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旦夕祸福 溯行春秋
见杨溯晕了过去,杨雨竹连忙上前扶住他,然后拿出一张清心符贴在他额头上,这一次符纸没有迅速被燃烧了。
清心符肯定没办法解除燃神符的副作用,但至少可以缓解一下杨溯的精神,让他的情况不至于恶化,保留被医治的可能。
做完这些,杨雨竹看向被大阵困住的师祖,对方还在努力挣扎试图冲破大阵。
杨雨竹叹了口气,乾元锁真大阵,锁真,锁的就是道基境界的真人,一旦被锁在阵中,就没那么容易出来了。
看上去似乎很厉害,但其实是一个特别鸡肋的阵法。首先布置它就需要凑齐一套五行属性的法宝,然后还要一件品质上佳的法宝作阵眼,就算能满足这些条件,最关键的问题是要如何困住人?这大阵启动速度太慢,没有哪个道基境的真人会傻乎乎地站在那里等着大阵发动。
所以理论上只要大阵发动,哪怕是道基境的真人也锁给你看,而实际上就像是把大象放进冰箱一样,属于那种方法看上去很简单,但实际操作难度极大。
不过现在既然已经锁住了对方了,杨雨竹就不担心师祖能很快破阵。
她直接将自己和杨溯身上的浑天纱撤掉,然后就坐在原地开始等待杨溯的人找过来。
杨溯在使用燃神符之前,杨雨竹问他:“我救你一命,你不杀我师祖?”
杨溯点头说好,这就是他和杨雨竹的约定。
所以刚才哪怕有机会,杨溯也没有一拳打死守镜人,因为他知道燃神符的效力一过自己就会晕过去,到时候是生是死都是杨雨竹说了算。
这些事,在杨雨竹决定和杨溯一起封印自己师祖时就想好了,若是杨溯事后打算反悔,等朝帮的人到了就杀死守镜人,那他当时也没办法骗过杨雨竹,行动也就不会开始。
这么一看,好似杨雨竹算无遗策,心机深沉,但杨溯却并不觉得反感,哪怕对方从头到尾都是为了救自己师祖,但她救了杨溯却是事实,没有她,杨溯早就死了。
而且杨溯知道这个妹子不是心机深沉,只是因为天赋如此,她明镜般的心境能直指人心,看待事物往往能切中本质,所以才给人一种很会算计的感觉。
就在这时,大阵中的守镜人却突然开始七窍流血,生命气息迅速衰退。
“怎么会这样?”杨雨竹第一次露出惊慌的神色,乾元锁真大阵明明不会伤害被锁住的人。
“哇。”守镜人吐出一口鲜血后,双眼反而渐渐恢复了神采,不复刚才那样疯狂的模样。
但杨雨竹反而更加悲伤了,因为她能感觉出师祖的生命气息已经低到了一定程度,此时是回光返照的征兆。
“羊儿?”守镜人诧异地看着杨雨竹,这是杨雨竹在上清池的昵称。
“师祖,您感觉怎么样?”杨雨竹一边关闭大阵,一边焦急地问道。
大阵符文消散后,守镜人落在地上,杨雨竹连忙上前,拿出怀里的药瓶,倒出一粒三清丹就要喂师祖服下。
守镜人摇摇头,阻止了杨雨竹的动作,她此时恢复神智,回想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只能苦笑一声,看着杨雨竹:“你炼化了井月天镜?”
“只是小炼。”杨雨竹不解地看着她,“您先吃药啊。”
守镜人摇摇头,看着天空:“这就是天命。”
霎那间,杨雨竹就泪流满面,一边摇头一边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会是这样,对不起!”
“傻孩子。”守镜人笑着摸了摸杨雨竹的头,“不关你的事,你忘了上清池旁铭刻的那句话吗?”
“旦夕祸福,人行常事。”杨雨竹下意识地说出口。
她的天赋直指人心,刚刚守镜人问她是不是炼化了井月天镜,她回答后,立马就从师祖那里得到了答案:竟然是因为她炼化了井月天镜,才导致师祖生命垂危。
“我上清池历代守镜人在将井月天镜传给下一任时,都已经是天人境界,这并不是因为历代守镜人都天赋异禀,而是因为天赋不够就接过井月天镜的话,是没办法将井月天镜继续传下去的,因为井月天镜会和守镜人的命数相连,天人境以下,一旦失去井月天镜,就会立马身死道消,任何方法都救不回来,而井月天镜也会因此毁坏。”
说到这里,守镜人笑了起来:“我还不是天人境,但井月天镜却被你炼化,本来天镜应该毁坏,但现在看来,因为你的缘故,天镜不仅没坏,反而比以往更加有灵性了,这就是天命。”
杨雨竹哭着摇头,这些内容她从来都不知道,想必是师长们不想给她压力,所以一直没有告诉过她井月天镜还有这种特性。
“师祖,你试试三清丹,万一有效果呢?”杨雨竹将手中的丹药塞给守镜人,乞求地看着对方。
从头到尾,她都在努力地想要救自己师祖;怕师祖有心魔,她拼命保护杨溯;得知杨溯的人会先一步找到他们,而且由于井月天镜的缘故,杨溯就算想留手都没办法,于是她才决定要拿走师祖的井月天镜,又用救命之恩,换杨溯手下留情。
现在好不容易走到了这一步,结果最后竟然是因为她才害死了自己师祖,若是她什么都不做,或许师祖根本就不会死。
守镜人能猜到杨雨竹在想什么,摇摇头:“傻孩子,我命中有此一劫,怨不得谁,反而井月天镜能因为你而继续传承下去,才是我上清池的大幸,你若是因为我而留下心魔,影响日后的修行,那我死后也不得安宁。”
说到最后,守镜人表情严肃起来,认真地看着杨雨竹。
“我明白。”杨雨竹泪眼朦胧地点头,“弟子,弟子一定好好修行,不负师祖,不负上清池!”
守镜人笑了,“你来。”
她招手示意杨雨竹靠近些,杨雨竹将头靠过去,守镜人伸出手指点在对方的额头上,然后画了一个玄奥的符号。
这符号画完后,有金色的光芒一闪而逝,随后符号也隐入了杨雨竹的额头,消失不见。
“从此,你就是我上清池新一任守镜人!”
说完这句话,守镜人闭上双眼,身体渐渐消散在空中。
嗡!井月天镜从杨雨竹体内自动出现,发出哀鸣声,似乎在悼念上一任守镜人。
杨雨竹神情哀伤,但已经止住了眼泪,她看向地上躺着的杨溯,突然睁大眼睛,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杨溯的气运竟然瞬间暴涨了一截!
本来之前他身上还有一股不属于他的气运在慢慢转化,结果就这一瞬间,那股气运完全转化为杨溯自身的气运了。
“你究竟是什么人?师祖为什么会莫名中了天人两忘想要杀你?”杨雨竹皱眉看着杨溯,最终她咬牙做了一个决定。
她闭上双眼,双手结印,随着她的动作,漂浮在她身边的井月天镜突然转了一面,用镜身照向杨溯。
这其实才是井月天镜的主要功能预测天命。
结合上清池的那片湖泊,上清池被誉为昆仑千年以来最接近天命的宗门。
良久后,杨雨竹睁开眼睛,看向镜面。
......
不知过了多久,杨溯从昏迷中醒来,艰难地呻吟了一声,他只觉得头疼欲裂。
摸了摸额头,结果摸到满头的符纸,杨溯一惊,全都扯下来看了看,这才发现居然全是清心符,想来是杨雨竹怕自己情况恶化才贴上去的。
“这也太浪费了吧,用得了这么多?”杨溯暗自想着,“小富婆啊!”
人呢?杨溯起身后,四处看了看,发现不仅仅是杨雨竹,连守镜人和整个乾元锁真大阵都没了。
“没道理啊!”杨溯疑惑,“难道她师祖清醒了,然后直接带她走了?”
杨溯四处找了找,很快就在身后的崖壁上发现了一行字,是刻在崖壁上的。
“我走了,燃神符的后遗症要尽快解决,想必你应该有办法。”
小爷当然有办法,但你干嘛说走就走连声招呼都不打,没礼貌……看到这里,杨溯有些怅然地嘀咕着,然后继续往下看。
“你确实不是寻常人,你的气运又增加了很多,但我想告诫你,你的命运无时无刻不在变化,劫数随时可能降临,若你借助外力,只会不断连累他人,你好自为之。”
“同行一场,送你一句话:旦夕祸福,人行常事。”
崖壁上的话到此为止,杨溯皱眉,反反复复地观看,认真思索起来。
首先,自己的气运莫名其妙地又增加了,很有可能是和这次的事情有关。杨雨竹说劫数随时有可能降临,意思是说这次的事情也是一种劫数?
那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只要渡过一次劫数,自身气运就会增加?
如果一直持续下去,要到什么地步才会停止?自己死了,或者气运多到成为新的天命之子?
想到这里,杨溯吓了一跳,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自己不想当“主角”都不行啊,因为失败了就得死!
良久后,杨溯找了一块坚硬的石头,将杨雨竹写的那些话都抹掉,只留下最后一句:旦夕祸福,人行常事。
想了想,杨溯将“人行常事”这四个字抹掉,重新刻了四个字上去,于是这句话变成了:旦夕祸福,溯行春秋。
溯,逆流而行。
第二十一章 最后的神医
刻完字后,杨溯待在原地闭目养神。
杨雨竹既然走了,那他的气息也就可以追踪了,相信朝帮的人应该很快就能找来。
一个时辰后,天空落下几个人影,杨溯睁眼看去,有元战非,还有一个鹤发童颜,身穿道袍的老者和一个手持长枪的光头大汉。
三人见到杨溯后明显松了口气,附近扫视了一圈,没发现什么问题,元战非直接来到杨溯面前,皱眉查看了他一番,开口问道:“那个守镜人呢?”
杨溯摇摇头:“我遇到一名上清池的弟子,在她的帮助下活了下来,那个守镜人大概被她带走了。”
“你状态很奇怪,身体如同又一次脱胎换骨一般,强了很多,但精神枯竭,已经伤及本源,怎么回事?”
杨溯苦笑:“为了活下来,用了燃神符,打开封天锁第六限和那个守镜人打了一场。”
元战非对杨溯体内的情况十分了解,听他这么说就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倒是另外两个人听得一脸惊讶。
他们接到暗堂的消息,说是这位公子要求朝帮高手来援助,一开始还不以为然,结果赶到后发现杨溯竟然真的失踪了,而且有一位来自昆仑的道基境真人正在追杀他。
这可就吓到这两人了,要是帮主的儿子最后因为他们来援晚了而死掉,他们不敢想象自己最后会是什么下场,所以火急火燎地开始找人。
可惜杨溯身上所有的气息都消失了,用特殊手段找不到,正当他们开始从各处抽调人手打算把附近这几座山全翻一遍的时候,杨溯的气息又出现了。
往这边赶的时候,两人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结果现在听杨溯说,他和对方干了一架?
杨溯在凌霄大会上的表现,这几天已经开始在附近几个州传开了,许多人都在讨论年轻一代中,有几个人能和这位公子媲美,结果人家现在竟然能和道基境的真人干架了,这让两人看杨溯的目光多了几分佩服。
那位身穿道袍的老者行了一礼:“贫道冯河,荆州分舵供奉,见过公子,公子刚刚说使用了燃神符?”
杨溯看着这位老道,虽然没听说过,但他当时求援的要求是天道修士要有道基境,所以这位供奉应该是道基境的真人,他客气地说道:“没错,确实用了燃神符。”
冯河皱眉:“那公子还需快些进行医治,否则会留下隐患,影响日后晋升神意境。”
若是寻常武者,神意境太遥远了,岂是说进就能进的?但杨溯现在已经表现出远超常人的天赋,自然要为日后考虑,冯河言下之意是你以后一定可以进入神意境,也算是拍了个马屁。
杨溯无所谓地笑了笑:“没事儿,一会儿让老韩看看,开个药方。”
他能那么果断地使用燃神符,也是因为有一个天下第一神医在身后,不用担心后遗症。
结果杨溯刚说完,发现冯河神色古怪,欲言又止,心中顿时升起不详的预感,连忙问元战非:“前辈,老韩他怎么了?”
元战非有些无奈:“他快死了。”
“什么?!”
......
片刻后,杨溯被元战非带着从天而降,来到了附近城镇的一间客栈外,不理会周围人惊疑的目光,杨溯大步跑进客栈。这里已经被朝帮的人包了下来,自然没人拦他,他跑上二楼,正好遇上公孙迟。
“公子!”公孙迟惊喜地喊道。
杨溯点点头:“老韩呢?”
公孙迟神色一僵,指了指身后的一间房间,杨溯连忙走过去,推开房门,一股药味扑面而来。
他看向床上,只见韩知春正面容枯槁地躺在那里。
“老韩?”杨溯冲过去握住韩知春的手。
韩知春勉强睁开眼睛,看见是杨溯,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小子没那么容易死。”
他声音虚弱,和平时那种中气十足的声音相比判若两人。
“你怎么会这样?”杨溯问道,来的路上元战非告诉他,那晚守镜人爆发领域,韩知春也在其中,虽然领域只持续了一瞬间就被元战非用拳意压制了,但韩知春本就是普通人的体质,还是被寒意入体,当时就晕倒了。
事后众人将他救醒,元战非亲自用拳意将他体内的寒意祛除,本以为韩知春只需要调养一段时间就能好起来,结果他的神色却日渐衰败,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韩知春本就是神医,对自身情况了如指掌,直接示意众人不要再忙活儿,他已经时日无多。
他自己都说用什么药都无用,也没办法医治,众人更是没辙。
“你可是天下第一神医,千万别跟我扯什么医者不能自医的鬼话!”杨溯愤怒地喊道。
“呵呵。”韩知春笑着,“老夫这是寿元将尽,根本不是病,医个屁。”
“怎么可能?”杨溯睁大眼睛,“你之前看起来明明还能再活十几二十年,生个病就寿元将尽了?”
韩知春摇摇头:“我这个年纪了,突然生个病,身体受损严重,哪怕病治好,身体也没办法再补回来了,哪能像你们年轻人?现在寿元耗尽,或许就是命吧。”
“命个屁!我去他妈的天命!”杨溯突然怒骂道,他这几天都是因为这莫名其妙的天命才会这样,现在又听韩知春这样说,顿时爆发了。
“呵呵。”韩知春倒是神色平静,“行了,生生死死的,我早就看淡了,倒是你小子答应给我收集的那些孤品绝本,到现在都没给我收集过来,想想真是遗憾。”
听韩知春这么说,杨溯顿时回忆起两人刚认识的时候,他和老韩一起交流‘知识’,最后又答应他帮他收集那些艳本小说,这才把他拐来和自己一起出门游历,没想到他这个时候了都还在惦记着这事。
杨溯勉强笑了笑:“你只要活过来,我立马派人去给你收集。”
“对了!”杨溯突然想到,“延寿的丹药用没用,朝帮没有吗?”
韩知春摇摇头:“延寿的丹药朝帮是有的,事实上有不少都是你爹特意为我留着的,但我现在是虚不受补,用不了那些药。”
“那不死药呢?”杨溯看着韩知春问道。
韩知春一怔,“想不到你爹连不死药都告诉了你。”他以为是朝守义告诉杨溯的。
“不死药的副作用太强了,我从未习武,又垂垂老矣,恐怕刚用完,身体就彻底僵化了,我不想当一个活死人。”
全天下对不死药研究最深的就是韩知春,他既然这么说,杨溯知道不死药也没戏,眼神黯淡下来,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小子眼神无光,面色焦黄,是心力憔悴的征兆,怎么回事?”韩知春反而开口问杨溯,以他的眼力,一眼就看出杨溯精神出了问题。
“你都这样了,还管那么多。”杨溯摇摇头,“我没事。”
“没事个屁!”韩知春突然骂道,“磨磨唧唧,死就死了,我都看得开,你又不是我儿子,悲伤个屁!趁我还有口气在,让我把你这病治了!”
“老韩!”杨溯看着韩知春,眼圈发红。
他和韩知春真正熟悉起来是在这一路上的治疗中,杨溯习武经常受伤,几乎每天晚上都要麻烦韩知春,两人一个骂骂咧咧地治疗,一个嬉皮笑脸地说笑,渐渐地也就熟悉起来了。
韩知春虽然嘴上骂个不停,埋怨杨溯总是劳累自己,但实际上每次治疗完杨溯后,都会仔细叮嘱一番;这个年轻人为了习武吃过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他心里最有清楚;这样一个家世背景在整个青苍都数一数二的年轻人竟然真的能忍受那些苦痛,这让韩知春对杨溯渐渐欣赏起来,越来越顺眼。他本就无儿无女,已经没有亲人在世,所以慢慢地也就将杨溯当成了自家晚辈在看待。
“好了,我没多少时间了,你给我仔细说说你的情况。”韩知春不耐烦地瞪着杨溯。
杨溯怔怔无言,在韩知春的催促下,才开始描述自己的情况。
“嗯,那就是精神被刺激过度导致的,这样,你去拿纸笔,我念,你记。”
“老韩......”
