世间终究会变,翁翁,史册中处处都是记载,不可倚重的记载,咱们家要想兴盛,就必须要站在新政的这一边……孙儿走了,翁翁保重。”
他用力叩首,“爹爹保重。”
赵宗绛含泪道:“我的儿,你要去何处?”
赵仲矿说道:“孩儿会去同窗家里借宿,随后去教书。”
教书?
赵仲矿雄赳赳气昂昂的走了,赵宗绛跑去卧室拿了东西,飞也似的追了出去。
第1667章 你别闹腾了行不行
赵宗绛从未跑的这么快过,他一路追上了儿子,把包袱递给他,然后喘息道:“你翁翁只是一时之气,你去了别委屈了自己,差了什么回家,啊!”
赵宗绛吸吸鼻子,“爹爹您放心,以后孩儿定然能成为栋梁。”
“好,我儿是栋梁。”赵宗绛觉得有些头晕,他笑道:“你就当是出去玩一阵子。”
“是。”赵宗绛行礼,然后大步离去。
赵宗绛步履蹒跚的进了郡王府,走了几步后,他抬头看着天空。
天空蔚蓝,阳光迸发出万千光束,很亮。
“大郎君……大郎君晕倒了。”
“没出息!”赵允良在静室里跺脚,最终还是走了出来。
郎中很快就来了,一番诊断后欲言又止。
赵允良甩了一下拂尘,“说话!”
郎君说道:“郡王,大郎君这是……饿的。”
赵允良看着他,郎中觉得脊背发热,但依旧保持着自己作为郎中的操守,“小人不敢妄言。”
“去吧。”
等郎中走后,没多久赵宗绛就醒来了。
“水!”
他觉得浑身虚弱到了极点。
有仆役扶他坐起来喝水。
赵宗绛贪婪的喝了几大杯水,这才心满意足的道:“饱了。”
“爹爹。”
赵允良就在门口,拂尘有一下没一下的甩动着。
“传老夫的话,今日……阖府上下,吃肉。”
郡王府随即就沸腾了。
汴梁人民觉得郡王府吃肉很稀罕,可赵允良却病倒了。
“老夫……老夫只是担心仲矿。”
他躺在床上,气若游丝,“新政新政,不管成功还是失败,都是朝堂里的重臣们在做主,咱们家是闲散宗室,没什么权势,仲矿这一下掺和进去,是福是祸?”
赵宗绛坐在边上,“爹爹,您别想那么多。”
“这府里那么多人,老夫不多想怎么行?”赵允良没好气的道:“新党和旧党如今在对峙,双方都在寻觅帮手,官家和沈安他们看来是想让百姓成为帮手。
可宗室呢?宗室若是齐心,那可不得了,为父估计少不得有人如今就想找宗室人去为他们说话,可这样犯忌讳,明白吗?
官家会忌惮跳出来的人。所以为父把仲矿赶出去,看似凶狠,可如此就两边无事。就算是仲矿被人弹劾了,他只是一人,为父到时候出面去求了官家……”
他说到这里就笑了笑,“为父这些年看似在修道,实则是在求饶,官家对此心知肚明,所以就算是仲矿犯错了,他也得给为父这个面子。
仲矿年轻,不是赵允弼那等老奸巨猾的,官家自然不会深究,这就是老夫的谋划。”
……
赵仲矿在同窗家里住了一宿,第二天就去城里寻摸了几家学堂,别说,还真有一家差个先生。
赵仲矿是郡王府出身,加上在书院的一番磨砺,教授学生自然不在话下。
而就在此时,外面传来了一个消息。
“沈安那边出的书都有用了什么标点符号作为间隔。”
韩琦觉得很正常,“沈安说士大夫都是穷酸,其中一个缘故就是这个。总觉着自己能识文断字了不得,于是就故意不加隔断,以示自己的得意。”
曾公亮苦笑道:“外面如今叫骂声一片,都说沈安是个畜生。”
包拯不屑的道:“那些人的眼中只有自己,他们才是畜生。”
“老夫就怕沈安还有弄出个什么东西来,到时候官家不安。”
韩琦真的担心这个,赵曙也在担心。
“他这是嫌朕的日子太好过了?于是就弄了个大动静出来。”
高滔滔在边上翻看着书店出的书,“字呆板,不过倒是能读。”
“标点……这个不错,一目了然。”
女人在许多时候比男人还知道变通,也知道与时俱进。
所以赵曙的火气就这么渐渐消散了。
“去问问他,这是要弄什么?后续若是再有,朕就让他去西南,如此朕才能安生些。”
陈忠珩领命而去,他先是去自己的房间带了几瓶下面的人孝敬的好东西,然后急匆匆的去了宫外的住所。
自从解散了商队之后,晏月就喜欢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她总是说西北的风太狠,汴梁的很柔和,吹着舒服。
“晏月,你看某带来了什么?”
陈忠珩欢喜的把几瓶东西递过去。
晏月接过一看,“这是上好的脂粉,宫中的?”
“是。”陈忠珩急匆匆的道:“你只管用,还有,明日某有假……走了啊!”
他急匆匆的走了,晏月看着那几瓶东西,就笑了起来。
笑容恬静,就像是这个天气。
陈忠珩一路到了沈家,先声夺人,“你究竟是干了什么蠢事,惹的官家震怒。”
“没啊!”
沈安回想了一下,“难道是标点?可那东西没什么问题,官家应当会支持吧。”
说着他就用汴梁话和西南的话交叉说了一通,陈忠珩一脸懵逼。
“那些人喜欢显摆自己识文断字,仅此而已。”
“懂了,不过你此次弄这个,外面叫骂声一片,官家不胜烦扰,让某来告诫你,别弄了,再弄就去西南种地。”
“西南的山水真是好啊!”沈安真心怀念西南。
陈忠珩没放在心上,问道:“暗香那边可出了女子的新货?”
老房子着火的陈忠珩一脸的幸福。
“有,你自己去,王天德认识你,自然会给你最好的。”
“那某就走了,你那个……最近安分些。”
“知道了,某最近就在家里孵蛋。”
沈安待在家里真的开始安静了,赵曙对此很是欣慰。
书房里,沈安在书写,边上打扫的赵五五就站在身后。
“呀!”
当看到最新的标题时,赵五五惊呼一声就溜了。
“有毛病!”
沈安被惊了一下,然后继续埋头苦干。
“哥哥!”
外面果果在喊。
“没空!”
沈安继续埋头书写。
“爹爹!”
“没空!”
沈安发誓此次不断更。
可当天夜里,也是他在书房单独睡的第四天,杨卓雪带着一碗汤来了。
“官人记得别熬夜!”
杨卓雪笑的很是温婉。
“你放心。”沈安喝了汤,觉得精神倍增。
杨卓雪走了,沈安继续写。
半个多时辰后,他抬头,“怎地有些热?”
再过一刻钟,他起身,迷惑的道:“怎地还燥热起来了?”
他在室内走动了几圈,就拉扯着胸襟,难受的道:“这是什么意思?”
随即身体发生了一些可耻的变化,让沈安渐渐的那个啥。
他看了桌子上的那一叠手稿一眼,想到明日就要交稿,不禁痛苦的道:“这次又要被说断更了。”
断就断吧,一身火气的沈安回到了后院,杨卓雪正坐在床边,闻声抬头,看着分外娇媚。
扑倒,熟练的那个啥……
一番折腾,再次醒来就是第二天早晨了。
“哥哥起床了。”
果果依旧是元气满满。
可她的哥哥此刻正在惩罚媳妇。
“昨夜的那碗汤不错。”
杨卓雪喘息道:“妾身不知道您说什么呢!”
“不知道?”沈安狞笑道:“那汤里的东西……你从哪弄来的方子?也不怕把为夫给补的七窍流血?”
杨卓雪只是摇头,沈安一番折腾,最后躺着喘息,“家里只有陈洛有这等药,你定然是从二梅那里拿到的……好一个狠心的女人,这下断更了。”
杨卓雪用被子蒙着头,“您在书房好几日了,妾身还以为您是嫌弃了……”
老夫老妻了,那种熟悉感会让激情渐渐退散,许多夫妻甚至都不乐意在一张床上睡。
沈安正在穿衣裳,闻言回身道:“某就喜欢熟悉的。”
新鲜的固然刺激,可日子还是要和熟悉的人一起过。
沈安去了书房,把手稿修改了一遍就是中午了。
“你拿去书店,让他们尽快印出来,记住了,看好手稿,别被人抄走了。”
陈洛拍着胸脯表示手稿在人在,手稿不在人亡。
“跑着去吧。”
沈安的命令让陈洛有些懵,但却只能执行。
他不知道二梅把他珍藏的那些药给了杨卓雪一些,让沈安昨夜化身为狼,差点就人亡了。
拿到手稿的老工匠看了一眼内容,惊呼道:“这不是石头记吗?”
陈洛说道:“石头记就是郎君写的,你等要好生印出来。”
工匠们都围拢过来先睹为快,老工匠骂道:“都滚!赶紧去弄了铜盘来,把那些先搁下了,先弄郎君的石头记。这书……汴梁不知道多少人等着看后面呢!这次多了十多回一起印,保证是个好生意。”
一帮子工匠发力,三天后就出了样书。
沈安得了样书,一看就乐了,“活字印刷的,还有标点符号的,老子就看你等买不买!”
杨卓雪看的却是手稿,看到了最后一回是迎春准备嫁孙绍祖,不禁大怒:“孙绍祖此人真能嫁了?可怜迎春。”
随即石头记就开卖了。
汴梁为之轰动。
小说这种表现形式并非首创,但石头记以其包罗万象的内容,家国天下的描述,无数人物的喜怒哀乐在其间闪耀,让人不禁痴迷。
这本书依旧是一个老规矩。
“五文钱!”
操蛋的价格啊!
顷刻间汴梁纸贵。
石头记谁最喜欢看?
文青!
闲极无聊的那伙人。
他们才是石头记最狂热的粉丝。
可这些人大多是权贵士大夫,还有他们的女人……
这些人才将反对官家对毕昇子孙的封赏,此刻怎好出手去买书?那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于是在书店的外面,某家仆役遇到了另一家的仆役,二人低头说话。
“你是为谁买的?”
“我家郎君啊!”
“你家郎君不是不屑沈安的东西吗?”
“那你呢?你是为谁?”
“某……某为家中的娘子。”
“嘿嘿!”
两个仆役相对一笑,其中一个说道:“真是……那个叫做什么?脱了裤子……”
“不敢说。”
二人挤了进去,随即各自买了几本活字版本的石头记跑了。
第1668章 打怪升级,西北的安定
“你啊你!”
韩琦来到了沈家,一见面就开喷,“你弄了石头记出来,这是想做什么?想让那些人不得不买,由此憋闷?”
“幼稚可笑!”
韩琦毫不客气的一边吃着沈家的卤牛肉,一边喝着沈家美酒,顺带喷沈安。
“就老夫所知,汴梁至少有五家已经在准备雕版,到时候别人直接买雕版就是了。你这般有何用?”
