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九十章 调律师
在恍惚的梦境里,槐诗仿佛再一次回到了新海。
可一切好像都多有不同。
仿佛在一瞬间回到了很多年前一般,重归年幼。
寂静的大街之上,路灯洒下孤独的光。
远方有微冷的夜风吹来,掀起少女的裙摆。
在昏黄黯淡的灯光下,她回过头来,看着槐诗,后退了一步,咬了咬嘴唇:“那,我先走啦。”
槐诗愕然的看着那一张羞怯的面孔。
呆滞。
不知为何,心中涌现出了未曾预料的不舍。
随着轻柔的哨声,一只白鸽从天上落下来,落在了她的肩头,少女最后一笑,似是洒脱一样向着他挥手:
“如果,如果将来有机会的话……记得来金陵找我玩啊。。”
在梦里,那个扛着琴箱的少年下意识的想要说什么,想要伸手挽留,可看着她的时候,终究却没有再说什么。
只是用力的点头。
他说:“好的,一定!”
于是,少女无声远去。
只有他一个人站在寂静的街道上,许久,凝视着她离去的地方,自嘲一笑,嘲弄自己的遐想和美梦……
转身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破碎的片段戛然而止,毫无意义的场景接连不断的出现,前所未见的不同事情,以及,未曾有过的战斗和抉择。
景象在毫无规律的跳跃。
可忽然之间,却又一次看到她的脸颊,已经和往昔的稚嫩不同,浮现出一丝成熟,只是这一次看向自己的时候,却已经忍不住眼泪。
“究竟为什么啊!”
看着眼前蔓延的血泊和尸骸,她愤怒的质问:“为什么偏偏只有我,只有我……被蒙在鼓里啊!”
槐诗没有说话,平静的看着她,笑了一下。
转身离去。
一如往年那样。
可这一次,再没有寂静,只有身后传来的哭声。
荒谬的梦境似乎开始变得更加荒谬。
在一瞬间的恍惚之后,他好像又变得不同,自天穹之上,居高临下的,俯瞰着一切,仿佛世界在握一般。
只是垂眸,凝视着笼罩在浓烟和火焰中的伦敦。
明明从没有去过天文会的总部,可槐诗心中却又如此的确信,清晰,就像是来过无数次一样。
此刻,哀鸣和哭号的声音扩散。但却丝毫无法让自己动摇,内心中那一份前所未有的憎恨,越发的膨胀——
这一切,本不应该发生!
“今日,伦敦将于毁灭中沉没。”天穹之上的复仇者冷漠宣告:“于此,将汝等理想所造的恶业,尽数奉还!”
当无声的叱令被下达,便有整个世界的黑暗自穹空中降下,洪流吞没一切。
一切的生命都消散在地狱里。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
“去死吧,这个疯子!”
森严肃冷的宫殿中,染血的骑将冲破大群的封锁,怒吼。
无回枪向前,贯穿了他的心脏。
在万军之中,喘息的少女握紧五指,燃烧的日轮中,石齿剑飞出,将他的手臂斩落。
而在那之前……自己的后背竟然就已经被贯穿。
匕首。
槐诗难以置信的回头,看向身后,难以置信:“还有你么,清羽……”
用尽最后的力气,发动了转移。
王座上的身影消散,被漩涡吞没,消失无踪。
好像已经逃了很久,可好像只是短短的一瞬,在真实的幻痛和不断的错觉中,槐诗靠在了墙壁之上,艰难的喘息。
这便是最后的藏身之地。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了石髓馆的大门被推开。
轻柔的脚步声响起。
“你果然在这里么?”
闯入者伸手,抚摸着墙壁上的挂画:“你以为我忘记这个地方了吗?”
在破败寥落的大厅里,槐诗坐在椅子上,看着她,呛咳着,笑了起来:“不知道该去哪里才好,就在这里等你了。”
他无奈的感慨:“真是让我,等了好久……”
或许,这便是穷途末路的终结。
“收手吧,槐诗。”
她最后恳请,“外面全都是天敌。”
“收手?事已至此,还有什么话好说呢?”
槐诗轻声呢喃,看着她的脸颊,仿佛有很多话想要述说,可到最后,却只剩下幽幽一叹,“你总让我,别无选择……”
微笑着,最后看了她一眼。
如同当年道别时那样。
发动了最后的仪式。
地狱的大门在他身后敞开,自深渊的吸引之中,灵魂坠落,迎来最后的凝固。
自地狱万军的欢呼中,井喷的深度洪流,吞没了一切!
在那一瞬间,莫名梦境仿佛终于迎来了尽头,只有不断抽搐着的槐诗从床上猛然睁开眼睛,惊恐呐喊:
“等一下——”
寂静,无人回应。
只有充斥在空气里消毒药水的味道,存续院专有的类型,如此熟悉。
在反应过来那只是荒谬梦境的瞬间,槐诗就忍不住自嘲一笑,重新瘫回了病床上,闭上眼睛,正准备再好好的睡一觉。
只是,刚翻过身,就看到好像是负责自己的医师和……坐在床边椅子上的审查者。
手中的纸笔,旁边桌子上的记录仪,干练利落的齐耳短发,肃然又平静的面孔,还有进入工作状态之后,就看什么都仿佛像是看垃圾一样的嫌弃眼神。
啊,这熟悉的感觉……
“艾总?”
槐诗瞪大眼睛,刚碰到枕头,就下意识的起身。
宛如一个仰卧起的坐。
忽然有一种干了什么亏心事被当场抓获的心虚感。
并没有回应他的问候,也没有寒暄,艾晴平静的转了转手中的圆珠笔,敲了两下记录板之后,忽然问:
“姓名?”
“我才刚起,还没休呢!”
槐诗傻眼,茫然的看向周围:“又要开新一卷了?!”
等他确认灵魂里的命运之书没有别的变化之后,终于忍不住松了一大口气:“呼……”
他还以为统辖局这次真不做人,逮住工具人往废了使,又要塞大活儿过来了。
而艾晴对他的反应仿佛早有预料一般。
只是耐心的等待他回过神来,再度发问:
“姓名?”
“……”
槐诗看了一眼她如此严肃的阵仗,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工作找上来,有些不确定的回了一句:“槐呃……诗?”
艾晴了然颔首,填写一项之后,对记录仪说:“回答迟疑,胡言乱语,认知产生障碍。”
“别别别!我清醒着呢!”
槐诗赶忙解释,下意识的往前凑了一点,刚刚挤出讨好的笑容,就看到艾晴又填了一项:“试图掩饰,且试图同审查者拉近关系……”
“只是看到老朋友高兴,怎么叫拉近关系了?”槐诗震声反驳。
艾晴颔首,继续记道:“继续胡言乱语,不知所谓。”
“你爱说什么是什么吧。”
槐诗无力的躺回了床上去,疲惫叹息,玩过不你,躺平了行不行?
“……继而自暴自弃,消极应对现实。”
艾晴再记,对照着存续院的心理测写,最后颔首:“看来是本人没错了。肉体灵魂确认无损伤,意识正常,反应正常,并无分裂和偏激反应,无凝固症状——”
随着她的表格填写,她背后的书记员也运笔飞速,刷刷刷将厚厚的几张纸全部填完。然后打开箱子,将加盖了艾晴印章的判断项目表、过程记录和存续院出具的病例一同放进去,箱子锁好之后,交给了专员。
很快,专员和其他人转身离去。
只有艾晴还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端详着槐诗的样子,赞许颔首:“看上去还正常的样子啊。”
“……”
槐诗看了她半天,狐疑:“你是不是在逗我玩?”
“必要的验证程序。”
艾晴终于放下了笔,也不管病人,端起旁边的茶水来,自顾自的喝着:“总要确定你是不是槐诗本人再说吧?”
“我怎么就不是槐诗了?”槐诗恼怒:“像我这样的倒霉鬼,天底下还有第二个么?”
“倒霉未必,吓人倒是真的。”
艾晴看着他,严肃的提醒:“尤其是你的那只……‘大狗’,让很多人的心脏都有些受不了。”
啪!
槐诗一巴掌盖在自己的脸上,
好了,终于明白了。
这还是自己造的孽。
怎么就忘记自己的凝固嫌疑了呢……
结果自己好死不死的还真的搞了一个统治者出来。
这距离统辖局开始怀疑还没有三个月呢,槐诗就已经光速拉胯了……从侧面印证了决策室实在是料事如神。
怕啥来啥。
绝大多数人在看到终末之兽从万世乐土中升起的瞬间,第一反应恐怕都不是‘友军好强力发育好牛逼这把有希望’,而是‘草,大事不好了,槐诗他终于反了’!
你看我早就说过什么来着……
恐怖如斯!
此子断不可留啊!
结果一口冷气还没吸完,槐诗就已经铁锅炖自己,直接帮现境把剩下的灵魂全都薅回来,完事儿了。
顺带着一刀从背后给牧场主捅了个狠的,创造了全场唯一有效破防伤害。
虽然这伤害没有侮辱大吧……
最后,直接跳进辉煌之光里,自证清白。
这一波操作秀完了,决策室里的领导们还没来得及拍桌震怒呢,这事儿就已经相当于不了了之。
充其量只能走个程序,骗一骗自己,这可能就是统辖局最后的一点倔强了。
没办法,他实在是太大,太白了。
东夏和俄联谱系的功劳加起来都没他大,天文会徽章上的鸽子都没他白!
没有他的话,万世乐土的攻略还不知道还要多花费多久的时间,迟则生变。而但凡有一丝污点、一点凝固迹象,恐怕直接就在辉煌之光下面化为灰灰了。
哪里能舒舒服服的躺在存续院的豪华行政套房里睡大觉?
一时间,即便是心里再犯别扭的人,也只能挤出笑脸来交口称赞:“这就是天国谱系的中流砥柱么,爱了爱了!”
至于那些真想搞点什么事情的人,刚刚张口的时候,往往就会察觉到人群中向着自己看过来的老王八。
笑容如此的意味深长。
碰上这种状况,心里再酸,除了嘴上喊两句查一查之外,又能怎么样呢?
喊完还要擦一擦心酸的眼泪,再去参加他的授勋仪式呢。
对,授勋。
战功评定还没结束,现境荣耀灵魂勋章就已经在路上了,除了这种死人领的比活人多不知道多少的勋章之外,还因为武官的原因,赠送了额外的少将衔。
哪怕是个只有四大军团认可的,内部的空头少将名号,这个年纪……这也太他妈的离谱了。
这还是虚的,其他的实惠有罗素在旁边盯着,该有的一个子儿都少不了。
不过至于这些,槐诗已经兴致缺缺。
忍不住打摇头。
完全没有任何兴趣。
而艾晴也并没有再提太多,只是在听槐诗说到最后的经历时,忽然问了一句:“难道不可惜么?”
“嗯?”槐诗不解,“可惜什么?”
“终末之兽啊。”
艾晴看着他,似笑非笑:“就算是当时的情况很紧急,那么珍贵的作品,也是有其他的办法可以留着的吧?
别说统辖局会怎么样。那可是重要的样本和成果,即便是统辖局,有必要的时候,也是会变通的。存续院可是已经为此申诉过好多次了。”
“要那些东西做什么?当统治者吗?”
槐诗摇头叹息:“算了吧,地狱里连个WIFI都没有……”
“真心话?”
艾晴看着他,好像早就明白什么一样。
槐诗无奈的看着她,自嘲一笑,终究还是回答道:“用别人的苦难铸就的东西,留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终末之兽诚然强大,针对牧场主的破坏力有目共睹。倘若能够留下来的话,即便是限制苛刻一些,罗素说不定也有办法保全。
大不了还有存续院嘛。
可那终究是自己利用那些等待救赎的灵魂,掀起的破灭而成……本身,信徒和神明两者就系为一体。
终末之兽不去,那些无辜者的灵魂又怎么可能彻底洗去畸变和凝固,重获自由?
白银之海能收么?
“活在现境的人,何必去依靠地狱里的力量呢?”
槐诗说,“因恶而成的一切,便让它因恶而终吧。”
艾晴闻言,似乎并不意外。
端详着他的样子,微微点头,仿佛赞许一般:“我应该说,不愧是调律师先生么?”
“别寒碜我啦。”
槐诗苦笑。
可紧接着,就看到艾晴从包里拿出的卡牌,放在了床头。
“新成就哦,槐诗。”她说:“恭喜你。”
金色边框的万世牌之中,只有一个消瘦的背影伫立在尸山血海之上,睥睨地狱。宛如要同整个深渊作战那样。
【食者破灭,恶者终结。
这便是汝等应得的下场】
这便是【调律师】!
可比起这个来,更令槐诗在意的,是卡牌名字最前面的阵营标志。
——理想国!
时隔七十年之后,寥落冷清渐渐被人遗忘的理想国阵营,终于迎来了新的卡牌……
槐诗不由自主的拿起,仔细的端详着上面的徽记。
许久之后,便再忍不住笑容。
“好好休息吧,不打扰你了。”
艾晴看着他眉飞色舞的样子,摇了摇头,起身道别,拒绝了槐诗相送之后,最后看了他一眼。
那样的神情,不只是诧异还是赞叹。
“还有……”她说。
“嗯?”槐诗茫然。
“新的造型不错。”
艾晴指了指自己的额头,好像再提醒着他什么一样,莫名的一笑之后,转身离去了。
只留下槐诗一个人站在房间里。
一头雾水。
许久之后,当他走进洗手间里,看到镜子里自己的模样时,便忍不住愣在原地。
就在镜子里,那一张无比熟悉的面孔好像没什么变化,只是在额前散乱的长发之中,悄无声息的多出了一缕苍白。
醒目如雪。
倒是令原本年轻的面目平添了一份沧桑。
或许,这便是调律师所留下的最后痕迹。
“看上去还像模像样嘛。”
槐诗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煞有介事的摆了几个姿势,臭美完毕之后,才竖起一个大拇指:“加油啊,槐诗。”
镜子里的槐诗微微一笑,并没有回答。
宛如幻觉一样。
在镜中倒影的脚下,黯淡的影子竟然缓缓膨胀,延伸,向上升起,化为了狰狞狼首的模样,疑惑的歪过头,瞥着镜子外的主人。
不明所以。
阴影之心、瘟疫之血、魇魂之齿、溶解之胃、受咒之鳞、铸造之息……深渊真髓悄无声息的流转,便统和成了独属于槐诗的威权·终末之兽!
何须什么统治者的尊位呢?
又何必献上那些无辜的灵魂作为代价?
不用去拥抱凝固,只要自己的倒影便已经足以。
——灾厄之种,至此而成!
第一千二百九十一章 乐趣
“姓名?”
“槐诗。”
“性别?”
“男。”
“年龄?”
“20。”
幽暗庞大的殿堂之中,阴影和掌中的傀儡之间的对话迎来结束。
就在层层模糊的迷雾之中,身披苍白长袍的男人垂眸,微笑着凝视着掌中那渐渐活过来的棋子。
相比于棋子上槐诗灵动的面貌,下棋人的面孔却仿佛如同大殿一般隐藏在迷雾中,男女莫辨,老少难分,只是那戏谑嘲弄的笑容却仿佛永恒一般,未曾有过任何的变化。
毁灭要素·吹笛人!
此刻,短短的几个呼吸之间,注入源质,模拟意识,拟似灵魂。
到最后,活化的棋子被放在棋盘之上。
最后嘉许。
“很好。。”
吹笛人微笑着鼓励:“去为你而厮杀吧,槐诗。”
于是,棋子转身,走向身后铺天盖地的阵列,骑乘着骏马,迎向万军。
一去不回的厮杀,再度开始。
而就在棋盘对面,苍老的弄臣·白蛇抬起手指,将手中的棋子——亡国九卿·育养公向前推出一格。
棋盘之上,代表着现境和地狱的棋子纷繁不同,闪耀着种种色彩和光华,在两只手掌的推动之下,宛如野兽那样彼此撕咬着,你死我活的厮杀。
不断有一道道烟花般的光芒升起,又落下,带来了大量的死亡和杀伤。
到最后,在吹笛人的操纵之下,残破的槐诗棋子杀上了亡国宫阙的最顶端,斩去了最后的头颅。
胜负已分。
“果然,有趣——在新进的收藏之中,这一颗都是尤为特殊和让人惊奇的存在。”
吹笛人抚摸着掌心中再度陷入呆滞的棋子,凑近了,垂眸俯瞰。
“你还有什么样的秘密存在呢,槐诗?”
他轻声呢喃:“真让人好奇。”
很快,棋局再度开始。
新的战场棋盘,新的棋子,新的战役打响了。
空旷肃冷的殿堂里不止是此处有清脆的棋子碰撞声,那声音宛如细雨一般,在迷雾的个个角落中不断的响起,扩散,清脆又悦耳。
数之不尽的棋盘上演绎出了截然不同的种种变化。
亿万次棋局,亿万次推演。
亿万次灵魂的模拟和碰撞中,吹笛人轻声歌唱着,推动手中的棋子,向前,凝视着他们一个个在白蛇所构造的森严防御中被碾压成粉碎的凄惨摸样。
便忍不住,愉快的拍着手。
笑出声响。
当仿佛有风从远方吹来,掀起薄雾的遮掩,便能够看到吹笛人身后那仿佛掩面到世界尽头的陈列架,上抵天穹最顶端的收藏。
每一个格子之上,都陈列着截然不同的棋子。
每一个棋子,都来自各个地狱和时代的英雄和豪杰们,而每一张棋盘之上,都封冻着曾经惊天动地的战场再演。
如此,难以想象的恐怖规模。
白蛇的动作微微停滞。
轻叹着,伸手将属于自己的棋子从棋盘上摘下,放回了身旁的盒子里。
“我认输了。”
他说。
“那再来一局?”吹笛人提议:“你这不是已经进入状态了嘛,手越来越热了。”
“阁下,我们已经下了足足一四十漏的棋了。”
白蛇无奈一叹,正色提醒道:
“整整七天。”
哪怕早已经预计到这一次会面将会耗时良久,但他却没想到,自从进入这一座瞬息万变的迷雾之后,竟然会在棋局之上消耗如此漫长的时间。
以至于,隐隐有些心力疲惫。
“唔?你不喜欢么?”
吹笛人捏着下巴,凝视着面前的棋盘,漫不经心的说道:“我记得,在你出仕亡国之前,是弄臣中数一数二的棋手呢……还是说,心有杂念,如火焚烧,不得不想。有什么事情,如鲠在喉,不得不说?”
说到最后的时候,那嘲弄之意已经溢于言表。
“阁下明见。”
白蛇叹息,自坐席上向后挪出一些,恭敬的行礼:“在下身怀使命而来——亡国的计划,有望您的援手。”
“啊,计划,计划……我喜欢计划。”
吹笛人托着下巴,捏着棋子在棋盘上跳跃行进着,将那些杂乱的棋子聚拢在一处,形成水火不容的局势,彼此攻伐。
而他端详着自己亲手造就的混乱样子,便忍不住油然感慨:“亡国的计划,大君的计划,牧场主的计划,现境的计划……还有我的计划。”
他说:“总有计划,不是吗?”
“诚如您所言。”白蛇平静颔首。
吹笛人忽然一笑,摇头,将棋盘上的棋子尽数推翻之后,直起身,忽然问:“你怎么看待这一场战场呢?白蛇。”
“嗯?”白蛇皱眉。
并没有回答。
并非不理解,而是不明白吹笛人究竟问的是什么?
战争的走向?双方的对比?后续的应变?还是说其他?
太过于笼统了。
也太过于模糊……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吹笛人微笑着重复:“你,如何看待,这一场战争呢?它对你的意义?性质?你的目的和野心?”
“无非,尽忠职守而已。”
白蛇平静回答:“这是我的工作,阁下,也是我同陛下之间的契约,其中并无任何个人的好恶,倘若陛下能够获得乐趣的话,那么就必然如此而行,仅此而已。”
“啊,倒也没错,‘乐趣’啊。”
吹笛人了然的颔首,似是赞叹一般:“对那位来说,深渊里,几乎没什么比这更珍贵的东西了吧?
遗憾的是,乐趣总是难寻。
能够遇到这么热闹的事情,那位现在一定兴致勃勃的等不下去了吧?摊上这样的主顾,你也真不容易。”
白蛇没有说话。
按道理来说,自己这时候应该勃然大怒,断然反驳才对,可他实在没什么可怒,也没什么可反驳。
毕竟,吹笛人说得完全没错。
甚至,早几千年就已经有了‘乐子王’这样的称号存在,枯萎之王甚至根本就不在乎,甚至还因此而自得。
在亡国工作,血压稍微高一点都撑不了几年。
而作为下属,白蛇的诸多规划被自己这位上司一时心血来潮彻底给搞崩盘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他习惯了……
至少现在还能习惯。
嗯,在被自己的效忠者给搞到脑溢血之前。
“无需苦恼,白蛇,这不是挺好的嘛。”
吹笛人大笑着,似是鼓励一般:“有时候,手段和目的同样重要,前者是乐趣所在,后者是成果所存,两样之中能得到一个就算成功。
而有的时候,你需要开动脑筋——两样都要拿到手。
所以需要你们这样的弄臣存在,不是么?”
确保枯萎之王得到乐趣,确保亡国得到成果。
两样能掌握住一样,就已经属实不易。
能够在亡国爬升到如今这样近乎一人之下的位置,白蛇的能力已经毋庸置疑。
而他所提出的计划,诚然,对于双方都是两利的绝佳方案。
只是,他却始终没有把握,能够促成双方之间的联合。
此刻,听闻吹笛人的话语,他眼瞳微微抬起,肃然发问:“那么,您又想要得到什么样的乐趣和成果呢?”
“不必担心,白蛇。”
吹笛人愉快的咧嘴:“我的乐趣和成果,已经得到了。”
白蛇想要说话,可紧接着,吹笛人便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语。
“回去禀报枯萎之王吧,对他说,我会援手他的计划,不吝支持。”
短暂的停顿之后,吹笛人继续说道:“但同样,我也会对大君提供相同的帮助,不,不止是雷霆之海,即便是牧场主,哪怕是晦暗之眼……
只要张口,只要点头,我都会提供援助。”
在加重了读音之后,吹笛人告诉他:“我会帮助他们的,‘计划’。”
白蛇皱眉:“那么,有什么条件?”
“无需条件,没有要求。不求回报,你们也不必忧虑更多。”
吹笛人提起一枚棋子,在白蛇眼前晃了晃:“我只是做了我想做的事情而已……至于这几天,就当给自己放了个假吧,白蛇。”
他微微一笑,“在深渊里度日已经够苦了,如果还学不会苦中作乐,就只会更苦——学会偶尔偷懒吧,你所效忠的那位陛下说不定也会乐见其成。”
白蛇沉默片刻,微微颔首,恭谨的行礼:
“……我明白了,我会将您的答复带回去的。”
“走好。”
吹笛人挥手道别,“下次来再一起下棋。”
白蛇无言,带着自己的棋子,如同烟雾一般消失在这一座思维所构成的殿堂里。
而在吹笛人身后,薄雾里,另一个身影浮现。
另一个,自始至终的旁观者。
“有什么问题么,天成。”
吹笛人回首,看向身后,满怀着好奇:“你好像有话要说。”
“只是好奇而已。”
名为天成的弄臣并没有拘泥于礼节,甚至,除了必要的尊重之外,并未曾对吹笛人这个名义之上的领袖献上敬畏。
吹笛人也并不在乎。
不止是尊崇,甚至未曾期待过什么忠诚。
本身,弄臣就是这样松散又严密的组织,如同地狱人才市场一样,如同互助俱乐部一般,看似一体,但不过只是同一个地方的会员。
大家会因为同样的利益走在一处,彼此联合,而失去利益的纽带之后,彼此攻讦也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甚至,对于吹笛人的位置,也不是没有人心中觊觎。就算是直接的挑战也屡见不鲜,更不用提暗中的谋划了。
只不过,那一张面孔自始至终都笼罩在薄雾之后,从未曾显露过真容,也难以窥见更替或者是变化的痕迹。
如此的神秘。
令人捉摸不透。
“适才阁下询问白蛇的问题,我反而更想知道阁下的答案。”天成低头看着乱糟糟的棋盘,忽然问:“阁下是怎么看待这一场战争的呢?”
吹笛人微微一笑,并没有回答。
只是,继续拨弄着眼前的棋盘。
再度,排兵布阵,演化出战争的局势。
犬牙交错的阵线之上,厮杀再度开始。
“你知道,棋局成立的条件是什么吗,天成?”他忽然问,“一场具备意义的斗争,需要什么样的前提?”
天成沉默,仿佛在思考一般,许久之后发问:“公平?”
“公平?”
吹笛人笑了:“这世界上哪里有公平可说呢?那只是梦话而已。弱者的呓语,愚者的浅见,骗子的谎言……”
“我问你,天成,世上可曾有过真正的公平?”
宛如谈兴大发一般,吹笛人侃侃而论:“身长者如何和矮小者彼此较量?健壮者如何同病弱者公平对决?智慧者和愚昧者又如何同台竞技?即便是同样的战马,难道便没有先后强弱之分么?
在我看来,最不需要的,就是所谓的‘公平’了。
恰恰相反——”
他说,“棋局成立的前提,应该是‘同样的不公平’才对!”
将双方抛入同样的逆境。
将两边推进一般的泥沼。
将势如水火的双方投入到同样的地狱中去……
面对同等的不利,砍去强者的手臂,为弱者补足义肢,削去智者的聪慧,然后赋予愚者疯狂。
强迫双方站立在同样的高度和低谷之中。
就像是棋盘上一样。
就像是这一场战争一样——
消去现境城墙的优势,又以有限的战场限制了深渊的数量。
破坏了牧场主的计划,同时,又赠与了现境新的噩耗。
现在,双方要面临同样的一场战争了。
残酷的、狰狞的、没有任何退路和回旋余地的厮杀。
只是想想,就让人,心潮澎湃!
