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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姬叉     问道红尘txt下载     问道红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五章 人心

    当张夫人敲响了李青麟的房门时,李青麟正盘膝坐在床上修炼,听到敲门声也没什么表情,直接道:“请进。”

    门开,香风满室。张夫人端着一壶酒盈盈而入,柔声问:“乡间寒舍,怠慢了公子勿怪。”

    李青麟睁眼道:“夫人的客房干净精致,并无怠慢,在下谢过夫人收留之情。”

    那夫人放下酒盘,取壶倒酒,柔声道:“乡间没什么东西款待贵客,这夜色深寒,不如喝一杯温酒?”

    李青麟看着她不说话。

    只要不是木头人,都看得出这勾搭之意已经不能更明显了,何况李青麟本来就是为了等她?

    张夫人见李青麟不搭腔,便举杯自己轻抿了一口,轻笑道:“酒温正好。”一边说着,一边就款款挪到床边,把自己抿过的酒杯递到李青麟面前:“公子能饮么?”

    李青麟接过酒,露出一抹笑意:“酒香,夫人也香,如何不能饮?”

    张夫人的神色更媚了,眼波似要滴出水来:“公子还想更香么?”

    李青麟看了看她一身孝白,叹了口气道:“只是夫人如今这样……让人心中不免忐忑。”

    “那又有什么关系?逝者已矣,人总是要看将来的嘛。”张夫人媚声道:“何况这一身孝,难道不是更有趣些?”

    “确实更有趣。”李青麟似笑非笑,“不意这农庄之中,竟还有如此风情。”

    张夫人嫣然道:“看来公子非富即贵,见多识广呢……”

    李青麟笑道:“夫人如此情趣,倒是胜过在下家中庸脂俗粉,不若跟我回京如何?包保夫人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强似在这山野农庄,连个像样的钗饰都没有。”

    夫人轻叹道:“离火城啊……奴家命薄,怕是无缘享受富贵。公子若是有意,便陪伴奴家一晚,留下一些回忆也就是了……”

    李青麟并不知道妹妹和秦弈已经偷听到了很有价值的东西,在他的角度上其实也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一个水性杨花的乡间农庄寡妇设定,可不是守孝烈女。这种人真能攀上京城高枝享受荣华,八成是迫不及待,就算有原因不去也必然是会犹豫一下再做回应的,可这女人却毫不思索的一口回绝。

    若不是贪图这农庄有她经营的东西,就是害怕自己不可告人的事情瞒不过京城高门的“政审”。

    那庄中异事就算不是她所为,也必然有所关联。

    “既是如此,在下当然也不忍拂逆夫人好意了。”李青麟终于仰脖喝了杯中酒。

    见他喝酒,夫人眼里露出一丝喜色。

    此时外面的道姑已经到了这间客房之外,依然站在对面屋顶。见此情形,道姑暗自摇头。

    “如此浓郁的死气,用多少香料都遮掩不住,这女人非妖即怪。李青麟看着有城府,却居然敢胡乱喝她递过去的酒。”

    她看不出李青麟是在试探,总觉得这人没救了,典型的色授魂与。

    “可真是奇怪……”她看着手中的龟甲,这是见到李青麟起就开始的卜卦:“龙战于野,其血玄黄。为什么李青麟会是这种卦象,他不是已经不上战场了么?”

    屋内李青麟两眼开始迷乱,露出色咪咪的表情,伸手去揽那夫人的腰。道姑叹了口气,没有心思再去推演算卦了。无论这王子做了什么,妖物害人总是不能不管。

    正待出手相助,屋中异变忽起。

    那夫人本来笑意吟吟地挨坐在李青麟怀里,伸着纤手要去解他衣带。伸手拂过他腰间玉佩,忽然玉佩散发出极强的五彩霞光,霞光里似有恐怖的烧灼之意,顺着她的手直透全身。

    “啊!”夫人触电般一弹而起,痛苦地抱着脑袋,踉跄着撞到了房中座椅,酒壶酒杯碰了一地,兀自抱头哀嚎。

    这便是秦弈他们听到的声音。

    “这玉佩……”道姑愣了愣,也没再出手,冷眼旁观。

    庄中熙攘声乱起,少庄主带着一群庄丁匆匆忙忙地冲了过来,秦弈和李青君趁乱便也摆脱了其余庄丁,直接冲进了房门。

    进门的第一眼就差点让李青君吐了出来。

    那夫人美艳的容颜已经开始溃烂,似乎是一层人皮开始脱落一般,从脸庞里钻出密密麻麻的蛆虫,恶心至极。

    李青麟身上的霞光也开始收敛,在众目睽睽之下归于平息。

    一个巨大的尸虫慢慢地脱离了整张人皮,向窗外一窜而出,瞬间不见。

    身后少庄主和一群庄丁看得目瞪口呆。

    想到之前的柔情蜜意,想到自己不知道和这妖怪**了多少次,在场的所有人几乎同时弯腰呕吐。

    尸虫妖,这是张夫人的本体,无非是披了一张精致的人皮。

    “尸虫妖。”流苏在秦弈识海中道:“只是披了一张人皮,连化形都不是,靠采补人的精气和生命力成长。所以这少庄主一副酒色过度的模样,其实是精气已被掏空。”

    马后炮……秦弈结合灵堂见闻,自己也能得出相同判断。这少庄主还想独占妖物,还好没有,恐怕采多了会一命呜呼。之前所谓“失踪”的庄丁,大约都是被采补死了,还被放在洞窟里做成了阵法,目的恐怕也是能够借助阵法聚灵,彻底化为人形,然后……和少庄主“双宿双飞”?

    李青麟之所以对她产生了极大的吸引力,也是因为她认为采了李青麟的先天修行,有助于她的化形,而不是因为李青麟帅得惊天动地。

    想到这里秦弈忽然舒服了许多……

    瞥了少庄主一眼,却见他呕吐过后,神色却开始怔忪。

    “她对我是真的……”他喃喃低语:“本来她不用这么拼命,多少年小心翼翼慢慢的走过来了,这几个月才开始着急……”

    李青君听见了,她也怔忪了一阵,继而叹了口气。

    或许是真的。

    “你们赔我……你们赔……”少庄主神色慢慢变得狰狞。

    李青君摇头道:“你疯了,她是妖,庄上的人都是被她害死的。”

    秦弈扯了扯她的衣袖:“他知道,洞窟底下的布置,他还帮忙扯谎是祖宗呢。所谓害人本就是合谋。”

    李青君怔了怔,不做声了。

    “哪里有妖?你们看见了?”少庄主狰狞地转头看着庄丁:“谁看见了?”

    庄丁们畏缩地后撤一步:“没……我们什么都没看见。”

    少庄主又看了眼床上的李青麟,李青麟此时好像还处于迷失状态,面目酡红,眼神恍惚。他忽然笑了起来,厉声道:“三位谋杀我继母,眼里可还有王法?”

    李青君没好气道:“还继母!这么大一坨虫子……”

    “没有人看见妖。”少庄主狞笑道:“我们只知道你们一来,我继母就死了!不是你们谋财害命,还有谁?”

    李青君倒也不辩,叹道:“你是要为她报仇吗?”

    秦弈补了一句:“这位艹虫勇士,你确定要在庄上动武?我建议你还是报官好点。”

    少庄主看着李青君的枪,眼里也有些忌惮。秦弈说的话提醒了他,不管打不打得过,和一个武者决死,打得一片断壁残垣,对自己有什么意义呢?

    妖怪终究是妖怪,就算她动了真心也是妖怪,想想那么恶心的尸虫,什么气也散了,干嘛为她拼死报仇?

    不如私了?

    少庄主心中一动,慢慢道:“报官的话,三位谋害我继母的嫌疑怕是会很麻烦吧。本少爷在郡上可有点关系,你们就算是条过江龙,也未必能在这里横行。”

    秦弈道:“这就不劳费心了,我还是信得过官府的。”

    李青君哑然失笑。

    少庄主可不知道他们的底气,见他们顽固,便指了指床上的李青麟,又道:“你兄长中的是我继母独门迷药,我倒也有解药。”

    “哦?”秦弈笑道:“你想我们拿什么交换?”

    “只要留下那块玉佩,我们自会奉上解药,此间事就当没发生过。”

    图穷匕见。

    想起刚才目睹的玉佩神异,显然有驱邪之效。少庄主冷静下来歇了复仇心,立时便起了贪念,想要据为己有。

    流苏悄悄对秦弈道:“这玉真有可能是件很有门道的法宝,我倒也有点兴趣……”

    秦弈无声地摇了摇头。

    那边李青君气得冲少庄主戬指骂:“你还不如那妖怪,她虽害了许多人,对你好歹有点真心,到你这儿都不如一块玉。”

    敢情如果他真的要报仇,李青君还可能夸他来着,这时候反倒气坏了。

    外面屋顶的道姑也是一声叹息。她的脚下,一头尸虫变为两截,正是遁逃的尸虫妖,连她一剑都没能避过。她低头看着妖尸,低声道:“何必?”

    屋内的床上也忽然传来一声叹息。众人转头看去,却见本已陷入失神迷乱的李青麟安静地坐直身体,眼神清明,哪里还有半点迷茫的样子?

    他冲着秦弈笑了一下:“秦兄,我早就说过,有时候人比妖更加麻烦。”

第十六章 惊变

    见李青麟忽然恢复正常,少庄主神色微变:“你……你怎么没事?”

    李青麟喷出一口水箭,道:“那酒被我以真气裹着在喉咙里,根本没落肚。装作中毒,不过是想看看那妖物在我迷乱之际还能吐出什么真话来……”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有些懊恼地续道:“我也没想过这玉佩对妖物克制这么厉害,闹出动静太大,实非我所愿。”

    外面道姑抿紧了嘴唇,这变化一波三折,她实在没能料到。

    “怪不得师父说要问道于红尘,这人心诡谲,果然不是山中潜修能见。”她想了想,又低声自语:“这李青麟的城府,那事是他做的可能性又大了几分。”

    仿佛响应道姑的心声一般,庄外传来人声,有几匹马飞驰而来,直闯入庄内。

    见到为首之人,少庄主大吃一惊,行礼道:“下民参加王郡守。”

    王郡守急匆匆地下了马,一把将少庄主推到一边,单膝跪地:“下官王贺,参见二王子,参见昭阳公主。”

    整个庄子里呆若木鸡,少庄主脸如土色。

    李青君冷笑道:“不会是为这农庄之人来站台的吧?这家伙居然能劳你郡守大人亲临,可厉害得很呐!”

    王贺擦着汗:“公主误会了,下官并不认识此人。只是听别人说起傍晚在城门处见过二位,下官正好有急事寻找二位,才特意前来。”

    “哦?”李青麟道:“出了什么要事?”

    “太子……”王贺顿了一下,叩首道:“昨夜太子遇刺身亡。”

    李青麟瞳孔微微一缩,李青君脸色刷地变白。

    在泼天的大事面前,农庄之事自然没有什么可说,少庄主没等郡守发威,就竹筒倒豆子一样把什么都招了。

    之前无故死亡的庄丁正是尸虫妖吸走精气而死,庄主因此悬榜捉鬼,倒是没想过这是自家夫人干的好事。

    所以庄主本来不会死……可惜出了个孽障儿子,为了和继母在一起,便借助庄中“闹鬼”的背景,悄悄毒死了父亲。

    也就是说,此地的异事,既有妖孽,也有人为,之前大家的判断都不对。

    当然此事已经不在李家兄妹的关注范围了,他们的心思早已全被太子身亡的大事占据,连夜策马回京。途中也不再是三人了,而是郡上派了军队护送而行,显然死了太子的南离不能再让二王子出意外。

    因为国王一共就这两个儿子。

    这再也不是讲历练的时候了,恐怕将来李青麟再也不会有独自出行的可能。

    一路上李家兄妹的表情都非常严肃,失去了任何扯淡的心情。从大处说,是南离要变天了,从小处说,是他们失去了兄长。

    尤其对于李青麟而言,想必这两个情绪揉合在一起特别复杂。

    秦弈策马跟在身边,也很沉默。

    和李家兄妹相反,太子离他太远,人都不认识有什么感觉?倒是农庄之事对他的触动很大。

    如此美艳的女人,其实不过一张画皮,骨子里是恶心至极的尸虫,这便是修士们所见的红粉骷髅了吧。再什么祸水,也不过一具皮囊。

    能够摈弃皮相声色,不为表象所迷,便是大道的必经过程了吧。

    可为了争这么一具皮囊,却发生了子弑父的事情……而柔情蜜意到了最后,终究也抵不过一块玉的诱惑。

    所以到底是妖怪更恶毒,还是人心?

    他远远吊在队伍后面,悄悄在和流苏交谈。

    “你那点修行,就别参这样的谜题了。你现在自以为悟,到了真的祸水红颜在你面前,你真能不被吸引?此之谓知易行难。”流苏悠悠道:“反正这种事情,看多了就那样。等你活个几千年,哪里还会对这种事情心起涟漪?不参也自悟。”

    秦弈低声问:“既然不参自悟,那么修仙的本质是?”

    “复……哦,修仙的本质,不过问心。”

    “何以问心?”

    “红尘滚过,就知道了。”流苏悠悠道:“你躲在仙迹山里一辈子,自以为出世,其实大谬。未曾入世,哪里来的出?”

    “所以当初你反倒怂恿我泡妞?”

    流苏失笑:“什么都没经历过,就别妄言大道了,仅此而已。有些事即使无需亲历,好歹也要见过,你道我凡事想法恶毒?无非见多了,不过如此,人世弹指百年,俗世的条条框框有什么可较真的。”

    秦弈难得地没和它拌嘴,反而认真道:“谨受教。”

    流苏怔了怔,转移道:“既然见到了能画皮的妖怪,你就不好奇妖修的常识?”

    “因为我知道你忍不住会自己说。”

    “……”流苏恨得牙痒:“死也不告诉你。”

    “哦。”秦弈看似随意地道:“反正被个玉佩搞得人不人鬼不鬼,这张夫人说不定还没那妖虎厉害。”

    流苏冷笑:“你知道个屁!”

    骂完这句,它就竹筒倒豆子一样把妖修的常识一股脑儿都说了。

    妖修,最低级的称为通灵期,也就是动物植物等等刚刚开启了基本的灵智,有了一点点奇怪的本事,对应的大抵是人类的练气期,同样也有九层修行区分。通灵期到了大圆满,灵智已经和人类没有什么差别了,是为通灵。

    “当然大部分通灵小妖都是野路子,同等修行下,没有人类多种多样的手段,整体是不如练气修士的传承,甚至人类比较厉害的武者也不怕它们,也就只能吓吓凡人。”流苏补充:“参照那只蛛妖便知。”

    “呃……”秦弈挠头:“那张夫人已经过了这个阶段?”