沈安下手晚了些,一块牛肚就被韩琦夹走了,他没好气的道;“韩相可知那些人为何不乐意弄活字?”
“害怕罢了。”韩琦喝了一口酒,爽的摇头晃脑的道:“原先读书难,大多百姓都在地里干活,能读书有成的,自然就能俯瞰那些人,活字一出,读书就渐渐变得便宜了。
如今就有那么一小撮人,他们害怕更多的人来读书,害怕更多的人读书有成。
而更多的人只是看不起活字印出来的书,觉着那字不堪入目。加之你是新政的大将,那些人哪里会赞同你的作为?”
老韩别看面带猪像,可真心是心中嘹亮。
大宋有这样的首相,至少沈安觉得不错。
“可还有个问题,没那么多先生。”韩琦笑了笑,见沈安发呆,就趁机多吃多占。
卤猪耳朵嘎嘣脆,下酒最好不过了。
猪肚也不错,最好吃的还是牛肉,筋道,就是塞牙。
“他们弄雕版?”
沈安笑了起来,韩琦说道:“当然,若是雕版的出来了,老夫家中的孩子们说了都要一本。”
沈安说道:“这是某的书。”
“那又如何?”韩琦大大咧咧的道:“难道还得给你钱?”
“对啊!”
沈安很认真,韩琦愣住了,“没谁要钱,你这个……”
“可某的东西,某不答应,别人就能印吗?”
这个……
韩琦仔细思考了一下,“好像不能吧。”
大宋重视契约,重视保护个人的某些权力。
那著作权算不算?
沈安旋即一份奏疏进宫。
“陛下,沈安说大宋有个问题,那就是别人一辈子辛辛苦苦的写了一本书,有人就能不花钱印制出来售卖。他建言,此举该改改了,以后此等事但凭那人做主,他愿意不要钱就不要钱,他不乐意给人印就不给人印。”
赵曙愣住了。
他觉得这是一个极妙的事儿。
当年新政时,欧阳修的一篇朋党论为啥引发了轰动,就是因为被人给抄录印刷了出来,若是不给呢?至少影响会小许多。
“好主意!”
赵曙想的和沈安想的完全是南辕北辙,可并不妨碍沈安得了消息之后在家里暗爽。
“放话出去,就说朝中说了,此后没有作者的许可,不许印制,谁敢……呵呵!”
汴梁的书商们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因为他们的生意主要还是一些以往的典籍,以及今人的文集和著述,这些人是不会要钱的。
就和后世的自费出版一样,哥这是在帮你扬名呢!你还敢要什么版权费?
于是沈安在汴梁书商那里就得了个死要钱的名头。
可随后沈安就放话出去。
——从此后,沈家的书店专门收小说,写得好的,稿费从优,欢迎来稿!
至此沈安的布局就明晰了。
他这是要用小说这种形式来把活字印刷推广下去。
用心良苦啊!
可谁看小说?
士大夫们都不屑的摇头。
“你疯了?”王雱闻讯而来,“那等东西你当做是消遣弄弄就好,还要弄成一门生意,没人会看,看的都是市井百姓,影响有限。”
呵呵!
沈安微笑道:“知道什么叫做真气吗?”
“什么东西?”王雱皱眉:“书院里学生们弄的那个蒸汽机?”
沈安摇头,“知道什么叫做升级打怪吗?”
“不知道,你好自为之,别弄了。还有,你上次说如今缺先生,书院里的学生也能去教书。”
王雱不觉得沈安能弄出什么动静来。
于是几日后,汴梁的一帮子穷酸文人在暗香集合。
“记住了,这就叫做打怪升级,要让读者欲罢不能,要让他们浮想联翩。”
“还有那个……要会吹,懂不懂?一头牛上千斤,可那是神牛,一头神牛得有无数斤,一脚就能把皇城给踩没了……就在此时,韩相公高喊一声,随后鼻孔里喷出一枚剑丸。剑丸弹开,竟然是一柄飞剑,那飞剑直飞云霄,一剑斩落神牛的脑袋,那血啊!铺天盖地的流淌,把汴梁城都给淹了一半……”
“要放开你们的脑子,咱们什么都能写,比如说杜撰一个神灵的群体,他们之间互相争斗,争斗什么?争斗灵石。”
“沈龙图,灵石干啥的?”一个穷酸文人问道。
“灵石就是灵气所化,压缩懂不懂?在灵脉里压缩了亿万年啊!多好的灵石,无数神灵争夺,少年……你叫啥名字?”
那穷酸文人兴奋的道:“某叫做王卡。”
“好名字,少年王卡的父母被对头杀了,王卡背负着血海深仇去寻神仙学修行,期间经历了万千险阻,最后成功斩杀对头,爽不爽?”
众人点头,“爽!”
“这只是举个例子,你等可以自己去琢磨,写好了交给书店审核。好书不愁稿费,多多益善,去吧。”
沈安笑眯眯的看着这些穷酸文人出去,王天德问道:“你想用他们来做什么?”
沈安说道:“某想让他们来撬动这个世间,让活字印刷传遍整个大宋,把书籍的价格打下来。”
不能让书籍成为穷人读书的阻碍。
可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师资力量匮乏。
沈安为此准备去去求见赵曙。
……
拂晓的皇城外依旧是僵尸围城。
“沈安那厮弄的石头记让人欲罢不能啊!你可买了?”
“买了,可惜不是雕版。”
“雕版谁敢弄?沈安悬赏五千贯,发现有人盗印就出手。”
“这人太有钱了,让人头疼。”
“关键是这活字吧……其实也能看看。”
“沈安来了。”
早上挺凉爽的,沈安弄了两个馒头啃,有人吸吸鼻子,“沈龙图,你这什么味的馒头?”
沈安咽下一口馒头,“某这个是家里做的三鲜馒头,没吃过吧?”
众人摇头,沈安说道:“某这个三鲜馒头,乃是用了最鲜美的虾仁,加干贝,再加剁细的羊肉,弄些葱花香料一搅拌,做成馒头,味道……”
他又咬了一口,满意的听着咽口水的声音去了前面。
“这个缺德的,某担心朝会出丑,所以没吃东西,饿了,饿了!”
“边上就有东西,羊肉馒头也有。”
小贩们不失时机的喊道:“羊肉馒头,西北刚来的肥羊喽!”
那些官员被沈安弄的垂涎欲滴,纷纷出去买了羊肉馒头。
“这西北的羊肉如今可多?”
有官员顺便就问了小贩。
小贩一边做生意,一边说道:“多。如今西北那边的西贼,呸!朝中说了,他们也是大宋人,不许再叫西贼。西北的牧人如今不动刀枪了,专门放牧,好些牛羊呢!如今别说是羊,连肥牛都有,只是还需遮掩些卖。”
“肥牛都有?”那官员明显的馋了。
“有啊!”小贩得意的道:“那些牛羊贩子说了,原先的牧人放牧却吃不起羊肉,如今可好,那些权贵头人全被收拾了,他们为自己放牧。汴梁这边的商队过去,价格公道,只是卖一批牛羊,到手的钱比以往一年都多……”
大宋有钱,而且支持商贸。
在这种大环境之下,打压牧民的事儿会引发西北官方的强烈反弹。
为啥?
因为牧民的日子关系到他们的口碑和政绩。
大宋的官员喜欢互吹,但若是前面互吹,后面百姓嚎哭,如今每个府可是有两名御史盯着,你就等着被弹劾吧。
吏治的改善间接改善了百姓的生活,这个转化很是神奇,却又显得格外的理所当然。
小贩把馒头递过来,然后笑道:“那些西北的牧人都说了,还是做大宋的百姓好,以后谁若是要复辟什么大夏,那就弄死他。”
官员们一怔,一种感悟油然而生。
“这便是吃饱了才有的感慨,这不是忠心,却胜似忠心!”
朝堂之上,沈安站的笔直,“而在西北往南边看,各种新法实施下去,百姓的日子在逐步改善,吃不饱的有没有?肯定有,而且不少。需要以后持续去改善这些人的日子。
再有,臣在想一件事,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臣在想,如何让这些话成为现实。”
赵曙含笑道:“西北收复之地能这么快恢复过来,商队功不可没。”
这个确实是。西北有许多好东西,比如说青盐,比如说牛马肥羊,如今被收复之后,这些商品通过商队开始涌入大宋。
“陛下,汴梁的羊肉又降价了。”
韩琦一脸唏嘘的道;“臣昨日出门,见街头上有人卖羊头肉,热气腾腾的,许多百姓都在买,说是便宜。臣在想……几年前,那时羊肉还是个珍贵的东西,一般百姓都吃不起,不过是数年间,大宋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一切……”
他郑重躬身,“这一切皆有赖于陛下的坚持,臣为陛下贺。”
“臣为陛下贺!”
宰辅们齐齐躬身道贺,沈安慢一步以示尊重,实际上就是反应慢半拍。
就慢了这么半拍,他见到了赵曙的神色。
赵曙静静的坐在那里,神色中多了骄傲。
“记得朕刚登基时,北方和西北都有大敌,国用不足,各地还时常能听到造反的消息,堪称是内忧外患。
可如今西北安宁了,北方的辽人也退缩了,交趾成了大宋的一部分,于是朕便想着让百姓修生养息,所以不管是免役法还是什么,只要是能给百姓好处的事,朕就一律坚持!
如今这些坚持有了结果,朕……不胜欢喜,心中欢喜啊!”
他有些激动,起身道:“只是大宋依旧还有许多问题,诸卿不可自满,若是有了主意,只管说来。”
“是!”
第1669章 慷慨解囊,大宋的盛世(为‘烟灰黯然跌落’加更)
赵曙让宰辅们有什么好主意就说,这话没假,可在赵曙心情愉悦的时候,没谁去自讨没趣。
“陛下,臣这里有些事。”
赵曙不用看就知道是沈安,他点点头。
沈安说道:“陛下,臣昨日听韩相说,大宋各处缺先生缺的厉害。”
韩琦看了他一眼,心中警钟长鸣。
这小子怎么把这话给弄出来了?
赵曙点头,“各地有州学,有县学。先帝时曾赐兖州学田,朕在想啊!是不是让各地都拨些田地去助学,每年的收益用于补贴那些穷困的学生。”
大宋帝王对教育的重视堪称是一以贯之,许多制度都是在这个时期形成的,并延续至后世。
“陛下……”
赵曙今日两次岔开沈安的话题,让他很是恼火,“陛下,臣在想……”
“邙山书院的学生?”赵曙见他锲而不舍,就说道:“你莫要以为那些人不知道你的意思,邙山书院的学生去教书,教出来的全是杂学的子弟,这是和儒家抢饭碗。”
韩琦说道:“此事老夫隐晦的给你提过,你却不知。那今日老夫再给你说说,往明白了说。
目下的新政正是紧要时候,枢密院和三衙在盯着北方,皇城司的人前赴后继的在北方打探消息,仅三月就殉国十余人,在这等时候,邙山书院的学生一旦成群结队的去教书,那些人会咆哮,会拖后腿!”
