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八十三章 兵临泉州(上)
八千士兵们开始登记,他们绝大多数人都愿意留下继续从军,士兵们都很清楚,要想平安回到家乡,就得先为朝廷效力,李大将军虽然承诺战争结束后放他们回乡,但谁知道战争什么时候结束?就算战争结束,他们又该怎么回乡?
面对种种未知,还不如继续从军,为朝廷效力。
就在士兵们登记的同时,在旁边一顶大帐内,二十几名中下层水军将领也在李冰的主持下宣誓晋王。
这些都是中低层将领,基本上都是郎将和校尉,从来不受姚和关注,他们更愿意为晋王效忠。
李冰给他们每人升官一级,梅弘清升为中郎将第二级的鹰扬郎将,他担任水军主将张克诚的左副将,之前引领他们进入海州的曹光则是右副将。
当天下午,四万新老晋军登上了战船,三百艘大型战船缓缓,继续向登州方向驶去.......
就在泉州水军转变为朝廷水军的同一时刻,两百艘五千石的货船满载着四万晋军抵达了泉州港外的海面上。
这是姚顺犯下的一个致命错误,他认为广州的战船还没有修复完成,所以不可能对泉州发动军事行动。
他却忘记了,如果他们的水军不在泉州,广州的晋军就没有必要乘坐战船过来,乘坐商船也是一样,刘家的两百艘大商船早已在广州候命。
战船停泊在数十里外的海面上,一艘小船先行驶来,缓缓靠近岸边,岸边上有一名周飞的心腹手下在等候,周飞已事先得到一名商人送来的消息,特地派一名手下在军港等候。
士兵看见了迎面驶来的小船,连忙迎了上去。
两人都出示了相同的令牌,船上士兵抱拳道:“船队已在外海停泊,今晚两更时分将登陆,请转告周将军。”
小船驶远了,士兵也匆匆赶回大营,向周飞禀报。
周飞立刻找来四名旅帅,这四名旅帅都是和周飞一起来泉州的晋军斥候,都是精锐中的精锐,得到周飞的推荐,四人都升为旅帅,每人掌控百名士兵,四名旅帅加四百名士兵都是周飞可以用的人。
他手下虽然有两千士兵,但大部分士兵都是本地人,对姚家比较忠心,所以周飞便想了这个办法,从两千人挑出四百人? 交给四名手下统领? 把这四百人打造成忠于自己的部下。
一名手下道:“将军,我们有紧急通行令,不如晚上有紧急通行令开启城门!”
周飞摇摇头? “通行令只能进几个人? 而且城头能看到海港,被他们发现海港内进船? 麻烦就大了? 最好的办法还是取代士兵守城。”
“但将军用什么理由呢?”另一名手下道。
周飞笑道:“我早就向姚顺申请守泉州城,他也答应了? 等会儿我去找他谈一谈,实在不行我们就提前夜袭东城。”
周飞随即进城找到了姚顺,也是巧,姚顺正在官房和蔡雍商议从各州运输钱粮之事。
周飞上前单膝跪下道:“卑职参见经略使? 参见蔡司马!”
蔡雍笑着向周飞点点头? 周飞是他极力推荐给姚顺,周飞表现出色,蔡雍脸上也有光彩。
姚顺停下笔笑问道:“周将军有什么事?”
“启禀经略使? 今晚能否让卑职守城?”
“为什么?”姚顺不解地问道。
“启禀经略使,卑职在训练部下守城,尤其是夜晚守城? 但效果很不理想? 大家都不能理解? 卑职考虑,最好就能在实地训练,今晚正好是训练时间,恳请经略使让卑职实地训练。”
姚顺想了想道:“这个问题不大,但你晚上在城头训练,那海港那边谁来当值?”
“卑职并不是全部士兵参与训练,卑职分三批训练,今晚海港有当值巡哨,而且卑职在东城训练,也能监视海港的情况。”
旁边蔡雍笑着劝姚顺道:“主公,难得有对训练军队这么上心的部将,就成全他吧!”
既然蔡雍说了情,姚顺便不再反对,他点了点头问道:“那周将军准备训练几天?”
“卑职需要三天,今天晚上、初七、初九,这三天都是夜间训练时间。”
姚顺写了一份手令交给周飞,“今晚的当值昨天就安排好了,你自己去和马将军商量吧!我这边同意了,另外,初七和初九我会安排好。”
“多谢经略使!多谢司马!”
周飞接过手令,躬身行一礼走了。
蔡雍望着他走远,对姚顺低声道:“此人是难得的将才,主公要好好笼络他。”
姚顺点点头笑道:“我知道,明年我大哥的长女就十六岁了,我打算把她嫁给周将军,大家成了一家人后,我会再提拔他。”
周飞随即来到军营,找到了中郎将马墨,马墨是建州人,跟随姚广平多年,在泉州军中资历深厚,他为人比较傲慢,根本瞧不起新晋中郎将周飞,周飞虽然武艺出众,训练军队也有一套,但他资历太浅,又是从外面来的,同时还是李武俊的手下,在马墨看来,就是一条丧家之犬罢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马墨望着桌上的姚顺手令问道。
“今晚由我的手下巡逻东城,经略使已经同意。”
马墨冷冷道:“谁负责守城早已经安排好了,经略使同意也没有用,再说你是负责巡逻码头,守城做什么?”
“我今晚要训练士兵守城,恳请将军成全。”
马墨哈哈大笑了起来,“真有意思,没有敌军攻城,你光守城能训练什么?主公夸你善于训练士兵,我看也是言过其实。”
周飞每想到此人这么难缠,他沉吟一下道:“如果马将军肯答应,那么这三个月马将军部下的夜间当值,都由我来承担!”
没人愿意晚上当值,熬夜一般都不能睡觉,马墨也不想值夜,他只不过是在故意刁难周飞,没想到他居然开出了三个月的条件,是愚蠢,还是冲动?
马墨眼睛眯了起来,他盯了周飞半晌,冷冷问道:“你此话当真?”
周飞咬牙道:“是男人就一口唾沫一颗钉,我既然说了,就绝不会反悔!”
“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两人重重一击掌,马墨随即取出令箭和当值银牌递给他,“这是今晚东城的巡逻牌,一更正,你自己去交接,今晚的口令是远山近水!”
.........
夜色深沉,时间渐渐到了一更时分,周飞率领四百名士兵来到东城,此时马上要到换值时刻,一名当值郎将跑了下来,他看见周飞,不由一怔,“周将军这是.......”