    “没有,她卡在这个阶段大圆满。”流苏冷笑道:“你不要小看这个阶段的妖怪,就如人类练气巅峰者,在很多时候都可以自称神仙了。张夫人这个档次居然被李青麟一块玉弄成了那样,这块玉非常有门道。”

    秦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通灵圆满时,就可以尝试冲击化形期,也就是正常变成人形。卡在这个关口的小妖怪多如牛毛,各自都在用很多乱七八糟的方式去尝试突破,张夫人用画皮扮人就是其中一种方式,这是在通灵期还没有突破化形时的无奈之选。

    “你还可以见到剥下人皮炼制的,也可以见到自己尝试变形变得不伦不类,那张脸青面獠牙一看就知道是妖怪。”流苏补充:“张夫人这种算是相对比较温和的方式,她吸取人类生气,也是希望能够彻底固形,只可惜手段太糙了,野路子多半如此。”

    “原来如此。”秦弈感叹道:“也就是说,如果看见真的变得和人一样的妖怪,这就是比较厉害的妖怪了?”

    “真正突破了化形期,表面确实和人没什么差别了,但是往往会在某些地方保留些本体特征很难掩盖,比如留条尾巴?又或者是妖气很浓郁,需要很多办法去遮掩,遇到什么刺激还可能暴露原形。”流苏道:“不过这样的稍微隐藏也可以混迹人间,很少会被识破了。拿你满脑子的练气筑基对比,这种也可以称为筑了基。”

    “再往上呢?”

    “在往上?”流苏冷笑:“凭你现在这点手段,见到就代表着活不成了,还问个什么?”

    “……”

第十七章 明河

    到达离火城时,城门盘查严厉,见到李青麟率队而返,城卫均是单膝行礼,人人神色都极为严峻。

    本该繁华热闹的离火城,此时却是极度肃敛,四处白幡,到处都有军队在盘查路人。行人匆匆而过,不敢高声言语。

    一个国家死了太子,实在是很严重的政治事件,足以让整座都城风声鹤唳。

    秦弈忽然觉得,还好事发之时李青麟不在京,而且公主能作证他们在山沟沟里根本没有遥控的余地,否则的话此时他就是第一嫌疑,而眼下自然不是问题。

    没谁那么心大,谋刺哥哥的同时自己居然跑山里好几天,连过问都不过问的,万一谋刺不成,连善后擦屁股遮掩线索的事都不操作?没人这么作死,更别提李青麟这么缜密的人。所以李青麟此刻没有嫌疑,他顺理成章的要做太子了。

    李家兄妹入城的第一件事也不是安置秦弈,而是直奔王宫。李青麟只是给了秦弈一块腰牌,很歉意地表示:“抱歉秦兄,此时我兄妹必须立刻入宫,无法耽搁。秦兄持我腰牌去我府上,必将待为上宾。愚兄怠慢了,请谅解一二。”

    秦弈倒是很体谅,接过腰牌笑道:“应该的,你们自去忙。”

    见李家兄妹神色凝重地往宫中而去,秦弈叹了口气,掂着腰牌去逛街。

    虽然很理解他们此刻的处境,秦弈也并不想这样自己拿腰牌上门,感觉很别扭,还是等李青麟回府再找上门好点。眼下不如到处逛逛,既是观赏京城风貌,也可以顺便去看一眼国师的长生观是个什么样子。

    长生观很好找,随便问个路人都能看见他满怀敬畏和憧憬地给你指路。事实上长生观距离王宫也不远,就在秦弈和李家兄妹分开的岔道口,往左是王宫,往右是道观,举目望去,能够看见道观的顶部高台,香烟缭绕。

    那是登仙台,本就建在地势较高的山丘上,高台九层,是离火城最高的建筑。

    比王宫建筑还高。

    让秦弈感到意外的是,国师在民间名声居然很好。

    “国师啊,那是真仙人,上月我家娘子中了邪祟,找长生观一副符水就治好了……”

    “长生观问卦最准,那次我要出门行商,前去占卜,长生观的道人让我三天后再去。你说怎么的?第三天我家媳妇翻了烛台,差点走了水,还好我在家立时就扑灭了。这不是活神仙谁是?”

    “据说上个月西荒蛮子入侵,是国师在台上施法,让他们上吐下泻好几天,谢将军才打赢的。”

    秦弈摇着头慢慢地走。别的也就算了,连抗击敌国的功劳都往这种事情上扣,军方不气炸了肺才有鬼,也难怪统筹调兵的李青麟对国师厌恶至极。

    站在长生观前,秦弈抬头而望。光是殿前石阶便是九十九层,石阶上人潮如织,虔诚叩首。城中因太子身亡而造成的肃敛氛围仿佛对此地完全没有影响。

    戒严巡查的巡城兵马也不会往这里来,偶尔有队伍路过,也是虔诚行礼而去。

    “这国度,有点不问苍生问鬼神的意思了。”秦弈低声道:“越发理解李青麟为什么要对付国师。”

    流苏道:“长生真实存在,李青麟囿于见识所限,也偏颇了。”

    秦弈“嗯”了一声。如果按照他固有的中华历史观,国师无疑是骗徒,李青麟所为无疑是忠志之士;但对应在这个世界,因为真的存在长生之法,那就变成了立场对立,而不单纯是对错之分。当然对于秦弈而言,不管从自己固有的历史观还是从个人喜憎上,他的立场天然站李青麟。

    正准备登阶上去看看大殿,还没走几层,秦弈忽然放缓了脚步。

    道观里慢慢走出了一个道姑,就冲着秦弈的方向走来。

    秦弈敢发誓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道姑,就算在动漫和游戏cg里都没见过!

    她安静地站在石阶中间,那精致的容颜清丽无匹,神情恬淡安静,美眸清澈如水,明明站在人来人往的地方,秦弈却恍惚间觉得周围一切都变得遥远,只有她一个人遗世而独立。

    事实上除了秦弈之外,几乎所有人都没在看她,仿佛她根本就不在那里。

    她穿的不是电视上所见那种普通弟子的纯蓝道袍,而是八卦织绣,素色的衣袍底料和天蓝色的爻卦纹理相间。微风吹起她的道袍下摆,下面是素白的内衬长裤,连着道靴。这套应该属于中高层道士的服饰配置,可配着她完美无瑕的体态和气质,忽然就有了一种服装秀的意味。头发整齐地挽着道姑髻,有道巾披散,袖如流云,更衬出了几分出尘之意。

    她的手上倒提长剑,不是拂尘。这圣洁出尘的气质中,便显出了几分英气。

    秦弈忽然觉得“仙姑”这样的词汇,应该就是用来形容这种人的。

    流苏冷冷的传音钻进灵魂:“怎么?见到倾城美色,就忘了尸虫了吧。”

    秦弈心中一凛,没有再去盯着人家看,加快了脚步。

    道姑却直接在他面前站定,一副有话和他说的样子。

    秦弈左右看看,又正面看看道姑直视自己的目光,确定她真是要找自己。

    这道姑明明看着出尘脱俗,又和自己素不相识,忽然找自己干嘛?秦弈心头警钟大起,尸虫妖裂皮而出的样子反反复复在心中激荡,他索性又错开一步,想直接擦身而过。

    道姑抬手轻拦:“公子请留步。”

    这尼玛还真赖上了?说你没鬼都没人信啊!秦弈毛发悚然,下意识倒退半步,伸掌虚推她拦在面前的手,很郑重地道:“仙子请自重。”

    流苏悠悠一叹,心中默默计数:一次。

    那道姑皱了皱眉,或许她此生也没想过居然会被人说这么一句话。但唯一蹙眉,便直入正题:“公子背囊上露出的铁柄,是公子的武器?”

    秦弈那句对于旁人已经属于羞辱的言辞,对她似也不过如风拂面,毫无感觉,照样该说啥说啥,似是有极高的涵养。

    可她说的话却让秦弈心中更是直接抽紧,警惕感暴涨十倍。

    你想坑我就算了,居然开口就问棒棒,该不会感觉到狼牙棒里有灵吧?不管流苏多恶劣,他也绝对不肯让人把它给降妖除魔了的,得想办法糊弄过去……

    道姑实在不理解秦弈这怪异的警惕感怎么回事,只好自顾续道:“我观此物上面隐隐有妖物血气,可见公子不久前用此物除过妖,似是……蜘蛛?”

    秦弈终于吁了一口气,额头竟遍布冷汗。

    不是察觉了流苏就好。

    不过这道姑倒果真是有几把刷子的,连前两天敲死的蛛妖都能看得出来。不像流苏这个嘴炮帝,尸虫妖站在面前都感觉不出妖气。

    秦弈轻松了下去,总算开口回答:“确实见到蛛妖食人,与朋友一起除之。”

    道姑点了点头,声音依然清冷:“公子既然除妖,又为何与青麟王子混在一起?”

    “嗯?”秦弈皱了皱眉,“这是什么意思?这蛛妖就是和李青麟兄妹俩一起除的好不好。”

    道姑认真地看着秦弈的眼睛,似是看他真伪。

    秦弈忽然对这眼神起了一种不适感。

    不知道这种眼神、以及这种明明是好好问话却让偏让人感觉在质问的语气,应该怎么形容……

    说是冷漠或者冷傲都不对,这不是冷,就是平静。可是这种平静并不像一汪清泉般让人舒适,倒像夜空里的银河,虽然很美,却很高很遥远,你只能仰视。

    大概和自己看蚂蚁的时候差不多?看见就看见了,不会对这蚂蚁有任何想法,最多就是看见某某蚂蚁扛东西,赞叹一声哎哟很勤劳,然后擦身而过。

    说不定恶趣味一起,还顺脚踩死了。

    差不多就这样的感觉。对了,这种感觉其实有点熟悉的,很像一个谁……

    流苏?

    流苏的邪性多半也是源于这种遥远,它说过人世间的条条框框有什么好较真的,那不是本性邪恶,而是处于不同维度俯视众生的感觉。

    所谓的涵养,不过是距离。

    秦弈索性反问:“仙子是国师门徒?”

    心道若是国师的人,那对李青麟有偏见太正常了,整个长生观门人眼中的李青麟都不可能是个好东西。

    道姑摇了摇头:“贫道明河,不过一介游方道人,寄居于此,非东华门下。公子也莫要再称仙子,喊声道长便是了。”

    明河可望不可亲,秦弈心中第一时间想起了这样的诗句。

    简直就是为她而设。

第十八章 赠剑

    “不是国师门徒,那大约也是听他们说了些坏话吧。我和李青麟合作除妖都三次了,刚刚昨夜还搞死了个尸虫妖,怎么在你看来除妖的人不该和李青麟混一起?这什么偏见?”

    “尸虫妖是你们除的么?”明河平静回答:“它跑了,是贫道除的。”

    秦弈:“……”

    “昨夜贫道想去看看青麟王子,确认一些事情,无意见到了三位农庄之行。”明河淡淡道:“李青麟明明有除妖之能,却装作无力,放任妖物离去。他的心思只是为解庄中之谜,为了这个最终结果,妖物是跑还是死对他并不重要。这是个权谋者,而非除妖者。”

    秦弈汗颜,这么说来确实没错,李青麟当然不是个降妖除魔行侠仗义的人,换了李青君还差不多。但这个黑不了李青麟,每个人的路不一样而已。

    他叹了口气:“仙……哦,明河道长找我说这些,到底想表达什么?”

    “贫道想说,李青麟这样的人,如果与妖物合作有利,他就会与妖物合作在一起。”

    “真是胡说八道。”秦弈不悦道:“真正和妖物合作的是……”

    说了一半住了口,这里终究是长生观门口,可不能乱说话。

    但他看向观中的神情已经表明了态度,明河微微摇头:“贫道亲见国师除妖,下手狠厉,毫不容情。相反,太子遇刺之夜,有妖气如电,出没王子府上,至今府上依旧妖气深浓。贫道正是为了证实此事,才去暗中看看青麟王子。”

    秦弈怔了一怔,在心里反复过了好几遍,猛然瞪大了眼睛。

    明河又道:“我见公子能挥棒除妖,又能破八门金锁,显然是修行者。而公子又直呼李青麟之名,不是他的下属,这便有了余地。若公子还有几分除魔卫道之念,不知可否帮贫道一个小忙?”

    秦弈眯着眼睛:“你要我调查李青麟府上的妖怪?”

    “正是。”明河叹道:“贫道此番游历,专为降妖除魔。曾立过誓言,所学之术只用于妖魔,不得用于凡人。李青麟府上守卫森严,贫道若是强行入府除妖,有些不便。”

    秦弈看了她好半晌,一本正经道:“不好意思,秦某除魔卫道的心思没有,要我除膜慰道倒还可以考虑。”

    两个词听着根本没有区别,道姑完全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睁着一双大眼睛奇怪地看着他。

    这时候才看出了几分美人儿的娇憨感,之前的感受实在太远。秦弈忽然有点乐,这个道姑恐怕在某些方面很单纯,也不是那么遥不可及。

    他终于翻译了自己的意思:“在下根本不是修士,感知不了妖气,恕无能为力。”

    说完转身就要走,这是连长生观都不进了,好像这个道姑比长生观更让他为难。

    明河在身后叹息:“公子这是信不过贫道。”

    秦弈没回答,默默往回走。心道这不是废话?李青麟给自己的印象很好,就算还称不上朋友,总已经有几分交情在,不信他难道反而信你个素未谋面的道姑?

    因为你长得漂亮吗?

    那也不给艹啊。

    至今你连老子名字都没问过好不好!

    退一万步说,就算李青麟府上养着妖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如她所言,李青麟是权谋者,不是除妖者,对于一位将来必然登基的国王,在某些事情上与妖怪能合作实在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秦弈也不觉得自己有必要管这种事。

    他是来和李青麟合作对付国师的,不是来管李青麟私事的。

    至于“太子遇刺之夜”……

    这个道姑是从国师观中出来,天知道她到底和国师有几分关系,说不定彻头彻尾都是谎言,在利用自己呢?

    还是躲远点好。

    正这么想着,明河不知何时忽然出现在面前,挡住了去路。秦弈漠然道:“道长还有什么指示?”

    明河没有计较秦弈越发显得疏离的语气,反而递过一把木剑,轻声道:“是贫道唐突,细细想来,你确实没有修行,强行让你面对妖物反而不便……若你执意入府,这剑你收着,可避免被妖物所害。”

    秦弈低头看看木剑,又看看明河。

    明河眼神依然清澈如水。

    如银河水。

    秦弈想要拒绝,心念一转,却又接过木剑,礼貌地行了一礼,终究一言不发地大步离去。

    …………

    “什么情况?”到了无人处,秦弈立刻低声问流苏:“那道姑有没有跟踪?”