“快去!”韩知春剧烈地咳嗽起来。
“好好好,我这就去,你别激动。”杨溯连忙命人拿来纸笔,他将纸摊开在床上,拿着笔看着韩知春。
韩知春此时面色开始不正常地红润起来,他闭眼想了片刻,才艰难地开口道:“龙胆草二钱......青蜀果半斤,火银叶八钱......”
他语速缓慢,每说一个词都要缓一下,杨溯神情哀伤地记录着,想要阻止韩知春,又不忍心。
这是这位神医在世间的最后一次医治了。
“青蜀果要弄出汁,火银叶切碎......文火一个时辰......每日午时和子时服药,持续一个月......可,可精神痊愈。”
“老韩。”杨溯轻轻地喊了一声。
“都记下了吗?”韩知春问道。
“记下了,都记下了。”
韩知春这才笑了起来,转头看着杨溯,轻声说道:“好好活。”
这是他的最后一句话。
世间再无天下第一神医。
第二十二章 离去
杨溯沉默着走出房间,房间外,除了公孙迟,还有钱多。
杨溯看向钱多,发现他右边衣袖空空荡荡。
“这?”
钱多无所谓地笑了笑,拍了拍右边衣袖:“被那个守镜人手指射出的一道光射中了,只好及时断掉右臂,不然最后全身都会变成琉璃。”
杨溯明白这是钱多在打斗中被灵犀琉璃指射中了,一阵黯然,老韩死了,钱多也断了一条手臂,再加上古师和虎卫马宏文,这次事件可谓死伤惨重,他不禁想起杨雨竹在石壁上留给自己的话:劫数随时都可能降临,如果借助外力,只会不断连累他人。
现在看来,老韩的寿元突然耗尽,或许也有被自己连累的缘故。
如果是别人这样告诉杨溯,杨溯或许还不会太当真,但他很清楚杨雨竹的天赋,对方有井月天镜在手的话,对天命的预测准得惊人。
所以杨溯不得不重视这个问题,下次劫数来临时,如果自己再次试图让朝帮的高手帮助自己,可能还会连累更多的人;这一次的劫数表面上似乎只有一个陷入天人两忘的守镜人,但因为自己身边有元战非等人,所以又多出一个绝枪林一,杨溯觉得这并不是巧合,下次如果自己让朝守义守在自己身边,又会发生什么事?
杨溯有点不敢想了,他担心最后是自己把朝帮给搞灭的......
见杨溯神色黯然,钱多一笑:“公子,你看。”
只见钱多竟然双脚离地,直接漂浮在空中。
御空!
杨溯惊讶地看着钱多:“你到半圣境了?”
钱多笑着点头,他本来距离半圣境界就只差半步,这次战斗,于生死之间跨过了那半步。
“所以我算是因祸得福,运气不错。”钱多笑着说。
杨溯勉强笑了笑,若是用刀用剑的宗师,断掉一只手臂或许还可以不影响战力,但钱多是拳法宗师,少了一只手臂,拳法全都大打折扣,哪怕现在成为了半圣,真实战力或许还不升反降了,所以钱多这么说,纯粹就是在安慰杨溯。
“把韩老葬了吧。”钱多突然说道。
“嗯?”杨溯疑惑,“不带回去?”
“韩老早就说过,他以后死在哪就葬在哪,让帮主别给他搞什么风光大葬。”
杨溯想了想,决定遵从老韩的意思,“行,那古师呢?”
“老古......”提到古明,钱多眼中闪过一抹悲伤,他和古明认识多年,从朝帮扩张的时候就在一起并肩作战了,是可托生死的朋友,“老古他从小就在暗堂长大,生生死死早就看淡了,葬在哪都无所谓的,就在这给他立一个衣冠冢吧。”
杨溯这才想起,古明在井月天镜的爆发下已经尸骨无存,只能立衣冠冢。
“行吧,公孙迟,那名叫马宏文的虎卫,你们打算怎么处理他的尸身,也是就地埋葬吗?”杨溯问道。
“啊?”公孙迟愣了一下,他没想到杨溯还会关心一名虎卫的身后事,点点头,“马宏文是朝帮收养的孤儿,没有家人,几天前我们就已经把他葬在城外了。”
“那就都葬在一起吧。”
......
当天下午,城外的一处树林里,三座坟堆并排而立。
杨溯站在最左边的那块墓碑前,上面简简单单刻着:韩知春之墓。
“老韩。”杨溯蹲了下来,一边烧纸一边自言自语,“你要的那些孤本绝品,我一定找人给你收集齐了,每年都给你烧一些过来。”
然后他来到古明的墓前,想了想,发现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和古明所有的交流几乎都是和习武有关,古明也是所有人中,指点他最多最久的一个。
古明的墓前放着一把黑色的短刀,这是他唯一留下的东西,杨溯将短刀放入一个木盒中,准备将其带回去交给翠花;听钱多说,古明替暗堂培养过许多弟子,但最看重也最在乎的还是翠花。
“我会尽量让翠花好好活着。”最终,杨溯在古明的墓前做出这样的承诺,尽管古明和翠花可能都不需要这样的承诺。
最后杨溯来到那名叫马宏文的虎卫的墓前,蹲下来,拿起一壶酒慢慢倒在他的墓前。
“听公孙迟说你平时最喜欢喝曲州特产的这种老黄酒,我特意让人给你带来了。”
杨溯的身后,公孙迟,钱多、元战非还有三名虎卫站在一处,旁边是冯河和那个持枪的光头大汉。
众人就这样看着杨溯一个墓接一个墓的走过去,神色各异。
其中情感最复杂的是公孙迟和另外三名虎卫,他们和死去的马宏文共同在武堂训练多年,互相都十分熟悉,要说马宏文死了谁最悲伤,大概就是他们了,但朝帮的武堂作为整个帮派明面上的武力机构,本身就会经常面对威胁,虎卫是武堂精锐,生生死死实在太常见了,公孙迟等人压根就没想过杨溯会过问一名虎卫的生死。
而现在杨溯不仅仅是过问了,甚至还将韩知春和古明也葬在了这里。要知道韩知春作为天下第一神医,不管在哪,地位都会很崇高,而古明是暗堂元老级的人物,替暗堂培养出无数人才,在朝帮的地位不言而喻;一名普通的虎卫,哪里有资格和这两人相提并论?
但看杨溯现在的作为,似乎在他心里这几个人都是平等的,没什么高低。要说杨溯在收买人心,他一路上和几名虎卫连话都没说过一句,而且以他的身份,要收买人心,至少也得是钱多这样的供奉才值得他收买,一名虎卫算什么?但他现在的一举一动都透露着一股真诚,丝毫不像是装出来的。
几名虎卫看着这样的一幕,不管之前对杨溯的感官如何,内心深处都觉得有些感动;他们三人是中途赶到曲州城,新加入的虎卫,没有见过杨溯之前的表现,倒是平时聊天的时候经常听马宏文提起这位帮主的儿子,念叨几句虎父无犬子;这几人一开始还有些嗤之以鼻,后来听说了杨溯在凌霄大会上的表现,才知道马宏文没有吹牛,现在又见到杨溯这样的举动,虽说不至于对杨溯纳头就拜,但要说如果哪一天像马宏文这样因为杨溯,说死就死了,他们也不会觉得太憋屈。
就在这时,杨溯突然朝三名虎卫走了过来,三人有些局促,不明白这位公子要干嘛。
“那个,我突然想起来,马宏文他生前有什么愿望吗?”杨溯语气平缓地问道。
三名虎卫面面相觑,没想到杨溯会突然问这个,全都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公孙迟走过来,瞪了三人一眼,“让你们说就说,墨迹什么?”
其中一名虎卫迟疑了一下,看着杨溯,小心翼翼地说道:“马宏文他经常给我们念叨,说他要是能被元前辈指点一下就好了。”
这名虎卫说完,又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远处的元战非。
杨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身为武者,亲眼看到元战非一拳逆流江河,又力扛天劫,谁不心神往之?马宏文希望得到元战非的指点也很正常,只可惜人都死了,哪怕元战非愿意,也没机会了。
“那你们呢?”杨溯笑着问这几名虎卫。
“这……”几人见公孙迟打了个眼色,连忙低头道,“我等自然也是想的。”
“我帮你们问问吧,成不成的,我也没把握。”说完,杨溯就朝元战非走去了。
这直接看傻了三名虎卫,竟然真的跑去问了?
公孙迟一巴掌拍在说话的那名虎卫头上:“你小子可以啊。”
“嘿嘿。”虎卫只是傻笑,然后三人眼神炽热地看向杨溯那边。
那可是位武圣!
“前辈。”杨溯笑着看向元战非,“你没事吧?”
那晚他和绝枪林一死战了大半夜,最后林一重伤退走,元战非也被一枪刺在肩膀,受伤不轻。
元战非自然也听到了刚刚杨溯和几名虎卫的对话,懒得听杨溯废话,挥了挥手:“看心情。”
杨溯笑了,知道多半还是有戏的,于是看着众人:“那我们就出发吧。”
出发,回通州。
离开前,杨溯回头,又深深看了一眼三座墓碑,这才转身离去。
回程的路上,少了古明等人,至于被杨溯用不死药诱惑过来的戚长威,那晚先是被林一重伤,后来又被元战非和林一交战的余**及,还是没能活下来,杨溯身边的高手没剩几个,好在又多了冯河和那名光头大汉,两人一个是道基境的真人,一个是半圣境的武者,全都是朝帮坐镇一方的大佬,如果不是杨溯出了这样的事,也不可能来临时充当守卫。
不过两人除了一开始不太情愿,现在反而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差事。经历这么多事,杨溯在江湖上的名气已经渐渐传开了,在俩人看来,这位公子的表现越惊艳,越说明朝守义会多重视他,现在交好他,说不定就是在结交未来的朝帮帮主呢?
一路上再也没有出什么意外,众人平安回到通州城,而这个时候元战非找到了杨溯。
他要离开了。
第二十三章 江湖再见 风流往事
在通州城外,元战非对杨溯说自己打算走了。
“我要去一趟昆仑。”元战非说道。
杨溯心中一惊,原著中,元战非就是在和宁沛有一番交集后,莫名其妙地跑去昆仑锤人家的守山大阵从而震惊天下,最后消失在昆仑秘境中生死不知。
“前辈你去昆仑干什么?”杨溯问道,这个问题在原著中并没有答案。
元战非笑了笑:“我这一生,一开始追求武道极限,本来想着等我到了武圣境界就去和你爹分个高下,但现在反而对此没什么执念了,唯一还放不下的,只有一件事。”
杨溯沉默,元战非这样的武痴,连胜负都能放下的话,若还有什么放不下的,那只可能是那个她了。
杨溯见元战非不愿意多说什么,也不好追问,只能勉强笑道:“你去昆仑要好好说话啊。”
他终究还是担心因为自己的缘故,让元战非的命运发生变化,万一本来不会死,结果最后却莫名地死了呢?
“哈哈哈。”元战非豪迈地笑了起来。
杨溯无奈,他就知道以元战非的性格,锤昆仑守山大阵的事多半是会发生的。
“临走之前,有些事要给你说清楚,你小子如果对武道还有些追求的话就应该明白,唯有不断地经历生死,才有可能登上更高的境界,你如果永远出门都带着一大帮高手保护你,这辈子都不会有什么成就。”元战非看着杨溯,正色道。
他虽然教了杨溯封天七大限,但一直不承认自己是杨溯的师父,现在要走了,反倒是站在师父的角度,忍不住叮嘱杨溯几句。
杨溯点点头:“我明白,我之后也会一个人隐藏身份去游历江湖。”
“行吧,封天七大限,该教的都教给你了,剩下的得靠你自己去悟,至于兽性,你若是能到武圣境界,自然可以完全压制住,要是这辈子都到不了,那就让那爹替你想办法吧。最后,你还有什么问题,现在一次性问了吧。”
元战非难得这么嗦,之前教杨溯封天七大限的时候,纯粹就是让杨溯一次次在生死间自行领悟,所以他现在这样子,让杨溯觉得不习惯的同时,又觉得心中一暖。
“还真有一个问题。”
“哦?”
“前辈你当初突破武圣境界,一举打破天上劫云的那一拳,我因为劫数加身,其实是有一些领悟的,这也算是我偷师了一招,前辈你取个名字吧。”
“哈哈。”元战非笑了起来,笑容感慨,“那一拳啊,既然你偷学了去,就连名字一起取了吧。”
“我取?”杨溯沉吟,片刻后说道,“那本就是逆天之拳,就叫溯行,如何?”
“溯行?”元战非想了想,“可以。”
“走了。”
他干净利落地转身,挥了挥手,在夕阳下被拉长的背影渐渐消失了。
神女峡一拳逆流江河,司马府邸力抗天劫,踏入武圣境界;云霆山巅山压凌霄阁,最后和四大宗师之首的绝枪林一死战一场,将其重创;这一系列的事足以将元战非在青苍的江湖声望推到一个仅此于朝守义的地步,但他却选择在这种最巅峰的时候远去昆仑,或许从此都不会再出现在江湖中。
杨溯看着远处的夕阳,只希望下一次听到元战非的消息,他能安然无恙。
从此路远,江湖再见。
……
杨溯回通州城的消息不知怎么被传了出去,当他带着一行人进城时,发现竟然有无数人在道路两旁围观自己,就像是在夹道欢迎,让杨溯觉得十分错愕。
见杨溯不解,钱多在一旁笑着解释道:“公子有所不知,现在你的名气在江湖上可是如雷贯耳啊,你的那些故事传回通州城后,通州城的姑娘们可是佩服得不得了,一个个都恨不得以身相许。”
听钱多说完,杨溯仔细看去,果然发现围观的人群里有许多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正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己,让杨溯觉得好笑的同时又有些好奇:“我都有些什么故事?说来听听。”
于是钱多开始给杨溯讲那些江湖传闻。
最令江湖人津津乐道的当然是他凌霄大会上一人守擂,打败群雄,登顶凌霄阁,最终成功夺下神剑的事;而最让通州城这些姑娘们感兴趣的却是传说杨溯在曲州城为了一位姑娘,冲冠一怒为红颜,当面怒斥昆仑仙人,并带人将其打跑,最后和元战非联手对抗天劫的故事。
对于什么力抗天劫,大伙儿都半信半疑,但要说这位公子为了一个女人敢怒骂昆仑仙人,然后带人将这些高高在上的仙人们打跑,这事通州城上上下下那都是深信不疑的!
要知道这位公子之前在通州城留下的风流韵事可谓极多,抛开别的不说,只说相貌,就属于那种去胭脂大道哪怕不给钱也能让姑娘们心甘情愿地被占便宜,而算上家世的话,简直就让通州城内的所有公子哥们绝望啊。
这样一个本就风流倜傥,家世顶尖的翩翩公子,现在竟然还成了习武天才,江湖高手,简直完美符合了那些小说话本里令人着迷的男主角们的所有形象,这如何不让通州城内的女子们为之疯狂?
杨溯听完这些故事就觉得哭笑不得,正想快马加鞭赶紧回府,前方突然有一辆马车拦在了路中央。
钱多眉头微皱,但瞧见了马车上代表家族的某个符号后,顿时舒展眉头,偷偷撇了眼身旁的杨溯,笑着落后了一步,让杨溯独自一人骑马向前。
周围的围观群众们也是一惊,不知道谁这么大胆敢拦这位公子?诺大一个通州,还不存在惹得起朝帮的家族。
杨溯也是奇怪,这马车拦在路中央,显然是早就停在这里等自己了,会是谁?
他骑马靠近后,马车的帘布被人拉起一角,露出一张惹人怜爱的苍白面孔,这是位妇人装扮的女子,举手投足间都有种成熟的韵味,胸前那一抹弧线也让人觉得惊心动魄,然而绝美的容颜却泫然欲泣,她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哀怨眼神看着杨溯:“春秋,你总算回来了。”
杨溯只觉得头皮发麻,他立马反应过来这是谁,这特么是朝春秋以前欠下的风流债啊!