周飞把令箭和银牌递给他,“经略使命令我今晚当值东城,我特来接班,口令是远山近水!”
令箭、银牌和口令都对,郎将点点头,“我这就交班!”
他回头喝令道:“集结回营!”
不多时,一队队士兵从城头上下来,郎将向周飞抱拳行一礼,“后半夜就拜托将军了!”
他率领五百士兵离开东城,返回军营了。
..........
周飞接手了东城,泉州城还有三个城门都有当值士兵,不过整个东城则由周飞负责,包括城门、城楼和城墙,他迅速进行分配,一百名士兵在下面守城门,另一百士兵负责守城楼,然后两边城墙各有一百士兵巡逻。
周飞亲自在城楼附近巡逻,此时他站在城楼前眺望着远方的海面。
时间渐渐到了两更时分,远处海面上出现了无数黑点,两百艘商船满载着士兵向港湾驶来。
月光下,海面的船只看得格外清晰,一名巡哨的士兵忽然发现了海面上的黑点,指着大喊道:“海面上有船!”
他的旅帅厉声喝止,“那是我们的水军回来了,不准大惊小怪!”
周飞也看见了海面上的船队,他慢慢捏紧了拳头,他的军队在城外,距离码头有一段距离,今晚他没有安排任何人当值,大家都应该在睡觉。
周飞还是有点担心手下将领自作主张,带人去巡逻。
就在这时,城下传来他文书杨青的声音,“请开城门,有紧急军情!”
周飞探头问道:“杨青,怎么回事?”
杨青愣住了,“周将军,怎么是你守城?”
“我是临时派驻,发生了什么事?”
杨青连忙道:“刚才码头管事跑来报告,说海面上出现了很多商船,不讲规矩,他们向军码头驶来了。”
第一千零八十四章 兵临泉州(下)
周飞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他可不希望自己手下大将率领军队去阻止晋军登陆,那样会伤亡惨重。
他急忙问道:“有没有其他将领知道?”
“回禀将军,今晚是卑职当值,卑职没有告诉其他将领,而是进城来找周将军,请将军定夺!”
周飞心中暗暗夸赞,这个杨青有懂规矩,知道这种事情不能绕自己。
他想了想,下令士兵开城门把杨青放进来,不多时,杨青被带上城,周飞注视他道:“我不妨告诉你实话,我不叫周厉,我叫周飞,是晋王帐下车骑将军,斥候营副统领。”
说完,他一指海面,“你看一看海面!”
杨青吓得脸色大变,战战兢兢向海面望去,只见密密麻麻的大船已经驶进了港湾。
“那是从广州过来的五万精锐大军,泉州没有水军抵挡了,城中只有八千士兵,可以说姚家已经完蛋了,你跟了我不少日子,人品很不错,你现在可以选择,是继续跟随我,还是下城去姚府报信?”
杨青毫不犹豫躬身道:“我愿意为晋王效力,继续跟随将军!”
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他当然知道要效忠朝廷才是唯一的活路,也是他的机会。
周飞点点头又问道:“那个商港的管事现在在哪里?”
“卑职已经把他打发回去了。”
周飞随即把一名旅帅召来,把自己的令牌递给他道:“你带一百弟兄跟随杨主簿回军营,控制住兵器库,不准任何人出军营,如果哪个将领不听我的令牌,敢在营中闹事,你给我格杀无论!”
“卑职遵令!”
杨青也一阵激动,周将军居然称自己为主簿了,他只是一个文书小吏,而主簿是八品官,周将军表明了态度,就意味着自己要当官了。
“卑职也一定全力阻止弟兄们出营。”
杨青和旅帅带着一百士兵出城向军营方向奔去,城门继续关闭,周飞等待着最后时机来临。
但就在这时,一名士兵跑来禀报:“马墨将军来了!”
周飞脸色一变,马墨这混蛋,还是不相信自己,居然在这个关键时候来了? 周飞捏紧了拳头,既然这混蛋要找死,那就成全他!
周飞转身向城下快步走去? 走到城下,只见马墨带着两名士兵站在城门边,他正疑惑地望着城门缓缓关闭。
“马将军怎么来了?”周飞笑眯眯上前问道。
马墨晚上越想越不对劲,周飞平时是个很精明的人,他怎么会用三个月值夜来换今晚一夜当值?这完全不合常理? 他到底想干什么?
马墨实在睡不着,便带着两名手下来东城门查看情况? 却正好看见杨青和一百士兵出城。
“周将军? 刚才怎么会有军队出城?”马墨厉声问道。
周飞呵呵笑道:“我安排人去码头巡逻,马将军别忘了? 码头巡逻也是我的职责。”
“但夜间严禁开启城门,尤其不准军队出入城? 这是规矩!”
“不好意思? 我第一次守城,不知道这个规矩? 保证下不为例!”
马墨盯了周飞半晌,又道:“是吗!我想上城去看一看? 我对将军的训练很有兴趣。”
“马将军请,城上正在训练? 还请马将军多多指点。”
周飞侧身一摆手? 请马墨上城。
马墨快步走上甬道? 向城上而去,这时,周飞指着前面地上道:“将军当心地上,摆放着几颗人头!”
马墨吓一跳,连忙向地上望去,但他什么都没有看见。
就在这时,马墨的背心忽然一阵剧烈疼痛,他刚要惨叫,却被一只大手捂住了嘴,使他无法发出声音,马墨眼睛里尽是惊骇和恐惧,他忽然明白过来,对方是奸细,但已经晚了,马墨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两名手下吓得目瞪口呆,转身要逃,却被后面士兵扑倒,一刀割断了喉咙。
干掉了三人,周飞冷冷哼了一声,“既然自己非要找死,那也怪不得我心狠手辣!”
…………
船队陆陆续续靠岸,一队队士兵从船上奔下来,迅速在岸上集结,主将康保也上了岸,他注视着远处的泉州城,黑漆漆的城头上挂着三盏大灯笼,在夜晚格外醒目,康保笑了起来,那应该是周飞在等着自己呢!
康保没有急于出击,他还在耐心等待军队集结,一艘艘大船靠岸,一群群士兵从船上奔下,码头上集结的军队越来越多。
康保见时间已快到三更时分,军队还有一万人左右没有下船,他对副将曾靖海道:“你率剩下的一万军队控制海港,我率三万大军夺取泉州城!”
“卑职遵令!”
康保当即下令,“进发!”
他翻身上马,率领三万军队浩浩荡荡杀向数里外的泉州城。
实际上,周飞在城头上便看到了军队集结,他才下令点燃三盏灯笼,这时,一名手下低声道:“将军,城下有火光!”