    流苏没声音,过了好一阵子才道:“没有跟踪,不过说话还是低语为佳,不知道她神识是否能窃听。”

    秦弈又把声音压低了几分:“你今天什么情况,平时没事都叽叽喳喳,如今正需要你对这个道姑做几分判断,却从头到尾不吱声的?”

    流苏幽幽道:“这是很厉害的修士……虽然以她目前的修行还发现不了我的存在,但我若当她的面跟你灵魂交谈,近在咫尺的魂力波动便有可能被她察觉,还是谨慎为佳。”

    “很……厉害的修士?”秦弈愣了一愣。

    惯常听流苏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的,秦弈也相信它曾经的主人肯定非常牛逼。这还是第一次听它评价某某人在修行方面“很厉害”。

    流苏忽然问:“她问你武器那一刻,你为什么很紧张?是怕我被发现?”

    秦弈没好气道:“当然。这道姑不可测度,如果要杀你怎么办?”

    流苏沉默。过了好一阵子,轻轻笑了一声,意味难明。

    它没再继续这话题,慢慢地说起了明河:“这个道姑的骨龄不会超过二十,却已经进入了琴心境界,不,是琴心快要圆满了。”

    “琴心是什么?”

    流苏很难得地没开嘲讽:“……算了,按你满脑子筑基金丹的,你理解成筑基就行。”

    “才筑基还没圆满啊,也不是很牛啊……”

    “她没超过二十!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概念!”态度本来柔和了很多的流苏再也憋不下去了,差点想骂娘:“多的是人修到死都筑不了基,她都快要圆满了!你打不过的那种妖虎,她吹口气都可以吹死,武学看似很厉害的李青麟能扛住她一招就算是超常发挥了!”

    秦弈忽然道:“也就是说,这是一个真正的修仙者?”

    “是,毋庸置疑,而且她所学非常高妙,绝对不是那种狗屁的聚灵阵可比,我看她多半是一流的玄门正宗出身!你知不知道她给你的桃木剑是什么?”

    “云中子给纣王那种?”

    流苏没听过这故事,直接道:“这把桃木剑被她施了术,只要范围内有妖怪就会自动渴饮妖血,与人无伤,对妖却威力非凡。现在我也不好判断这寻妖范围是多大,但这种附术于物而不散的手段,已是法宝炼制的基础。”

    秦弈呆立半晌,迟疑道:“难道她真是助我防身?”

    流苏不答。

    秦弈当时心念一动收下剑,当然就是为了让流苏判断一下来历和用途,结果得到的判断居然真是除妖用的,这就奇了。他皱眉把各种状况细细理了一遍,依然觉得一团乱麻,这莫名其妙冒出一个玄门正宗出身的筑基牛人,跑到这南疆小国来干什么?

    玄门正宗出身的真正修行者,意味着应该确实不是国师门下,怎么想那东华子也没这排面,不然李青麟洗洗睡就是了,还斗个毛。

    可虽然只是游方路过,她对李青麟还是很有敌意的样子,要是真动念做些什么,李青麟怕是药丸。

    “算了,先回府再说。现在不知道,总有知道的时候。”

第十九章 猴子

    回到李青麟的王府其实也不是王府,因为李青麟没有封号,这就只是个王子府。秦弈也不知道为什么李青君有封号,李青麟却没有。

    当然,这里恐怕很快就要成为太子府了,有没有封号已经不重要。秦弈站在门口,取出李青麟的腰牌,正要让人通传,却见中门大开,李青君站在面前。

    “你怎么回来了?”秦弈很是惊奇,太子死了这么大事,你入宫才多久就回来了?

    “父王和哥……和王兄正在议事,我坐着也是坐着,索性出来看看你。”李青君面无表情道:“本来担心你住不惯什么的,原来你根本就没进府。”

    “出去逛了一圈,买了点东西。”

    李青君目光落在他的背囊上。

    鼓囊囊的背囊,原本狼牙棒柄露在外面,看着已经十分违和,如今又多了个不知什么的木柄,看着更是跟土包子进城一样。李青君没好气道:“你要什么东西,吩咐府中管事去买,他们会尽量满足你,何必自己瞎逛?”

    “这么好?”

    “当然。”李青君转身带他进门,“你是王兄亲自请回来的客人,谁敢怠慢?”

    左右立刻有府中管事点头哈腰:“公主,秦先生的居所已经备好了。”

    李青君淡淡道:“带路。”

    秦弈饶有兴致地看着李青君的样子,觉得十分好玩。

    之前可谓身在江湖,李青君完完全全就是一个莽撞却又肝胆的侠女,如今回了京城、到了王子府邸,她便是一个雍容有气质的淡定公主。

    秦弈确信在江湖的李青君是她真实的一面,只不知在京城的李青君是做样子呢,还是也属于性格的另一面?

    府中管事为秦弈准备的是一间独立院落,布局跟秦弈自家小院有几分神似,只是雕梁画栋富贵了许多,院中也不是药草了,而是栽满了鲜花绿草,清香沁人,优雅美丽。

    管事行礼道:“殿下刚才已经先遣人回来通报了,说是秦先生喜静、尚雅,于是作此安排。若是先生不满意,我们还可以再换一间。”

    秦弈摇头道:“这里很好了。最好整一片有阳光的空坪,有时候我有些用处。”

    那管事立刻转头吩咐:“去把后面那草地平了……”

    马上有下人要去干活,秦弈忙道:“等等等等,不用了。”

    下人立刻停步,令行禁止。似乎李青麟拿治理军队的作风用在了家里?

    秦弈有些头疼地看了看李青君,李青君依然面无表情不说话。他无奈道:“就这样吧,我和公主有话要说。”

    管事非常识相地带人撤离,李青君安静地站了好一阵子,眼角余光看着下人走远了,很快就丢掉了这副淑女贵气,一屁股坐在旁边草坪上:“真累。”

    秦弈哑然失笑,也陪她坐在草坪上,问道:“与妖魔搏斗,嘴角淌血之时,不见你喊累,这回来才多久……”

    李青君沉默片刻,低叹道:“你要是死了大哥,恐怕一样累。”

    说着眼眶就红了起来,显然之前一直憋着伤心,如今终于憋不下去。

    “唔……”秦弈歉然:“抱歉。”

    这妹子早前被自己欺负得委屈巴巴,眼泪都掉下来了还是一脸的刚硬,这还是秦弈第一次见她有一种伤心的柔弱感。可见再怎么侠女心肠,心中依然有最柔软的地方,比如亲情。

    她和李青麟关系就非常好,和那位自己没见过的太子关系显然也不差。秦弈相信这样的妹妹很难和什么哥哥起矛盾,应该是大家都很疼的那种。

    “没什么。”李青君抽了抽鼻子,神色转为狠厉:“一定是西荒蛮子干的,就是要生事!”

    秦弈不好搭腔。李青君也没指望他破案,只是寻找一个说话的地方,自顾自续道:“有朝一日,我要荡平西荒,为大哥报仇!”

    秦弈点点头,顺着她道:“有青麟兄运筹,早晚有这一天的。”

    “嗯。”李青君很是信任李青麟:“一定可以。”

    说完这句,两人就有些冷场,秦弈不知道说些什么来安慰她,她也自顾自看着天空出神。两人就安静地坐在草坪上,默默无言。

    过了好一阵子,李青君忽然道:“我还记得初见你的言语,说的是吃好睡好,无虑无忧,岂不就是神仙?如今呢?你是神仙入凡,我们是凡人越凡?”

    秦弈叹了口气:“总是有一些必须要做的事情,就算神仙也有所求的。”

    “有所求的只是寻求仙路的人,真正的神仙哪有所求?”李青君看着天空,低声道:“你教樵夫唱的《好了歌》,道尽众生执念。一旦了却,那便是神仙了,再无所求了吧。”

    秦弈心知她大哥的遇刺身死对李青君打击有点大,心中始终扎根的那副寻仙之念再度被挑惹起来了。便劝道:“我知道有一只猴子,行遍万水千山,足足找了十年的仙人,终于寻得真仙,学了长生之法。你觉得它算不算无欲无求的成仙了?”

    “当然算,长生了如何不是仙?”李青君来了兴趣:“后来呢?”

    “后来啊……反正我知道他寻仙之前倒是真的无忧无虑,得道之后却是鸡飞狗跳不得安生,最终戴上枷锁做了个佛,再也没有战天斗地的豪情,也不知道这样的得道成仙已经和他的初心有多少差距,最终它后不后悔?”

    李青君盯着秦弈,她觉得这只猴子是秦弈编来影射自己的:“你这是……劝诫我?”

    秦弈摇头道:“不是,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我倒是觉得,人还是必须知道自己所求是什么。”

    “所求是什么……”李青君出神地看着天色,低声自语:“我所求就是提我丈二银枪,纵横天下,出入青冥,扫尽世间不平……而不是在京中做个贵女,最后招个没意思的驸马,困守此生。”

    秦弈实在忍不住道:“你真的投错胎了。”

    李青君笑了一下,转移道:“那只猴子的故事,能不能详细说给我听听?”

    “这就说来话长了……”

    李青麟此时正忙,秦弈初来乍到也不知道自己暂时应该做些什么才好。恰好有李青君坐这儿闲聊,反而是他在京城唯一熟悉的人,秦弈倒也不觉得话长,还真的开始跟她说起了西游记。

    这一说就直说到了大闹天宫,闻所未闻的故事听得李青君悠然神往,轻笑道:“好一只野性难驯胆大包天的猴子。”

    院外传来李青麟的声音:“这是一只敢于反抗、敢于争取的猴子,哪怕它做的事可能是罪孽。很有意思的故事,期待秦兄的后续。”

    两人都站起身来,李青君神色重新变得郑重:“事情怎样了?”

    “没有线索。”李青麟沉声道:“凶手速度很快,据大哥的护卫说,只见到黑影闪过,大哥就……我个人猜疑是西荒所为。”

    李青君抿紧了嘴唇。

    李青麟又道:“事发之时你我不在,临时也插不了什么手,父王正在全力调查,终归会有结果。”

    李青君叹了口气:“你要当太子了么?”

    “嗯……”李青麟脸上也看不出喜色,反倒摇了摇头:“这可真是……架在火上烤。”

    李青君问:“是有人觉得你有嫌疑?”

    “嗯,虽然只有很个别,难免也是有的,不过这种质疑没有意义。”

    确实没有意义,因为国王就只有两个儿子,不可能因为一点无根无据的质疑就把剩下唯一的儿子当嫌疑犯。

    李青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对秦弈道:“秦兄,真是抱歉,事起突然,怠慢了。”

    “公主陪我扯淡了一整天,哪来的怠慢?”秦弈指着天色:“太阳都落山了,你不请我吃饭才叫怠慢。”

    李青麟大笑。

第二十章 李青麟

    这顿“接风宴”倒也乏善可陈,死了大哥的李家兄妹显然并没有饮酒作乐的心情,更不合时宜。只是在府中常规设席,将李青麟的亲信介绍给秦弈认识。

    所谓的亲信们四五个,有文有武,对待秦弈的态度都比较官方。毕竟混到这样的位置轻易不会表露喜恶,哪怕也许有人对这个莫名其妙的方士有些看不起,可什么态度也不会表达出来。

    秦弈能看见的只是如沐春风的笑容,在礼敬之中带着淡淡的审视和疏离。

    就连李青君也不再是随性的战友亲密感,和秦弈同样保持着距离。席间态度比谁都端庄,秦弈甚至看见她用小手掩着酒杯,淡淡地轻抿。

    那亭台之中举着他的酒葫芦仰脖而饮的女子,仿佛只是昙花一现。

    “一种很压抑的感觉。”回到自己的客院,秦弈一屁股坐在窗边,斜倚着窗台看院子里的花,“我宁可和李家兄妹行走江湖除妖,也实在不想看见身处京师的他们。”

    李青君早已告辞,她自有居所,当然不会留宿在哥哥这里。李青麟也召集了亲信们议事去了,多半是太子位置相关,倒也没让秦弈听,秦弈也不在意,便自己回了客院。

    流苏的声音有些揶揄:“后悔跟他们出山了?在仙迹山何等逍遥是吧?”

    “心远地自偏。住哪里不太要紧。”秦弈掏出酒葫芦,喝了一口才发现已经见了底,有些无聊地丢在一边。

    “你就装吧。”流苏道:“你去赴这个接风宴,为什么不带着桃木剑?”

    “带着干什么?”秦弈反问道:“就算李青麟身边真有妖,也不代表这就是弑兄证据,反而搞得我在席间暴起伤人似的,以后还怎么混?”

    流苏看似随口问:“如果他真弑兄,你还跟他合作么?”

    秦弈出神地看着院子,良久才道:“我不知道。”

    “其实就算他弑兄,也跟你没关系,你想对付的只是国师而已。”流苏语含怂恿:“李青麟对王位有谋算反而更好,对付国师更有把握才对。”

    秦弈依然出神,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过了好久才道:“反正目前我还是信他。太子遇刺的时候他明明还在山中找我呢,被个素不相识的道姑挑拨几句就先对合作伙伴起疑,才是脑子有问题。”

    流苏笑了一下,心领神会。

    秦弈用了一个词,“目前”。流苏就知道秦弈虽然说着信他,可心中难免还是埋下了一缕困惑,至少日常接触中会对此事稍作留意。

    秦弈忽然道:“话说,你能控制这剑么?我不想这么一个不可控的东西在身边。”

    流苏嘿嘿笑:“跟我修仙啊。”

    秦弈鄙视道:“我看你多半不会。”

    就看见一根狼牙棒在原地跳了起来:“谁说我不会!”

    …………

    李青麟也密室之中和亲信计议如何应对接下去的时局变化问题,一件件安排妥当,夜色已深。

    亲信们告辞离去,李青麟吁了口气,独自坐在密室里看着夜明珠的亮光,良久都没动一下。

    在夜明珠的光亮照不到的角落,忽然传来一道女声:“这两天有一个极强的神识始终笼罩在附近,我连出门都不敢。”

    女声听着有些稚嫩感,也很冰冷,而说的言语如果被秦弈听见恐怕会直接跳起来。

    毋庸置疑,这就是明河在捉的妖!

