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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姬叉     问道红尘txt下载     问道红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章 煮酒话长生

    太子府,花园亭台。

    李青麟和秦弈相对坐在石桌上,天色已经黑了,月亮挂在中天,微风轻拂,花园幽香阵阵。

    左右无人服侍,李青麟亲自温酒,看着亭边小炉火苗轻晃,有些出神。

    秦弈看了他半晌,实在觉得这是个超级矛盾的人,观感复杂无比。其实他可以看出,李青麟一些姿态不是作秀,便如他此刻亲手温酒,绝不是故作礼贤下士,因为没必要,让个侍女来温酒又能影响什么观感?反倒是从相识起他都是这样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模样,并不像是一个王子,在很多时候总让秦弈觉得更像个战士,或者说纯粹的武者。

    可偏偏这么个战士,却做了很多冷血政客才会做的事情。

    “不用一直看我。”李青麟忽然笑了一下:“我虽和青君面容有几分相似,可我不是女扮男装。”

    秦弈也被逗得笑出声:“你很少开玩笑。”

    “我说了,因为我没那么多心力。如果我如青君一般还在满脑子做梦的时候,那我也会喜欢开玩笑。”李青麟笑道:“谁不想天天笑逐颜开呢?阴沉个脸,满腹心事,一肚子算计,可不是什么好滋味。”

    “那你……”秦弈斟酌了一下,还是问:“又为什么选择这样的滋味呢?”

    “人总是要有一个理想,并为此前行,否则一生随波逐流,麻木地活着,又有何用?”

    秦弈怔了怔,又想起宴席时流苏说类似活着何用的话,只是两人的看法截然不同。一个认为你不能无拘无束念头通达,活着何用?一个认为你一生没个理想跟个咸鱼一样,活着何用?

    本以为流苏会对此发表什么评论,可棒子一片安静,没有反应。

    李青麟又道:“秦兄有何志向?悠游林下,松竹为友,不涉凡尘喧嚣,自在逍遥?”

    秦弈犹豫了一下,回道:“是吧。”

    李青麟笑笑:“虽然志不同,我倒也觉得没什么不好,此乃高洁之士。最怕就是一生碌碌,反而安慰自己平凡可贵,此愚夫也。”

    秦弈脸上有些发热,感觉自己好像是后者……

    不过倒也知道流苏为什么不评论了,因为其实流苏所言和李青麟没什么冲突,本质上那都是拥有一种理想和追求,本质一致,那各人追求不同也没什么可争的。

    反倒他秦弈自以为出世恬淡,其实是条咸鱼……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追求的到底是什么,哪怕他曾经很装逼地告诉李青君人要知道自己追求什么,其实自己都不知道。

    他终于开口反问:“那么李兄之志究竟是什么?南离大权?”

    “呵……”李青麟哑然失笑,没有立刻回答,慢慢熄了炉火,提起酒壶给秦弈添了杯酒,仿佛也是在整理语言。

    秦弈也不催,安静地看着他。

    “秦兄是我南离人,还是个药师。”李青麟掂着酒杯,出神地看着杯中酒液,“你眼中的南离,算不算个病人?”

    “唔……”秦弈叹了口气:“算。”

    “父王一心向道,无心国事,就连西荒入侵的消息都比不上他服丹化用来得重要。”李青麟慢慢道:“国事上,听妖道胡扯一气胜过听忠志良臣,甚至胜过听我这个儿子的。东南地震,不是先抗震救灾,而是先登坛作法;敌国入侵,不是厉兵秣马,而是祈问苍天。”

    秦弈默然。

    “国王如此,臣民更甚。朝堂之上,巴结东华,溜须拍马,正事没人干,个个学道法。都有人敢穿道袍上朝,父王不但不以为忤,反而自己也穿,直如笑话。”李青麟哂笑道:“江湖之中,妖孽横行,人人不敬国王,反拜道观。家家生产荒废,夫妇清修,房事不谐,连人口都降了。秦兄,这个国家不止是生病,而是能要命的绝症。”

    秦弈缓缓点头,他对国计民生没太大认知,但李青麟这么说显然不假,如果真是这样,这国家真到尽头了。

    “这一切从何时开始?便是父王听信东华,开始问道长生开始,这是一切的症结。”李青麟道:“我也曾劝谏,也曾拉帮结派、栽赃陷害,试图从政治层面把东华子轰下台,然而都没有用处,我只是一个二王子,政治资本还不够。”

    说到这里,他终于把掂了半天的酒一饮而尽。

    秦弈抬头,直视李青麟的眼睛。

    “大哥是我让夜翎刺杀的。”李青麟平静道:“他投父王所好,也在修道,这就算了。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这股风往军队里带,那是我南离最后的底线。从那时起,我就忽然冒出了念头,除了他,我自己来当这个太子,那说不定还有救。你道我是为权?是,我要这个权力,不在此位,救不了南离。”

    秦弈轻声叹了口气,默默地喝了杯中酒。

    流苏忽然说话了:“你问问他,如果世上真有长生法,他会怎么想。”

    秦弈便问了。李青麟想了想,笑道:“秦兄自己是方士,想必信这个,难怪会问这个问题……但我说过了,妖魔鬼怪有实证,长生不死只是传闻,多少帝王追求此道,没有一人长生,我不信这个。”

    秦弈坚持道:“我是说如果,如果真有的话。”

    李青麟摇了摇头:“我是一个王子,这是我的国度。我的责任是让人民安居,国家强盛,内使生活富足,外能抗击外虏,若是可以,能够开疆辟土,威震天下,那让我立刻死了也没有白活这一场。长生?便能长生又有何用,没了自己的责任,忘了自己的志向,蝇营狗苟白活万年,也不过一具行尸走肉。”

    流苏轻声一笑:“有趣的人。”却没有让秦弈继续再问。

    倒是李青麟问秦弈:“秦兄,近期没去听你讲故事,不过你的西游记,我还是断断续续听夜翎转述了一些,结局想必是取得真经,都做了佛?”

    秦弈点头道:“各有职司,不过唐僧和悟空是成佛了。”

    “那么……我有一惑,不知秦兄可否解答?”

    “什么惑?”

    “那个六耳猕猴的故事……”李青麟慢慢道:“被杀的那个,究竟是六耳猕猴,还是孙悟空?”

    秦弈心中一跳,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这梗确实有人提,只是他从没想过,断断续续听了些片段的李青麟居然也会这么想,您不会是穿回来的吧?

    “你为什么会有这种困惑?”

    “六耳之事后,孙悟空所为判若两人,再也没了野性,故有此惑。总怀疑会不会其实真的孙悟空已经被如来坑死于此役,是六耳猕猴代替他取经。”

    秦弈只得解释:“那不是我编的故事,确实有原作,原作这些章回的标题明示心猿,故一般解释上,认为所谓的六耳猕猴其实就是孙悟空本人的心猿,被除去之后,野性便收了。”

    李青麟默然倒酒,一饮而尽。

    “怎么了?”秦弈奇道:“这剧情有什么问题吗?”

    李青麟淡淡道:“我宁愿相信大圣已死,也不想接受那只棍扫天庭地府的猴王盘膝合十,长生为佛。”

第三十一章 天作之合

    酒已三巡。

    秦弈看李青麟的目光越发复杂。

    比原先更复杂。

    原先多有警惕感,是因为一个能弑兄的冷血者,自然也能利用了他之后就灭口完事,对这样的政客他一直觉得心里有根刺,没有办法和李青麟多么亲近。

    但如果李青麟所言是真心,秦弈居然觉得很佩服。

    一个杀了自己哥哥的人,他居然觉得佩服……这让秦弈很怀疑自己的三观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如果再想到李青君得知真相后的心情,那就更复杂了。

    李青麟慢慢地抿着酒,悠悠道:“我知秦兄自见了夜翎后便对我有些警惕,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或许怕我事后灭口,甚至可能怕我是个丧心病狂之徒,连对青君都不利……但秦兄过虑了,我若要灭口,第一个要杀的就是夜翎而不是你,没了夜翎,哪怕你到处宣扬也没有人信。更何况,就算有人信,也没有意义。连东华子在朝堂对我各种攻击都没有结果,何况于你?”

    秦弈道:“高位者灭人的口,又何须考虑这么多?有些人不过做秘事时山间偶遇少年,就二话不说宰了。”

    “咦?”李青麟神色有些惊奇:“这莫非……就是秦兄对东华子的怨气所在?他的人杀了你的朋友?”

    “算是吧。”

    “噗……哈哈哈……”李青麟喷出一口酒,大笑起来:“这便是不考虑这么多的后果,平白树敌,恐怕他都不知道哪招惹来的。有趣,有趣。”

    笑了一阵,又道:“这便是活生生的例子,你秦弈背后可未必无人,我可不会平白去招惹这份腥。”

    秦弈哑然失笑。

    “之所以和秦兄谈这么多,是因为我认为合作者不该相互猜忌,那只可能坏事。你我的目标相同,希望精诚合作。所以……”李青麟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如今秦兄可以交心否?”

    秦弈举杯相敬:“何出此言?你我岂不早就已经是朋友。”

    李青麟举杯一碰,笑道:“不错,早就已是朋友。”

    两人干了杯,李青麟吁了口气,整个人看上去都轻松了几分:“据我多年观察了解,东华子和你故事中的车迟三仙颇为相似,他肯定没有什么正统的传承,不过野狐禅罢了。便如那丹药明显不妥,那就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他故意害我父王,要么就是他自己都不懂,练错了。诸如此类的迹象还有很多,我倾向于他是真的不太懂。”

    秦弈颔首道:“我今日直面东华子,也觉得他没我想象的懂修行,他像个政客多过像个修行者。连江湖术士都该玩得炉火纯青的卦解,他好像也不见得多通。因为真有自信的人,多半会理直气壮和我驳卦,而不是玩政客话术。”

    李青麟笑道:“从认识秦兄起,我就一直觉得你之所学显然是有体系有传承的,胜过东华子。只要能让父王信你,东华子便再无依托。”

    这便是李青麟特别重视秦弈的原因,秦弈心中微叹,对李青麟的好感又多了几分。因为李青麟要对付东华子,原本还有另一个办法,不需要这么绕。

    那就是直接篡位。

    军队都在李青麟手里,他完全能办得到李世民干过的事情,把父王逼得退位修道去。只要坐上王位,要轰走一个国师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但他没有选择这条路,而是巴巴地去请方士,打算与东华子争夺父王的信任。

    秦弈叹道:“明早见你父王,我会尽力试试。”

    李青麟沉吟片刻,忽然道:“这次邙战来南离,恐怕和东华子有点关系,我现在甚至怀疑东华子本来就是西荒派来搞鬼的内应。所以秦兄,无论你对青君是什么心意,在父王面前,请把关系咬死,不要放弃。”

    “我的心意?”秦弈有点尴尬地想要喝酒掩饰,可看着李青麟的眼神,终于一咬牙,直接道:“这件事不用你说,邙战给我有多远死多远。”

    李青麟抚掌大笑:“所以你我的合作,本就是天作之合。”

    …………

    回到自己的客院,秦弈毫无睡意,靠在窗台看月亮。

    今天发生的事太多,初战东华子,和李青君关系有了变化,与李青麟更是彻底说开,一桩桩一件件在心头掠过,闭上眼睛都是这些人的面庞反复回荡。

    “棒棒,你怎么看?”他忽然问。

    流苏悠悠道:“李青麟很有趣,这样有趣的灵魂在仙凡两界都是万里挑一,可惜与我道不合,不相为谋。”

    “别的呢?”

    “李青君挺可爱。”

    “……”

    “至于其他碌碌之辈……”流苏嗤笑一声:“邙战只是个习武的,还不如李青麟。东华子那点修行我一眼可辩,不过区区凤初七层,蚂蚁一样的东西。拿这俩玩意作为天大的对手,简直是我的耻辱。你若真跟我修仙,有一万种办法可以让这些货色永世不得超生。”

    凤初七层。

    这几日突击补习道法知识,秦弈对这些境界也已经有所了解。修心修身,分五时七候,第一候宿疾并销,身轻心畅,四大适然,六情沉寂,是为凤初。

    说白了就是练气期啦……秦弈自己更愿意这么称呼,习惯。而流苏也从来不去坚持什么境界名称,在它眼中怎么称呼并无意义,你爱怎么叫怎么叫,你想叫傻子境也无所谓。

    练气七层,对于凡人也许真的能算神仙,但对于流苏而言,那就是真正的初学者,一个刚刚摸到修行门槛的菜鸟,更何况还只是个野路子。如果抛开一些常人难以理解的术法来说,单论战斗力,还真不一定能打得过李青麟这种经验丰富的先天武者。

    其实东华子都打不过夜翎吧……如果夜翎能不被克制的话。

    所以如果真能把东华子赶下台,他连逃命都难。

    “你也不要太小看东华子了。”秦弈谨慎道:“他那边有明河,天知道是什么关系。”

    “明河啊……这个确实有点麻烦。”流苏道:“如果明河真站在东华子一边,你和李青麟都洗洗睡吧,别说什么天作之合了,一起做亡命鸳鸯还差不多。”

    秦弈自动忽略了它的讥嘲,问道:“你说她那个卦辞到底什么意思?能详细解一解么?”

    “不能。”

    “啊?”