当初杨溯刚穿越过来时,听绑架自己的那位自号云公子的书生谈论朝春秋的趣事,其中就有说到通州城内有一位女子差点为了朝春秋休掉她入赘的夫婿,说的就是现在杨溯眼前的这位女子。
女子名叫赵雅儿,是赵府的千金;赵家世代经商,通州城内三大商行之一的千远商行就属于赵府名下,朝帮在通州开设分舵之前,赵家是通州名副其实的首富,只是等朝帮入驻通州城后,就渐渐低调了。
赵家当代家主生了一堆儿子,却只有赵雅儿这么一个女儿,自然将其视为掌上明珠,从来没想过要用女儿去联姻之类的,全都任其自由。而赵雅儿天生丽质,家世上好,被宠爱有加,从来没什么大家闺秀的自觉,整日在外玩耍嬉戏,将一堆男人迷得团团转,在通州艳名远播,却从未见她倾心过谁。
但女子年龄大了总要嫁人的,她爹再宠爱她也不可能任由她这么一直单身下去,最终给她找了一个诗书传家但家道中落的落魄书生,让那书生入赘了赵府。
赵雅儿对这桩婚事极不满意,当初闹了好大一场风波,后来也不了了之,此后倒是很难再见到她在通州城内抛头露面了,让许多男子引以为憾。
而这一切直到朝春秋来了通州才发生变化,这位公子初到通州城就到处惹事生非,当然,大多都是因为女子而和本地的公子哥们有了冲突,结果嘛,自然是本地的公子哥们被朝帮的高手打了一顿,事后得知朝春秋的身份后,更是屁都不敢放一个。
而有一日,朝春秋在城外的姑苏山赏花游玩时,刚好遇见了也来此赏景的赵雅儿,顿时惊为天人,然后展开了一番猛烈地追求。
在杨溯的记忆中,这货简直是怎么不要脸怎么来:三天两头找各种理由登门拜访赵家,要是见不到人,就找各种理由往赵家送礼物,或者让人打探清楚赵雅儿的行踪,每次都过去‘偶遇’一番,要么在对方面前念些请人带笔的诗词展示文采,要么弹琴画画展示才艺,要么就请一帮地痞流氓演戏,他来上演一番英雄救美……
要是旁人这么干,早就被赵家派人打断双腿扔出城外了,但偏偏这人是朝春秋,赵家也只能捏着鼻子忍了,叮嘱赵雅儿少出门。那段时间,整个通州城都在看热闹,精彩得很。
如果只是如此,或许过段时间事情也就平息了,但偏偏赵雅儿不知怎么的,竟然真的动心了,她竟然直接了当地对朝春秋说要休了自己现在的夫婿,让朝春秋娶自己回家。
朝大公子本来就是抱着玩玩的心思,哪里会真的想娶妻,这一下顿时骑虎难下;但他想避开已经晚了,赵雅儿竟然开始上演一场倒追的戏码,这可就吓到朝春秋了,开始整日待在胭脂大道不出来,一边躲对方,一边希望能用这样的方式吓退对方。
这一躲,就躲到了他被人绑架,再之后,就是杨溯的事。
杨溯看着眼前这位幽怨的女子,觉得很蛋痛……
第二十四章 青苍新帝 通州之变(上)
“赵姑娘,好久不见。”杨溯勉强笑道。
赵雅儿眼圈发红:“你没事吧?自从你被绑架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你。”
杨溯被救回后,就一心待在分舵习武,就算出门也是去城外杀匪徒,没在城内晃荡过,赵雅儿自然见不到他;而之后杨溯又离开了通州城,所以算下来两人差不多有一年的时间没见过面了。
杨溯实在受不了被一个女人这样盯着看,赶紧开口道:“我没事,那个,我还有急事,赵姑娘我们改日再聊吧。”
赵雅儿闻言直接落下泪来:“春秋,你真的忍心这样对我吗?”
杨溯头皮发麻,只能连声道歉,就要掉转马头,绕过这马车,结果前一刻还哭哭啼啼的赵雅儿顿时怒了,指着杨溯破口大骂:“姓朝的!为了躲我,你在胭脂大道连待几个月,之后又在朝帮分舵待几个月不出门,最后干脆直接离开了通州,厉害啊!那你还回来干什么?怎么不干脆死在外面?你当初招惹我的那股劲哪去了?”
杨溯心说果然如此,这才是赵家的千金小姐,从小骄纵惯了,哪里会在乎旁人的目光,刚才那副模样让杨溯觉得陌生的同时,又暗自警惕,果然现在直接爆发了。
事实上一年的时间不见,赵雅儿也在反思自己是不是逼迫对方太紧了?或者其实对方更喜欢那种温文尔雅,大家闺秀的类型?于是这次得知杨溯回城,她见面后一脸凄苦,假装成娇柔的小女子,期望得到杨溯的同情,结果杨溯还是和以前,见自己就躲。
这一年来,从杨溯被绑架开始,她就在替对方担心,日日思念,现在好不容易见面,自己一番苦心没能得到理解,愤怒委屈蛮横等等情绪一股脑地爆发出来,让赵雅儿再也不管那么多,指着杨溯大骂。
杨溯哪里敢回头,赶紧落荒而逃,看得围观的哪些公子哥们觉得大快人心啊,从来都只有他们被对方欺负的份,哪里见过对方被人这么怒骂都不敢回头的场景?
杨溯逃回朝府后也觉得恼火,朝春秋这货惹出来的风流债,却要自己替他承担后果。
他和这位赵雅儿素不相识,更谈不上感情,自然不可能对她负责,但要说还嘴或者阻拦对方,又确实是‘自己’理亏在先,所以也就只能生受着,暗自想着以后少出门,能躲就躲。
杨溯在通州城内有两处地方可以待,一处是朝府,一处是朝帮分舵;之前杨溯一直都在分舵习武,这朝府其实还是第一次来。
早早就有人站在朝府门外等候,见到杨溯下马后就赶紧迎上来,与此同时,朝府中门大开,许多丫鬟都站在两旁迎接杨溯。
相比起之前在街上的阵仗,现在这样已经让杨溯感觉好很多,他根据脑海中的记忆,熟门熟路地走进府邸,亭阁回廊,假山池水,整个朝府占地极大,杨溯走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房间。
让跟在身后的下人们都退去,杨溯在房间里等人。
片刻后,门外有人敲门。
“进来。”
一名一身黑衣的女子走了进来。
“翠花?”杨溯没想到是翠花,他本来以为来的会是一名暗堂的谍子。
古明死后,杨溯身边没人负责和暗堂联系,他只能沿路找到一处据点,要求他们派一名谍子跟着自己,随时传递消息。当初杨溯吩咐古明办了两件事,一件是求援,一件就是派人去跟踪宁沛。
有了对方的画像和血迹,暗堂要找一个人并不难,只不过之前宁沛和纪宁清一直待在一起,暗堂不敢直接派人去跟踪,只能掌握其大致的方位,而回程的路上杨溯要求暗堂每隔三天向自己汇报一次宁沛的动向,刚刚他就是在等暗堂来人向自己汇报最新的消息,没想到等来的翠花。
“公子。”翠花行了一礼,“从此以后我负责跟在公子身边,帮公子联络暗堂。”
杨溯看着翠花就想起了古明,叹了口气,“古师的事,你知道了吗?”
翠花点点头,脸上看不出悲喜:“已经知道了。”
杨溯将装有古明短刀的那个木盒递给翠花:“这是古师唯一留下的东西,我把它留给你。”
翠花接过木盒,打开看见那把破法之刃,她也有一把一模一样的,但这刀本身其实极其珍贵,就算暗堂也没有几把,“公子,不如把刀留给别人,我有一把就够了。”
杨溯摇头:“说给你就是你的,你想怎么处置是你的事。”
翠花无言,片刻后接着说道:“公子你之前让暗堂盯着的那个宁沛,有最新消息了。”
“哦?”
“根据暗堂专门负责追踪的符师报告方位,对方正在朝南魏境内赶去,之后由暗堂分布在边境的情报人员就近确认过,对方这几天应该已经到了南魏,另外,那名武评高手纪宁清和宁沛在两国边境处分开了。”
“南魏?”杨溯皱起眉头。
青苍占据了东大陆最中央的地盘,它北边是茫茫草原,草原上最大的国家叫北齐,而南边接壤的国家就是南魏;三国之中,青苍国力最强,但因为地理关系,同时被两国牵制,这么多年来小摩擦不断,大的战争却一直没有爆发,主要是青苍没有把握能同时面对两个国家的进攻。
南魏和青苍之间一直都有贸易往来,边境上走私极多,宁沛想偷偷跑去南魏其实并不难,只是在原著中,他是中后期才会去南魏,杨溯没想到现在会提前这么多。
本来还打算等纪宁清和宁沛分开后就带人去干掉对方,没想到对方竟然直接去了南魏,那边不是朝帮的地盘,想追踪一个人难度顿时大了无数倍,而靠对方的血迹用法术指引的话,只能得到一个大概的方位。
杨溯不禁感慨,按理说宁沛是绝对不会知道自己要对付他的,但他偏偏就是在这个时候离开了青苍去了南魏。其实之前杨溯也不是没想过干脆带着人连纪宁清加宁沛一起杀了,但终究还是放弃了。
当时元战非身上有伤,要强杀纪宁清恐怕很难,哪怕让他牵制住对方,由其余人杀掉宁沛,到时候纪宁清这个女人肯定会发疯,做出什么事都有可能,一个疯了的武评高手,还是个亚圣,又是天人转世知道各种秘法,杨溯觉得对方如果拼了命要杀自己,自己多半得跟着一起死,带去的朝帮高手也不知道要死多少;而就算能说服朝守义过来,消息一来一回,算上在路上耽误的时间,到时候纪宁清估计已经和宁沛分开了,所以杨溯放弃了强杀的念头。
说到底,既然有把握避开纪宁清,以最小的损失,无声无息地杀掉宁沛,杨溯就没有急于一时,只是没想到等到现在,等来却是对方离开青苍的消息,他只能感叹人算不如天算。
“我们在南魏那边有人吗?”杨溯问翠花。
“暗堂留了一些眼线,但数量不多。”
杨溯点点头,“消息传出去,让南魏的人随时注意这个宁沛,如果有消息,立马传回来。”
“是。”
……
接下来几天,杨溯没怎么出门,他在等另外一个消息,想看看自己的存在到底会引起多大的变化。
长平三十五年十一月,青苍天子龙驭宾天,死前传位给二皇子李谨。
消息一出,天下缟素。
当杨溯得知这个消息时,顿时松了口气,至少这种大事没有因为自己的到来而改变,二皇子李谨在之前就已经表达出了对朝帮和杨溯的恶意,现在荣登大宝,用脚想都知道他不会放过朝帮。
事实上李谨本人和朝帮没什么仇怨,他只是敏锐地看出了自己父皇和朝守义之间那种尴尬的关系;朝守义太强大了,朝帮也太强大了,区区一个江湖帮派,竟然可以影响朝堂,甚至在丰州等地简直如同裂土封王一般,而且最可怕的一点是朝守义本人还能活很久。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朝守义一旦死了,朝帮立马就会分崩离析,但偏偏朝守义是武圣,正常情况下再活两百年是没有问题的。朝帮建立到现在还不到五十年,就已经强大到了畸形的地步,而只要朝守义在世一天,朝帮就会继续强大下去,别说两百年后,就是五十年后,这青苍到底还姓不姓李都难说。
所以无论如何,作为君王都没办法忍受朝守义这样的人活着,只不过李谨的父亲碍于和朝守义当年的兄弟情谊,同时又忌惮朝守义的实力,一直没有直接拿朝帮开刀,但又无比希望有个人能替他分忧帮。李谨正是看透了这一点,才会设计想要杀死朝守义,失败后又屡次三番地想要杀死杨溯,说到底,这更多的是做给自己父皇看的。
最终,他的苦心没有白费,他成为了青苍新的皇帝!
现在,他要对付朝帮已经不再是做给谁看的问题了,而是为了自己的地位和李氏江山的稳固。
朝守义必须死!朝帮必须灭亡!
第二十五章 青苍新帝 通州之变(中)
事实上杨溯很清楚,朝守义压根就没有要造反的念头,只可惜这种事情不是你说不造反,别人就会信的;而且朝帮走到今天这一步,朝守义已经没办法往后退了。
朝帮树敌太多了,一旦朝守义选择退下来,或者朝帮变弱了,那肯定是墙倒众人推,哪怕朝守义武力通玄能保住自己,又如何保住身边的人?
所以他只能进,不能退。
原著中,李谨登基后就颁布了一系列新政,几乎每条都是在针对朝帮,弄得朝帮元气大伤,之后又因为几次大的事件,朝帮陆续死了许多高手,朝守义最后会死,一半原因是宁沛最后开挂,实力出人意料,另一半原因就在于当时朝帮已经没几个人可以帮他,最终孤身一人,被围攻而死。
现在杨溯既然提前知道这些事,自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朝廷慢慢消耗朝帮。
他先前最担心的就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导致剧情变化过大,现在发现李谨还是“准时”继位,那对方后续那些手段他就心中有数了。
第一步就是大量更换各地官员,特别是沿运河的那些地方官员,可以说是大换血。这些地方的官场几乎被朝帮渗透了大半,现在这些官员要么被“升职”去了京城,要么平调去了别的地方,而最倒霉的就是被监察院查出各种罪证,被直接罢官甚至入狱的。
监察院和演武院是先帝在位时就大力扶持的部门,两院院长在职位上和六部尚书平起平坐。
演武院出来的江湖高手,这些年在刑部和兵部的影响力越来越大,朝堂之上已经引起各部官员的重视。反倒是监察院,搞得是情报工作,对外在南魏和北齐藏了多少人没人知道,也一直没听说这些谍子发挥过什么作用。对内说是监察各地官员,但这些年也没见监察院举报过什么大官,似乎就是一个摆设。
结果现在新帝登基,监察院就像是打开了一道口子,将积攒多年的恶意撒了出去,这次被查处的那些官员,所有罪证全都来自监察院!
好嘛,这下所有人都明白了,原来监察院这些年根本不是不作为,而是一直在准备,要一口气吃成大胖子。
李谨这次的动作很大,罢免了一批人,换了一批人,也提拔了一些人,其中自然少不了自己的心腹和嫡系。但朝廷上反对的声音却很少,一方面是新帝登基,没人愿意这个时候去触霉头,还有一个则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历朝历代都是如此,而且李谨这次的吃相并不难看,除了之前那些在他登基前明确和他作对的派系,其他派系倒霉的官员并不多,反而还有一些提升,可以说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了。
这次官场动荡,唯一损失惨重的只有朝帮,过去那么多年扶植或者拉拢的官员几乎被罢免了大半,剩下一些要么去了京城坐冷板凳,要么被调往别处,权力被架空。对此,朝堂上所有人都能看出来这是新帝在针对朝帮,当然不会有什么人有意见了。
这些年朝帮因为插手漕运的事,挡了无数人的财路,得罪了一大帮朝堂上的大佬和皇亲国戚,现在新帝下定决心要整治朝帮,所有人都觉得大快人心,巴不得朝帮早点倒霉,过去和朝帮有仇怨的,这次也在帮着出力,落井下石。
可以说,从李谨登基以来,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青苍官场经历了一场史无前例的震动;通州作为运河上的一处重要节点,自然也避免不了‘地震’了一场,最直接的体现就是通州刺史被换了一个人。
此人名叫林煜,之前在京城户部担任从五品的主事,这次被任为通州刺史,直接升为正四品,而且还是封疆大吏,可以算是一步高升了。
林煜上任后同样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将整个通州都折腾了一遍;最近这段时间,朝帮通州分舵的舵主杜茂江可谓是焦头烂额,感觉头发都快白了。
“报,朝公子登门拜访。”屋外的下属突然禀报道。
杜茂江皱眉,他怎么来了?整个通州能被通报到他这里的朝公子,就只有那么一个。
“快请他过来。”
片刻后,杜茂江将杨溯请进了书房。
杨溯看了看对方书桌上堆积如山的案卷,明白这位舵主最近日子不好过。
“春秋,好久不见啊,说起来你从外地回来这么久,可是一次都没来过咱们分舵啊,怎么现在成了高手了,不愿意来分舵习武了?”杜茂江笑道。
杨溯也笑了起来:“杜叔叔说笑了,在杜叔叔面前,我哪里算什么高手。”
杜茂江听到‘杜叔叔’这个称谓,脸上的笑意更浓了;说起来他以前和朝春秋的关系还是很不错的,只不过自从朝春秋被绑架后,这一年来杨溯不是在习武就是在外游历,和他的关系又生疏许多;本来杨溯这次回来,杜茂江是打算重新拉拢一下双方的关系,结果突然遇到新帝登基这么一档子事,忙到现在实在是抽不出时间。现在杨溯主动叫他一声杜叔叔,还是让他觉得宽慰不少。
“哈哈哈。”杜茂江指了指杨溯,“你现在可了不得,我可是听说了,凌霄大会上以破体境越境战胜那么多练窍境,惊艳全场,最后登上第九层取走凌霄阁阁主炼了六十年的神剑!杜叔叔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比起你可差远了;你啊,以后成了武评高手,可别忘了对别人说,你最开始习武是在咱们通州分舵,你杜叔叔也指点过你几句。”
杨溯摆摆手:“什么武评高手,我还差得远。”
两人又说笑了几句,杜茂江这才正色道:“春秋你这次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杨溯神情也严肃起来:“确实有事,我这次专门来找杜叔叔,就是为了通州最近发生的动荡而来。”
“哦?”杜茂江有些惊讶,不明白杨溯是什么意思。
“杜叔叔最近是不是忙得不可开交?”杨溯指了指他书桌上那些案卷。
杜茂江疑惑地看着杨溯,不明白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些,不过还是点头道:“通州新来了一位刺史,又有好些官员调动,其中大多都是负责漕运这一块的官员。我朝帮这么多年一直负责帮助朝廷押解漕粮,现在突然出现这么大的变动,需要处理的事情自然比以往多很多。”
“杜叔叔觉得,此事好处理吗?”杨溯问道。
杜茂江皱了皱眉头,见杨溯神态认真,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开口;若是旁人问他也就罢了,现在是杨溯问他,他不好随便敷衍,但又吃不准杨溯的来意,所以在思索要怎么应对。
杨溯见他这神情就知道他想歪了,直接开口道:“杜叔叔不必多虑,我只是想了解一下我朝帮的一些真实情况,还望杜叔叔如实相告。”
若是以前的朝春秋这样说,杜茂江那是打死都不会信的,一个只知吃喝玩乐的公子哥,怎么会突然开始关心朝帮的问题?但现在杨溯在外闯出了偌大的名头,他已经不敢再将杨溯当成一个普通的纨绔子弟来看待,谁知道朝守义是不是在刻意培养接班人?