    李青麟哑然失笑:“怪不得我说你怎么还没走,说好了帮我做了这一票就离开的吧。”

    “你还有心思笑?”女声冷冷道:“知不知道这个意思就是,我暴露了,有从所未见的外来修士盯上我了。”

    李青麟笑容依旧:“你说过,事不成你会自尽还恩,不会让我有任何麻烦。希望你所谓的灵魂血誓比人类的可靠一点。”

    阴影中沉默了很久,才低声叹息:“血誓效力很强,你不用担心……你请了个方士回来?”

    李青麟反问:“你希望他能帮你渡过这一关?”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于我?我……我当然不想死。”

    李青麟想了一阵,叹了口气道:“既然对方不入府,那你先留这儿吧,等明日我和秦弈谈谈再做计较……”

    “你……”女声颇为惊诧:“你还愿意帮我?这可能会让你陷入麻烦,更可能让那个秦弈对你产生怀疑。”

    谁都知道最佳解决方案就是兑现誓言,自尽了事。别说外面的修士了,任谁也不会知道这里曾经有一个妖怪,太子案的最后一丝线索彻底湮灭。

    女子似是实在想不到李青麟居然会选择帮她,这完全超出了她对李青麟的认知。

    李青麟并不需要她考虑,自顾自道:“其实这事情……毕竟我身边养着妖怪不是太难理解的事,秦弈也不像是个见妖就杀的一根筋,谁没事会把太子案和你牵扯在一起?帮我府中养的妖怪一把,还是可以说说的吧?”

    “是。只是毕竟横生枝节了……”

    “行了。”李青麟摆摆手,“你道我是帮你,我又何尝不是想借此机会见识一下你口中的修士?秦弈毕竟没什么修行,若是他的方术不足用,说不定你口中这个外来修士倒是我最后一个选择,那可未必是东华子的人。”

    女声再度沉默。

    外来修士,意味着和本土势力没有瓜葛,确实是李青麟反而可以团结的对象,要付出的代价大约只是她的人头而已。

    “你这样的人……就不怕这种走在崖边的谋算终有失足的时候?”

    “谋事在人。”李青麟淡淡道:“至少目前,一切尚算顺利。”

    女声漠然道:“算敌算我,也罢了。你借着陪昭阳公主寻仙的借口,既请了方士回来,又借机营造了与太子案无关的证明。一切按照你的计划进行,唯一被利用得团团转的只有兴高采烈和哥哥一起去寻仙的昭阳公主,你心中也无所愧么?”

    李青麟沉吟着,自语般道:“青君是正在寻仙路上的烂漫猴子,还有最纯粹的真。她终会长大,只不知契机是什么。”

    “猴子?”

    “是的,猴子,而我是正在与如来赌斗的猴子,正奋起而争。如果我没点手段,依然如青君那样天真,那便终究逃不过五指山下的结局。”李青麟的神色再度变得平淡:“我现在如履薄冰,又哪来的心力照顾所有人的心情?”

第二十一章 羽翼

    秦弈并没有无聊多久,第二天一大早李青麟就找上门来了。

    这几天秦弈都没好好睡过觉,这一晚也就睡了个日上三竿,他还在睡觉,李青麟便站在门外等,始终没有打扰。

    秦弈醒来也不知道他在门外,兀自慢条斯理地洗漱了一番,整理得齐齐整整才打开门想要练练棒法,一眼就看见李青麟站在院子里看花,身后还跟着个十二三岁的黑衣小侍女,安静站立在后。

    秦弈愣了一下,很快识海里响起流苏的声音:“他站了大半时辰了,还阻止了别人喊你。”

    那我洗漱的时候你怎么不说?秦弈憋着没法说它,只得换上一脸笑意迎了上去:“怎能劳太子殿下站在门外等?”

    李青麟把目光从花圃里收回,看着秦弈笑道:“可别瞎说,现在还不是太子。”

    “差不多了吧……”秦弈道:“你不当谁当?”

    李青麟没搭这腔,神色古怪地打量他手里的狼牙棒:“一清早就拎着狼牙棒出门……是练功?”

    秦弈脸上臊得慌,只好道:“你以后会经常看见。进来坐?”

    李青麟失笑,便和他并肩向房内走去,那小侍女便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秦弈没把心思放人家侍女身上,想来古代这年纪的小侍女并不稀奇。倒是对于李青麟的态度,他心中是着实舒服。想必当初诸葛亮草堂春睡之后看到门外的刘备也大概和自己类似的心情,可以想象“由是感激,遂许先帝以驱驰”的感觉,无论有几分是作秀。

    只不过诸葛亮卖了一辈子命,他秦弈并不愿意这么做。

    正在走神呢,屋内放包裹的角落忽然亮起一道虹光。

    秦弈猛地反应过来,桃木剑!

    根本来不及考虑任何事,那道虹光迅如惊电,眨眼就到了掠过秦弈身边,直刺身后的侍女。

    事起突然,连李青麟的武学都来不及反应,手上刚刚下意识做了个格挡动作,那剑已经呼啸而过,很快身后的侍女化为黑芒飞速后撤,避开了虹光。桃木剑不依不饶地转了个向,继续飞刺而去。

    黑芒速度极快,秦弈的目力只能看见黑色的影子来回穿梭。刚才没有留意侍女的样貌,此时才依稀可以看见她似乎在虹光追逐下张开了一双黑色的羽翼,上下腾挪之间,犹如黑色的闪电。

    秦弈立刻就想起了李青麟转述过太子遇刺过程:“只见到黑影闪过,大哥就……”

    他没说什么,只是转头看向李青麟。

    奇怪的是李青麟也没说什么,反而饶有兴致地看黑影和剑纠缠的样子。

    “这是妖。”秦弈终于开口。

    “是。”李青麟回答得很理所当然,倒把秦弈哽了一下。

    说话间,那桃木剑的虹光已经擦到了黑芒,可以看见剑刃擦出了一丝血迹,一片黑色的翎羽飘落在地。

    小侍女“呜”地一声,栽倒在地,一对羽翼下意识地包着脑袋,闭目待死。

    一只萝莉……抱头蹲防……秦弈那一刹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几乎完全是本能地挥了下狼牙棒:“停!”

    看似毫无关联的举动,却使那桃木剑的虹光忽然悬在少女脑袋后面,再也不动了。

    虹光消敛,现出桃木剑的模样,“啪”地掉在地上,还弹了两下。那悲剧的样子仿佛在问秦弈“你搞毛啊……”

    李青麟居然还在笑:“秦兄收术的方式有点特别。”

    秦弈肃然问:“这是你的人。”

    李青麟道:“是。”

    “可她都要死了你也不阻止?”

    “我知道秦兄看我颜面,自会收术的。”

    秦弈抿了抿嘴,叹了口气。话好像不是这么说的……你不吱声,我若当她是刺客假扮侍女,杀了不是很正常?

    他没去说这些,转头看向那侍女,这确确实实只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面庞还十分稚嫩。此时神色苍白地半跪于地,左手捂着右臂一道伤口,有些惊惧地看着地上的桃木剑,似是怕它还会动。

    她的背上有一双黑色羽翼,像是披风一样,此刻收束在两侧身躯边上没有展开。黑羽在阳光下闪烁着乌亮的色泽,羽尖如箭,很帅。

    她脸上什么妖怪特征都看不见,是个很清秀的少女。如果不是明知道这是妖的话,她平时羽翼收束,把这当成是人们特制的披风款式也没什么问题。路上也不是没见过江湖人奇装异服的,并不算特别稀奇。秦弈自己第一眼看见时也完全没留意。

    按流苏的理论,这已经是个化形有成的妖怪,和明河的琴心境界其实是一回事,大约小境界上有较大差距吧,毕竟明河都快圆满了,这位大约刚化形不久?

    不管她化形多久,那也是相当于人类筑基。要没有明河这种变态制约,恐怕真是可以横行南离。也难怪李青麟竟敢放心跑山里去,让她独自……唔……

    “李兄……”秦弈目光在少女脸上停留了很久,才斟酌着问:“不介绍一下?”

    李青麟心念电转,忽然笑道:“倒是初次见到秦兄盯着个姑娘目不转睛的模样,看来竟是喜欢这种年纪……就让她跟着秦兄如何?反正秦兄身边也没个人护卫。”

    流苏也暗戳戳磨牙:“秦弈,你原来是这种人……”

    秦弈面无表情。

    “不敢劳烦化形期大妖护卫。”秦弈道:“张家庄的事才过去多久,李兄就这么忘了?”

    李青麟笑笑:“没错,她是妖,还是修到了化形的妖,眼下的容貌是她自然生成,年岁也是自然显现,绝不是张夫人那种披了一张画皮的。”

    秦弈转头看着李青麟,李青麟神色如常。

    “我记得我跟你说过,在很多时候,妖并没有人麻烦。人可以用,妖为何不可?”李青麟道:“夜翎立过血誓,向来很忠诚。正好我忽然觉得你跟她能合得来……不过愚兄还是奉劝一句,张家庄的教训犹在眼前,你便是好这口也最好别碰……”

    秦弈哭笑不得,都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这奇葩的话。

    这李青麟的坦然程度,搞得他藏着妖怪确实是一件非常普通的事情,根本不值一提似的,还可以转赠来着……是了,一般人确实也不会随便就把他养妖怪和刺杀太子两件事联系在一起,表面上这并无关联。

    即使有关联,理论上也和他秦弈没什么关系。

    李青麟拍拍秦弈的肩膀,笑道:“先进屋再说吧。总不会又冒出一把剑来?”

    秦弈摇摇头,终于还是引两人进了屋。他与李青麟相对坐了,那被称为“夜翎”的黑衣少女默不作声地站在李青麟身后,目光颇为好奇地盯着秦弈,似是要看他脸上有没有花。

    秦弈面色平淡,心中也在打鼓。别看这萝莉样儿……妖的化形,人的筑基!只比流苏赞不绝口的明河稍弱些小境界的大妖!李青麟家里就藏了个这种牛人,还出去寻个毛的仙!

    他想了一下,还是道:“这位……夜翎姑娘是吧,也请坐。”

    夜翎似是有些惊诧他邀坐的表现,眼眸微微动了动,却还是安静地站在那里,既不回答也不坐。

    “啧,三无萝莉?”秦弈伸手拎了茶壶倒茶,也不去理她了,转向李青麟道:“你一大早找我,本来是有其他事的吧?”

    李青麟一直带着有趣的笑意看着秦弈。秦弈不去纠结他养着妖怪的事情,甚至还请妖怪入座,态度非常自然,让他觉得很有趣。

    说不定真可以和他交流更透一些?

第二十二章 车迟

    他暂时没说透,听秦弈问来意,便掏出一枚丹药道:“今天来,本是想请秦兄鉴定一下此丹。”

    秦弈接了过来,是一枚乒乓球大小的红色丹药,外表光洁晶莹,捏着很硬,却又有一点柔和感,简直像是一个红玉,而不是药丸。

    流苏暗地里“嗤”了一声:“这是典型练错了,外丹不是这么玩的,吃了这丹,没事也吃出事来了。”

    “此物含有许多金属物质……”其实都不要流苏说,秦弈自己就能得出判断:“这种丹能给人一定的兴奋作用,短期感觉精神奕奕,但长期对人体绝对有损。”

    李青麟很难得地露出一丝喜色。

    确实很难得,虽然他常笑,可秦弈从来不觉得那是高兴,唯有此刻忽然绽放的一抹微笑又很快收敛,才让秦弈感觉他内心很高兴。

    这么一个鉴定,竟让李青麟的内心形于色,可知他是多么重视秦弈能否识穿东华子的丹药。

    “我说……”秦弈奇道:“这么大的丹,不会让你父王整个儿吞吧?”

    李青麟无奈道:“确实是整个吞的。我看了都觉得喉咙痛,亏他吞得下去。”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同时摇头笑了。

    秦弈道:“你就这么把我的答案告诉你父王,也没有用的吧?”

    “确实无用,只是先让我心中有数了。”李青麟笑道:“并且我确认了你确实能懂东华子的一些伎俩,这很重要。”

    恐怕还包括了今天的桃木剑自动寻妖,让李青麟刷新了对秦弈手段的认知,更具信心了。秦弈心知肚明,故意道:“如果我不懂呢?”

    李青麟很无所谓地道:“那你就专职给青君说猴子故事解闷也不错,我也爱听。”

    秦弈叹了口气,把丹药抛回去,问道:“我现在还不知道你打算让我发挥什么作用?如果和东华子斗法,我未必是他对手,毕竟我对东华子的了解实在太少了。”

    “斗法?或许吧,总之不可能如此粗暴执行,我会慢慢安排。”李青麟微微一笑:“你也需要先从各个方面多了解一下东华子,我今天过来找你,带着夜翎,本来就有此意。”

    “和她有什么关系?”

    “其实就算没有你的桃木剑,我本就打算向你说明她的身份。对于东华子的情况,夜翎比很多人都更清楚,她几乎能告诉你想要知道的一切始末。”李青麟的笑容变得暧昧起来:“所以我让她跟随你,你真不要么?”

    李青麟的笑容和言语总能让秦弈回想起曾经看过的某个mv,女主角暧昧地对男主角说“你真的不要?我还是处女哦……”

    当初男主角拒绝了,而秦弈……也拒绝了。

    “人家可不是你的下人吧,你说跟就跟,不问人家愿不愿意?”

    始终一言不发的夜翎这时忽然道:“愿意。”

    李青麟心里微叹一口气。他知道自己的很多行径看在夜翎眼中,得不到她的真心臣服,所以连他的面子都不顾虑,有“择木而栖”的机会竟如此急不可待。

    当然……或许也是刚才秦弈请她入座的行为起了结果。

    有些事情,你以为很小,但在别人眼中说不定很重要。李青麟知道秦弈那种不以异样目光看妖怪、随意当人一样对待的态度,对夜翎的触动有多大。

    因为在夜翎短短的妖龄里,遭遇的事情都很阴暗。

    心中虽这么想,他可不会表现出来,笑容却越发暧昧了。

    本以为秦弈应该会接受,不料秦弈却断然道:“还是不用了,君子不夺人所好。”

    李青麟干咳:“她不是我的什么好,不过是护卫。”

    门外忽然传来李青君的声音:“送护卫?我看看,得靠谱点的。”

    随着话音,李青君大步进门,一眼看见了夜翎,便道:“哦,夜翎啊,我看她话不多,很安静,还行,秦弈喜静。就是会不会小了点?”

    说完又自顾自道:“嗯,小点好……”

    不等秦弈回答,一屁股坐在桌边拍着秦弈的肩膀:“送你就收着,婆婆妈妈什么?”