    流苏叹了口气:“你真当我无所不知?卜算之道,我就从没学过。我教你的这些只不过是常识而已,真正的卜算之道博大精深,哪里是说解就解的事?即使是算出此卦的明河自己,也不一定就真看懂了她自己算出来的卦。”

    “自己都看不懂?”

    “当然,否则我当年为什么不学?”流苏语含鄙视:“无知之徒自以为算尽天道,然而天道无常,谁能尽知?到头来迷人误己,尽是笑话。那个卦辞,你不如忘却,免得自寻烦恼。”

    你一边说博大精深,一边说尽是笑话……我看你是因为学不会吧……秦弈心中吐槽,却反而觉得流苏近了几分。

    原来它也有不会的东西。

第三十二章 丹道

    次日一早,原太子出殡。

    本该是国王亲自主持的葬礼,但主持者却是东华子。盛大的法事上,李青麟李青君兄妹默然站在一边,李青君哭得眼睛都肿了,李青麟面无表情。

    他的心思早飘到了宫内,那是父王正在召见秦弈。

    父王这两年的身体是每况愈下,昨天那场宴会对他都已经十分辛苦,今早已经无力参与法事,在宫中休养。可偏偏父王自己不觉得自己身体变差,反而经常认为精神更好了……

    李青麟轻声叹了口气。转头看看哭得梨花带雨的妹妹,他心中也有些矛盾感。

    一边希望妹妹能一直如此烂漫,一边又希望她能成熟懂事起来……什么都不懂,蠢得让人烦躁,可如果她真懂,说不定反而会是兄妹反目的开端。

    说来有些羡慕秦弈,恬淡无求,那便少了很多烦恼。

    那边秦弈被宫人引向寝殿,一路上都觉得难受无比。

    去寝殿面君显然不能再带狼牙棒,他出门就把流苏留在自己那客院里,非常谨慎地藏在木剑阵心。自以为妥帖地藏好流苏后,一出门就觉得浑身难受,少了东西。

    就像穿越前出门忘带手机……甚至更严重,心都空了一半的感觉,手上也痒得慌,差点想把身边的太监拎在手里提着。

    这是穿越以来,第一次离开流苏。

    好在道法知识近期恶补了许多,也不会轻易露怯。卜卦有点常识瞎扯就是了,反正也和东华子差不多。炼丹制药算是专业,看东华子那破丹,秦弈觉得在这个方面完全能碾压,综合来说这次面君也还算是有一定底气的,不至于少了流苏就成了废人。

    这本就是秦弈出山之时想象过的场面。(ps:我也不知道有些认为秦弈出山就是自不量力去和东华子打架的到底长的什么脑子,那么明显的王子相邀是为了夺宠政争,对付东华子的层面主要是依托政治而不是战斗,这都看不明白的是不是以为刘备请诸葛亮拿扇子去冲阵斩将的啊,你以为玩三国战纪呢)

    到得寝殿,檀香味扑鼻而来,走进去一眼就看见国王穿着身道袍,坐在蒲团上盘膝打坐,四周檀香缭绕,有侍女在轻轻扇风。

    秦弈无力吐槽,你大儿子今日出殡,你若是抱恙不起也就算了,却是在这里修道!

    昨天宴会场合,国王高坐主位,有些遥远,且自己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东华子和邙战身上,没太过留意国王的样子。如今近距离看着,这国王倒是很帅气的五官,怪不得生的儿女男俊女俏。他最多不过四五十岁,头发乌黑,面容红润,看上去确实像是养生有术的样子,也难怪他会信东华子的。

    但秦弈却看得出来,他这种红润不太正常。

    这位武德王年轻时也上过沙场,也是个武者了,一个修行有成的武者到了四五十岁应该还是巅峰之龄,除非天生红脸或者功法比较特殊,否则面色如常才是正常现象。

    你能想象李青麟四五十的时候脸上红彤彤的模样吗?

    他这种红润,是有了丹毒,已经在影响他的健康。而且……

    这浓郁的檀香,似是在遮掩他身上隐隐发出的臭味。

    “王上,秦弈来了。”太监低声细语。

    国王睁开了眼睛,那一刹有些浑浊之意,慢慢的才变得清明。

    “天人五衰”,秦弈心中冒起了这样的术语。他心中微微一震,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药理知识还太差,总之如果单按自己这点水平去判断的话,这国王好像都活不长了……

    “秦道友。”国王语气倒是十分和蔼,“道友年纪轻轻,不知师承何门?”

    秦弈早有准备,便道:“家师流苏真人,四海云游,不知何门。”

    国王想了一想:“未曾听闻……不过世间有道之士多矣,确非寡人所能尽知。”

    秦弈心道你无知得厉害呢,岂止是没能尽知?当然不会说出口来,只是行了一礼。

    “秦道友请坐。”国王指了指对面的蒲团。

    秦弈悠然盘膝而坐,衣袂轻扬而起,双掌向天置于膝前,姿势标准,看着偏偏不像修道者,倒有了几分出尘俊逸之感。国王目不转睛地看了一阵,微微颔首:“双枷跌坐,五心向天,很标准,确实是有所传承。”

    “……”秦弈都快无语了,东华子到底教你些什么啊,这么基本的东西也正儿八经当个判断指标?

    国王又道:“道友主修何门?卜卦之术?”

    “卜卦只是随便玩玩的。”秦弈道:“我主修外丹之道,可助人消疾怯病,延年益寿。”

    国王眼中微微亮了一亮,又道:“倒是和国师所学相类,道友不妨多向国师请教,或有裨益。”

    这一来就把秦弈放在东华子学生位置去了,可见东华子在他的心中地位多高。秦弈淡淡道:“道友交流,亦无不可。”

    国王便道:“国师丹成九转,可致长生,道友不过延年怯病。道友年轻气盛,虽有传承,仍需虚心向道才是。”

    “说延年怯病,便是虚心。大道艰辛,自问长生尚需毕生求索,反倒大言炎炎,助他人长生?话说得太满,也就不是虚怀了。”

    国王怔了一怔,道:“国师也未说满,真正九转长生之法,亦在探寻之中。但平日之丹,寡人颇觉神清智明,已有实效。”

    秦弈差点就想直接说那些丹有屁用,想起李青麟的提醒,还是压了下去,道:“改日会向国师请益。”

    国王点了点头,忽然道:“道友既是问道清修之士,与昭阳……”

    秦弈直接下拜:“两情相悦,愿为道侣。”

    国王似是没想到这货这么直接,一肚子话反而被哽了回去,神色古怪地看了他半晌,才慢慢道:“道友俗缘不净,谈何问道?寡人倒有一议……”

    秦弈直接打断:“不知国师的丹道,可有提过这么一句?”

    国王被打断了话,倒也没有不悦,还是很和蔼道:“道友请说。”

    “铅汞初合,龙虎初亲,日月相交,阴阳相感,故丹生混沌也。不知龙虎之根基,阴阳之化本,妄投金石,拟造还丹,便如入水求鸡兔,登山索鱼龙,错了!”

    国王愣神了一阵,陷入沉吟。

    秦弈神清气爽。

    哀哀切切做儿女态,祈求人家别把女儿嫁出去是没有用的,拿他最重视的丹道来装逼,才是真的装!

第三十三章 铅汞中毒

    修道的流派是很多的。

    如流苏曾经所言,玄门也有双修,并不是每个都讲绝性断欲,主要在于理解的不同。日月相交阴阳相感这样的道理,常规解释其实是自身与天地的阴阳二气,可如果一定要往男女双修上去解释的话,也有一整套的体系自圆其说。你可以不认同、可以辩驳,甚至斥为邪魔外道,那也只是道不同,而不能说他这不是修道体系。

    其实东华子教给国王的,也是类似这一套不然给他练什么壮阳药?寡人有疾,那便从这里下手最容易取得突破。你真劝他清心寡欲,反而没那么容易成功。

    秦弈想起了昨晚流苏对李青麟那句“没有一个帝王长生”的评价:“人间帝王为什么修不成道?因为他们求长生的根源是舍不得拥有的一切,这与修仙的本质背道而驰,永远也别想有所成。所以还是你合适,来跟我修仙吧……”

    秦弈还记得自己的回答是:“所以修仙的本质果然是复读机吧?”

    然后流苏就生闷气去了。

    其实秦弈心中早就动摇得不成样子,他真的很想修仙了,而随着与流苏的关系越发密切,初临贵地时的警惕感都快散光了,真不觉得流苏会害自己……

    寝殿中的气氛有些怪异,国王盯着秦弈若有所思,秦弈却在神游天外想棒棒,表面看去倒是两个道貌岸然的正在论道……

    过了好一阵子,国王才缓缓开口:“两国之盟,兹事体大。若秦道友放弃昭阳,劝她和亲西荒,那寡人可以赐道友五百处子,助道友筑龙虎之基。”

    秦弈连想都没想,应声道:“纵有千万绝色,我也只要青君。”

    国王眯着眼睛:“道友让寡人很为难。”

    秦弈忍不住道:“太子多半是西荒刺杀,青君视邙战如寇仇,便是没有在下,她也不会心甘情愿的。”

    国王淡淡道:“总要一步一步来,道友便是第一步。”

    秦弈换了个角度道:“西荒刺杀太子,我们反而又把公主嫁过去,王上可曾想过天下人会如何评价此事?”

    国王摇头道:“国师求卦,曰凶手在京。”

    你儿子死了不是去破案,是去问卦!怪不得国师咬死李青麟有嫌疑,你还真犹豫。秦弈无力吐槽,索性道:“我卜的倒是凶手在西,要不让国师再来辩一辩?”

    国王看了秦弈半晌,慢慢道:“此卦非国师所卜,卜者明河真人,来自天枢神阙第一宫。”

    明河……

    你特么一个真正的修士,捉妖也就算了,真来掺和这凡尘俗世干什么!

    真是头疼,明河是肯定确认李青麟嫌疑的了,就不知道她对东华子说了多少。如果只卜卦说凶手在京,别的是东华子自己发挥,那还好点;如果连有妖气出没于王府都说了,那就糟透了。

    不待秦弈开口,国王又道:“事实上,谁的卦准,不重要;凶手究竟是谁,同样不重要。让国民认为凶手已伏诛,也不过一句话的事。真能让两国从此休止兵戈,才是百年大计,道友以为然否?”

    秦弈心中有点发冷。

    最是无情帝王家。这国王比李青麟更冷血。

    他放弃了劝说的打算,直接掏出一枚青色丹丸,道:“在下觉得,王上对此物的兴趣会超过和亲。”

    “哦?”国王果然露出很感兴趣的神情:“这是什么丹丸?”

    “青果药丸。”秦弈一本正经地胡扯了一个名称,“在下不敢说能让王上长生,也不敢说什么神清智明恍如登仙,但对于王上嗜睡倦怠、腰痛、视力减弱的症状,颇有缓解之效。”

    国王眼里闪过厉色:“道友如何得知寡人有这些症状?”

    秦弈若无其事道:“如果这都看不出来,枉修丹道。如果王上怀疑身边人泄露,那在下还可以说出连身边人都看不出来的症状……比如偶尔心悸。”

    国王的手都有些发抖,轻轻招了一下,立刻便有太监过来取过丹丸,小心翼翼地递到他手里。

    这药不像国师炼制的通体浑亮滚圆,而是有些奇异的纹理,隐隐有光华在纹理中一闪一现,看着便是仙意盎然。

    “这……”国王好歹修道这么多年,基本的见识还是有的:“这……寡人能感受得到,有道在其中……此乃真丹!”

    太监小心翼翼道:“让奴婢先试服……”

    “滚,如此珍贵的仙物,岂能浪费!”国王二话不说地吞了丹,果然入口即溶,颊齿留香。药力飞速散开,因久坐而隐隐作痛的腰间一阵清凉,立刻缓解许多,神效无比。

    国王大喜过望,连打坐都顾不上了,豁然起立,大笑道:“果然仙丹!”

    什么神清智明羽化如仙,那种致幻系的药物虽然成瘾,但身体病痛缓解的效果也丝毫不逊。只这一丹,秦弈在他心中的高度骤然拔高了无数层,几与东华子并列了。

    秦弈叹了口气,这药不是治病的,是解毒的,正是他出山之前就练成的解毒丹,路上给李青君对付蛛妖时吃了,这些天又重新练出了几粒。这国王典型的铅汞中毒,这药正合其用,只不过也只能化解新毒,缓解一时。他沉疴已深,不是这下品的低级仙丹可以根治的了,更何况他还每天继续吃毒……

    “想不到道友年纪轻轻,果有真修行。”国王居然拱手行了个躬礼:“寡人有眼不识泰山了。”

    秦弈避席而起:“不敢当,既为道友,本该互助。在下还可以根据具体状况,再练其他丹药,不说长生,好歹延年。”

    国王略微冷静下来,微微颔首:“所以道友的条件,便是昭阳?”

    秦弈不敢忘形,谨慎道:“不敢说条件,还是那句话,两情相悦,愿为道侣,盼道友成全。”

    国王听得顺耳,又问:“本国驸马,是不得入仕的……你知不知道你本来可以得到什么?”

    秦弈重复:“一概不要,只要昭阳。”

    国王沉吟良久,终于道:“道友暂回,此事容寡人再做思量。”

    离开王宫,秦弈忍不住驻足回望。

    任务算是完成得很圆满了吧……碰到这么一个国王也是奇葩了,真要遇上那些雄才大略的君王,自己多半只能被当个御用药师,但在这儿就可以当道友,还能让国王行礼。

    真不知道这国王如今心里将如何取舍,健康与国事,哪个重要?