韩琦深吸一口气,“你要懂的大局,为了大局去做取舍,这是宰辅必有的本事,否则……”
否则你就在下面厮混吧。
“韩相此言甚是。”
众人都纷纷附和,连赵曙都表示了赞赏。
沈安有些纳闷,“不是书院的学生。”
“那是谁?”
韩琦不悦的道:“大宋何处还有一批能教书的?”
沈安看了赵曙一眼,赵曙只觉得一股子凉气从脊背处升起,“你……你莫不是在打宗室的主意?”
苍天呐!
这个不省心的,要是他张口建言让宗室子们全去教书,传出去他连皇城都不敢出。
那些宗室子虽然无所事事,但大多从小都受过良好的教育,教书自然没问题。
可那些人这几年真心表现的不错,不给朝中添乱,不给赵曙添乱,让他很是满意。
要是沈安来这么一出,这种大好局面随之就会消散,那些宗室会在皇城外咆哮,甚至会抱着历代皇帝的牌位来嚎哭……
沈安见赵曙的神色不对,就说道:“陛下,臣说的是那些穷……不,是那些无所事事的读书人。”
呃!
赵曙第一感觉就是很尴尬,自作多情的那种尴尬。
随即就是一喜。
韩琦已经反应过来,他一拍大腿,身后挨打经验丰富的曾公亮马上退后一步,老韩的熊掌落空。
他悻悻的道:“陛下,自从祖宗鼓励天下人读书以来,大宋读书人之多,堪称是如过江之鲫……”
“咳咳!”赵曙一本正经的道:“韩卿,要注意措辞。”
能把读书人比作是过江之鲫吗?
不能!
韩琦一怔,“是了,堪称是如飞蝗般的多……”
众人下意识的就想到了蝗灾时的场景。
有的见过,没见过的也能从别人的口中得知。
扑啦啦的蝗虫遮天蔽日,这个……把读书人比作是蝗虫,比过江之鲫还过分,老韩这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赵曙黑着脸,嘟囔着韩琦跋扈。
韩琦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好,“陛下,那些读书人有钱的都去放贷兼并田地,或是做生意。脑子不活络的,考不上进士后家里都折腾的差不多穷了,只能去种地……这等人……陛下,真不少啊!”
曾公亮先是赞赏的对沈安颔首,然后出班说道:“陛下,正是如此,每年地方考试的人数越来越多,可进士终究只取这么些人。剩下的人怎么办?一年年的苦读,家底厚实的也就罢了,小康之家也撑不住。最后就多了许多破落户。
这等人若是让他们去教书,既能解决了先生的问题,又能让这等人摆脱贫困,一箭双雕啊!”
赵曙心中微喜,“是了,朕却忘记了那些人,不,不是忘记,而是忽略。大宋百年,科举百年,进士在东华门外唱名,而更多的人只能望洋兴叹,这些人丢在地方能做什么?生意没那么多可做的,家里有钱的好过,没钱的会变成贫民,如此让他们出来教书……韩卿,他们可愿意?”
韩琦笑道:“此事乃是沈安所提,臣对他知之甚深,他既然提出来了,定然是有把握。”
赵曙颔首,沈安这才开口,“陛下,臣前阵子和一些无所事事的读书人在一起厮混,得知了他们的窘境。刚开始他们还矜持,可等臣说了报酬之后,那一双双眼睛里全是渴望。陛下,先贤的学问是好,可要读书,也得先填饱肚子的再说。”
那些读书人被他诱惑来写小说,如今正在埋头苦干。沈安还很是开了几次课,教授了有些读者喜欢的写作手法。
“仓禀实而知礼节。”赵曙沉吟道:“可先生多……书院也得多……”
他看着沈安,突然想打人!
“你才将把活字印刷弄的尽人皆知,随即又建言让那些穷困潦倒的读书人去教书,这些手段最终还是要让朕出钱,让三司出钱!”
他说到这里竟然笑了起来。
韩琦也笑了。
宰辅们都笑了。
但凡提到教育,大宋从不畏惧,该给钱给钱,该给人给人。
赵曙放低了嗓门,说道:“你能想到这些很好,朕很欢喜。教书育人是大事,这般下去,读书人越来越多,但不必全数靠科举,他们读书明理,那么去做事也事半功倍,好处多多。”
这是必然的。
无数例子证明了这一点,读书多的人,比不读书的人机会更多。
他嘴角含笑,对着沈安点头。
年轻人能这般谋划很难得,关键是一心想着大宋,这更难得。
和沈安为大宋的教育谋划相比,那些年轻人在干什么?
赵曙想到了那些衙内。
“沈安此番进言深得朕心,京城的衙内不少啊!勋戚的,高官的,各种衙内,要让他们向沈安好好学,不要整日游手好闲,朕看着头疼!”
这一家伙把宰辅们都扫了进去,只有老包无恙。因为包绶太小,所以算不得无所事事,不过想起包绶那跳脱的性子,包拯暗自咬牙,准备回去要严加要求。
韩琦也中招了,他看了沈安一眼,说道:“官家,学堂差了许多,钱从何处来?”
赵曙面色一僵,叹道:“可怜三司,可怜韩绛。”
宰辅们都在乐呵。
三司的日子这两年越发的好过了,随着结余的增加,韩绛走路都带风,说话斩钉截铁,牛的一塌糊涂。
这下好了,等韩绛得知三司要弄钱出来建造学堂,他大概会哭晕在值房里。
“三司能给的不多。”这一点赵曙有深刻的认知,“所以还得要朕打开内藏库,内藏库……”
他有些唏嘘,大概是想到了内藏库从丰盈到空荡荡的过程,“朕出六十万贯!”
没啥说的。
连沈安都诚心诚意的躬身赞美道:“官家英明。”
内藏库自从被弄空之后,赵曙就化身为抠神,这两年总算是有了些起色。
可这一下出六十万贯,内藏库定然是伤筋动骨了。
有这样的官家,实乃大宋之幸事啊!
韩琦心中激荡,说道:“臣出一万贯!”
说完他的眉间就跳了一下,想来是肉疼了。
曾公亮咬牙道:“臣出八千贯。”
包拯出班道:“此次怕是要对不住二位相公了。”
韩琦和曾公亮一怔,才反应过来包拯的意思,韩琦笑道:“你只管出钱,老夫只有欢喜的。”
首相捐一万贯,次相八千贯,末相包拯按规矩该是六千到七千贯……
这就是官场的潜规则。
可包拯却说要破这个规则,韩琦和曾公亮,包括富弼都只是含笑看着。
包拯看着沈安,微微点头,眼中全是欣慰之色,然后拱手,“陛下,臣宦海多年,不过没什么积蓄,这些年沈安这孩子今日一个借口,明日一个借口往臣家里送钱送好东西,臣家中如今有钱财三万余贯,臣想着……留一些,如此就捐了三万贯……”
沈安低头,心中全是骄傲。
包拯还是那个包拯,他有缺点,有问题,但他却秉承着一颗忧国忧民的心,在此刻绽放出来。
若是按照历史上的走向,包拯早早就去了,包绶幼年就成了孤儿,在嫂子的抚养下成长,最后也成为了一名官员……他最后死于一次赴任途中,人们在收拢他的遗物时,发现包绶的全身上下只有四十六文钱。
如今包拯依旧站在朝堂之上,包绶整日上房揭瓦,顽皮的不行。
我终究还是给这个世间带来了许多好的变化啊!
沈安很是骄傲!
赵曙也是如此,“诸卿慷慨解囊,让朕欢喜。若是天下人皆是如此,大宋当处处皆有读书人,如此,大宋不强盛才是咄咄怪事。”
他微笑道:“朕与诸卿数年相得,朕更期许与诸卿一起开创这大宋盛世。”
大宋至此已经露出了盛世的苗头,赵曙的话引得宰辅们激动不已。
“臣等愿为陛下效死!”
盛世!
赵曙负手而立,斩钉截铁的道:“汉唐有盛世,大宋也该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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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0章 先生(为‘烟灰黯然跌落’加更4)
“行文各地,修建学堂!”
“告知天下读书人,可去各州府考试,过了即可去教书。”
一道道政令飞快的下去,汴梁作为最先得到消息的地方,一下就沸腾了。
在科举一条路的时代,过了这条路你就是官,过不了你就是民。家境好的说自己是耕读世家,家境不好的真是耕读世家……一家子去种地,闲暇时摸出一本被翻烂的书看几眼。
读书人里的穷人有多少?
仅仅看大宋历年来报考地方乡试的人数就知道了。
大宋的乡试就是一个资格考试,过关了你就进京赶考,失败了回家蹲着,等着下一次乡试的机会。
这些年报考乡试的人越来越多,最终被挤下独木桥的不计其数。
家在京城附近的陈泽就是这么一个人。
夏季的田间很难捱,若是五年前的话,陈泽此刻还在学堂里念书,耳边是读书声,心中是对未来的憧憬。
可两次乡试失败后,家里撑不住了,再让他读下去,一家子怕是要去街上乞讨为生了。
陈泽默不作声的带着书本回家,父亲陈冬给了他一巴掌,然后进了房间,一整天都没出来。
他知道父亲是不想看到自己变成一个农夫,所以才倾家荡产的供自己读书。
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陈泽扛起锄头,有些生疏的开始种地。
刚开始他有些难受,只要一想到那些同窗还在读书考试,他就觉得眼前一片灰暗。
渐渐的他适应了这样的日子,日出而作,日落而归,靠着自己的勤劳养活家中的妻儿。
天色微亮,陈泽已经起床洗漱了,然后站在院子里看书。
书就是沈安出的中庸和大学的合集,五文钱的价格让陈泽眼眶湿润。当年的书若是那么便宜的话,他还能再多读三年,再去一次乡试。
可过了就过了啊!
“官人,吃早饭了。”
妻子王氏背着儿子从厨房出来,儿子在哭,陈泽过去,伸手摸摸他的脸蛋,“云哥哭什么?晚些爹爹给你买饴糖可好?”
“好。”
儿子仰头笑,陈泽只觉得心中软弱。
这时陈冬从茅房里出来了,干咳一声,“最近地里好像多了飞蝗,你多注意。”
“嗯。”
最近地里是多了些蝗虫,不过算不得蝗灾,差远了。
一路到了地里,绿草葱葱,晨间的露水打湿了陈泽的裤腿。
不断有蝗虫被惊动弹跳起来,陈冬俯身抓到一只,蝗虫腿上的锐刺割了他的手指头一下。他看看粗糙的手指头,随手扯下一根狗尾巴草,用笔直的杆径穿过蝗虫的后颈部。
就这么一路抓过去,等到了自家的田地时,陈泽的手中多了几串蝗虫,他准备回头带回去给家里的鸡吃。
把几串蝗虫丢在地上,它们会互相牵制,你往一边爬,我往一边爬,最后爬不远。
他默念着中庸,一段段的文字在脑海里流淌而过……
这样干活会很有灵性,不觉得累。
“大郎……大郎……”
陈泽第一下没反应过来,然后他楞了一下。
“大郎……”
陈泽抬头,就看到父亲陈冬飞也似的顺着田坎往这边跑。
“大郎!”