    秦弈目瞪口呆地看着今天的李青君。

    这是女装李青君。

    刚回到京师那会儿还是男装,此番安顿好洗澡梳妆之后,她当然不能再继续一身在外的男装了。

    一身素色的绸衣,下摆是雪白长裙,腰间缀着环佩,脸上不施脂粉,长发流云披散,轻簪一朵白花,以示家中有人过世。虽然相对于别人的盛装而言只是很简洁的梳妆,还有戴孝的意思在,可那倾城美丽却骤然盛放,就像一朵忽然盛开的花。

    尤其是……在女装之下,本来以为对a的地方其实也……还是对a,但她年纪还没到啊,才十五不是?

    秦弈曾经觉得昨天所见的明河是此生见过最漂亮的女人,或许那还有修仙者的气质加成,如今一见女装李青君,这倾城之姿却一点都不逊于明河,那勃勃英气还犹有过之!

    要命,这莽丫头为什么能不断刷新漂亮程度的?下次若是好好打扮一下,岂不是要上天?

    地窟之中的旖旎无可抑制地掠过脑海,秦弈下意识咽了口唾沫。

    李青君却没想过这货之前对自己都不正眼瞧的,这回吞口水会是因为自己,想当然就以为是因为夜翎。不由鄙视道:“男人,那点德性。行了行了,护卫可不兼职暖床,要采花自己凭本事,快说猴子的故事,我昨晚想这个故事想得都睡不着。”

    你知不知道我这回想采的是谁啊?秦弈哭笑不得,却终究不合适在这话题扯个没完,也便顺着转移道:“你哥哥找我说正事呢,猴子的故事一说又要大半天,不合适。”

    “没正事了。”李青麟笑眯眯地抿茶:“猴子故事我也爱听。”

    原先来找秦弈,就是打算让秦弈和夜翎接触一下,看了态度再决定后续应对那个外来修士的事情,如今他觉得没必要说这些了。

    秦弈的态度比他想象中的有趣很多。

    “行吧。”秦弈无奈道:“别一口一个猴子故事了,这叫《西游记》,是个叫吴承恩的老先生写的。”

    …………

    原先秦弈觉得,以李青君这种对很多事情都兴致勃勃的性子,会喜欢西游记很正常,何况她还代入了一些什么。只是秦弈没想到李青麟对西游记的兴趣似乎比李青君还大,他听得非常认真,会逼问秦弈一些小细节,甚至还会指出秦弈说的一些前后不一的地方。

    秦弈被逼得快吐血,鬼特么记得西游记原文细节啊,按自己的记忆讲讲故事还可以,想要完全没差错那是做梦呢!

    “本以为你是哪里听得的故事,看来也是现场胡编呢,还托名什么吴老先生。”见秦弈被逼得语塞,李青麟笑道:“不错,编得神妙,妖魔鬼怪倒也罢了,这诸天神佛你哪里想的?”

    秦弈没好气:“还听不听了?”

    “听!”李青君瞪了哥哥一眼,“别打岔!刚刚说到什么车迟国抓和尚,猴子去问人,然后呢?”

    “哦,只因这二十年前,天下大旱,正是众生倒悬之时,忽然天降下三个仙长来,施术降雨,俯救生灵。从此做了国师……”秦弈说着说着声音就小了下去,他发现李家兄妹的脸色都变了。

    李青君不悦道:“你没故事编了,也不用拿我们南离来编。”

    “……”敢情这东华子也是求雨做的国师?秦弈无语了,下面的更说不下去,车迟国斗法岂不就是李青麟请他秦弈要做的事?

    李青麟靠在椅背上,悠悠道:“这回是你别打岔,为何我们南离的故事就编不得?秦兄继续,我还想听。”

    秦弈道:“还有什么可继续,不就是猴子和国师斗法赢了,国师死了呗。”

    “然后呢?国王是改信佛,抓道士去了?”

    “当然是两开花……”

    “嗯?”

    “哦,猴子教他三教归一,也敬僧,也敬道,也养育人才,便江山永固。”

    “哈……”李青麟笑了,长身而起:“今天就听到这里吧,非常感谢秦兄的好故事。便只为这只猴子的故事,在下这趟仙迹山就没白去。”

第二十三章 夜翎

    李青麟走了,夜翎却没跟上,还是直挺挺地站在那里,既不说话也不坐。李青君坐在一旁看得蛋疼,她有话跟秦弈说,有人这么杵着不好说,便道:“你回避一下啊。”

    夜翎也不施礼,直接就消失了。

    李青君摇摇头:“不知道哥哥哪里找来的这个小护卫,功夫还可以,就是人有点怪,天天披着个奇怪的披风也不知道干什么。喂,你真要她当护卫?孤男寡女的……”

    秦弈听得牙酸:“当着她的面你就夸安静,人走了这是说的什么啊?”

    李青君哼哼了两声,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这些。顿了一会才道:“被大哥之事一冲,近期二哥估计一时半会是不会去计划别的事情了。你一个人在这里无聊的话也可以去公主府寻我,公主府就在……”

    秦弈道:“我不无聊,在自家也是一个人,一个月都能不出门。看看书炼炼药就过去了,对了,帮我找些书来看,还有药材丹炉,你应过我的……”

    李青君噎了一下,恼羞成怒:“让王府的人帮你找去!”

    说完拂袖而去。

    秦弈呆了一呆,你让人回避一下就说这些?

    是不是自己回答错了什么?秦弈很灵醒,仿佛已经能够听见流苏的嘲笑,他先下手为强,把狼牙棒塞进了床底。

    流苏哭笑不得,它也是第一次见素来谨慎淡定的秦弈这么蠢的样子,包括把它塞床底掩耳盗铃的行为,这都很不秦弈。

    放在往常,它真会嘲笑,但这回却不知为何,安静地没有声音,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一些什么很久远的事情。

    没过多久,夜翎再度出现。

    她这回看着秦弈的目光有点怪异,似是想不出他与公主的关系。

    秦弈也把心思从羞恼中收回,很是无语地看着面前的夜翎。

    她居然就真的很自然地留下了,仿佛真把自己当他的护卫?

    “我没记错的话,我说的是不要诶,你不是我的护卫。”秦弈叹着气道:“我说你一个法力高强的化形期妖怪,怎么也不要点面子的?说做人护卫就做人护卫,我刚刚还差点伤了你,你也没脾气?”

    “面子?”夜翎漠然道:“我在懵懂之中启灵,懵懵懂懂地受着心灵召唤,直接进了东华子的炼妖阵里。看到一地妖骨,我才知道我诞生的使命。又哪来的面子?”

    这一本正经冷漠无比的小大人话语,配着她稚嫩的形象着实有些妖异违和,秦弈来了兴趣:“怎么回事?”

    “我本是一条普通小蛇,被东华子的化妖瘴催生,启灵成妖,也不知为何长了翅膀。他四处设置化妖瘴催生小妖,便是为了取得妖丹,炼化服用,用以修行增寿。这便是我们诞生的意义。”

    稚嫩的脸上有些恨意,但更多的还是一种淡漠,对人对己。秦弈抿了抿嘴,觉得这娃的诞生本就是个悲剧,怪不得表现不衬年纪。

    按这年纪本来是该背着书包上学校的,而不是在这儿跟个小大人一样说着杀戮与白骨的话题。

    他轻轻叹了口气。

    东华子搞化妖瘴的目的原来在这里,不是祸乱天下也不是培植势力,而是为了自己杀妖取丹,修行所用。这就与明河说的对上号了,明河认为东华子杀妖毫不容情,这当然不容情啊。

    夜翎续道:“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破得很快,那个炼妖阵没困住我,被我拼死闯了出去,却也只剩一口气了,是殿下救了我。连我的名字都是殿下那时候起的,说是一根稚嫩的翎羽,在夜晚中透出惊惶的血色。”

    秦弈奇道:“没想到李青麟还挺文青的啊。”

    “什么叫文青?”

    “哦,我是说他居然也会对妖怪起恻隐之心。”

    “并非恻隐之心,是我主动以血誓臣服为代价,求他救我。而殿下发现我是从东华子那里逃出来的,觉得我对他有用……”夜翎有些难过,“刚才……你的桃木剑要杀我,他都坐视的,也许现在的我死了对他更好……”

    秦弈隐隐也知道为什么李青麟不阻止,因为很可能确实夜翎死了比活着好。

    救蛇者与报恩蛇的浪漫就这么没了。秦弈颇有什么东西碎了一地的感觉,微微摇头:“你本是东华子手段催生,必然有什么被他克制,能对付他?”

    “是,而且我的手段都是懵懂之中自发觉醒,对修行并无太多认知,更不知道很多东西的原理,所以殿下很失望。”

    秦弈觉得这小妹妹恐怕不止是很多修行原理不懂,她说不定很多生活常识都不一定懂,可能都是在王府慢慢学的……包括说话小大人似的用词和语调,都不知道有多少是受李青麟的风格影响形成一点都不萌。

    但他这回觉得夜翎有用了。

    至少现在对东华子的认知更深了一层。

    她还很懂李青麟……而且她对李青麟根本没什么忠诚和敬畏,说他的心思如此随口道来。

    这确实是对自己很有帮助的助手,不至于两眼一摸瞎……可惜有天大的后患。

    秦弈终于问道:“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不想让你做护卫?”

    夜翎带着点冷笑:“我丑。比起昭阳公主,就如同长了翅膀的怪物遇上了真正的凤凰。”

    “你小小年纪懂个蛋蛋,跟人比这个干什么?”

    夜翎板着脸不回答。

    秦弈道:“和那没关系,我倒是觉得你的翅膀很炫,我都想有这么一对羽翼。”

    “……”夜翎的神色微微一动。

    却听秦弈续道:“真正的原因是,有一个很强的修士盯上你了,真和你混在一起,连我都要完。我建议你还是跑路好点……”

    夜翎终于色变:“原来你知道。”

    “原来你也知道!”秦弈失声笑道:“看来你们今天找我,本来另有目的。”

    夜翎不说话了,垂着小脑袋看鞋尖,看得出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秦弈有些好笑,这小妹妹看着冷,倒比李青麟皮薄多了。

    怪不得,又不是人形春药,凭什么一个强大的妖怪就赖上自己了?敢情是为了保命,误以为自己很牛逼……

    秦弈低叹道:“李青麟让你跟着我,只为了这个?”

    “也不全是……”夜翎低声道:“我觉得殿下真的很重视你。”

    她的感觉太明显了,李青麟对秦弈与对她的态度真的是一个天一个地。

    “他对东华子这么执着?”秦弈奇道:“你这么个强大的妖怪,他只单纯为了拉拢我都能愿意送么?”

    “他肯定愿意,莫说一个在他眼中披鳞带角的妖怪,你要更多都可以。何况我也是以东华子为死敌,不管我跟随谁,在他对付东华子这件事来说根本没有区别。”夜翎斩钉截铁道:“把东华子赶下神坛,是殿下最大的执念,比王位还重要。”

    秦弈更好奇了:“这么夸张?东华子该不会爆过他的……呃,没事了。”

    夜翎听不懂,面无表情。

    秦弈出神地想了一阵,终于道:“我说,护卫就不用了,孤男寡女很不方便。我们可以交个朋友,东华子之事,还需要多多咨询你。”

    夜翎可不知道秦弈自己一堆秘密,哪里敢让她跟着?总之听了这话眼神更柔了几分,点点头道:“我并不是殿下的护卫,本就是合作的意味更浓些……”说着用小手比划了一下:“我有个小院子的,你可以来找我。”

    见她用小手比划院子大小的模样,终于有了孩子气,好像是在秀自己很满意的东西。秦弈忍不住笑了:“你也可以来找我,在说西游记的时候,我看你听得很认真,估计喜欢?”

    夜翎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忽然就消失不见。

    秦弈觉得这《西游记》真是牛逼,李青麟李青君夜翎三个人似乎都从中找到了不同的代入感,都在其中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屋内再度只剩秦弈一人,一根狼牙棒慢悠悠地从床下滚了出来,秦弈看着它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满肚子都是话,却一时无言。

第二十四章 螣蛇

    “这不是蛇。”流苏慢悠悠地开启了话题:“想不到这南离偏僻小国,居然还有这样的异种,着实有趣。”

    “不是蛇?你是说,翅膀不是化妖瘴带来的变异,而是它自带?”

    “当然,彪虎可能化妖生翼,蛇嘛,带了翅膀就不同了……”

    “不要告诉我是龙。”

    “是蛇。”流苏悠悠道:“这种蛇是上古异种,本身就不比龙种差,不过她的血脉稀薄,还差得远……要是有机缘说不定还能更进一步,只不过我看她是没有这种机会。南离实在太小了,小到如同……嗯,坐在井底看天一样。这么个小地方,能出现明河这样档次的修行者,还有李青麟这样的人……已经算是场风云际会。”

    秦弈忽然想起了夜郎国,虽然比喻不太恰当,可确实有那么点意思。但有趣的是,这么个如夜郎国一样的地方,却有流苏。想到这里便笑道:“出现明河都算场风云,那出现流苏呢?”

    流苏淡淡道:“有我的时候,还没有南离。差了……很多很多年。所以不是流苏出现于南离,而是南离有幸处于流苏附近。”

    语气也有些异于寻常,秦弈听着却又泛起了那种降维般的俯视感,那如银河悬空般的距离。

    明河的平静,流苏的邪性,确确实实是来源于一样的本质,抽离人世的俯瞰。

    他沉吟半晌,忽然问:“既然是异种,那夜翎的速度是天生的?”

    “是天赋。她被化妖瘴启灵,这么小小年纪就成功化形,还能逃出炼妖阵,这正是她的血脉不同凡俗的缘故。可惜也是修行不得其法,乱七八糟,手段全凭自我天赋觉醒,根本没学过什么东西。否则便是不提血脉,单论一位化形期妖怪,也不至于被区区一把附术的木剑差点斩了。”

    “那她……攻击手段呢?”

    “我没看见怎么知道?所以你旁敲侧击,想让我说什么?”流苏冷笑道:“想让我说,太子八成就是李青麟派她杀的?”

    秦弈住了口。

    流苏续道:“李青麟在路上磨磨蹭蹭,还有闲工夫陪妹妹去查案子,当时你不就有所困惑么……现在看来,其实只是为了等这件事爆发吧,否则太早回京可不行呢。所以你心中早有判断,为何要等我说?”

    两人都没想过,破案来得这么快。

    这破案不是他们明察秋毫所得,而是李青麟似乎根本就没有太想要瞒他的意思,秦弈总觉得如果自己单刀直入去问,李青麟说不定都会说得明明白白。

    因为大家有共同目标共同敌人,那别的什么都可以求同存异。

    过了好久,秦弈才道:“不管他谋算了什么,他待我算是可以了。”仿佛要说服自己似的,低声续道:“反正,我与他只是合作对付东华子,别的与我无关。”

    流苏冷冷道:“真的无关?”