周飞也看到了,月光下,官道上是一支浩浩荡荡的大军,百步外,有三支火把点燃了。
“开城!”
周飞下令开启城门,放下吊桥,他转身向城下走去。
不多时,晋军开始进城,康保一马当先,手执长矛和大盾,第一个冲进城内。
“老将军!”周飞上前高声道。
康保已经年近六旬,确实是不折不扣的老将军了,他闻声看见了周飞,便催马上前行礼道:“周将军辛苦了,现在城内情况如何?”
“城内还很安静,三座城门都有军队守卫,但人数不多,关键是军营卑职愿为先锋,夺取军营!”
康保大喜,“有劳周将军了!”
城内目前有八千军队,其中分布在三座城门有一千五百人,其他六千余士兵都在军营内睡觉,尽管城内还有一些零星士兵,比如数百巡逻士兵,经略府的五百侍卫等等,但这些士兵都影响不大了,关键是夺取军营。
军营位于城池中部,相距东城门至少有三里,占地约两百亩,被高墙包围,营门朝着中轴大街,此时营门前有几名士兵在营门内来回巡逻,大门旁边还有座警钟塔,上面有士兵在眺望四周情况,也能清晰看见大街上情形,如果晋军从大街上奔来,哨兵会立刻发现,并敲响警钟。
周飞对这座哨塔的情况了如指掌,他率领三百名士兵列队向大门走来,他兵力不多,哨塔上的士兵看见了,但并没有敲响警钟,应该是换岗回营的士兵。
“口令!”大门前的巡哨也看见了他们。
“远山近水!”
周飞高声道:“我是第五营周厉!”
“原来是周将军,失礼了!”
几名士兵都认识周厉,收起了兵器,周飞走上前问道:“有什么异常情况?”
“回禀将军,没有任何异常!”
周飞点点头,又抬头对哨塔上的士兵喊道:“上面的弟兄,这里有经略使给你的军令。”
他取出姚顺的手令挥了挥,“下来接令!”
上面的哨兵呆了一下,显然不明白为什么主公要给自己发军令,但他不敢不从,连忙从哨塔上跑了下来,
他上前单膝跪下行礼,“参见将军!”
“很好!”
周飞上前手一挥,锋利的匕首当即割断了士兵的咽喉,士兵扑倒在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旁边几名士兵都吓呆住了,周飞如豹子般扑上去,身形如闪电般割断了几名哨兵的喉咙,又补上几刀,五人悉数毙命。
他身后的三百士兵冲进了大营,直扑兵器库,现在泉州城处于非战时状态,非战时状态其中一个特点就是兵器不随身,只有当值或者巡逻才会带上兵器,平时兵器都是放在军营兵器库中,由铠曹司管理,只有进入战时状态,兵器才会随时跟在士兵身边。
三百士兵控制了兵器库,一支火药箭向空中射出,在夜空中划过一道赤亮的火焰,中轴大街上激烈的奔跑声骤然响起,一万五千军队在康保的率领下奔到军营,营门大开,两万军队直接冲进了军营内.........
与此同时,大将张拓也率领一万军队包围了经略府,府内警钟声大作,侍卫们乱成一团,姚顺也被叫醒了,他听说外面有大量军队将自己府邸包围,他第一个反应竟然是兵变,他的几个兄弟要夺自己位子了。
“外面到底有多少人?”
姚顺手执宝剑,怒气冲冲走到中院,喝问道:“我的军队呢?他们都在哪里去了?”
这时,侍卫统领跌跌撞撞奔来,带着哭腔道:“主公,不是兵变,是晋军,晋军杀进城了。”
“当啷!”
姚顺手中宝剑落地,他彻底惊呆了。
第一千零八十五章 人之常情
蔡雍的府宅位于城西,也是一座占地数十亩的巨宅,蔡雍官任司马,是泉州经略府中仅次于长史张澜的第二号人物,他主管财政,同时也是泉州第二世家蔡家的重要人物,他父亲蔡钰曾是福州刺史,目前为蔡氏家主。
十年前,蔡钰和姚广平结为儿女亲家,由长子蔡雍迎娶了姚广平的次女为妻,便成为姚广平帐下仓曹参军,姚广平建立藩镇,他便出任司马,一直至今。
城内动静太大,蔡雍也被惊醒,很快管家给他传来消息,数万晋军进城了,蔡雍吓得差点晕过去,他躲在内室,不停地祈祷上苍饶自己一命。
这时,外面传来管家的声音,“老爷,周将军来了!”
“那....那个周将军?”蔡雍声音都颤抖了。
“周厉将军!”
蔡雍精神一振,周厉竟然没事?他战战兢兢走出内室,来到中堂上,只见身穿盔甲的周厉笔直地站在堂上。
“周将军,现在情况怎么样了?”他走进大堂便问道。
周飞微微笑道:“外面战斗应该停止了,姚家军队已经没有了,姚顺也已投降,可以说,姚家藩镇已经快要结束了。”
蔡雍瞪大了眼睛,“你.....你难道也投降了?”
周飞摇摇头道:“实际上我不叫周厉,而叫周飞,是晋王帐下车骑将军,斥候营副统领,蒙晋王厚道,封我为从三品云麾将军,赐爵高唐县公。”
蔡雍惊得后退两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张大嘴望着周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周飞走上前蹲在蔡雍面前,微微笑道:“虽然我是奉晋王之令来泉州潜伏,但蔡司马确实对我不错,对我照顾有加,又助我完成了任务,这份恩情我也一直记在心中,我今天过来就是想帮助蔡司马。”
蔡雍心中顿时燃起一线希望,一把拉住周飞的胳膊,连声道:“周将军,你一定要帮帮我!”
周飞点点头,“姚顺已经被软禁,很快会送往长安,现在需要有人出来稳定泉州局势? 我向康大将军推荐了你? 应该会临时任命你为代理刺史? 如果蔡公做得不错? 我们会向晋王殿下推荐你为正式泉州刺史。”
蔡雍顿时大喜? 简直想不到啊!刚开始他还担心自己小命难保,这一转眼,他竟然有机会出任泉州刺史。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跟我来吧!”
..........