“战争对你们是手段。”
吹笛人微笑着,告诉他:“对于我而言,是目的之一。”
为了施展手段而达成的目的,为了寻求乐趣而创造的成果。
为了欣赏新的表演而搭建的舞台。
“我想要看到火花。”
筹谋已久的观众坐在自己搭建的特等席上,眼瞳中洋溢着期盼和喜悦:“不论是灵魂变化时候的绚烂色彩,升华或是凝固时的耀眼光芒,毁灭和陨落时的节庆烟火。”
“我喜欢你们的计划,天成。”
毁灭要素衷心的夸赞道:“宏伟的、长远的、诡异的、恐怖的……庞大和渺小都没有关系。”
“我更喜欢计划崩溃时的样子。
壮志宏图中道崩殂,万丈高楼坍塌为废墟,恶毒机心暴露在阳光下,纯粹的理想被黑暗渐渐玷污……”
当棋盘之上,满目狼藉的废墟中,最后的棋子将利刃刺入对方的胸膛,相拥而亡时候。
祂眯起眼睛,满足的轻叹:
“——所以,我才如此的钟爱战争啊。”
战争,会碾碎一切计划。
战争本身,就是关于毁灭的最好计划。
很快,当风暴迎来终结,在史无前例的庞大的棋盘上,无穷无尽的棋子将再度彼此迎来厮杀。
亡国、雷霆之海、牧场主、就连自己,所谓的‘吹笛人’,也要变成其中的棋子。
无人可以主宰自己的命运。
没有计划可以预定未来。
无数灵魂的厮杀中,无穷生灭里,闪耀着的,便是那耀眼而瑰丽的光芒。
快了。
就快了。
吹笛人微笑着,等待。
第一千二百九十二章 除 菌 灭 活
“姓名?”
“槐诗。”
“性别?”
“男。”
“年龄?”
“20……”
桌子另一头,生无可恋的年轻人靠在椅子上,无奈的叹气:“我说,咱们就不能换个样式么?”
“自我认知能力是灵魂观察的重要指标,没办法,你总要习惯——我看你不是挺喜欢这个的么?”
在办公桌的后面,创造主·沙赫看着屏幕上浮现的数据,满意点头:“认证无误,恭喜你,你可以出院了,槐诗先生!”
虽然嘴上说着恭喜,但实际上表情却遗憾的要死。
完全口不对心。
抓住槐诗的手就根本不愿意松开。
就差泪眼汪汪了。
“下次一定要再来玩啊,槐诗。”
“不会有下次了!”槐诗大怒,拔出了自己的手。
“那可说不准——”
沙赫的神情促狭起来:“以你的入院频率和强度,我觉得有望今年再创新高。要我看,要不你直接在我这里办个年卡得了。。接下来一段时间里,所有生命学和源质学的创造主肯定会忙的想死。
到时候我直接帮你插队,中岛那个家伙这么喜欢你,也肯定不介意。”
说到这里,他就凑前了,压低声音:“最高等级的医疗服务哦,只要有一个碎块送回来,我都能保证你长回原样,还附赠整容美发套餐……只要你签个字,在这儿。”
说着,他将厚厚的一本合同和一根笔塞进槐诗的手里,恨不得直接抓着槐诗的手让他马上签了。
遗憾的是,槐诗手掌稳如铁钳。
怎么掰都掰不动。
只是冷笑的看着沙赫。
签这个?
签完这个自己今天能不能囫囵着走出去还是另一回事儿呢!
我还不知道你们存续院是个什么风格?
“啧……”
眼看槐诗死活不上当,沙赫也无奈摇头,一副寂寞如雪谁能理解的样子,叹了口气:“既然你这么不信任我们,我们这个医患关系也很难建立起来啊,算了,不强求,你走吧。”
走?
槐诗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
只是伸出手,向着沙赫,五指展开,捞了捞。
好像在要什么东西一样。
沙赫大喜过望,把合同塞过来,却被槐诗恼怒的拍开:“我说的是这个么?”
“太阳的残骸!”
他直截了当的问道:“赌局之前咱们可就说好了,线索呢?存续院家大业大,不至于赖账吧?”
沙赫闻言一愣。
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松了口气一样。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咳咳,没,没什么。”
他咳嗽了两声,掩饰着庆幸和得意的样子,强行挤出肃容:“院长说了,最少一个月的时间,确切的说,是三十四天零六个小时多十五分一点……嗯,现在十四了。
放心,既然答应你的就绝对不会放鸽子,我们存续院可是说话算话的。”
有一说一,确实。
按照这帮强迫症的风格,做事儿基本精确到秒,项目日期钉死了之后,绝对是不早不晚,说多长时间就是多长时间。
“工作日?”槐诗有些不放心的追问。
沙赫闻言,忍不住笑了,反问:“存续院有节假日的说法么?”
“……”
沉默里,槐诗拱手表示佩服。
统辖局都没你们黑啊。
他们只是不停的加班而已,哪里像是你们一样,根本就没有下班这个说法。
一天进了存续院,一辈子都是存续院,活着的时候是存续院的工具人,死了也能成为存续院的工具死人。
“只是,为什么要一个月?”槐诗疑惑的皱眉。
一个线索,为什么要等这么长时间。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
沙赫耸肩:“除菌灭活的工作得做好啊,毕竟是神明的残骸,你也不想——”他停顿了一下,比划了半天,说:“等进阶仪式结束之后,从里面走出来的是个天竺人吧?”
“等等!”
后面的姑且不论,槐诗感觉自己听错了什么词儿:“除菌……灭……活?”
“对啊。”沙赫点头。
“是我理解的那种……”
槐诗茫然的比划了半天:“那种,‘除菌灭活’么?”
“虽然有点出入,但是差不多。”
沙赫颔首,“虽然都是一些并不怎么值得一提的消杀工作,没有难度,但是就是会消耗很多时间。得仔仔细细,从里到外,确保没有残留……”
说到这里的,他无奈一叹:“真不是我们故意要扣你的报酬,实际上上次赌局还没结束的时候,我们的考古队就已经出发了——因为这个,大家还专门开了个会,仔细研讨了一下。大家都琢磨着,既然线索都给了,干脆也别扣扣索索的,直接送货上门就得了。
而我们做事呢,速度也比较慢,筹备和发掘工作多花了一点时间,你懂的。”
说着,创造主双手合十,分外不好意思的说:“多谅解一下吧。”
“啊这……么好的吗?”
槐诗呆滞。
茫然。
只感觉一阵头晕,还完全没有消化掉这个爆炸性消息。
怎么说好的只是线索,结果就直接连东西一块送了?
还附带杀菌灭活一条龙处理的?
原本只是想要个购物链接,结果甲方就直接把豪华精装黄金收藏版送货到家了?
天底下还有这么好的事情?!
那可是太阳的残骸!
【太阳神·苏利耶】的神性结晶!
这都白给的么?
真当是超市里现杀活鱼么?
原本只是以为存续院会给个机会,没想到这一波啊,这一波是直接赞助到姥姥家了。
眼睛一眨,身在罗马。
实话说,他有点慌。
“但,代价呢?”他往后挪了一点:“代价是什么?”
“代价就是你得再等三十多天……”
沙赫看着他,神情复杂。
明显,对槐诗这坐火箭一样的速度有点怨念。
“原本,按照计划,这个东西的配合是严丝合缝的,你知道吧?等你搞完一件事情之后,就可以接着去搞另一件……但你这边的速度,明显快的过头。原本我们以为自己会是最快的,现在反而变成拖后腿的了。
这一次不止是我,九个院长里有八个都吓了一跳,没见过有人搞‘深渊之种’能搞成这样的,还这么……快。”
好像听到了什么敏感词汇,槐诗的眼眶跳了一下,看向其他方向:“呃,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无所谓。”
沙赫摇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反正那东西也是存续院当初起了头的技术,你记得保密就好,如果不小心流出的话,会发生什么你懂吧?”
还能发生什么?
存续院精致雅座一位,终身制。
不,说不定就不止一位了。
槐诗的表情抽搐了一下,没有接话。
不知道究竟是应该感慨你们这帮神经病是不是什么见鬼的技术都会搞,还是庆幸于这一次存续院竟然能够网开一面了。
“话说,我这待遇是不是好过头了?”
槐诗有些不确信:“你们确定没问题?”
实话说,这么多年以来,他还是第一次享受这么顶级的企业级待遇,而且还是来自存续院这种要命的地方。
要说对方没有别的安排,他也不信啊。
只是,虱子多了不愁,债多了不痒,麻烦的事情一大堆,他早就已经麻了。
不缺这一个。
反而是这种莫名其妙的善意和慷慨,还是让他有些不太习惯。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你放心吧,我们对你别无所求。”沙赫摊手,“至少现在没有。存续院不是投资机构,不求回报比那种东西。
如你所见,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是我们的行事风格。”
如果一件事情被判定为有必要,那么我们就去做——就好像我们认为你成为东君,甚至,成为‘太一’是一件有必要的事情那样。”
沙赫直勾勾的看着他,用一种奇特的目光,不知是怜悯还是赞叹:“你的才能毋庸置疑,但遗憾的是,相较你的责任依旧太过渺小。
如果理想国能够重建,让我们再付十倍、一百倍的代价都没有问题,但遗憾的是,理想国不是依靠一个东君就能够完成的。
你需要的还有更多……”
说罢,他最后拍了拍患者的肩膀,一声长叹:“你的苦日子还长着呢,槐诗,别高兴的太早了。”
“听上去倒是蛮有挑战性的啊?”槐诗自嘲一笑。
“是啊,至少这一点上,你已经具备了一位理想国成员应有的优秀品质——自找麻烦、自讨苦吃,最后,自作自受。”
沙赫最后正色问道:“所以,年卡的事情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
槐诗看着他期盼的神情,忽然起身,大踏步后退,站到了门边上,挥手道别:“告辞!”
啪!
门关上了。
脚步声远去。
而室内,沙赫躺在了椅子上,转了一圈,看向了身后。
在后面,原本是墙壁的地方微微摇曳着,幻象消散之后,是一扇如同实验室隔离窗一般的落地玻璃。
玻璃后面,存续院核心中的实验室显现。
还有站在那里的人。
——院长【004】。
“喏,您也看到了,状况一切正常。”
沙赫汇报道:“观察期这么短,哪里能看得出什么东西来?要我说,还是应该再留观一段时间的。”
院长回答:“罗素催了很多次,再强留下去,大家会闹得很僵。”
“……”沙赫没说话,看着他,似笑非笑。
好像听了一个不错的冷笑话。
你逗我呢?
关系闹得僵?
存续院会在乎这个?
就算你是院长,也不能侮辱我的智商好么!
“一切数据都很正常,不是么?”院长的电子声依旧毫无起伏。
“是啊,正常,经历正常,遭遇正常,收获正常,结果正常。”沙赫翻了个白眼:“不论怎么看,这都正常到不正常了啊!”
哪里正常了?
正常人有这样的么?
有这样的速度的人还能正常?!
别人进阶都是高山攀岩,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百般磨练万般艰辛,唯有他,好像在一条笔直的路上大步狂奔,甚至还在加速……
这才一个星期不到,深渊之种就已经给搞定了?!
放在存续院里,这都是一个保守预计十年以上的计划了!
坐火箭也没这么夸张的好么!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没告诉我?”沙赫怀疑的看了过去。
院长没有说话。
只是沉默的看着他。
而沙赫也毫不退却的,看着他。
直到许久之后,院长仿佛认输了一般,微微的摇头,仿佛叹息一般。
可还没等沙赫露出笑容,就听见了院长的结论:
“看来,你的工作量不太饱和。”
“等等——”
沙赫面色大变,试图悬崖勒马。
遗憾的是,已经晚了。
第一千二百九十三章 在?茶?喝?
伦敦六岛周边区域,剑河城。
当槐诗将存续院里的麻烦事情解决,或者说,习惯性的先抛到脑后装作无事发生之后,神清气爽的从存续院的定点医院中走出,呼吸着上午的清新空气,只感觉一阵沁人心脾。
不论经历多少次,这种出院的感觉还真是清爽。
但这么感觉的一瞬间,多少都会有点悲哀。
正常人谁闲着没事儿把医院当旅馆住啊,尤其还是存续院的病房——技术高超到想死都难,可偏偏大多数人进去之后这辈子都很难活着出来……
车水马龙的整洁街道之外,便是蜿蜒湍急的河流,就是城市里最著名的剑河了。
据说几百年前,还有人想要在这里建立一所大学,结果因为诸神陨落的世间所导致的现境大混乱,整个伦敦三岛变六岛,大片的无人区和灾难区让这里变成了一团糟,大学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让人每每回忆起来,就忍不住扼腕叹息,是在是文教事业之大憾。
时至如今,几百年过后,六岛区域依旧居民稀少,除了寥寥几个城市之外,人迹罕见。
即便并没有成文的条例和明面上的认可,但自从天文会力挽狂澜,再造了三大封锁之后,差不多全境都已经默认这一片伦敦周边的六岛区域都是天文会的直接管辖范围了。
可偏偏天文会受限于自身的位置和身份,也没兴趣大力发展民生,迁移居民,就导致六岛区域大部分其实都在空置,即便是如今生态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一方面是因为各种机关部门需要隔绝内外,另一方面是……人多了必然会有麻烦,各种诉求和推动之下,天文会即便是自身不愿意,恐怕也会渐渐的向着第六常发展。
到时候和五常有了直接的相关利益冲突或者是重叠之后,又如何保持自身的客观和中立地位呢?
好处没多少,麻烦数不清。
对此,大家算是彼此心有默契——既然红线在那里,那么就离它远一些,别闲着没事儿秀操作左右横跳了。
如今六岛上几个为数不多的城市,也几乎都是天文会所相关的各种产业或者是内部成员退休之后聚集而成的小型城市。
距离是如此的接近,现在隔着河,隐隐还能够看到更远方伦敦城的影子。
纵然是被深度所隔绝的海市蜃楼,也依旧令人忍不住翘首眺望,倍感好奇。
他还没去过伦敦呢。
天文会的总部所在,现境的心脏,统辖局的老巢,万城之城,所有成员做梦都想要被调往其中的地方……
可对槐诗来说,感觉就一般般。
即便是有很多次机会能去或者是应该去,但好像都因为各种原因不能成行。最后导致现在说出去都没人信的地步——理想国的后继者、天国谱系的中流砥柱、统辖局的特等武官外加S级工具人以及新近授勋的少将……竟然还没去过伦敦?
已经不是离谱能形容的范畴了。
而更加尴尬的是:以前可以随便来的时候,没有来,现在身份地位上去之后,想来反而不能随便来了。
姑且不论他如今天国谱系的身份,光是他随身塞在天阙里的鹦鹉螺就导致了槐诗在重点监控名单上一跃到最前排。
即便是没有明文规定说槐诗你没事儿不可以来,但槐诗也不至于闲着没事儿跑去搞大家所有人的血压吧?
而且天文会内部和外部五常之间纷繁复杂的政治游戏更是乱他妈的要死,这种状况下,槐诗去哪里做了什么,都有可能被当做别有用心的计划或者是什么方面的表态。
肮脏的成年人世界实在是过于麻烦。
让人敬谢不敏。
是丹波不香么?还是象牙之塔不好?
土霸王放着不当,跑到城里去996做什么?
因此,在瞥了两眼之后,他就打了个哈欠,收回视线,开始琢磨接下来去干啥了。
思来想去,好像在这里也没什么好做的。
为了庆祝出院,先找个地方吃一顿,然后回象牙之塔转一圈,回家之后洗漱一下睡大觉……
在这么愉快决定的瞬间,他就听见了医院门口传来的清脆喇叭声。
哔——
一辆红色的老爷车就已经停在了门口。
两颗硕大的车灯抬起来,朝着他眨了一下,犹如眼睛一般……那就是眼睛没错了。
红龙?
槐诗哑然的看向摇下的车窗,驾驶席的位置上,好久不见的卡车司机叼着雪茄,得意洋洋的将墨镜从鼻梁上往下扒拉了一下。
“肘!”
雷蒙德豪爽的招手,向着乡下来的农民工槐诗呼唤,“哥带你到厂里上班去!”
槐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
出院还不到一分钟,罗素这个老王八的安排就已经在路上了么?
真就一点假都不给是吧!
存续院这种比统辖局还没良心的地方就算了,理想国为什么比存续院还黑?!
槐诗仰天长叹一声,拉开车门。
踏上了返程上工的艰难旅程。
“槐诗已出院——”
“监控目标同不明人物发生接触,对方的身份是……象牙之塔的登记保安和司机雷蒙德,双方去往了剑桥会馆。”
“是否继续保持监控?”
边境伦敦内,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办公楼里,那些忙碌的格子间外的会议室里,几个屏幕上正显示着槐诗的行踪和有关的报告,乃至各处摄像头以及卫星的监控。
监控小组已经进入了工作状态。
在前方的便衣探员的汇报结束之后,中年人拿起了桌子上的对讲机:“保持监控,目标在现境内的所有行踪不要遗漏。”
“明白。”
对讲机另一头在汇报之后,再没有声音传来,只有屏幕上的报告在不断的刷新着,将车辆行进的轨迹和各处资料汇聚过来。
寂静中,中年人双手抱怀,沉默的看着屏幕。
像是石像一样。
毫无动作。
直到会议室外响起了轻柔的敲门声。
中年人推开门走出去,看到了敲门者,神情依旧平静,不知是无动于衷还是早有预料,只是问候道:“艾女士?”
“施威格先生。”
艾晴颔首问候:“是我打扰了么?”
“工作才刚刚开始。”
卡尔海因茨·施威格平静回答。
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中年人穿着一套只算得上并不丢份和狼狈的西装,胸前别着的工作牌按照惯例都是向内,只露出背后的天文会徽记。
只看外表的话,很难想象,这是统辖局内部的监管部门——不存在的机构·架空楼层里货真价实的实权人物。
自从十几年前开始,他就担任了3号办公室负责人,直属于部长X女士,除此之外,不对任何人负责。
他所担任的职位是对内的监控和调查,所针对的对象,乃是所有有可能存在凝固隐患的升华者和团体。
同时,他也是每年架空楼层分配的黑函份额的最大消耗者。
至少有百分之三十的黑函是由他亲手签发的。
这还是他经过了数次警告有所收敛之后的结果——
而现在,他看着周围年纪轻轻的部长秘书,神情并不鄙夷或者不屑,也不存在和蔼和亲切,平静的一如既往,只是扶了一下眼镜之后问道:“是部长有什么通知下达么?”
“只是我个人的一些疑惑而已。”艾晴回答。
施威格摇头,“我们之间的工作并没有交集,3号办公室的工作不需要其他方面的协助。如果是相关的内容,我们可以放在例会上谈。”
这样直截了当到没有多少人情味儿的对话在架空机构里已经完全属于部门风格——按照X女士的原话,这里不需要什么办公室友谊,也不需要什么多余的好奇和体贴。大家只是凑巧在一个地方上班而已,只要恪尽职守就够了。
最好下班之后关上门,到了停车场之后见面也当做不认识,将属于自己的工作烂在肚子里,晚上睡觉的时候在梦里也不准哭泣。
“恕我直言。”
艾晴并没有知难而退,直截了当的提醒道:“施威格先生,对于‘重点人物’的监控需要中央决策室的批准的。”
在重点人物之上,她特地加重了读音。
并不需要去看施威格身后的办公室,她的意思已经表露无疑。
“只是惯例的调查而已,为了确保伦敦的安全,我不觉得我做了什么不当的判断。”施威格依旧平静,平静到冷硬的程度:“这是我的工作。”
艾晴问:“即便是存续院已经做出了安全的判断?”
“存续院是存续院,统辖局是统辖局。”
施威格停顿了一下,“理想国……已经不是那个理想国了。”
艾晴并没有说话。
按道理,对话应该到此为止,只不过,这一次施威格竟然罕见的说了多余的话:“我对槐诗先生并无恶意,也不存在偏见,只是履行自己的工作而已。”
艾晴颔首:“唯独这一点,我没有怀疑。”
在这个职位上十几年的恪尽职守,在那之前近乎半生,施威格从来都是模范一般的架空机构成员,值得学习和效仿。
即便是妻女和父母死后,对凝固者怀有着刻骨的恨意,也从未曾因为自己的主观认知而做出过错误的抉择和命令。
况且,槐诗又不是什么无名小卒。
就算双方真得扳起手腕来,有罗素这个全境认证老阴逼在后面看着,多半也是以施威格吃瘪结束。
只是,倘若不止是施威格呢?
在这个节骨眼上,哪怕只是捕风捉影,就算是虚无缥缈的‘凝固者指控’,对于槐诗来说,也会变成一场麻烦。而一旦在什么人的煽风点火之下,将这一指控变成导火索……
只是想想后续存在的可能,就会让人头疼。
新一轮的矛盾,新一轮的冲突,新一轮的站队,最后又变成新一轮的洗牌。
一旦拿着放大镜去查,有几个人的屁股下面能是干净的?更何况槐诗还是闲着没事儿自己就喜欢往泥坑里跳的那种家伙……
真麻烦啊。
艾晴了然的颔首,并没有再问。
问也不会有所结果,那就只能做好准备了。
“只是常规调查而已,几天就结束了。”
施威格最后看了她一眼,“只不过,鉴于两位之间的关系,相关的工作您还是不要多问了……”
“我们的关系?”
艾晴听了,忽然有些想笑,她都不知道她们之间算什么关系……
或许,对于槐诗来说,自己有时候只是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女疯子也说不定呢?
“那么,是我打扰了。”
艾晴微笑着颔首,道别,转身离去。
施威格也转身,回到办公室里。
沉默的凝视着那一座屏幕上的建筑。
在屏幕的冷光照耀之下,那一张平静的面孔自始至终都有如铁石,未曾有丝毫的波澜。
只是眼瞳之中的阴霾在碎散的闪光之中,无声的散发开来。
他的嘴唇无声的开阖。
槐诗……
午后,繁忙的工作间隙。
在中层食堂之外的露天卡座,忙里偷闲的社畜们享受着最后几分钟的阳光。
艾晴坐在遮阳伞下面,凝视着眼前的草坪,静静的思考着那些隐藏在邮件和闲谈角落中的不起眼消息。
内心之中,那些拼图的碎片渐渐彼此靠拢,拼凑,浮现出大略的雏形。
而就在她终于有所猜测之后,便忍不住无声的长出了一口气,起身,将早就冷掉的红茶喝完之后,拿起文件夹离去。
只是,路过门口的时候,却听见身后惊喜的呼声。
“好巧啊,艾姐!”
有人兴奋的挥手,向着她,跳了一下:“好久不见!”
如此自来熟的语气,和‘毫无威胁’的感觉……
艾晴克制着神情的变化,回头,看到换上了新制服的靓丽身影。
“傅依?”
她颔首问候,“你也调到伦敦了吗?”
“是啊,摊上好时候了嘛。”
傅依愉快的展示着工作牌,“缄默者到处缺人,连我这个实习期的也给拉来凑数了——运气真好啊,说不定能升职。”
“恭喜。”
艾晴颔首恭贺。
并没有戳破对方的谎言。
在架空机构工作,虽然麻烦不少,但胜在消息足够的灵通。
即便是艾晴也有所耳闻,这位近期在缄默者们内部也掀起轩然大波的新星——有史以来,第二位没有经过漫长的实习期,仅仅通过一年半的时间,就满分通过了最终理论考试和实测,提前了整整六年得到了执业资格的‘注册缄默者’。
顺带一提,第一位是她的师兄,如今缄默者机构中的六位调控者之一。
而从白银之海和先导会之间的联系看,以后可能有大概率会成为‘同事’吧?
不过,即便是已经有所预料,但此刻看到那一张阳光明媚的笑容,她依旧有些略微的惊讶,没想到会这么快。
很快,当视线下移的时候,便浮现出一丝了然。
“领针不错。”
她看了一眼被傅依盖在领口下面的装饰,衷心夸赞。
“诶,是嘛?”
傅依喜滋滋的摆弄了两下,眨着眼睛,恳请道:“对了,下午可以一起喝个茶吗?我刚刚来这里,两眼一抹黑,部门关系都搞不懂。”
“还有工作,抱歉。”
艾晴遗憾的抬了抬手中的文件夹。
“哦……”
傅依叹息,又试探性的问:“那,下次?”
“好啊。”
艾晴点头,两人交换了邮箱和联系方式之后,转身离去。
傅依站在原地,目送着那个身影消失在人群中,许久,忽然兴奋的跳起来,哼着歌,掏出手机,打开微信。
点开槐诗的头像,编辑讯息,发送。
【在?茶?喝?】
第一千二百九十四章 寻找一位好兄弟,在线等,急
【在?茶?喝?】
短信的弹窗一跳出来,沙发上昏昏欲睡的槐诗精神顿时一震,利索回复,【?】
而另一头的回复更加简略。
【!】
【现在?】槐诗问。。
【来不来?晚上请你吃大餐!剑河的馆子我都打听清楚了。】
【XXHXD!我等会儿要先应付工头,你占个地方,完事儿立马来。】
最后回复过来的是一个表情,一只看上去和自己有点像但又似乎很欠揍的狗,手里的牌子向着他举起——【OJ8K!】
这个女人每天在干什么?表情包里的吊图一堆……
槐诗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关掉手机的屏幕。
然后,打了个哈欠,在百无聊赖的等待中继续昏昏欲睡。
只不过,这一次才闭上眼睛没一会儿,他就听见走廊尽头的门打开了。一位老人走出来,罗素执手相送到了门口。
“是的,接下来我会逐步进行推动……那当然,您的担忧我能理解……怎么会呢,天国谱系不是害群之马……”
隐约能听见两人之间的谈话。
在经过的时候,那位老人礼貌的向着槐诗颔首,那一张脸他好像在天文会的内部刊物里见到过,但忘记了是在哪儿,但也起身礼貌的恭送。
不知道这俩人究竟搞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朋友交易,看上去你侬我侬蜜里调油的,只能说老年人的世界比成年人的世界会玩太多了。
而等罗素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看着瘫在椅子上打瞌睡的槐诗时,就顿时换了一张面孔,笑容不再。
“才刚刚出院就开始睡觉,一点天国谱系健康向上的风貌都没有!”