    多想也没用,秦弈加快了脚步,飞速回府。

    离开棒棒一早上,想它了。

    刚刚进入自己的客院,扑鼻的血腥气就冲了秦弈毛发倒竖,这一刹那他简直感觉心里有什么要炸开一样,心急火燎地冲向后院。

    院中躺着好几具尸首,在木剑阵中被斩得支离破碎。

    狼牙棒安静地立于剑旁,好像在看他。

    秦弈心下一松,飞奔过去一把抱住它,顾不得棒上狼牙刺得肌肤生疼:“吓死我了……还好你没事……”

    惯常讥讽他的流苏此刻却很是安静,好半天才道:“傻瓜。”

第三十四章 飞花轻似梦

    “好了,先放开我。抱着一根棒子泛酸,也不觉得自己蠢透了?”流苏道:“让李青君看见,多半要以为你有什么特殊癖好,你这好事就黄了。”

    秦弈坐在一边,把狼牙棒横放膝上:“原本出门身边少了你,就浑身难受,要是你真出事了,我恐怕都不知道怎么过日子。”

    流苏沉默片刻,叹了口气没说话。

    黑暗的棒躯,无边的幽垠。它魂力虚弱,就连驱使棒身都只有咫尺方圆,走不远,也不敢走,孤院清幽,无穷无尽的孤独。

    一直在仙迹山里永世孤独也就罢了,可一旦再尝红尘滋味,就再也不想重历那种感受。

    外人翻墙而入的一瞬间,哪怕它自信此阵不会有任何问题,心中居然也会泛起一刹那的无助感,希望秦弈在身边。

    秦弈道:“以后便是去面君,我也要带着你,不然不去了。”

    流苏轻笑道:“那给我夺舍不?”

    给我夺舍不,而不是怕我夺舍不。

    流苏确实想夺舍,这就是两人之间最大的症结。

    秦弈知道,至少初识那段时间,流苏心中绝对是心心念念藏着夺舍的念头,这不是自己多疑,而是必然的事情。流苏自己也从没有试图辩解什么,因为它确实想夺舍,不屑去圆谎自辩。

    秦弈此躯血脉与众不同,对它有用。

    相互提防直至如今,现在双方都不知道该是怎样的关系。

    “你……”秦弈低叹一声:“真要杀我么?”

    流苏久久沉默。

    过了好一阵子,它才慢慢转移了话题:“这些人是很低级的修士,避开了王府守卫,翻进后院。我想多半是东华门下,趁你面君,进来找你的底细。突兀出现一个能与他辩难的修道者,这对于东华子来说,怕是比什么都让他警惕。”

    秦弈默契地听着它略显喋喋不休的转移,没有继续之前的问题。慢慢听完,问道:“天枢神阙第一宫,是什么宗派?”

    流苏怔了怔:“没听过。”

    秦弈敲敲脑袋,也对,流苏在山间已经不知道多少万年,世间多少宗门起落,它又怎么可能尽知?

    恐怕对当世的修仙界常识,还得另寻途径了解。

    “明河就是出自这个宗门,听国王的语气,这个宗门在此世应当是很有名的……就像西游故事里,别人听见天庭或瑶池之类的感觉。”

    “早有所料。”流苏道:“怎么,她真站在东华子一边?”

    “至少是站在李青麟对面。这是个最大的变数,若不解决,李青麟算尽一切也没有用。”

    “当有绝对的力量差距时,凡俗的智慧便捉襟见肘。”流苏淡淡道:“我建议你做好随时跑路的准备,制作神行符,便是今天的课程。”

    跑路……秦弈抿了抿嘴,没搭腔。

    “舍不得李青君?”流苏一下就看出他那几条肠子,笑了起来:“国王怎么说的?”

    秦弈脸上也红了一红,还是老实道:“他说再做思量,不过我看他多半已有倾向。这根本不是一个重视国事的国王,之所以想要和亲,多半是为了西荒别没事入侵打扰他清修。既然是这种人,我的丹药对他的吸引力恐怕会比敌国打不打扰重要。”

    流苏又沉默下去。

    秦弈问道:“怎么了?”

    “没怎么……此时的你,算是同时列入东华子与邙战的必杀名单,没事还是别出门了。”

    “我本来就不怎么出门。”

    流苏没回这话,忽然轻轻吟诵歌诀:“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谷得一以盈,人得一以长生……”

    秦弈愣了一愣,却听流苏仿佛没停没歇地一路吟诵,足足几百字都没完。

    他仿佛知道了什么,默默记忆。

    “丹者,单也,一者,单也。惟道无对,故名曰丹。”流苏做了结语:“最基本的内丹之道,有没有埋伏后门我不保证,练不练随你。”

    秦弈默然片刻,低声道:“好。”

    …………

    不管内丹练不练,那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眼下真正可以速成的东西反倒还真是神行符。就算不用来跑路,也多了几分安全资本。

    秦弈随意吃了点午饭,就开始制符。

    黄纸,朱砂。曾经在另一个世界完全不信的东西,如今不但信,而且在做。

    他学制符比学炼丹还快,当初学药理他没有什么基础,全靠智商还行,硬学的。而他前世的专业是学书画的,在仙迹村老宅的素描只是随手为之,实际上他精通多类书法画法,这份基本功拿到画符上,简直如同天赐。

    没有法力的前提下,制符最重要的就是线条的绝对精准,一丝一毫的差错都不能有,差之毫厘就可能谬以千里。而符本就极为繁复,镌刻的是最奥妙的天地法则,想要画得绝对精准谈何容易?

    光是这份功底让个没接触过的人来尝试,恐怕几个月都不一定能制出一张最低级的符。

    可秦弈几天前初学漂浮符时,只画废了三张就成功了一次。

    “啧,这里居然还要飞白,坑爹呢,飞白的流丝怎么可能绝对精准啊?”秦弈无奈地丢了一张废符。流苏用狼牙在地上刻的图样,很多地方无法完全贴合纸笔,只能让秦弈边画边讲解修正,这份神行符画废了七八张还没成。

    “知足吧,能有这么多丹砂符纸给你浪费,换了在仙迹村还办不到,否则当初我第一个教你的就该是制符而不是制药。这些玩意挺贵,尤其是这种黄芹纸,这种赤灵砂,都是自带灵力,产量怕是很稀缺,可不好找。”流苏揶揄地笑:“加油做个驸马,以后就更好办了。”

    “呸,要是抱有这种心思,那青君就看不上我。”

    流苏笑道:“无为而为,此修道之境,原来也是勾搭小姑娘的境界?所谓无形勾搭,最为致命?”

    话音未落,门外就传来李青君的声音:“秦弈……”

    声音没有往日风风火火的飒爽气,反而有些欲说还休的滋味。

    秦弈转头,李青君盈盈站在门外,安静地看着他,目光如水。

    “呃,葬礼完结了?”

    “嗯……”李青君微微垂下头,低声道:“我听宫里的风声,有人说……”

    “什么?”

    “你说纵有万千绝色,只要青君。”李青君攥着衣角,低声问:“是真的吗?”

    秦弈的笔在符纸上顿下了一抹黑斑,心跳忽然变快了起来。

    空气忽然变得很安静,有微风掠过庭前,拂进屋内,带得李青君的裙角轻扬,地上废弃的符纸轻轻飘起,有若飞花。

    风火莽撞的少女,垂首轻立,羞红着脸颊,秦弈看着看着忽然想起初见那一天她一脚踹开院门的样子,对比如今,如梦一般。

第三十五章 初恋……

    秦弈有时想不太明白,自己会那么斩钉截铁地对国王说那些从前绝对说不出口的话,究竟是完完全全的自我心意呢,还是夹杂了必须如此的心态在其中。

    是因为不能让李青君嫁给邙战,必须力争这么一次呢,还是自己真的爱到了这般程度?

    他不知道。

    甚至会觉得,如果现在就让自己和李青君成亲什么的,好像心里都还没准备好……

    但他至少可以确认,自己确实是很喜欢李青君的。

    不仅是因为那倾城之色,更因为喜欢她的肝胆和侠气,喜欢那种自立要强的飒爽英气,虽然吐槽着无胸无脑的莽丫头,却转瞬即忘,反而觉得那很可爱。

    说来也是很奇怪的,这明明与他的性格南辕北辙,甚至说是两极都不过分,可偏偏就是这样的两极,对他却产生了很大的吸引力。

    恍惚想起了在张家庄时对她说过的话:“路见不平,快意江湖的梦,秦某也有。”

    也许是吧,在她身上看见了自己这条咸鱼曾经做过的梦。

    就像是她在自己身上看见了寻仙问道的梦一样。

    所以互相吸引。

    “你……你干嘛不说话!”门口李青君等得羞意都没了,跳着脚道:“是不是想说那只是为了应付邙战?”

    “不是。”秦弈终于开口:“那是真的。”

    “啊……啊?”刚刚跳起来的李青君,顿时两手都有些无处安放的感觉,不知所措。

    秦弈慢慢走了过去,站在她身前。向来刚强的李青君居然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结结巴巴道:“可、可我……”

    “还没准备好,是吗?”秦弈微笑道:“我知道。”

    李青君怔了一怔,终于抬头直视他的眼睛,秦弈的眼神很温和。

    其实双方的感觉是一模一样的啊……

    她的心情也渐渐平复下来,呐呐道:“我、我好像是喜欢你,可是……是不是太快了……我们、我们才认识十几天……我甚至连你具体几岁都没有问过……”

    “嗯。”秦弈伸出手:“走走?”

    李青君犹豫片刻,终于也慢慢伸出手去,与他牵在一起。

    没有了昨天相握时的电流,也没有了刚才的紧张无措,反而越发平静。

    “我今年十六,过两三个月就十七了。”秦弈慢慢开口,那是此身的年纪,全村都知道,只能如此回答。实际前世已是二十出头的大学生,除了上课之外就每天蹲宿舍里佛系打游戏看小说刷视频,混在各个群里做个复读机乐此不疲的咸鱼。

    其实秦弈觉得很多穿越前辈和自己一个鸟样,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一穿越就可以杀伐果断并且连语言习惯都可以完全摈弃……

    那不重要。

    重要的是,两辈子加起来,这也是初恋。

    秦弈忽然有点小自豪,你们在学校里成天散发着恋爱的腐臭味给单身狗们喂狗粮,有什么了不起,咱的初恋是公主。

    “哦……十六,大我一岁。”李青君有些迷茫地应着,其实她都不知道问他年纪干什么,十六十七有区别么?难道还真当他是什么返老还童的妖怪不成?

    她只是觉得,和秦弈一起牵着手漫步在这不大的花圃里,很舒服。只要这么牵着,就很欢喜,有没有说话都不重要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从对他忿忿然,变成了亲近起来的?

    是回京途中他的几次出手相助?还是因为地窟中的旖旎,和他事后会做人的默契?李青君想着很茫然,她发现自己找不到对他态度转变的真正分水岭。

    就好像不知不觉就这样了,天然的吸引。

    她终于忍不住问:“秦弈……”

    “嗯?”

    “你以前是不是很讨厌我?”

    “没有的事。”秦弈笑笑:“从一开始,我就觉得你挺不错的。”

    “我那么莽撞地闯你的院子,你也觉得不错?”

    “因为你看着莽撞,却很讲道理,事后没有胡搅蛮缠。”

    “就这样啊……”李青君好似有些小失望。

    秦弈看着天空,回味般道:“我永远忘不掉在风雨之中刺向蛛妖的那道银光,以及那一句,他们是我的子民。我想我不管再轮回几世,也再不会遇上这样的一个公主了。”

    李青君脸上绽开了笑容。

    “青君……”

    “怎么啦?”

    “你说你不想在京中做个贵女,困守此生,我也不想在这尔虞我诈的京城,谨慎度日。等以后我们……嗯,反正若是此间事了,我们一起寻仙访道,快意江湖,斩妖除魔,你说好不……”话还没说完,秦弈就敲了敲脑袋,有些懊恼。

    傻了不是,这特么是flag啊……能乱立的吗?

    李青君可不知道他在懊恼什么,奇道:“你真愿意江湖漂泊?难道不是想要安安逸逸地躲在山里不出门,才比较像你?”

    秦弈回过神来,停下脚步,认真道:“是和你的话,愿意。”

    李青君也停下脚步,抬头看着他的眼睛。

    秦弈也低头看她。

    两个人的眼神渐渐的都有了些迷离。

    李青君真的很美,秦弈无数次意识到了这一点。而此时如玉般的面颊泛着一抹嫣红,红唇娇艳欲滴,诱人无比。那迷离的眼眸便如一个漩涡,深深地吸着他,无法按捺地慢慢靠近。

    李青君一手轻按他的胸膛,似是有些紧张地想要推开,却发现自己一点力气都没有,想要后退,却又如扎了根一样挪不开脚。

    长长的睫毛微微动了一下,她终于慢慢闭上了眼睛。

    正在此时,府中一股黑气直冲云霄,秦弈豁然转头,那是夜翎的小院。

    “怎么回事?”李青君也很快推开了他,神色困惑:“哥哥府上,怎么会有这样不祥的东西?”

    府中一片乱腾,四处都是脚步声,秦弈甚至能听见有喊声从府外传来,有人迅速往这里接近。

    秦弈急促问:“葬礼之后,你哥哥没和你一起回来?”