    秦弈不答,脑海中却浮起昨天知道太子身死时,李青君的哭泣。

    就连去仙迹山寻仙之举,李青君都只不过是兄长的道具。

    他真不知道应该怎么评价李青麟。无论有多少是作秀,李青麟对他是确实很不错了,这让秦弈真的很难对李青麟起反感,可这些事却又和他的三观格格不入,越想越是心情复杂。

    他起身立于窗前,安静地看着天上明月,老半天才低声道:“你说得对,果然要红尘滚过,才能知道。”

    流苏道:“你知道了么?”

    “还不知道。你呢?你对此事什么感觉?”

    “在我眼中,每一朵浪花开合,都是一个世界的生灭。区区一个小国权争,并提不起我多少感触,即使再多离奇怪诞,也只能让我觉得有点意思罢了。”流苏悠悠道:“我倒是很希望李青麟还能更有趣一点,让我的漫长岁月中多留下一点值得品味的故事。”

    你说你这么牛逼的人怎么总被一个简单的激将就跳得飞起?秦弈很想吐槽,却吐槽不出来,他知道流苏之言一点都没有装。

    那是不知多少岁月凝成的沧桑。

    …………

    不管怎么说,对付东华子既是秦弈自己的意愿,也是此身原主最后的执念所钟,影响大到了秦弈一听国师这称呼就犯恶心的地步。秦弈知道自己必须了却这桩事,李青麟绝对是在此事上最佳的合作者而且李青麟其实才是主力,他秦弈不过辅助。

    那其他什么,都只能是次要。

    老实说,稍微了解之后就知道东华子绝对是有一定真本事的修士,不是李家兄妹原先口称的骗徒。既然是真修行者,无论他的修行是什么档次,也比还没开始修行的秦弈高。

    就算这时候临时开始跟流苏修行也是来不及的,能够倚仗的只有流苏广博得仿佛无所不知的修行见识,或能四两拨千斤地破解东华子的手段,作为辅助来说,也就够了。

    所以这几天趁着李青麟忙着奠定太子之位,暂时无暇分心做什么安排,秦弈也就根本没有出门的意思,躲在小院里专心致志地向流苏学习一些道术方面的知识。

    有些不需要修行就可以用,有些需要修行但此时也已经可以懂得原理的,他学得比在仙迹村还认真,足不出户。

    当然,不出户的原因还有一条,不想遇上明河。

    就算太子是夜翎杀的,看着坐在面前眨巴着眼睛的小女孩,秦弈真觉得自己不可能舍得让这么个小妹妹暴露给明河斩妖除魔了。

    也许流苏说得对,农庄之行对自己确实没什么用处,自以为悟了皮囊不过表象的道理,可真当一个小女孩坐在面前的时候,心中天然就有了怜意。他逃不开自己眼中的知见,诚实地反馈于心里。

    而流苏也根本没有劝诫他不要被外表迷惑的意思,似乎真是想让他自己经历了再说。

    “这东西叫点化丹,顾名思义便是点化灵智之用。”秦弈掂着一枚丹药,循循诱导:“张嘴,啊~”

    夜翎坐在地板上,带着点不信任的目光:“我已经化形,为什么还要点化?”

    “你不觉得你蠢了点,需要变得更聪明?”

    “你才蠢了点。”

    “好吧,其实是,这与化妖瘴效果相似而档次更高,或能覆盖化妖瘴的效果,让你面对东华子时能够不受他的妖法制约。”

    夜翎立刻伸长了脖子,想从他手上叼走丹药。

    秦弈缩了下手,小女孩就扑通趴在了地上,抬头忿忿地看他。

    “蠢。”这是流苏的声音。

    事实上“她蠢了点,需要变聪明”这句话都是出自流苏之口。

    因为夜翎真的很缺乏常识……或者索性说是很缺乏作为“人”的行为意识。就像她此刻是坐在地板上而不是椅子上,吃药直接伸脖子,而不是伸手。

    在流苏看来,一个化形期妖怪还一身的原始习性简直蠢爆了,可偏偏秦弈觉得这就很萌,如果在面前放个碗看她直接伸着脖子舔水喝就更萌了……

    “跟你开玩笑,这丹不是吃的。”迎着夜翎忿忿的目光,秦弈笑容可掬地掂着丹药,伸手摁在她的眉心。

    一缕霞光泛过,丹药慢慢变小,慢慢消失不见。

    “怎样?什么感觉?”

    夜翎迷茫地看着他,半天才道:“不知道,好像忘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秦弈故作高深:“这就对了,你可以回去了。”

    他急着问流苏这个“忘了什么”是啥情况呢。

    “我不回去。”夜翎坐在地上不起来:“我要听猴子。”

    秦弈捂着脑袋蛋碎无比,不止是夜翎,最近李青君也每天都跑来就为了听故事,可你们这俩蠢货到底知不知道这几天的时间是多宝贵,老子学东西都来不及,还尽把时间花在讲故事上了……

    “去去去,我今天还有要事。”秦弈一把将她拎了起来丢了出去。

    他是真的有事。比如此刻后院有个阵法布置到一半,明河的桃木剑是阵心。

    他觉得东华子不可能只杀妖魔而没有任何收编驱使,如果对方暗藏有这么一支妖魔部队,那明河此剑配上流苏的阵法,所能发挥的作用恐怕超过任何人的想象。

第二十五章 西荒

    “我并不知道夜翎忘了什么,也许是忘了部分本能,也许是忘了东华子在化妖瘴中强加的某类暗示或后门,都是点化之后有可能产生的现象。反正她脑子里一共就没装什么东西,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可以忘?你又担忧个什么?”

    秦弈在吭哧吭哧布阵,流苏被倚在门框边上,一边指点布阵,一边为他解惑。

    只不过这个解惑的话听着,怎么听都别扭无比。

    秦弈稀奇地扭头看它:“我看你对夜翎很有意见啊?”

    “我对她没有意见。”流苏硬邦邦道:“只是她最近往这里跑得太勤了点,打扰你我清修。”

    “这还叫没有意见……”秦弈无奈道:“她来这里也是我的意思,这不是为了多了解东华子的信息么。”

    “切。”流苏鄙视道:“到了现在,她那愚蠢的脑子里除了知道东华子是个老头,修行绝对未达琴心,此外还提供了什么有用的信息?”

    “这就很有用了,起码我知道东华子不是女的。”

    “……”流苏惊为天人:“你居然这么想过?”

    秦弈诚实道:“确实曾经想过,如果那是个大美人,我是不是要杀妹证道了。”

    流苏奇道:“杀女人证道?这玩意你哪听来的?”

    “怎么?不存在么?”

    “存在倒是存在的。”流苏顿了一顿,忽然冷笑:“你若想走这条路,也不是不可以。”

    “听你这语气,为什么我觉得如果我走这条路会先被你敲死?”

    流苏很满意:“够灵醒,配做我弟子。”

    秦弈点点头:“够沙雕,配做我朋友。”

    “秦弈秦弈!”外面传来李青君的声音:“哪去了?”

    秦弈还没回答,很快就看见李青君冲进了后院。

    “你就不怕我又有陷阱,瞎闯瞎闯的。”秦弈没好气道:“又要被吊起来?”

    “前院有陷阱也就罢了,如果从自己屋子出后院的路上也要布个陷阱,那是有病吗?”

    “呃……”秦弈想了一想:“其实是个好思路,谁也想不到对吧……说不定就能坑到人。”

    李青君无力吐槽,很快目光又被秦弈面前的桃木剑吸引。桃木剑插在土里,还填好了泥,跟种下一把剑似的。

    “你这又是在干什么?种下一把剑,收获几万把?”

    “答对了。”秦弈便笑:“明年今日,来取一万把剑。”

    “呸!神神道道。”李青君没有寻根究底,想起自己的来意,便笑道:“你知不知道你发财了?”

    “嗯?我来离火城起,还什么都没做啊。”

    “你的牙膏牙刷香胰子,我找人仿制了,如今整个离火都在用。父王也很喜欢。”

    公主的生意,恐怕离火城还真没几个人敢仿,这生意垄断起来挺恐怖的,秦弈几乎可以看见一座金山堆在面前。也难怪李青君这几天心情一天比一天好的样子,长兄遇刺身亡的阴霾正在渐渐消退。

    秦弈笑笑:“原来如此,令尊喜欢就好。至于卖的就不用分红了,当是给我找来那些材料的费用。”

    说着继续转头摆弄那把剑。

    李青君就看着他的背影,眼里很是欣赏。

    初识觉得秦弈年纪轻轻一副淡然态度很装,接触多了才知道他是真的很恬淡,对钱财和前途什么的几乎就没上过心。每日就只看见他炼丹制药,打熬筋骨,这两天额外多了些符制作的样子,连门都不出。

    换了其他任何一个和太子公主拉好了关系的人,恐怕都不会是秦弈这种态度。

    在京师的压抑和紧张氛围之中,李青君总能在这里找到最接近于心中对“道”的感受。

    所以李青君也很喜欢往这里跑,除了想听西游之外,恍惚中也有点儿满足了寻仙的念想。

    秦弈对她的态度也与众不同,起码之前才号称的“今天有要事”要赶人,这会儿就没那回事了。

    流苏都看得出来,秦弈对这个莽撞公主的好感异乎寻常。

    “大哥定于明日出殡,国师届时会做一场很大的法事,据说是灵魂可以得入天庭。”李青君低叹道:“有时候……我也会希望东华子说的是真的。”

    “人之常情。”秦弈终于布置好了那把剑,离开后院,“走吧,进去喝酒。”

    李青君跟在身后道:“我又觉得,其实你这样的才是真国师。等赶走东华子,你来做国师吧。”

    类似的话曾经说过,然而语气已经全然不同。

    “我?不是那块料。”秦弈笑道:“天天躲在屋里睡觉的国师,有人认不?”

    李青君道:“人们认不认,不需要你做事。”

    “嗯?那需要什么?”

    “只需要……我们说你有本事。”

    秦弈略停了一下脚步,有些喟叹:“我不是真国师,你是真大腿。”

    李青君缩了缩腿:“你说话怎么有时会忽然莫名其妙变得很下流的?”

    “这……这不是下流话。”

    “都人体部位了还不下流?”

    “你以为你是审核编辑啊……”

    两人一边扯淡,一边回到屋里。秦弈打了个响指,便有一个酒葫芦悠悠荡荡地飘了过来。

    细看才会知道,葫芦底部有一张符纸,其实不过是很低级的漂浮功能,连法力都不要,内力就够驱使了……

    但这套用来在凡人面前装仙人,简直太好用,东华子这套就玩得很溜,秦弈了解之后特意突击学习而成。

    一学就爱上了。他越来越发现,道术在很多时候不是用来打架的,而是可以取代人工,提供无数的便利。

    简直是居家旅行懒人必备神术,真的很想修仙啊……

    李青君见了飘荡的酒葫芦也不惊奇,很顺手地抓过葫芦倒酒,催道:“西游记,继续继续。”

    秦弈觉得如果真这么讲了,夜翎知道估计要哭起来,便转移道:“三天没见你哥哥了,他在干什么?”

    “每日里在朝堂应对国师一党的攻击,非要给他栽个嫌疑。”李青君神色不渝,愤然道:“气人的是父王居然真被他们说得犹豫。”

    秦弈惊诧地睁大眼睛,这也太夸张了吧,这国王脑残吗?你就剩这么个儿子了还犹豫,打算传位给谁啊?

    “不过支持哥哥的朝臣还是很多的,今天已经正式封为太子了。”

    “你说话能不大喘气吗?”

    “有区别吗?”李青君低声道:“终归是……父王信任国师,胜过信任哥哥。”

    秦弈默然。

    忽然院外传来脚步声,有人匆匆进来,隔门喊:“公主……”

    是李青君自家随从的声音。李青君很是奇怪:“什么事?”

    “刚得到消息,西荒王子邙战带队前来吊唁太子,刚刚已经抵达西城门外。”

    李青君豁然起立,圆睁怒目:“他们还敢来!”

    秦弈还来不及反应,就见李青君一阵风般卷出门外,一把拿过随从手里的枪,冲出了王府。

    “我日……”秦弈反应过来才发现这个大条了,这货不会是想直接冲去宰了西荒使节团吧!他实在无语,也只能拎起流苏飞速追着去了。

    之前怎么会觉得这无胸无脑的莽丫头漂亮可爱呢!真是瞎了。

    他的速度没有李青君快,好容易紧赶慢赶到了西城门,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一道银光如练,如同苍鹰击殿,射向队伍前头马上的一个极为雄壮的络腮胡。

    秦弈甚至可以看见络腮胡身边并骑的李青麟,那愕然的表情。

    下一秒就是万箭攒射,而且射箭的还是南离军队……他们可来不及分辨刺客是谁,只知道不能让使节在自家城门遇刺,何况刺客大概率还是冲着李青麟去的呢,这还了得?

    南离唯一的公主,在自家城门,被自家军队劈头盖脸的放了箭雨……然后南离的新任太子哭笑不得地飞身而起,一边喝止部下,一边洒出漫天的枪芒,非常辛苦地替妹妹抵挡自家属下射来的箭雨。秦弈真的不知道这无厘头的场面该怎么形容才好,莽丫头在此之前肯定没想过吧?

    西荒太子邙战同样被这场面震得错愕了片刻,他反应也极快,飞速抓起马边挂着的长矛,格挡李青君的银枪。

    “呛”地一声,枪矛相接,爆出一声巨响。李青君被自家射了箭雨,气势就先馁了,邙战显然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李青君这一下没占到任何便宜,反而被击退。

    她在空中无处着力,只得借力向后翻飞。那长矛便如附骨之疽,冲着空中的李青君腰间刺落。

    这也是个有经验的战将,人在空中翻腾,别处还可以闪躲,唯有腰是唯一使力点,是躲不得的。

    秦弈的狼牙棒就在这时候恶狠狠地砸在了矛上。

第二十六章 朋友

    “嘭”,比刚才枪矛相接更为沉闷许多的声音爆起,秦弈再一次搂着李青君的腰,向后飘退到了街角。

    邙战的矛都被敲得差点脱手,心下骇然,这少年看着瘦弱,哪来这么大劲?

    他略微调整了一下,还要出矛,身边再度探过一枪,将他的矛架住。

    这熟悉的枪,战场之上至少相交过十几次……邙战看也不看就知道这是李青麟。

    他大声厉喝道:“你南离什么意思,有刺客要杀我,你帮她?你南离号称千载文明,就是这样对待使节?”