“爹爹,慢些!”
陈冬的身体突然歪斜了一下,然后倒进了边上麦地里。
这样自然不会受伤,可却压到了别人家的麦子。
陈泽想着晚些回去怎么和这家人解释一下,若是不行就送几个鸡子赔礼……只是家里的鸡子都是给孩子吃的,有些不舍。
“大郎!”
陈冬飞快的爬起来,喊道:“快回去!快回去!有好事!”
“爹爹您别急。”
陈泽过去把他扶起来,拍打着他身上的泥土。
陈冬拍掉他的手,拉着他就跑,“有官人来报信了,快走!”
一路回到了村子里,那个来报信的小吏还没走,正坐着喝茶,见他来了就抱怨道:“某本该去别的村了,可你爹爹说你读书厉害,某想着就多等一等……”
陈泽拱手,“劳烦官人了。”
小吏起身道:“官家厚恩……”
这是规矩,陈泽马上就站直了身体。
小吏看了一眼,见村民们人人如此,心中就多了几分满意,“官家说了,大宋如今蒸蒸日上,可终究还有许多孩子没法读书。如今官家拨了内藏库的六十万贯,宰辅们都出了不少钱……准备在各地新建学堂书院。”
陈泽只觉得浑身发热,说道:“各地都有许多孩子没法读书,就说咱们村里,那些孩子……”
小吏看了一眼,那些孩子都成群结队的站在边上,眼神大多茫然,只有两个孩子的眼神多了些灵动。
这便是没有出路的孩子,等再大些后就得帮家里干活,最后成为农夫……
千年来底层百姓就是这么过来的,无数可能的天才就怎么无知无识的埋首田间,死于无名。
小吏见多了这些,没什么感慨,“官家仁慈,竟然要多建学堂,可建造了学堂,却要许多先生,你们村里的说你读书厉害?”
小吏说着就多了笑意,这是想结个善缘的意思。
陈泽的眉间多了黯然,当年他也曾经意气风发,按照先生说的,他两次乡试不过,更多是时运不济。先生也曾鼓励他再读,可家里坚持不住了啊!
“只是寻常罢了。”他早已过了那个意气风发的阶段,没有自吹自擂的心思。
小吏点头,“别人有一分本事就吹嘘成十分,你却谦逊,看来果真有本事,某再不会看错了,赶紧去,去京城有人接待。”
陈泽低着头,小吏哎了一声,“你这个……早去早好,早去说不定能定下来,晚了没几个名额了。”
陈泽抬头,那眼睛竟然是红的。
“多谢相告。”
小吏见他如此,就知道是心情激荡,笑道:“某第一个来了你们村,可见就是缘分,以后你若是做了乡里的先生,某说不得还有借重之处,勿谢,勿谢!”
“大郎!”
陈冬从家里来了,手里拿着个沉甸甸的钱袋,“你带了钱去,记得该给官人的好处要给……”
陈冬说着就摸了十文钱递给小吏。
小吏推开,正色道:“你家也不容易,这钱某不能拿,回头某去边上那个村子,他们那里有家有钱的,只是没法出去做事。他若是愿意去,少不得某有上百文的好处,走了走了。”
陈冬感激的拱手道谢,然后又催促儿子赶紧进京。
“哎哎哎!没换衣裳啊!”
等儿子走后,陈冬才发现他竟然没换衣裳,不禁大悔,“这进了京城一看就是农夫,就怕看不起呢!”
……
陈泽一路到了京城时,太阳已经高挂天上,有些热。
他在城门处看到了告示,确认有此事,然后去了贡院前。
贡院前有小吏在喊:“一个个来,一个个来,先去报名……这里有卷子,拿了在边上做。”
这种类似于乡试的程序大家都很熟悉,陈泽看到了好几个眼熟的。
报名之后就是考试。
这次的监考很严格,有人在嘀咕,说是不严格就怕取了无用之人,到时候误人子弟。
陈泽看了试题,比不上乡试的艰难,心中一松,就开始答题。
这是一次没有缓冲的考试,有不少人大概是把书本丢下的时日太长了,拿着试卷发愁,不知该如何做。
陈泽做完题目时,时间刚好过午。
他交卷,随即有人带他去了侧面的厢房,竟然还有面试。
面试官看着很严肃,问了他的经历,又随口问了几道经义,让他作诗一首,随后就让他走了。
陈泽不知道自己中没中,浑浑噩噩的在城中转悠了一圈,最后买了些饴糖,又狠心打了一斤酒,买了一只炸鹌鹑,带回去给家里人。
回到家里时,夕阳西落,一家子在陈冬的带领下翘首以盼,见他回来就欢喜不已。
“不问不问。”陈冬和那一年完全不同,压根就不问他此去京城的情况,见他买了酒,就说晚上父子俩正好喝一杯。
一家子就在一种莫名的兴奋气氛中度过了两天,第三天,那个小吏来了。
“陈泽何在?出来!”
小吏喜气洋洋的冲进了村里,有好事者跟着他去了陈家。
“陈大郎,官人来了。”
大门打开,陈冬有些忐忑的拱手,“见过……”
“见过什么?”小吏扬起手中的一只鸡,“这是某的贺礼,陈大郎呢?出来出来!”
陈冬身体一颤,问道:“官人,我家大郎他……”
他盯着平日里惧怕的小吏,只觉得心跳如雷。
这时陈泽抱着云哥出来了,小吏欢喜的道:“陈大郎,开封府贴出了告示,咱们乡里的先生有你!”
陈冬哦了一声,然后一拍脑门,回身看着儿子,老泪纵横,“我的儿,为父总是觉着委屈了你,如今你能去教书,为父高兴的不知怎么才好……上香,给祖宗上香,祖宗保佑哦!祖宗保佑……”
陈冬失礼的进家,陈泽楞了一下,只觉得周遭都不同了。
呼吸是如此的轻松,阳光是如此的明媚,这个世间仿佛都在拥抱着他。
“爹爹!”
云哥在他的怀里挣扎,咯咯咯的笑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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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1章 激情燃烧的岁月
司马光就站在开封府的府衙前,看着那些官吏进进出出,很是忙碌。
“君实。”
文彦博来了。
此刻是中午,官吏们大多有空出来寻摸些吃的,可开封府府衙这边却不同。
按照惯例来府衙外面蹲守的小贩们发现那些老主顾都脚步匆匆的进出,压根不理自己,就有些不解。
“这是怎么了?”
司马光没回头。
文彦博说道:“官家说了,京城要做出表率,学堂要建的最好,最多,所以这边只得拼命干。韩琦发话了,若是开封府这边出了岔子,他会亲手收拾这些人。”
“韩琦跋扈,谁都怕。”司马光回身道:“此事……你怎么想?”
文彦博叹息一声。
“韩琦捐了一万贯,曾公亮八千,包拯三万……君实,不管平日里和他们之间争执不休,可在这等时候,我辈不该落后。老夫刚从家中来,把家中的钱钞理清了,准备捐一万贯。”
司马光微笑道:“捐了一万贯……怕是日子难过了吧?”
“是有些。”文彦博平静的道:“但只要想到那些孩子们坐在新建的学堂里读书,老夫倾家荡产也心甘。”
他看着司马光。
这是探寻。
探寻司马光的态度。
“某也刚从家里出来。”司马光木然道:“不过某家中没那么多,就给三千贯。”
“好!”文彦博赞许的道:“你的薪俸自然比不过老夫,老夫多年宰辅,算是积攒了些钱财。一万贯,家里至少还有余,你给了三千贯,今夜可还有肉吃?”
司马光喜欢吃肉,因为他一天只吃两顿,若是不多吃肉扛不住。
“猪肉。”司马光笑了笑,“以前某不喜猪肉,不过后来沈安弄了新作法,真的好吃。特别是蹄膀,直接炖的稀烂,用筷子一戳就戳了个对穿,蘸酱吃,一开吃就停不住了。”
但凡有钱的人家,基本是首选的肉类还是羊肉,所以司马光说猪肉好吃,那只是宽解文彦博。
“多吃一顿吧。”文彦博劝道:“如今许多人午时都加餐,你何苦还坚守每日两餐呢?”
“惯了,吃两餐好。”
司马光依旧木然。
“那些人……让他们别闹腾。”
文彦博在这里和司马光见面,就是有事交代,“要顾全大局,在这等时候,谁站出来反对,老夫必不容他!”
司马光点头,“好。”
赵曙有些心痛。
“六十万贯……”
他看了边上吃饭的高滔滔一眼,有些心虚,“是多了些,不过回头又有一笔钱进来。”
高滔滔强笑道:“无碍,宫中不差吃喝。”
这话看似理解,却带着抱怨。
宫中当然不差吃喝,否则赵曙这个帝王就算是白做了。
“三司那边,韩绛没叫苦,说是能挪出来多少就给多少,可见此事众望所归。”
赵曙很是心满意足,高滔滔问道:“那些人呢?那些反对新政的人呢,他们会不会闹腾?”
“不知道。”
按照许多反对派的尿性,但凡是新政那伙人弄出来的事儿他们都会反对,这符合他们的一贯作风,为了反对而反对。
可这次他们却沉默了。
整个汴梁只有两人喝多了叫骂,说新建学堂是收买人心,然后被同伴拖走了,第二天司马光亲自出手弹劾,那两人随即就踏上了去穷乡僻壤的道路。
文彦博是枢密使,司马光是谏院,他们捐钱了。
其他人如何?
赵曙没在意,因为登基已久,他深深的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别人不阻拦就是你的运气,赶紧做事吧。
文彦博和司马光之后,第三个旧党的官员出现了。
他拿着十余张纸钞,站在三司的门外,说道:“某只希望更多的人能读书。”
有一就有二,渐渐的,旧党官员们纷纷捐助。
“我们只是希望这个大宋能少一些蒙昧,多一些读书声。”
一个旧党官员傲然道:“这等事我辈从不甘人后,倾我所有罢了!”
是的,在赵曙发出了号召之后,无数人在倾其所有。
文彦博和司马光在此刻站了出来。
“读书人越多,大宋就会越强盛,这一点老夫从不怀疑。所以,为了大宋的强盛,老夫,还有你们,大宋需要所有人站出来。”
钱钞不断汇集,三司使韩绛从欢喜变成了沉默。
他进宫去请见了赵曙。
“官家,那些人……往日和臣势不两立的,如今也出现在了三司,捐资助学毫不迟疑,还有更多的人捐出了家中的藏书,如今司马谏院正在那里清理,若是有罕见的会找人抄录……”
大宋从未这般上下齐心过。
无数钱财在汇集,随后分发下去。
连那些修建学堂的工匠都主动减少报酬。
这个大宋啊!