所以想了一下后,杜茂江苦笑道:“好,那杜叔叔也就不瞒你了,实话实说,这位新来的刺史大人软硬不吃,而且手段狠辣,一次次出手都正中我朝帮的要害,杜叔叔已经有些招架不住了。”
其实朝廷和朝帮的交手,无非就是黑白两道的交锋;在白道上,朝廷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哪怕朝帮经营多年,但只要朝廷一纸令下,那些官员一样得乖乖听话,而且许多政令也不可能明目张胆地反抗,除非朝帮摆明了造反,不然在明面上,官府的声音永远是最大的。
而哪怕朝帮号称十万帮众,但如果今天朝守义登高一呼说要当皇帝,真正愿意跟他一起造反的也不会有多少,所以在白道上,朝帮不可能赢得了朝廷。
朝帮最大的优势是在黑道上,或者说武力上。
自古皇权不下县,一些个小地方,政令要想通达,总是避免不了要和地方势力搞好关系,在这方面,没有那个势力敢说比朝帮强。同样的道理,哪怕是州城这样的大地方,朝帮也一样可以拥有影响力,因为不管什么政令,总是要人去执行,落实到最下面,就是一些不入品的小官小吏在做事。
对付这些人,威逼也好,利诱也罢,不需要太大的代价就能解决;而一旦他们不作为,什么政令想要执行起来都有难度;自然的,上面的官员若想要有一番作为,就得好好考虑一下和朝帮这种地头蛇的关系,只要有的谈,再大的官也是人,想要的或是害怕的,对症下药,哪有拉拢不了的官。
一开始的朝帮在码头水运这一块是当之无愧的巨无霸,通过拉拢负责漕运这一块的官员,然后慢慢地往上渗透,久了久之,哪怕有新上任的官员,想要做事,也得和朝帮好好商量。
只不过现在官员换了一大批,新来的刺史林煜又软硬不吃,而且手段了得,光是漕运这一块,就已经让整个通州分舵快要招架不住了。
第二十六章 青苍新帝 通州之变(下)
单是一个漕运,涉及到的问题就数不胜数,杨溯既然想了解,杜茂江就选一些重要的事务说给他听。
漕运,简单来说就是南粮北调,是将南方许多州郡的粮食统一收集起来,往粮食短缺但又人口密集的北方送,主要是送往京师地区。
漕运一共分三个过程:一是征收、二是运输、三是交仓。从征粮的各州县到最终的京城交仓,大部分靠运河的运输来完成。
朝帮主要负责的是征收和运输,征收就是配合各地负责收粮的官员,下到各个乡镇去挨家挨户地收粮;有些地方民风彪悍,不服管教,这个时候就需要朝帮出面帮忙解决;又或者一些地方出现暴动,民众聚集联合地方势力一起反对征粮,这种事情也不需要麻烦官兵出动,朝帮就能直接解决。
总而言之,征粮的过程不可能一帆风顺,难免需要用到武力,而朝帮作为天下第一帮,拳头最大,各地方势力不服的都被灭了,留下的都是被打怕的,所以这些年来各地负责征粮的官员已经基本将权利下放,他们只需要和朝帮的负责人进行交接就行,具体事务一概不插手也插手不了。
自然的,征粮的过程也是一个牟利的过程,每家每户除了应该交的粮食,还要额外上交一定的‘耗米’,说法就是路费开支和粮食损坏,至于交粮的数目和耗米的量,那当然是负责收粮的朝帮说了算。
“朝帮的主要收入就靠这个吗?”听杜茂江这么说,杨溯立马就能想象所谓额外征收的‘耗米’是怎么回事,而且在征收的过程中,用脚想都知道,敲诈勒索的事情肯定少不了。
杜茂江见杨溯的表情就知道他对这件事的感官不佳,开口解释道:“事实上在朝帮接手漕运之前,各地的收粮也都是这么一个过程,那个时候除了法定的额外付出,当地百姓还要面对漕粮大小官吏的勒索;勒索也是巧立名目,各种名头不少,就连一起吃饭喝酒也要算在内,叫“花经酒席”。与此同时,运粮的漕军也要面对中途各大小漕务官吏的勒索,上至漕督衙门、下至河坝小吏等。这一路下来,会被重重扒皮,比如御道、遮拦、巡路、探筒、旗尉等各路“小鬼”都要讨好。据统计,一年大概有四百万石的漕粮调到京师,但其实从各地征收上来的漕粮八百万石都不止!且运粮所需的花费每年也不会低于二十万两白银!”
“多出来的这些粮食和花费哪里来?当然是取之于民。”杜茂江嘲讽地一笑,“我朝帮接手漕粮之前,每年因为征粮,各地发生的暴乱不下百起,许多地方起义,神道教兴起,都是因为漕运。但我朝帮接手漕粮以后,这么些年来,漕运的损耗比起以往减少了一半!各地的暴动和起义也逐渐减少,为什么?因为征粮和运输都由我朝帮一力担之,没人敢敲诈勒索,沿途损耗自然大大减少。虽说我朝帮一样要多收耗米且敲诈勒索的事情在哪都无法杜绝,但老百姓被收刮的程度比起以往要少很多,许多本来活不下去的人家也可以勉强活下去了,不会死于饥荒也不会死于暴动被官兵镇压。真要说起来,这三十多年来,我朝帮活人无数!”
杨溯沉默,他知道杜茂江说得有道理,比起以往漕运上各路大小鬼都在伸手索要好处,这里要一点,那里拿一点,由朝帮统一负责漕运后,各种损耗被减小到了最低,哪怕朝帮同样从中拿了好处,一个人拿和一群人拿,终究是不一样的。
但哪怕话说得再好听,朝帮的名声一样臭不可闻,老百姓可不会管你拿多拿少,反正你只要拿了,你就是恶人!他们以前过不下,只能站起来反抗然后被官兵杀死,现在日子过得比以前稍微好些,能勉强活下去,心中有怨气怎么办?那当然是骂朝帮。
除了名声,朝帮也得罪了一大帮过去在漕运这个事上索要好处的各路官吏和这些官吏背后的地方豪族或者是皇亲国戚。
青苍上一任皇帝刚登基就把漕运这块大蛋糕分给朝帮,除了感激朝守义对自己的帮助,更重要的其实是借朝帮这把刀,把过去那些往漕运里伸出的手全部砍掉!
历朝历代的皇帝或者官员都有想要整治漕运的,但无一例外全都没什么成效,因为这件事涉及的利益太大,牵扯的势力太多,哪怕是皇帝去推行,也一样阻力重重,甚至还会受到反弹。而李谨的父亲最终决定把这个事交给本身就已经坐大的朝帮去处理,当时朝守义面对的情况很简单:皇帝给了他一块大大的蛋糕,分的人越少,他获利就越多。
最终朝守义把伸来的手全砍了!
杨溯不知道当初朝守义是怎么想的,但这件事的后果就是朝帮拿了最多的好处,也得罪了一大帮人,而皇帝也因此受益,因为漕运损耗小了,青苍的国力自然就增长得快了。
这件事就如同朝帮替朝廷血洗江湖一样,表面上看是朝帮获利了,但朝帮背了所有的黑锅,吸引了所有的仇恨,最大的获利者其实是皇帝。
“杜叔叔,你继续说,我朝帮现在的主要收入来源,除了征粮这一块,还有哪些?”杨溯继续问道。
杜茂江点点头:“其实我朝帮现在收入来源主要分为三部分,第一个就是征粮,但这一块早已经不再是大头。第二部分是靠运输,不管哪里的粮食,要想成为漕粮,必须经历一个“选美”的过程,即要对米的质量进行精挑细选。要求米要干圆洁净,而且无潮湿、没有任何掺杂方可装船,负责验收粮食质量的监兑官对此要出具通关米结才算正式过关。一旦装上船后,再有任何差错,监兑官、领运官及押运人员都要承担责任。如粮食验收未过关,将对交粮的各州县进行相应处罚。我朝帮对于这一部分的官员自然都已经买通或者干脆就是自己人,如此一来可操作性就很大,可以以旧换新,以次充好,每年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收益。当然了,真正大头还不是这个。”
说到这里,杜茂江直接从桌上找出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递给杨溯。
杨溯接过后仔细看了起来,发现这上面记录的全是通州各地商行的名字。
杜茂江解释道:“调粮就需要粮船,负责漕运调粮的粮船都不是一般的小渔船,而是专门打造的大型商船。如此工程,自然造价不菲。近些年来粮船数量达到高峰,共有一万四千余只。而每条船的造价也由长平七年的一百两白银增加至现在的一千两。这样大的一笔开销,户部每年只划了一半的钱,剩下那一半由各地自行筹备,而从长平三年开始,各地粮船的钱就全都由我朝帮出了。”
“嗯?”杨溯疑惑地看着杜茂江,这明明是花销极大的事,怎么还变成朝帮的主要收入了?
杜茂江笑着说道:“除了粮船,运河里还有许多商船来往,船只多了在一些地方会形成拥堵。为了保证漕运顺利运行,朝廷制定了严格的先后通行秩序:但凡是粮船就可以优先通行,而且根据距离京师的远近,各地粮船通行的次序也不一样,许多地方的粮船是具有最高通行权的。我朝帮出钱为各地打造粮船,那这些船只要怎么用自然是我朝帮说了算。一些粮船不仅仅用来运粮,运送货物同样可以,但又因为粮船的优先通行权,这些货物可以比其他商船上的货物更早地到达目的地。”
杨溯顿时就懂了,指着手上这份名单,“所以这些商行都是来求我朝帮办事的?”
杜茂江笑着点头:“没错,这些商行都是花钱求朝帮帮他们运输货物的;而且还不是他们花钱我们就要,这中间还需要筛选,你手上这份名单上的商行,最终只有十分之一有资格让我们朝帮帮他们运货。要知道用粮船运货,运完两趟,商船可能才刚刚运完一趟,一年下来,这中间的差价对于许多大型商行来说就是一个巨大的数字。”
杨溯点头表示理解,如果运一趟货物就能赚一千两,一年少运十次,那就少赚一万两,这些商行多交一笔运费给朝帮就能多赚许多,自然一个个都争先恐后。
“而且不仅仅是速度,遇到枯水期或者干旱季节,运河上许多商船都只能搁浅,水路就没法走了;但粮船不一样,朝廷会派大量的拔船与纤夫去拖运粮船,所以和我朝帮合作,那些走水运的商行可以在别的商行都没法做生意时,继续赚钱。”杜茂江接着说道,“这就是朝帮的第二大收入来源,借漕运的便利收取各大商行的运费。”
“征粮和运输这两项合在一起差不多占据了我朝帮六成的收入,但现在姓林的一来,经他一折腾,我通州分舵在这两项上的收入直接打了水瓢!”杜茂江咬牙切齿地说道。
第二十七章 交锋(一)
“哦?怎么说?”杨溯见杜茂江这样,有些好奇这个林煜有多厉害。
“这个林煜是一个小士族出身,只不过他母亲是个通房丫鬟,早早就病故了,他一个人在林家并不受待见,但他在读书上却颇有天赋,林家也就供他一直读了下去。后来他一步步中了秀才,举人,进士,金榜题名,整个林家欣喜若狂,花了许多代价给他在户部补了份实缺。他当了几年官,手上有些权利,林家找他帮些小忙,他也都答应下来。后来有一次,林家嫡长子惹了祸事,按律应该有牢狱之灾,林家找到林煜,希望他能帮忙疏通关系,免去那位嫡长子的罪责。本来以林煜当时的能力,帮这个忙并不难,但他竟然直接拒绝。林家当然大怒,觉得养了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后来有人气不过,找上门去怒骂林煜,结果林煜直接在大庭广众之下宣布从此脱离林家,和家族再无任何关系。”杜茂江慢慢说道,他显然提前做了充足的功课,将林煜查得很清楚。
“后来呢?”杨溯好奇地问道。
“后来林煜这一番举动得到了户部一位大人的赏识,将他当成心腹培养,他也就慢慢往上升,升到了正五品的主事;他为官这些年,除了刚开始给予了林家一些便利,脱离林家后,他完全称得上是两袖清风,而且软硬不吃,作风硬朗,在京城都有‘林铁头’的外号,如果不是他上面的那位大人力保他,他早就应该卷铺盖滚蛋了。而现在这个林铁头更是得到了皇上的赏识,被直接派来通州专门和朝帮作对。”
杨溯点点头,对于这个林煜的棘手程度有些了解了,这样一个人,没办法直接从他本人入手,不受诱惑,意志坚定;而他早早就和亲族断绝来往,也就没什么软肋可以拿捏。
“他上任后都做了哪些事?”杨溯问道。
“征粮这一块,他没有拿最上面的官员开刀,而是直接找上了最下面负责收粮的小吏;我们的人每次将粮食上交时,都会给些好处给这些负责收粮的小吏,而他上任第三天,直接抓捕了五十三位收粮的官吏!”
杨溯惊讶,“他怎么做到的?”
杜茂江无奈地说道:“监察院,谁也没想到,这次监察院会派这么多人来通州听从林煜的指示,而且很显然检察院是早就有所准备的,一抓一个准,五十三位官吏全都罪证确凿,根据他们这些年贪下的钱财各自定罪;整个行动快准狠,根本没有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哪怕事后反应过来,也不会有人为了这些小吏去得罪新上任的刺史大人和最近已经体现出恐怖情报能力的监察院。”
“这还不止,一次抓捕这么多官吏只是第一步,他接下来直接让监察院的高手带着地方的捕快将帮里负责征粮的兄弟给抓了。”
“啊?凭什么?”杨溯问道,他知道朝帮这些负责征粮的人在官府那里是挂了名号的,也就是合法征粮,林煜凭什么抓人?
“罪名是假公济私,鱼肉百姓。”杜茂江有些尴尬地说道。
“......”杨溯无语,他之前其实就想到了,朝帮那些负责征粮的人怎么可能不趁机敲诈勒索一番?只是一时忘了这事其实按律可以抓捕入狱。
别说杨溯,整个朝帮上下都已经将这种勒索当成是一种常态了,这么多年来敢反抗的人早就不存在了,各个地方也早就习惯了被朝帮的人勒索,反正不是朝帮的人来,也会有别人。
这就导致了这次朝帮的人被监察院的人截住时,还一脸匪夷所思:什么?你说老子犯法了?老子犯了哪条法?