    李青君道:“没有,他带了人,神神秘秘不知道去哪了。”

    “那这样……”秦弈深吸一口气,肃然道:“你去府门,凡有外人要闯入的统统拦住,绝不能让他们在你哥哥不在的时候入府,一定要拖到你哥哥回来为止。”

    李青君也知道不是探究哥哥府内有什么的时候,对付外人才是第一要务。她向来行事果断,也没有多问半句,道了声“保重”便立刻转身出院。

    秦弈吁了口气,一个英武妹子的好处就在这里,要是这时候玩“你有事瞒我”“你不爱我”的琼瑶剧才叫吐血。他也没半刻停歇,转身回屋拎了狼牙棒,飞速奔向夜翎的小院。

    流苏正在叹息:“可惜了一出好戏,几万年没见过了……”

第三十六章 戏中人

    到得夜翎的小屋子,一眼就看见夜翎趴在地板上,小小的身躯都好像在冒烟。小手上还抓着一块小木头,此时也已经焦了,看不出原样。屋顶有个大洞,洞沿都是焦灰,可见刚才那一股黑气上天确实就是从夜翎身上发出来的。

    她的衣服也到处是破洞,露出娇嫩白皙的肌肤,肌肤上也一块一块都是烟灰。奇怪的是她的翅膀好像变小了,就像小孩子穿了cos小恶魔装束似的,很萌。

    秦弈飞速上前,左右看看见床边有一套外衣,直接抓了过来替夜翎裹好,将她扶了起来。

    见是秦弈,夜翎呜咽了一下:“好痛……”

    “这什么情况?被雷劈了?”

    “不知道……”夜翎很迷茫:“就好像有一股火从心里往外烧,轰的一下就烧焦了……”

    秦弈很是无语,问这蠢蛇恐怕是没用的了,还是流苏靠得住。

    果然就听见流苏道:“破冥逐黯七星御阵,引妖火焚身,妖气归天,对付那些野兽本性与杀心都还难以抑制的小妖怪有奇效。这蠢蛇还算可以的了,居然没死掉,这离火城内如果还藏了别的小妖,怕是死绝了。”

    秦弈心中有了数,这大概就是明河没有继续和他纠缠的原因了。也许是见木剑失去感应,判断他秦弈已经和妖怪同流合污,便不再寄望于他的合作,而是下了狠心去布置大阵,把这整座离火城的妖怪都干掉就是。

    简单粗暴,直接明了。

    心中浮现出明河的目光,平静而遥远,仿佛悬于夜空的银河。

    秦弈微叹一口气,目光落在夜翎手上的焦木:“那这是什么?我以为是你瞎碰了什么东西引发的呢。”

    “这是普通木头啊……”夜翎哽咽了一下:“我只是雕了一只小猴子,想送给你的……一直听你的故事,用你的药,没东西给你……”

    秦弈心中一怔,看着焦木默然。

    原本心里多少有一点被她坏了事的怨气,此时早已散得无影无踪。

    “蠢蛇……”

    “你才蠢!”夜翎辛苦地爬了起来:“我是不是暴露了,我要跑了,这几天谢谢你……”

    说完化作黑光,直往屋顶破洞钻了出去。

    下一刻就狼狈地栽了回来,“咚”地一下砸在地板上,目光有些恐惧地看着天空。

    秦弈也在看天,透过那破洞往上看,明河安静地悬浮其上,低头俯视。

    秦弈知道是祸躲不过,索性扬声道:“明河道长大驾光临,何不进屋一叙?”

    明河缓缓落下,道袍猎猎,衣带飘扬,秦弈看着真的觉得这就是仙子下凡。

    实际上对于凡人来说,她这种正宗的修仙者也确实是个仙子。

    夜翎惊惧地直接在地上爬了半圈,缩到秦弈身后。秦弈也错开半步将她拦得紧了些,直视明河道:“道长仙子一般的人物,本该笑傲风月,游戏红尘,却为何涉足俗世权争,做人打手?”

    明河微微摇头:“红尘权争,与贫道无关。然妖物杀人,贫道不得不管。”

    秦弈道:“说句实话啊,妖物杀人也跟你没关系,修到这境界了难道还不知道众生相等,在你的角度上,妖杀人和人杀人有区别吗?”

    “有。”明河淡淡道:“公子所言听似有理,万年前曾经也有人秉持这般言论,然而后果是世间妖孽横行,恣意食人,致使千里荒烟,大地几成废土,这已与天道相违。纵是你远避红尘当作看不见,妖物也终究会夺你灵山,侵你洞府。此之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秦弈竟无言以对。

    本来以为这道姑凡心不净,其实人家思量的东西完全不是一个层面。

    明河又道:“你我修士,若只为问道长生,那山门一闭,自私自利自己炼丹盘坐便是。却去学飞剑之术、五雷之法、杀伐之阵,所为何来?非为相争,实为降妖除魔,护佑世间。正是妖孽不敢横行,才有当世生灵鼎盛,公子坐享其成,反而为妖孽说话,实愚夫之见也。”

    说着目光就落在秦弈身后,夜翎正紧张地拽着秦弈的衣角偷偷看她。

    “言尽于此。秦公子一定要护着这个妖孽?”

    秦弈只能道:“妖不能有好妖么?要是一只人畜无害的小兔子意外被点化,你也说非我族类,要杀之而后快?”

    “贫道自然不是不讲道理,然而此妖不伤人么?”明河淡淡道:“太子是谁杀的,公子也不用强辩,此事瞒得过别人,如何瞒得过贫道。”

    秦弈发现自己居然一时半会真的驳不了她,因为出山之后一路行来,所见的妖还真是吃人的,人家秉持除魔卫道之心那是一点问题都找不出来。你要说妖也有好坏,可夜翎确确实实谋刺太子,算是当着明河的面杀人了,怎么洗得白?

    一定要说的话,自己这个才算是被妖孽所迷,三观不正了。

    可是……要说你说得对,把这娃杀了吧,这怎么办得到?

    看着地上焦黑的木头,秦弈知道自己做不出来。

    此时流苏的传音冒险钻来:“夜翎身上有变,我怀疑她此刻妖气已失,所以明河叽叽歪歪这么多,否则妖气牵引之下她早该动手了。”

    秦弈他心中一动,这就好办了,耍赖谁不会:“谁说她是妖了,道长说话可要讲证据。”

    明河皱了皱眉。

    流苏说到了点子上。明河自进屋起一直在感应夜翎,却发现夜翎身上的妖气淡薄得几乎感受不到,与太子遇刺那时浓郁得让人觉得凌厉且略带凶戾的气息截然不同。

    本来按之前的气息判断,这府中该有一条蛇妖,似乎还是蛇。

    蛇性狡,主谎言,有杀伐,这种妖气与草木之属不一样,是很容易分辨的。

    认真看看夜翎,她身上裹着一件外套,小脸被烟熏得黑乎乎的,大眼睛惊惧地看着她,一眼看着居然很是可怜,不仅是妖气很淡薄,而且真的感受不出杀伐凶戾之感。

    她出山立过誓,只杀妖,不伤人,她也会担心自己万一搞错了,意外破了誓言。所以才会与秦弈说这么多,否则早就动手了。

    “她身上妖气虽薄,也是有的。若不是妖,那是什么?”

    秦弈胡扯道:“她叫周咚咚,是个愚蠢的小孩。”

    明河:“……”

    秦弈知道明河也不是被忽悠,只是谨慎,便趁热打铁道:“道长,这件事有点复杂,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黑白分明。要不这样吧,现在府门前一定有好戏,你跟我一起去看一看,看完了这出戏,我们再做计较?”

    明河凝视他半晌,缓缓道:“公子可知,贫道的誓言,并不是完全不许伤人。”

    多半是若人要骗你害你,你可以杀吧。秦弈无所谓地道:“如果我没看错,道长赴此红尘,本就是为了问道于尘世,看遍人间百态,说穿了是来看戏的。一味纠结于斩妖除魔,就没意思了……”

    明河倒被这话说得心中微微一动,看看秦弈的眼神,秦弈眼神清澈。

    她忽然微微一笑:“看戏的……公子莫非也是?”

    “我?”秦弈怔了一怔,沉吟片刻,叹息道:“可能本来是,但如今已是戏中人。”

第三十七章 既入红尘

    秦弈到了夜翎小院时,李青君也提枪来到太子府门口。

    正有一队人马挤在门外,统领在对管家说:“这是妖气,恐对太子不利,让我们进去为太子除患。”

    管家有些犹豫,本来当然不能让人进,但一来他也忧心里面的黑气,二来这位统领本就是太子亲信,时常入府的,便也没什么警惕,只是道:“太子治家严厉,他不在府中,小的不敢让人擅入,还望刘将军海涵。”

    那刘将军便道:“正是太子吩咐本将回府看看情况的。”

    管家一时不疑有他,点点头道:“那便拜托刘将军了。”

    刘将军神色一喜,就要进入。眼前骤然出现一抹寒光,直奔咽喉,他大惊而退,定睛一看,却是李青君板着脸挺枪于前。

    “公主,这……”

    李青君冷冷道:“你一边说恐对太子不利,一边说正是太子吩咐你来,如此自相矛盾不觉得可笑?”

    管家脸色变了,看向刘将军的目光变得极为警惕,伸手一招,左右便有无数府中守卫堵在了门前。

    那刘将军心中也叫撞了鬼,这位昭阳公主从来莽撞,怎么今天竟如此精细,连老管家都没在意到的言语漏洞居然被她给揪住了?他只能强辩:“公主多心了,属下只是忧心太子府中出事,故有此言。确实是太子命属下前来的……”

    其实李青君精细个毛,她本来就是来找茬的。秦弈让她务必拦着外人,拖到哥哥回来再说,那别的不会做,找事还不会么?

    她一手擎枪指着他,另一手伸了出去:“令牌。”

    “来时匆忙,太子没给令牌……”刘将军道:“不过小事,太子也不会事事都用令牌的啊……”

    李青君眯起了眼睛,终于知道秦弈为什么要她拦着任何外人了。

    这人绝对有问题。你是哥哥亲信不假,你私人进府或许不要什么令牌,但没有令牌能让一支军队跑自己家里去?那就不是李青麟了!

    那刘将军还要再说,李青君勃然作色:“滚!”

    长枪一振,锐气横空,站在门口的几个人生生被她逼退回阶下,脸色阵青阵白。

    这回麻烦了。

    怎么好死不死会遇上这位公主在这儿?

    难不成还要强闯太子府?

    尚在僵持之中,不远处,秦弈已经和明河站在树荫下看着这一幕。

    “太子亲信,趁太子不在,强闯太子府。”秦弈笑道:“有趣不?”

    明河安静地看着,没回话也没表情。那模样就是一副“与我何干”的样子。

    秦弈便道:“道长以为与你无关?”

    明河转头看了他一眼。

    “如果道长进府除妖之后,会拎着妖尸给东华子,想必也就不会有眼前这一幕了。”

    明河若有所思,很快了悟,这事情很明白。

    她明河做事当然不需要向东华子解释,什么时候发动的七星御阵东华子都不知道的,眼下很明显是看见妖气冲天,特意派人进来捡妖尸了。

    刘将军自己进来做这事就可以了吧?非要带着一队人,那是因为……

    秦弈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直接道:“今天一早我进宫面君,有人偷入我的院子,死于道长木剑之下,现在尸体都还没埋呢。这姓刘的不知底细,哪来胆子自己一个人进来?”

    明河点了点头。

    “所以此事无论因果,都与道长相关。”秦弈又道:“事实上,道长自以为只是在斩妖除魔,不涉权争,却已经无意中为东华子的权力争斗提供了箭矢,成了打手而不自知。”

    明河忽然开口:“所以你想说,其实我也已是戏中人?”

    秦弈道:“既入红尘,便身在其中,想说只是看戏,谈何容易?”

    明河反问:“所以你也是李青麟的打手?”

    秦弈想了一阵,摇头道:“至少我和他妹妹两情相悦,说是他亲朋不过分吧,再说有很多事我与他有相同的目标。你和东华子什么关系?”

    明河默然,片刻后轻轻叹息:“是,既入红尘,便身在其中。自以为旁观,却已沾因果,自需承负。道友说得对。”

    道友……这倒是明河第一次这样称呼秦弈。

    每个人都有所求。明河出山首要意义便是为了历练红尘,斩妖除魔不过附带,秦弈邀她出来看戏,乃至眼下说的这几句,都准确地切在了要害上。

    知我道者,那自然便是道友。

    流苏心中也暗自称奇,因为明河跑南离来干什么,它都没和秦弈好好讨论过,各种迹象看她多半是行走天下专为降妖的,小部分可能是和东华子有什么关系,可秦弈却就能认定她是来历练红尘的。

    它忽然发现,秦弈虽然算不上什么有谋的,最多就是小聪明,但他好像有种天赋,他的嗅觉很敏锐。就比如……当初认定它还有夺舍之意,因为李青麟路上磨蹭而觉得不对,这都与这种敏锐有关。

    这可不是修行能换来的事。

    不知道现在的修仙界是怎样的形态……如果是在自己当年,秦弈这样的能混得挺好。

    流苏在走神,秦弈还在对明河道:“其实刚才的人妖之辩,是你说得对。”

    明河有些惊讶,秦弈刚才的态度不像这样啊……

    秦弈叹了口气:“你说修道者斩妖除魔护佑世间,才有此世繁华,我是坐享了这个好处却不自知,好像是这样……就像在城内坐享歌舞升平,却指责边疆将士不该杀人似的,想来是挺蠢……但我道行不足,总觉这事儿也不是这么解释的,却说不分明,总之是没能勘破吧,至少……我自问没办法看着夜翎死。”

    明河似是有些笑意:“夜翎?”