城内的战局已经结束了,基本上没有发生激战? 双方兵力悬殊,在晋军控制军营内? 泉州城便大势已去? 三座城门的士兵和巡逻士兵都纷纷脱去兵甲逃亡,在姚顺做出投降的决定后? 经略使府中的五百名侍卫也放下兵器投降。
晋军随即在城内实行宵禁,在紧张局势完全解除之前? 所有百姓都只能呆在家中。
蔡雍跟随周飞来到临时军衙,临时军衙便是泉州州衙,由于姚顺兼任泉州刺史? 他基本上不来这里,州衙相关事务都在经略使府完成? 使州衙成为一座摆设。
州衙内灯火通明,大堂上聚集了不少人,有晋江县令王观海、县丞袁霖,还有几名经略府的中级官员,但主要官员一个都不见。
康保正坐在大堂上查看军情资料,拿下泉州,只是他的第一步,他还要继续作战,夺取福州、建州、汀州和漳州,明天上午就要出兵,他现在需要把泉州局势稳定下来。
周飞带着蔡雍走进大堂,对康保笑道:“大将军,蔡司马来了!”
蔡雍连忙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参见康大将军!”
康保的官阶是正三品冠军大将军,同时封左骁卫大将军,广州都督,封爵伊吾郡公,在晋军中出任骠骑将军,是晋军六大骠骑将军之一,姚锦、李冰、梁武、张云、裴信、康保,这六名大将在去年同时升为骠骑将军,而郭宋则出任晋军都元帅、上将军。
康保微微笑道:“蔡司马请坐!”
蔡雍坐下,苦笑一声道:“既然经略府不再存在,我这个司马也名不正,言不顺了。”
“这倒也是!”
康保点点头道:“这次请蔡公来,是想说说泉州之事,我比较糊涂,我一直知道泉州有晋江、南安、莆田和清源四县,但看这些报告,怎么都提到泉州五县,还有一县在哪里?另外,福州和泉州都有经略府,到底哪个是正宗?”
蔡雍连忙道:“大将军有所不知,在泉州东南方向有一座岛屿,叫做龟龙岛,也叫澎湖岛,五年前姚广平在岛上修建一座县城,叫做澎湖县,它就是泉州的第五县。”
“原来如此!”
康保恍然大悟,他又不解问道:“为何要在岛上修建县城?”
“因为在龟龙岛以东百里外,还有一座更大的岛屿,叫做流求岛,相当于五个州的面积,上面只生活着高山土著,姚氏父子都想开发这座大岛,便于他们在岛上建立自己的王朝,所以澎湖县只是他们中转之地而已。”
“我明白了,那两座经略府呢?又是怎么回事?”
蔡雍笑了笑道:“在姚广平之前,泉州等五州是由长乐经略府管辖,长乐经略府位于福州闽县,姚广平从泉州起家,他便在泉州晋江县也修建了一座经略府,不过人口、城池和商业繁荣,晋江县都不如闽县。”
“福州是由谁控制?”
蔡雍欠身道:“姚广平生了六个儿子,长子姚兴出任建州刺史,次子就是姚顺,老三姚和出任水军都督,率领八千水军北上了,老四姚鼎出任福州刺史,老五姚晃出任汀州刺史,老六姚简出任漳州刺史,每个州只有五百士兵,负责维持治安,基本上只要拿下泉州,其他四州就不在话下了,关键是,大将军准备怎么处置姚氏兄弟?”
蔡雍心中有点忐忑,毕竟他是姚广平的女婿,如果晋王要将姚氏灭门,那他妻子怎么办?
康保淡淡道:“姚家虽然是藩镇,但并不像其他北方藩镇那样和晋军宣战,晋王殿下认为姚家并不是朝廷的敌人,加上姚广平治理地方还不错,让五州百姓都能安居乐业,所以晋王决定把姚氏迁到长安,当然,如果其他姚氏兄弟一定要反抗朝廷大军,那他们只能自取灭亡。”
蔡雍想了想道:“我来写信给他们吧!给他们说清楚情况,让他们主动投降,既成全了自己,也避免百姓遭殃。”
康保欣然答应了,“蔡公可以写信!我就晚一天出兵。”
康保随即任命蔡雍为泉州临时刺史,天亮时,晋军取消了宵禁,恢复城内正常秩序,军队在城内各地贴满了安民告示。
.........
下午,蔡雍的父亲蔡钰从老宅进城,找到了刚刚出任刺史的蔡雍。
蔡钰曾是朝廷任命的福州刺史,十年前辞官回家养病,现在年近七旬,很少来泉州城。
听说父亲到来,蔡雍从州衙里出来,把父亲迎到后堂。
“父亲,你怎么来了?”蔡雍不解地问道。
蔡钰笑眯眯道:“听说我儿做了朝廷刺史,我当然要来看看。”
蔡雍苦笑一声,“现在只是临时刺史,还不是正式刺史,最后不一定轮到我呢?”
“就是因为这‘临时’二字,所以我才过来,你为临时是因为康大将军没有任命权,刺史只能晋王来任命,晋王要稳定泉州,当然要首先考虑世家的利益,所以只要你做好几件事,正式刺史非你莫属。”
蔡雍大喜,“孩儿该怎么做?”
“第一是稳定,泉州不求什么大变化,但一定要稳定,税赋、劳役什么的,都不能增加,物价也要稳定,只要百姓安居乐业,那么泉州就稳了。”
停一下,蔡钰又道:“第二是你要鼓励海外贸易,把泉州商港全面活跃起来,这是晋王最感兴趣之事,一定会对你有好处。”
“那第三呢?”蔡雍又问道。
“第三点非常重要。”
蔡钰压低声音道:“你要想办法推荐张澜去别处为官,漳州、汀州、建州都可以,就是不能让他留在泉州。”
“这是为何?”蔡雍不解问道。
“你不了解啊!张、蔡两家是泉州最大的两个世家,几十年来一直在明争暗斗,你做了刺史,眼看蔡家要超越张家,张家岂能服气?
张澜以前是经略府长史,你低他半级为司马,而现在你做了泉州刺史,他却在家为民,他心里会舒服吗?