反抗自然是有的,毕竟朝帮当老大当习惯了,一时半会有点接受不了被人骑在脖子上;只不过监察院显然是提前做好了准备的,派去的人都刚好能压住朝帮这边的打手,所以最终一大批朝帮的帮众被抓进了大牢,敢于反抗的自然全都罪加一等。
林煜一上任就来这么一手,纯粹是在立威,但却比他杀几个高级官员还要有效果;先一口气抓了五十多个最下层的小吏,就是在告诉所有在底层做事的官吏们,别以为法不责众,也别以为自己处的位置低,我就注意不到你们!接下来他又抓了一批朝帮的人进去,哪怕事后朝帮可以通过各种关系将这些人放出来,林煜要的效果也达到了:最下层的那些官吏们基本都是墙头草,当他们发现朝帮的人同样会被抓,自然会发自内心地觉得怕。
林煜这一手直接让整个通州最下层的那些官吏们全都风声鹤唳,五十多个被抓的小吏里,什么位置什么地区的人都有,这就说明了监察院盯的地方很全面,谁也不知道下一个会不会轮到自己,自然没人敢乱动没落下来的刀子,才是最有威慑力的。
一旦这些办事的官吏不敢乱来了,朝帮征粮就会很麻烦,因为明面上朝帮只是负责配合这些官吏而已,现在这些官吏开始重新行使权力,朝帮做起事来就束手束脚了。
“小看了监察院啊。”杜茂江苦笑道,“这么多年来监察院在青苍大半的心思肯定用在了我朝帮身上,甚至我们帮内都不知道混入了多少他们的人,否则这次也不可能被他们这么轻易地各个击破。”
杨溯默然,看原著的时候,对于上一任皇帝的描述并不多,他也没觉得这位皇帝有多么厉害,反而觉得他放任朝帮坐大这么多年,朝守义连‘地下皇帝’的称呼都有了,这皇帝当得实在差劲;但现在身处其中,杨溯对于这位先帝的看法完全转变了:不管对方用了什么手段,但对方能让朝守义心甘情愿地替朝廷解决漕运的问题和江湖的混乱,而且让朝帮吸引了所有的仇恨,自己躲在后面得利,这就十分了不起。
而且现在看来,他一手建立的监察院早就在针对朝帮,只是这把刀,他一直藏着没用,最后留给了自己的继位者,既可以让李谨用来立威,又可以最大程度地打击朝帮。
“那我们这边如何应对的?”杨溯问道。
杜茂江摇摇头:“明面上是不可能撕破脸的,哪怕我们这边武力占据优势,也不可能明着和官府作对;只能让暗堂的人提前做好侦查工作,一旦发现监察院的人,就通知我们的人赶紧撤。”
“这,人手怕是不够吧?”杨溯问道,哪怕朝帮的精锐比监察院的人更厉害,但朝帮的体量也更大,整个通州,收粮的地区有多少?这么大一片区域,暗堂的人不可能全都管得过来。
“没办法,只能先顾着重点的几个区域,稳住那些地方的官吏,其他地方暂时缓一缓,或者干脆正常收粮,但这样一来,我们损失就大了。”杜茂江说道。
正常收粮是收官府指定的粮食,这样谁都没话说,但‘耗米’是不算在内的;朝帮多收取‘耗米’,不单单只是为了牟利,自身成本和沿路的粮食消耗也包含在里面;朝廷让朝帮负责帮忙漕运押解可是没有工资发的,一应损耗全是朝帮自己想办法解决,而‘耗米’本身就是一种大家都默认的解决方式,只是不可能形成明面上的规定。
朝帮如果不收‘耗米’,完全按照规定的粮食来征收,那就纯粹是在做亏本买卖,林煜如果一直抓住这一点不放,朝帮就会一直亏本下去。
“有没有试过直接让死士去杀几个监察院的高手?”杨溯眼中闪过一抹冷光,突然问道。
杜茂江有些诧异地看了杨溯一眼,然后点点头:“试过了,成功杀了几个,但对方很谨慎,很少单独行动,每次出门都带着一帮官兵,我们很难找到太好的机会,反而还被他们反过来埋伏了几次。”
只要不被抓住,或者被抓住了对方也没办法指认这是朝帮的人,那理论上就算杀光监察院的人都行;但实际操作起来却很难,大庭广众之下是不可能出手杀人的,误伤太多官兵也是不行的。
朝帮和朝廷明争暗斗了这么多年,互相都有一条底线:朝帮不会明着和官府作对,那和造反无异;而朝廷哪怕在黑道或者江湖上的实力处于弱势,也不会直接出动军队去围剿朝帮,那无疑是在逼着朝守义亲自出手。
“所以现在征粮这一块就这么相互耗着?”杨溯问道。
杜茂江点点头:“办事的官吏暂时不敢再明着帮我们,他们也在观望,看看这次风往哪边吹,而我们只能慢慢和对方耗,看看监察院有多少高手可以耗在这里。”
“除了征粮,运输这一块呢?”杨溯继续问道。
“哎。”杜茂江直接叹了口气,“征粮这一块我们还能和对方耗一耗,但运输上就损失惨重了。我们之所以能用粮船运送别的货物,是因为负责检查这一块的官员都被我们买通了,但现在林煜上任,仅仅几次动作,就让我们被查封了好几艘粮船。”
杨溯皱眉:“不可能所有的官员都怕他吧?”
“嘿。”杜茂江道,“一开始我也这么觉得,结果只是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他就做到在整个通州官场说一不二!”
第二十八章 交锋(二)
不同于那些没什么背景的小吏,负责漕粮监察的监兑官和领运官等中上层官员或多或少都有些背景和后台,如果林煜像对付那些小吏一样大肆抓捕这类官员,那都不需要朝帮出手,他这个刺史是肯定当不了多久的。
而且这些官员这么多年来从朝帮这里得了太多的好处,已经习惯了和朝帮合作,有些人甚至直接就是朝帮一步步扶植上去的;所以杨溯很好奇林煜是怎么做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让这些官员服服帖帖?
“运河横穿过整个通州,沿运河而下,共设有七个大型码头用来接收各地的漕粮,这七个区域有各自负责监察的官员;林煜上任后,直接将这七个区域负责的官员全都打乱顺序,互换了管辖的区域。”杜茂江说道。
“这?”杨溯不太懂这个操作有什么意义。
“收入不一样了啊!不同的地区收上来的漕粮数量是不一样的,有的多有的少,自然能到手的好处也是不一样的。没有更换管辖区域以前,哪怕知道有些地方更富裕,油水更多,但具体多了多少其实心里也没个数,这种事也不会有谁到处去说,所以当这些官员相互交换了管辖区域以后,有些人就会发现原来一直以来别人比自己多赚了那么多!这些官员原本是铁板一块,官官相护,林煜想单独动谁都不容易,而现在这么一交换管辖区域,这些人之间的间隙也就出来了。”
原来如此!杜茂江这么一说,杨溯顿时就明白了:原先收入高的到了油水不多的地方自然觉得难以接受,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哪怕明知道会有人盯着自己,也总有些人会忍不住动手多拿些好处;但一个地区的好处就那么多,要多拿就只能更加苛刻地收刮百姓,这样的事情一出来自然很难遮掩住,监察院等的就是这种人,林煜也有了杀鸡儆猴的对象。
“这个家伙还定了个新规矩,每过一段时间就会对七个地区的政绩进行考核,然后以此来重新划分管辖区域;那些从贫穷地区换到富裕地区的官员自然想要继续留下来,而按照林煜的标准,只要稍微少拿一点,林煜就会让他们继续留下来;他们赚得本就比以往更多,自然愿意配合林煜,可在别的官员眼里,他们可不就是投靠了林煜吗?”
杨溯默然,林煜这一系列的动作无非就是先分化这些人,然后拉拢一批,打压一批,最后杀一批人;当通州的官员们发现只要乖乖听话就有好处,不听话的下场凄惨,敬畏也就这样形成了。
“而且林煜上任以后还提拔了一些人,都是一些做事不够圆滑,心中还有书生气,但在官场郁郁不得志的人。林煜的做事风格加上个人魅力,很快就征服了这些人。现在他在通州也有一批心腹了,而且还是那种很难拉拢的心腹。”
“运输这一块,一旦这些官员不配合我们,让人天天查我们的粮船,那我们也没法做生意了,那些商行也不敢再找我们,毕竟谁也不知道下一次会不会是自家的货物被查到,一旦被查到,货物全部没收,这谁受得了?所以杜叔叔最近快愁死了,通州分舵损失惨重啊。”
杜茂江对着杨溯大倒苦水,他身为分舵舵主,哪怕心中再焦急,平时在下属面前也必须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此时在杨溯面前“真情流露”,一方面是确实压力很大,可以发泄一下,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杨溯的身份。
分舵每年年底都要向总舵汇报账目,并且上缴红利,但现在被林煜这么一搞,通州分舵今年的账目可想而知有多么难看。
通州作为朝帮重要的分舵,杜茂江当这个舵主,不服的人有很多,谁知道会不会有人借此机会让自己滚蛋?所以杜茂江此时看似是在向杨溯诉苦,其实也是在借机表明不是自己不作为,而是敌人太狡猾。他希望这些事多多少少能通过杨溯传到朝守义那里,又或者杨溯到时候可以替自己美言几句。
杨溯听着杜茂江诉苦,安慰了几句,然后开口道:“杜叔叔,其实我有些想法。”
“哦?跟你杜叔叔还客气什么,尽管说。”杜茂江笑道。
“关于运输这一块,之前被查的那些粮船,有多少商行的货物被官府没收了?”杨溯问道。
杜茂江想了想:“有五家商行,其中一家是我们自己的商行。”
“那除了我们自己的商行,对其余四家商行,我们有给予补偿吗?”
“补偿?”杜茂江不解。
杨溯笑了起来:“损失的那些货物对通州分舵来说,应该也不算什么吧。”
“哈哈,当然,你说的对,是应该补偿那些商行。”杜茂江心思急转,以为是那些商行有人求到了杨溯这里,杨溯是来为那些商行说话的。
杨溯接着道:“杜叔叔,我觉得不仅应该原价赔偿那些商行,还应该将他们交的运费返还。”
杜茂江神色一僵,然后自然地笑道:“按你说的办。”
杨溯知道对方误会了,也不急着解释,继续道:“做完这些事以后,杜叔叔不妨暂时停了和其余商行的合作,就算之前已经收取了运费的,也全部退回去。”
“这……”杜茂江皱起眉头,补偿几家商行,他可以眼睛都不眨地答应下来,但停止和其他商行的合作,还要退换已经收取的运费?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春秋,这是为什么?”
杨溯笑了笑:“杜叔叔,若是你补偿那四家商行的消息传出去,你觉得别的商行会怎么想?”
杜茂江愣了愣,若有所思。
杨溯继续说道:“他们会觉得朝帮做事很地道,之前担心自己会亏本的,现在至少不会那么担心了。而我们停止合作,生意做不了,是什么原因大家心知肚明,钱赚少了心中自然有怨气,但是我朝帮又是赔偿又是退钱,再怎么怨也怨不到我们头上,那杜叔叔你觉得,这些商行最后会怨谁?”
杜茂江眼前一亮,笑了起来:“哈哈,高见啊!这些商行当然会怨姓林的,他们联合起来的力量也不小,真要通过各种关系给姓林的施压,姓林的也不会好受。”
“还不止。”杨溯又道。
“哦?”杜茂江看着杨溯,他现在越来越觉得这位公子不简单了。
“就算我们不做生意,从别州来的粮船上也有货物,别的地方未必就都不做生意了。”
“所以?”
“杜叔叔不妨安排几个人,把这些粮船也给举报了。”杨溯坏笑道。
杜茂江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哈哈哈哈哈!妙啊!哪怕林煜这么强势,现在也只敢动本地这些商行的利益,他知道不能一口气吃成胖子。但他不吃,我们可以逼着他吃!一次性替他多举报几个州的粮船,偏他还不能不接,他要是犹豫不决或者试图和稀泥,那他好不容易打造的局面立马就得崩!”
杜茂江兴奋地站起身在屋里走了几步,然后重重地拍在杨溯肩膀上:“春秋,我要给你记一大功!”
杨溯笑了笑,他这一手其实就是耍无赖,宗旨就是:要死大家一起死。
林煜不是要查吗?那就帮他多查一些,让他一次性把人得罪全了。
通州因为是漕运的重要节点,所以林煜才会带了那么多监察院的人手过来,杨溯不相信别的州都是如此。所以只要把别的州一起拖下水,不愁没人对付林煜。
当然了,这种事要做得隐蔽,否则会适得其反。不过杨溯就负责提议,他相信朝帮有的是专业人士去做这样的事。
其实杨溯能想到这些,不是因为他有多聪明,只不过是大家看待问题的角度不同而已。
朝帮作为天下第一帮,这么多年强势惯了,遭受打击的第一反应就是反击回去,哪里会想过去联合谁,找帮手?但杨溯不一样,他看过原著,知道朝帮最后是什么下场,所以他不会有“老子天下第一”的想法,他一开始就把自己摆在弱者的位置上,想出这些办法自然就很正常了。
“杜叔叔,这些办法终究治标不治本,我朝帮的经济来源若是一直受他人掌控,恐怕早晚会出问题。”
“哦?你有什么想法?”
“杜叔叔你之前说我朝帮的收入分三个部分,征粮和运输占了六成,剩下那四成就是来自我们自己的商行吧?”杨溯问道。
“没错,既然有粮船运货,我们当然也要自己做生意,这些年我朝帮旗下的商行越来越多,提供的利润也越来越大。”
“既然如此,何不慢慢放掉征粮和运输这两块,一心发展我们的商业?如此一来,既不会给朝廷留下把柄,我们的发展前景也更广阔。”
“怎么可能!”杜茂江一听就笑了,这说法实在太外行了。
“为什么不可能?”而杨溯却笑着反问道。
第二十九章 金堂堂主(上)
通州城,一间四合院里,通州城内十几家大型商行的管事正在这里聚会。
“各位,我说几句。”一位身穿黑大褂,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子坐在大堂的正中央开口说道。
他一发话,屋内顿时安静下来,原因无他,这是赵家千远商行的大管事姚南。
“这几天相信大家已经陆续收到了朝帮的通知,从今天起,朝帮不再接我们的生意。”姚南看着众人说道。
众人纷纷点头,他们刚开始接到通知时还以为是自家商行哪里得罪了朝帮,正想着怎么求情,结果发现通州原先所有和朝帮合作的商行全都接到了通知,这就让这些商行不知如何是好了。
朝帮势大了这么多年,哪怕这次通州官场变天,在外人看来也最多给朝帮制造些麻烦,通州还是朝帮说了算,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这些商行哪里会想到朝帮竟然这么干脆地“认输”了?
但无论如何,一旦和朝帮的合作停止,每多一天都是损失!对于这些视财如命的商人来说,是绝对无法接受的,于是就有了这次由千远商行牵头,十几家商行的大聚会。
“要我说,这次的事情弄成这样,也不怪朝帮,朝帮也算仁至义尽了。”坐着的一位管事开口道。
“哈哈,老张,你这是被朝帮收买了吗?”有跟他熟悉的管事打趣道。
老张呵呵笑道:“你这老儿好意思说我,你们明旗商行难道没拿到朝帮的赔偿?”
没错,老张所在的商行正是之前被林煜将货物没收的四家商行之一,事后当他收到朝帮送来的赔偿时简直吓了一跳。他们和朝帮签订的协议中可没有一旦货物出现损坏朝帮要照价赔偿这一条,因为求朝帮运货的商行多了去了,你不做有的是人做,哪里还有谁敢提要求?
而且就算提了要求,出现这样的事,朝帮哪怕不赔偿也是理所当然的,难道还有人敢去要?所以这四家商行在出事后都自认倒霉,希望之后的生意能将损失补回来,结果朝帮竟然让人送来了赔偿?
一开始这几家商行还不敢收,生怕朝帮这是先礼后兵,后来是朝帮前来付钱的人不耐烦了,直接说老子要对付你们还需要来这套?让你们拿着就拿着,我朝帮出来做事,就讲一个‘义’字!
于是四家商行就这样一脸懵逼地收下了赔偿,慢慢才回过味来,奇怪归奇怪,但多少还是觉得感激的。
此时众人听老张这么说,也纷纷开口了。
“确实,朝帮虽然霸道惯了,但做生意还是很诚信的,这次做事也很地道。”
“没错,虽说突然通知我们以后不再合作,但是我们上交的运费,他们是一分不少地退了回来的。”
“要我说啊,朝帮做到这一步,不容易了,难得朝帮这次这么讲道理。”
......
众人大多都在夸赞朝帮,其实从实际上来看,朝帮这次并没有做出什么天大的好事,之所以能有现在的效果,只能说一个十全十美的好人突然做了一件坏事和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突然做了一件好事,在人们心中的分量是不一样的。
“诸位。”姚南开口道,“这次的事情是什么原因我就不多说了,朝帮这样做也是被迫,毕竟有钱谁不愿意赚?但是我们不能就这么看着啊,和朝帮的生意多停一天,对我们大家都是巨大的损失啊!”