    “呃,刚才那名字是胡扯的,我也知道瞒不过道友,还是不闹笑话了。”秦弈坦然道:“但道友既然开始看戏,不妨看得再彻底点?”

    明河点点头,没再回话。

    秦弈坦陈认错的态度让她颇为欣赏,世人秉持己见死犟到底的多了,坦然自认未能勘破的,又能有几个?

    那便看完这件事再做决定,她知道秦弈说得对,自己已经无意中为别人的争斗提供了箭矢,再不愿继续坚持,妄涉因果。

    那边门口刘将军终于僵持不下去了。

    反正要进太子府根本不是奉命,这已经被公主察觉了,那此时退缩也没用,来日必将逃不过太子的清算,还不如一不做二不休!

    “公主既然信不过属下,为了不违将令,也只能得罪了!”刘将军长刀出鞘,率队攻门。

    李青君一挺长枪,双方人马很快对撞在一起。

    秦弈本来还想和明河说什么,见李青君和刘将军都打起来了,哪里还按捺得住,拎着狼牙棒奔了过去,冲着刘将军当头就是一棒。

    “铛”的一响,刘将军虎口发麻,骇然后撤。

    李青君惊喜道:“你来啦?里面没事吗?”

    秦弈微微一笑:“没事。”

    李青君一枪扫开一个士兵,笑道:“正好你我并肩作战。”

    见两人脉脉的神情,生生把交战的氛围弄出了几分酸臭味,远处的明河微微摇头。

    怪不得说已是戏中人,他秦弈这戏入得可真叫彻底。这已不是身入红尘,而是纠缠其中,坠于迷梦了。这还修什么道,也不知他师父是谁,看到这样不会气死?

    长街尽头马蹄声动地而来,李青麟率队飞驰回府,一马当先直冲入交战之中。刘将军神色大变,便想撤退,李青麟却没有给他机会,银枪起处,血光乍现,刘将军捂着喉咙仰天气绝。

    这种征战沙场的宿将,跃马冲阵带来的凶煞之意确实不是秦弈和李青君可以比拟,只他一出现,刚刚还敢围攻公主的士兵全都脸如土色,再也没有任何斗志,全部掷刀于地,束手就擒。

    瞬间平息战斗,李青麟却没有自得之色,神色颇为严肃地看着秦弈:“秦兄,情况有变,入府详谈。”

    秦弈转头看时,府中树荫下的明河早已消失不见。

第三十八章 药翻谁

    回到府内,三人径入夜翎的屋子。

    夜翎已经不是浑身焦黑的蠢样了,收拾得齐齐整整,穿了一件宽大的衣裳,把已经变小了的翅膀包在里面。表面看去就像穿了件大人衣服的孩子,小手缩在袖子里,抱膝坐在石阶上等秦弈。

    见秦弈和李家兄妹过来,夜翎神色一喜,旋又收敛,回复了初见时那种淡漠寡言的态度。

    在李青麟面前,她的表现一直很淡,很小大人。

    因为但凡流露出一点点幼稚的感觉,李青麟就会告诉她,你这样能报什么仇,能成什么事?

    在他身边做个寡言冷漠带着恨意的妖怪,好像是必须的形态。

    还是秦弈好,不管是坐在地上还是满地乱爬,秦弈不但不会呵斥她,眼神反而越发慈祥,讲故事的声音都温柔了几分。

    李青麟也不在意她的态度,进屋看了看顶上的破洞,皱紧了眉头:“那外来修士,真的这么厉害么?竟能隔空杀人……这可真超出了能预计的范畴。”

    秦弈道:“你首先关切的难道不该是夜翎的状况?”

    李青麟笑了一下:“你是药师。”

    言下之意,那种事儿你关注就行了。

    秦弈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叹了口气:“暂时不用担心明河,但你也千万别去招惹她。”

    李青麟笑道:“事实上我已经见过她,就在今早王兄出殡之时,她在远远的山头看我。我似有所感,转头互视,当时便知这就是夜翎所言的外来修士。”

    秦弈对这两人相见的结果有点兴趣,便问:“然后呢?”

    “没有然后。”李青麟道:“她可能本来想和我说什么,但见了我之后却没想说;我早先也想过和她谈谈,可见了她后也知道不需要谈。策马而过,双方顷刻即远。”

    “为什么?”

    “和天上的星星说话,不会有什么结果。”

    秦弈若有所思。这是双方都知道与对方绝对道不同,并且双方都属于信念坚定,不是能用言语动摇的,那便连交谈的意义都没有。

    还是自己这样没什么坚定理念可言的,摇啊摇就像海草,和谁都能扯一扯。

    李青君奇道:“你们说的莫非是……那天我们见到的道姑?”

    秦弈老怀大慰:“变聪明了。”

    李青君嗔怒地伸手往他腰间拧了一把,秦弈一把抓住,她抽了一下没抽出来,便垂着脑袋任他抓着手,脸蛋红扑扑的。

    这是在哥哥面前公然恩爱了……李青君心里有些小忐忑。

    李青麟看着两人牵着的手,失笑道:“寻仙寻仙,却寻了个相公回家,到头来只羡鸳鸯,不再羡仙了。”

    这话颇有意思,李青君想了想,倒也觉得有些好笑,这就叫世事无常?

    “但是……”李青麟话锋一转,神色变得肃然:“你们真觉得好事已成?”

    秦弈心中一紧,问道:“是你父王那里又有什么变故?”

    “今早你入宫,我们送葬,看似无关,实则你与父王的对答几乎每一句话都会传到我耳内,当然也会传到东华子耳内。”李青麟道:“或许你觉得父王会倾向于你……本来倒也没错,但你没有亲历,无法想象父王对东华子的信赖到了怎样的地步。”

    李青君怒道:“他又起什么幺蛾子?”

    “他进宫见了父王。”李青麟干咳两声,苍着嗓子学着东华子的语气:“那秦弈之丹,虽然神妙,却也不过治的是寻常病症,此乃凡胎小术,非阳神大道也。如果王上确实欣赏,那赐予宅第,封为御医,时刻看顾也就是了。少年人不过慕少艾,见公主姿容一时心动,真有高官厚爵摆在面前,自知取舍。届时秦弈可治王上之疾,公主依然可以和亲西荒,岂非两全其美?”

    秦弈哂然道:“那他就瞎了眼。”

    李青君也嫣然一笑,秦弈当然不会是那种人嘛。

    李青麟冷冷道:“关键不在于他的提案有没有用,而在于父王会选择这么做,这意味着父王和秦弈将陷入僵持,这事短期内也就成不了,早晚生变。”

    两人都明白了,李青君气道:“东华子为什么非要生事,把我往西荒推?”

    “从他们这个表现看,也不是想要现在让你出嫁,只是想先定个亲。”李青麟微微一笑:“因为本国没有旁系继位的前例,如果哪天我出了岔子,你就是南离唯一的合法继承人。”

    李青君瞪大了眼睛。

    秦弈心中都骤然跳了一下。

    大家居然都没想过这个问题……

    “所以你俩的好事,现在居然成了所有事件的核心。”李青麟笑道:“秦兄,加把劲。”

    秦弈捏着脑袋,所以说,这些政客实在恶心得要死,就特么不能让人好好谈恋爱吗!

    流苏忽然怂恿:“蠢,直接推倒她,生米成了熟饭不就完事了。”

    秦弈不动声色地把狼牙棒往泥巴里按了几寸。

    不是不心动,其实没有用。对方谋算的东西又不在于此,别说推倒了,就是大了肚子也不影响对方的战略。

    李青君忽然提枪转身就走。

    秦弈急忙拉住她:“又干嘛?”

    李青君面无表情道:“我去杀了邙战。”

    “杀不了的,除非我调兵围了官邸。”李青麟道:“如果公然在京调兵,那我也与谋逆无异了。”

    李青君怒道:“那我们就私奔!”

    私奔好啊,秦弈早想这么干了,这个破地方是实在不想呆了,东华子爱咋咋,不搞你了行不行?看你那熊样,吃一肚子铅汞,也没几年可活了……

    李青麟道:“事情又不是到最坏的程度,何须如此。你们道我刚才是去干什么了?”

    李青君很期待地看着他。

    “抬高秦兄的分量,我没把握,但降低邙战的分量,我倒是有办法的。”李青麟悠悠道:“也许父王不在意真正的凶手是谁,但只要在朝野舆论上坐实,就足够了,公主绝对不可能嫁给杀兄仇敌。所以我刚才率队在邙战门口叫骂,喊杀兄之徒出来决死,现在京城多半已经传遍,东华子想洗也不容易。”

    李青君喜道:“不愧是我哥哥。”

    李青麟看了她一阵,慢慢道:“青君,我有些事与秦兄商量,你暂且回府如何?要卿卿我我,不在这一时。”

    李青君道:“你们都说到这程度了,还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

    “如果我要秦兄下药药翻了你,你也听么?”李青麟眨眨眼:“这可不太好。”

    李青君飞红了脸,嗔道:“没正行!”却也不再坚持旁听,只是对秦弈警告:“不许听他做坏事。”

    说完就逃命般跑了。

    目送她的身影远去,秦弈才微微叹了口气:“你叫骂邙战,只是面上功夫,其实根本没有用;忽悠走她,也不是为了说怎么药翻她的。你想药翻的是谁……明示吧。”

    李青麟的眼神变得幽深,两人静静对视。秋风席卷而过,地上枯叶如同旋涡漫舞,始终坐在旁边一言不发的夜翎看着两人的表情,忽然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第三十九章 我也考量你

    “秦兄这个语气……”李青麟终于开口:“如果我说出那个答案,你会拒绝吧。”

    秦弈断然道:“是。”

    “为什么?因为怕青君知道……你毒杀她的父亲?”

    李青麟说得平静无比,夜翎抱着肩膀往旁边缩了一下,神色惊恐。

    真的说出来了,他真的想弑父。

    若只说兄弟相残,普通人家也有不少例子,动物之中也不罕见,夜翎能理解。可儿子弑父,那就真的很耸人听闻了,可李青麟却能说得如此平静。

    夜翎觉得即使是妖怪,也不会这样的……明河干嘛就对妖意见那么大……

    却听秦弈回答:“两个原因吧。若青君知道我毒杀她父亲,以后日子没法过的。”

    “她不会知道。”

    “可我无法坦然。”

    “呵……”李青麟笑了,又问:“这只是一个原因?唔,第二个莫非是怕我把你当个弃子?”

    “第二个是……”秦弈沉默片刻,慢慢道:“我不希望我的朋友做出这样的事情,这会让我无法正视坐在王位上的他,再也不能确认他那一夜煮酒说的是真是假。”

    李青麟怔了一怔,看着秦弈不说话了。

    秦弈却没再看他,反倒转身到了夜翎身边,给她号了下脉。

    “……”然后发现脉是冷的,和人类根本就不一样,莫说自己这点粗浅医术,华佗穿过来也号不了这样的脉啊……

    正打算问问夜翎身体感觉,李青麟却在身后说话了:“西荒和东华子,对南离必有谋算,可东华子在南离势力比你想象中的大,我根本无法调查。最准确最快速的破局途径,就是登上王位。这一步到了如今已是势在必行,在这种时候妇人之仁,只会坏事。”

    秦弈没有回答。

    李青麟又道:“毒杀是最好的办法,不仅我的登基法理没有任何问题,还可以把一切都推给东华子的丹药上,便于下一步行动。当然还有一个下下之选,我调动大军,控制禁卫,直接逼迫父王让位修道去……可这会使法理有亏,时局不稳,给了东华子与西荒很大的空子钻。”

    秦弈终于转回身:“这件事上,你用其他人的毒是一样的,并不需要把我牵扯进来。我和青君远走高飞便是,也不会碍着你。”

    李青麟道:“其他人,没法让他不经试药就直接服用。”

    “原来如此。”秦弈叹道:“或许当你知道我面君细节之后,就冒起了这个念头?”

    李青麟坦然道:“不错。若没有这个细节点醒,我还未必会想到这一步。”

    “或许这便是我来离火城最大的用处?”秦弈自嘲地笑了笑:“如果这样,其实我可以不来。”

    李青麟觉得这话中有话,皱眉问:“秦兄想说什么?”

    “我想说,你父王本来就没多久可活了,药石无医,根本用不着你去弑父。东华子对你父王的寿命或许早已有数,才有邙战突兀地跑来结盟和亲之举,你该做的是在这几天内做好一切应对准备,否则你一旦不测,青君还真成唯一继承人了。”秦弈淡淡道:“我可不想她坐困在金殿之中,那不是李青君想要的人生。”

    李青麟瞳孔缩了一缩:“父王没多久可活,你为何不早说?”

    秦弈笑了笑:“李兄,一直是你在考量我,今日也算是我考量了你一回吧。”

    李青麟深深吸了口气,抱拳一礼:“无论秦兄怎么看我……这个消息很重要,愚兄谢过。”

    说完转身大步而去。

    流苏的声音在识海泛起:“你确定国王没多久可活?”