他在泉州人脉太广,我担心他会给你使绊子,让你这个临时刺史转不了正,所以把他安放到别处为官,或者更狠一点,把他和姚顺一起送去京城,张家就俨如少了一双手,怎么也对付不了你。”
蔡雍点了点头,还是父亲高明,看得深远,不过送去京城有点过份了,让他回祖籍漳州为官比较合适。
第一千零八十六章 新式窗户
蔡雍当天便找到了康保,极力推荐张澜为漳州刺史,取代能力平庸的姚简,蔡雍的理由也很充足,张澜的祖籍是漳州,他本人又曾出任过漳浦县令,对那边的情况很熟悉。
事实上,康保出兵之前也得到了郭宋的指示,姚广平把福建五府治理得还不错,百姓都能安居乐业,这和他手下高官的能力较强有密切关系,所以郭宋也同意康保启用姚广平的手下文官。
但除了人口最多的福州以外,郭宋打算让从前的太府寺卿张谙出任福州刺史,张谙就是福州人,他回福州也算是衣锦还乡,这可不是贬职,张谙没有地方官的履历,会阻碍他更上一步,他在福州做了两任刺史后,回朝就能升为尚书。
正因为有晋王的指示,所以康保才让周飞推荐泉州临时刺史,周飞推荐了蔡雍,现在蔡雍又推荐张澜为漳州临时刺史,康保便欣然同意了。
在随后的几天内,康保出兵两万,兵分四路杀向各州,由于蔡雍事先写信姚氏兄弟,消除了误会,姚氏兄弟纷纷投降朝廷大军,使两万大军兵不血刃收复了福州、建州、汀州和漳州,朝廷大军彻底收复长乐经略府五州。
与此同时,攻占淮西的战役也结束了,四路晋军用两天时间便攻下寿春城,双方在城内激战一夜,高幽走投无路,服毒自杀身亡,他最后的八千军队也全军覆灭。
淮西被收复,这就意味着淮河以南的广大南方地区彻底被朝廷平定。
........
这天上午,数十名工匠正在给晋王一家的居所花萼楼的窗户安装玻璃,这可是一件大事,玻璃是咸阳匠作监琉璃坊造出的新产品,用石英和石英砂熔解去杂质后形成,形成一块块平板玻璃后,再用装有金刚石的刀头进行切割。
玻璃至少要装五天时间,郭宋一家暂时搬离了花萼楼,各种物品都装箱,家具用油布裹好,财物都带走了。
两名工匠戴着厚厚的手套,将一块边缘锋利的玻璃小心翼翼安放在外面已经事先钉好了细木条? 然后里面再用细长的木头钉在四周边框上,玻璃便被固定在窗户上了。
郭宋站在一扇已经安装好玻璃的窗户细看,其实玻璃内还有明显的杂质? 可以清晰看到大大小小的气泡,透明度也不够,也就比天然水晶片稍微透一点,勉强能看见外面的凝翠湖,也能看到有人在走动? 但具体是谁就看不清楚了。
薛涛走到丈夫身边,望着玻璃笑道:“我们都说这是水晶琉璃? 或者叫做琅玕? 夫君怎么给它起个玻璃的名字?”
郭宋摇摇头笑道:“它其实是一种廉价的人工宝石,当不起琅玕这个美名? 叫水晶琉璃也可以,名字并不重要? 关键是大家感觉如何?”
薛涛欣喜道:“大家当然都很喜欢? 装了它,冬天房间就不用白天点灯了? 房间里明亮多了。”
在此之前,冬天一般都关上窗户? 而窗户都是木板,不可能糊纸? 也不舍得装纱绸? 所以一关上窗? 房间就会变得很昏暗,那就只能点上蜡烛,后来出现了竹篾纸,富贵人家则用明瓦或者油纸,总而言之,在玻璃出现之前,冬天采光一直是个大问题。
“夫君,这种玻璃能推广吗?”
“当然可以推广,它的原料就是河滩上的砂石,要多少有多少,不过需要时间,一步步来吧!”
这时,身后一名女护卫小声提醒道:“殿下,潘相国刚才派人来送信,说有大事。”
郭宋点点头,对妻子笑道:“估计又有什么消息传来了,我去官房看看吧!争取早点回来。”
“夫君去吧!这边一天两天也装不完,你就别管了。”
郭宋这两天稍稍有点感恙,在家静养了两天,他今天就打算回官房。
郭宋随即下了楼,坐上马车在数百骑兵的护卫下前往大明宫,郭宋去大明宫当然不是像普通百姓那样走大街,他走城墙内的夹墙通道,这可以说是皇室专用通道,连接大明宫、晋王宫乃至城外曲江池。
不多时,郭宋便来到了大明宫官房,他刚坐下,潘辽和杜佑便走了进来,潘辽关切问道:“殿下身体好点了吗?”
郭宋点点头,“差不多恢复了,像我这个身体不容易感恙,这还是我很多年来第一次感恙。”
杜佑也关心道:“殿下千万不要掉以轻心,越是不容易生病的人,一旦病倒就是大事。”
“多谢杜相国关心,我会当心!”
郭宋又笑问道:“说说正事,有什么好消息?”
潘辽笑眯眯道:“刚刚接到一份捷报,殿下能猜到是哪里吗?”
郭宋略一沉吟便道:“要我猜的话,我猜应该是泉州!”
杜佑竖起大拇指赞道:“殿下一猜便中!”
潘辽取出康保发来的急报,呈给郭宋,“请殿下过目!”
这两天郭宋感恙,主管军事的兵部尚书张裘安又去了太原,郭宋便暂时让潘辽替自己接手各地的战报。
郭宋接过军报看了看,军报上说已经拿下泉州,姚顺投降,晋军未伤一兵一卒,蔡雍已写信让其他四州投降,军报最后推荐蔡雍暂任泉州刺史,张澜暂任漳州刺史,罗兴文暂任汀州刺史。
郭宋点点头,对潘辽和杜佑道:“这三人都是姚广平的女婿,也都是地方望族,能力都很不错,姚广平下辖各州百姓能够安居乐业,也和他们三人的治理密不可分,另外,福州我想让张谙出任刺史,建州让杜嗣业出任刺史,他们需要去地方再磨练一下。”
潘辽点点头,“殿下考虑得很周全,地方世家对我们稳定东南非常重要,正如殿下之前所言,我们对地方的有效统治,就在于朝廷和地方的利益平衡,殿下这个‘平衡’二字用得非常精妙,这也是政事堂的共识,我们一致支持殿下的任命。”
郭宋又笑道:“我前些天收到晋卫府的汇报,泉州姚顺一心想开发海峡对面流求大岛,就是隋炀帝派朱宽去过的那座大岛,其实我也很感兴趣。”
潘辽和杜佑对望一眼,潘辽小心翼翼问道:“殿下也想开发流求大岛?”