老王八恨铁不成钢一般的痛斥和无奈,“你这个年纪,怎么睡得着觉?!你这个年龄段怎么睡得着?
这都什么时候了!”
“下午一点半。”
槐诗看了一眼手机:“咱能长话短说别打鸡血了么?我下午还有事儿。”
“你看看你,你看看你,一点尊重长辈的样子都没有,我这个老师心里难过啊,我的心都要碎了!一想到天国谱系到了我的手里变成这个样子,我是痛心疾首……”
“……”
槐诗翻了个白眼。
得,又来了是吧?
演起来了。
好容易听罗素把不知道哪儿来的一大段台词说完,槐诗感觉自己又快要睡着了。
可就在他抬起手想要打哈欠的时候,却听见了突如其来的轰鸣。
巨响扩散,呼啸的狂风之中,眼前的世界轰然破碎。
就在罗素的脚下。
宛如拂去不值一提的尘埃那样,幻象更替了现实,瞬间从温暖的办公室里,堕入了无边的深渊虚空之中。
宛如居高临下的俯瞰。
现境,地狱,和深渊……
在宛如太阳一般的日轮周围,数之不尽的地狱如碎片一般汇聚,而一道道行星一般的耀眼星辰从黑暗的深渊最底层升起。
隔着渐渐消散的风暴,按着刀剑,漠然相对。
在那宽阔到没有尽头的恐怖尺度之下,人的存在变得如此渺小,甚至难以企及其中最为渺小的尘埃。
“这什么?”
槐诗下意识的往后挪了一点。
猝然之间从昏昏欲睡的午后来到这样冰冷的场景里,令他略微有些不适。
可就在椅子后面,一双手已经按在了槐诗的肩膀上,不容许他离席,同他一起欣赏着这宏伟的场面。
“是战争啊,槐诗。”
罗素在槐诗耳边低语:“旧的战争还没结束,新的战争就要来了。”
来自唤龙笛的深度探境,将深渊之中的景象投影在此处,随着视角的向前,原本横隔在现境和地狱之间的那一片薄雾便迅速的放大。
到最后,化为了铺天盖地的风暴。
那便是牧场主的杰作。
——只会带来毁灭的,创世纪!
和之前的恐怖景象相比,如今的风暴已经渐渐的显露出稀疏和熄灭的征兆,可内部那庞大的阴影却越发的清晰。
甚至,还在不断的生长……
聚合了数之不尽的地狱碎片之后,形成了崭新地狱。通过来自深渊之底的残骸,所堆积成的,深渊之桥!
一道笔直通向现境之门的捷径……
通过这一存在,将现境和深渊彼此相连。
就好像,脐带一样……
槐诗的心中浮现出了令自己毛骨悚然的想象。
此刻,就在风暴的另一端,亡国的辉光之中,一道道猩红的河流扩散开来,漫卷着,落入了风暴中去,丝丝缕缕的缠绕在了地狱之上。
无穷尽的鲜血化为河流,渗透进地狱之中,就好像化为了蠕动的血管,为即将诞生的地狱提供着凝固的养分。
而层层犹如枯枝一般尖锐暴戾的雷光之翼刺入了风暴之内,降下了无穷的雷火和光焰,将源源不断的灾难灌入了其中。
漆黑的雨水从深渊中源源不断的飞来,妆点在在了那一片风暴之中。
还有更多……
统治者们在欢庆地狱的诞生,庆祝战争的到来。
在近乎无止境的向其中不断的投入着深渊的真髓,创造出货真价实的地狱,令其化为大群和凝固者们的乐土。
而在风暴的另一头,同样残酷的倾斜也在继续。
敞开的现境防御阵线里,无尽之海涌动着波澜,向着风暴决堤喷涌。
俄联荒原之上的铁雨源源不断的如同流星一般砸进了其中。
中东地带无穷火海中的粘稠熔岩、溶解的山峦和焚风在猩红的龙卷中升起,投入黑暗里。旁边是美洲的迷茫黯淡之雾、罗马的埋葬之土……
在战争到来之前,斗争就早已经开始了。
不可能坐视着深渊在未来的局势中占据优势,不知多少边境碎片已经在统辖局的推动之下被投入到风暴之中去,令那一座笼罩在层层风暴之中的狭长地狱变得越发的诡异。
毒害、污染、畸变、诅咒、毁灭和血肉化的一切……
在来自现境和深渊的同等恶意灌溉之下,地狱在茁壮的成长着,宛如不祥的鬼胎一样,注定,将会是一个酝酿出无数死亡的泥潭。
只是看着那样的场景,就不由自主的在这恶意的创作中颤栗。继而感受到的,竟然是来自灵魂深处的饥渴和期待。
毁灭的味道,如此香甜……
就在槐诗的脚下,影中的终末之兽已经抬起了眼睛,四只眼睛凝视着那深渊厨房中渐渐成型的绝佳作品,就已经忍不住流下了口水来。
穿透幻象,落在地毯上。
嗤嗤作响。
而当深渊的原暗和地狱星辰的光芒消散时候,罗素已经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展开双臂,仿佛要拉个彩炮庆祝一般,喜气洋洋。
“看到了吗,槐诗,战争!”
他握紧拳头,眉飞色舞:“战争要来了啊!”
眼看着老头儿好像要过年一样的欢快表情,槐诗的眼角就忍不住抽搐:“……别说的这么高兴好么?”
“为什么不高兴?”
罗素反问,语重心长的劝道:“不打仗怎么咸鱼翻身?不打仗怎么复兴理想国?你要学会搞事情啊,槐诗——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会来事儿、会搞事儿、会做事儿的成年人才会受人尊敬和喜欢。
想要日子过得去,怎么能不多来点事情呢?”
“噫,成年人的世界好肮脏!”
“那刚刚流口水的是谁?况且你两年前就十八了好么?哪里有资格说这个?”
罗素懒得跟这个冥顽不灵的家伙打鸡血了,直截了当的从抽屉里拿出刚刚才送来的一叠文件,拍在了槐诗面前的桌子上。
“喏,为了让你发光发热,造福现境,从入门到入土,我这个当老师的都帮你安排好了。”
“这什么?”
槐诗一头雾水,将文件拿起来:“阵……亡通知?”
“哦,不好意思拿错了,是这个。”
槐诗还没来得及看清,文件就被罗素拔了出来,然后换上新的。
来自天文会的委任书、加盖了天文会印章的通知,以及凑齐了五大谱系认证之后简直能召唤神龙的许可凭证,以及厚厚一大叠的文件……
按照上面的意思,根据槐诗往日的出色表现和功勋,除了授予他少将的军衔之外,还赋予了他独立作战、全权征募等等让人眼花缭乱的职权。
以及,最后,重量级的通知则传达了来自天文会的命令和任务——授命槐诗重建曾经天国谱系的独立武装部门。
“原罪军团?”
槐诗失声,“这他妈的就离谱!”
给一个才刚满二十岁的年轻人授少将衔就算了,毕竟是个空头的名号,和勋章没什么区别,无非是喊上去更好听一些。
可怎么忽然之间,自己一个空头的少将就变成了手握军团和独立武装军团的实权派了?!
而且,还是统辖局通过、天文会准许,五大谱系见证且盖章,手续齐全到找不出任何瑕疵的一支现境武装防卫力量……
槐诗本能的看向‘从属’那一部分,结果才发现,独立作战的意思是独立于边境防御阵线指挥部之外,直属于天文会本身的武装力量……
对,从名义上来说,是天文会的一部分。可实际上在这种天文会没有会长,权能由统辖局暂时接管的时候,统辖局想要对自己发布命令,那就只能通过专门的会议走程序,再以天文会的名义进行下达……
这就是货真价实的持证军阀!
“收手吧,罗素。”
槐诗看完脸都白了,下意识的将文件塞回去,看向老王八,“你是不是又去咱们学校南门那个造假证的了?”
这你都敢乱来,怕不是不知死活!
罗素翻了个白眼,欣赏着他见了鬼的神情,冷笑一声:“你再仔细看看,天文会的源质印鉴,是那里能仿出来的么?”
“你怎么知道不能?”槐诗本能反驳。
“笑话!那地方就是我开的,我还能不知道?”
“……”
行吧,你能,你能。
但也就是说……
“这玩意儿,是真的?”
槐诗呆滞的看着手里的文件,难以置信。
“对啊,不然呢?”
罗素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从今天开始起,你就是现境实权人物啦,少将阁下。需要我向您敬个礼么?”
“……行,那你敬吧。”
槐诗斜眼看着他,即便还没能从这突如其来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也不信这里面会没有这个老王八搀和。
演啊,继续演。
我在地狱里发了财,生意做得爽,日子过得好,有统治者和深渊保护我,但我对你一点尊重都没有,我甚至不愿意叫你一声老师。
怪不得我刚刚出院,来的路上就已经有人盯梢了。
合着在我还瘫在医院里的时候,你把我又推到风口浪尖去了?
用脚后跟想都能够想的出来,这件事情一旦公布出去,恐怕直接就一石激起千层浪,不知道会引发多少风波和震荡,自己会变成多少人的眼中钉,拿着放大镜每天针对……
想想他都脑壳疼。
“怎么?看样子你不喜欢?”
罗素眼看他装模作样的样子,直接伸手来拿文件,“不要我给你退回去,就说你才疏学浅,难当大任……”
“要,为什么不要!”
槐诗火速将文件袋直接塞进了归墟里,不给罗素再戏弄自己的机会。
风口浪尖就风口浪尖,难道自己还见得少?
如今在诸界之战的节骨眼上,有这么一封任命,会给自己多大的便利?至少不会出现什么瘪三儿吆五喝六的让自己去当炮灰的见鬼剧情。
况且,就算是以罗素的能力,能搞定这样一封任命,恐怕也已经付出了不知道多少代价和心血,说不定在自己跟前的时候强颜欢笑,背后辛酸劳苦抹眼泪呢。
唔,怎么这么一想还挺爽的?
太下饭了,多来点!
“哎呀,没想到,老师你这么多年了,终于干了一回人事儿嗷,是我误会了。”
槐诗抓住罗素的手,用力的晃了两下,以示感激:“不容易啊,再接再厉,再接再厉!”
这次换罗素牙疼了。
怎么这货好不容易叫自己一次老师,这么拉血压呢?
眼看这个家伙的尾巴又翘到天上去,他就忍不住摇头。
还是太年轻。
“先别急着傻乐呢,槐诗。”
他伸手,直接绕过槐诗,将归墟里的文件袋拿出来,槐诗甚至没看清他是怎么动的手,眼睛一花,文件竟然就在自己跟前展开了。
然后,一条条的闪过。
“看到了吗?就算给了你编制,也全都是空的,只有一个名头而已。兵源自募,资金自筹,装备自购……
别说和四大军团比,就是和随便哪个谱系的杂牌军比,也都是后娘养的野孩子。没有够硬的关系,想要后勤供应都要排到十年后去。”
“独立作战、独立判断,听上去很爽,但反过来听,那就是孤军作战、独自背锅。”
“统辖局可不是烂好人,就算是用你的功绩和能力堵住他们的嘴,也不会让你白吃白拿,叶戈尔再看好你,也做不出这种事情来。”
“看看下面这一条,不止是这里,后面两页,里面全都是坑……”
简单的把里面的章程给槐诗过了一遍之后,罗素才将东西丢回他的怀里,幸灾乐祸的摇头:“人,钱,装备……要解决的事情多了去了,先想清楚怎么搞定这些麻烦吧,槐诗军团长。”
还没来得及得意两分钟,就被罗素的当头一棒打回了惨烈的现实。
要钱没钱,要人没人,要装备没有装备。
曾经威风万丈的原罪军团,现在只有军团长槐诗一个光杆儿司令……光是稍微想想,问题就多的数不清。
可有问题不可怕,怕的是没有解决的办法。
槐诗捏着下巴,下意识的开始考虑——这一波,自己去哪里再白嫖点东西回来?
众筹嘛,不丢人。
独享CP哪里有推人入坑一起坐牢来得爽?
那么,谁来做这个好兄弟呢?
就在沉思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到怀中的电话一震,铃声响起。
等他看向屏幕,还以为傅依已经到地方了的时候,却看到了一个预料之外的名字。
——【柳东黎】!
啪。
电话挂断。
槐诗面无表情的收起手机,继续思考。
刚刚无事发生……
第一千二百九十五章 好巧
感觉这世道就他妈的邪门。
离谱的事情一出又一出,自己好好的一个病人还没出院就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刚刚领了军团长的授命就要面对一大堆问题和麻烦。
而在这时候,你的朋友好像还生怕你不够头秃一样,掐着点来给你打电话,想要给你添点工作量。
就算柳东黎不张嘴,他都能猜得出来这个秃子憋得什么屁。
上分太简单了?带上这个绿日吧……
别了吧,大哥?
你们迦南就算不讲武德,也不能总薅我一个啊。
你换个人去薅啊!
可就好像没有领会到他的意思一样,在他手里,刚刚挂断的电话又响起来。
如此执着。
槐诗静音之后装作没有人在,可手机却在旁边一直震动,嗡嗡嗡,嗡嗡嗡,搞得人心烦意乱,最终槐诗终于受不了,拿起来,接通,就听见了熟悉又愉快的声音。
“歪~有空吗?”
“没有,再见!”槐诗翻了个白眼:“我正忙着呢,没时间打说,下次聊啊,我去洗澡了,8。”
“大中午洗澡?你接客呐?当年我带你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么勤快?”柳东黎问:“槐诗,好久不见,你没必要这样吧?”
槐诗张口,打了个喷嚏,擦了擦鼻子之后才无奈一叹:“不好意思,我对秃头过敏,我们要保持一点距离。”
“喂,你不要太过分!”霸王用户震怒,“你都不听听我说什么吗!”
“听了更麻烦,不如不听。”
槐诗掐断了话头,惆怅一叹:“抱歉,虽然过去我们有过一段兄弟情义,但走到这一步,大家终究是正邪有别。
老柳啊,以后你别跟我打电话了,我怕统辖局误会——”
“……好啊。”
柳东黎沉默一瞬之后,似乎冷笑了起来,“那我半个小时后再打给你。”
不等槐诗拒绝,电话挂断了。
留下槐诗一头雾水。
半个小时?
半个小时也别想!
难道他以为半个小时之后自己就会改主意?点可能,但凡有点理智的人,难道会放着统辖局的饭不恰去找绿日么?
那才是有毛病。
以及……
他怨念的看向了罗素。
为什么感觉自己当了军团长的事情,除了自己之外,好像全世界都知道了?
“……”
罗素无辜啲耸肩:“这不关我的事情啊,槐诗,总不至于什么事情都是我干的吧?
你看,有的时候,统辖局可以密不透风,有的时候,统辖局会觉得,自己也可以不那么密不透风。
还记得我刚刚说过成年人的处世准则么?会搞事情,会来事儿的成年人总不止那么几个……”
成年人的世界,太肮脏了。
槐诗翻着白眼,不想说话。
而就在这时候,办公室的电话响起来,罗素拿起电话,听着另一头的汇报,连连点头:“好的,我知道了,不用,到我的办公室,嗯。”
眼看着老王八又进入了工作状态,槐诗也懒得再在这里浪费时间了,起身正准备告辞,却看到罗素摆手。
电话挂断之后,告诉他:“先别急着跑,接下来还有事要做。”
“现在?”
槐诗不快皱眉:“下午不行,我没空,已经约——”
还没说完,他就听见了门外走廊里电梯开启的细微声音。
脚步声传来。
如此熟悉的节奏和回音。
令他的眼角,狂跳了起来。
很快,敲门的声音响起,一张分外熟悉的面孔从走廊里进来,看向室内,室内,师生两人还在对视着,诡异的沉默。
“嗯?”
来自架空机构的监督者,机要秘书艾晴感受着异常的氛围,仿佛明白了什么,眉头挑起:“是我来的不是时候么?”
“……”
槐诗僵硬的回头,挤出了热情的笑容,只是看向老王八的时候,就再抑制不住心中的悲愤:罗素!!
罗素很无奈,摊手,眼神分外无辜:‘我点可能知道你约了人!’
这才出院还没俩钟头呢……
老师难得的想要给你加把力,没想到,还是现在的年轻人玩得花啊。
饶是老王八一时间也有些难顶。
只能装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咳嗽了一声,正色说道:“我来介绍一下,嗯,这位是来自统辖局的艾秘书,她负责代表天文会监督原罪军团的组建,维护双方沟通……咳咳,整个筹备阶段的工作,有什么需要的话,她都会配合你的,加油哦。”
最后,拍着槐诗的肩膀,语重心长的送上了来自老师的祝福,然后就火速转身:“我还有事,先走了。”
崩、撤、卖、遛,一气呵成!
行云流水一般的操作实在是赏心悦目,只能说不愧是老王八本八了。
可我呢!
我怎么办!
喂……
就在槐诗泪眼蒙蒙的目光之中,罗素体贴的微笑着,为他关上了门。
只留下室内寂静中,两人对视。
确切的说,是艾晴饶有兴致的审视着槐诗。
“呃,咳咳……好、好久不见啊。”
槐诗咳嗽了两声,努力克制着自己问候‘吃了吗’的冲动,正想要打个招呼,就听见了悦耳的铃声再次响起。
寂静之中,如此清晰。
屏幕亮起,闪烁。
柳东黎,柳东黎,求求了,一定要是柳……
槐诗低下头,眼前一黑。
——傅依!
艾晴疑惑的看着他:“怎么了?为什么不接电话?不方便么?”她停顿了一下,难得的开玩笑说道:“总不至于是绿日给你打电话吧?”
“啊哈哈,哪里的话,太离谱了,我可是绿日克星,看到绿日的人头都给他砍掉了,点可能和恐怖分子同流合污。”
槐诗干笑着,在目光注视下,颤抖的手指接通了电话。
“喂?槐诗,我到啦!”
在隐约的街道杂音中,愉快的声音响起,“你那边好了没有啊?这家店里下午完全没有人诶,好像包场了一样,搞快点!”
“呃……”
槐诗吞了口吐沫。
“嗯?”
电话另一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短暂的停顿之后,浮现出一丝恍然:“工作不方便么?那要不改天?”
“咳咳,对,这个忽然之间要加班……”
“没事儿,反正走流程也没那么快,工作也不急于一时。”
艾晴抬手,将碎发捋到耳后,体贴的对槐诗说,“正好我和傅小姐中午还约了有空喝茶呢——”
她停顿了一下,微笑提议:
“不如一起?”
宛如面对着猎食动物瑟瑟发抖的小白兔。
槐诗,眼前一黑。
开始考虑辞职信的格式问题。
可是会不会已经太晚?
快进到写遗书还来得及吗?
十分钟后,剑河旁,咖啡馆的露天茶座上,午后温暖的阳光洒下,照的槐诗心里发凉,拔凉,凉的透彻。
“好巧啊!”傅依惊奇的感慨。
“好巧。”艾晴颔首赞同。
“是啊,是啊,好巧。”
槐诗坐在中间,脸色苍白,已经本能的打起摆子来。
“请问喝点什么?”服务生端着菜单上来,礼貌的问。
“一杯维也纳,谢谢。”艾晴说。
傅依看完菜单,点头:“我要红茶好了。”
“呃,咳咳,我……”槐诗伸手,去拿菜单的时候,却被傅依随手拿起来,递给了服务员。
“给他绿茶就好。”
傅依说,“雨前龙井,最好的那种,再加点茉莉花,清香淡雅,和他很搭。”
“我……”
槐诗想要说话,可两人回眸看过来之后,脖子根不由得冷了一下,笑容艰难:“这么复杂,我怕人家做不了啊。”
“唔,也对。”
傅依点头,赞同一样,最后对服务生说:“给他白水吧,加点冰。”
她说:“他热了。”
这一次,槐诗再没敢反对,疯狂点头。
对,我喜欢白水。
我热了。
没有预想之中的冷场和寂静,就在槐诗低头装死咕噜咕噜嘬着吸管呲溜杯子里的冰块时,桌子上的谈话依旧在继续着。
在问候之后,话题自然而然的就切换到了统辖局和存续院之间去。
毕竟作为白银之海的维护者,缄默者的工作里有相当一部分是和统辖局之间的打交道,有共同语言和话题自然是理所当然。
而就在渐渐热烈的对话之间,槐诗的头却越来越低,仿佛要埋进怀里一样,不敢抬头。
每次抬起眼睛,那种铡刀再上的冰冷感就会靠近一份,仿佛在黑夜之中被轰鸣疾驰的泥头车锁定一般。
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明明看上去好像一切很正常的样子,为什么自己就感觉很容易就会死呢?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槐诗,你要支棱起来才行啊。
你是个男人!你是原罪军团的军团长!你是理想国的后继者,大名鼎鼎的归航者和灾厄之剑!怎么可能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状况而畏惧不前呢!
槐诗鼓起勇气,抬头,提了一句:“下午天气真好啊。”
“……确实,在有些时候会很麻烦啦,特殊个体的心智模型的阶段变化一直都是这几年的研究方向,我们也做过一些尝试。统辖局应用的方面应该会更多吧?”
“意识修正和特殊条目的潜意识屏蔽多一些,但更彻底的操作并不多,对于这种有可能涉及自我认知的操作,统辖局还是很谨慎的。涉及白银之海,再怎么保守也不为过。我更倾向于弄清楚全盘的问题,再寻觅最好的解决方案。”
“唔,看起来有时候反而是缄默者这边比较激进一些呢。”
“学者和维持人员看待的角度毕竟不同,产生分歧再所难免,不过解决问题的方法有很多,没必要局限在其中。”
“但方法太多也会有麻烦吧,现在好像还有新的方法在不断的提出呢。”
“确实,问题的根源不解决的话,就会有更多麻烦。但目前状况来说,还在接受范围之内吧?”
“唔,不要再继续恶化下去就好了。”
“听决策室的人说,最近已经在准备看管草案了,必要的时候,可能会考虑强制措施吧?”
“有可能彻底根除么?”
“难说,但可以考虑试一试。”
“……”
槐诗呆滞着,坐在萧瑟的秋风里。
看着互相交换意见和看法的两人,悲哀的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人理!
而且话题似乎越来越微妙,越来越让槐诗发毛。
属于勇气的赞歌结束了。
夏天也结束了。
自己的生命就好像枝头泛黄的叶子,在逼近的冬风中渐渐迎来了倒计时。
啊,再见了,世界,再见了,一切。
今日我即将要远航……
“喂,槐诗,槐诗——”
一只手在他面前轻巧的摆动了一下,让他终于从茫然中回神,然后,看到了傅依的笑脸:“怎么样?”
“嗯?”槐诗一头雾水:“什么怎么样?”
“我们刚刚在聊晚饭啊,你看都快四点了——”傅依好奇的问:“美洲BBQ和瀛洲的怀石,你喜欢哪个啊?”
槐诗不解。
BBQ?怀石?
哪个不都行么?
“我随……”
槐诗张口的瞬间,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声音戛然而止,心脏忽然在两道意味深长的目光中忽然收缩了一下。
在死亡预感之下,固有技能·【虚假的智慧】发动!
去除掉了一个错误答案。
紧接着,槐诗悚然而惊。
妈耶,这是一道陷阱题!
冷静,冷静,槐诗,透过现象看本质,冷静下来——在这种时候,不论是选BBQ和怀石,都不是正确答案。
这时候,必须要有自己的主见才可以。
“咳咳,不如吃个罗马……”
‘菜’字没有说出来,再一次,戛然而止。
两道意味深长的目光忽然犀利起来了,像是刀子一样——
槐诗吞了口吐沫。
命运之书在灵魂中急速运转,源质沸腾,灵魂在以前所未有的高速进入思考。就在这仿佛拉长到永恒的一瞬间,槐诗的思路运转在无数歧路之间,却绝望的找不到正确答案。
直到那一瞬间,他的怀中,忽然一震。
轻柔的旋律响起。
让槐诗几乎流下感动的眼泪。
从来没有感觉过,G弦是如此的温柔,寄托千百年前的柔情,跨越了时光,将一个绝望的灵魂从深渊之前挽回。
是电话!
电话响了!
“哎?这谁啊,忽然打电话,真烦……喂?”
嘴上抱怨着,可槐诗的动作却从未曾如此飞快,行云流水的接通了电话,凑到耳边,然后,听见了另一头幸灾乐祸的笑声:
“感觉如何,槐诗先生?”
柳东黎!
这个死秃子的声音,竟然该死的甜美……
“考虑到给你半个小时不太够,我隔了两个小时才打的电话。”电话另一头的家伙吹了声口哨:“怎么样?改主意了没有?如果你需要再考虑一下,明天我再——”
“啊,对,我都忘了!”
槐诗震声,忽然一拍膝盖,愧疚长叹:“你看这弄得,我怎么会误会了呢!都是我的错,你什么时候来啊?”
甭管在哪儿,赶快点啊!
救我于水火……
“啊这……不好吧?”柳东黎犹豫起来:“你不是还过敏么?”
“过敏,什么过敏?”
槐诗大怒,“谁造的谣?升华者有这种问题么?绝无可能!”
“哎呀,不好意思,我忽然觉得我们应该保持一点距离。”柳东黎的语气越发的戏谑起来:“我怕别人误会啊。
“我们兄弟两人,怎么可能有距离!”
槐诗瞪大眼睛,拍着胸脯,震声说:“情义无间你知道么?!放心,谁想要离间我和我的好朋友,我就打烂他的狗头!”
“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就勉为其难的动一动……明天来怎么样?”在槐诗脑血管爆裂之前,柳东黎最后大笑:“好了,放心,看哥哥来救你,哎呀,年轻人啊……”
电话挂断了。
槐诗如蒙大赦,长出了一口气。
才发现自己已经汗流浃背。
而看向面前的两位时,便不由自主的挂起了歉疚又无奈的神情:“抱歉,进入社会之后的工作真是太无奈了,又要加班。”
压抑着自己喜悦的神情,他惋惜的长叹:“晚饭我可能吃不了了。”
太可惜了!
实在是太可惜了!
槐诗的灵魂兴奋的奔跑在自由的田野上,迎着春光和太阳,欢庆救赎和新生的到来!