    “确定。”秦弈道:“本来我还不太自信自己的判断,可一结合李青麟之前说的邙战跑来提亲的原因,那便有数了,东华子分明知道国王将死,他才不会甘心让李青麟登基。李青麟想除他,他又何尝不想除李青麟?杀了李青麟,南离继承人只剩青君,邙战是提前来定名分,准备好摘桃子了。”

    “依你之见,国王还有几日寿算?”

    “身躯恶臭难掩,天人五衰已现,我估摸着还有五到七天,猜错不负责,是师父没教好。”

    “啧啧……”流苏啧了几声,没再说什么。

    “秦、秦弈。”身边传来夜翎咽口水的声音:“你在和谁说话?”

    “哈?”秦弈这才反应过来旁边还坐着个小不点,想事情太投入,这货缩在一旁又不说话,从流苏到秦弈居然都把她给忘了。

    “那个……我只是自言自语,借此理清思绪,你个蠢蛇不懂的。”

    “哦……”夜翎弱弱道:“他……不杀他父亲了么?”

    “他现在该希望他父亲多活几天,因为东华子的准备必定比他齐全,反而是他需要时间。”

    夜翎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

    “装什么小大人?亏我初识时还被你忽悠了,算我瞎。”秦弈揪着她的脸蛋往上一提,夜翎就腾地站直,鼓着脸瞪着他看。

    “快点说说你现在什么情况,妖气减弱不说,按明河那意思好像连妖气性质都有了变化,还有翅膀也变小了,你有没有觉得身上哪里不舒服的?”

    “就是之前那一下妖火骤盛,烧得痛,现在还痛,提不起力气……但具体说不清楚……翅膀就更不知道了……”

    真是蠢蛇……秦弈玩笑道:“要不叔叔帮你检查下身体?”

    夜翎挠挠头:“好啊。”

    “咳咳咳……”秦弈忍不住咳嗽出声。

    却听流苏道:“翅膀小了,是她有所突破的表现,当这翅膀平日里再也看不见,且用时伸缩自如,那她这化形境也就圆满了。至于妖气减弱自然是受伤严重,而性质变化……”

    说到这里有些犹豫,顿了一阵子才道:“是心火离体,带去部分野性所致,但不会这么离谱……我估摸着恐怕也和那天她‘忘了什么’有点关系。”

    秦弈差点没吐血,那天你又说她脑子里没什么重要的东西可忘,这特么可是连妖气属性都起变化了,这还不重要!

    “蛇,司惊恐畏怖,噩梦惊悸,性狡诈,是能给人带来恐惧或蛊惑的异兽。若是初见时那样子,在李青麟身边继续耳濡目染一段时间,恐怕真会进化成这个方向,你真愿意如此?”

    秦弈怔了一怔,也没多言,只是摸出两粒丹药放在夜翎手心:“你这种伤的丹,我没炼过,这两枚将就先用,这两日我试试炼个对症的给你。你受伤不轻,先歇着,我改日再来看你。”

    夜翎拉着他的袖子,有些依恋。

    秦弈摸了摸她的脑袋,低声道:“近期风涌,加强自保能力为上,无论你我。”

    夜翎很懂事地点了点头。

    离开夜翎的小院,秦弈抬头,才发现天色已晚。

    “怪不得你当初不喜欢夜翎,原来是觉得蛇本性有问题呢……”他慢慢踱回自己客院,一边问流苏道:“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

    流苏冷冷道:“本来想让你吃个教训。蛇本就有蛊惑之能,看你才见她一面就对她疼的那样,呵呵。可如今连我也不知道她是真蠢还是假蠢了。”

    秦弈愣了一阵,低声道了声:“谢谢。”

    流苏没什么表示,两人安静地走了一路,流苏忽然道:“别一直低头看地上,有法宝捡吗?看你屋子,明河。”

    秦弈抬眼望去,黄昏的院落,清幽的屋子里,明河安静地站在中间,低头看着桌上秦弈画了一半的神行符。落日的余晖下看着有些朦胧感,就像屋里添置了一尊绝美的玉雕。

第四十章 我有你

    其实秦弈很想对她再说一句请自重。

    你一个姑娘家,一个人跑男人屋子里不害臊的吗?

    但他也明白,在明河心里恐怕根本没考虑这种东西,两颗星星悬于天际,两棵大树相对伫立,不过如此。

    他慢慢走了进去,问道:“仙子有事找我?”

    明河转头看了他一眼:“我非仙子。你之前已经喊了道友,为何又变成了仙子?”

    秦弈道:“你太漂亮,不管喊道长还是道友,都别扭。”

    明河微微摇头:“这就是你未能勘破,而护着蛇妖的原因?”

    “也许。”

    “张家庄尸虫,岂非你亲见?”

    “知易行难。”

    明河也没再说他,又继续转头看那半张神行符,好像那里有非常吸引她的东西。

    秦弈明知故问:“仙子在看什么?”

    “你这符……哪里学的?”

    “家师木奉真人,云游天下,不知其门。”

    流苏差点没背过气去。

    明河也不知信没信,只是道:“此符奥妙非常,不是死板的勾勒已有法门,而是慧心独具,自我挥洒。这一勾一划,莫不蕴含玄奇,改至理于方寸,戏天地于手掌,生生将八品之符变得连没有法力的人都能驱使。创此符者,真的非常了不起,这境界怕已臻无相无形,胜我何止百倍。”

    秦弈听着听着就拿了块抹布,狗腿一样擦拭狼牙棒前端的泥土。

    知道棒棒牛逼,没想到这么牛逼。原来这制符,不是教他背课文,而是创了一篇课文出来……说不定之前炼丹也是如此,怪不得他没有一丝法力都能用。

    “但是……”明河喃喃说着,如同自语:“这种符思路,好奇特……如同后院的阵法,也很……”

    秦弈一怔:“如何?”

    明河低声道:“总觉得和现在常规之法有很大区别,纹理更为繁复,力图最大化贴近本源,这种思路……就像是一些遗迹中所见的远古之法,现在已经没人这么用了。”

    流苏也怔了一怔,陷入沉吟。

    秦弈很关心此事,问道:“仙子的意思,这种思路已经跟不上时代?”

    “天道向前。人间不消千年,耕种之法都已经更迭了多少代,何况修行之法已经不知多少万年?除了部分禁术之外,常规来说当今之法超过远古,是毋庸置疑的。”

    秦弈感受得到流苏的怒气,是一种要炸毛的感觉,他把抹布又捂得紧了点,冷汗淋漓。

    却听明河又道:“但这些远古思路,同样大有道理,其中很多地方大有参考意义,有助于印证得失,参悟本源……不知秦道友可否赐一张完整符,若有成套体系更佳,明河必有所报。”

    流苏不顾可能被发现的危险,大怒:“不许给!她觉得超过远古,那就超啊!那么了不起还要我的符干什么!”

    秦弈满头大汗:“这个,家师有言,不得将所授之物外传,还请仙子海涵。”

    明河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世间百派,便是这般门户之见太深了,但贫道也没资格笑话旁人,我天枢神阙之法同样不能外流……此议是贫道冒昧了。”

    说罢转身往后院而去。秦弈倒是有些愣神,按说你要夺一张符不是轻轻松松吗,就放弃了?

    这心境,是真修行啊……

    流苏还在骂:“一个道姑,道袍花枝招展,装什么修行,我……唔唔唔……”

    却是秦弈把它摁在了被子里,急促低声道:“忍着点啊,要骂等她走了再骂,你不是说魂力波动可能被发现的?不要命了?”

    流苏“哼”了一声,好歹平息了一点。秦弈一脑门烂账地出了后院,看明河站在木剑边上看阵的样子。

    “真是奇阵。”明河轻声叹息:“不过区区附术之剑,被一化为二,二化为三,层层叠叠,杀伐冲霄,不但诛妖,还可杀人。明明是贫道自己的剑,可若是妄入此阵,贫道都会很狼狈……道友所学,非常了不起。”

    秦弈不知道被子里的流苏听见没有,最好听一听,能消气。

    正在挂念流苏的心情,却听明河道:“道友此院,颇有可悟者,不知贫道近日可否寄宿于此?”

    秦弈差点痛哭流涕:“仙子请自重啊!”

    明河向来平静的神情终于也变得有些没好气:“道友执着皮相,囿于男女之防,思维龌……反正心中不净,道行不清,根本就不像一个修道者。”

    秦弈气道:“你不执着,那给我抱一下啊!”

    “这是两回事。”明河也没发怒,平静道:“道友此院又不是一间孤房,明明有几进几出,足堪留客,互不干扰。修道者本心光风霁月,却为何总是想那些龌龊的东西?”

    你终于把这词说出来了啊。秦弈耍赖道:“我早都跟你说过,我一点修行都没有,根本不是修道者。”

    明河忽然道:“也就是说,那位木奉真人只传你小术,未曾传法。既是如此……你可愿随我修行?”

    秦弈目瞪口呆。第一反应就是要进屋去床上按住流苏,不然它恐怕真要爆炸。

    然而床上很安静,流苏没有发飙。

    秦弈松了口气,很自觉道:“家师已经传法,是我红尘不净,尚未开始修行。仙子好意,在下心领。”

    明河凝视他半晌,轻叹一口气:“你很适合修行,在这凡尘俗世纠葛太深,诚为可惜。”

    秦弈倒是感受到了她的善意,沉吟片刻,说道:“寒舍确实不便留客,但此院欢迎仙子参观,随时可来做客。”

    明河点了点头,也不强求,行了个稽首,飘然而去。

    秦弈肩膀一垮,觉得好累。

    今天实在发生了太多事,太心累了……

    有些蹒跚地回到床边,流苏闷闷道:“干嘛不随她学?你其实很想修仙,还说过想跟李青君那样自己寻仙去……明河当代之法比我好,也肯定不会留什么夺你舍的后门;她又那么漂亮看得你口水直流,对你还另眼相看。说不定一举两得,既修道果,又亲芳泽。”

    秦弈掀开被子,轻抚棒柄,低声道:“我有你,就够了。那篇内丹术,我今晚就学。”

    流苏终于没了声音。

第四十一章 真香

    夜深人静。

    秦弈最后勾起一笔,符纸之上华光乍现,似有点点星芒落于朱砂,渐渐吸收不见。

    画废了一十六张之后,终于制成了第一份神行符。

    此符用于人身,可揽风神行,奔行如电,逢山而越,遇河而渡,日行千里而不疲。其中已经涉及了很玄奥的原理,在明河的品评体系中,这已经是八品符。

    这份符倒也没明河想象中那么匠心独运,其实不过是流苏很随意就搞出来的,恰恰体现了它对于修行一途超凡绝俗的理解,对于明河极为惊叹的事情,对于流苏却只是随便做做的。

    可看着秦弈符成,流苏却很是沉默。

    秦弈正自欢喜,却发现流苏居然没声音,很是惊讶地问:“怎么了?是我这符还是没做好么?”

    “不,你做得很好,此符已达八品下阶。”流苏有些闷闷地回答:“但我想明河那些话,可能有她的道理,所以在想你还要不要继续学。”

    “你又没见过现在的符,怎么知道她说的有没有道理?”

    “不需要见,此乃至理。”流苏喟叹道:“任何一门术法乃至核心功诀,总是在前人的基础上不断总结不断改进,便是我当年也改进过不少前人奉为圭臬的东西。还会有天才融汇百家推陈出新,创立震古烁今的新体系……若是数万年下来反而不如远古,那也太过小觑天下英才了。”

    “呃……”秦弈便安慰:“如果有些高深的道法失传了呢?也有可能导致那一系的断层,使得今不如古吧。”

    流苏心情好了点:“应该也是有的,尤其按明河的说法,曾经还有过妖劫,这种劫难可能导致不少重要传承断绝,只能去根据一些残迹重新推演,甚至只得皮毛。他们想什么都超过我的,倒也未必。”

    秦弈笑道:“那便是各有所长。你的修行还远超他们,就算要重新吸收新知识也比谁都快,又有何惧?”

    “也没什么惧。”流苏缓缓道:“只是我……很讨厌被人比下去。”

    秦弈怔了怔,这就是这货很容易受激的原因?可修到它这样的层次,还会这么有胜负心吗?

    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流苏便道:“无论你修到什么程度,每个人也有每个人自己独特的灵魂,有与众不同的烙印。也许有人觉得我重胜负很可笑,是破绽,是弱点,但那就是我,我乐意。莫非你以为修道修道,修到了深处就所有人都是这也不在乎,那也不介怀,千人一面?此非道也,而是一群行尸。”

    秦弈怔怔地想了一阵,颇有触动之感,流苏的观点从来都很邪性,但却也从来都很有趣,最关键的是每每能说到自己心里,极具煽动力。“我乐意”这种在现代都算得上中二的言论放在修仙界却偏偏并不违和,寻真,寻我,问道,问心,岂不就是如此?