郭宋见他们二人都有点紧张,便笑道:“你们不用担心,我心里有数,开发那座大岛不是一般财力和人力能办到,我只是想在岛上建一座县城并驻军,能确保那座大岛归朝廷管辖。”
两人如释重负,要开发的地方太多,岭南、西域、云南,殿下又考虑海外了,他们当然紧张。
“听说姚家在中间的一座岛上也建了一座县城。”杜佑笑道。
郭宋点点头,“那座岛叫做龟龙岛,岛上有数百驻军,还有一千余户人家,建了一座澎湖县,其实我就在想,把龟龙岛改为中转补给之地,把驻军和百姓都迁到流求大岛去,然后再把琉球岛改为流放之地。”
“不可!”
杜佑连忙阻止,“殿下,一旦改为流放之地,有了凶名后,百姓就不愿去了,还不如改为不征赋税之地,那就吸引人了。”
潘辽也道:”杜相国说得对,很多人都向往桃花源,并不在于它有多远?有的时候大家甚至还希望山高皇帝远,不要有官差上门,所以心态一旦正确,条件艰苦点也没有关系,何况条件也苦不到哪里去,大部分百姓要求不高,只要能吃饱穿暖,有屋可住,有田可耕,就心满意足了。”
“好吧!流求岛的事情以后我们再慢慢商议,然后是关于丹灞运河,潘相国好像说有什么事要和我商议?”
郭宋从书橱里找出一幅地图,铺着在桌上道:“这是我让工部从数量庞大的旧档案中找到的,是当年崔湜绘制的丹灞道地图,这条运河一共有五十余里,实际上当时已经凿通了,但后来发生了地震,大量巨石落下,重新阻塞了通道,使丹灞道被毁,商州刺史才不得不奏请朝廷放弃丹灞道,重走蓝关道。”
潘辽沉吟一下道:“微臣对这条道还没有亲眼见过,反正也不远,索性微臣去一趟蓝田县。”
郭宋微微笑道:“明天我就打算亲自去一趟,索性政事堂众人还有工部、都水监的官员也一起去看看。”
第一千零八十七章 视察蓝田
蓝田县距离长安不远,他们次日天不亮出发,中午时分便抵达了蓝田县。
蓝田县令赵钧是文吏出身,当年朱泚控制关中,他从小吏升为奉先县尉,郭宋清理关中官场时,发现他能力出众,人品清廉,他便继续得到重用,升为云阳县县令。
由于他把云阳县的商业搞得不错,使云阳县成为天下最大的牲畜交易中心,加上他很好地处理了郭萍之事,两年前又平调为蓝田县县令,连续两任都在京畿府任县令,这就意味着下一任要直接升刺史了。
赵钧听说晋王和政事堂的相国们已经到了,连忙带着县丞、县尉出城迎接,他事先已得到潘辽的通知,要他准备午饭,潘辽再三叮嘱,不得铺张浪费,这可比准备酒席还要难办,赵钧绞尽了脑汁,便准备了一些有特色的菜饭。
“卑职赵钧参见殿下!参见各位相国!”
郭宋还记得他,自己大姐流落云阳县时,就是这位赵县令断的案,让她们母女团圆,也让自己找到了大姐,郭宋对他印象一直很好。
郭宋呵呵笑道:“赵县令,我们都饿坏了,可有饭吃?”
“有!有!卑职准备了蓝田县的特色饭菜,请殿下和各位相国移步县衙。”
赵钧把众人请到县衙,县衙内专门布置了一间小院子,院子里到处是碧萝青蔓,绿意盎然,一株桃花开得正艳,清风拂面,令人心旷神怡。
院子里还摆放了十几把竹藤编制的圈椅,坐下来宽大舒服,几名侍女上了茶,郭宋坐在一把宽大的圈椅上,颇有点坐沙发的感觉,他喝了口茶,水质清冽甘甜,煎茶格外清香顺口。
“好水!”郭宋忍不住夸赞道。
他当然能喝出来,茶不是很出众,但这水很好。
众相国也纷纷夸赞水好? 赵钧备受鼓舞,连忙道:“这是今天清晨从山里接来的泉水? 其中一眼泉是被皎然大师发现的,他赞不绝口,我们都称之为皎泉,县里很多人都半夜去接水? 还有人运水去长安卖,三更时分去采水? 上午就能送到长安。”
郭宋颇为心动? 他给杜佑使个眼色? 杜佑会意? 便笑道:“这就是赵县令不对了? 让我们喝了这么好的水? 以后我们在长安怎么办?我这老胳膊老腿的? 还得天天半夜往这里跑?”
众人纷纷共鸣,赵钧顿时会意? 立刻道:“以后朝廷的水都由蓝田县包了,县里每天上午都给朝廷送水。”
郭宋微微笑道:“多送一点? 我私人也想购买。”
“不殿下用买,微臣再加送一份就是了。”
郭宋摇摇头? “赵县令给朝廷送水是公对公,可以不用买? 但私人不行,我就按照市价购买,不用特殊化,各位相国的家人喜欢,也可以买。”
杜佑连忙给赵钧使个眼色,赵钧立刻明白了,晋王殿下最恨公器私用,自己可不能犯了大忌,他连忙答应了。
独孤立秋也接口道:“这口泉要派人去看守,百姓也可以用,但要保护起来,不准人随意破坏污染,赵县令明白我的意思吗?”
姜还是老的辣,独孤立秋见多识广,他知道这种不花钱的东西很多人根本不爱惜,会在里面洗澡、洗衣,甚至会随地便溺,所以必须要严格管理起来。
赵钧心知肚明,立刻躬身道:“卑职明白了!”
这时,侍女们送来午饭,众人顿时喝彩,原来是竹筒饭,里面有喷香的腊肉和清新可口的凉拌山野菜,这顿饭确实简单,却让众人胃口大开,赞不绝口。
.........
吃完午饭,众人便启程去看丹灞水道了,领路的是都水监令杨天华,他当初负责疏通了天宝渠,又重新疏浚了郑国渠,治理了渭河水患,功劳卓著,朝廷成立后,他便被任命为都水监令。
杨天华去年就带人来考察了恢复丹灞水道的可行性,得出了可以恢复的结论,郭宋今天才会带人来巡视。
“当年朝廷认为山南道可以引丹水通漕至商州,自商巉山出石门,北抵蓝田,因为丹水源头和灞水源头相隔只有七里,就一道分水岭,分水岭一侧正好有一条峡谷,叫做大昌关,实际上只要把丹水和灞水都引到大昌关,一条运河就形成了。”
“杨监令,大昌关不是毁了吗?”独孤立秋道。
杨天华点点头,“确实毁了,丹灞道疏通后没有多久就发生了地震,大昌谷被乱石淹没,有不少官员上书,认为这是天意,要求天子不可逆天而行,中宗皇帝便放弃了重新疏通,但我们有铁火雷,把大昌谷内的乱石炸松,把石头运出来,水道就能重新疏通了。”
县城向南山峦纵横,林木幽深,远处是巍巍青色的秦岭,一路上鸟语花香,春天气息盎然,
一行人沿着官道大约走了大半个时辰,终于来到了灞水源头,这里有一片占地数百顷的湖水,叫做灞源湖,秦岭无数条溪水流下,在这里汇集成湖,然后向北流往长安,形成灞水,水质清澈湛蓝,俨如一块巨大的蓝宝石镶嵌在山峦之间。
湖水的西南方向有一条水渠,缺口被堵住了,这条水渠被雨水浇灌,形成一条长长的浅池塘,里面长满了水草和杂草,把这个水渠都完全覆盖了,不仔细看还发现不了,再过几年,这条水渠就会消失了。
“就是灞渠!”