很快,就有脚步声匆匆而来。
让他喜出望外。
老柳,你可算来……
草!
当他回过头的时候,映入眼中的,是一道妩媚的身影,黑色的高叉旗袍在行走时风姿迤逦,修长的右腿不时露出白皙的一隙,让人移不开眼睛。
而那淡薄的妆容则映衬出妖艳的面孔,笑容暧昧又隐约,勾人心魄,让人一眼看过去忍不住想要哦呼出声。
一时间,只看得槐诗睚眦欲裂,几乎流下血泪来。
还有你么,柳东黎!!!!
可不顾槐诗绝望的哀求,妖艳妩媚的女士缓缓而来,娴熟的贴在了槐诗的身旁,亲昵的打着招呼。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亲爱的。”
说着,‘她’抬头,看向了对面,似是惊奇:“欸,这两位妹妹是谁啊?”
“……”
沉默里,槐诗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傅依呆滞,手里端起的茶杯忘记放下来,看着两人之间亲密的姿势,本能的读出了槐诗下意识的僵硬和抗拒,以及,在那一张陌生面孔的神情细微变化和动作语言之下,隐隐约约的脱节感。
等等,为什么感觉像个男人?!
槐诗这个家伙的嗜好范围已经这么宽广了么?还是说已经在理想国的路上走得太远,以至于博爱如斯?
不行了,必须重拳出击。
就算是洗脑和更替意识,也不能……等等,在思路即将滑坡的瞬间,她察觉到了身旁的冷意。
艾晴。
她平静的看着两人之间的亲切姿势,最后,视线落在来者的面孔上,便仿佛贯穿了那一层精心修饰的伪装,洞彻本质。
“没想到啊。”她轻叹,“我倒是没看出来,除了装白痴骗有钱女人之外,你还有这样的本事——”
“哎呀,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呢。”
柳东黎藏在槐诗肩膀后面,仿佛不堪指责一般,向槐诗求救:“这位妹妹真可怕,人家心里吓得紧呢。
呐,哈尼~我们快走吧,晚了就赶不上了,人家想吃那一家的晚餐很久了。”
说着,拽起了宛如行尸走肉的槐诗,扯着他远去。
在迎面而来的寒风里,槐诗呆滞着,仰头,看着头顶空洞苍白的天空,眼泪,终于忍不住冲了出来。
就这样,在监控人员的盯梢和跟踪之下。
举动亲密的两人穿过了街道,走过了小巷,见证了剑河风光,一路走走停停,最后,走进了情侣酒店里。
五分钟后,窗帘拉上。
激光窃听的频道里传来了呻吟的声音,夹杂着鞭挞、电击、训斥……
在车里,跟梢者听着听着,鼻孔一热,抹了一把脸,看到一缕鲜红在指尖蔓延开来。
“——妈耶,真他妈刺激!”
究竟是因为柳东黎的速度太快,还是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太过于惊骇呢。
直到槐诗被拽着走了,傅依才反应过来。
但感觉自己依旧没有反应过来。
呆滞。
“这、这……”
她下意识的回头,看向艾晴:“这是怎么回事儿?”
“呵,男人。”
艾晴冷冷的瞥着那个消失在街角的背影,忽然笑了一声,摇头,“算了,让他和他的秃头朋友去玩吧。”
说着,将刚刚服务生端上来的炸薯角向前推了一点。
“你先吃点东西。”
她看向傅依,了然的问:“中午在食堂应该没怎么吃吧?”
“啊?”
傅依呆滞许久,终于反应过来:“哦,谢谢。”
确实,饿了。
根本就没有吃好……
下午还喝了一肚子水,饿的更厉害了。
而就在她刚刚才垫了两块炸薯角之后,忽然听见了身旁的声音。
“对了,中午你不是还想要问我组织部门之间的关系么?”
艾晴撑着下巴,看着她的样子,忽然说:“正好,我来为你介绍一下天文会的具体构成和统辖局的批办具体流程吧。
早点知道这些,对你也有好处的。”
“啊?”傅依一愣。
“统辖局在伦敦本部,对外的大大小小一共有二百个部门,其中大概有九十多个关键岗位,会跟你打打交道的应该有四十一个,算上审批和执行部门的话,应该有五十多,你可要记清楚哦。”
说着,艾晴打开自己的包,取出了一副平光眼镜,戴好,最后,指了指傅依包里的本子。
嘴角的微笑就变得越发愉快。
“放心。”
她说,“我一定会讲的很仔细的。”
“……”
傅依看着外面天空上隐隐泛起的黄昏光芒。
还有自己那个被野男人勾走的好兄弟。
以及无法逃课的自己。
眼泪也快流出来了。
第一千二百九十六章 21 Guns
半个小时后,就在监控者们听着幻象放循环猫片的时候,剑河市中心,一家熊狗连锁快餐店的后厨里,桌椅板凳终于支起来了。
下班之后的寂静后厨里没有其他人,恢复原本模样的柳东黎翻来翻去,找出了一个燕京羊肉锅子洗干净,摆上,看着旁边游手好闲看热闹等吃的槐诗,顿时翻了个白眼:“你倒是把葱姜蒜洗一洗切了啊,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懂不懂?”
“我做饭?”
槐诗倒也不恼,笑了:“你敢吃?”
“……草。”
柳东黎忍不住一拍脑门,掐掉了让槐诗搭把手的念头。
他倒是不至于因为那些不着调的风言风语对厨魔有什么偏见,但前脚才刚刚给槐诗添了堵,他哪里来的那么大心敢吃槐诗经手的东西。
怕不是回去的路上就开始风暴窜稀……
这可是号称百年难得一遇的厨魔新星好么!
而且据说自从上次至福乐土登陆战之后,他的执照又厨魔协会被升了两星,现在已经是现境最年轻的六星厨魔了。
嘶,恐怖如斯,此子断不可久留……希望天文会的老爷们赶快这么想,然后自己想办法写个反诗把这一条好汉赚上迦南来。
没过多久,燃烧的火锅就已经架上了桌子,弄起来倒是没那么麻烦,肉菜冰箱里都是现成的。
热气腾腾的汤汁里葱姜蒜翻滚着,升起了隐隐的香味。
而就在柳东黎掰着筷子等火候的时候,桌子对面的槐诗已经双手抱怀,冷笑出声:“不会吧?就这?就这?
把我BBQ和怀石弄没了,请我吃这个?”
“……那你回去吃啊,还来得及。”
柳东黎瞪了这货一眼:“我一个现境通缉犯不顾自身安危跑到伦敦旁边救你于水火,你这人咋就连句谢谢都没有呢?”
“你还好意思说?”
槐诗大怒,敲着桌子怒斥:“你那叫救我于水火?你对得起我么?!你对得起我送你的霸王么?”
“得了吧,你但凡少往迦南送两瓶霸王,都不止于这么讨嫌。。”
柳东黎没好气儿的反驳,夹着块羊肉试了试水温,丢嘴里,没好气儿的说:“有你就凑合吃吧,军团长阁下!”
“哎呦,刚才整活儿的时候还叫人家哈尼宝贝,现在叫人家军团长。有我这样的军团长么?统辖局里有人惦记我就算了,现在连绿日都惦记着。”
槐诗瞪了他一眼,终究还是拿起筷子来:“日子没法儿过了。”
反正他是看出来老柳这一次来多半憋了什么坏屁。
但管他呢,饭总不能不吃。
涮完羊肉涮牛肉,涮玩牛肉把冰柜里的几块五花也拿出来切开涮涮,喝了半件啤酒之后,槐诗总算放下了筷子。
隔着锅子里缓缓升起的水蒸气,他瞥着饿死鬼投胎一样干饭的秃头牛郎,“至于这么饿么?绿日穷到这种程度了?做完植发手术就没钱吃饭了?”
“你少损我两句行么?”
柳东黎翻了个白眼:“要不是因为你又进行了一波跨时区操作,我至于这么饿么?”
提起这个槐诗就想冷笑:“畜生,你操作了个甚么!”
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再浇上两桶铝热剂么?
“有事儿说事儿,吃完我回去睡觉了。”
到底是老交情,他受不了这种打太极磨时间的氛围了,直截了当的开口。
“找你帮忙。”
柳东黎往嘴里塞了一整块白菜叶子,含糊的往下咽。
槐诗沉默了一下,看向他的目光变得古怪起来:
“杀谁?”
“杀……杀个屁。”
柳东黎也被他思想滑坡的速度给吓到了,几乎呛到,拍着桌子咳了半天,才喘过气儿来:“是捞人!”
“谁?”
“咳咳,呃……”柳东黎的神情尴尬起来,吭哧半天之后才说道:“家里一位……性格比较特殊的……姐妹。”
话音刚落,板凳和地面摩擦的声音响起。
槐诗起身抱拳道别:
“告辞!”
“别啊,等等!等一下,你等我说完。”柳东黎眼看他真的要走,连忙拽住:“除了你之外,这事儿谁都不好办。”
“我也不好办啊!”槐诗悲愤起来,“我现在多惨啊,你还要火上浇油!?”
“不是那个意思!真不是……你先坐下,听我说完!”
柳东黎狼狈的擦着嘴,好说歹说将他按住了,捋了捋思路之后才缓缓开口说道:“我知道,你在天文会里立了功,有能量,还有天国谱系保护你,你忌惮绿日……”
“你是不是想要让我叫你‘教父’?”
槐诗再次打断施法。
“你听我说完!”
柳东黎一怒拍桌,槐诗无奈摊手,双手抱怀,倒是要等这货说出个花来。
“其实这事儿原本没指望你的,大家也没抱有什么希望,但你现在不是要重组原罪军团了么?”
柳东黎停顿了一下,用一种古怪的视线看着他:“你现在应该有全权自主的征募权吧?”
“……”
槐诗沉默了半天,不情愿的颔首。
这是统辖局的文件里写得清清楚楚的,自主征募权——槐诗有权利根据需要,对现境任何一个谱系的升华者发起征召,对方如果没有正当理由的话,就不能拒绝这一次保卫现境的兵役。
这一份征召令的效力只局限于诸界之战的持续时间,范围却涵盖的庞大到吓人。
基本上槐诗拿着这玩意儿就能随意到各个谱系里挑人了。
实际上……理想和现实的差距还挺遥远。
有背景有靠山有资历的人,基本上都不会鸟这个东西,五常又不是吃干饭的,怎么可能放任槐诗来挖自己墙角?
要不然的话,槐诗这还不第一时间把小老弟原照给叉过来在座下当个童子?
原家不会放人的,东夏谱系也不会。
槐诗不至于给脸不要脸。
况且,现在原缘都已经是天国谱系的成员,槐诗正儿八经的代理人和继承者了,没必要连小老弟都不放过。
而有些人就算强行赚上山来,心中平添怨气,也不会老老实实干活儿。搞不好还会打个小报告关键时候给槐诗来上一刀。
得不偿失。
而至于那些没有能力没有靠山的人,槐诗挑来做什么?
下饭么?
征募权这玩意儿听着很美,但也就是听听看而已,实际上跟没有差不多。
“你想让我直接在迦南征召?”槐诗斜眼看过去。
“不至于,不至于,现在还不到时候。”柳东黎摇头,说的话倒是让槐诗吓了一跳,什么叫现在不到时候?
“别忘了,征募权涵盖范围是全境,包括天文会,也包括天文会的下属组织,其中,也包括……监狱。”
柳东黎直勾勾的看着他,“你是有资格向所有囚犯发起征召的,哪怕是马里亚纳海沟监狱。”
这才是征募权最正确的使用方法。
同时,也是曾经天文会原罪军团的标配征兆方式——从没有任何人权可言的囚犯中挑选心血,加以改造,赋予力量。
垃圾回收再利用。
让恶棍们为这个世界创造价值。
全境所有的监狱,都是槐诗人才储备池,所有的囚徒,都是他预定的工具。
有自助征募权在手,槐诗想要在里面捞个人,简直轻轻松松。没有特殊理由,谁也不能阻挠槐诗行使自己的正当权利。
“我懂了!”
槐诗一拍膝盖,‘恍然大悟’,“捞将军是吧!这倒是个办法,把将军赚过来,好处无穷啊!”
“呵,你倒是想捞,将军愿意么?将军就算愿意,美洲谱系愿意么?存续院和统辖局愿意么?”
柳东黎冷笑:“有梦继续做,不要醒。”
而槐诗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十灾?”
槐诗冷声问。
“对。”
柳东黎干脆利落的点头,“确切的说,是血水灾。”
槐诗沉默了很久,没有再动筷子和啤酒,好像思索一般,很久之后,才忽然问:“我记得,蝗灾从海沟监狱越狱的时候,你也在里面搀和了一手吧?”
“是啊,作为天文会的走狗二五仔,干自己的老朋友们。”
柳东黎歪头,点燃烟卷,“以绿日制绿日,统辖局的老套路了。”
“风评是你弟弟?”槐诗问。
“对。”柳东黎点头:“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实际上和亲的没什么区别。”
“他差点杀了我。”
槐诗说:“不只是我,风评还杀死了一个本来应该帮我进行登记的人,除此之外,还有更多的人,有的是你的弟弟杀掉的,有些是你想要保护和救助的人……他们都是无辜的人,过自己的生活,没有拦过谁的路,也没有罪孽至于非死不可。
但是,绿日将他们杀掉了。”
“我可以帮你,柳东黎。”
槐诗疑惑的发问:“但你给我一个理由,我为什么要帮绿日?我为什么要帮一帮以杀戮无辜达成目的的神经病和恐怖分子?”
“死的人难道就只有那些么?”
柳东黎反问:“那一天之前,还有更多人死了,槐诗。”
“在边境的暗巷里。矿坑里,养殖场,农场——你难道不是亲眼见到过?不止是那些兽化特征者,还有更多人。
因为犯罪、迫害、习俗或者是见不得光的目的,生不如死,或者无声的死掉。统辖局没有管过,因为相比真正重要的事情,这些都不够重要。可被那个世界放弃的人而言,又能如何?
活不下去了,就只有反抗。
不杀人活不下去,就只能杀人了。
想象一下,如果没有你,丹波会变成什么样子……
可这个世界难道只有丹波么?
即便是有你提供的乐土,可混种所遭遇到的不公待遇和迫害依旧没有停下来过。地狱太近,丹波太远。
我并非在苛责统辖局一定要完美无瑕,但绿日的存在是有方方面面的原因的。
我不打算为绿日辩解什么,有很多人犯了罪,死有余辜,但还有一些人,如果不犯罪的话,就活不下去了。”
槐诗摇头,“即便如此,他们依旧满手血腥,不是么?”
“确实,死有余辜者众多,真正想要做出改变的,十中无一。即便是现在,也还有人念念不忘的想着更多的破坏和死亡。”
柳东黎叹息着,掐灭烟卷:“但我想改变它,槐诗。”
槐诗沉默。
“迦南已经到了应该转变的时候了,绿日也一样。”
柳东黎苦笑:“我一个人做不到,就算是用再多的力气,也只会在那个圈子里打转。统辖局不行,他们不会违背自身的准则。
但你不一样,槐诗。
你具备这样的能力和身份,同时也具备改变它的资格。”
他看着槐诗,一字一顿的告诉他,“你可以真正的代替‘绿日’。”
一个不计较得失,去维持公正的势力。
一个真正的能够无视利益,去为苦难者发声的集团。
比绿日更加的正当,更加的为人能够接受。不需要失控的死亡和暴力去威慑,在绝望中可以竖起希望的光。
将旧的罪孽和恶果瓦解,避免更多的苦难和死亡发生。
即便距离那一天太过遥远……
但如果现在什么都不去做的话,一丝可能都不会有了。
对于绿日而言,这才是真正的转变和出路。
否则的话,早晚有一天,会因自身的恶而迎来陨落和毁灭。
“槐诗,我们可以一起去把绿日毁灭掉!”
柳东黎看着桌子对面的年轻人,诚恳的邀请:“不要让它毁灭在别人的手中,也不要让它掉进地狱里去。”
寂静里,没有人说话。
只有槐诗轻声的叹息。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柳东黎已经疯了。
可悲哀的是,他觉得自己可能也不算正常。
想想就太过疯狂了,一个统辖局和绿日的双料二五仔和一个天国谱系的二五仔联合在一起,胆大包天的想要改变既定的秩序和规则。
血水灾只是个开始。
通过诸界之战的关键时节,重建原罪军团,一步步的将绿日重新整合,蚕食、吞并、瓦解、更替,最终在此根基之上,重建一切。
太过于疯狂。
可除了自己之外,有还有谁能够去做呢?
可自己相对于整个现境,又有几斤几两?
想到这里,槐诗自嘲一笑:“你说的这些,佩伦……他知道么?”
“或许呢?”柳东黎耸肩,“这几年老头儿已经不管事儿了。就算管,难道我会收手么?
“就是只是征募血水灾,统辖局也不会那么轻易点头的。”槐诗说,“后续的计划也不会有那么容易,未必如你所料。”
“我知道。”柳东黎点头。
“这事情弄下去我的立场会很被动,尤其是这个节骨眼上和你们有牵扯。”槐诗继续说:“一旦我露出什么破绽,很可能会遭到群起而攻。”
“我知道。”柳东黎再度点头。
槐诗听完,都忍不住笑了:“那你还开口?”
“那你干不干?”
柳东黎眨巴着眼睛,看着他,满怀好奇。
“……”
槐诗忽然很想打人。
有理由不干么?
除了绿日之外,全境哪里还有再这么容易薅羊毛的地方?
重组原罪军团,瓦解绿日,为重建理想国再奠定一块基石,这完全是一举三得的事情。
即便是风险重大,但哪怕只是初步完成,都能够让自己所掌握的力量进一步得到提升。
槐诗不怕到时候有人桀骜不驯试图反抗或者是阴奉阳违,想要借着自己的搞点什么事情,也不在乎外面的那些风言风语。
可唯一的问题是,绿日呢?
绿日,真的值得自己信任,去赌这一把么?
“抱歉,老柳,我不信绿日——”
槐诗摇头,看着那个沉默等待的男人,最终,却忍不住无奈叹息,“但我信你。”
柳东黎沉默。
看着他。
那样的神情究竟是早有预料的释然还是未曾预料的诧异呢?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了手。
和槐诗握紧。
那么用力。
无需合同和见证,也不必那些累赘的条款和拘束,这便是他们之间的契约。
短暂的握手,就像是耗尽了柳东黎所有的力气。
他瘫在椅子上,长出了一口气,寻思着自己统辖局、绿日和槐诗这边的三重身份,只感觉一阵离奇:
“我这算是三家二五仔了么?”
“是呀,阿布。”
槐诗点头,循循善诱道,“要不要咱们走个流程,你来拜个义父啊?”
“滚!”
柳东黎瞪了他一眼:“你就不能正经点?”
“该正经的时候肯定会的,但对你实在不太能严肃起来。”
槐诗想了一下,“等我熟悉一下流程之后,就会代表原罪军团会向血水灾发起征召,希望到时候绿日不会形成阻碍。”
“放心,我能来找你,就肯定能帮你搞的定。”
柳东黎挥手:“不止是血水灾,蝗灾也送你——不过就剩下一个头盖骨了,你用的时候小心点,碎了很麻烦。”
“这么大方?”
槐诗愕然,不知道该不该谢谢绿日老板的火箭,但既然都这么大方了,他心里又忍不住一动,想起丹波的美洲流浪汉。
“霜雹灾呢?”他问,“方便么?”
“劳伦斯那个家伙啊——”柳东黎好像有些愁苦的挠了挠头,“我正在争取,但还有其他的地方需要他,短时间内你就别惦记了。”
争取?
其他地方?
槐诗愕然:“你这么快就要做吕布了?”
“吕布个屁,最近迦南内部的风头也不太对……他妈的,肯定是黄金黎明那帮逼在搞东搞西。”
柳东黎揉了一下脸:“你能稳住阵脚的话,最好多争取一点力量,有机会的话拉兄弟一把,不然的话我可能真的要被三刀六洞的。”
“好说好说,下次一定。”
槐诗不假思索的点头。
听柳东黎提起这个场景,不知道为啥,他忽然还挺期待。
大体敲定之后,大家就得准备分头行动了,虽然很有可能是槐诗去诸界之战上帮人分头,而柳东黎回绿日等着被人分头……
而就在他离去之前,槐诗忽然想到最后一个问题:“等等,就算是一切顺利,我怎么确定血水灾会听我的?
“不知道。”
柳东黎看了槐诗一眼,眼神古怪:“但我觉得吧,她肯定会听你的。”
槐诗顿时恼怒,“不要把我当什么海王好不好!”
“……”
柳东黎的神情越发古怪,欲言又止,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还不明白么?就是因为你不想当海王,才会渣的这么有杀伤力啊,槐诗。”
“……”
槐诗的眼角抽搐。
指望这王八蛋能从狗嘴里吐出象牙,自己脑子一定哪里有问题。
可眼看着他披上外套,戴上帽子,准备离去,槐诗心中却又忍不住忽然一动:“喂,老柳……”
“我知道,万事小心,是吧?”
柳东黎回头,冲着他笑了笑,比划了个OK的手势,“放心。”
“……不,我只是好奇。”
槐诗探头,看着他的发际线,“你头发真得长出来了?”
“滚!”
OK的手势变成了中指。
曾经的秃头牛郎气急败坏的离去,消失在夜色之中。
只有槐诗回头,看着依旧沸腾的汤锅。
叹息一声之后,感觉到有些寂寞。
和,不妙。
等等,自己那会儿下完药之后是不是后面聊的太嗨,忘记给他解了?
槐诗回头,看向柳东黎离去的门口。
双手合十。
希望他不会拉肚子吧……
第一千二百九十七章 面试(上)
翌日,上午,十点钟。
剑河一家酒店,租赁房间临时改成的会议室里,清晨的阳光照下来。
窗外的庭院中,花儿在绽放,鸟儿在歌唱。
而办公桌后面,艾晴看着眼前槐诗递交的申请,忽然觉得有些倒霉孩子,就应该被丢进地狱的火焰里……
啪。
文件被放回了桌子上。
“你认真的?”她问。
“是啊。”
槐诗点头,疑惑的问:“是我写的格式有问题么?”
艾晴没有说话,只是手指敲打着槐诗的申请。
“不,你的格式完整,字体,磅数,标点符号和措辞都完美无缺。”
如果不是槐诗当着她的面写出来打印的话,她几乎怀疑槐诗从决策室的秘书处里找了个什么人去代笔。。
“是我表达不准确?”槐诗再问。
“意思清晰又直白,没有含糊其辞,也不存在能够让人借题发挥的误解余地。”艾晴想了一想,点头说:“写的挺不错。”
并不精彩,也并不需要精彩,没有什么突出和跌宕起伏,一言概之可以称之为标准,标准到决策室门口了。
“只是,你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对吧?”艾晴看着槐诗,认真的问。
槐诗颔首:“履行自己的权责。”
于是,艾晴了然:“罗素的意思?”
“不,是我的。”
槐诗摇头,“但他不会反对。”
岂止不会反对,倘若自己和柳东黎之间达成的协议和他无关的话,柳东黎的电话怎么可能掐着点来?
都直接打到罗素跟前了。
况且,‘原罪军团’……
光是这个名字代表的意义,就已经很直白了吧?
相比之下,最后一个收到消息的槐诗也是最后一个反应过来的。
除此之外,简直都是明白人。
统辖局难道不明白这个番号是什么意思么?还是说叶戈尔真就一点都不懂?即便是绿日,难道还不懂么?
槐诗无从得知背后究竟达成了多少协议和利益交换,但这绝对不是结束,反而是另一场风波的开始。
统辖局决定对天国谱系的发展投注了?还是说,有人不想看着理想国死灰复燃,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再重新做过一场?
绿日那边真有可能这么简单么?
这其中的政潮和权利的风波和斗争太过于让人头疼,槐诗不想去琢磨。
老阴比们的事情就丢给老阴比们吧。
他只负责把自己想做的事情做好。
艾晴看着他坚决的神情,无声叹了口气。
即便是她对此早有预料,也没想到,才第一天,槐诗就打算重拳出击。
不旁敲侧击,不反复横跳试探,直接来个这么狠的。
直接把手伸进统辖局的嘴里拔人?
冷静点,你想明白了么?
不,这个家伙……从来就不懂什么叫循循渐进吧?
“确定了?”艾晴最后问。
“嗯。”
槐诗点头。
“那么,我会进行上报的。”
艾晴翻到申请最后一页,签字盖章,然后装进旁边的文件袋里,封口,编号,最后说道:“通常审查和批复时间是五个工作日左右,但这一份申请……快则一天,长就遥遥无期了,你需要做好准备。”
处理时间的长短,有时候也是一种向外界传达的讯息。
但具体究竟要多长多短,就要看统辖局那边的想法了。
就看大家是早就达成统一意见,还是接着这个机会来掰个手腕了。
本身决策室就从来不是一体,内部派系林立,各个部门、各个地区、各个不同的集团,每个人至少有两个以上的身份而且可以无缝转换,而有的时候很有可能两个身份之间产生自相矛盾。
涉及到重大事件,想要统一共识,难上加难。
正因如此,统辖局的制度之僵化和臃余才会令人诟病,但同时,这一套复杂到苛刻且古板的制度,同样是让这个覆盖全境的庞大机构能够维持效率和能力的根本所在。
艾晴完全可以想象得到,自己把这个炸弹丢进去之后,究竟会掀起多大的水花和浪潮。
槐诗说,“辛苦了。”
“……”
艾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桌子对面的人,直到槐诗再难以维持那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苦笑着低头。
“谢谢。”他说。
艾晴颔首,拿起文件,起身离去。
走向了即将迎来炸弹的鱼塘。
而当她离去之后,槐诗很快也从办公室里走出来,从衣架上拎起外套,向着套房外面繁忙的工作人员挥手打了个招呼。
宛如刚刚打卡就带头翘班的上级一样,轻松写意的挥手道别。
挤在办公椅上的雷蒙德抬头,脸上还挂着一幅快要被撑爆的眼镜,眼看槐诗刚来不到半个小时就要跑路,顿时皱眉:
“唉,你去哪儿?”