    但从明河的表现对比,流苏这种估计也是有点离经叛道的一类,不像是能作为主流正统的东西……

    “这些东西,你听听便罢,现在参悟本我之理,为时过早。”流苏终于道:“夜深了,开始练内丹吧……无论当今修行法门有多少更替,这最基本的打基础都不会有什么区别,如同武道无论怎么变也需要先把马步给扎稳一样。”

    这话听着居然是有些担忧自己教秦弈的东西落了伍似的,在给它自己打气。秦弈颇有些哭笑不得,盘膝坐好,却想起什么,忍俊不禁:“真香。”

    流苏哑然失笑,这外人听了绝对一头雾水,或许算是独属于它与秦弈才知道的意义。

    不知为何这种感觉让它很欢喜,比如愿以偿地让秦弈修行这件事本身更值得高兴。

    秦弈调整着正确姿势,一边问:“你们都说我适合修行,可你们都不探查探查我身上是否真有灵根,如果我毫无灵根,根本修不成,怎么办?”

    流苏奇道:“灵根?一个人适不适合修行,适合修哪个方向,那就是灵根。不知底细的也许要检测一二,你我朝夕相处,还用得着测什么?你以为灵根是什么东西?身上长了一条根?”

    秦弈:“……那我确定我有一条。”

    流苏没好气地“呸”了一声。

    秦弈却已经闭上了眼睛,慢慢地进入了澄明。

    流苏有些惊讶。认真地看了他一阵,忽然轻声一笑,自语道:“这还担心没灵根……亘古所见比你更与仙道相合的,都数不出一只手掌。”

    因为它之前只是念诵了一篇法诀,根本没具体讲解。本来还打算解说几句,可秦弈就已经自己练起来了。神奇的是,不但没有练错,反而还真有一丝丝天地灵气,在他身周开始聚集。

    也许是因为他已经学了很久的外丹、阵法、道法常识、近期又学符,再加上和它流苏朝夕相处,接收的全是修行相关知识,基础已经足够,对那法诀和行功方法没有任何理解障碍。

    但这无法解释为什么灵气聚集得这么快,仿佛召之即来。

    大道艰辛。别说他这么三个月的基础,多的是人三十年都学不出一个屁来,把自己练死了的都大有人在。看看国王就知道了……他不可能没有基础修行方法,但几年来修成了个什么玩意?

    用其他行业的俗话,秦弈这大概就叫天生就该吃这碗饭。

    武道术语,叫天赋异禀。

    修仙术语,或许可以叫做,天灵根。

    …………

    秦弈此时的感觉很奇妙。

    如果以自己目前修炼到的这最基础的层面看,修仙所谓的练气和武道的真气并没有太大差别,在源头上都是起于相同的概念,调和阴阳、贯通百脉,滋生丹田一口气,以自身成就小天地。

    然后同样都能达到强身健体,洗经伐髓,祛病延年的效果。

    再往后同样都要打通任督二脉,沟通天地之桥,引天地阴阳气,达成自身与天地的大循环在武道上这叫先天之境,如李青麟早已达到,秦弈李青君都还没有。

    但是如今同时身具真气与灵气的秦弈,能发现二者性质有差别。

    比如武道的真气能增加他的力量,也能外放,有很直接的破坏力。而仙道练出来的这股灵气或者说法力,似乎暂时没有这个效果,可能要壮大之后才有,目前的感觉反倒是很爽。

    没错就是很爽,如今才刚刚修出一缕如同轻絮般飘荡的灵气,就感觉通体舒泰,四肢百骸里里外外都被甘泉漫过一般,清凉畅美,爽得人根本不想停。

    怪不得有些人修炼修得连女人都不想要了……想必当修到神魂的时候,会更爽?

    在没有接触到更高境界的对比之前,现在的秦弈感觉上就像是,这武道真气是阳,如火攻敌;这仙灵之气是阴,如水涤身。

    事实上他所修的真气和灵气都是中性的,各自分别都是阴阳调和的结果,本不该有这么明显的区别。

    阴阳调和之后,各自再成阴阳?

    秦弈几乎可以看见自己的下丹田,原本盘踞的真气和新来的灵气开始慢慢旋转,终于变成了阴阳鱼的样子。就是灵气还很小,真气已经练了多年,感觉就像两个体型差异巨大的在玩六九,很违和。

    不知道再练下去会是什么样子,按理仙灵之气档次要比武道真气高很多,达不成平衡的,更别说再成阴阳了……真不该形成这种局面才对……

    秦弈心中忽然一动。

    身上那本无名的蓝皮秘笈,说不定真有特殊的门道……练出来的真气质量,与众不同?

第四十二章 教错了?

    秦弈慢慢睁开了眼睛。

    天色早已大亮,隐约可以听见王府中人行走做事的声音,远远飘来,隐约而悠远。就像结庐在人境,而此屋却自成仙境。

    他成功踏出了修仙的第一步。

    虽然只是最基础的一缕灵气,他知道此后自己已经不一样了。

    伸手一招,那贴了漂浮符的酒葫芦便飞了过来,好像有绳相系。原先用真气去驱使,只能勉强发挥效果,飘飘忽忽的;用上了“法力”,那便不仅是漂浮,彷如电射。

    “驭物,法力最典型的特征。”流苏的声音悠悠传来:“在你修到一定境界之前,法力本身并没有伤人的威能,它的用途在驾驭,驭物,驭器,操纵五行,呼风唤雨,牵引雷电。对于自身的强度上,效果一般。这是与你的真气最大的区别,可莫要觉得两者差不多。”

    果然流苏知道他起初会觉得两者差不多。秦弈露齿一笑:“战士和法师的区别我还是知道的。”

    “战士和法师……”流苏咀嚼了两遍这个形容,却也理解了下来,慢慢道:“外在是这样,但你要认识到一件事……修仙的根本,是长生。外在的表现如何,都只是为了长生而保护自己的手段而已。换言之,你的武道也是手段,一样有用,无论是真气还是棒法。”

    秦弈怔了怔:“所以你之前也教我学武道,我本以为是过渡之用,按你这意思,可以一直学?”

    “是建议你必须一直学,练到深处走武修路线,重肉身,重战法,这本就是一派修行体系不然你在仙迹山见到的都该是法器,为什么会有狼牙棒?”

    “对对,那敢情好,我拎着你,本来就该走武道才搭。”

    “什么叫拎着我!”

    “呃……好好,我供着你。”

    “哼。反正武修体系在长生方面颇为不足,但战力极强,你二者兼修,便可兼具好处。”流苏又道:“明河是单修仙术,典型的只重阳神,不重肉身,或可呼风唤雨,自己提着剑却如同绣花。当然也不是不行,修到极处一样天下无敌,只是在我看来终究有所偏颇。万一法力暂失,街口卖菜的大妈都可以骑在她身上打。”

    “……”画面感好强,怕是你自己想这么干吧?

    “当然,人的精力有限。修行之道浩如烟海,穷其一生也未必能领略万一,一般人是真的没有心力两者兼修,只得有所取舍。但你不同……”流苏顿了顿:“你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连你都不敢兼修,就没人能了。”

    秦弈默然片刻,忽然道:“流苏……”

    “呃?嗯???”流苏大吃一惊,这好像是秦弈第一次叫它名字!

    秦弈站起身来,对着它一揖到地:“便是拜个师父三跪九叩,也没几个能像你这般谆谆而教。秦弈虽浑浑噩噩,也知良心。今日在此立誓,必将用尽最大心力,助你重铸身躯。”

    流苏不答,好半天才幽幽道:“想用这话堵住我夺舍的想法?”

    秦弈“啧”了一声:“好了,别傲娇。”

    “……”

    “若能重铸身躯,又何必总对我这身子垂涎欲滴……”

    “谁对你的身子!垂涎欲滴!”

    秦弈笑出声来,继而话锋一转,又道:“如果有一天……我这样的人终究无法适应这有伟力的世界,说不定连南离都出不去……那这身子你便占了去吧。”

    流苏没了声音。

    秦弈走到门口,看着不远处李青麟的住处方向。这天色看着已经辰时已过,也就是说自己这一打坐就过了七八个小时,却仿佛只是一瞬。

    时间这样飞驰,这南离风雨,离见分晓的时候也就一眨眼的事,不知道李青麟准备得如何?

    真正不信伟力的是李青麟。

    或者说他明明知道可能有,却不想去相信。

    坐拥流苏的秦弈,有时候其实会有些同情他。就像是看着向风车冲刺的唐吉坷德。

    恍惚间也有点明白流苏与明河那种俯视感,那真的是如看不同物种的距离。

    明河肯定不会跟一个普通凡人交流那么多,不是自命清高,而是井蛙语海夏虫语冰,根本就没什么可说。为什么会愿意和自己对等交流?无非是因为自己是个“修道的”,无论修行高低,身份如何,在维度上没有那种天壤之差。

    但其实秦弈内心中,隐隐更认同的却是李青麟,前提是他那一夜煮酒说的是真心,而不是为了私欲。

    因为自己终究是一个凡人,还不是仙。

    只不知当真的修仙有成的那一天,自己会不会如明河与流苏一样。

    也许会。

    “秦弈秦弈!”李青君拎着裙子跑过来,长发飘扬,神色间尽是见到了心上人的欢喜:“你起来啦?我还以为你昨晚和哥哥夜谈很晚呢。”

    秦弈便张开双臂,等她扑进来的样子。

    说实在的,见到李青君真的能让心情顿时喜悦起来,原本带着点压抑和沉思的心境转眼就去了九霄云外。

    李青君在他面前刹了车,偏头道:“少不想好事。快说,昨晚你们密谋了什么下流事?”

    “就是药翻你啊。”秦弈笑道:“就连怎么宣扬得满城风雨都做好了预案,让全南离人都知道昭阳公主是秦弈的了,西荒蛮子滚远点。”

    李青君还是偏头看他,眼睛一眨不眨。

    “怎么了?”秦弈纳闷地挠挠头,这么明显的玩笑话你不会当真吧……

    李青君道:“你昨晚用了什么养颜护肤的药品么?”

    “哈?”

    “一夜不见,变得更好看了。而且站在这儿不动,却像乘风而去的样子。”

    “那不是很好。”秦弈终于知道什么情况了,修仙修仙,不说肌肤改善,连气质也会起变化,现在的自己肯定比昨天看着多了几分仙意。

    李青君犹豫了一下:“秦弈,你可别修道修着就真的乘风而去,不要我了。”

    “哪的话?”秦弈伸手抱住她,附耳道:“你父王修道,还不是修出了三千佳丽?”

    “呸!”李青君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一脚踩在他鞋面上:“我们八字没一撇,你就想着三千佳丽!”

    秦弈抱着脚跳:“只是随口打个比方啊……”

    李青君斜睨着他,嘴角有了一抹笑意:“这种随口,才最显内心。秦弈,你不像面上这般君子呢。”

    流苏点了个赞。

    秦弈也颇为惊奇,你说你个无脑莽丫头,遇到这样的事怎么就如此细腻?女人的天赋这么可怕的吗?他没去辩驳这种话,男人内心没想过三千佳丽才叫虚伪,做不做才是关键,辩驳没意义。

    于是腆着脸又抱了过去,低笑道:“我当然不是君子,比如现在就很想啃一啃公主。”

    流苏又点了个赞。

    男人这方面的成长才叫惊人的迅速,前几天的秦弈还挺纯的呢,一旦有了个恋人,啧啧,脱胎换骨。

    李青君任他拥住,脸上红扑扑的看着他,这回没有上次的羞意,反而很快闭上了眼睛。

    秦弈喉咙里咕嘟一下,低头吻了上去。

    两唇相接,一股电流轰然炸起,两个人的脑袋同时变得昏昏沉沉,如飘在云端,找不到东南西北,神魂俱醉。

    流苏倚在门框边上看着,原本满腔看戏的意味,可不知为何看着看着有点不舒服了。

    也许自己此刻就像一个私塾先生,看见下面的学生不好好听课却在卿卿我我似的,当然不舒服。

    可是身历红尘,尝过才知道,这本就是它自己建议秦弈要做的事情,可这会儿为什么觉得自己教错了呢……

第四十三章 风起

    流苏的苦恼没有持续太久。

    一位王府侍卫敲响了院门:“秦先生,宫中来人,请先生入宫。”

    陶醉亲吻中的情侣骤然惊醒,国王继续召见秦弈简直是必然的事情。

    李青君推开秦弈,微微喘着气,迷乱的脑子慢慢恢复清醒,低声道:“你可不能……亲了我就不算数。见了父王好好表现……我这就回去收拾东西,如果父王一定要把我许给邙战,我们就立刻私奔。”

    秦弈心中柔软,低声回应:“我会尽力表现的,好歹让你父王不那么容易下决定。”

    李青君认真点头:“嗯。信你。”

    秦弈转身拎了狼牙棒,大步出门。

    太监还是昨天那一个,见了秦弈便皱眉:“入宫为何带着兵器?”

    秦弈心道难道真要我拎着你吗?口中回答:“此乃法器,不是兵器。见了王上,我自有分晓。”

    太监摇头道:“恐难入得宫门,先生还是把兵器留在家里。”

    秦弈悄悄递过一块银子,附耳道:“有公公带着,怎会入不得宫?就说是王上特旨嘛……”

    太监犹豫片刻,终于也没坚持,转身带着秦弈往宫中走,笑道:“接连两日召见,王上对秦先生可是重视得很了。”

    秦弈叹了口气。

    不是重视他秦弈,而是他的药。

    也不是重视自己的女儿,而是他的修道。

    那就是个自私自利的老混蛋啊……

    女儿的婚事,只不过是绑住一位方士和安抚敌国别骚扰这两件事之间的砝码,只看哪个更重。如果不是李青君拉着哥哥去寻仙,从而带了他这么个方士回来,那就毫无悬念地真要被嫁了。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正在走神,两人走进了一条窄巷,巷子里有人坐在墙边摆着小摊卖菜,还有人卖着热腾腾的豆花。秦弈远远看见,才想起自己没吃早饭呢。也不知道这时候说先吃个早点会不会把这太监气死?