杨天华指着废弃的水渠道:“丹灞道分为北段和南段,北段叫做灞渠,南段叫丹渠,灞渠长二十余里,丹渠长二十三里左右,加上大昌谷,整条丹灞水道长五十余里。”
“等一等!”
郭宋打断他的话,故作不解地问道:“两地不是只相隔七里吗?”
“殿下,相隔七里是直线距离,实际上地形略有点北高南低,所以必须迂回走弯,把地势拉平,才能方便通船,当年动用了八万民夫,耗时两年才挖通了这两条水渠,可惜没多久就废弃了。”
众人这才明白,原来远远不止七里,难怪要投入数十万贯疏通。
“现在重新疏通,需要多少人力?”郭宋问道。
“殿下,疏通水渠容易,都是现成的,只要清除杂草,再加固河堤就行了,关键是大昌谷,疏通着实不易。”
郭宋当即道:“那就去大昌谷看看!”
众人来到了十余里外的大昌谷,这是一条长约十里的峡谷,中间有一段被乱石堵住了,尽管数十年时间,乱石上长满了杂草和藤蔓,里面生活着大量鼠蛇等小动物。
郭宋用马鞭一指乱石堆问道:“这一段被堵塞的峡谷有多长?”
杨天华道:“启禀殿下,大约有三四里长,如果是从前疏通,至少需要五万人疏通三年,但现在有铁火雷,卑职认为只要三万人,一年就可以疏通。”
“一年就行了吗?”
郭宋有些惊讶问道:“按照卑职的经验一年就足够了,同时还要在峡谷的山崖上修建一条木栈道,方便拉纤。”
“如果修建栈道,是不是可以形成一条丹灞陆路?”旁边潘辽问道。
“回禀潘相国,正是如此!”
郭宋还在考虑通船时间,他又问道:“刚才你说一年就完工,是不是一年后,巴蜀的船只就能直接驶到长安来?”
杨天华踌躇一下道:“只能说地图上是可行的。”
郭宋一怔,顿时有些不悦道:“我说是实际通航!”
杨天华无奈解释道:“殿下,通航还有很多条件,比如山谷水道狭窄,走不了千石大船,不过可以走槽船,这倒不是问题,主要是秋冬两季水量不够,最多只能运到商洛县,这是一个最大的难点。”
郭宋摆摆手道:“这个问题好解决,在商洛修建中转仓库,秋冬两季运到商洛县,然后等春夏两季可以由槽船运到长安,除此之外,还有什么难题,你今天一并说清楚。”
杨天华想了想道:“汉水转丹水那段水运有些不便,但已经在施工走弯道了,上半年也可以完工,卑职还担心三峡道内乱石很多,船队比较危险,除非用大型铁火雷炸掉江中的乱石,但听说铁火雷怕水,微臣也不知道行不行?”
“这个可以和火器局商议,让他们研制出不惧水的铁火雷。”
郭宋脸色稍稍和缓道:“我会和火器局打个招呼,你自己和他们商议。”
“卑职遵令!然后就是征集民夫和调拨钱粮之事。”
郭宋明白了他的意思,杨天华只是都水监令,很多大事必须由政事堂来决定,他便对潘辽和杜佑道:“这件事你们政事堂好好协商一下,把细则拿出来,尽快开工!”
第一千零八十八章 集结登州
河北棣州,这里曾是郭宋支援李纳的桥头堡,黄河北岸在滳河县一带搭建了大量临时帐篷仓库,用来囤放钱粮物资,此时黄河已经解冻,河面上全是从中上游飘来的浮冰,这就是黄河凌汛,这个时候船只无法渡河,只有等半个月后,凌汛完全消失,河面才能正常通航。
朱泚也是抓住了这段时间大举进攻李纳,河北的晋军无法渡河南下支援,这是他们的机会,但朱泚或者刘思古的思路还是稍微狭窄了一点,他们忽略了最关键的一点。
在登州蓬莱县以北的海面上,两百艘大船正浩浩荡荡从远方海面驶来,渐渐靠近了蓬莱县港口。
为首大船船头甲板上,站着河北晋军副将杨猛,这次他率三万大军前来登州和北上的李冰汇合,虽然黄河河面无法行船,但海面可以,他们从河口港出发,直接横渡渤海,数日后抵达了登州港。
登州港在隋炀帝攻打高句丽时是大隋水军的出发地,这里用青石修建了大量的水军码头,又经过唐朝的不断修葺,在天宝年间形成大唐最大的军港,可惜安禄山造反后,朝廷无力维持水军,很多军船都被商人买走,改装成商船,到了代宗皇帝后期,登州再无一艘军船。
李正已、李纳父子对扩充水军也没有兴趣,一方面是本身需求不大,另一方面打造水军需要大量钱粮,李正已维持军队都困难,哪里还有余钱来造战船?
也正是这个缘故,登州码头上停靠的大多是商船,但最近几年李纳征收的税赋越来越高,尤其是海货,征税达货值的三成,海商无论如何都承受不起,他们纷纷转道河口港,河口港的税金只有半成,当然深受商人们欢迎。
此时,登州港口冷冷清清,看不见一艘船只,一名管理港口的老者慢慢从一间屋子里出来,手中拎着一个铁茶壶? 他准备去灌点清水烧茶? 他一抬头? 忽然看见海面上竟然是铺天盖地的大船,老者愣住了,半晌,他揉揉眼睛,不是海上幻影? 是真真实实的大船? 足有几百艘。
“不得了啦!”老者扔掉茶壶便向一座钟楼吃力奔去。
不多时? 海港上响起了沉重的钟声,‘当!当!当!’