“溜达溜达。”
槐诗淡然摆手:“早饭吃的有点多,消消食。”
“你想消食麻烦来干活儿好不好?!”
被拉来当工具人的卡车司机顿时大怒:“装备需求之类的东西,你就一点都不打算弄么?”
“这不是还有你么?”
槐诗信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就是领导的信任啊,老雷,对了,下午的时候你先交我一个初稿,后面再慢慢改,加油哦!”
什么叫知人善任啊!
让原本噩梦之眼的万夫长预备役外加象牙之塔资深工具人和整备师来负责军团的大型装备需求目录和相关的资料整理。
这一波啊,操作不说大气层,怎么也能到个平流层吧?
这就叫专业!
装作没有看到牛头人气冷抖的样子,槐诗已经拎着外套走到了门外面,抬头看了一眼太空,吹了声口哨。
紧接着,一道晃瞎卡车司机狗眼的七彩亮光就骤然从天而降,吞没了槐诗的身影。
消失不见。
升天了!
只留下雷蒙德一个人,面对着眼前纷繁复杂的资料和文档,以及干不完的活儿,然后在脑血管爆裂之前,开始思考:
——自己现在外包转外包还来不来得及?
就好像被忽然之间丢进了洗衣机里,剧烈的旋转之后,始终下坠,瞬间的恍惚之后,鸟语花香的世界不见。
阴暗的大厅里,亮着几盏苍白的灯光,充其量只能将阴暗照亮,但却让人感觉越发的不适。
而就在槐诗眼前,一张苍白阴沉的面孔已经等待许久。
就在头顶,隐约的咔咔声传来,像是小虫子在天花板上爬行一样,但实际上,这里并没有让虫类生活的空间。
这里是浩瀚汪洋之下。
闭塞的黑暗海沟里,整个海洋的水压无时不刻的挤压着这一层宛如泡影一般的铁壳,令螺丝和接缝处发出细碎的声响。
这里是整个现境最黑暗最孤独的地方。
专属于恶棍和罪人们的特等席。
马里亚纳海沟监狱。
在统辖局的批准下达之前,槐诗就已经先到了。
“您好,典狱长先生。”
槐诗礼貌的颔首,“您应该已经收到了我的拜访申请。”
脸色苍白的典狱长身材枯瘦,眼瞳之中毫无温度,就像是同样超深渊层里的那些鱼类那样,冷漠又麻木,令人望而生畏。
并没有向平日里难得一见的拜访者露出任何笑容,只是打量着他的模样,和打量囚徒时的样子没有任何区别。
“我不知道是否应该欢迎您的到来,槐诗先生。”
典狱长说,“实话说,我并不赞同这一次会面的安排,我也不喜欢外来者干扰这里的秩序。”
“往好处想,只是一次面试而已。”
槐诗摊手,“说不定我见完之后就放弃了呢。”
“你最好放弃,但你多半不会。”
典狱长转身,向着大厅之外走去。
“请跟我来吧,您留在这里的时间有限,珍惜每一秒。”
就好像行进在一片废墟之中。
寂静,冷清,每个路过时看到的人都带着一股子深入骨髓的阴冷和漠然,偶尔看向槐诗的时候,也多少都带着一点和监狱长一样的审视。
看不出戒备森严的样子。
或许,只是槐诗的身份问题——倘若他以囚徒的身份被送到这里,定然会有其他别样的招待吧?
但此刻风平浪静的样子,倒是让做好了心理准备的槐诗略微有些失望起来。
“听说将军也在这里?”
看不到尽头的回旋楼梯里,槐诗看着下方黑暗的深井,好奇的问道。
典狱长踩着楼梯向下,头也不回的说:“这里没有将军,只有囚徒。”
“啊,也对。”槐诗一拍脑袋:“我记得他是叫做……亚瑟·道格拉斯?”
“那同样也是一位贵客,同您拜访的那位一样,总是不太让人省心,幸好,除了书籍和报纸之外,他并没有其他非分的要求。”
典狱长淡然说道:“难道那位也在您的名单上?”
“考虑过,可惜,他太过自由了。”槐诗并不避讳这个话题:“不过,其他人或许宁愿我去挑他也说不定呢。”
“最好带走。”
典狱长颔首,似是赞同。
“嗯?他这么讨嫌么?”槐诗愕然。
“不,只是我喜欢安静,而有些人,总是进进出出——这里是监狱,不是旅馆的总统套房。”
典狱长回头看了他一眼,认真的说:“我讨厌麻烦。”
“实不相瞒,我还挺喜欢的。”
槐诗耸肩。
典狱长没有再说话,只是向前。
似乎专门为他规划出了一条路线,一路上什么东西都没看到,就连人也见得不多,其他的囚徒完全不见踪影。
只有偶尔在走廊的拐角处,听见黑暗里传来粗重的喘息。
或者,幻觉一样的科科笑声。
没有预想之中的残暴、冷酷和肮脏,这里的每一个地方都被打扫的很干净,而且得到了保持。槐诗见到的工作人员也都没有满脸横肉的魁梧样子,甚至没有怎么配备武器。
可究竟是心里的错觉还是实际上发生的事情呢?
槐诗总感觉自己视角之外的地方,好像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的掠过,但是在云中君的感知之中却毫无踪影。
交响的感知范围内,也依旧什么都察觉不到。
可只是,单纯的‘看不到’,就让槐诗的神经难免的压抑和紧绷。
直到最后的闸门,在他面前打开。
黑暗里,灯光亮起。
会客室已经准备好了。
“您有十五分钟的时间,槐诗先生。”典狱长让开了位置,“十五分钟后,我们会为您再度打开门。”
槐诗了然的颔首,微笑:“也就是说,这十五分钟里,不论发生什么,你们都不会管咯?”
“不,这只是抑制器关闭之后再度重启时间而已。”
典狱长掏出遥控器,指了指另一头:“必要的时候,他们会进行援助。”
升起的墙壁之后,阴暗里,只能看到一个个身影无声伫立。全副武装,没有一寸皮肤裸露在外。
宛如铁石一样,一动不动,也毫无呼吸。
那究竟是死物还是生灵呢?
实在难以分辨。
只是阴影之中的终末之兽在那一瞬间仿佛有所触动,浮现出了一丝饥渴和贪婪。
槐诗并没有再仔细看,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不,就不用打扰了。”
他走进了门后,向着那一片渐渐亮起的:“我想,我们会需要一些……私密空间。”
在他身后,闸门轰然合拢。
苍白的灯光照落。
堪称整洁的庞大单人间内,纤尘不染,没有洗漱台,没有桌椅,甚至没有床。
只有一根约莫一人合围的猩红柱石耸立在中央。
散发着诡异的气息。
——绿日十灾·血水灾!
此刻,伴随着头顶嗡嗡声的消散,寂静的室内只有槐诗和血色柱石,听不到其他的呼吸和心跳。
也找不到除此之外的其他人。
槐诗站在原地,等了片刻,歪头看着眼前的血柱,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语和问题竟然一时间找不到对象。
只有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这他妈的就很有问题了。
这姐们学什么不好,学人自闭?
他走到猩红的柱石前方,端详着上面妖艳猩红的问题,沉思片刻之后,试探性的伸出手,指节屈起。
敲了两下。
“你好?”
第一次担任HR工作的槐诗,决定开门见山,直白一点:“请问你能接受每周加班、年终无休么?虽然我们没有年终奖和工资,但可以包食宿,呃,工作量有点饱和,但你一定能够学习到很多……”
无人回应。
只有破裂的清脆声音,从囚笼之内响起。
啪!
自石柱之上,骤然崩裂出了一道缝隙。
一缕粘稠的血色,从其中无声的流出。
就在槐诗还在琢磨这究竟是同意还是不同意的时候,紧接着,第二道裂缝出现了。
第三道、第四道……转瞬间,整个石柱遍布龟裂的缝隙,而细碎的滴水声重叠在了一起,竟然在迅速的攀升,上涨。
自石柱之内之下的裂隙内,潮声汇聚,迸发出海潮轰鸣!
紧接着,腐败的恶臭扩散。
血色洪流,井喷而出!
第一千二百九十八章 面试(中)
尖锐的凄啸从潮声中炸响。
就像是,堤坝崩溃时一样,自鲜血涌动的柱石裂隙之中,陡然一道极细的猩红喷而出,从槐诗的眼前飞过,瞬间跨越了漫长的距离,紧接着高亢的声音才迟迟而来。
超越音速的血液形成了高压水刀一般的破坏力,将这一份恐怖的力量宣泄在了囚笼之中,自墙壁之上切裂出一道极细的缝隙。
一道、两道、三道……
弹指之间,数之不尽的血刀自裂缝里刺出,将整个室内都切的七零八落。
而就在最前面,槐诗平静的迎接着血刀的贯穿,任由自己的身体被切的七零八落,宛如幻影一般,自如凑近了,仔细端详。
就在他身后,囚笼的铁壁在哀鸣着,咔咔作响,直到最后,彻底分崩离析。
可坍塌的墙壁之后,所浮现的竟然不是监狱,而是一片漆黑。
永恒的漆黑,悄无声息的吞尽了血色。
无声的舞动着。
而在一片漆黑里,有更加庞大的阴影缓缓游曳而过,死灰色一般的皮肤浮现在微光之中,丑陋狰狞的轮廓一闪而逝。。
庞大的,令人心悸!
槐诗抬头,赞叹的眺望着这一片奇异的场景。
此处,已然在深海之下……
他们已经被转移出了海沟监狱,抛入了这一片不见底的冰冷海洋之中。
轰!
就在他的面前,血柱轰然爆裂,海量的血色从其中喷薄着,破碎的石块在迅速的溶解在猩红里,但却看不到其中有任何的人影。
只有一片涌动的血水蔓延着,腐败的恶臭里,一张张惨白的面孔从其中浮现,向着槐诗投来饥渴的眼神。
于是,血色里,一只只手掌伸出,向着他拉扯而来。
被那样的手掌抓住,即便是早已经经过深度源质化的身体上,竟然也出现了预料之外的侵蚀和畸变。
融化。
槐诗在迅速的融化,溶解在那一片血色里,回归原初。
凡有血气的,便尽如草芥。
在溶解了不知道多少生灵、草木乃至一切有机物的血水之中,只有回归一途,无从抵抗。任意的操纵生命的形成和溶解、生长和腐败,包藏万物的同时,又毁灭万物。
不愧是令人闻之色变的神迹刻印。
即便是槐诗也毫无任何的抗性,只是稍微的沾染,手指就已经迅速的融化,露出骨骼,很快骨骼也开始变得柔软、粘稠,拉着长丝滴入血色里。
甚至源质和灵魂也一样……
而同样遗憾的是,竟然源质和灵魂也一样……
压制着源质中那些生机勃发的诅咒和病毒,灵魂里漆黑的深渊精髓和沉淀,槐诗只是微微耸肩,被溶解去的部分,竟然再度转化归来。
反向侵蚀着血水灾,将血水化为阴影之后,又再度流入了槐诗的灵魂之中。就好像同时开着水龙头和排水管的游泳池一样,熟练的进行了一波换家。
然后,他低头,看向缠绕在周身的血水,那些从血水里伸出拉扯着自己的手,以及一张张面孔,和煦的微笑着:
“能不能做个自我介绍呀?主持过什么项目?履历怎么样?你的缺点是什么?”
“为什么从上一家公司离职?对这一份工作有什么看法?你觉得你能胜任这一份工作吗?为什么要应聘这个岗位?哦,是我来招你的,那没事儿了……”
“请问你对理想国的加班文化有什么看法?”
“能接受007的工作方式吗?”
在那一瞬间,千百张面孔的眼瞳陡然泛起结晶一般的猩红。
就好像,受够了槐诗的喋喋不休,无法再忍耐这连绵不断的噪音,张口,迸发嘶鸣,涌动的血水沸腾着,庞然大物缓缓升起。
已经淹没了槐诗脚腕的血水之中,狰狞的轮廓浮现,生命再造,向着槐诗扑出!
遍布锋锐牙齿的巨口张开,在瞬间,就将他的头颅笼罩在其中。
那一瞬间,槐诗忍不住挑起眉头。
期待的神情中,难掩纠结。
应该怎么对付这东西呢?
并非是束手无策。
而是……可以选的范围太多了。
源质武装直接分尸?神迹刻印·天问中的诅咒撕裂灵魂?云中君的雷鸣轰杀至渣?大司命的裁决掳夺生机?源质武装的化身尽情蹂躏?天阙炮决?鹦鹉螺轰炸?亦或者终末之兽全部吞吃?
但好像哪一种都会不小心破坏场地。
来探监把监狱拆了算怎么回事儿?
“算了,直接用手吧。”
槐诗叹息着,向着血水中升起的巨龙伸手,那一瞬间,展开的五指捞出,向后拉扯,便好像骤然有风洞从五指之间浮现,吞尽一切。
令血水涌动着升起。
连带着扑来的巨大头颅,都不由自主的被那无形的力量收慑,落入了五指之下。
被按住了。
隔着指缝,便看到了槐诗俯瞰的眼瞳。
似是赞叹。
“小东西,长得还挺别致——”
轰!
天崩炸响。
巨颅崩溃,化为血水溃散。
紧接着,沸腾血水中却还有更多庞大又狰狞的轮廓迅速的升起。
可这一次,槐诗没有等它们成型。
只是弯下腰,将左手探向鲜血,五指展开,轻轻的贴在了血水的表面。紧接着,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一缕涟漪从指尖泛起,在血水中扩散,扩散,再扩散,跨越了囚笼的束缚,将周围那幽深的海水,永恒不见光芒的深海,乃至所有游曳在这一片死寂海域中的怪物,尽数笼罩在内。
——极意·交响!
在那一瞬间,监控室里的典狱长不由自主的直起身子,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屏幕,不假思索的将防御等级推到了最高。
紧接着,刺耳的警报就从不知道多少探测仪器之中炸响。
画面一阵摇曳,剧烈的震荡中,仿佛深海中被投入了前所未有的爆弹。恐怖的当量在液体之中掀起了足以令一切物质都化为粉碎的冲击。
无穷血水,在槐诗的手指之下,骤然一震。
紧接着,在动能带来的高热里,沸腾,蒸发,化为一片浓厚到不见五指的猩红雾气。
那些还未曾来得及成型的生命在瞬间被尽数灭杀,连同着那些血水中的凶戾意志和灵魂,所有包藏在血水中的恶念和狰狞尽数崩溃。
可本能的贪婪和捕食欲望依旧未曾放弃。
粘稠浓厚的血雾骤然一震,向着槐诗汇聚,瞬间将他吞没在了其中,形成了一个游泳池大小的血球。
无数破碎意识所形成的混沌意志里,恶意狰狞,灌入了槐诗的灵魂!
侵蚀,转化!
作为被列入现境威胁名单的十灾,它们本身就是十种不同的现象级灾害所形成的神迹刻印,昔日理想国从一切灾难记录中所萃取出的十种毁灭雏形。
被封存在天国之中的禁书。
冻结万物抹杀生机的霜雹灾;带来饥荒扩散瘟疫的蝗灾;抹去一切感知和意识,令所有灵魂堕入黑暗的黑暗之灾……乃至滋生腐败、溶解一切生命的血水灾!
它们的破坏力是无上限可言的。
只要有充足的源质和供应,甚至可以形成笼罩一州、一洋,甚至覆盖整个现境毁灭现象。
同时,对使用者的要求,同样无比苛刻。倘若这一份毁灭的事象稍微失控,最先吞噬的永远都是它的使用者。
而就在血水灾中所溶解的,除了所有死在它之下的生物之外,也包括历代的持有者……
这一片无数破碎灵魂所形成的混沌意志本能的寻觅着一切活物,渴望将所有生命吞尽,演化出崭新的腐败生态。
可除了毁灭之外,它别无创造之能。因此便只能不断的吞吃和溶解、不断的崩溃和滋生更多的腐败……
“葛洛瑞亚小姐?”
血水之中,槐诗叹息着,“起床气再怎么夸张,也应该差不多了吧?就算是你想要我的血,也未必……算了,给你就是了。”
他抬起手指。
指尖裂开一道缝隙,一点胜过所有血水的猩红从其中渗出,融入了无穷鲜血之中。
紧接着,涌动的血球便骤然震颤起来。
仿佛活物一般的痉挛,剧震,数之不尽的尖刺从其中长出,海量的扭曲肢体从血水里浮现,畸变的器官仿佛无穷尽一样的井喷。
数不清的鲜花生长在血肉之上,迅速开败,腐烂成泥土,紧接着泥土之中有一株参天巨树拔地而起,汲取着鲜血,生长出宛如铁一般的枝干,枝干上一张张利嘴张开,吐出了恶臭的猛毒。
可很快巨树也从正中被撕裂,一只只诡异的蠕虫从里面爬出,丑恶的身体蠕动着,爆裂之后,浓郁到令人作呕的香味中一具宛如蜈蚣一般长着无数手臂的诡异肉体爬出来,又惨烈的哀嚎着,死掉……
一连串足以令人在深夜里不断惊醒颤栗到天明的恐怖画面之后,万物生灭腐败的恐怖循环迎来终结。
血色和物质一同化为飞灰,消失不见。
只有一个痉挛的身影从残骸之中爬出,不断的抽搐着,红色的长发笼罩在赤裸的身体之上,身材姣好。
就好像还停留在被统辖局囚禁的青春年华。
只是,白皙皮肤上青筋崩起,像是死鱼一样的蠕动着,喘不过气,掐着自己的脖子,口鼻之中源源不断的流出腐败的毒血。
可是却无法将那一根仿佛鱼刺一般卡在喉咙的东西吐出。
直到槐诗随意的伸了伸手。
一缕猩红的露水从掌心浮现,再度归来,渗入了皮肤之下。
“别什么东西都吃。”
槐诗蹲下身,怜悯的摸了摸她的头发,“消化不良的感觉不好吧?”
无人回应。
就在地上,血水灾……或者说,柳东黎的长姐,葛洛瑞亚·西弗还在艰难的喘息。
第一千二百九十九章 面试(下)
就好像从看不见尽头的噩梦中醒来一样。
太久的囚禁了。
自从被统辖局以咒弹击杀,迫不得已将自身和血水灾同化之后,她就一直被封闭在血水所形成的柱石结晶里,在那一片混沌的心智中沉睡。
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可在短暂的喘息之后,那一双空洞的眼瞳中终于浮现出隐隐的光芒。
躺在地上,呆滞的看着漆黑的‘天穹’,仿佛明白了一点。
干涸的嘴唇缓缓开阖。
“马里亚纳?”
“对。”
槐诗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了见面礼,水果硬糖:“要来一颗么?补充糖分,带来幸福感。”
葛洛瑞亚仿佛没有看到一样,呆滞着,很快,便接受了眼前的现实。。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诸界之战的中期。”
槐诗遗憾的耸肩,将硬糖丢进嘴里,嘎嘣嘎嘣的嚼碎,“你被关进来十五年了。”
“……”
葛洛瑞亚的嘴唇开阖,仿佛想说什么。
到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只是闭上了眼睛。
“柳东黎想要救你出去。”槐诗说:“花了大心思,很大很大的心思,你不应该辜负他的付出和牺牲。”
“柳……东黎?”
葛洛瑞亚仿佛陷入回忆,许久,恍然的轻笑:“那个喜欢哭的孩子么?”
槐诗摇头:“喜不喜欢哭我倒是不知道,不过他肯定喜欢掉头发。”
“和父亲一样啊。”
葛洛瑞亚勉强的一笑,张口,想要说什么。
可破碎的声音骤然响起。
自那一具孱弱的躯壳之后,苍白的面孔崩裂,血水涌出,化为利刃,对准了槐诗的面孔。宛如蝉蜕一般,自迅速化为飞灰的躯壳中,血水涌动着,再度形成葛洛瑞亚的身体。
自咫尺之间,猝然发力。
血水凝结成如针一般的长锥,刺破了槐诗的残影。
然后,停在了他的双指之间。
可紧接着,血水崩溃,井喷,葛洛瑞亚溶解,赤裸的半身从长锥的尖端探出,双臂异化为长刀,冲着槐诗的脖颈交错挥下!
斩首!
平心而论,这样的打法还是值得点赞的。
和血水灾深度同化的葛洛瑞亚能够随时变化自身的形体,在一切血水之间任意转化,甚至不限数量。
同时,也不会限制……肢体。
交错的双臂不过是诱饵。
她整个的身体,都像是炸弹一样,孕育着毁灭的冲击!
只可惜,当槐诗伸出手,捏住她的脖子时,一切变化都在共鸣的震荡中戛然而止,被强迫的从血水化的状态打回原形。
“唔?”槐诗提着葛洛瑞亚的脖子,疑惑的问:“我们刚刚不是谈得好好的么?”
“谈?有什么好谈的?”
葛洛瑞亚的脸上浮现出嘲弄:“说的再好听,无非是就是戴罪立功的老一套,说得再好,无非就是做你的工具而已吧?”
姑娘,你这么干,会让画饼的领导很难堪啊。
槐诗无奈的叹息着。
然后点头。
“对。”
他正色回答,“就是这样没错。”
葛洛瑞亚的神情一滞,好像没有见过如此不加遮掩的无耻模样一样,旋即,眼神越发冷漠:“那我同不同意有什么区别?”
“这不一样。”
槐诗认真摇头:“我并不喜欢强迫别人做什么,葛洛瑞亚小姐,可能你对我的身份有什么无解。
但我并不像统辖局那样,会给你开什么条件,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够许诺给你。”
他停顿了一下,诚恳的说道:“所以,我想要让你自愿当我的工具。”
“……”
葛洛瑞亚愣住了,有那么一瞬间,她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想象一下。
你在突围的时候,被统辖局的走狗们抓住,设计抓捕,用你的义妹为人质,强迫你屈服,然后将你击杀。
发现无法将你杀死之后,又将你囚禁在了世界上最黑的地方,十几年。
你只能沉睡在无数疯狂的心智里,饱受折磨,等待着有一天自己彻底在这一份力量中溶解。
然后,忽然有一天,你被一个不知道哪儿来的神经病叫醒了。
长着一张漂亮面孔,却不说人话。
想要让你自愿当他的狗。
趴在地上汪汪叫。
这是发什么神经做什么梦?
“我没有开玩笑,葛洛瑞亚小姐。”
槐诗认真的说:“我并不喜欢用什么空口白话的许诺欺骗别人,也不想扭曲你的意志,让你成为傀儡。
我有那么一点点道德洁癖,阻止我使用那些不上台面的方法。
虽然你不同意,也不会改变我的决定。
但如果你同意的话,会让我的心情更好。”
在停顿了一下,给了充分的时间让她消化理解之后,槐诗正色恳请:“所以,能不能请你,自愿,成为我的工具呢?”
回应他的,是冷漠的眼神。
以及,在他的手掌牵制中,骤然扭转的脖颈。
卡擦一声。
扭断了自己的脖子。
死了。
可在失去生命的瞬间,溶解为血水的尸体中,葛洛瑞亚的面目重现,向着槐诗冷笑着,异化的为血水的肢体凝结。
形成了巨炮的轮廓。
紧接着,血火喷涌!
槐诗的残影随着血水凝结成的巨炮一同溃散,紧接着,再度从远方浮现,无奈的摊手:“何必如此呢?”
“怎么,期望我对你以身相许么?别做梦了,小子。”
葛洛瑞亚的身体再度成型,毫不在乎自身的赤裸,傲慢的昂起头,“想要让我向你低头?不论囚禁我多久都不会有用。”
即便是前所未有的虚弱,被整个海沟监狱的秘仪压制着,她都没有任何屈服的念头:“建议你试试灵魂改造,或者是意识更替——把你们那些摆不上台面的东西全都拿出来。
或者,杀了我!”
“放心我不会。”
槐诗不假思索的摇头,看着她的眼睛,郑重的告诉她:“因为我需要你。”
不包含任何的虚伪和谎言。
诚挚又认真的,向着眼前恶名昭彰的囚徒发起了邀请。
却宛如告白一般。
令葛洛瑞亚愣住了。
哪怕只有那么一瞬间。
可就在同时,槐诗的面孔,就诡异的浮现在了她的面前,近在咫尺,彼此紧贴着,宛如能够感受到对方的吐息一般。
不等葛洛瑞亚反应过来,就感受到恐怖的痛楚在腹部扩散。
三重霹雳·天崩!
毫不保留的一拳,将她的身体,彻底打爆。
她的头颅飞在空中,看到了槐诗毫无任何狰狞的面孔,看不到任何的阴暗和坑哭,依旧诚挚,诚挚的让她竟然不安。
“但同时,也需要你能够改过自新——”
槐诗说着,再度,抬起手掌。
五指握紧。
一拳!
天崩炸响,再度,将她打成了粉碎。
漫天血水飞溅着,重新聚合成型,紧接着,就看到槐诗捋起衬衫袖口的样子,仔细又认真的,折叠。
最后,抬起头,遗憾的通知:
“所以,我会打到你同意为止的。”
最后,弯下腰,将定时完毕的手机放在了地上,屏幕上,倒计时开始。
“我们还有九分钟的相处时间。”
他将领带拉扯着,松开,向前踏出了一步,十指缓缓舒展收缩着,缠绕着隐隐的雷鸣,电光跳跃,酝酿着名为痛苦的力量。
照亮了葛洛瑞亚的眼瞳。
漫长又煎熬,仿佛永恒一般的九分钟,就这样,开始了!