    远远往豆花摊上多看了几眼,秦弈忽然心中一跳,停下了脚步。

    太监奇怪转头:“怎么了?”

    秦弈道:“公公,咱们入宫不止这么一条路吧?”

    “当然不止,这条近啊。”太监奇怪地道:“咱昨天不也走的这条?”

    秦弈居然开始慢慢后退:“昨天卖豆花的和今天这人不一样。”

    太监都无语了:“你还记得昨天路边小摊长什么样?”

    秦弈当然不记得昨天路边摊的人长什么样。

    但今天这个卖豆花的,化成灰他都认识。

    因为那是在仙迹山上杀了此身原主的两人之一!原主常规的记忆被某臭棒子吞了,几乎没留下任何记忆给他,留下的全是临死前的怨念相关,连对国师都恨意冲天,别提这位可算是真正的杀身之仇!

    身体的潜意念甚至想冲上去一棒敲碎他的脑壳,但他知道不能冲动。这人出现于此,里面这群卖菜的百分之百尽是东华子的人!

    秦弈退了几步,忽然转身就跑。

    巷子里一阵惊愕,继而轰然骚动,所有卖菜的卖早点的全部掀了摊子,抽出刀剑大呼小叫地向秦弈追去。连巷边墙头都出现了几个弯弓搭箭的,远远冲着秦弈的背影放箭。

    当然已经毫无用处。

    可怜那太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被冲过来的小贩随手一把推到墙边,撞晕了过去。

    秦弈迎面也迎来了两道刀光。正是原先准备堵他巷子后路的,如今被迫匆忙出手。

    弯刀,邙战的人。

    秦弈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陷入重围恐怕会很麻烦,可这样打,你们真以为我只是个方士?

    “砰!”

    狼牙棒呼啸而过,也没有什么花哨的棒法,就是势如猛虎,凶悍绝伦。那刀如何挡得住这样汹涌而来的一棒,连刀带头都被砸得稀烂。

    场面上居然安静了一下。

    虽然经常看着秦弈拎根狼牙棒走来走去,架过邙战的矛,挡过刘将军的刀,可真实实力从来没有真正显现过。他看着太清秀瘦弱了,和狼牙棒根本就不是一个画风。

    这么一个看着清秀出尘的少年真的挥棒把人脑袋砸得稀烂,看着实在是太有反差感了。

    直面秦弈的另一刀客可没有发愣的时间,在秦弈砸同伴的同时,他也一刀插向秦弈肋下。

    秦弈闪身而过,极为矫捷。继而手上不停,挥棒回扫。

    又是“砰”地一声,远处围观的路人脸上都忍不住抖了一下,那狼牙棒砸在后脑的滋味……

    这少年不是个普通方士,狼牙棒不是做样子,这居然真特么的是个真气浑厚、力大招沉、棒法精熟的武者!

    战法还特别凶残!

    怪不得邙战太子做安排的时候,很严肃地表示一定要布置重围,窄巷袭杀。那是从当初架住那一矛所判断的,这秦弈实力比表面看去强很多!

    说来话长,其实秦弈快刀斩乱麻地除掉两个挡路的就只是一瞬间,巷子里的人都还只奔到巷子口。巷口看去密密麻麻,巷外依然有人举刀带剑从四面八方往秦弈围过来,也不知到底有多少人。

    秦弈转头看着巷子口,微微一笑,左手掐了个法诀。

    “疾!”

    仿佛有看不见的波纹漫过,首当其冲的前面几人忽然觉得脚下灌了铅一样,迈步都变得很费力。只这一个骤停,身后的人便团团撞了上来,一群人滚成一团。

    基础道术,迟缓。

    这些天恶补道术知识也不是白补的……本来还说没法力,能懂不能用,可这回不是有了么……

    秦弈侧身避过侧方刺来的一剑,左手顺着一拖,把来袭者拖得一个踉跄。那人惊恐地转头,只看见秦弈露齿一笑。

    “砰!”

    远处围观的路人再度抖了一下。

    秦弈哈哈大笑:“诸位再见,替我向国师与野人情敌问好!”

    随着话音,早已向人群里冲了进去,转瞬不见。

    …………

    就在秦弈随着太监出门时,李青麟找上了正要离开的李青君。

    “呃,哥哥。”刚刚和秦弈初吻的李青君脸上还有些红,看见自家哥哥更是不好意思。

    李青麟看着妹妹的样子也笑了一下,这么多年来,真的很难想象那个风风火火刚硬要强的妹妹动不动脸红红的样子,可这两天已经见了多少次,仿佛妹妹换了个人一样。

    “青君,你这几日别回你那公主府了。”李青麟若无其事道:“反正秦弈住这儿,你来来回回跑也麻烦,不如就在这儿住几天,陪陪你嫂子。”

    李青君嗔道:“留在这里干什么,你真要让秦弈药翻我啊!”

    李青麟眨眨眼:“用得着下药么?他站在面前,对你岂不就是天然迷药?”

    李青君跺脚:“不跟你说了。”

    “等等。”李青麟拦住妹妹,神色终于变得严肃:“你的公主府这几天不再安全,有人会铤而走险的。秦弈药不药翻你无所谓,若是被邙战弄翻了,那就悔之莫及。”

    李青君怔了一怔,神色也严肃下来。

    李青麟看了看天色,道:“我要出去了。这个你留着。”

    看着递到面前的玉佩,李青君极为惊讶:“这是你防身的玉佩,怎么给了我?”

    李青麟微微一笑:“东华子若要对付我,必定已经把这玩意考虑在内,效果没有想象中的大。倒是任谁也想不到它会在你身上,那效果可就不同了。”

    李青君怔怔地看着他。

    李青麟淡淡道:“若是我败了,南离好歹还有你。”

第四十四章 云动

    李青君拿着玉佩,呆立原地,心中很茫然。

    秦弈吐槽她无脑,其实是不对的,本质上李青君绝不会比他秦弈笨。因为作为南离唯一的公主,众星拱月一般,不管瞎做了什么事,反正父王也宠着,哥哥也让着,从小都没有什么需要她谨慎思考的场面,久之也就莽惯了。

    拿着玉佩的这一刻,一股不祥之意涌进心头,李青君猛然发现,此番面对的并不是自己嫁给谁这样的问题,不是自己撒泼胡闹能解决的,而是南离从所未有的大变局,可以决定南离生死。

    昨晚哥哥赶走自己和秦弈密议的,一定是让她很难接受的事情。

    只可惜这整件事,不知道为什么,哥哥没有告诉自己,连秦弈也没有,搞得现在不知始末,一片茫然,想要出力都不知道该做什么。

    对了……有一个人,肯定知道!

    李青君豁然转身,跑向夜翎的小院。

    夜翎正趴在地上睡觉,身上加了一床小被子。昨天秦弈给她的丹药是治人内伤的,对她这种情况不太对症,但也有些治疗效果,那种伤势正在康复滋养的感觉让她非常渴睡,到了现在差不多都睡五六个时辰了,还睡得不省人事。

    “哐”地一响,门被推开,夜翎一惊而起,李青君清晰地看见她背上羽翼骤张,小脸上的凶戾之色几欲噬人。

    下一刻看清是李青君,那羽翼一下塌了下去,小脸也变得很是尴尬:“公……公主……”

    “夜翎超凶呢……”李青君慢慢走了进去。

    “那个哈哈……有点起床气而已啦……”夜翎慢慢后退。

    “你的翅膀原来是会动的啊……我以前还以为是披风。”

    夜翎退到墙角,李青君就在她面前数尺站定,也不过分逼迫,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夜翎垂着脑袋,嗫嚅道:“我是妖怪啦,公主。”

    “怪不得,你一个这么小的护卫,居然有独院,还被派给保护秦弈虽然你一点都没发挥过保护职责。”李青君并不惊讶,低声道:“昨天府中妖气冲天,就是你的缘故吧,所以哥哥和秦弈连谈事都往你这边来。那么……你应该很清楚哥哥和秦弈在做什么事,对吗?”

    “我真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事,昨天秦弈不同意殿下的提案,殿下就自己走了……”

    “什么提案?”

    夜翎蹲了下来,用翅膀包住脑袋:“我没听清……”

    李青君看着她的黑羽,又抬头看着屋顶的破洞,洞沿的焦黑都还清晰可见。她看了很久很久,慢慢道:“黑色,妖怪。杀我大哥的人,是你。”

    夜翎跳起身来,往后院跑路。

    “不用跑。”李青君平静道:“既然是你,那也就是二哥的手中刀。”

    夜翎顿住了脚步。

    “怪不得秦弈都要瞒我,他也不想让我知道这些事。”李青君自嘲地笑笑:“是我自己不动脑子,其实很多迹象,我自己都该看得出来。”

    夜翎小心地看着她的表情,却发现她真的很平静。

    李青君摊开手,手心里是李青麟的玉佩。她神色越发复杂。

    这是李青麟保命的东西,却给了自己。从当初尸虫妖接触玉佩的反应看,这是真正的宝物,价值连城,说不定整个南离国土都换不来的程度。

    “你是二哥此事最大的破绽,他为什么不杀你?”李青君忽然问。

    夜翎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其实当初李青麟保她之时的理由,什么根据她接触明河,如今听着有些解释不通。

    最靠谱的解释,似乎真的是李青麟动了恻隐之心,在保护她,不惜为此留下了巨大的破绽。

    李青君看着玉佩沉吟:“无论昨晚他们密议的是什么,既然秦弈没同意,那我也不想知道了。我只想知道,二哥现在在做什么?”

    夜翎小嘴一扁。本来觉得我知道得比你多,不想回答;可现在发现我好像也不见得比你知道得多,因为这问题我也不知道……

    李青君心中忽然一动:“糟了!秦弈独自进宫,他有危险!”

    说完提枪就要出去,也不想再寻根究底了。

    一道黑光闪过,夜翎拦在了面前,一直卖萌的小脸终于变得无比认真:“如果你此时出去,那才真叫独自一人。”

    夜翎的速度让李青君眯起了眼睛,倒也没怪她阻拦,只是道:“那你跟我一起去,你不是秦弈的护卫么?”

    夜翎认真道:“我可以去,你不能去。不管是殿下还是秦弈,他们此刻的心中,你的安危才是第一。你该去的地方是秦弈的后院,就站在那个木剑阵边,哪里都不要去。在那个地方,除了明河,再也没有人能动你。”

    李青君瞪视着她:“我习武一生,不是为了跟个闺阁绣花的小姐一样,娇怯怯地等人保护的。”

    夜翎抿了抿嘴:“很遗憾,在这场局中,你那点武学与绣花无异。”

    她抬起头,透过屋顶的破洞看着天空,那里有白云悠悠,被烈风一吹,变了形状。

    “公主,我若要杀你,大约也只要一招。”她轻轻地道:“可东华子手中,如我一般的妖怪,我也不知道有多少。”

    …………

    秦弈正在人群中乱窜,一路鸡飞狗跳,恍惚间觉得自己在拍成龙片。

    没办法,虽然之前打那一场看似很牛逼,其实对方还是人多,真被他们追上了肯定玩完。连回太子府的路上都埋伏有人,搞得自己回去都难。

    布置这场袭杀的其实很缜密,连万一被他逃窜的可能性都安排好了,务求毕其功于一役。

    可对方千算万算也想不到自己居然能认得其中一个人,导致全盘崩。

    狼牙棒轰然而过,带起虎啸之声,面前一个壮汉被懒腰砸进去,人都砸成了对折。秦弈毫不停留地越过他的尸身,不回太子府,而是往公主府方向冲去。

    他不知道李青君没回府,眼下的状况他是觉得李青君如果在公主府,肯定会有危险,他得去会合。

    东华子和邙战想要袭杀自己,这很好理解。他们还是希望在国王死前,能把李青君和邙战的名分给定了。只要他秦弈一死,国王就算发火也不会再有摇摆选择。

    但这件事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大家心知肚明的“药翻她”。

    要是真被邙战先得到李青君,那这事儿就完了。南离虽然是荒僻小国,也知礼数很多年了,瞧李青君跟秦弈谈恋爱那羞涩样子就知道,她对清白还是非常在乎的,一旦到了那种状况,要么自杀要么认命不会有第三个选择。

    所以既然有人埋伏他秦弈,会不会有人去公主府夺人?

    也许本来怕李青君著名的刚烈,大概率会自杀,这是下策不能用。可既然袭杀他秦弈失败,那种下策大概也就会不得已而用之了。

    因为国王真的没几天可活了,他们必须在这期间把事情搞定,拖不起。

    想明白这些,秦弈心中更急,可灵台却越发平静。

    前方一阵骚动,又有一队人马拦截而来,有人“咦”了一声:“这个秦弈,为什么老子有点面熟?”

    杀身之仇另一人。

    秦弈心如止水,“嗖”地加速,往侧面巷子窜了进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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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道红尘介绍:
秦弈曾认为,修仙的人首要淡泊宁静,无欲无求,耐得住性子,经得住诱惑。可最终发现,仙首先有个人字旁。仙路苦寒,你我相拥取暖。问道红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问道红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问道红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