沈安站在夜风中,感受着这个时代的激情燃烧。
他很想抛开那些东西去大醉一场,至于明天,管特么的!
“安北!”
苏轼来了,“喝酒去!”
王雱也来了。
“好!”
三人出了榆林巷,寻了家酒楼喝酒。
酒楼里灯火通明,有女伎在唱歌,有乐声不断传来。
酒杯里斟满美酒,和好友至交举杯痛饮……
这就是人生。
沈安喝的醺醺然,站在窗户边看着外面的繁华,只觉得心旷神怡。
“这个大宋有许多自私之人,可在这等时候,再自私的人也会打开钱袋慷慨解囊,这是为何?”
苏轼喝多了,刚想作词就被王雱拦住了。
他很快活,说道:“这和自私毫无相关啊!安北你想岔了。”
“为何?”
沈安回头问道。
苏轼灌了王雱一杯酒,大笑道:“这是理所当然的,没有什么为何。”
“理所当然?”
“对,理所当然。”王雱越喝脸色越白,他推开苏轼递过来的酒杯,说道:“有那么一些人心眼小,你弄活字的时候,他们觉着这是给了贫民读书的机会。他们看不起那些连鞋都穿不起的贫民。
而另一批人是看不起活字,两股人聚拢在一起,于是对活字喊打喊杀……可真正不要脸的只是前面一股人,他们嫉贤妒能,恨不能全天下就只有自己读过书。
他们心虚,知道自己的本事不足以确保目前的好日子,所以想拼命打压那些后进者。这等人不会捐钱,甚至会在背后咒骂那些捐钱的人呢……可……”
王雱终究又被灌了一杯,然后眨巴着眼睛说道:“可这等人终究是少数啊!”
“是啊!这等人终究是少数。”
沈安只觉得心中开朗,“某却不该为了那一小撮人而愤怒,该乐起来。”
苏轼眼睛一亮,“对,早就该乐起来了。来人,叫人来,唱歌的,舞蹈的,要身材丰腴的……”
王雱点头,“安北兄就喜欢身材丰满的,这是个怪癖。”
沈安眨巴着眼睛,“子瞻,你不怕腰子受不了?”
苏轼大喇喇的道:“这不是有你和元泽吗?”
沈安摇头,“某有洁癖!”
无论苏轼怎么说,沈安还是先溜了。
走在夜间的汴梁城中,眼中是无数灯火和人头攒动,耳里全是各种嘈杂的声音……
“这就是人间烟火味啊!”
沈安觉得这份繁华里有自己的功劳,一种无名英雄的感觉油然而生。
回到家中后,杨卓雪带着孩子已经睡了,没给沈安留地。
这娘们,竟然这样?
沈安去了厨房,生火,然后弄了一块腊肉下来。
他哼着歌烧水,把腊肉在里面煮一下,然后洗刷干净,最后煮一刻钟上锅蒸。
外面有动静,但沈安没管,他把腊肉弄出来切片,深吸一口气,“香!”
夹一片肥瘦相间的腊肉进嘴里,一咬,咸香的油汁就迸发出来了,只觉得味蕾爆炸的过头了些,赶紧刨一口米饭镇压……
米饭中和了咸香,带着这股子油汁走遍了嘴里的每一个角落,随后咽喉迫不及待的想吞咽,沈安就顺势咽下去……
“美滋滋啊!”
他大口吃着,外面的动静大了些。
“自己来盛饭!”
门外出现一人,昏暗的灯光下看着有些压抑。
“多谢郎君。”
闻小种进来就直接把一盆刚热过的米饭给端走了,然后在碟子里扒拉了一半腊肉,埋头就开始大嚼。
吃了之后,沈安把碗筷一丢,“记得洗干净。”
“嗯。”闻小种就蹲在那里吃着,一点都不像是个顶尖刺客。
“芋头如何?”
芋头跟着他操练了一阵子,也不见叫苦,但前晚在睡梦中却抽筋了。
这是强度太高了些。
闻小种说道:“大郎君还行。”
“只是还行?”沈安有些失望,他希望芋头能学成一个浑身都没有破绽的顶尖高手,可还行显然是不成的。
闻小种看了他一眼,“比您厉害许多。”
这话梗到了沈安,但心中却极为欢喜。
“不过芋头还小,不可让他练力气,否则会影响他长身子。”
“小人知道。”
闻小种又低头,沈安负手出去,见月朗星稀,不禁诗兴大发。
“今夜星光璀璨……”
“傻卵!”
擦尼玛!
谁?
沈安怒了,四处张望。
他循声过去,在屋檐下看到了绿毛。
“傻卵!”
第1672章 您是明君
赵曙的心情不错,按照高滔滔的说法就是他花了六十万贯,换来了大宋的上下一心,虽然这个上下一心很短暂,依旧让他欣慰不已。
今日弹劾新政的奏疏又重新出现了。
赵曙觉着这就是一场厮杀,经过短暂的休战后,敌军重新发动了攻势。
“我能挡住。”
回到后宫,他显得有些兴奋。
高滔滔一边给他茶水,一边嘀咕道:“那些人怎么又来了呢?”
“来就来吧。”
赵曙惬意的道:“等各地的学堂新建完毕,我想去看看。这天下舆论在于引导,我该去看看下面的学生们想的是什么,要让他们知道,大宋不能原地不动,否则就是等死……”
高滔滔见今日天气不错,就心中一动,“官人……”
这声音娇媚,赵曙下意识的颤抖了一下,然后笑道:“何事?”
高滔滔笑道:“要不……宝安她们在宫中憋了许久,要不您带着咱们一家子出去转转?”
这是一个很平民化的要求,针对的是一家之主。
赵曙心动了,就看了陈忠珩一眼。
帝王想携家带口的出去溜达,这事儿不妥当。而且政事怎么办?这些需要一个借口。
陈忠珩对此心知肚明,他一脸正色的道:“官家,昨日韩相和曾相上衙时出了皇城去喝酒。”
宰辅们都在偷懒,官家,咱们也出宫去转转吧。
赵曙看了妻子一眼,见她一脸的期盼,不禁回想起了多年前,就笑道:“好,让大郎带头,我们不管。”
儿子大了,做父亲的自然可以偷偷懒。
赵顼得了消息也很是开心,兴致勃勃的叫人准备马车,随后就是水和食物……
他刚想安排侍卫时,就看到了张八年那张骷髅脸。
一家子出了皇城,然后顺着御街开始游荡。
这个时节的御街很是热闹,而且商队也多了不少。
“官家,最近西北的商队往来很多。”
陈忠珩对此门清,赵曙问道:“那个晏月没去西北了?”
“没去了,行商艰苦,她如今也该歇歇了。”
陈忠珩小心翼翼的看了赵曙一眼,见他神色惬意,这才放下心来。
一路游逛,高滔滔带着几个女儿最是欢喜,一会儿进这家店看看,一会儿进那家店寻摸一番。
妻女欢喜,赵曙就欢喜。
他带着几个儿子在看着那些人来人往。
“为父今日教你等如何看人。”这是父亲的必授课,连赵顼都必须要打起精神来听。
赵曙指了一下左前方,“看着那个大汉,眼神不对劲,可看到了?”
“看着人不动,可眼神却往两边瞟,这一看就是偷东西的,注意……他盯住人了,那人怎么有些眼熟?”
赵顼跟着看过去,就见那泼皮跟在了一个年轻人的身后,竟然伸手去弄他的腰间配饰。
“是赵仲矿!”
赵顼认出了这个年轻人。
赵曙点点头,张八年一挥手,有人就跟了过去。
稍后那人回来了,手中拿着一块玉佩。
“那人被小人打断了腿,交给了军巡铺的人。”
赵曙满意的点点头,问道:“赵仲矿去了哪里?”
那人说道:“那巷子里有家学堂,他进了里面。”
“去看看。”赵曙微笑着,但赵顼知道,自家老爹是猜疑心发作了。
宗室子在小巷子里教书,这里面有没有猫腻?
或是准备密谋什么大事。
等高滔滔带着女儿们出来后,赵曙就笑着说去里面看看。
“爹爹,这个可好?”
宝安最是娇憨,拿着刚买的首饰问。
“好,好看。”赵曙对这个女儿总是多一些温柔,边上的赵顼哥几个见了不禁有些艳羡。
一路进了小巷子,不用去寻摸,顺着读书声就过去。
“……故君子和而不流;强哉矫。中立而不倚;强哉矫。国有道,不变塞焉;强哉矫。国无道,至死不变;强哉矫。”
少年人的声音很有辨识度,特别是中间夹杂着几个变声期的声音,提着很是可乐。
高滔滔偏头,“官家,是中庸。”
赵曙点头,说道:“听听。”
一家子站在门外,听着里面的解释。
“人人都说要做君子,何为君子?君子就要心怀家国,比如说大宋,在前些年,大宋国势下滑,周边虎狼盯着,国内也处处烽烟……”
外面的陈忠珩不满的道:“哪里是处处烽烟,只是些农夫聚集起来闹事罢了,都想被编入厢军呢!”
“住口!”
赵曙看了他一眼,对高滔滔说道:“听听赵仲矿后面怎么说。”
“在刚才某说的中庸里,先贤说要坚持,那么在大宋国势颓废时该如何坚持?”
教室里坐着数十名学生,赵仲矿站在上面讲课。
“在那等时候,先帝就察觉到了危机,于是他召集了范文正等人开始变法,后续却失败了……当今官家登基,义无反顾的再度行新政,这便是坚持。”
有学生举手问道:“先生,庆历年间的新政为何失败了?”
“因为……”赵仲矿想了想,“因为这个大宋的颓废能让许多人得到好处,所以他们就会反对……”
“先生,可支持的人呢?”
这些学生对此知道不多,联想到如今大宋的国势,不禁心生好奇。
“支持的人少,而且反对的人……这里某要告诉你等,新政好不好?好,从每个字里,你们都能看到官家对大宋强盛的期冀。可这会让一些人不满。
新政就是从这些人的身上割肉来补贴百姓,可他们却不愿意,他们人多势众,于是新政就失败了。”
外面的高滔滔压低声音道:“这话……被人听到他怕是会被打个半死。”
若是那些反对新政的人听到这等论点,真会冲进去上演一出全武行。
赵曙点头。
“先生,那为何百姓不支持新政呢?”
“这个问题问得好,因为百姓没机会读书。”
赵仲矿在书院里接受了许多这方面的教育,对此很是清楚,“你们要读书,要学会明辨事理,如此谁也无法蒙蔽你们。”
“先生,新政……一定要新政吗?”
“对。”赵仲矿严肃的道:“原先的大宋处处都是问题,某告诉你们……前些年的大宋,三司没钱,边境面对敌人的威胁岌岌可危……国中的赋税越来越高,百姓每况愈下,你们可以下学后回去问问父母,问问那些年的日子是什么样的……”
有学生说道:“先生,某记得。”
“那你来说说。”有学生愿意现身说法,这再好不过了。
那学生十五六岁,起身道:“那时候家里装粮食的缸子总是浅浅的一层,每次娘做饭都几次反复的舀麦粉,多一些又倒回去……如今算是好了不少,家里时不时的能吃肉,娘做饭时也不会再那么仔细了……”
“这就是新政。”
赵仲矿说道:“当今官家登基之后,锐意革新,不管是对外还是对内,官家的态度很是强硬,并多次对外用兵,不但灭了交趾,还收复了西北。你等可知道仅凭着这两样,大宋一年要节约多少钱粮吗?