在监控室的屏幕前面,典狱长抬起遥控器,关掉了屏幕。
戴上了耳机。
在咖啡氤氲的热气中,展开了报纸。
享受短暂的闲暇时光。
九分钟过后,随着铃声的响起,那些破碎的地板,墙壁和天花板都从虚空中再度浮现,重新将囚笼封锁。
紧接着,无形的力量降下,残酷的压制着怒吼的囚徒,将她死死的压制在地面。
而全情投入的槐诗也好想终于回过神来。
抬起胳膊,将脸上的血水擦掉。
缓缓起身。
长出了一口气。
在他身后,闸门缓缓升起。
典狱长依旧背着手,站在黑暗里,“时间到了,槐诗先生。”
“我知道,谢谢提醒。”
槐诗伸手,将领带重新打好,弯下腰,捡起地上的外套和手机。
“今天先谈到这里吧。”
他回头,对血水中艰难重组的葛洛瑞亚道别:“我明天再来看你。”
颔首道别时,依旧微笑着。
像是魔鬼。
早起完成了自己的工作,甩掉了其他的事情之后,又主持了一场别开生面的独特的校招面试,完事之后去找个地方吃一顿大餐。
简直是美好的一天。
等下午的时候,槐诗晃晃悠悠脚步轻快的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的时候,看到了早已经桌子对面的艾晴。
平静的等待。
“嗯?”
槐诗瞬间秒懂:“这就有结果了?”
“批复下来了,嗯,用时四个小时,效率前所未有,只可惜,结果并不那么漂亮。”
艾晴将文件袋转过来,推到了他的面前。
拆开之后,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通知。
来自统辖局的回复。
“拒绝,不予通过?”
槐诗忍不住笑出声:“这应该说是预料之中,还是预料之外呢?”
可以预见,新一轮的扯皮恐怕又要开始了。
针对槐诗这个军团长的身份。
针对他的权力边界,针对槐诗的工作和接下来迫在眉睫的战役……
“以及,还有一项专门针对你召开的质询会议。”
艾晴继续说道,带来另一个坏消息:“就在明天上午,剑河市的议院大厅”
“唔?我还约了人一起面试呢。”
槐诗瞪大眼睛,“这么突然的吗?”
“不然呢?”
艾晴看着求锤得锤的某人,毫无同情。
闲着没事儿电门摸多了,早晚就要进ICU。
“做好准备吧,槐诗。”
她摇头叹息:“搞不好,才刚刚开始呢。”
第一千三百章 请开始你的表演
究竟应该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还是安详的鱼塘骤然迎来深水炸弹呢?
反正自从槐诗的报告交上去之后,整个中央决策室就已经乱成一锅粥。
在没有大型会议的前提之下,不知道多少个地区和中央的派系在电话里吵得不可开交。
掮客们如同雪橇犬一般高频率出动,甩着舌头来回奔走,几乎跑断了腿,喘岔了气。而接连不断的试探、表态里,从模棱两可的措辞和微妙的态度以及种种暗示中寻求异同点于联合的基础。
然后,就在一轮轮不断扩散的涟漪中,大家一起勇攀血压更高峰。
带来新一轮的脑溢血狂欢。
就好像绝大多数导火索一样,一旦被点了火之后,那么接下来的重点就已经不再是这一根导火索了,而是更加深重和久远的历史、惯性、矛盾乃至立场。
一封申请不知道牵动了多少人的敏感神经,而迦南早已经全面锁闭,内外隔绝的状态,甚至连私下里进行求证都做不到。
对此,大家的第一反应是天国谱系和绿日果然苟合了!
紧接着,是觉得槐诗这个家伙,想要用自己的权力试探统辖局的底线。不论是为天国谱系下一步行动投石问路还是另有图谋,绝对不是一件小事,必须慎重对待。。
可最后,所有人仔细思考的时候,却发现……这事儿,这张申请,似乎、好像,或许,还挺合情合理?
毕竟是天国谱系,想要复苏理想国简直是理所当然到家了,根本想都不用想,未来十年二十年甚至五六十年,哪怕罗素不干了到槐诗这一代,主要的纲领和目的也绝对不会有任何动摇。
况且,‘原罪军团’这个地方,它就是干这个的啊!
以兵役代替牢役,废物改造重新利用,罪人征募创造价值……
有问题吗?
好像一点没问题都没有啊!
可问题在于,姑且不论事实的本质究竟是什么,放在秤上之后,都会变成一个极其鲜明且极其响亮的政治讯号。
你们私下里勾勾搭搭也就罢了,这个事情传扬出去,统辖局岂不是也有和绿日勾搭成奸的嫌疑?
数不清的麻烦和变化会因此而生。
对此,不少决策室的成员旗帜鲜明的摆明立场——做你的美梦!我今天就是死,就是从这里跳下去,也绝对别想让绿日进这个门!
而还有另一部分,则挤出笑脸,露出看开了的神情,表示不也挺好嘛。
更多的人没有表态,还有的人已经开始打算浑水摸鱼。
反对、赞同、骑墙或者模棱两可……在这个过程之中,每个人的态度都在不断的变换,而且随时随地有可能再继续变换。
表面上来看,这件事情是围绕着原罪军团是否能够合理征募绿日罪犯而展开的讨论。
而更深层则包含着诸多矛盾,包括统辖局和绿日之间的对立,激进派和保守派之间的分歧乃至边境派和主权派的趁机发声……
现在的决策室宛如怡红院里的被窝一样,表面上看上去风平浪静,实际上下面乱他娘的要命。
但那依旧只是表象。
依旧只是可以忽略的部分……
“真正的问题,不在于这里。”
在校长办公室里,罗素抿着红茶翘着腿,优哉游哉的说道:“这件事情的根本在于,统辖局要不要放纵天国谱系的壮大,要不要做好出让部分利益以换取理想国重建的准备……以及,要不要支持你。”
他抬起手指,指向了槐诗。
“支持我?”
槐诗抱着坚果罐子,茫然的捏着松子,一颗又一颗:“支持我做什么?不是应该支持你么?”
“支持我有什么用?我是天国谱系之主,确实没错,我享有这样的身份和地位,我的所得谁都夺不走,我的地位由我的能力保证,可关键在于……在绝大多数人看来,终我的一生,我可能都只会是天国谱系之主了。”
罗素笑了起来:“现在,你明白了么?”
即便是在罗素掌控天国谱系的时期,理想国能够重建,但又能持续多久?未来掌握这一切,决定理想国的决策,能够影响现境起码五十年、一百年的人……
是那个站在他身后的人。
他的学生,他的继承人。
槐诗。
槐诗懵逼。
“想得这么久远的么?!”
当惯了工具人之后,槐诗已经有些无法理解这些过于超前的逻辑。
“有时候,很多错误会出现,是因为目光短浅,但有的时候,则是因为过于长远……你以为决策室里的是一帮什么人?他们会愚蠢到看不清未来么?”
罗素愉快的摊手,向着眼前的学生宣布:“恭喜你,槐诗,你已经被视作理想国的继承者了。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将渐渐成为祂的意志,你将成为祂的代言和化身。”
那一张属于槐诗的万世牌,就是明证。
——受到全境认可的理想国成员·调律师!
“公义的冠冕已经为你准备好了,我亲爱的学生。”罗素说,“遗憾的是,而在这之前,必将面临质疑,面临职责,面临更多。
哪怕是统辖局的质询,也只不过是刚刚开始……”
在沉默里,槐诗没有说话。
只是抱着坚果罐子,沉默的捏着果壳,将直到眼前的果壳堆积成一座小山,才擦了擦嘴,把罐子放下来。
吃饱了。
根本就没有在思考。
只是看了一眼罗素,“你怎么看?”
“这是学生自己的事情,就好像毕设一样,我这个当老师的能怎么看?”罗素好像没听懂他的意思一样,淡然回答:“我坐着看。”
“你不如躺下,盖个小毯子还舒服点。”
槐诗翻了个白眼,只感觉老王八的装逼之魂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小儿辈破敌是吧?
“害怕么?”罗素好像幸灾乐祸一样的问道。
“害怕什么?一群老东西?”
槐诗不解的反问,“我难道做错了什么事情么?”
罗素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再忍不住,大笑出声。
“所以我才这么喜欢你啊槐诗。”
翌日,上午,剑河市议院。
城市的平静日常被来自伦敦的车队打破,那些没有带任何标志的黑色轿车从街道上穿行而过,在警察们的护卫之下直接驶入了内部停车场里。
并没有任何的公开路面,质询会的成员们就已经达成着电梯,进入了专门准备的休息室。
彼此之间神情严肃,不苟言笑,俨然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遗憾的是,偏偏有个异数混杂在其中,叼着烟斗,脚步轻快,宛如走亲访友一样,笑容愉快,嘻嘻哈哈的不像话。
“罗素先生,请注意一点。”负责质询环节的决策室代表回头,郑重提醒:“不要扰乱我们的工作氛围。”
“维罗纳一别这么多年,还是这么严肃啊,安东尼奥先生。”罗素感慨道:“不好意思,一下子看到了这么多故人,一时间有些激动。听说您在边境管理局这几年也做了不少大事情啊。”
“那些事情,和今天无关。”
安东尼奥不为所动:“我今天只是代表决策室向槐诗先生发起问询。”
“我懂,我懂,公事公办嘛。”罗素挥手:“请放心,我只是编外的旁观者而已,不具备发言权,也不会捣乱会场秩序。”
他说:“我就看看。”
宛如走进商店里逛来逛去,眼神在商品上不断流连,好几次问价之后就是不肯掏钱的无赖一样,让人打心里感觉不快。
也打心底不可能相信。
不知道这老东西究竟有什么图谋……
“希望如此。”
安东尼奥点头,不再说话。
而罗素,回过头,看向角落里冷漠的男人,笑容越发的愉快:“哎呦,勒内先生,好久不见!这么有缘,要不要等会儿一起吃个午饭?”
勒内沉默着,眼神阴沉,不是很想理他。
而罗素在招呼过一圈之后,也再没有说话,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抽着烟斗,仿佛自得其乐一般,不再说话。
就这样,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在统辖局罕见的效率之下,针对原罪军团的专场质询在短短一日之内完成准备。
即将开始。
“已经准备好了么?”
最后的大门前面,艾晴看着槐诗,而槐诗则满怀信心的比划出了OK的姿势。
顺带着别扭的舒展着身体,看着身上不知道多久都没穿过的西装,只感觉处处拘束,分外的不适。
“统辖局真麻烦啊,正装就算了,演出服都不行么?”
他试图将领带再往下拉一点,再拉一点。
然后在艾晴的凝视之中,停顿了一下,遗憾的再扯回了原本的位置。
“就这样吧,还有,袖口也要系好。”
艾晴颔首,看了一眼腕表的时间之后,指了指那一扇门,无言的提醒:“面对后果的时候到了,槐诗,你该进去了。”
“你会为我说话么?”槐诗最后回头看她。
“真遗憾,我只是作为架空楼层的监督者列席,在必要的时候为质询会提供佐证,除此之外,不具备发言权。”
艾晴看了他一眼,最后的停顿之后,无声轻叹:“虽然,我坐在你的旁边。”
“这就够了。”
槐诗愉快一笑,向着她:“谢谢你。”
就这样,他伸手,推开了眼前的门,走进门后的寂静中去。
似乎是经过了连夜的准备,门后的空间中已经摆好了桌椅,庞大的会场里被泾渭分明的分成了两片。
参与质询的决策室代表们已经入座,而就在他们的身后,来自决策室的众多模糊投影也已经降下,列席参与。
肃然无声。
而就在质询者们的对面,只有一张长条桌子上放着槐诗的名牌。
宛如审判。
“这么严肃的场合,我好像还是第一次来啊。”
槐诗拉开了椅子,坐下来,而旁边就是作为监督者而同样接受问询的艾晴。
“这么看,距离不是有点太远了么?”
槐诗伸手,捏着桌子上的话筒,指了指双方中间的距离:“不如我干脆站到那里,怎么样?没必要这种东西,各位也能看得清楚一点。”
“请尊重会议流程,槐诗先生。”
正对面,安东尼奥冷漠的掀开的手中的文件:“笑话已经太多,就别在这里彰显无处安放的幽默感了。”
“那行。”
槐诗点头,靠在了椅子上,漫不经心的挥了挥手:“就这么办吧。”
宛如发号施令一般。
等待着前来参拜的剧团,献上表演。
他说,“你们可以开始了。”
来吧。
别磨蹭了。
开始你们的表演。
第一千三百零一章 你在教我做事?
平静的声音回荡在大厅里,宛如轻蔑的哈欠一样,令肃冷的氛围中的那些神情浮现一丝不快。
即便作为被质询的对象,坐在了那个位置,依旧未曾表现出任何的应有的姿态,反而像是皇帝一样,高高在上。
根本不明白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究竟在做什么。
“……”
安东尼奥的动作停顿一瞬,旋即继续,将文件在桌子上放好之后,开口说道:
“鉴于原罪军团的重组进程中所暴露出的问题和隐患,为了保证现境的安定和秩序,统辖局在此向你发起质询。
对此,槐诗先生,你是否能够如实作答?”
“我能。”
槐诗依旧平静,毫无波澜,只是点头,告诉他们:“如你们所愿的那样,即便结果未必能够……”他想了一下,遗憾耸肩:“……尽如人意。”
“这里不是你打哑谜的地方,注意措辞吧,槐诗先生。”
安东尼奥冷声警告,将第一份文件拿出来,向着他展示:“就在昨天,你向决策室提交了征召海沟监狱重刑犯,绿日十灾之一的血水灾,就是这一份文件,对吗?”
“是的,没错。”
槐诗点头:“上面还有我的亲笔签名和源质印记,一切系出自我手,处于组建原罪军团的必要,在保护现境的前提之下,我决定使用天文会所赋予我的征召权,向海沟监狱发起征召。”
仿佛走流程一般,十足配合的对方入活儿,不解发问:“请问,整个过程有什么问题么?”
“不要避重就轻。。”
安东尼奥提高了声音:“血水灾是海沟监狱的永久囚犯,非天文会特赦不得开释,如今你利用自己的权力,想要将她释放——究竟是为了现境还是为了自己个人的目的?”
来自决策室的指控,终于到来。
在无数仪器的笼罩之下,所有的记录仪器都已经锁定在了长桌后面的槐诗身上,只要他有一丝撒谎的迹象,都将成为后续有心人发作时的铁证和利器。
而槐诗,坦然抬起头,对着所有记录者,一字一顿的回答:
“当然是为了保护现境啊。”
就在他的手边,仪器上闪烁着绿光,并未警报。
为他的话语进行佐证。
没有一丝谎言。
而就好像生怕他们来不及分辨和记录一般,槐诗特地放慢了语速,全面开放了自己的灵魂,任由一切仪器进行辨识。
“从决定组建原罪军团开始,我作为军团长的目的,就只有一个——捍卫现境,保证秩序的稳定和所有现境成员的安定!
对于血水灾的征召,也是为此而行。”
仪器依旧闪烁绿光。
实话。
而槐诗看着那些清晰或者是模糊的面孔,并不掩饰自己的冷淡:“我不理解决策室为什么会因为一纸征召而如此大费周章,要我说,你们在浪费时间。
有这种过家家的功夫,做点其他的更有意义。”
依旧是实话。
绿灯闪烁,嘲弄着每一双看向这里的眼瞳,向着怀揣着阴暗猜测的旁观者们作出证明。
其中的每一个字,都毫无虚假。
包括最后的嘲弄。
短暂的沉默里,安东尼奥的神情不变,仿佛早有预料一般,只是淡然的问道:“但这不妨碍你达成自己的目的,不是么?”
“我记得这里是统辖局的质询会,不是明日新闻的八卦周刊,各位。”
槐诗冷漠反问:“在没有证据的状况下一些捕风捉影的猜测也能够成为质询的理由。这位……安东尼奥先生,别让我怀疑你的专业水平。”
你妈的,你在教我做事?!
安东尼奥的眼角跳了一下,压抑着骂人的冲动,冷冷的看了槐诗一眼。
“看来您否认其中有自己的目的性了?”
“难道在你看来,职责和目的就一定是互相违背的么?”
槐诗瞥着他,理所当然的质问:“保卫现境的和自己的目的就一定是有冲突的么?两者兼顾,难道有错么?”
“是我们向你质询,槐诗先生,希望你的问题少一点。”安东尼奥打断,“请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为何选择征召血水……”
“当然是为了让她能够改过自新,为了我早日达成重建理想国的目的,我需要她成为我的工具。”
槐诗肃然作答:“除此之外,如果各位非需要一点什么不堪和龌龊的理由的话,那就只能因为她长得好看了。”
没有等安东尼奥问完,便已经给出了答案。
寂静里,仪器的绿灯依旧在闪烁。
同样,发自真心。
如此断然的回答,回荡在会场中,一时间竟然令所有人都陷入沉默。
以至于,面面相觑。
除了前面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之外,后面那个,是不是太离谱了一点?
从未曾在质询会里听见过如此见鬼的目的,以至于荒谬的让人说不出话来,甚至不知道怎么反驳。
可一联想到这家伙自从出道这么多年来的……‘斑斑劣迹’。
虽然有些离谱,但好像、似乎、也许,也正常?
一片沉默里,只有绿灯在闪烁。
仿佛感受到了身后那些意味深长的视线,安东尼奥气得想要把手里的圆珠笔捅进槐诗的脖子里……
他妈的,这质询会还搞的下去么?
自己这是问了个啥?
问出了个圣人出来?!
还有槐诗你他妈的是不是哪里有问题?像你这个年纪,不应该多搞点朋友交易,多洽钱,多乱搞,多苟苟且且么?
为什么唯一的私人理由就只剩下对面好看?
这他妈的还能怎么问嘛!
为今之计,等待他露出破绽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再问下去,别说质询,槐诗恐怕都要封圣了。而且还是统辖局认证圣人……
“请正面回答,你跟绿日有什么关系?”
安东尼奥深吸了一口气,郑重发问:“你们之间,是否达成了什么交易?”
然后,他就看到了槐诗轻蔑的笑容。
“但凡是人都知道,我和绿日是敌对关系才对。”槐诗回答道:“我们双方之间,也不可能产生任何交易。
我要毁灭绿日,改变这一切,除此之外,我都不会有任何考虑。”
绿灯闪烁。
在寂静里。
实话。
太还他妈的是实话!
以至于,就连安东尼奥,都开始怀疑——难道槐诗并没有和绿日达成交易?只是为了麻痹对方,然后寻觅机会好一锅端?
谱,离了起来。
咱们两个里,一定有一个人的脑子有问题!
“可资料显示却不是这样。”
安东尼奥咳嗽了一声,严肃问道:“据我们所知,你和绿日之间,有过相当多的来往和交流。对此你有什么想说的?”
而槐诗的神情,越发的轻蔑。
“众所周知,我自从成为升华者以来,杀过不止一个绿日的成员,我记得有一段时间统辖局的武官之中,我甚至被誉为‘绿日克星’。
我杀了他们那么多人,直到双方快要水火不容……”
他停顿了一下,恰如其分的表现出鄙夷的态度,“而你现在对我发出了‘勾结绿日’的指控?你认真的么,安东尼奥先生?”
安东尼奥的神情不变,直勾勾的看着槐诗:“可你也是绿日的英雄不是么?怀纸素人先生?”
槐诗听完都忍不住想笑,盯着安东尼奥,好奇的问:“那迦南改天给你供个牌位,你是不是要去绿日当神仙了?”
哄笑的声音传来,就在他的身后。
其中有个老王八的声音尤其大声,令安东尼奥越发的躁动:“注意你的措辞,槐诗先生!”
“我一直很注意啊。”
槐诗摊手,从椅子上起身,无奈摊手:“好吧,我承认,在必要的状况下,我曾经在丹波和绿日达成过协议。”
安东尼奥还来不及振奋心神,乘胜追击,就听见他的后半句话:“为了执行决策室赋予我的任务,为了拯救诸多无辜的兽化特征者。
同时——”
槐诗停顿了一下,冷声说:“同时,为了解决了因统辖局的无能而出现的恶型事件。对吗,勒内先生?”
猝然之间,好像有刀锋架在了勒内的脖子上,让角落里默默旁观的勒内勃然色变。
你妈的关我什……草!这还真……
他阴沉着脸,没有说话,只感觉喉咙上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
而安东尼奥正准备说话的时候,却被槐诗再次打断。
“行了,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你先想一想,如果统辖局连这点自主权都不给行动干员的话,那以后谁干活儿还敢卖力气。”
槐诗伸手,指向了安东尼奥的身后:“你去问问他们,所有过程和内容我记得应该上报统辖局了才对,但统辖局一直到现在,对所有报告依旧没有任何批复。
这是为什么?”
寂静里,那些模糊的投影仿佛微微晃动起来。
听不见窃窃私语的声音,但好像有无形的波澜扩散。
而槐诗的话语,依旧在继续。
“而一直到今天,丹波每年依旧花费上百亿美金,用于兽化特征者的救助和扶持。
现在,丹波变成了所有兽化特征者心中的自由之城,超过百分之八十的兽化特征者因此而获得益处,有超过四十万兽化特征者因此而重生。
为此,我付出了诸多心血和代价,不辞劳苦的筹募资金,找遍了每一个地方,而这里面,没有一分钱来自统辖局!”
他的声音渐渐提高了,绕过了桌子,向前,站在了安东尼奥的对面,低头,漠然的看着眼前的质询者:
“现在,你们觉得我勾结了绿日,如果这也算勾结绿日的话,我倒要问一下——要是没有我,里面有多少会苦痛而死,要是没有我,状况怎么收拾?!”
“要是没有我,又有多少个会变成迦南里的恐怖分子?!”
槐诗按着桌子,声音却越来越高,向着所有人,冷声发问:“而如今的绿日,又是谁造就的?是我吗?!”
寂静。
这嘈杂的沉默再次突如其来,只有安东尼奥在愤怒的敲着桌子,瞪大眼睛,怒视着槐诗:“注意言辞,槐诗,你是在指控统辖局么?”
可在短暂的沉默里,他只能看到槐诗身后的桌子上,艾晴无可奈何的怜悯眼神。
还有槐诗的轻蔑神情。
“是啊,我当然在指控统辖局,不然呢!”
那个被质询者抬起手,伸手,手指从一张张面孔上扫过,“我指控你们其中一部分人的无所作为,指控你们其中另一部分人的放纵和无能,自以为是。
作为丹波的建立者,我发自内心的唾弃着各位——”
时隔多年之后,那些无辜的死者,那些悲鸣和哀嚎,还有沉眠在胸臆中的怒火再度勃发。
“在你们对局势束手无策的时候,是我解决的问题,在你们袖手旁观的时候,我收拾了麻烦。现在你们又觉得我做的不合适?那你们当时去哪儿了?
你们他妈早干什么去了?!”
槐诗抬起眼睛,冷漠的俯瞰着他们或是恼怒或是变化的神情,“自始至终,你们就没有搞清楚一点,先生们。”
“——难道还用得着你们来教我做事么?”
第一千三百零二章 调查和结果
低沉的声音仿佛充斥了大厅,占据了每一寸寂静,愤怒的余音在空气中彼此冲撞,撼动了每一张耳膜。
此刻,槐诗站在质询者们的面前,垂眸俯瞰着他们的面孔。
那些掷地有声的话语还在耳边嗡嗡作响,一时间,竟然让人陷入恍惚之中……
开始怀疑,究竟发生了什么?
今天这里究竟是谁的质询会?
统辖局对槐诗?
还是理想国对决策室?
还有,你妈的究竟在搞什么?
那些模糊的身影克制着自己的动作,寂静里,仿佛彼此交换着自己的意见,但难以窥见神态,有的已经怒不可遏。
还有的,竟然好像在低头擦眼泪一般。
这熟悉的感觉和气息……还有这种被人站在道德高地上指指点点的渺小感……
回来了。
都回来了啊。
但不论如何,直到现在,所有人才发现,槐诗好像压根就没打算配合他们的质询,不只是如此,他的心中,甚至从未曾有过对统辖局的敬畏,也根本不在乎统辖局接下来对自己的处置和决策。
你们要质询,他就来到这里。
可当他坐在那一张椅子上时,即将受到质询的究竟是谁就再说不定了。
即便是放在聚光灯之下,被无数放大镜和测谎仪器侦测,他依旧没有过任何的掩饰。。
他不需要掩饰。
或者说……
在这之前,他都一直在掩饰。
只不过今天,终于不用再浪费心思和眼前的这帮家伙去虚与委蛇。
甚至,不屑与再去做任何的伪装。
场面已经开始失控。
不论如何,都不能这样下去了。
安东尼奥死死的捏着手里的笔,看着眼前的被质询者,肃声警告:“槐诗先生,这些冲动且冒失的言辞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不要让人怀疑你的理智程度,以及是否过于……疯狂。”
“我什么时候理智过?”
槐诗疑惑的问,“还是你觉得,这是我第一次这么疯狂?”
他的双手按在桌子上,弯下腰,低头看着眼前的男人,诚恳的告诉他:“如果你真的知道我疯狂的时候会做什么,你就不会这么问了。”
被那一双眼睛看着,安东尼奥的表情忍不住抽搐了两下,想要向后退,但是他不能,神情依旧严肃:
“我可以理解为这是威胁么?”
“哪里的话,对我来说你还算不上威胁。”
槐诗摇头,和煦微笑:“毕竟,你什么事情都没做不是么?何必威胁?”
他的眼瞳抬起,看向安东尼奥的身后,那些降临至此的投影们,微微摇头:“反正,你们也从来不做什么事情……”
“从来,都只是喜欢碍事而已——”
“够了!”
木锤敲击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他的话。
安东尼奥提高了声音,即便是如此的放肆是自己最想要看到的结果,但依旧怒不可遏,死死的盯着眼前放肆的年轻人,一字一顿的警告:
“看来,你的状况着实让人有些担忧。”
“状况?我有什么状况?正如诸位所见,我身体健康的要命,灵魂,啊,我明白你们在担心什么了……”
槐诗恍然大悟,摊开双手:“确实,正如各位所知的那样,我的灵魂凝固程度最高的时候,达到了百分之六十一,不,百分之七十二,根据存续院的检查,峰值最高的时候,达到过八十九……时至如今,即便是经过治疗,依旧还残存着往日的痛楚,说不定还有什么存续院也没发现的后遗症呢。”
如此,大大方方的,承认了自己身上有可能存在的隐患。
甚至解开了天阙和归墟的防御,将还处于虚弱状态的灵魂展示而出,任由无数探境扫描分析,体贴的提醒道:
“你们如果实在觉得找不到什么把柄的话,可以拿这点来做一做文章。”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就变得越加冰冷:“但请别忘了,我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的。”
当那一双眼瞳再度扫视的时候,寂静里所有人都没有再看他的眼睛。
一个屡立功勋、领受了现境守卫勋章的战争英雄,一个牺牲自己摧毁了牧场主的地狱循环之后将数百万灵魂从深渊中挽回的升华者,一个数次深入地狱,在深渊中作战的天国谱系成员……究竟又因何而面对凝固的风险?