“话是这么说,可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呢?”有人问道。
“是啊,这新官上任三把火,刺史大人要整治通州,我们能有什么办法?”众人附和。
“若是单独一家商行自然没办法,但若是我们这么多商行一起出力,对方哪怕是刺史大人,也得顾虑一二吧?”姚南说道。
“就算我们联手能有些影响,恐怕还是不够吧?”有人问道,显然众人对于这次聚会的目的提前都有预料,此时听姚南这么说,也没人觉得意外。
姚南笑了笑:“我们的影响力是不够,但还有朝帮啊!依我看,这次朝帮这么果断地决定不再和我们合作,也是想要让我们联合起来,在背后出出力。”
众人沉吟,其实谁都不傻,朝帮这次突然这么好说话,肯定也是有目的,只不过朝帮的做法让人觉得很舒服,而且最终的目的也是为了大家能继续赚钱,所以众人并不介意配合。
“如此,确实可以试一试。”有人说道。
......
通州刺史府邸,一间书房内,一名四十多岁,看上去极具威严的中年男子正襟危坐,在书桌上看着案卷,时不时用朱砂笔批改几句。
“大人。”屋外传来敲门声。
“进来。”林煜放下笔说道。
一名年轻男子走进房间,禀报道:“大人,庆红码头,鱼兴码头和飞霞码头今天都收到了匿名举报,下面的人去查,果然查出了大量违禁的粮船!”
年轻人说这话时神情激动,看着林煜,想看看林大人会是什么反应,但林煜没有觉得欣喜,反而皱起眉头:“匿名举报?三个码头同时出现大量违禁粮船?”
“大人,有问题?”年轻人疑惑地问道。
林煜看着年轻人:“齐云,你觉得为什么会有匿名举报?”
齐云一愣,知道这是林大人在考量自己,认真想了想,说道:“属下认为,在通州对朝帮不满的人有很多,只是过去这些年都敢怒不敢言,现在大人您来了,一番举动让整个通州官场焕然一新,旁人见此,自然也有胆量跟着大人一起对付朝帮!”
齐云说到最后,神情再次激动起来。
然而林煜摇摇头,面无表情道:“你想事情还是太单一,你说的这种人确实存在,但现在我才刚上任不过一个月,而朝帮在此地积威十年之久,哪怕我一时占了上风,又哪里能让人轻易相信我能扳倒朝帮?”
“可......”齐云欲言又止。
林煜指了指他:“你刚刚说的那三处码头,全都是在通州与别州交界的地方,这个时候停靠在这三处码头的粮船,有许多都是从别州开来的;你说查出了大量的违禁粮船,那这其中多半也包含了别州的粮船吧。”
“这......”齐云一愣,点点头,“我没有仔细过问,但想来应该是这样,大人这有什么问题吗?”
林煜站起身往屋外走,齐云赶紧跟上。
“当然有问题,若真的是要帮我一起对付朝帮,就不会在这个时候去举报别州的粮船,所以这分明是有人想将别州的商行还有贪腐的官员们一起拖下水!想不到朝帮横行霸道了这么久,也会如此行事。”
“这!”齐云一惊,他能被林煜提拔到身边作为心腹培养,本身的才情是有的,只不过还缺少经验,但现在经林煜这么一点拨,立马也想明白了其中的凶险。
“大人,我们要怎么应对?”
林煜一边走一边说道:“第一,违禁的粮船按照规矩,一律没收所有货物,另外查清楚这些货物背后都是哪些商行;第二,之后再收到匿名举报的信,别急着动手,若是下面有人询问,就说是放长线吊大鱼,几州正在联合执法;第三,我一会儿写几封信,你让人备马,最快速度送往京城;第四,你亲自去城北的小儿巷,在第三块石板上划一个之前我告诉你的符号。”
齐云点头应下,看着林煜条理清晰地处理事情,眼神中有难以掩饰的崇拜。
他本是通州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吏,在官场不会曲意逢迎,又看不惯那些和朝帮沆瀣一气,鱼肉百姓的贪官污吏,所以只能处处碰壁;本以为这辈子就只能这么郁郁不得志地过去了,没想到林煜会突然找上他。
不止是齐云,林煜在处理了五十多位负责征粮的小吏后,就从通州各处找来了二十几位年轻人,全都是一些在通州被人排挤的小官小吏。
齐云永远都忘不了那天晚上,林煜将他们二十几人召齐后对他们说的话。
“你们一定很好奇我一个正四品的刺史大人为什么要亲自见你们这些大多数连品都没入的小吏,我来之前有人告诉我,整个通州官场漆黑如墨,全都是些只知道鱼肉百姓的贪官污吏!还好,我查遍了通州这些年所有大小官员的政绩考核和点评,找出了你们这二十三个人。”
“你们至少让我知道,通州官场也不都是一丘之貉!”
“跟着我做事,不会有高官厚禄,不会有美酒佳人,反而还会做许多脏活累活,得罪同僚,受人排挤!”
“可能有人要问凭什么?”林煜当时看着在场的年轻人,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最后说道,“凭这里!凭你们这么多年读的圣贤书!凭你们以后可以理直气壮地告诉所有人,我辈读书人,无愧天地!无愧先辈!更无愧百姓!”
......
齐云按照林煜的吩咐去办事了,而林煜也在府邸大堂中坐下,准备见一些人。
于此同时,朝帮通州分舵的大堂内,朝帮所有在通州的商行大掌柜今天都接到通知,要来分舵聚会,听说是见新任的金堂堂主!
片刻后,一个年轻人出现在大堂外。
第三十章 金堂堂主(下)
朝帮设有五个堂口,分别是:武堂,暗堂、药堂、运堂和金堂。
其中武堂就是明面上的武力机构,养了最多的打手和供奉;暗堂负责情报工作,最是神出鬼没,云遮雾罩;药堂负责炼制各种伤药和医治伤员,算是后勤机构,韩知春之前就是药堂天字第一号的供奉;运堂负责漕运,是朝帮人员最杂,人数最多的一个堂口;最后一个金堂负责管理朝帮旗下的各大商行,同时和运堂一起共同管理朝帮的财务。
朝帮的每一个分舵都设有这五大堂口,其中通州分舵金堂的堂主此前由于身体原因退了下来,于是金堂堂主之位一直空悬。
不同于别的堂口,哪怕是以医师为主的药堂,堂主之位也都是由武者担任;但金堂的高层却可以全都是普通人,比如通州分舵上一任金堂堂主就是由一家商行的大掌柜升上去的。
所以当上一任堂主退下来后,朝帮在通州的这几家商行的大掌柜们都暗自心动,觉得自己有机会能成为新的堂主;这次通州出现这么大的变动,各大商行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这些大掌柜们也各自较劲,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若是自己的商行能在这次危机中脱颖而出,那下一任金堂堂主之位多半就是自己的了。
结果大家争了半天,突然接到通知,来分舵见新堂主!
不管在什么地方,这种突然‘空降‘的领导都是最不受待见,而且还没上任,就已经得罪了一帮人。
大堂内,各大商行的大掌柜们全都沉默寡言,显然心情都不好。
“你们说,到底是谁突然被派来当这个堂主?”一位头发有些花白的老者开口道。
老者对面坐了一个长相富态,挺着个大肚子的中年人,对方呵呵一笑:“老薛,你消息那么灵通,没打听到什么?”
老薛冷笑一声:“李掌柜你要是知道什么就直说,现在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还藏着掖着干嘛?”
李掌柜摇摇头:“我是真的不知道,之前一点消息都没有。我就奇了怪了,这种时候,谁会想着跑来挑担子,就不怕闪着腰吗?”
“那就不牢你费心了。”一个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
大堂内的诸位掌柜全都一惊,下意识地站起身,看向门外。
一名长相俊美,身材高大的年轻人出现在门外,一边走进大堂一边笑着看向堂内的众人。
来人正是杨溯,他直接走向大堂中央空出来的主位,毫不客气地坐了上去。
“朝公子!”
“见过公子!”
“公子好!”
......
直到此时,诸位掌柜们才反应过来,连忙躬身行礼。朝春秋以前在通州城里买东西是不用给钱的,因为拿的是自家店铺里的东西,因此,在场这些掌柜们都对朝春秋很熟悉,哪怕没见过本人,也见过画像,而且还吩咐下面店铺里的伙计们务必把画像熟记在心。
所以杨溯一出场就被立马认了出来。
“自我介绍一下,我就是通州分舵新任的金堂堂主,看你们的样子似乎都认识我,那我就不废话了。”杨溯笑着说道。
“见过堂主!”李掌柜第一个大声喊道,他刚刚说的话被杨溯听了去,现在心中正忐忑不安。
“见过堂主!”其余也跟着行礼道。
先前众人还在想,这新来的堂主哪怕手段再好,在这种时候也未必就能坐稳堂主的位置,但现在一看是杨溯来当堂主,那就顿时什么想法也没有了。你手段再好,关系再硬,难道还能把这位小爷挤走不成?
杨溯点点头,看着堂内,一共六位大掌柜,他没有急着开口让众人坐下,而是仔细打量着众人的表情。
他开口向杜茂江讨要这个职位时,并没有说太多,只做了一个保证;按理说一堂堂主之位,哪怕考虑到杨溯的身份,也不应该这么儿戏地交给杨溯,这事就算闹到朝守义那里,杜茂江也是占理的;但如果真那样他和杨溯就算是闹僵了,而且他也有自己的考虑,那就是这次通州的事情让分舵损失严重,现在杨溯主动出来挑担子,事后上面如果要责罚,看在杨溯的面子上,这责罚或许就会轻很多。
所以最终,杜茂江很痛快地将金堂堂主之位给了杨溯。
片刻后,杨溯缓缓开口道:“我来之前和杜舵主做了一个保证,保证三个月后,我金堂每月的收入比现在增长十倍!”
“什么?!”
此话一出,哪怕众人对杨溯十分畏惧,也一个个忍不住变了脸色。
“堂主,我通州分舵金堂每月的收入已经在所有分舵中名列前矛,若是,若是要增长十倍,便是和其余所有分舵收入的总和差不多了,这怎么可能?”
“是啊,而且三个月的时间,这实在是,实在是……”
若不是杨溯的身份摆在那里,换个人来当堂主,敢说出这样的话,这些掌柜已经放声大笑了,然后用看白痴一般的眼神看对方。
但现在是杨溯说出这样的话,他们觉得荒谬的同时,只能努力劝说,生怕杨溯会不管不顾地乱来。
“若是做不到,我立马走人,不会有人责罚你们。若是做到了,我也会走人,一个金堂堂主,我没兴趣做太久。我这么说,诸位还有意见吗?”杨溯看着六位掌柜,一字一句地说道。
杨溯话音落下,六位掌柜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但脸色依然不好。
是,杨溯说他没兴趣做太久的堂主,这个大家都相信,说不定人家堂主当腻了就去当舵主了呢?但哪怕杨溯承诺不会有人责罚他们,杨溯一个对于生意一窍不通的公子哥跑来乱搞一气,最后拍拍屁股走了,留下一堆乱摊子还不是要他们收拾。
杨溯见众人的表情就知道他们并没有放宽心,但也没办法,他只能尽力让这些人少想,多做。
“最近这一个月,金堂受影响最严重的是不是米粮生意?”杨溯开门见山地问道。
挺着个大肚子的李掌柜迟疑了一下,开口道:“回堂主,米粮生意其实尚好,我们库存里还有一些。”
“哦?”杨溯愣了愣,随即明白是自己想叉了。
朝帮的米粮生意,确实有很大一部分米粮来自漕运,这些米粮几乎零成本,而且商行还能将手上有杂质或者受潮快要过期的大米拿去以次充好,换新的大米回来,所以朝帮做米粮生意实在稳赚不赔。
杨溯本以为现在征粮和运输两个环节出了问题,朝帮的米粮会最先受到影响,却不知道人家粮食的来源不止一个渠道,而且库存中也备了足够的粮食,短时间内不会受影响。
几位掌柜见杨溯这样,心中更加笃定这位公子对生意根本一窍不通。
“你手下的商行主要负责米粮生意?”杨溯问李掌柜。
“是。”
“哦,米粮生意很快就会受影响了。”杨溯用一种明天一定会下雨的神棍语气说道。
“……”李掌柜一脸尴尬,这算什么?不允许别人说自己错了?
他只能点头称是,先把眼前应付过去再说。
但杨溯哪里是在和他开玩笑,认真地说道:“从现在开始,想方设法地多备粮食,另外你一会儿拿我的手令去运堂那边要一百个人手备着,就说金堂这边要用。”
“啊?”李掌柜傻眼,这是什么骚操作?金堂哪里需要那么多人?这是打算去抢别家的粮食吗?那应该去武堂要人啊……
“听不懂我说的?”杨溯皱眉。
李掌柜悚然一惊,别看杨溯这么年轻,但他习武之后,经过这么多次生死磨炼,死在他手上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了,此时一瞪眼,一股子煞气立马就出来了,李掌柜养尊处优惯了,哪里受得了这个?顿时脸色苍白,点头应下。
杨溯不去管他,看着其余人,继续问道:“谁负责酒生意?”
先前和李掌柜对话的老薛连忙应道:“堂主,我,我主要负责酒生意。”
“你这边酿酒用的粮食还有多少?”
“回堂主,还能支持一个月。”
“高粱呢,有多少?”
“高粱?”老薛错愕,看了杨溯一眼,小心翼翼地解释道,“堂主,用高粱酿出来的酒味道一般,销量不高,我们商行很少卖这样的酒。”
“那就是没多少高粱了?”
“是……”
“从现在开始,别的粮食先停下,米麦豆之类的,都拿给李掌柜。你开始大量收购高粱,有多少收多少!”杨溯吩咐道,然后看向李掌柜,“你这边也要配合,将库里的高粱全部调给他。”
“……”众人这下彻底懵逼了,这是什么神仙操作?
担心李掌柜那边粮食不够用,所以让老薛停止用粮食酿酒,全部拿去卖掉?然后又让李掌柜把库里的高粱拿给老薛酿酒?高粱酿出来的酒根本没什么竞争力……
这种拆了东墙补西墙的方法简直就像是在侮辱这些掌柜的智商。
李掌柜和老薛都快哭了,这位小爷果然是要乱来,结果杨溯又补了一句。
“若是他们两人这边钱财不够,其余人先从自己商行拿钱补贴他们。”
补贴?这么搞就是个无底洞啊!这下所有人都想哭了……
有人忍不住开口道:“堂主,属下觉得……”
杨溯直接挥手打断了他的话。
“现在我不要你觉得,只要我觉得!”
第三十一章 公子出手 广而告之
当杨溯在朝帮分舵大堂见六位掌柜时,林煜也在刺史府邸里见两位商行的大掌柜。
这两位掌柜正在向林煜一五一十地汇报他们之前参与的一场聚会由千远商行的姚南组织的聚会。
听完两人的汇报后,林煜面无表情,在座位上沉吟。
“这么说这帮子商人是铁了心要知法犯法了。”
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一个长着倒三角眼,整个人看上去十分阴鹫的高瘦男子从门外走进来。
“监察院,甲鱼组叶成,陶轩,见过掌旗使大人!”
这男子一进来,两位掌柜连忙起身跪下行礼道。
若是有外人在此,一定会惊讶于两位在通州商界也算响当当的大人物竟然会如此卑躬屈膝,更想不到这两位掌柜竟然会是监察院的人。
两人的商行在七年前就成立了,也就是说,监察院早在七年前就已经对通州落子了!
“武大人。”林煜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对这位监察院的掌旗使大人也只是平淡地点点头。
“林大人。”武正的语气倒是很客气,虽说他和林煜在官位上属于平级,都是正四品,但这次通州的行动他得到的命令是全力配合林煜,两人谁主谁次他心知肚明,而且他私下听说林煜的名字在当今天子那里都是挂了号的,可想而知此人日后必定前程远大,所以在监察院出了名的冷脸武正,在这次行动中对林煜一直都很和颜悦色。
“需不需要我直接将那帮商人抓起来,反正现在证据确凿。”武正问林煜。
林煜摇摇头:“不急,现在抓只会适得其反。我已经写信去了京城,些许压力,上面会替我们抗住,只要让朝帮在此地损失惨重,这些商人到时候自然知道该站哪边。”
武正点点头,这一个月以来,林煜已经用事实证明了自己,所以武正对他不会再有什么质疑。
“两位,你们分别负责米粮和酒水生意,接下来这一个月,按照之前的计划,我要打掉朝帮在通州的这两家商行!”林煜冷声道。
跪在地上的二人连忙点头应下。
“银两方面,武大人已经为你们准备好了,接下来你们只需要打一场最简单的商战。”
“是!”两位掌柜回道。
“这么多年,为了扶植你们,我监察院耗费了很多银子,接下来还要耗费一大笔,我希望你们能对得起我监察院的付出。”武正冷冷地说道。
“一定不负诸位大人所托!”
武正挥了挥手让两人退下,然后看向林煜:“林大人这次有多少把握。”
林煜一直给人一种不苟言笑的感觉,但此时也微微露出笑意。
“十成!”