这些钱粮结余了下来,这才有了官家如今频繁减免各地的赋税。还有免役法……这些新政无一不是在为大宋着想。”
“对内,官家不断出仁政,你等各家的日子如今好了许多,这便是明证。饮水思源,你等当知道新政为何。你等该知道反对新政的是哪些人,下面某给你们说说那些反对新政的人……”
外面的赵曙微微而笑,高滔滔也是如此,看向他的目光中多了倾慕。
“官人,您是明君。”
这样的夸赞让赵曙有些难为情,“还算不上。”
“算得上。”高滔滔用那种肯定的姿态说道:“您不算的话,谁能算?”
“……他们就是因此而反对新政。他们凌驾于大宋之上,只希望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所以他们会疯狂反扑,想把新政扼杀掉。至于大宋和百姓的未来,他们从未放在心上。所以今日某给你们上的这一课,说的时为何要行新政,以及新政的反对者们是谁。
读书之前心中要有一个目标,也就是目的。你们读书的目的是什么?升官发财?某觉着这不对。这便是某这个先生要灌输给你们的。记住了,有国才有家。别只顾着自家的利益而忘却了大宋的利益。
你们记住了这些,读书时自然就能分清黑与白,而不是任由外面那些流言影响了自己。”
不知不觉,这一堂课结束了,赵仲矿走出了教室,愕然发现门外挂着一块玉佩。
他摸摸自己的腰间,空荡荡的。
“谁把某的玉佩挂在了这里?”
他笑了笑,以为是学生们的恶作剧。
“都别跑远了,下一堂课咱们教算术……”
当天下午,宫中就出来了几辆马车,陈忠珩亲自押送着去了华原郡王府。
“郡王……”
正在修道的赵允良被这类似于尖叫的声音吓了一跳,怒道:“看看!”
外面有人去了,稍后这人的呼喊声传来,“郡王……宫中来人了。”
这声音听着很是欢喜,赵允良却抖了一下,对赵宗绛说道:“为父去,你待着。”
他是怕赵曙要下毒手,如此自己先去挡一下。
可挡一下有用吗?
没用,但父母总是习惯性的要为子女们挡一下。
赵宗绛扶着他起身,“爹爹,咱们一起去。”
赵允良看着他,良久拍拍他的手臂,“好,有什么事咱们父子一起。”
父子二人一脸悲壮的出去,外面的管家欢喜的道:“郡王,是陈都知来了,看着不像是坏事。”
“看看。”
赵允良父子一路去了前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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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3章 恩怨两消
陈忠珩在宫中看似很平庸,在外面和沈安厮混时看似很普通。
可当他站在郡王府的大门外时,只是微微眯眼,气势就截然不同了。
“陈都知,还请里面奉茶。”
门子很是客气,边上的管事更是腰都弯了。
华原郡王府得罪过当今官家,从赵曙登基之后就在装孙子。赵允良父子为此变身为辟谷高人,府里更是难得见一次荤腥。主人如此,仆役自然直不起腰来。
陈忠珩摇头,但也不肯说出自己的来意。
帝王的赏罚从来都是在乎一心,甚至是莫名其妙,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唯有如此,才能彰显帝王的威严。
而作为伺候过两代帝王的陈忠珩对这些了解颇深,所以他不会有半点好脸色给这些人看。
“郡王来了。”
赵允良父子来了。
陈忠珩的眼中多了一丝笑意,随即隐没。
这是一个信号,能看到就是幸运,看不到活该。
赵允良看到了。
他发誓自己看到了。
修道最大的好处就是五感灵敏,所以他此刻心中一震,低声道:“大郎,稳住。”
最近两年除去赵允让那边之外,陈忠珩压根就没去过别的宗室家里,所以他今日一来,赵允良的第一反应就是糟了。
当他看到陈忠珩眼中一闪而逝的笑意后,心中陡然一喜,然后就淡淡的道:“陈都知这是……”
他觉得应当是自己的虔心修炼打动了神灵,于是官家终于看到了,这不就派来了陈忠珩。
赵宗绛心中有些打鼓,扶着赵允良的手就用力了些。
赵允良本就干瘦,一阵风都能吹飞的那种,被他这么一托,脚尖不禁就踮了起来。
他正在装矜持,想着既然是好事,那得摆出郡王的谱来,结果被这么一托,看着就像是踮脚想看陈忠珩手中的东西。
很丢人啊!
赵允良咬牙切齿的道;“放手!”
赵宗绛一松手,赵允良脚落地,陈忠珩看在眼里,说道:“官家说了……”
赵允良父子马上站好。
赵宗绛心中有一丝悲哀,旋即消散。
当年他曾经也有希望继承大统,可最后先帝还是选择了赵曙。如今赵曙高坐宫中,他却在郡王府里辟谷修炼,不敢出门。
这就是争龙,不成就死。
许多时候赵宗绛觉得死是一种解脱,能在那无尽的黑暗中忘却失败的煎熬。
可生死之间有大恐怖,他只是想了想就觉得畏惧。当午夜梦回,当肚子里咕噜咕噜的叫唤时,他感受到了生命的存在。
然后他发现一缕阳光是生命,一缕星光也是生命,生机无处不在,人世间的每一处都值得留恋。
所以他在经历了这些之后,反而格外的珍惜每一天。
他看着陈忠珩,心中默念着……
——一切安好,若是有难,可归于某……
“官家说了,华原郡王教导儿孙有功!”
赵允良只觉得脑门那里全是金星……
“什么?”
他哆嗦着,“谁?哪个儿孙?可是宗绛吗?是了,大郎最有慧根……”
赵宗绛也觉得自己有慧根,能长久盘坐着,而且论忍饥挨饿的能力,汴梁估摸着无人能敌……
忍饥挨饿啊!
上次有几个道人慕名而来,准备和他们父子探讨一下辟谷。这是好事儿,名声在外能让外界确定郡王府没有野心。
那一次……那几个道人差点就饿死在郡王府,而赵宗绛却安然无恙。
某就是这般有才啊!
陈忠珩一脸懵逼,说道:“那个赵仲矿……”
“仲矿?”赵允良先是一惊,然后欢喜的道:“可是仲矿在书院……”
咦!
他想起了孙儿说是要去教书的事儿,而且府里的仆役去查探过,孙儿就在汴梁城中教书。
“赵仲矿在书院里学有所成,官家很是欢喜,晚饭都没顾上吃……”
赵允良抬头看着才将西斜的太阳,觉得自己怕不是辟谷太久,连人间烟火都不知道了。
“现在就吃晚饭了?”
他话才将出口,陈忠珩就板着脸道:“官家日理万机……要提早吃。”
赵允良哦了一声,心中懊悔,只想寻了针线来缝住自己的嘴巴。
陈忠珩说道:“赵仲矿出了书院,就去了学堂教书,官家很是欢喜,说了……”
他看了赵允良父子一眼,觉得这二人当真是奇葩。
“华原郡王府以往多有不堪!”
赵允良只觉得脊背处全是冷汗,知道自己的猜测一点儿都没错,那赵曙果然是一直记着和自家的恩怨,就准备寻了机会来报复。
“可如今却有个赵仲矿……朕想着此子多有淳朴。”
老夫的孙儿淳朴?
赵允良想了一下,他自己和赵宗绛辟谷,府里的下人跟着遭殃,可府里的人这几年身体都好得很啊!府里原先养着的郎中都没活干了,上月才将被他给减了钱粮。据闻那个郎中已经准备请辞去另谋生路。
哎!
修炼就是这么省钱,老夫真心不舍啊!
郎中准备跑路是一回事,由此可见郡王府里是如此的淳朴……连郎中都挣不到钱了,再这么下去,估摸着连小贩都不来了……
老夫这算是修炼有成了吗?
这一瞬他有些茫然。
“朕对赵允良颇多不满!”
赵曙的‘真情流露’把赵允良惊醒过来,他低下头,虔诚祈祷:“过往的贪嗔都过去吧,只要儿孙无恙,老夫愿意十世为牛马……”
陈忠珩看到了他的模样,心中记下了,然后继续说道:“本想让你湮灭无闻……”
赵允良的身体一僵,随即说道:“臣万死!”
他曾经和赵允弼一起给赵曙下绊子,若是按照以往的潜规则,赵曙怎么弄他都不为过。
所以他等待着。
只是老夫的孙儿啊!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泪水从眼眶滴落。
“可赵仲矿却让朕迟疑了,那是个好孩子。”
陈忠珩想起了赵曙说这句话时的释然:“好自为之。”
他指着那几辆马车说道:“这都是官家的赏赐。”
“好自为之……”
赵宗绛在念着这句话,眼中渐渐多了泪水。
什么叫做好自为之?
警告,或是什么。
但用在华原郡王府,那就是原谅和宽恕。
朕宽恕你们了,以后好自为之。
“老夫……”
赵允良颤颤巍巍的走出来,抚摸着那些赏赐。
皇帝的赏赐自然不会太寒碜,可赵曙是谁?
当赵允良看到一堆书时,不禁就笑了。
这是发泄呢!
好啊!
发泄出来就好。
可谁见过赏赐一堆发霉书的?
赵允良拿起一本书,翻开后霍然看到中间有一条白白胖胖的蛀虫。
我去!
这是货真价实的蛀虫啊!
陈忠珩在边上看到了,不禁把眉皱成了蚕宝宝,然后说道:“这是官家的赏赐。”
他记得当时官家的神情很是轻松,“去,弄些书……宫中我记得有不少要发霉的书吧?给他。”
这还是嫌弃,但能做出这等姿态来,说明官家真的是觉得赵仲矿不错,所以才这般随意。否则赵曙随便赏赐一幅自己写的字,保证赵允良父子感激零涕。
这种嫌弃实际上就是一种释然,一种原谅。
所以赵允良捧着那本书在嚎啕大哭。
“爹爹!”
赵宗绛想扶他一把,却被赵允良喷了一脸口水。
“滚!”
老赵暴走了。
他小心翼翼的捧着那只书虫,吩咐道:“家里的书……年月最久的都找出来。”
“作甚?”赵宗绛觉得自家老爹怕是有些抽抽了。
“这是官家赏赐的虫,要养好,子子孙孙一直养下去!”
“爹爹……”赵宗绛想一头撞死。
这是蛀虫啊!
名声很难听,而且是生长在书本里,以啃噬纸张为业的蛀虫。这样大虫子您竟然想养着,这是想说官家送了一只蛀虫来咱们家吗?
蛀虫是什么?
御史们弹劾贪官往往会带上一句‘蛀虫’的评价。
所以官家这是啥意思?