难道是因为他喜欢?
甚至在这里的人都心知肚明——他本来是一个才华横溢的大提琴手,就连地狱音乐协会都为之惊叹的音乐家。
在统辖局的时候,他拒绝了不知道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升职和提拔,只为了能够去维也纳完成音乐梦想。
这些事情根本于他无关!
他真的不在乎这些东西,甚至在这里,他完全可以拍着胸脯说自己最讨厌的就是成为升华者,最后悔的就是加入了天文会……
甚至不会有人觉得他是在装模作样。
而现在,在死寂之中,槐诗环顾一周之后,忽然展颜一笑:“各位放心,我的灵魂状态健康且完全,并不具备凝固风险。
除了存续院之外,现境的辉煌之光可以作为明证。
如果各位还不放心的话,可以再把我丢进去照两下,多照几下也行。
不过,最好注意你们的措辞,我不接受这样的捕风捉影的指控。”
他最后伸手,拍了拍安东尼奥的肩膀,意味深长的说:“如果你们没什么病的话,最好也不要。”
啪!
在安东尼奥的手里,那一根签字笔终于被愤怒的手指捏断了。
时隔不知道多少年之后,再度体会到如此的愤怒,令他几乎克制不住的,浑身发抖。
“注意你的言辞、身份还有场合,槐诗先生!”安东尼奥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希望这是最后一次警告,现在,请回到你的位置去!”
“啊?”
槐诗不解的问:“我作为象牙之塔的一名普通教师,难道还不够配合各位的工作么?”
普通教师?
安东尼奥忍不住想要骂人了,你普通你马呢!
你要只是个教书的,谁特么闲着没事儿干理你啊!
你自己搞出来的乱子,自己不承认?
“你作为……”
当他下意识的想要反驳,将话语脱口而出的时候,又忍不住戛然而止。察觉到自己有可能落入言辞的圈套。
察觉到槐诗嘲弄的眼神。
“我作为什么?安东尼奥先生?”
槐诗冷声问:“很可笑,对不对?我作为原罪军团的军团长,手握征募权,正常行驶自己的权力,竟然不能对一名犯人进行征召?你觉得是不是哪里有问题?”
安东尼奥按捺着怒火,直截了当的发问:“那为何放着那么多可选的范围,只征召一个绿日重犯?”
“你以为我们要去的是什么地方?”
槐诗探问:“你以为诸界之战是过家家?随便哪个人找一群小朋友就能上战场?原罪军团不是幼儿园,不需要拖后腿的废物!
我为什么要选血水灾?
因为有用,所以我就要用!”
他停顿了一下,瞥向了旁观席位上的那些身影,“既然各位觉得不行的话,那我换一个,征召那位将军阁下如何?
我建议,让亚瑟先生在原罪军团里戴罪立功!
申请我都写好了,就在这里,如果各位觉得血水灾不合适的话,不如就把这个签了吧!”
如此,他伸手,将另一张更麻烦的征召令甩在了桌子上,最后看向了质询席位后面,那位来自美洲谱系的代表:
“美洲谱系觉得怎么样?合适吗?”
“……”
草,这小王八……
美洲谱系的代表脸都绿了,瓜吃的好好的,自己怎么就被拖下水了?
可想到美洲谱系里私底下和天国谱系的那些朋友关系,还有高层里做的那些朋友交易,他吭哧了半天之后,只能端出套话:
“呃,咳咳,虽然道格拉斯已经脱离了美洲谱系,但为现境效力是每个公民应尽的职责。他‘愿意’的话,我们自然不会‘有意见’,就只看统辖局愿不愿意放人了。”
一顿套话,把锅甩回了统辖局。
不是我不愿意嗷,我个人是赞同的,程序上呢也是愿意提供帮助的,但归根结底还是要服从决策室的安排嘛。
放人?
鬼才会放好么。
放亚瑟进原罪军团,这就比放虎归山还离谱,要么这老东西捅出天大的篓子来,要么被天国谱系直接弄死……况且,统辖局舍得这么方便好用的工具么?
“我相信,亚瑟先生也一定会为‘自由’而战。”
槐诗好像没听明白一样,连续不断的从口袋里掏出了征召令:“除此之外,我还打算对月面监狱的几位重刑犯发起征召。
其中包括东夏谱系的食凶者巴蛇、创造主【守恒】、凝固者法比奥·巴拉斯、炼金术师卡尔罗……”
“……”
一片沉默中,只有大家的脸色越来越绿,眼看着那一个个让人心惊肉跳的名字,一时间只想骂人。
妈的,你还是征召血水灾吧。
求你了!
不止是东夏人的性情是调和的,全境人都差不多,如果你想要开窗别人不同意的话,那为什么不直接把屋顶炸了呢?
真要按照这个名单来,月面监狱里超过三分之一永不释放的重犯可能都重见天日了。
你看看这一帮都是什么宝材。
不是拿凝固者和大群之主啃着玩觉得越吃越强结果就真的越吃越强的神经病,就是想要修改现境定律直接动摇奇迹灾厄守恒法则的疯子……
一时间,不知道有多少埋怨的目光已经看向了安东尼奥。
你说你好好的,招惹他干嘛?
“滑稽之谈请到此为止吧!”
安东尼奥怒吼,伸手将桌子上那些乱七八糟的征召令拨开,丢到一边去。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再这样下去,让他这么乱搞下去,恐怕大半个统辖局都要被拖进这个泥坑里了,而自己恐怕就要彻底背上无能的标签,一辈子在边境开发局的冷板凳上蹉跎。
“我已经受够你的狂妄,槐诗先生,我现在对你的状况发自内心的感到忧虑和质疑——”他冷声说:“我不确定,你是否还有资格担任自己的职务!”
对此,槐诗依旧风轻云淡,仿佛赞同一般,微微点头:“唔,有一说一,你说的我也有点不确定了。”
“为了让大家进一步确认槐诗先生的灵魂状况,接下来我要现场递交一份今天早上才刚刚完成的调查资料。
有关槐诗先生一直以来的心智状态的观察报告。”
在话音刚落的那一瞬间,质询席位上,艾晴的脸色微微变化,抬起头,看了过来。
可推门的声音响起。
如此响亮。
门外的走廊里,穿着刻板西装的中年男人迈步走进来,手握着自己的报告,在经过的时候,向着艾晴颔首致意。
“施威格先生?”
艾晴按着手中的圆珠笔,面无表情的说:“我记得,这是我的工作。”
“很遗憾,也是我的。”
来自统辖局架空机构3号办公室的负责人平静的颔首,并没有领会那一双眼瞳中的寒意和肃冷。
“幸会,槐诗先生。”
卡尔海因茨·施威格礼貌的颔首。
“这么礼貌么?”
槐诗端详着这个藏身幕后不知道窥伺自己多久的监看者,忽然一笑:“要握手么?”
“不必。”
施威格摇头,“只是履行工作而已。”
说着,将手里的报告放在了评审者们的桌子上面。
安东尼奥忍不住发自内心的微笑,看着手里厚厚的成果,忽然抬头,提议道:“现场翻阅实在是过于麻烦,能否请您为大家进行一次简短报告呢,施威格先生。
我相信,大家一定很期待您的工作成果。”
短暂的寂静间隙,艾晴的双手抱怀,面无表情的看着昔日同僚的侧影,并没有说话。只是手中的钢笔无声转动着。
修长的五指之上,骨节隐隐发白。
而槐诗,忍不住笑了:“我竟然都不知道,自己竟然还在统辖局的监控之中?请问我究竟犯了什么罪,做了什么事情,才沦落到这种地步?”
施威格没有说话。
安东尼奥依旧微笑着:“哪里的话,只是必要的调查罢了,正所谓身正不为影子斜,何必担心呢?
施威格先生,你可以开始了。”
“好的。”
施威格拿起了桌子上的报告,打开了文件夹,声音毫无起伏,同时,也毫无温度:“根据我们的调查,近一年以来,从监控目标槐诗的动向和历史记录中做出分析……”
“众所周知,作为行动干员,槐诗先生品行优秀,嫉恶如仇,自从群星号事件以来,屡立功勋,实际上在群星号事件之前就已经有所表现。”
“本报告从槐诗担任新海实习监察官时期开始,进行调查……
尽管,长期以来的干练作风和大量不容置疑的成果和功绩已经为人所知,但根据报告之间相互冲突,以及事件中的疑点,我们进行了……”
长篇累续的报告之中,不乏对槐诗的认可和赞美,对于功绩的叙述也绝不吝笔墨。
但就好像所有假惺惺的夸奖结尾,都会有一个‘但是’一样……
前面捧的越高,后面就摔的越重。
在能够调动统辖局所有情报资源的架空楼层的调查里,没有人是能够隐藏住什么秘密的,也注定没有人会完美无缺。
所有的赞美和所有的褒扬,都是为了最后那个‘但是’而铺垫。
宛如垒砌高山,然后将槐诗从山上推下一样。
事无巨细的报告详细论述了槐诗自从担任天文会职位以来的每一件工作和事情,并耐心十足的从其中找到了诸多疑点和矛盾。
渐渐的,图穷匕见。
可安东尼奥已经等不及这漫长的铺垫了。
伸手,打断了施威格的发言。
“时间有限,不如我们直接说重点吧,施威格先生。”他催促,“我想大家也已经等不及了。”
施威格的动作微微一滞,自催促中抬头,眉头微皱,仿佛不快:“报告已经精简过了,安东尼奥先生,再简略的话,恐怕会失之片面。”
安东尼奥已经不耐烦,“我说过了,说重点!”
别他妈的夸了,赶快加速!
沉默的对视之中,最终是施威格放下了无关大局的小节。
“……如您所愿。”
他平静的回答,伸手,将报告翻到最后一页,就在质询会的现场,当着所有决策室成员的面,宣读结果:
“——综上所述,槐诗先生无凝固倾向,无背叛嫌疑,虽然男女感情方面和择偶倾向上有所瑕疵以至于道德范畴无法完美无瑕,但相比他所拥有的珍贵的操守与才能,这些完全无关紧要。
即便是高于寻常数值的深渊耐性造成了诸多误会,但一切证据都表明了,槐诗先生清白无辜,我相信,任何一个人在经历调查之后,都会做出和我们一样的判断。”
毫无起伏的声音在寂静里回荡着,每一个字节、每一个读音,好像车轮一样滚滚向前,碾过了所有茫然的面孔,然后飘然远去。
到最后,施威格合上了手中的文件,抬起眼睛:“以上,就是来自架空楼层的观测报告,完毕。”
寂静。
死寂,比死还要更寂。
甚至连呼吸的声音都快要听不见。
只有一张张茫然懵逼的脸上,一双充满疑惑的眼睛眨了一下又一下,难以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有十万个问号从列席者们的头上升起。
安东尼奥:???
槐诗:???
列席者们:???
就连罗素都愣了一下,手中的烟斗微微悬停,险些忘记补气吹火。
每个人都在发自内心的产生了一个问题。
——发生甚么事了?
不是针对槐诗凝固可能的调查报告么?
就调查了个这?
安东尼奥瞪大眼睛,死死的盯着眼前的报告者,面色已经涨红,浮现铁青,捏着断笔的手掌握紧成拳。
WDNMD!
施威格,你演我!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已经快要跳起来,一拳打爆这个家伙的狗头!
“……就只有,就只有这些么?”
他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抱着万一的期望,发问:“难道没有其他的……没有更加……”
“没有。”
施威格断然的回答:“我不知道你在指什么,安东尼奥先生,但查不到的东西就是查不到。目前我们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表示槐诗先生同凝固相关,不只是如此,间接证据也没有!”
“尽管泛善可陈,但这就是架空楼层的调查结果。我们不可能因为子虚乌有的传闻,而贸然向一位现境英雄发起凝固指控。”
那个态度冷淡的男人将手中的报告放在了安东尼奥的桌子上,最后对他说:“今天结束之后,对于槐诗先生的监控也将到此为止。
我们的工作已经结束了。”
最后,看了一眼室内的所有人,他礼貌的道别:“接下来还有另外的事情要处理,恕不奉陪。”
就这样,转身离去。
同槐诗擦肩而过,穿过了艾晴的面前。
甚至,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门关上了。
再度留下一片寂静、
在后面,那些模糊的投影面面相觑,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
好像、似乎,有个架空楼层的负责人,冲进来捅了安东尼奥好几刀,然后走了?
哇,好残忍啊!
就好像亲眼目睹凶杀案发的现场一样,欣赏一个人的政治寿命是如何在瞬间血条消失,被一击致命。
还是实时背刺……
太刺激了!
一开始大家还以为你安东尼奥和架空楼层达成了什么朋友交易,结果没想到,架空楼层来了,架空楼层把安东尼奥秒了,架空楼层走了。
留下一地鸡毛、无数问号,以及一个可能连边境开发局的冷板凳上坐不了的倒霉鬼。
还有脸上写满了懵逼的槐诗。
一时间,大家仿佛明白了什么,纷纷回头,看向了罗素——不愧是你,老王八,这一手釜底抽薪实在是太狠。
罗素微笑着,抽着烟斗,没有说话。
宛如智珠在握。
可心里也压抑不住十万个此起彼伏的为什么……
简单来说,完全没明白发生什么事情,甚至怀疑这是不是什么后续的捧杀阴谋。
但这也太离谱了,不至于吧?
在这漫长到让人感觉到煎熬的沉默尽头,只有完全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的槐诗,捏着下巴,终于做出了结论:
“也就是说,经过了调查和监控的分析之后,我的状态好像很正常,是吧?”
安东尼奥的表情抽搐了一下,又一下,可在那一双眼睛的凝视之下,终究不得不做出回答:“目、目前看来,确实如此……”
只不过,那沙哑的声音,就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而槐诗的笑容,越发戏谑:“这就证明,刚刚的那些话,并非是出自凝固之后的疯狂行径,而是我发自内心的真挚想法咯?”
“或许如此。”
安东尼奥的眼角疯狂跳动着,压抑着恐惧和慌乱,警告道:“这不意味着你在这里可以随意指摘!要知道,你的每一句话,都将……”
“我难道不是在做同你们一样的事情么?”
槐诗提高了声音,打断了他的声音,“还是说,现在你们要告诉我‘术业有专攻’的道理了?”
“……”
安东尼奥沉默着,没有说话。
“既然我的清白得到了保证,我的目的得以公开,那么,关于这一场质询,你还有什么问题要问么,安东尼奥先生?”
槐诗低头,欣赏着他狼狈的样子,似笑非笑。
而安东尼奥,依旧沉默。
“看来是没有问题了。”
槐诗颔首,最后问道:“也就是说,今天对于我的所有指控都是不成立的咯?”
“确实,如此……”
安东尼奥的嘴唇艰难的开阖,努力的掩饰着自己的狼狈。
起身,想要宣布质询会的结束,只感觉一阵头晕目眩和深深的疲惫。不论是什么,赶快结束吧,够了,真的够了……
可他刚刚起身,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却又被槐诗按回了椅子上。
嘭的一声闷响。
他动弹不得。
“别急啊。”
他听见了槐诗的声音,如此冷漠。
“你们没有问题,我还有呢。”
那一只手掌如同铁钳,按着他,不容许他离去。
然后,提高了声音。
“能够聚齐这么多人也不容易,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吧事情做完。”
槐诗抬起眼睛,看向眼前的参会者们,肃声发问:“我作为原暗军团的军团长,向各位再度发起询问——请问我的征召令,有哪里不合适么?”
没有人说话,不论是扰动的投影还是现场列席的代表们。
只有一道道如同刀锋一般的目光从背后落在了安东尼奥的身上,催促着他不要装死,赶快结束这一场失控的会议。
安东尼奥擦着额头上的冷汗,喘息,“这、这还需要开会研……”
“这种事情不是应该在质询会之前就已经做完的了么?”槐诗再度提高了声音,嗤笑:“还是说你连个原因都给不了?!
难道你不觉得这是渎职和无能么,安东尼奥先生!”
安东尼奥的眼前一黑。
妈的,为什么现在的年轻人一点武德都不讲!
这究竟是质询会还是什么理想国的审判专场?
可事已至此,别无他法,只能继续死猪不怕开水烫。
安东尼奥麻木的重复:“我说过了,这还需要开会……”
“没关系,你们慢慢开会。”
槐诗点头,仿佛从善如流一般:“我理解,总要按照流程来嘛,正常正常,能够理解,那我也重新再来一次好了。”
说着,他伸手,拿起桌子上那一张被驳回的申请表,用安东尼奥的断笔划掉原本的日期,然后,重新写了一个。
丢了回去。
针对绿日·血水灾的征召申请。
薄薄一张纸,却令安东尼奥汗毛倒竖。
宛如有看不见的怪物,对着自己张开血盆大口,狰狞垂涎着,已经,饥渴难耐。
“现在,各位回去可以开会研讨了。”
槐诗将断笔抛在桌子上,轻描淡写的笑了笑,“如果大家觉得还是不行的话,明天还可以在这里再开一次质询会,我随时恭候,随叫随到,一定配合大家的工作。”
质询会这么好的事情,怎么可能偶尔才来一次呢?
一定要年年办,月月办,天天办才对嘛。
至于诸界之战?
去他妈的诸界之战!
它算老几?
“……”
安东尼奥呆滞着,看着丢到面前的申请书,喘息,根本连碰都没有碰的勇气,几乎快哭出来了。
这哪里是烫手的山芋?
这是刚出炉的铁水,会烧死人的!
自己倘若还敢将这个注定会掀起新一轮风暴的东西拿回去,等待自己的恐怕就不是什么冷板凳和闲置了。
就是你小子把理想国引到这儿来的?
“槐诗先生,这,这……”
“这怎么了?不是按照统辖局的流程办的么?”
槐诗不解,满怀着疑惑,凑近了,“你们该不会,不收吧?”
宛如黑暗的阴影将他的面孔覆盖,吞吃理智、生命和欢欣,带来冰冷的死亡和绝望。
“……”
安东尼奥的表情不断抽搐,心脏狂跳,飙升的血压再创佳绩。
剧烈喘息。
在那一瞬间,忽然有某种明悟从他的心头浮现,顿时福至心灵,倒吸了一口凉气,奔向幸福的晕厥。
可正待他忽然之间陷入休克,背过气去的时候……忽然听见手机中传来叮的一声。
屏幕亮起。
来自统辖局中央决策室的批复通知下达。
让他陷入呆滞。
【申请通过】。
准许原罪军团对海沟监狱的重刑犯血水灾发起征召,并在以后相关的事件和问题之中可以便宜行事。
最后的落款处,是统辖局的印章。
以及,来自叶戈尔的签名。
为这一件事情,敲定了最后的结果。
这是来自秘书长的亲自批复。
“唔?”
槐诗的眉头挑起,无奈耸肩,“看来这世道还是有明白人的,不是么?”
沉默里,无人回应。
可所有人却都忍不住,看向了他的脸。
那样的神情,未曾有丝毫的欢喜和胜利的愉快,而是仿佛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遗憾!
没有能够趁着对手空门打开将对方直接一套连招彻底打死,没有能够将敌人的灰烬撒入泥塘,在挫骨扬灰的步骤完成之前,裁判居然便下达了胜负的通知。
太可惜了。
既然统辖局已经做出了决断,分出胜负——那自己还要不要再接再厉,把这个家伙彻底钉上耻辱柱呢?
槐诗捏着下巴,凝视着安东尼奥的面孔,笑容依旧。
只是眼神,仿佛屠夫在寻找着下刀的角度一般。
令人心惊肉跳。
直到最后,遗憾的轻叹了一声,语重心长的叮嘱:“要谢谢叶戈尔先生啊,知道了吗?”
“……啊?是,是的。”
安东尼奥擦着汗,即便是不明所以,但却不敢反驳,只是陪着笑脸,不断的点头应承。
“好了,差不多也到午饭的时候了。”槐诗兴趣索然的挥了挥手:“宣布质询会结束吧,安东尼奥先生。”
“是,是的。”
安东尼奥喜出望外,甚至忘记了矜持,好像生怕槐诗反悔一样,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宣布了质询会的终结。
浑然没有察觉到背后那些人看来的怜悯目光。
他好像一条狗啊……
就算察觉了他恐怕也不会在乎了。
能够让这一场要命的质询会结束,他已经快要热泪盈眶了。
实在是谢天谢地,谢天谢地,感谢上苍,感谢地狱。可想起接下来自己要面对的无数麻烦和问题,又忍不住开始盼望能够突发脑溢血入院。
就在他的神情悲喜变化,无法自持的时候听见了槐诗最后的的声音。
就在门口。
那个被质询者回头,似是忽然想起来一般,回头问道:“啊,对了,既然这次质询会结束,接下来不会有人再因为这种无聊的事情,把我叫过来了吧?”
“哪里的话。”
安东尼奥勉强的挤出笑容,“自然不会——”
哔!!!!
测谎仪尖锐的警报声响起,让安东尼奥最后的笑容分崩离析,坍塌为麻木的废墟。
桌子上,不知道何时被放在自己面前的仪器,亮起了红灯。
闪烁着。
谎言的色彩,如此鲜明。
“那就,欢迎大家,下次再来。”
槐诗最后看了一眼那些面孔,礼貌道别。
转身离去。
在他身后,被推开的门缓缓合拢,封闭,留下大堂内一片寂静。
而就在最后面,罗素也起身离去。
不过他不一样。
他的双手插着口袋,还哼着歌。
口哨声响亮。
第一千三百零三 工作和同事
寂静的办公室里,有清脆的铃声响起。
紧接着,空气中有一个轻柔的女声回荡:“叶戈尔先生,来自深度管理部的通讯,是否介入?”
“拒绝。”
叶戈尔看着桌子上的报告,头也不抬的回答。
通讯断绝。
可很快,铃声再度响起,让叶戈尔不快的放下了手中的笔。
“深度管理部坚持自己的访问,叶戈尔先生,是否拒绝?”智能问道。
“……”
老人揉了揉鼻梁,烦躁的长出了一口气,挥手,示意接通。
于是,来自管理部的投影降临在叶戈尔的桌子对面,略显枯瘦的老人身子笔挺,深陷的眼洞中的一双眼睛带着阴翳的灰色,直勾勾的看着叶戈尔,甚至未曾有礼貌性的笑容。
“伊曼努尔部长,有何贵干?”叶戈尔发问:“我想你大概不是来邀请我共进午餐,和探讨天气。”
“为什么要通过槐诗的审批?”伊曼努尔面无表情。。
“为什么不通过?”
叶戈尔明知故问,“作为原罪军团的军团长,征召海沟监狱的重刑犯,这难道不是合情合理吗?
要我说,类似的状况,早在我们通过了重组原罪的决议时,你就应该明白才对。我记得当时的首倡者就是你吧?
为何现在又开始反对?”
“这是一回事儿么?”
伊曼努尔皱眉:“重组原罪军团,统辖局可以向天国谱系进行让步,表现我们的态度。但现在,同样也要表达态度才对!
我们可以向天国谱系让步,因为理想国的丰碑尤在,但我们又凭什么向绿日让步?佩伦那个疯子才是现境最大的不稳定因素!”
“所以才更要让他稳定啊。”
叶戈尔说:“为了达成目的,统辖局可以向任何人让步,妥协难道不就是政治的同义词么?”
伊曼努尔冷声强调:“前提是有这个必要。”
“我觉得有。”叶戈尔冷淡回答。
“我需要理由。”
伊曼努尔毫不动摇,“决策室不是你的一言堂,叶戈尔,倘若你的立场出现动摇的话,我恐怕无法再支持你了。”
叶戈尔没有说话。
只是沉默着。
看着他。
伊曼努尔也毫无示弱,等待着。
直到叶戈尔伸手,拉开了旁边的抽屉,将一份报告丢在了桌子上。
封面上,只有一个绝密的印章,还有虹光的标记。
——三大封锁·彩虹桥!
“这是两周之前由末日警备员所递交的报告,每日一次,但内容都没有过变化。”叶戈尔说:“彩虹桥的时间观测受到了干扰,从未来发向现在的讯号已经越来越微弱,甚至开始出现断层,必须提早做准备。”
“这不是早有预料的事情么?”
伊曼努尔虽然微微皱眉,但并没有惊慌失措。
这样的状况,实际上也早在统辖局的预料之中,自然要有所准备。
毕竟,不论是从奇迹的角度还是从学者的认知来看,时间和未来也一直都是一个暧昧的领域,充斥着大量矛盾的理论和众多似乎可以自圆其说的解释。尽管装扮华丽,助益良多,但实际上却好像人尽可夫的婊子,并不值得信任和依仗。
关键在于,如何避免它被对手所利用。
从性价比和效率上来说,这是最好的办法——倘若不想陷入千层饼一样的算计和时空悖论中的话,那么不如干脆利索的将这个东西BAN掉。
我不用了,你也别想。
因此,在战争开始之前,双方就已经开始对时间上的观测方式进行了各种方式的干扰。
这一段时间,就连艾萨克副校长都在彩虹桥的征募之下,重操旧业,向着未来投放种种分歧和可能。
学者的量子干涉,奇迹的未来纷扰,彩虹桥的时间镜像,以及威权·无穷回廊,还有地狱中不断创造出的时空噪点,乃至深度潮汐所带来的迷雾,都让未来变得一片模糊,无法再利用。
以至于……明日新闻和昨日快递已经停掉了大部分高端的服务项目,只保留了基础的业务。
但在这种状况之下,彩虹桥依旧能够观测到几道截然不同的力量穿插在未来和过去之间,有的完全不知道从何处而来,正在紧急的排查和寻找中,还有的,则特征鲜明……
白帝子。
在龙脉中沉睡的凤凰已经迎来蜕变的关键,她的灵魂在过去、在现在、在未来,甚至在无数种种的可能和平行世界之间不断的穿梭,迷失在变化的万象之中。
谁都说不好这样的状况会持续多久,她什么时候能够回来。
或许几百年,或许下一秒。
这些纷繁的变数已经无法纳入计划之中,只能作为特例而进行监控。
但对于统辖局来说,只要能够维持大局的平稳,其他的小小瑕疵并不需要太过苛求。
只不过……
“这次不一样。”
叶戈尔轻声叹息,“总感觉有什么东西不同,有什么东西被我们忽略掉了,伊曼努尔。”
“你告诉我这是你的直觉?”伊曼努尔的肃冷面孔勾起微不可绝的弧度,忍不住嘲弄。
“不,你可以当做阴谋家的本能。”
叶戈尔摇头,敲着桌子:“不只是我,存续院也将末日钟的时间向前推进了,依旧是未知原因,向前推动了足足二十一分钟……
现在,我们距离毁灭的午夜,只差一个小时了。”
“伊曼努尔,你要理由,这就是我的理由。”
他说:“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不希望任何意外出现,同时,我们需要发掘一切可以发掘的力量,利用所有能够利用的臂助……”
“哪怕是绿日?”