……
一天后,通州城内的粮价开始降低,与此同时,通州特产的几种酒水,价格也开始降低。
若是普通的商行,一两家店铺搞这种降价行为,根本就掀不起什么波澜,但这次搞降价行动的却是两家在通州也属于顶尖的商行,他们的店铺几乎遍布整个通州,他们一降价,影响是整个通州米粮和酒水的价格。
消息传出后,整个通州商界都在暗流涌动,这个时候降低米粮和酒水的价格,哪家商行受到的影响最大?当然是隶属于朝帮的两家商行!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那位新上任的刺史大人对朝帮再次落子了。
“哦,降价了?”院落中,听完李掌柜和老薛的汇报,杨溯缓缓停止了十二元辰破体术的动作,擦了擦汗。
“没错,是大元行和德盛行这两家在搞鬼。”李掌柜一边擦汗一边回答道,他是一路小跑过来的。
昨天杨溯说米粮生意会出问题,他还不以为然,结果第二天就出现这种事,他万万没想到大元行和德盛行会是朝廷的棋子。
要知道市场上粮食的价格是各大商行事先约定好的,谁要是敢乱来,随意降低价格,会引起其余商行的共同围剿;但短短一天的时间,整个通州粮食的价格都出现了波动,这说明对方是摆明了哪怕两败俱伤也要打击朝帮,这如何不让李掌柜惊惧?
“知道了。”杨溯淡淡地点头。
先对朝帮的征粮以及运输动手,然后再针对朝帮的米粮和酒水,这是杨溯早就知道的套路,所以此时听到这个消息他一点都不意外。
朝帮所属商行卖出的米粮和酒水所需的粮食有一半都来自于漕粮,一旦漕运上出现问题,商行的成本立马就会增大许多。
现在有人开始降低米粮和酒水的价格,朝帮这边若是不想失去市场,只能跟着降价,如此一来,成本上升,利润下降,打价格战,朝帮的商行更加吃亏。
朝帮在生意上的收入,米粮和酒水占据了七成,当征粮和运输都出现问题时,一旦生意上再出问题,朝帮整个收入体系几乎就跨了。
虽说朝帮也被称为天下第一有钱的帮派,一时亏损没什么,但朝帮的体量太庞大了,十万帮众并不是说说而已;同时养这么多人还有各种供奉,每年还要花大量的钱财打点各路官员,一旦收入体系出现问题,朝帮的整体运转很容易就会垮掉。
在原著中,朝帮后期就是因为这个导致人心涣散,许多供奉高手也纷纷投靠了朝廷。虽说哪怕经济上再困难,朝帮对这些供奉的待遇都没有降低,但最重要的其实是大势;朝帮在和朝廷的交锋中处处受制,屡屡受挫,给人一种大势已去的感觉,自然会有许多人转去投靠朝廷。
除此之外,朝廷针对朝帮接连设过几次局,让朝帮死伤了一大批高手,这才导致了最后朝守义被围攻时,身边没什么帮手。
当然了,在那几次局中,宁沛也发挥了极重要的作用,否则最后也未必是朝帮这边失败。
现在杨溯要做的就是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只要朝帮始终强大,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李掌柜,昨天让你办的事,办得如何了?”杨溯问道。
“堂主,运堂那边的人已经全都准备好了。”
“好,既然别人降价,我们也降价,李掌柜你去把领头的人都叫来,我有事吩咐他们。”
“是!”李掌柜咬牙,杨溯昨天的正确预判让他以为对方会有什么好办法,结果也是跟着降价,那朝帮这次损失就太大了,他又不敢反驳杨溯,只能又小跑着出去了。
“薛掌柜。”杨溯看向老薛。
“堂主,我们的酒水也跟着降价?”老薛试探着问道。
“不。”杨溯摇摇头,“你不用降价,把钱全部拿去买高粱和酿酒要用的东西。”
“这......”
杨溯眯了眯眼,看着老薛:“薛掌柜莫非连这点事都办不好?”
“属下这就去办!”
老薛也小跑着出去了。
......
第二天,通州城内出现了奇怪的一幕。
一群一看就凶神恶煞的壮汉人手拿着一摞纸,见人就发,要是有人躲开,他们还会跑过去强行塞给别人。
而这些纸上用毛笔写着一行字,像什么“吐血大甩卖,从今日起,大荣行所有店铺的粮食一律打九折!买的越多,优惠越多!”,又或者是“好消息!好消息!今日起,凡在大荣行任何店铺购买粮食超过五两银子,我们一律赠送大豆一斤!”
......
没错,这就是杨溯让运堂调给他一百人要干的事发传单。
既然要打价格战,那声音就必须要响亮,这个时代没什么广告意识,杨溯这一手传单,让整个通州城都变得热闹起来。
杨溯对这些运堂的汉子们交待的是尽量让越多人知道越好,为了把事情办好,运堂的这一百多人也是想尽了办法。
集市中,十几个壮汉堵着集市的出口,每出来一个人就发一张传单。
朝帮运堂的人因为负责漕运,所以人员杂乱,三教九流之辈都有,现在这些人都是平时街面上的一霸,他们此时往集市门口一睹,自然没人敢乱来。
“挤什么挤?后面的排好队!一个一个来!”一个光头大汉在集市门口大吼道,“妈的,一群蠢货,老子给你们发福利还一个个哭丧着脸。”
迎春酒楼,老板笑着看向堵在门口的青衣汉子,有些惧怕地问道:“七爷,您这是?”
“呐。”青衣汉子冷着一张脸,让人交给老板一摞厚厚的传单,“别说爷不照顾你,你去,今天在你这吃饭的每一个人,人手发一张这个单子,要是漏掉一个,就别怪七爷我不讲情面。”
老板一脸懵逼地接过传单,差点闪着腰,连忙点头道:“一定办到!一定办到!”
七爷点点头,招呼身边的小弟,“走,下一家。”
他身后,一辆板车上装满了传单,两名小弟推着车跟在后面。
“都打起精神来,这可是我们第一次替公子办事,一定要办得漂漂亮亮的!都明白吗?”
“明白!”
......
仅仅一天的时间,满城都知道了朝帮卖的粮食降价了;刚开始有人不信,后来见真的有人去买到了更便宜的粮食,立马就有人跟着去买了。
价格战开打的第一天,朝帮先声夺人。
第三十三章 公子真乃神人也(上)
眼看有些冷场,一名男子主动开口道:“其实茂成兄说得也有道理,所谓术业有专攻,这朝春秋连账本都看不懂,跑来当金堂堂主,简直可笑。要我说,前几天那让人到处宣传的法子多半也是别人告诉他的,他套在自己身上了。”
说话这人名为薛贵,是朝帮金堂薛大掌柜的独子,在座几位公子的父亲都是各大商行的掌柜,这几人家境相差不大,又都各自接过父辈手中的部分生意在打理,平时有些生意上的往来,慢慢也就成了朋友。
其中江茂成虽然是入赘进的赵家,但他本人有些真才实学,再加上因为赵雅儿的事,赵家对他有些亏欠,便让他也负责了一部分千远商行的生意。
千远商行作为通州最顶尖的商行,江茂成哪怕只是负责一部分,也已经比在座的几人更有权势。
此时听薛贵这么说,江茂成顿时觉得很痛快,敬了对方一杯。
薛贵算起来也是朝帮的人,但他此时咬牙切齿的样子,很明显对朝帮没什么好感。其实杨溯和他没什么仇怨,是穿越前的朝春秋和薛贵有仇怨。有一次两人都在胭脂大道的一家青楼寻欢作乐,薛贵当时不知道朝春秋的身份,两人起了口角,最终是薛贵被朝春秋当着一群人的面连打了十几记耳光,事后薛贵的老爹得知此事还重重地责罚了他,带着他去朝府赔罪,结果连大门都没进。
这件事被薛贵视为奇耻大辱,但也只能在心中暗恨,没那个本事报仇,毕竟就算是他爹在对方眼里也连个屁都不是。
在座这几人或多或少都和朝春秋有仇怨,或者说被朝春秋欺负过,聚在一起,最常做的事就是骂朝春秋......
“这几天我爹让我去安青郡收购高粱,说这是堂主的意思,嘿!”薛贵冷笑道,“还堂主,谁都知道用高粱酿不出好酒,他还拼命地收购高粱。现在德盛行卖的酒水在拼命地降价,他不让我们降价,反而开始用高粱酿酒,呸!净他娘地瞎搞!”
其余人听薛贵这么说顿时也好奇起来:“哦?他让你们用高粱酿酒?哈哈,这酿出来的酒哪里比得过人家?”
“是啊!所以我劝我爹,别跟着一起瞎搞,到时候败的还不是自家的产业。”薛贵愤愤道。
“那你买了高粱吗?”江茂成问道。
薛贵笑了,摇摇头:“没有,我拖着没买。”
“你就不怕那人到时候责罚你?”有人问。
薛贵冷笑一声:“生意上的事他懂个屁,到时候我随便找个理由,只要我爹不说,他难道还能看穿?而且现在大荣行在通州别处的店铺都在陆续关门,他连那边都顾不过来,哪里还管得了我们这边。”
“哈哈哈!”江茂成闻言笑了起来,“要我说他这个金堂堂主也当不了多久,最后只能灰溜溜走人。来来来,干杯!”
“干杯!”
“咱们就等着看这位金堂堂主的笑话。”
“哈哈哈。”
......
老薛领着杨溯来到城内的一间酒坊,走进大门后,只见酒坊的学徒工们正拿着木锨把酒粮铲进木桶,然后向酒坊内运过去,老薛躬身说道:“堂主,前面就是蒸酒的作坊了,里面温度高,您要进去看吗?”
杨溯摆摆手,“先等等。”
老薛不敢多问,只能垂手在一旁等待。
一刻钟后,一身黑衣的翠花从酒坊门外走来,对杨溯说道:“公子,人都到齐了。”
话音落下,从门外陆续走进来许多手持兵刃的壮汉,有些人老薛还认得,是武堂的人,他有些惧怕地问杨溯:“堂主,这是?”
杨溯没有解释,只是对翠花说道:“让人把这处酒坊围住,没有我的命令,一个人都不能放出去,外面也不许有人进。”
“是!”翠花行了一礼,然后转身去吩咐那些武堂的人。
老薛脸色煞白,他看着这场景,感觉杨溯像是要杀光酒坊里的人似的。
杨溯对老薛笑了笑,拍着他的肩膀:“薛掌柜,为了你着想,你就别进去了,在外面等着就是。”
老薛腿都软了,只能拼命点头,暗自替酒坊里的人祈祷。
“你带路吧。”杨溯指了一位酒坊的师傅,示意对方带路,这位师傅浑身发抖着往前走。
杨溯带着翠花和钱多一起进了酒坊,刚进大门,里面的热气扑面而来。
“拉!用力,压住慢慢来!”酒坊师傅的吆喝响起,蒸酒大灶边上,有几名学徒正在拉着风箱。
杨溯其实对蒸酒懂的不多,细节方面更是一窍不通,此时有些好奇地看着这一切。
一口直径七尺的大锅放在灶上,锅上套着一个五尺出头的大木桶,完全将锅套在里面,这木桶严丝合缝,木板拼接的地方还用材料抹平,外面又围着几层厚布。
在这大木桶上半部分的开着几个小口,有几根铜管伸出来,而这大木桶的正上方则放着一口浅底大锅,边上还竖着个木架梯子。
“下面这个大锅叫做地锅,中间这个叫做蒸桶,上面那个就是天锅,等下在地锅上铺满酒粮酒母,然后慢火细蒸,酒气上升,天锅里放着冷水,酒气在天锅上凝成酒水,掉在天锅下面的露台上,然后顺着铜管流出来,这就做出酒了。”带着杨溯等人进来的那位师傅姓李,是这间酒坊的大师傅,他在杨溯的示意下大致解释了一番。
酒坊内干活的众人此时注意力都很集中,没注意到杨溯等人的到来。
“起蒸桶,下酒粮!”一名师傅在一旁大声喊道,杨溯知道这是要出酒了。
那蒸桶上有木杠,几名学徒过去,吆喝了声,齐齐力,把那蒸桶抬起,地锅边上早就有人准备好了,把一桶一桶的酒母酒粮倒入地锅的大蒸屉中,等倒的差不多,又用木耙将酒粮铺平。
有人喊着号子,将蒸桶放下,把早就预备好的湿布仔细地围在蒸桶和地锅的结合部,防止蒸汽露出,过了一会儿,几名学徒们挑了几桶水过来。
有人一直看着蒸桶,当蒸桶上半部分开始有蒸汽冒出时,一名师傅喊道:“加水!”
立刻有学徒工踩着木架梯子上去,人手传递,把一桶桶冰凉的井水倒入天锅。
“水满了!”吆喝一声之后,下面不再传递酒桶,但又有人给木架梯子上那人递了一根木棍,那人拿着木棍开始在天锅里搅和。
蒸桶上半部分共有四根探出的铜管,每个铜管下面都已经放上了酒坛子。
“出酒了!”酒坊师傅一声大喊,酒坊上下人等都露出兴奋神情。
杨溯上前一步,紧紧地盯着那几个铜管看,一股浓烈的酒味弥漫开来,这味道很冲鼻,丝毫谈不上香味。
一旁的李师傅看了看杨溯的神情,见他似乎没有丝毫不悦,悄悄松了口气,解释道:“堂主,刚开始都是这样,这酒不是马上装坛子的,要等这一锅酒都蒸完,然后把酒混起来存几天才能卖。”
此时站在酒坊大门外等得焦急的老薛也闻到了酒味,他知道这是出酒了,但他丝毫没有喜悦之情,而是皱起眉头。
他卖了这么多年酒,对于好酒差酒的区别只需要闻一闻出酒时的味道就能判断个**不离十,好酒哪里会有这样冲鼻的辣味?
“哎,用高粱酿酒,能酿出什么好酒?只是可惜了这么多天的时间和那些原材料。”老薛叹息道。
然而杨溯此时的神色非但不觉得失望,反而有些兴奋。
翠花也在观察杨溯的表情,她不懂什么酿酒,但也大概知道现在这酒算不得好,为什么杨溯反而一副开心的样子?
随着站在木架梯子上那位学徒拿着木棍用力地搅动天锅里的水,铜管里面的酒不断落入酒坛中。
“拉风箱,添柴!”一旁的师傅喊道。
风箱鼓动,火势缓缓变大,,铜管里滴下的酒水开始变多。
“接酒的坛子不换吗?”杨溯突然开口问道。
李师傅有些疑惑:“不换的,第一次出酒少,酒坛都装不了一半。”
“哈哈!”杨溯突然笑了,吓了李师傅一跳,此时酒坊内的其余人也注意到了杨溯等人的存在。
“换新酒坛接酒!”杨溯突然开口说道。
李师傅一愣:“可是,这酒坛还没满啊?”
“快换!”杨溯怒喝了一声。
这一声他用上了一些发力的技巧,巨大的声音让屋子里的人都被吓得一颤,李师傅脸色煞白,连忙吆喝着徒工换坛子接酒。
“把第一坛酒全都搬出去。”杨溯又指挥道,酒坊的徒工们不认识他,但见平时极具威严的大师傅在他身边都唯唯诺诺的样子,顿时都知道这是了不得的大人物,所以很快就照杨溯说的,将换下来的酒坛全部搬了出去。
新的酒坛换好后,酒水渐渐在坛中变多。
突然间,一股香味开始在酒坊里弥漫,这已经不再是那种冲鼻的酒味,而是酒香!
这是真真正正的香味,酒味炽烈,但却带着几分清冽,组合起来却显得有些柔和。
酒坊里每个人都在抽动鼻翼,都在嗅着酒坊中的味道,满脸的不可思议,就连拉扯风箱的人都放慢了动作。
杨溯这下彻底放心了,笑着说道:“大家继续,该干什么干什么。”
同时心中想着:二锅头,成了!
第三十四章 公子真乃神人也(下)
李师傅实在忍不住了,跑到蒸锅附近,伸手捞了一把酒水,就那么直接喝起来。
一口下肚,他整个人呆在了那里,呆了会,又情不自禁地舔舔自己的手掌,又去捞了一把,喝了几口,又呆愣在那里。
另外一位师傅也快步跑过来,他拿个酒碗,接了点酒喝了一口,也是呆在了那里,然后又喝了口,酒碗掉在了地上,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蒸桶。
这下就连钱多和翠花都有些好奇,这出来的酒究竟是什么味道?很显然比原先好了太多,不然不会有现在这样的酒香。
“啊!”呆愣在那里的李师傅猛地一声大喊,喃喃说道,“我怎么就没想到!我怎么就没想到!这第一锅的酒不能喝,第二锅才是好酒,我以前怎么不知道尝一口啊!”