赵允良才想起了这个,他抬头看着陈忠珩,一脸懵逼,“老夫准备养着这只蛀虫,只是官家这是何意?”
这是说我父子是大宋的蛀虫吗?
陈忠珩也有些懵逼。
这个……当时去库房里找书的时候,他随便找了些旧书,对管库房的人说越旧越好,可特么这谁弄的蛀虫?
太不像话了!
陈忠珩板着脸道:“安心,官家说了,华原郡王府……不错。”
得!
这一下赵允良全明白了。
合着这是意外。
也就是说,老夫的大孙子牛逼了,得了官家的欢喜。
“来人……”
这几年来赵允良从未呼喊过,所以有些那个啥……忘记了怎么呼喊,一家伙就弄出了尖叫声。
管家在边上一哆嗦,喊道:“小人在。”
赵允良扶着儿子说道:“去买了香烛来,老夫……老夫要在道尊的神像前为官家祈福,祈求官家万岁……”
他太激动了,以至于眼角有些抽搐。
这个不对啊!
陈忠珩想说官家好着呢,你别弄什么香烛。
可赵允良却像是打了鸡血般的回身说道:“速去!”
“是。”
管事一溜烟就跑了。
“去,去把仲矿叫回来!”
赵允良激动的一直哆嗦,他看着府里那些仆役们面黄肌瘦的模样,不禁动容了。
仆役们见状不禁暗自欢喜,心想这几年的委屈该得到补偿了吧?
至少今日大伙儿该酒肉不禁了吧?
想到自己许久未曾饮酒,吃肉也是前阵子才吃过一次,仆役们连眼睛都绿了。
赵允良举起右手,众仆役肃然以待。
来吧,大鱼大肉都来吧!
“官家仁慈!”
正在准备回去的陈忠珩闻言点头,觉着赵允良还是学聪明了。
“为了官家……”
这个上香就不必了吧?
自从在沈安那里被灌输了上香就是供奉天地神佛和先人之后,陈忠珩就觉得给活人上香有些膈应。
众仆役不禁翘首以盼,就像是一群等待投食的大鹅。
赵允良红光满面的道:“今日阖府上下……”
仆役们一脸喜色,然后深吸一口气……
“喝粥!”
……
昨天八更,今天五更,疯不疯?值不值得鼓励?
第1674章 沈龙图教授的
放学了,学生们如倦鸟,不,如放羊般的冲出了学堂,赵仲矿微笑看着,然后去了厨房。
昨日他在巷尾那家肉摊割了一斤猪肉,今日还剩下半斤多。
把肥肉切下来,然后丢锅里熬油。
等油渣渐渐变色时就把多余的油捞起来,放在油罐子里,赵仲矿就下了点瘦肉翻炒。
瘦肉在熬过油的锅里要快速翻炒,否则会粘锅,这是赵仲矿的经验。
哎!
还是粘锅了!
赵仲矿有些沮丧。
沈安给他们说过一些话,比如说男人要有养活自己的能力,这个能力不只是挣钱,还有洗衣做饭的本事。
在宗室书院里学的越多,赵仲矿就越感激沈安。他觉得是沈安把自己带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自己以前截然不同的世界。
以前他在郡王府里的日子堪称是无忧无虑,哪怕赵允良父子要装疯卖傻去修道辟谷,可那也和他没关系,他总是能寻摸到吃的。
但自从到了书院之后,他如饥似渴的学习着沈安精心安排的课程,渐渐的觉得自己以往算是白活了。
什么纨绔,那是在耗费生命啊!
人生而有灵,你要为自己去做些什么。
这是沈安的话。
沈安当时是这么说的:你等想想,那猪牛羊,包括那些鸡鸭鹅,它们都有脑袋眼睛鼻子……人有的东西它们大多都有,可人成为了主宰,它们却成了人的肉食,这便是生而有灵的幸运。
你有这个幸运要珍惜,否则就和那些东西没啥区别。
不管是苦还是累,这都是你存活在这个世间的证据,过的越久,印迹越深刻。
所以他选择了教书。
先生就是灵魂的工匠,这是沈安对先生的定位,为此书院里有一帮子人在蠢蠢欲动,想去做个灵魂的工匠。
但赵仲矿却抢先了。
他下了蔬菜进去,唰的一声,水蒸气一下就冒了起来。
等菜好了之后,他撤掉灶里燃烧的木材,然后等了一下,利用灶里余留的炭火把米饭再煮一下。
揭开锅盖,赵宗绛嗅了一下米饭的香味,赶紧铲起来,随后加水进去。
晚些吃完饭,锅里的水正好有余温,刷锅洗碗刚好。
他坐在矮凳上慢慢的吃着,此刻外面有各种声音,他却感到万籁俱静。
一个人吃饭,心静了下来,你能仔细感受到食物的本味。
这是一种享受。
当你和人觥筹交错时,当你高朋满座时,当你面对着一桌子的山珍海味时……你都无法感受到这股子纯粹的味道。
世间仿佛只有你一人存在。
很奇妙的感觉。
赵仲矿听到了哽咽声,侧身一看,却是家里的仆役。
“小郎君……”
仆役哭道:“您在郡王府里金尊玉贵,如今竟然和百姓一般……”
赵仲矿皱眉道:“百姓能成天吃肉?”
仆役一个激灵,“对了,小郎君,郡王召唤!”
“等某吃完。”
赵仲矿开始猛吃,仆役见他大块吃肉,不禁咽了几下口水。
在郡王府里吃素吃多了,见到肉就像是见到了仙丹。郡王先前大发慈悲,说今日阖府上下喝粥,但菜弄好些,多弄些面筋豆腐什么的。可他却被派出来召唤赵仲矿,估摸着回去就只剩下点稀粥了。
赵仲矿最终还是没吃完,他起身准备去收拾,仆役过来说道:“郡王那边急着呢!小郎君赶紧去,这里交给小人。”
好人啊!
赵仲矿点点头,然后急匆匆的回去。
仆役等他走后,两眼放光看着剩下的菜,拿起筷子,调转了一个头,然后开始猛吃。
“香……”
“肉真是香啊!”
赵仲矿一路到了郡王府,管家在门口等着,见他来了就喊道:“小郎君回来了!”
这是抽了?
赵仲矿觉得这家里到处都不对劲。
看看吧,管家吃的满嘴油光竟然都不擦擦,不时用舌头去舔舔嘴唇上的油汁,一脸的满足。
“多谢小郎君。”
一路上遇到的仆役们都是一脸喜色。
这是咋回事?
赵仲矿一脸懵逼,等见到自家祖父和父亲时,就被巨大的热情给淹没了。
“我的儿,你如今有了出息,为父此刻死去都愿意。”
赵宗绛抱着儿子嚎哭了起来,只是打了个嗝,一股子羊肉味。
所谓阖府上下喝粥,对于得到宽恕的赵允良父子来说,就是做给赵曙看的,回到自己的地方,该吃肉就吃肉。
赵允良站在后面,突然踢了赵宗绛一脚,“滚!”
赵宗绛放开儿子,又打了个嗝。
赵仲矿确定就是羊肉味,看来家里今日是改善伙食了啊!
难怪管家一嘴的油光。
官家宽恕了郡王,府里得了这个消息,虽然做的是素菜,可厨子果断用了荤油,大家吃的肚子滚圆,太舒坦了啊!
“仲矿有出息了。”
赵允良伸手摸摸孙儿的脸,唏嘘道:“你可知道今日官家令人送来了赏赐?”
赵仲矿摇头,“不知。”
“不知好啊!”
赵允良父子相对一视,都笑了起来。
不知道就是赤子之心,知道了就是故意弄虚作假。
“你在那边教书……”
赵仲矿坚定的道:“翁翁,孙儿做事有始有终,稍后就回去,此后只等新年再回来拜见。”
他是被赵允良赶出去的,算是豪门弃子。既然是弃子就得有弃子的觉悟,别给家里带来灾祸。
赵允良尴尬的道:“此事……仲矿,你在学堂里可是见到了官家?”
赵仲矿摇头,赵允良纳闷的道:“那官家为何夸赞你?”。他确定今日陈忠珩的一番话里,主要就是在夸赞自己的这个孙儿。
“孙儿不知。”少年人觉得老天爷都会为自己低头,所以压根不在意这些。
赵宗绛问道:“那你在学堂里……可有某个重臣的子孙?”
“没,都是百姓家的孩子。”赵仲矿有些不耐烦了,“爹爹,这等蝇营狗苟有何用?要做事!不做事就是米虫!”
呃!
说完他觉得这话不对,有诽谤尊长的嫌疑。
不会挨抽吧!
赵仲矿心中忐忑。
“哈哈哈哈!”
赵允良突然大笑了起来,他笑的上气不接下气,让人担心他随时一口气接不上来就去了。
赵仲矿赶紧给他拍背,赵宗绛弄了茶水来。
喝了几口茶水后,赵允良问道:“你在学堂里可是教授了新政?”
“新政没教。”赵仲矿说道:“孙儿只是教授学生们知道什么是新政,谁在反对新政。”
着啊!
赵允良一拍大腿,欢喜的道:“是了,是了,老夫愚不可及,愚不可及啊!”
翁翁莫不是疯了?
赵仲矿看了父亲一眼,可赵宗绛却有些黯然神伤。
“你支持新政,夸赞官家……宗室里谁如此?”赵允良红光满面的道:“连官家的兄弟都没说他的好话,可见宗室里对官家的……”
他止住了这个话头,然后得意的道:“宗室里除去那一家之外,就再无人支持官家,更没有人支持新政。仲矿是第一个,明白了吗?定然是皇城司的密谍打探到了这个消息后禀告上去,官家心情愉悦,这不就放过了咱们家!”
“放过了咱们家?”赵仲矿一怔,旋即就狂喜的道:“翁翁,官家放过咱们家了?”
华原郡王府被官家压制了几年,一家老小活的小心翼翼的,连肉都不敢吃。
大伙儿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只有等这位官家驾崩之后,郡王府才有一线生机。
“是,官家的话,放过咱们家了。”
赵允良微笑道:“仲矿,你可知这都是为了你……”
赵宗绛欣慰的道:“官家对你很是满意,爱屋及乌,咱们家就脱离了苦海,以后想吃肉就吃肉,想出门就出门,仲矿,好孩子!”
赵仲矿心中欢喜,说道:“官家果然是仁慈呢!”
“是啊!”
赵允良衷心的道:“若是换了别的帝王,如我家这等早就下手铲除了,官家这般宽宏大量,以后你们要记得报答,要忠心耿耿才是。”
“是。”
赵宗绛出门左右看了一眼,回来摇头,表示没发现密谍。
“要小心!”
赵允良说道:“先前咱们就忘形了些。”
“翁翁,官家没那么小气!”赵仲矿不满的道:“官家一心变革,胸中装的是大宋,而不是这些鸡毛蒜皮的恩怨。”
“你懂什么?”赵宗绛刚想呵斥,就被赵允良一拂尘抽在脸上,眼睛顿时就睁不开了。
“住口!”