“对,哪怕是绿日。”
“可这一步退出去,后面还要退多少?”伊曼努尔追问。
“这是我的问题,与你无关。”
叶戈尔看着他:“如你所说的那样,决策室确实不是我的一言堂,伊曼努尔。可你们的异议难道还不够么?”
“你该走了,我还有工作。”他挥了挥手,最后道别:“我衷心的希望,这样的事情,不要再有下次。”
“这同样是我的意思。”
伊曼努尔的投影消散在虚空中。
办公室恢复了寂静。
并未曾沉湎在愤怒和无奈之中,叶戈尔无声的轻叹,低头,继续投入到了自己的工作里。
工作。
工作还在继续。
正午的太阳从空中照耀下来,落在喧嚣的街道之上,穿着西装的男人从店面前面排队的人群中走出,手里还提着纸袋和两倍冰咖啡。
放在桌子上。
“来,趁热。”罗素搓了搓手,率先打开纸袋,拿出了其中的午餐来,“今天可是你出风头的好日子,老师请你吃饭,你怎么也得多吃点吧?”
“你请我吃饭……就吃个牛肉卷饼?”
槐诗的眼角狂跳,看着袋子里的东西:“还就买这么几个,喂鸡呢?”
“养鸡至少还能杀了吃,养你有什么用?连养老金都赚不回本来,有的吃就行了。”
罗素瞥了他一眼,不满的摇头:“况且,塔可多好啊,高热量,美味,能夹一切,还便捷,就算凉了放在微波炉里转两圈,味道还是绝赞,简直是和披萨一样并列的社畜福音……来,说,谢谢塔可!”
“味道倒是还行,可这么点分量,我还不如去吃煎饼果子呢。”
“好啊,下次你请。”
“……当我没说。”
槐诗摇头,开始后悔相信这老东西有什么节操和良心。
就这样两人随便在街头小店靠着咖啡和塔可对付完了一顿之后,槐诗才擦着嘴,最后问道:“你安排的?”
“什么?”
“架空楼层的那个,施威格?”
“喂,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
罗素大惊失色:“X女士对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儿看得可严实着呢——谁都别想把手伸进去。这话传出去,我可是要被穿小鞋儿针对的。”
“那这是怎么回事儿?”
槐诗皱眉:“一个架空楼层的负责人,无缘无故的对我试好?政治投机?没必要吧,还是说另有目的?”
“谁知道?”
罗素耸肩,捏着手里的塔可,随意的说道:“你看,我最近看网上说:在东夏,有个典故叫做,‘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它的意思是有本事的人,只要坐在岸边,就可以看到自己仇家的尸体从水里源源不断的飘过来……”
“好老的梗。”槐诗礼貌性的哆嗦了一下,表示有被冷到。
“道理也是一样的嘛。”
罗素笑了起来,摊手:“你看,像我这样,什么都不干,只是坐在旁边看个热闹,都有人源源不断的送过来,让我把逼装了。
强者的人生真是充满烦恼啊——”
“你也应该早点习惯。”
他伸手,拍了拍槐诗的肩膀:“你是天国谱系的牌面,你只要负责装逼就行了,用不着管太多。”
“所以,放心的去工作吧。”
他歪头,点燃了烟斗,哼着模糊的摇滚,眯起眼睛,享受着午后的阳光。
剩下的,交给我。
几乎是与此同时。
在统辖局的中央露台,施威格听见了旁边敲桌子的声音。
“这里有人么?”艾晴问。
“请随意。”
施威格的动作毫不停顿,吃完手里的那一份,再度打开了旁边的餐盒。
烟熏三文鱼和牛肉三明治,被切成了三块,经过计算之后的热量足以供应下午的工作,并且在下班之后感到恰到好处的饥饿感。
精确的营养学成果。
“方便谈谈么?”艾晴问。
“没什么必要,这只是工作。我个人的好恶和感官并不能决定最后的调查结果。”
施威格依旧平静,或者说,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并不在乎自己和同事之间的关系,“如果槐诗有问题的话,我就会指出,如果他没有,那么他是清白的,最后变成什么样,并不在于我。”
“但这并不足以做出论断和结果,不是么?”
艾晴反问,“换成是我的话,按标准流程,现阶段的调查,并不足以完全做出槐诗无辜的结论,还需要更进一步的观察和监测。
换而言之,你的报告里其中已经有了你的主观判断。
我只想要知道为什么。”
施威格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咀嚼继续:“这是我的工作,与你无关。”
“不,那是我的工作,施威格先生,你已经二度越权了。”
艾晴严肃的提醒:“即便是最后得出这样的结果,也并不能掩盖你干涉了我的工作内容的事实。”
“这难道不是为你提供了恰到好处的佐证么?你应该高兴才对。”
“那你觉得我高兴么?”
艾晴笑了,但笑容却没有任何温度:“你说你清楚我们之间的关系,但我想你并不清楚。施威格先生,如果直白一点向你解释的话,你可以理解为——他是我的东西。”
她说,“我从来不喜欢别人找借口随便动我的东西,不论为他好还是想要将他毁掉。”
“现在,我需要一个理由,卡尔海因茨·施威格先生。”
艾晴抬起眼睛,看着他,郑重发问:“如果你不想变成我的敌人的话,能否请你告诉我,为什么?”
“……”
施威格沉默,就好像,连咀嚼都忘了。
愕然的看着艾晴,第一次,浮现出面具一般的平静之外其他神采。
仿佛难以置信。
做了个手势,示意她稍等,然后将嘴里的东西吃掉之后,喝了一口水,才轻叹道:“艾小姐,不得不说,你对待……感情问题的角度和看法,实在是让人……耳目一新。”
艾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等待。
直到他敲着桌子,沉吟许久之后,说出了一个词。
“万眼会,你听说过么?”
“……”
艾晴皱眉:“如果你不是转移话题的话,据我所知,一共有两个,其中一个是公元前的炼金术师集团,第二个是现境的凝固者所建立的组织,在十二年前就已经被统辖局彻底剿灭,我记得这是你所负……”
她的话语戛然而止,仿佛想起了什么一样。
愕然。
根据她所了解的档案——施威格的妻女和父母,就是死在万眼会的垂死反扑和报复之中。
“那是我平生在工作中所犯下的唯一一个错误,一个很小的错误,只是八分钟的误差,导致功亏一篑。
我的一生都在因为这八分钟的时间而忏悔,艾小姐。”
施威格盖上了自己食盒的盖子,将它放进了包里。
他说:“可惜,已经太晚。”
万眼会的主体被彻底剿灭之后,带着血债的余孽和帮凶们已经通过边境流窜,藏身在地狱和深渊之中,无处寻觅。
这么多年以来,日复一日的寻觅,不断的试图重启针对万眼会的调查,一直到今天,施威格成为了3号办公室的负责人。
可依旧无法挽回所失去的一切。
血泊中的那些尸体。
那些空洞的眼瞳……
铭刻在灵魂中的痛苦,绕不开的裂隙,噩梦间隙的悲鸣和喘息……那是名为绝望的东西。
“我……不明白。”艾晴摇头。
“你当然不明白,谁都不会明白。”
施威格打开了自己的钱包,抽出其中一张剪报,从桌子上推过来:“当我在关于那位槐诗先生的报告中,找到他们的尸骸时,究竟有多么的惊喜——”
那是现境探镜的照片。
来自深渊之赌的记录,燃烧的战场之上,以无数凝固者和大群之主的尸首,庆贺属于现境的胜利。
艾晴难以分辨其中究竟谁才是万眼会的成员。
但反正都已经被杀死了。
用最残酷的方式……
斩首!
无头的尸体被悬挂在风中,渐渐腐烂,最终,付之一炬。而罪恶的灵魂在归墟里哀嚎着,绝望的,化为了虚无。
“时至今日,他可能依旧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这些随手而为的事情,究竟对我有多重要。但这不妨碍,我对他……深怀感激。”
施威格说,“身份所限,我们之间必须保持距离,我无法当面向他表示感谢,而出于职责和操守,我也不能在工作之中有所倾向。
一个略显鲁莽的结论,可能是我唯一能做的回报了。”
那样的神情,究竟是欢欣还是悲伤呢?
艾晴沉默着,实在是难以区分,或许,只是因为平静的太久,等待的太久,以至于忘记微笑和落泪的区别。
或许,两者兼有。
“如你所见,我并没有对他网开一面,也没有付出什么值得感谢的心血,这只是一个失误而已。”
施威格轻声呢喃,“这是我的工作生涯中第二次失误。用一个失误,去补偿另一个失误,太过于可笑。
只希望希望他不要让我后悔。”
“放心吧,他不会。”
艾晴摇头:“他从来没有让人失望过,不是么?”
“但愿如此。”
施威格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残渣,看向那个站在远处抽烟的苍老女士,无奈一叹:“老太太来骂人了,我得识相一点,赶快过去。
希望这是我们工作之间最后的交际,艾小姐,你也该去工作了。”
“如您所愿。”
艾晴颔首,起身。
只是在分别之前,施威格仿佛无意一般,最后说道:“对了,暗示我进行调查的人里,有你的同事。”
他说,“我想,你应该注意点一些。”
细微的声音还来不及分辨,施威格已经离去,留下艾晴在原地,微微一滞。
同事?
架空楼层中有人想要对槐诗进行调查?
不对。
他的主语是‘你’,而不是‘我们’。
也就是说……
在行进之中,艾晴的眉头不着痕迹的微微一动,原本微微放松的心情再度紧绷起来。完全没想到,施威格那个家伙,竟然连这个都查到了么?
嗅觉恐怖到这种程度,只能说,不愧是‘决策室的鬣狗’了。
而他所指的‘同事’,恐怕只会有一个意思。
——同自己一样的,直属与‘先导会’的成员。
“事情开始麻烦起来了啊。”
艾晴轻叹着,走进了幽暗的走廊中去。
消失在复杂如迷宫一般的机构中。
工作,开始了。
第一千三百零四章 筹备与名单
质询会结束之后的第二天,槐诗就体会到了——什么叫做骂人一时爽,一直骂人一直爽……
在质询会结束的当天,按照流程全程拍摄下来的质询会记录在归档保存的时候,就离奇的多出了好几个记录之外的副本,私下里开始以火箭一般的速度在统辖局内部流传。
紧接着,理所当然的第一时间就来到了各个谱系和部门、组织的邮箱里,闪瞎了不知道多少双眼睛。
再然后,开始有精简版、剪辑版、解说版等等诸多不同的版本在视频网站上飞速扩散。
宛如昔日理想国质询统辖局的批判会议不知让多少没有经历过那一段历史的年轻人大开眼界,直呼刺激。
传递回了丹波之后,不知道在边境之间引发了多少兽化特征者的共鸣、控诉和呼吁。
而离谱的是,安东尼奥先生也跟着大火了一波。
他惨烈的死状、变化多端的神情、抑扬顿挫的话语,配合上测谎仪充满节奏的滴滴声响很快成为了鬼畜区的新星。
短短一天之间,槐诗就已经被抛到风口浪尖之上,迎接媒体和流量的洗礼,深扒着每一段不为人知的经历。
苦于没有大新闻的明日新闻几乎笑得合不拢嘴,火速上线了专版和评析以及各种相关事件的回顾。
最后,更是有手眼通天的大佬结合了各种情报和传闻之后,连夜书就了十万字长文,越来越喜欢看乐子的好兄弟第一时间就分享了朋友圈加点赞。。
圈送槐诗。
《调律师背后的女人们》——历数了槐诗和东夏的叶雪涯、瀛洲的里见琥珀和美洲谱系贵血大祭司丽兹之间的爱恨情仇。
作者宛如亲眼目睹一般,栩栩如生的描写出了一个周旋在众多爱慕者之间的当代情圣,一个在修罗场中反复横跳的人间渣男。
直接后果就是导致了以上文中出现的人物开始二十四小时高强度点击槐诗的头像,用十万个问号抒发内心中的疑问和迷惑。
小老弟,你在搞什么?
就连从来不省事儿的学生安娜都拿着报纸跑到槐诗的面前来,拍着他的肩膀,感叹:哇,老师你真是牛逼。
对此,槐诗只能微笑的看着原缘将报纸拿走没收之后,再拖出去给她作业超级加倍的场面了。
虽然麻烦不少,但抛开这些捕风捉影根本一点都不靠谱的绯闻以及不知道掐了多少柠檬的网络黑子们之后,成为公众人物的感觉还是蛮爽的。
只能说,人前显圣、衣锦还乡、临阵突破、龙王归来、校花保镖、女帝读心、榜单曝光等等经典桥段实在是人生之乐事,不可不品尝。
当然,爽归爽,爽完之后还要面对后果的。
总要为自己的行为买单。
在质询会上对于统辖局的指控和痛斥,固然断绝了决策室里那些别有用心的家伙借着机会来干涉自己的可能。
但同时,也将两边的界限彻底划分清晰。
不让麻烦邻居过来唧唧歪歪指指点点,也别想着对方能够帮多大的忙。
既然你槐诗自己一副不跟我们这帮虫豸一起搞政治的样子,那你就自己玩吧。
……虽然原本槐诗就根本没对此抱有多大期望就是了。
从一开始,除了名头之外,资金、装备、供应、后勤压根就不存在的原罪军团就没指望过统辖局能够大发慈悲。
原本还有搞点朋友交易的可能,但现在恐怕只能自己解决了。
这倒还好,现境谁还不知道,槐诗最擅长的就是空手套白狼呢。
早在丹波时期,就在搞定象牙之塔现境校区的同时,四面出击,白嫖出了丹波集团这样的庞然大物。
没有什么是白嫖搞不定的,一次白嫖搞不定就多白嫖几次。
化缘嘛,不寒碜。
左边是东夏、右边是美洲,屁股下面就是学阀集团·象牙之塔,背靠天国谱系,身兼俄联圣杯骑士长的头衔……类似的关系根本数都数不清,想要撑起一个架子,那还不简单?
真正让他焦头烂额的,反而是原罪集团的成员挑选。
等他将所有麻烦的采访和会面全部甩掉拒绝,关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看着眼前的白板,就开始挠头。
不是没得选,是可选的范围实在太多。
挑花了眼睛。
毕竟是重组原罪军团,这么大的事情槐诗没打算自己一个人搞定,第一时间向老王八伸手要钱要人要支援。
你就说给不给吧。
罗素这一次罕见的也没有作妖,虽然什么都没有给,不过,却伸手指了指象牙之塔。
人员、技术、装备、秘仪……
想要什么自己拿,自己挑。
这里面你但凡能说得动,搞得定的,全都拿走。
我没意见。
你要是能把唤龙笛拔出来架在车上带走,我也算你有能耐。
尽管吃,尽管拿。
前所未有的慷慨待遇让槐诗感觉久贫暴富一般,竟然有些无从下手——意大利炮要多少有多少,自己哪里打过这么富裕的仗?
于是,槐诗第一时间就向着老熟人们伸出罪恶的黑手。
卡车老司机雷蒙德根本想都不用想,作为象牙之塔注定祖传很多代的工具人,他来现境的时候就早有准备。
太阳船这样的大型武装移动基地的存在对于一个军团有多么重要,自然不必多说。
回归象牙之塔之后,太阳船的装备也已经彻底更新换代,鸟枪换炮了,在各种技术专利和禁忌秘仪的武装之下,已经升级到了顶配版本。除此之外,还配备了其他四名永恒之路的升华骑士,辅助雷蒙德对太阳船进行操控和驾驶。
很好,原罪军团的本部和作战机动的部分一块搞定了。
原本槐诗还要一步到位,伸出小手儿去摸一摸还在地狱校区里改造的天狱堡垒的……遗憾的是,天狱堡垒目前正在最后至关重要的圣痕融合阶段。
谁敢乱碰,大宗师头都能给他打烂。
吃了药之后变成暴躁老哥的米哈伊尔现在逮谁喷谁,连罗素都只能绕着走,槐诗也不敢上去触霉头。
只能遗憾作罢。
而接下来,第二个考虑的是安东教授。
但很快,他就将安东教授从名单上划去了。
自从上一次深入地狱之后,老教授就一直休养到了现在,身体一直都不怎么好。即便再怎么武德充沛,学者和升华者的体质差距放在这里,不是靠着意志能够跨域弥补的。
哪怕槐诗明白只要自己张口,安东教授肯定不会拒绝,但他哪儿来这么大的脸?
至于机轮长福斯特,很遗憾,也不行。
现在铁晶座上加班已经加疯了,负责调试各种大型设备的机轮长现在自己就已经快要忙到吐血了,没法指望。
接下来的,就是擅长破坏型原始咒术的老牧羊人,炼金术师格里高利。
这个最好说,荒野里放羊这么多年,他自己都已经快要闲疯了,有这种热闹和乐子,他哪里还会拒绝?
有了自分裂循环再生镣铐压制那见鬼的体质,不至于搞出太大的乱子,而太阳船还有一半是炼金术产物,本来就是他参与设计和制造的,妥善安排的话,不会弄出麻烦。
那么,炼金术师也搞定了。
学者那边,创造主·夏尔玛依旧处于万年自闭的状态,等闲无事绝不出门,想要联络只能通过网络和留言。
阳子女士这样的仿生学和机械学学者带到军团里去也只能大材小用。
不过装备供应和技术支援的方面这两位是绝对没有问题的,至于船上的学者的话,自己可以在相关的教室里找上几个。
有了太阳船作为移动基地和要塞,有格里高利负责炼金术,学校里的学者可以负责维护设备。
技术方面有象牙之塔深不见底的专利库,装备后勤方面的话,暂时丹波工业和铸造基地的产能就已经足够。
现在后勤方面,似乎只差一个辅助了?
槐诗捏着下巴,陷入沉思。
毕竟接下来就是一场血战,没有辅助的话不知道平添多少伤亡,可寻常的辅助来了之后能提供的帮助也不大。
治疗、控制、状态加持,而且还要大范围超广域的那种……一时半会儿的,自己去哪里摸个这么牛逼的辅助来?
等等,我好像就是个辅助?
槐诗陷入呆滞。
辅助竟是我自己。
可我不是输出么?我是重要作战力量啊……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槐诗,陷入了自我怀疑之中。
职场定位出现问题。
但不管怎么样,辅助似乎也已经搞定了。
而血水灾的征召被通过之后,柳东黎的蝗灾包裹也在路上了。
有了这两件神迹刻印,大范围破坏性武器的需求也暂时得到了满足。哪怕是忽略掉太阳船上的火力,必要的时候,自己也还有天阙和边狱主炮。
那么,下一部分,就是作战人员方面了……
这是最不需要考虑的地方。
自己再怎么样也是个天国谱系的大司命,最不缺的就是大群——总计两千六百余只鸦人,已经足以构成军团的主力,哪怕是放在诸界之战的战场上,也是一支不容忽视的力量了。
更不要提还有【神迹刻印·天问】在手,除了自己之外,还能额外向大群划分出两道云中君的圣痕,向下延展,九个大司命、二十七个少司命、九十一个山鬼、二百七十三个阴魂。
全员配备归墟的辅助和自己的源质武装……
实话说,就算没有其他人配合和支援,他都完全能自己单干。
除此之外,作为自己大群的成员,蛇人尊长者已经完成了朝见统治者·永恒之环的使命,传来了喜人的消息。
在得到了永恒之环的准许之后,有上千名得到‘不死者’封号的蛇人在尊长者的招募之下,向槐诗献上了忠诚,为他而战。
这些起码已经重生过数十次以上的蛇人集结一体之后,称得上是整个深渊中有数的骑兵军团。不存在溃散和逃亡的说法,士气值锁定满点。在历史上,经过随军祭祀和秘仪的辅助之下,进入嗜血状态后,就连统治者的御驾和亲军都敢直接对冲一波,而且赢的次数还不少。
不得不说是个意外之喜。
而且,罗素还额外提供了赞助,从自己的大群里拨出了一个聚落——总数四十一名的霜巨人小队。
天国谱系两条最依靠大群的升华之路,天问之路靠的是以十打一的量,而黄昏之路靠的就是以一打十的质。
全员精锐,配备了整套炼金武装,作战娴熟,经验丰富,根本不用槐诗操心。
钢铁鸦群、蛇人骑兵和霜巨人小队,这就是未来一段时间内原罪军团的主要作战力量。
经过槐诗考虑之后,终究是没有从升华者中进行招募。一方面,深渊作战,肯定是大群来得更加便捷。
另一方面,没有时间去种田发育了。
从头培养一支升华者所组成的大群,需要一个谱系倾斜大部分资源耗费几十上百年以上,才能完成建制。更不要说武装的配备和源质供应之类的问题……而且即便如此,主要的底层作战力量,也依旧是同升华之路里的地狱大群。
譬如美洲的剥皮圣卫、美洲虎武士团;譬如罗马的禁卫军和马尔斯军团;俄联的圣杯骑士、约柜骑士团;再譬如夸父那个家伙的的龙伯卫,清一色的同属龙伯巨人……即便是憨了点莽了点,但人家能够混成如今的东夏第一打手和工具人,不是没有道理的。
罗素能在天国陨落之后,顶着压力,将这么多大型项目依旧维持运转到今天,在槐诗这里开花结果,就已经称得上呕心沥血了。
何必羡慕别人家有自行车呢?
天国谱系被称之为深渊谱系,又不是没有道理,超高的凝固耐性和地狱相性带来了这一方面的先天性优势。
如果不是槐诗经验尚浅的话,罗素都恨不得把如今还记录在册的十二位白鸠和唤龙笛附属的巨龙军团都一股脑塞进来了。
好在槐诗还是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的,没有膨胀到多多益善的程度,否则搞不好就只有拖家带口一波流了……
深渊换家,能换个啥?
空气嘛?
况且,外援还不好找么?
必要的时候,从副校长到深渊校区的陈女士,从现境到地狱,还能摇不到人?
在耗费了一下午之后,槐诗总算是将原罪军团的基础构成捋了个大概,终于有时间来看校务处送来的备选名单和申请表了。
然后,才看到第一个名字……
“安娜?”
槐诗皱眉,下意识的想要划掉自己的学生,可看到了后面的推荐人……
黑神。
这就有点离谱了。
“维塔利先生,在么?”
槐诗抬头,向着身后的玻璃喊了一声,鼓动了一下自己的杀意和恶念,很快,模糊的倒影里,一个苍老的黑袍男子的轮廓凭空浮现。
没有等槐诗开口,直接问道:“安娜的事情?”
“没错。”
槐诗颔首,拿起申请单:“你确定么?那可是诸界之战,维塔利先生,何必这么冒险?”
“不然呢?”维塔利反问:“难道她没这个资格?”
“……”
槐诗欲言又止,最终只能无奈一叹:“她还是学生呢,用不着太着急吧?况且,这一次我们去的可是正面战场,实力不够的话,自身难保,而且……”
“谁不是去呢,槐诗?”
维塔利嗤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反问:“她难道没有能力,没有义务么?还是说,同样都是上战场,你从美洲征募过来的那一支晶格小队就比她更有资格?更具备能力?”
“……”
槐诗一时愕然,无言以对。
“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槐诗,即便她是你的学生,可也只是学生而已。你不是父母,即便是,也不可能保护他们一辈子。
她是变化之路的传承者,想要进阶寇斯切,就躲不过战场,也躲不过这样的命运。”
维塔利说,“这是她自己的决定。”
“可她为什么不找……”
槐诗的话还没说完,便尴尬的戛然而止。
为什么不找自己?
因为她知道,自己恐怕绝对不会同意……
维塔利看着他,“这就是问题所在了,不是么?”
“让我考虑一下吧,维塔利先生。”
槐诗叹息着,将申请表放在了旁边,“我再想想。”
“槐诗,你是原罪军团的军团长,你的决定,我不会反对。”
在离去之前,黑神最后提醒:“但是,别把其他人总是放在摇篮里,想一想,上一个这么干的人是谁。”
幻影消散。
“……”
寂静里,槐诗呆滞着,眼前竟然浮现出一张苍老肃然的面孔,那一双仿佛永恒萦绕着雷霆和电光的眼眸。
——应芳洲。
躺在椅子上,便不由自主的苦笑一声。
这算什么?
新老之间的传承么?一种邪门的历史循环?
自己也没这么过分吧?
可即便再怎么不愿意通过那一张申请,他却不得不承认这一点——自己作为老师,或许,已经渐渐的管得太宽。
从庇护,变成束缚。
这中间的距离,也只差一步而已。
难道自己真的应该收一收过于膨胀的保护欲了?
他低头,端详着安娜的神情,捏着下巴,沉思着。
许久,无声的叹了口气。
拿起了手机。
犹豫再三之后,还是拨通了原缘的电话。
“小缘?现在有空么?”槐诗说:“你叫上小十九,来我办公室一趟。”
“不,不着急,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只是……”
他想了一下,看着眼前的名单,无声轻叹:“只是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们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