他懊恼地脸上都是眼泪,在那里撕心裂肺地乱喊。他酿了一辈子的酒,此时发现原来用这么简单的方法就能得到好酒,心中的懊恼完全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杨溯满脸笑容地看着还在不断装酒的坛子,对于这个世界的好酒他一点都不陌生,因为朝春秋的记忆中,各种美酒他都是尝过的,而且记忆中并没有类似二锅头这样高度数但口感醇厚的烧酒,所以他才蒙发了要做二锅头的念头。
杨溯去找杜茂江之前,仔细打听过这个世界蒸馏酒的做法,知道大家都是靠更好的粮食,更好的井水和更好的酒曲来酿造美酒,所以他十分确定这个世界还没人发明‘掐头去尾’的二锅头做法,这才有把握向杜茂江夸下海口,要三个月内让金堂收入暴涨十倍!
关于二锅头的做法,不管是穿越前现实中的那些信息还是杨溯看过的许多穿越小说中都有提到,这确实是一个十分简单且容易记住的方法;像李师傅这样的酿酒师傅,手艺从自己师父那里传下来,他一开始受到的教育就是师父教的都是对的,这些手艺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更改,不然就可能出问题,所以创新这种事情,李师傅这样的人从未想过;而且酿酒耗费的粮食本就很多,大家都是能节约一点是一点,尽可能多得到一些酒,哪里会去想这种不要第一锅而要第二锅的做法?
杨溯看着徒工们还在有条不紊地忙碌,第二锅出酒比第一锅要多很多,已经有人把新酒坛拿了进来,准备替换接满的那些。
第二锅出酒最多,时间也长一些,接下来又换了两次水,第三锅酒味已经有些淡,第四锅更淡,第五锅味道已经有点发酸。
“第二锅出酒和第三锅出酒可以混起来,味道就更加合适。”已经平静下来的李师傅现场在那里把几种酒兑起来,品尝过后对杨溯说道。
“堂主,这些酒一定能卖个好价钱!”李师傅兴奋地对杨溯说道。
其实二锅头并不是什么顶级的名酒,但它的酿造工艺并不那么复杂,而且在这个价位上足够清冽醇厚,远胜过同等档次的烧酒,另外一点,它是用高粱酿造的,高粱的价钱比米麦豆不知道要便宜多少,成本已经低了很多。
一石高粱大概二百文左右,但一斤好酒几十文总能卖得上,酒坊这边杨溯一直在默默计算,按照这种“掐头去尾”的酿造法子,一石高粱一百二十斤,能出差不多接近七十斤酒的样子,也就是说,十倍的利润很轻松就可以拿到,更多也不是不能。
杨溯笑了笑,直接转身对翠花吩咐道:“外面武堂的人轮班值守,十二个时辰不能间断,暗堂也要派人在暗处把守好。”
翠花点头应下,杨溯这才对李师傅以及酒坊内的其余人说道:“从今天开始,所有人的工钱加十倍,但你们一个都不能离开这间酒坊,我会派人给你们修缮好住所;要好酒好肉,随时都可以招呼,要家人陪伴,也可以把他们叫进来和你们一起,但有一条,许进不许出。”
此话一出,李师傅脸色苍白,其余人也都面面相觑,若不是听到刚才李师傅叫杨溯堂主,现在已经有人闹起来了。
不过所有人都明白这是为什么,这酿酒的法子太简单了,只要看过一次,谁知道应该怎么改进,只要出了这间酒坊,靠着这个法子立马就能赚到一笔天大的财富,所以他们只要见过这酿酒的法子,也就不可能再让他们离开了。
这也是为什么杨溯要让老薛留在外面的原因,那毕竟是商行的大掌柜,每天有一堆事要处理,杨溯不可能把他一直锁在这酒坊里,但要说完全信任老薛,这涉及到朝帮未来新财路的事情,杨溯怎么可能轻易相信对方。
“你们也不用担心会一辈子都出不去,六年,六年以后,我给你们自由。”杨溯承诺道,然后语气一变,杀气十足地说道,“当然了,若是有人想着逃跑或者偷偷把消息传出去,我朝帮也不是开善堂的,能做出什么事来想必你们都心中有数,不想全家一起死就老老实实在这里干活,十倍的工钱,六年以后带着这酿酒的法子从这里出去,我保证你们人人都有一番富贵!”
听完杨溯的话,不管心中是不是情愿,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短时间是出不去了,而且对于杨溯的威胁,在场这些人没有敢不放在心上的。就像杨溯说的,朝帮在通州城积威十年的时间,能做出什么事来大家心里都有数,说杀你全家就一定会杀你全家,连家里养的狗都不会放过。
杨溯此时也有些感慨,他并不是一个残忍的人,但现在这件事可能会影响到未来朝帮几万人的命运和自己的性命,由不得他心慈手软,如果真有人乱来,他也只能杀鸡敬猴了。
想想自己从一个连鸡都没杀过的宅男到现在杀人全家这种话能够脱口而出,短短一年的时间,不知不觉间已经改变了很多。
当酒水装好后全部放在院落中时,杨溯带着钱多和翠花走了出来,老薛连忙迎上去。
“去尝尝这酒。”杨溯直接指着那堆酒坛对老薛说道。
老薛一愣,也不多话,直接朝摆放的酒坛走去;他刚刚在外面闻着那股异样的酒香,心就像被猫挠过似的,恨不得立马冲进去看看是什么情况,但又因为杨溯的命令,不敢擅动,现在终于可以尝尝这酒了。
片刻后,老薛一脸不可思议地愣在当场,然后直接打开第二坛,又尝了一口,再次愣住;打开第三坛,继续,然后第四坛,第五坛......
直到他把所有的酒坛都尝了个遍后,才失神地站起身,嘴里念叨着“不可能,不可能”。
杨溯懒得等他,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薛掌柜觉得这酒卖多少钱合适?”
老薛一惊,回过神来,欣喜若狂地喊道:“堂主,发财了啊!发财了啊!”酒坊内的消耗和成本他最清楚,现在竟然能酿出这样的酒,这中间有多大的利润,他做了这么多年掌柜,一算就清楚了。
杨溯无奈,再问了一次,老薛这才答道:“现在市面上常见的烧酒大概三十文一斤,一般的好酒要五十文到六十文一斤,这酒比德盛行现在降价卖的那几种酒味道还要好,便是卖七十文一斤都有人愿意买!不过这是酒楼饭庄零售的价钱,我们卖给别人自然要便宜些,现在德盛行又在降酒水价格,所以我觉得一开始卖四十五文一斤就可以,事后哪怕降到三十五文,扣去材料人工等成本,我们也有八倍的利润!”
老薛越算越兴奋,忍不住问杨溯:“堂主,这酒到底是怎么酿的?用高粱居然能酿出这样的好酒?”
杨溯笑道:“你要是知道了方法,就得和酒坊里的人一样,在这里待六年,薛掌柜,你还想知道吗?”
老薛缩了缩脖子,他当然不愿意在这里待上几年,不过心中又实在好奇,忍得脸色都红了,好半天才问道:“这酿酒的法子是您想出来的?”
杨溯笑而不语。
“堂主实在让人无话可说!”老薛满脸佩服地赞叹道。
带着走出酒坊后,杨溯对钱多说道:“让杜叔叔调几个高手守在这边,防止朝廷那边铤而走险。”
钱多点点头表示明白,这次从武堂调来的都是好手,忠心程度也毋庸置疑,哪怕真的有内奸,外围还有暗堂的人在暗中监督,现在杨溯又吩咐掉几名高手过来镇场子,可以说滴水不漏了。
“这酒销量上去以后,一处酒坊肯定不够,城内另外一处酒坊也要开工,通州这边的高手够不够?”杨溯有些担心地问道。
钱多笑了起来:“公子放心,现在通州分舵这边的高手数量仅此于总舵。”
杨溯也笑了起来:“那就好。”
“公子。”钱多突然喊道。
“嗯?”
“这个时候我不得不拍个马屁。”
“哈哈,你说。”
“公子真乃神人也!”
第三十五章 一把火
前段时间到处发传单的汉子们再次出动了,他们这次不是发传单,改成送酒了。
通州城内所有有名的酒楼饭店,全都挨个送上了一壶酒,并且告诉这些掌柜,这是朝帮大顺行新酿的好酒,若是有意可以去大顺行的店铺谈购买事宜,新酒数量不多,先到先得。
这些开酒楼饭店的掌柜们,对酒是一定要懂的,无一例外,每个尝过送来的酒的掌柜,全都眼前一亮,这种口感的烧酒,前所未有啊!
于是大顺行的店铺被挤满了,许多掌柜们都是亲自前去买酒。
城南,大顺行的一间酒铺里,迎春酒楼的张掌柜看着四周的几个熟人,皮笑肉不笑地打着招呼。
“李掌柜也来啦?”
“是啊,老齐也来了。”
……
几人寒暄片刻后,酒铺里的管事走了出来,笑眯眯地拱手道:“各位掌柜,难得大驾光临啊。”
“哈哈,闲话少说,我们是来买你们今早送的酒的,开个价吧。”一位性急的掌柜直接问道。
管事也不嗦,指着一旁早就准备好的酒坛:“一坛四十五文。”一坛差不多就是一斤的量。
“给我来三十坛!”
“我也要三十坛!”
“我要四十坛。”
……
众人纷纷喊道,管事笑眯眯地看着,等众人说完后,才摆手道:“每人限购十坛,多了不卖。”
“这是何意?”迎春酒楼的张掌柜问道。
“这是我家大掌柜吩咐的。”
“我出五十文一坛,给我三十坛!”
“我出五十五文!”
“我也是!”
大家都是人精,尝过那酒后,再听到大顺行的报价,就知道这其中有很大的赚头,所以纷纷主动加价。
然而无论他们怎么说,这名管事都是咬死了每人限购十坛。
最终几位掌柜只能无奈地付了钱,让店铺派人把酒送往他们的酒楼。
张掌柜故意磨蹭到最后,等其余掌柜都走光了,才上前一步拉住那名管事低声问道:“我和你们薛大掌柜相熟,你老实告诉我,要多少钱才肯多卖我一些?或者我直接去问你们薛掌柜?”
那名管事苦笑道:“张掌柜别为难我,我也是奉命行事,而且就算您去找薛掌柜估计也没用,我听说啊,这是我们堂主亲自定下的规矩。”
张掌柜一惊,堂主?那就是那位公子了,真是这样,这事儿还真不是薛掌柜能说了算的。
于是他也只能无奈地离去。
……
“你说这酒是朝帮大顺行新酿出来的?”林煜皱眉问齐云,齐云点点头。
他面前的书桌上摆了一坛酒和两个杯子,身旁坐着监察院的掌旗使武正。
武正又一次拿起杯子喝了一口酒,闭上眼睛细细品味,这次有些感慨地放下杯子。
“如何?”林煜问道,他也喝了这酒,但品不出好坏。他这些年为官,不好酒不近色,不爱名画古玩,不喜奢华享受,可以说自律到了极点。
武正缓缓说道:“这酒要说味道,和我在京城喝过最好的那几种比起来还差一些,但那几种酒,量少价高,寻常百姓肯定喝不到。现在这酒定价这么便宜,口感又这么好,只要产量跟得上,几乎可以肯定能够大卖!”
听武正这么说,林煜看向齐云:“这酒现在销量如何?”
齐云苦笑:“可以说是一酒难求。”
“哦?”
“最开始那些酒楼将这种酒售价一斤定为五十五文到六十五文不等,后来随着有人买来尝过后,买的人就越来越多。酒楼开始涨价,但愿意买的人还是络绎不绝,到最后甚至八十文一斤都有人愿意买,只可惜买不到了。”
“这是为何?”武正问道。
“我找人打听过,说是朝帮大顺行规定,每家只能买十坛酒。”
武正皱起眉头:“这大顺行的掌柜脑子有病吗?有钱都不赚?”
“不,听说这规定是金堂堂主下的。”齐云说道。
“哈。”武正嗤笑一声,“那小子……”
“厉害啊。”林煜突然感叹道,打断了武正的话。
“嗯?”武正看向林煜。
林煜面无表情地解释道:“对方这一手分明就是欲擒故纵,故意控制在市面上流动的酒量,以此吊着所有人的胃口,越是尝不到,越是想要。”
林煜虽然不知道什么叫“饥饿营销”,但他只是稍微想了想,便看出了杨溯这样做的目的,不得不感叹道:“看来所有人都小瞧了朝帮这位公子啊。”
“这酒叫什么名字?”林煜问齐云。
“叫一把火。”
“一把火?”林煜反复念叨这个名字,最后苦笑道,“好一个一把火。”
……
“你说什么?”老薛一脸震怒看着自己的儿子。
薛贵梗着脖子,不服气地说道:“我说,安青郡那边出了点问题,暂时没买到高粱。”
“放屁!安青郡那边和我们合作这么多年,能有什么问题?我不是告诉过你这是堂主亲自交代的事,你怎么敢乱来?”老薛被气得满脸通红,指着薛贵,手臂都在颤抖。
“他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大少爷,乱下命令我当然不能听!爹,我们要是听他的瞎搞,大顺行迟早要被败光,要我说,我们还不如投靠那位刺史大人,至少……”
“啪!”一记重重的耳光打断了薛贵的话,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老爹,摸着迅速红肿起来的脸庞,嘴角有鲜血流出。
“蠢货!”老薛指着薛贵怒吼道,“你可知道就在昨天,堂主亲自改良了酿酒方法,用高粱酿出了一种好酒,今天整个通州城都在议论这种酒,我们卖给所有酒楼的酒全部售罄!你知不知道你没买那些高粱,我大顺行会损失多少钱?”
“怎么可能?”薛贵失魂落魄地看着老薛,他今天没出门,所以还不知道通州城被“点了一把火”。
老薛痛苦地闭上眼,他平时太宠溺这个儿子,以至于现在出了这样的事。
安青郡是通州种植高粱最多的地方,每年出产大量的高粱,大顺行和安青郡那边的商行也一直都有生意上的往来,所以早在十天前老薛就吩咐薛贵去联系安青郡那边的商行,提前预订一大批高粱。
老薛倒不是一早就知道杨溯能弄出一把火,他只是单纯地不敢违背杨溯的命令而已。比起薛贵这样不知道深浅的愣头青,他更明白朝帮拥有怎样的能量,薛贵说什么投靠刺史大人,老薛根本连想都不敢想。
这些年但凡背叛了朝帮的人,有几个能有好下场?朝帮暗堂大牢里处理过的可不单单只有敌人。
老薛现在顾不上对薛贵发火了,他得赶紧想办法解决眼前的问题。安青郡那边哪怕还能买到高粱,一来一去也要耽误好几天的时间,而通州城这边,大顺行在城内的第二间酒坊今天也开始酿造一把火了,而且最重要的还是杨溯接下来的计划。
老薛清楚地记得杨溯今天对他说的话。
“薛掌柜,你可知道我为什么给这酒取名一把火?”
“额,是因为这酒的口感?”
“也有这方面原因,但我更多的是想通过这酒,替我们朝帮打开一条全新的财路,我要为朝帮点上一把火!我要这把火照亮更多的地方,我要这酒能够行销天下!”
到现在,回想起杨溯这话,老薛都有一种久违了的激情,行销天下,这是每个商人梦寐以求的事情!
如果说之前他是因为杨溯的身份才被迫着在做事,那现在他就是发自内心地想要做好这件事,不为别的,就为杨溯最近做的这些事唤醒了他经商之初才有的那种激情和干劲。
“你待在家里,哪也不准去!我警告你,堂主是你无法想象的大才,你以后少给老子惹事!”老薛对薛贵吼了一句,然后匆匆出门。
他的身后,薛贵眼神怨毒地看着前方……
一把火出现后的第三天,大顺行在无数掌柜的软磨硬泡下,总算又卖出了一批酒,让这几天光听别人说却喝不到酒馋得不行的酒鬼们争先购买,有的人甚至就守在大顺行店铺的门外,一看酒楼的掌柜们让伙计搬着酒出来,就一拥而上,在大街上就要买些来解馋。
如果不是这些掌柜想着顺带提高自家酒楼的生意,一定要回酒楼再卖,恐怕这酒在大街上就要全卖光。
通州城作为漕运的重要节点,南来北往的商船很多,各地的特产在这里几乎都能见着,已经好久没有出现一种商品能卖得这么火爆了。
正如武正所说,真正的好酒寻常老百姓根本喝不到,对于那些好酒之徒来说,一把火味道醇正,又有烧酒的烈度,最重要的是价格很‘亲民’,哪怕是普通人家,用十几文钱买一壶来尝尝鲜总是可以的。
所以一把火在通州城内真的燃起了一股购酒的狂欢,而且这把火还在向各地扩散。
随着一把火的扩散,一个消息也在通州传开了:朝帮大荣行的粮食价格还会持续下降!
所有人都知道,朝帮这是要打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