    “不好意思。”李青麟面无表情:“论起什么文不文明,我只知道跟舍妹一比,你邙战屁都不算。再嗦我现在就宰了你,你西荒要为此开战我奉陪到底。”

    舍妹?邙战愣了半天,再度看向李青君的目光变得很是古怪,继而慢慢变得热切。

    邙战失了神,他身边倒是有个山羊胡子随从阴阳怪气道:“恐怕你青麟王子还没有擅起边衅的资格。”

    李青麟冷笑:“你们大可试试。”

    随着话音,伸手一挥,南离军队的弓箭立刻指向了西荒一行,那山羊胡子脸如土色,再也不敢说话了。

    邙战醒过神,哈哈笑道:“原来是昭阳公主。既是一场误会,算了算了。我们此来是为吊唁,可不是来挑衅的。”

    李青麟压了压手,军队的弓箭又收了回去,他换上一脸怒意,指着李青君骂:“你多大人了,还长不长脑子?什么场合也敢瞎动手,被自家人射死是不是就舒服了?”

    李青君犟着脖子,怒道:“这个凶手矛下多少南离人的血,刚刚还谋刺了大哥,要他来装什么吊唁?”

    “那也不是你这么做的。”李青麟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又对秦弈拱手道:“多谢秦兄。”

    秦弈摆摆手,很是无语地站在旁边。他一直在关注邙战的举动,本来是怕他忽然出矛,却看见那邙战听说这是“舍妹”之后,那变得热切和恍神的破样子。

    得,蛮子就喜欢这样冲动莽撞的丫头是吗?

    邙战的目光也落在秦弈身上,继而看见他搂着李青君纤腰的手,一双铜铃般的豹眼缩了一下,冷冷道:“那人又是谁?”

    秦弈不着痕迹地收回手,理也不理这个什么西荒太子,拽着李青君转身就走。李青君似乎也意识到今天又莽得过了火,低着头一言不发地任秦弈拉走。

    被无视的邙战在身后勃然大怒:“今天真是见识了南离的气度!”

    李青麟淡淡道:“那是我朋友,不入红尘中,没必要讲什么官面礼节。我说邙兄,你年年入侵我南离,杀人屠城如禽兽无异,却忽然说起了礼节气度,不觉得沐猴而冠,可笑得很?”

    邙战却道:“本王此来,本就有意和南离修好,只不过如今看来号称和平的南离却没有我们这样的心。”

    李青麟怔了一怔:“那便先请入宫,父王已经设下接风宴席,只等邙兄。”

    “午宴?”邙战忽然又热切起来:“不知公主可在场?”

    李青麟的目光更加意味深长。转头看去,秦弈已经拉着李青君转过了街角。他不知为何忽然觉得很好笑,仰头哈哈大笑了一阵子,又忽然收敛笑容,板着脸道:“舍妹不与禽兽共饮。”

    “你!”邙战的脸都黑了,铁拳咯吱咯吱捏了半晌,才终于平复下去,不再出声。

    转角边,李青君靠在墙上叹气:“我好像总是把事情办砸。”

    “因为你太直了。”秦弈笑笑:“也许你家的沉稳,都到了你哥哥身上。”

    “我就不明白,这是什么道理,为什么明明是仇深似海的敌人,搞个使节的名义,就不能动他,反而要保护?”

    “我也不知道,我一直觉得这种礼仪挺怪,可好像哪里都有……也许是因为国与国之间没有永远的敌对,只有利益吧。说不定转个脸,你们还成盟国了呢?”

    “不可能!”李青君怒道:“就凭他刺杀大哥,我们就永远不会成为盟国!”

    秦弈没办法回答这句话,西荒是和你们有仇,但至少刺杀你大哥的事,锅不是他们的。

    “还是……”李青君嗫嚅半晌,终于道:“还是谢谢你了,不然那一矛有点麻烦。”

    “谢我就不用了,我们怎么说也是并肩作战过的战友。”

    “战友吗?”李青君微微一笑:“是吧。”

    秦弈道:“我倒是觉得你哥哥相当靠谱,很顶面子。”

    “哼,那是应该的,否则他怎配当我李青君的哥哥!”

    秦弈心中飞速掠过刚才最后听见李青麟说“他是我的朋友”。

    “朋友”吗?

    秦弈觉得无论真情假意,能用这样的词称呼他一个“山野乡民”,对于一个太子的身份来说都不容易。否则他大可说一句“客卿”,秦弈也不会觉得这个称呼有什么不妥,想更好听点用“贵客”也就行了,可他就偏偏用了“朋友”。

    这个词的概念可就不同了,很重。

    正在感触,心中忽动,他下意识往另一侧街头看去。

    面前的李青君还要说什么,却看见秦弈忽然转头。她也顺着秦弈的目光看去,看见了一个绝美的道姑正向他们走来。

    便如云破月来,空旷的大街上便有了柔和的清辉。

    看着道姑倾国倾城的容颜,李青君忽然有了几分不舒服,下意识站直了身子,似乎有意也显示出傲人的身姿。

    流苏吐槽:“别挺了,越挺越输。”

    “……”秦弈差点没背过气去,你特么不是不敢在明河面前乱说话的吗?

    “秦公子,又见面了。”明河缓缓过来,打了个稽首:“贫道等你多日。”

    秦弈故作不解:“等我干什么?”

    明河叹了口气:“木剑莫名易主,贫道自然想知道原因。本来还担心阁下被人害了,可卜了一卦,却是吉卦……”

    秦弈来了兴趣:“什么卦?”

    明河看了看李青君,道:“安贞之吉,应地无疆。”

    说罢转身而去,仿佛只是特意为了来告诉秦弈这一卦。

    也似乎是她已经从这一卦了知道了她想要的东西,便没有必要再多言?

    李青君如临大敌地看着她的背影,明河最后那一眼让她有一种被看得通透的悚然危机感,可直到明河已经去远,她才想起自己有枪。似是当明河站在面前时,自己连动武的意识都找不到。

    “安贞之吉,应地无疆,这是什么意思?”李青君问秦弈。

    秦弈也不知道,明河一接近,流苏就隐了,没了外挂哪里答得了这么高深的问题,只好道:“反正是个好卦吧,管它呢。”

    “这道姑莫名其妙跑过来,说一堆莫名其妙的话,感觉不是好人,天知道这卦是真是假!”李青君警惕道:“别和这种装神弄鬼的家伙太近,搞得你也成第二个东华子就不好了!”

    秦弈失笑:“那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这个道姑不是很漂亮吗?我看你都挪不开眼睛。”

    “她啊……她再漂亮,那也只如天上的银河,是虚的。我身边就有倾城之美,并不逊她分毫,还看她干什么?”

    李青君愣了老半天,忽然醒悟他说的什么,俏脸咻然变得绯红一片。

    流苏的声音却忽然在识海里冒了出来,打破了刚刚开始有点小旖旎的氛围:“君子攸行,先迷失道,后顺得常。西南得朋,乃与类行;东北丧朋,乃终有庆。安贞之吉,应地无疆。”

    秦弈本想问你是刚去百度回来吗?可听着听着,神色越变越难看,再也没有开玩笑的心情。

    有人飞奔而来,弯腰施礼:“公主,王上命公主赴宴。”顿了一顿,又道:“太子请秦先生也去。”

第二十七章 直面东华

    前往王宫的途中,秦弈满脑子还在盘旋那个卦辞。

    李青君在身边呢,他没法详细掰开了问流苏如何详解,按照自己脑补起来,几乎所有注意力都会被“丧朋”两个字吸引,别的听着再吉利也没用。

    他在这世界哪来什么朋友?

    刚刚说过“他是我朋友”的李青麟?他口称朋友,谁都知道这未必作数,在秦弈自己心中这也就是一个合作者,所以理应与他没什么关系。

    流苏?现在仿佛亲密得什么都能说,实际上双方都知道仍有隔阂,很难说算不算朋友。当然现在的隔阂越来越少,一定要说秦弈有一个朋友的话,那就只能是流苏,只是不知道流苏是否也这么认为。

    夜翎关系尚浅。

    李青君?秦弈知道自己有点喜欢李青君,这种算不算朋友关系?也许现在算?

    丧朋……不管是丧流苏,还是丧李青君,秦弈想着想着就打了个寒颤,自知无论是哪个都无法接受。

    “喂,你沉着脸在想什么?”旁边李青君忍不住问。

    “哦,没什么。”秦弈勉强笑了一下:“国宴场合,我出现在那是不是有点尴尬?”

    “有什么可尴尬的,你是哥哥和我的朋友,你都进不得?邙战才不配呢。”

    又是句朋友……秦弈抿了抿嘴,总觉得在此时很不想听见这个词。

    转念依然觉得李青麟喊自己去赴宴有点怪怪的,忍不住问传话的宫人:“可知太子喊我有什么事么?”

    宫人欲说还休。

    李青君终于发现不对,一把揪住他道:“少支支吾吾,什么事?”

    那宫人迟疑半晌,低声道:“西荒太子向王上提亲,说两国永结盟好……”

    李青君勃然色变。

    秦弈也眯起了眼睛,眼里不自觉就有了冷意。

    “站住。”两个宫廷侍卫拦在门前,指着秦弈手中的狼牙棒:“解下兵刃。”

    “都滚开!”李青君手里可也有枪呢,一枪横扫将两人扫得老远,大踏步闯了进去,秦弈就趁机跟在后面一溜烟进去了。

    开什么玩笑,狼牙棒才是本体好吗,解下兵刃还进去干鸟……

    临近宴厅,便听见里面传来李青麟的厉声呵斥:“南离立国千载,王室子弟尚武自立,历代公主均自主择亲,无拘无束,此天家风采,自有气度。纵有外嫁,亦是远嫁中土大国,享尽尊荣。从未闻和亲于仇,受仇敌辱玩者!你身为国师,却装神弄鬼,私通外敌,自辱国体?”

    “太子言重了。”里面传来苍老的声音:“南离西荒,交战百年,君不见多少生灵涂炭,只顾天家颜面么?何况贫道手占一卦,本国是离,西荒为兑,离兑是睽,小事吉也。这便是夫妇和谐,所谓辱玩从何说起?”

    国王频频颔首,很是信服所谓的“卦象”。

    李青麟面色冷厉,其实气得胸闷。就是这样,不管有理没理,扯个卦辞瞎胡咧一下父王就能奉为圭臬。然而找个真懂卦的人来驳,意义也不大,因为那些人不会“仙法”,父王信谁的自不用说。

    门外传来不和谐的声音:“公主,里面算卦的是谁啊?这不胡扯呢么?兑上离下,这叫泽火革,水下浇而火上腾,这是要天天吵架吵得打起来好不好?革即变也,夫妻不睦则家庭变故,君臣不睦则江山鼎革,妥妥的凶卦,能硬生生说成吉利,收了钱的吧?”

    殿内哗然,全部转头看向门外。

    李青麟露出一抹笑意,原本站立怒指的,此刻慢慢坐了回去。

    门外站着一男一女,殿内自然一眼知道那是李青君,然而男的是谁?一个看着颇为清秀白皙的少年,一身普通布衣,却干净整洁。身材挺秀,略微有些瘦弱,目光清澈明亮,嘴角勾着嘲讽的笑意,看着却更增俊逸之气。

    只奇怪的是,明明一个俊秀少年,手上却提着狼牙棒。还好此刻李青君也手提银枪,好歹把违和感冲淡了少许。

    他大约比李青君高了大半个头,两人并肩而立,一眼看去竟然极为相配。

    当然相配,李青君身材窈窕肤白胜雪,只要和五大三粗如同野人一样的邙战对比,秦弈俊逸清爽的样子怎么看也跟李青君更配啊……

    殿内竟然有好几个人下意识地浮起“真是一对璧人”的想法,再看看盯着李青君两眼发光的邙战,都是暗自摇头:“野人。”

    李青君开口便道:“父王!我不嫁!”

    “昭阳。”龙椅之上,国王暂时回避了女儿嫁不嫁的问题,倒是惊奇地问:“这少年是谁?”

    李青君道:“这是秦弈,我的朋友。”

    群臣窃窃私语。

    南离立国千载是吹,几百年是有的。几百年来王室风气如此,公主都曾隐姓埋名混江湖,历代跟个江湖汉子跑了的都多如牛毛,混成黄脸婆回家哭唧唧的也不是没有,倒也没李青麟吹的什么王家风采,但确实可以说自主择亲是惯例了。这风气下,公主忽然带了个年岁相仿的少年,在父王和群臣面前宣布是朋友……这差不多和公然宣布我要招他做驸马没什么区别了吧?

    既然跟江湖汉子跑了都没事,这个秦弈虽然布衣,倒也不是大问题。问题在于,这出现的时间就有点巧了……人们都悄悄去看邙战,看见的是一张憋得漆黑的脸,大手捏着酒杯,青筋都快捏出来了。

    秦弈叹了口气,他知道李青麟让他来干什么的了,就是当枪来坏邙战好事的。能让李青君扯着说朋友的只有他,能有底气驳斥东华子胡扯的也只有他。事后他这种布衣能不能娶公主还可控,可比找个官宦子弟出来好得多了。

    恐怕现在整个大殿也就李青君这傻妞自己一个人懵然不知大家在想什么了……不就介绍个朋友吗?

    知道了李青麟的想法,秦弈毫无反感,因为他自己很乐意当这回枪。

    唯一的问题是……秦弈微微转头,目光落在国王下首的椅子上。

    那里坐着一个道袍老者,鹤发童颜仙风道骨,此时也在盯着他看,面带笑意而眼神有些阴冷。

    东华子。

    秦弈深深吸了口气,他能感到自己心灵的躁动。

    无关其他,不是执念不是心魔,只因这是自己穿越以来,一直在内心作为目标的第一个boss。老实说秦弈并没有想过第一次直面东华子是在这样的场合,他自认为还没有做好充足的准备。

    他知道李青麟原先的设想也不是这样,只是形势变化,临时为之。

    说着洋洋洒洒,各人心思也不过一念之间,龙椅上的国王正在说:“既是昭阳的朋友……先赐座。”

    李青君便拉着秦弈往李青麟方向走,自有人往那里加座。正走到殿中,东华子悠悠开口:“这位秦小友也是修道的?”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吃男女关系的瓜差点吃忘了,首当其冲的问题在于,这少年之前开口驳了国师的卦!

    这是重重得罪了国师!