赵允良喝住了儿子,然后慈祥的道:“仲矿此后可在家……”
“翁翁,孙儿喜欢学堂。”
赵仲矿低头道:“孙儿在那里教书,觉着那才是做事。若是回来……整日吃喝无所事事,孙儿不愿意过那样的日子。”
“我的儿,你在外面谁能给你洗衣做饭!”赵宗绛捂着眼睛,心痛不已。
“孩儿自己洗衣做饭。”
“哎!可怜了我的孙儿。”赵允良想到自己金尊玉贵的孙儿竟然去教那些百姓的孩子,还得自己照顾自己,不禁悲从心来。
“孙儿不觉着苦。”
赵仲矿说道:“在书院时,沈龙图说过,人之所以是人,就是因为人有灵,比万物聪慧。自食其力不可耻,那些沉迷于享乐中,无所事事之辈才可耻!”
呃!
赵允良觉得自己又被孙儿一扫帚扫进去了。
赵仲矿跪坐的笔直,目光炯炯的道:“新政的目的是什么?就是要拿那些无所事事,整日只知道兼并土地、放高利贷的人来开刀,如此这个大宋就安稳了。”
“翁翁,这个大宋以前很危险!”赵仲矿见祖父和父亲一脸茫然,不禁叹息着,“以前无人去管。这样的日子能维系多久?等到了那时候,可记得前汉的黄巾之乱吗?”
“我的儿,这等话你从何处听来的?”赵宗绛欢喜的道:“你有这等见识,难怪官家会对咱们家另眼相看。有出息了,我儿有出息了!”
赵仲矿说道:“这是沈龙图教授的。”
“沈安?”
第1675章 敲打
“沈安教授了你什么?”
赵允良想起沈安就恨得牙痒痒,当年若是没有沈安在,他觉得自家也有机会去做做那那九五之尊的美梦。
可惜啊!
“沈龙图教的很多,最多的就是解说当今大宋的问题,却不肯说出解决之道,说是让我等去想,去独立思考……”
提到沈安,赵仲矿明显的激动了起来,“孙儿就是跟着沈龙图学到了这些,觉着昨非而今是,幸而醒悟得早,否则孙儿如今依旧是浑浑噩噩的一个宗室子,此生就算是白过了。”
这个孙儿竟然成了沈安的忠实信徒,这让赵允良心中不忿,但却又倍感安慰。
官家行新政,为首的几个大将就有沈安。
只要跟着沈安,这个孙儿就不会走错路。
想到这里,赵允良吩咐道:“去准备礼物,大郎亲自送去沈家,以示感谢。”
赵宗绛有些难为情,更加因为许久未曾出门了,有些怯。
这人一旦在家里蹲久了,就会对外界生出恐惧来,后世就叫做社恐症。
“翁翁,孙儿这便回去了。”
赵仲矿心中还记挂着明日的课,想着回去备课。
“急什么?”
赵允良说道:“来人,去厨房弄半片羊来,给仲矿带去。”
“翁翁,孙儿吃不了那么多,会臭掉。”
赵允良淡淡的道:“熬煮一大锅,让学生们也吃吃……孩子嘛,吃了好吃的,就会记得你的好,能记数十年。”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啊!
赵宗绛不禁点头赞叹。
稍后有人取了半片羊来,并带来了厨子的请示。
“郡王,明日府里是吃肉还是……”
赵允良皱眉道:“轻浮,得意忘形!这样很不好,明日阖府上下……吃大饼。”
没肉啊!
众人一阵失望,不过听闻不用喝粥,于是又虔诚的感谢了道尊。
赵仲矿扛着半片羊走在府里,一路上遇到的仆役都在虔诚祷告。
“福生无量天尊……明日吃大饼,后日吃肥肉,信徒定然日日上香祷告。”
这个府里……真的让人发狂啊!
稍后,张八年出现在了宫中。
“……华原郡王说,宗室里除去那一家之外,就再无人支持官家,更没有人支持新政……”
赵曙冷冷的道:“老滑头!”
“赵仲矿说您没那么小气……官家一心变革,胸中装的是大宋,而不是这些鸡毛蒜皮的恩怨。”
赵曙点头,心中觉得很是欢喜。
“是啊!我哪里会记得什么恩怨。”
赵曙看着有些小得意,随口吩咐道:“回头让赵允良去常朝……他年岁大了,去半个月吧。”
常朝……
顾名思义,就是天天有的朝会。
而且是大朝会。
有资格参加的都可以去。
常朝是干啥的?
就是玩仪式感的。
每日天麻麻黑时,有资格上常朝的臣子就爬起来出发了,一路到了皇城外,先上演一出僵尸围城,随后开始常朝。
一句话,常朝就是没事干的一帮子臣子来找存在感的。
为啥?
因为有事干的臣子大多寻了借口不来了。
这等朝会真的很辛苦,边上就蹲着御史,你若是站的不够笔直,御史就会呵斥指正,再不站直了身体,回头就会弹劾你。
若是年纪大的,那最好别来了,因为你腰杆挺不直,在御史的眼中就是大不敬。
这就是常朝,堪称是大宋最大的形式主义,每日折腾不休。
赵允良这等辟谷辟的仙风道骨的去常朝,只需半月,估摸着一阵风就能把他给刮走了。
人运动会耗费能量,可老赵玩的是辟谷,隔三差五就不吃东西,若是在家中打坐也就罢了,还出来溜达……
啧啧!
官家果然是好手段呐!
“赵仲矿那边,记得多看着。”
第二天赵允良就来了常朝,看着他仙风道骨,随风飘舞的模样,众人不禁默念了几句佛号。
“竟然能连他都容忍了,官家可真是宽宏大量啊!”
得了宽宏大量这个评价,让赵曙的心情颇好,连看着痴肥的大宋首相也觉得眉清目秀。
“武学那边如何了?”
武学的重建需要许多资源,最要紧的就是师资。
韩琦最近在弄这个。
“陛下,武学最近已经开始授课了,臣等从各处寻来了些杀过人,见过血,领军出色的将领来授课,轮番来,如今算是有些起色。”
“要让他们通晓典籍。”
这个是赵曙的要求,也是大家的要求。
不能让那些武人变成祸害,要文武一起教授。
“谁在教授这些?”
赵曙想到了一些大儒的名字,那些德高望重的大儒们站在那里就能震慑住那些武人。
可他却不知道震慑住武人的不是大儒本身,而是大儒背后代表着的那股子士大夫的力量。
大宋士大夫的力量强大无比,许多时候让人觉着不差于汉唐的世家门阀。
“是。”韩琦说道:“曹佾在武学里颇为勤勉,司业程颢乃是学问大家,二人相辅相成,定然能把武学带好。”
“程颢?”
赵曙对此人没什么印象。
韩琦介绍道:“本来他在御史台,只是后来王介甫接任御史中丞后,两人有些不合,程颢就求去,于是就安排去了武学担任司业。”
“王卿御下不算是刻薄,为何不合?”赵曙有些好奇,觉着这位程颢也算是个强项令,兴许能关注一下,若是可以就重新安置。
“此事说来也简单。”韩琦的神色冷了些,“那程颢的父亲程珦一向反对新政,程颢也是如此。子承父业嘛,也算是家学渊博!”
赵曙听到这话,马上就去了兴趣,说道:“如此武学要看好些,别让有心人在里面鼓噪闹事。”
韩琦心中一凛,知道官家是在警惕有人在武学里抱团。
武人一旦抱团,那就是一股子强大的力量,随时都有可能会滋生出别的心思来。
“是,臣会令人盯着。”
晚些韩琦就令人去榆林巷,“告诉沈安,别在家里带孩子了,去武学看看。”
沈安正在家里欣赏赵宗绛送来的字画。
“这阎立本的字画当真是不凡,可市面上却少见,多在权贵家中。”
庄老实在边上附庸作雅的评价了一番,沈安吩咐道:“这幅画就挂在前面待客之处。”
庄老实觉得诧异,“郎君,以往不是要收起来吗?”
以往沈安得了名家字画,往往是先赏玩一番,然后就小心保存起来。
“太多了。”
沈安一句话就道尽了沈家如今的无奈。
仅仅靠着给果果寻找字帖这个借口,沈安就不知道往家里捞了多少字画。如今沈家的字画堆积如山,连阎立本的都能挂出来欣赏。
哎!
某就是这般的无趣啊!
沈安觉得这样的日子真爽,可韩琦却见不得他好过,一下就把他弄去了武学。
“韩琦就见不得某的日子好过些!这是羡慕嫉妒恨!”
沈安抱着毛豆很生气,而来寻他的曹佾更生气,“那个程颢整日就是微笑,看似和气,可骨子里却看不起某。”
“谁让你是新党的人!”沈安把毛豆递给赵五五。
“爹……”
毛豆最近和自家老爹培养出了深厚的感情,主要是老爹太会玩了,带着他满家寻乐子。这样的老爹让他抛弃了老娘,哪里舍得分开。
“爹爹……”
毛豆的凄惨嚎哭声远去,沈安心痛了。
“某说你整日就儿女情长的,有意思吗?”
曹佾真心的觉得沈安这样的生活状态没意思,压根无趣。
“你懂什么?人一辈子就是这么一回事,能记着家人的才是男人。”
沈安去换了衣裳回来,曹佾已经寻曾二梅弄了几斤卤肉,准备带回武学去吃。
“话说……安北,今日官家破天荒夸赞了华原郡王,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如今宗室虽然少闹腾了,可也没几个支持官家和新政的,这样的局面不能长久下去了,所以官家就想寻个典型。于是某就让赵仲矿提前从书院出来,顺带给他介绍了一家教书的学堂……”
“这竟然是官家的安排?”曹佾拍了一下脑门,觉着自己有些笨拙。
“当然是官家的安排,不过官家还得寻个借口去……人啊!”
沈安觉得赵曙的举动有些掩耳盗铃的味道,多此一举。但帝王往往需要这么多此一举,然后才是程序正义。
能蔑视程序的帝王也就是那几个而已,赵曙不在其中。
“那赵允良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曹佾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觉。
曹家当年也是被先帝猜忌,让他不不得窝在家里玩修道。
而赵允良也是如此,他不但修道,还玩辟谷,没玩死自己真的算是运气。
“你说……赵允良若是辟谷死了会如何?”曹佾有些阴谋论的意思。
沈安淡淡的道:“郡王府定然会报喜丧,说赵允良修炼有成,被道尊接引上天了。谁敢不这么说,谁就要做好去西北或是西南一辈子的准备,还得是全家一起。”
这就是帝王。
这种感觉很古怪,以至于在武学见到程颢后,沈安还在有些恍惚。
“要教授经史子集某不反对。”面对程颢的警惕,沈安坦然道:“但某不会允许把武学变成一个探究儒学的地方,更不会允许武学里处处都是子曰的读书声。
若是如此,某会用自己的方式来让你知道什么是武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