    秦弈心中跳了一下,却没有退缩,便在殿中立定,扬声道:“不错,刚才那卦辞不知何人所言,简直滑稽。听闻东华子国师道法精深,怎么也该让他来卜这一卦,而不是听个初学者信口雌黄。”

    群臣的脸色都变得非常精彩,这是当着国师的面,说他是个初学者,还斥为信口雌黄!

第二十八章 廷辩

    “贫道便是东华子。”东华子并未动怒,淡淡道:“大道无边,虽然钻研道法百年,说是初学者倒也没错。只不知小友学了几年?”

    “原来道长就是国师啊……久仰久仰。”秦弈偏着头看他,嘴里说着久仰,脸上却分明流露着一种“见面不如闻名”的表情。

    这种表情比什么言语都刺人,东华子终于有些怒意:“小友有何指教?”

    秦弈哂然道:“排齿论序,本就下乘。世间武者万千,年纪一大把的又有几个是青麟王子的对手?可见学得久不代表会得多。吾师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先后生于吾乎?”

    这话听得很多人都愣了一愣,就连本来准备随时教秦弈论道的流苏,听着最后这句也愣了一下,有些沉默。

    “少年人年轻气盛,看了几本书就自以为精通,也是有的。”东华子缓缓道:“本国在上,自然是上离,上离下兑是为睽,少年人不懂事,却说上兑下离……好在王上豁达,不以为忤,以后切莫如此毛躁。”

    秦弈暗叫这尼玛是个官场老油子在玩文字狱啊,哪里是道法辩驳?流苏也很无语,这种话怎么辩它还真不擅长,反倒是秦弈自己能扯几句。他故作惊奇道:“嫁娶不是男女事吗?原来道长惯用姿势是女的在上面啊,这倒是在下年轻识浅了,多谢指教……”

    “噗……”却是李青麟笑出声来,见众人目光看向他,便干咳两声,敛容道:“秦弈,你年轻不懂,有人喜欢坐莲之姿也不稀奇。这是国宴场合,就别说人家国师的床笫双修话题了。”

    还国宴场合呢,坐莲都出来了你是故意的吧?本来有些肃穆的辩驳氛围变得怪异起来,很多人辛苦地憋着笑,偷眼去看东华子的表情。

    东华子倒没什么表情,很有涵养地淡淡道:“两国之盟,岂能以男女事论之?少年人不懂事,便谨言慎行,请坐吧。”

    秦弈暗叫厉害。

    实际上卦辞这种东西,有很多是模棱两可,怎么解都有理的,这便给了江湖骗徒很大的余地。就如眼下的“睽”和“革”,一定要定性成“睽”的话也没有关系,流苏有大把道理教秦弈把“睽”说成凶卦,同样东华子也可以把“革”说成吉卦,可这就没完没了。东华子没有选择去辩这个,而是直接扯上政治,又倚老卖老终止话题,只让国王自己去想。

    所谓辩驳,在绝大多数时候都不是为了辩倒对方,而是说给旁观者听的。国王更愿意听哪一方?不言而喻。

    秦弈正在急寻对策,李青君却憋不住了,大怒道:“我若嫁给那个野人,当夜便剁了他的狗头,这便是两国之盟!”

    国王神色一沉:“昭阳,慎言。”

    李青君一梗脖子,还待说话,秦弈拉了拉她的袖子,微微一笑:“受教了,本以为修道便是抽离尘世,羽化而仙,原来也该心念国盟的。道长给在下上了一课,无愧国师之号。”

    国王的神色微微一动。

    东华子眼眸也缩了一下。

    听懂的人心中也叫这小子厉害。

    国王想要的是什么?是羽化长生!

    这少年直指了国王内心最重视的东西,修道者心中所思该是什么,什么两国之盟比得上这个重要?再配上李青君要死要活的样子,明摆着连两国之盟也不靠谱,那国王这回将怎么考虑两人的卦解还真难说。

    东华子缓缓回应:“大道三千,非止一条,这红尘俗世,人间百态,无处不是道。小友偏颇了。”

    “呃……在下无状,受教了。”秦弈没有再辩,因为没有必要辩下去了。他拱手行了一礼,拉着李青君入座。

    东华子也很有气度地回了一礼,以示此事完结。

    可任谁都知道,这少年以后日子不好过了……看看秦弈,却见他微微笑着,毫不在意。

    国王暗自颔首,这少年还真有点出尘之意,不知道女儿从哪找来的?

    李青君也回过味来了,这寥寥几句唇枪舌剑的意思在哪。她一屁股坐在位子上,很高兴地拍了拍秦弈的肩膀,表示有一套嘛小子。

    这亲昵的态度看在众人眼中,心思各异。

    一直憋着没开口的邙战终于说话了:“本王此来,是带着敝国上下和平之愿,将百年干戈化为玉帛。你我本为世仇,想要结为盟好自然需要一个纽带来开启,可惜本王没有姐妹,否则嫁给青麟兄,也不失为一桩佳话。”

    言语中暗讽南离不识大体,也隐隐有威胁之意。

    李青麟冷笑:“便是你有姐妹送我,我也不觉得这就能影响我对你西荒的观感。两国盟好靠妇人维系,你邙战何时变得如此天真?”

    邙战叹了口气:“今日见到昭阳公主,真如一枪扎进本王心头。无论李兄怎么想,本王若得昭阳公主,此生不入南离。”

    李青君勃然大怒,擎枪跳了起来:“我杀了你,你也不能入南离!”

    “昭阳,成何体统?”国王摆摆手,示意不要再争。

    其实这件事单从国家层面去看的话,两国联姻确确实实是件好事。虽然南离尚武,可与相对莽荒的西荒国对比,南离人耕种文明已经很久,攻击性不强,两国百年交战大部分是南离被动防守。若是真能和亲解决,恐怕朝野上下都会觉得李青君嫁过去挺好的。

    问题就是李青君自己极为抵触,按她说的如果真嫁过去反而把丈夫脑袋给砍了,那更是触发两国死战的导火索。除非南离自甘下贱,废了自家公主的功夫把她送给敌国,那就真如李青麟所言,南离的脸都丢尽了,而这种下贱也未必能求得和平,说不定还更激起对方的狼性。

    国王自己也挺倾向于把女儿嫁给邙战,但前提是女儿要自己肯才行。这里的关键是……

    他的目光落在秦弈身上,秦弈正轻拉李青君的袖子示意她坐下,李青君也就顺着坐下了,好像很听他的话。

    恐怕关键就在这里,女儿已有心上人。

    本来一介布衣怎么揉圆捏扁也无所谓,不过这少年好像是个修道的,还修得似有几分门道……醉心此道的国王决定接触一二再看看,便没有回答邙战的话题,只道:“今日不过接风,国事容后再议。”

    国王定了性,邙战也没法在这场合追着说个没完,殿中的话题很快就被礼部的人扯向了风花雪月。

    李青麟吁了口气。

    没有当场决定就好,把秦弈喊过来果然是正确的。

    至于下一步……他盯着邙战,又看了看东华子,正看见这两人互视的眼神。

    李青麟若有所思地抿着酒,头也不转地低声道:“秦兄,宴后回府,你我好好谈谈。”

第二十九章 绸花

    这顿所谓的宴席,起初秦弈是吃得浑身不自在的。

    因为对面邙战总是瞪着一双豹眼瞪着他,表情跟要吃人一样。任谁被人这样盯着吃东西也食不甘味,再加上东华子时不时若有若无地一瞥,就更是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流苏便冷笑:“蠢。”

    秦弈没法回话,便悄悄用手指弹了弹棒柄,表示抗议。

    流苏道:“只会弹我算什么本事,你去弹那个野人啊。”

    秦弈翻了个白眼,老子还想把东华子拖出去弹到死呢?也得看场合吧。

    流苏仿佛听得见他的心声,继续冷笑:“凡人应酬,做作无聊,虚伪可笑。他瞪你,你不会瞪他?他没挑衅你,你不会先挑衅他?便是要讲规则,也可以考虑如何利用规则。红尘不过游戏,你又不像碌碌世人拖家带口有所顾忌,你明明了无牵挂,却不求个无拘无束念头通达,活着又有何用?”

    秦弈心中触动了一下,本来还觉得自己之前应对东华子很得体了,可被流苏这么一说,反而觉得之前做的索然无味。

    这便是意识形态的不同吧……

    人真活得跟流苏说的那样,把红尘当游戏……要么进了牢子,要么就是仙人。

    但是煽动力好强啊……秦弈承认自己内心有什么被燃了起来。有谁不向往那样的生活态度,无拘无束,念头通达?

    此时李青君凑过脑袋,附耳低声道:“我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

    “嗯?”秦弈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不对?”

    “好像……”李青君慢慢红了脸颊:“好像他们把你当成我的那个,那个了。”

    我的傻妞你这时候才知道?那位野人情敌心里都快把我杀了一万遍了!秦弈哭笑不得,但也心知自己和李青君的关系实际并没有到这个程度,李青君为此头疼是正常的,可别把这莽丫头激得朋友都没得做,便低声回道:“一时应付邙战,事后我会设法向你父王解释。”

    李青君挪开少许,目光带着点愠怒:“被他们误会和我是那个,让你很丢人吗?”

    呃?又说错话了?秦弈急忙补救:“实不相瞒,我心中窃喜得很……这不是怕伤了你的清誉么?”

    “心中窃喜?”李青君又挪开少许,目光变成了看流氓:“你想干什么?”

    秦弈真的快吐血,之前你特么不是很讲道理的人么?大姨妈来了?

    却见李青君的目光也没保持多久,很快就变得有些迷蒙,又压低了声音:“你……性子恬淡,不喜争斗,本来我觉得你就在哥哥客院里悠然起居,我们有事来问你就好……可今天因为我的缘故……你已是避不过这纷扰俗世了。”

    秦弈福至心灵,直接回答:“我愿意。”

    李青君的目光越发迷蒙,幽幽地看着他的眼睛,没有说话。

    也许两人的感情都还没到相互爱恋的程度,可经历今天这么一场,这份缘法便已开始纠缠,再也不是那份纯粹的欣赏抑或淡淡的喜欢。

    流苏在棒子里悠悠一叹。

    秦弈听见了,感觉有点像家中爸妈看八点档肥皂剧看到最肥皂阶段时的叹息声。

    “咔”地一声响,秦弈还以为导演喊咔了呢,转头一看却是对面的邙战捏碎了酒杯,那怒目圆睁得都能看见血丝了。

    秦弈怔了一怔,原先还觉得这邙战想娶李青君是政治意图,这么看来还有点真呢?

    李青君也转头看了邙战一眼,冷哼了一声,目光里尽是不屑和愤恨。她可不止是不想嫁,在她心里这邙战是杀兄仇人。

    秦弈想起了流苏的教唆,心中微动,低声道:“看他生气不是挺好的么?”

    李青君转头看他,似是知道了他的意思,似笑非笑道:“你想干什么?”

    “我想……”秦弈试探着伸出手。

    李青君抿了抿嘴,顺从地把手放在他的手心里,轻轻相握。

    说来也怪,被秦弈搂着腰都好几次了,曾经地窟之中还更旖旎,都被摸了也没觉得多严重。偏偏这回只是两手轻握,便如一股电流窜起,漫边全身,烧得脸颊滚烫。原本直视他的目光再也无法维持,微微偏过螓首,那粉红色一路从面颊蔓延到粉颈,连脖子都红透了。

    “砰!”邙战重重把酒壶顿在了桌上。

    巨大的声响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国王原本正在和邙战带来的随从说些风土人情话题,被这么一惊转头,神色沉了下去:“西荒之礼,寡人知矣。”

    邙战气得浑身都在发抖,秦弈很怀疑如果这是个病弱之士会不会气得当场去世。

    “果然,还是要求个念头通达啊。”秦弈舒服地叹息自语。

    李青君也浑身舒坦,握着秦弈的手更紧了点。

    只有流苏知道,秦弈这“自语”,是说给它听的。它笑了一下,没有多言。

    …………

    “秦兄。”宴会终场,李青麟直接拦住想从侧门开溜的李青君和秦弈。

    李青君飞快地抽回了和秦弈相握的手,垂着脑袋拿鞋尖在地板蹭啊蹭。

    秦弈讪讪搓着手道:“那个,只是故意气邙战的。”

    李青麟却根本不是来管这事的,反而神色严肃地道:“我是来让你跟我一起回府的。若你独身而行,抑或是与舍妹去哪里幽会,愚兄怕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秦弈心中一凛,肃然道:“感谢,是我忘形了。”

    李青麟招呼了一队卫队过来:“你们护送公主回府,有任何变故,号箭通讯。”

    李青君看了看秦弈,心中忽觉有些不舍难离。这明明每日相见,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绪?

    她也不是黏黏糊糊的人,这股情绪没再表达出来,只是深深吸了口气,低声道:“明天见。”说罢转身而去。

    目送卫队簇拥着李青君离去,李青麟自己带了一队人,与秦弈并肩回府。

    “父王现在歇得早,若是往常,你此刻多半在面君。”走了一阵,李青麟慢慢开启了话题:“明早他肯定会召见于你,你可得有个准备。”

    “知道。”秦弈问道:“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交代?”

    “不要直接谏言他停丹,徒惹不快。其他的你自己把握,毕竟道术方术,我是外行。”李青麟忽然笑了起来:“我看你今天面对东华子,很有些政治意识,也不用我多点醒。”

    “我有个什么政治意识……”秦弈很是无奈:“你赶鸭子上架,突兀让我面对东华子,我可是打醒十二万分精神,每句话都想了半天才敢说的好不好?”

    李青麟笑笑:“不也正是因为赶了这趟鸭子,让你和青君的关系近了一步?”

    “呃……”秦弈顿了顿,叹了口气:“其实李兄,虽然我好像是该谢你,但我还是想说,青君自己并没想过带着个男人进殿会造成什么结果,如果我不是她的良人,你岂不是坑了她?”

    “只要她不嫁给西荒,这是首要意义,至于其他的,我没有那么多心力考虑。”

    “也就是说,其实你也不是为了青君的幸福着想,只不过是为了西荒?”

    “确切地说,我是为了南离。”李青麟淡淡道:“对有些事情,秦兄应当是心如明镜,并不该如夜翎般问这种幼稚的问题。”

    秦弈喟叹道:“正因我知道一些事情,所以更想要确认一下,你对青君是真有爱护之情呢,还是只不过塑料兄妹情,现在确认了,没事了。”

    李青麟奇道:“何谓塑料?”

    “唔……”秦弈想了想,解释道:“就是那些绸布做的假花。”

    “绸布做的花吗?”李青麟抬头看着天空,出神地想了一阵子,忽然笑道:“也挺好的。这样的花,一样很美,且不容易凋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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