钟声十分急促,这是警报的钟声? 提醒数里外的蓬莱县,危险来临。
事实上,这个提醒毫无意义,登州已无正规军队? 只有五百名地方民团士兵? 负责登州各县的城门关启以及维持城内秩序。
登州有四个县? 作为州治,蓬莱县有两百名民团士兵,港口的钟声响起,立刻有士兵跑去通知刺史和县令。
不多时,刺史韩宝逸和县令周筌赶到北城头,北城头上远远能看清楚海港的情形,只见港口停满了大海船,还有很多海船在海湾内等待靠岸,一队队俨如蚂蚁般的士兵从大船上下来,让刺史韩宝逸倒吸一口冷气。
“使君,这是.....哪里的军队?”
县令周筌紧张问道:“会不会是朱滔或者新罗的军队?”
韩宝逸摇摇头,“他们没有这么多船只,这些军队只能是晋军,从河口港过来。”
听说是晋军,县令周筌倒松了口气,他就害怕是辽东或者新罗的军队,那些军队过来肯定要烧杀抢掠的,晋军军纪严明,倒不用太担心。
“我想他们或许是来支援主公!”韩宝逸缓缓道。
周筌没有接口,他有一种直觉,晋军不一定是来支援李纳。
韩宝逸嘴上虽然说是来支援主公,但他眼中同样也有几分担忧,如果是支援主公当然很好,可如果不是呢?
但此时他们没有选择余地,韩宝逸随即命令开启城门,他带着县令周筌前往码头拜访晋军主帅。
三万大军迅速下船,迅速在岸上集结,杨猛这次的任务并不急切,他要和李冰的大军汇合后,组建成一支新的军队,以李冰为主将,杨猛为副将,率领七万大军灭亡齐国。
这便是郭宋的一箭三雕,利用朱泚这次攻打李纳的机会,要一举灭亡泉州姚顺、淮西高幽和齐国李纳。
这时,一名士兵跑来禀报:“将军,登州地方官求见!”
杨猛望去,只见十几步外站着两名文官,为首官员四五十岁,身材中等,留了一撮山羊胡,一双三角眼颇有几分奸诈之色,后面一人稍微年轻一点,皮肤黝黑,身材矮胖,看起来像个店铺掌柜。
“我是晋军车骑将军杨猛,两位有何贵干?”
为首官员连忙上前躬身行礼,“在下韩宝逸,目前出任登州刺史,后面是蓬莱县县令周筌,特来拜见将军!”
杨猛笑道:“你们不用担心,晋军一向军纪森严,不会扰民,我们会在城外扎营,不进县城。”
韩宝逸小心翼翼试探道:“卑职听说齐王和晋王达成过协议,将军可是来支援齐王?”
杨猛淡淡道:“晋王殿下不会容许朱泚占领齐国,朱泚当然是我们的敌人!”
韩宝逸松了口气,“这样我就放心了,我会立刻向齐王禀报!”
杨猛摆摆手,“请使君暂时保密,据我们的情报,齐王身边有朱泚的奸细,若被朱泚得知,会严重影响我们偷袭敌军的计划。”
“感谢将军提醒,我险些犯下错误。”
这时,县令周筌道:“将军可需要粮食?”
“周县令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们带有粮草物资,暂时不需要粮食。”
周筌想了想又道:“仓库里还有几百担鱼干,就算是蓬莱县的心意,给弟兄们稍稍加点餐。”
杨猛迟疑一下,便欣然笑道:“鱼干可以,那就多谢两位了!”
.........
周筌回到县衙,立刻派人把兄弟找来,他兄弟叫做周细竹,身材矮胖,皮肤黝黑,和兄长周筌长得很像。
两兄弟是登州黄县大族,目前周细竹在蓬莱县开了一家蓬莱大酒楼,同时主管周氏商行,主要和新罗进行贸易,周家也有几艘海船,也其他登州海商一样,几艘海船停泊在河口港。
“兄长,听说晋军进港了?”周细竹见到周筌便叫嚷道。
“你不能小声点!”周筌狠狠瞪了兄弟一样。
周细竹不敢吭声了,周筌这才道:“刚才我和韩刺史去拜访晋军主将,晋军主将说,晋王不会允许朱泚占领齐国,听起来好像是来援助齐王,但我感觉不是那么简单。”
周细竹一惊,“兄长是说晋王对齐国有野心?”
周筌缓缓点头,“这位晋军主将话中有玄机,他只是说不允许朱泚占领齐国,可没有说是来援助齐王,如果是晋王想占领齐国,同样也不允许朱泚染指,是不是这个道理?”
“兄长说得有道理,那韩刺史怎么想?”
“他好像相信了,我觉得这是我的机会!”
周筌低声道:“晋军主将一定不知道韩宝逸的妹妹就是李纳的偏妃,更不知道韩宝逸就是凭他妹妹的裙带关系才当上登州刺史,我们要把这个情报告诉晋军主将。”
周细竹明白过来了,“兄长是让我去送信?”
周筌摇摇头,“我们要想办法尽快把韩宝逸的两只信鹰废掉,我了解韩宝逸,他肯定会写信告诉李纳,已经没有时间了,你立刻去行动。”
周筌叮嘱兄弟几句,周细竹连连点头,转身匆匆去了。
周筌则去了仓库,他开始组织民夫和大车,准备把五百担鱼干给晋军送去。
.........
韩宝逸同样怀疑晋军前来登州的动机,虽然齐国和晋国达成过合作协议,但如果晋军要登陆登州,那主公肯定会事先告诉自己,但他却一无所知,所以韩宝逸便怀疑,齐晋两国的协议中并没有晋军登陆登州这一条。
韩宝逸虽然嘴上答应替杨猛保密,但他回到州衙后便写了一封鹰信,又派人去把鹰奴找来。
不多时鹰奴匆匆赶到了州衙,他跪下行礼道:“参见使君!”
韩宝逸把鹰信递给他,“你立刻把这封信送去齐州,信很重要,不要耽误时间。”
“小人遵命!”鹰奴接过信筒,转身走了。
李纳一般是训练信鹰来送信,基本上齐国境内每个州的州府都有一座鹰塔,鹰塔一般都在城墙上,蓬莱县也不例外,鹰塔位于城墙东北角,可以眺望海面,是全县最高的建筑。
鹰奴回到鹰塔,却发现门没有关,他有些奇怪,自己明明关了门啊!他刚走进鹰塔,门后一名黑衣人从后面捂住他的嘴,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架在他脖子上。
“敢乱叫,就一刀宰了你!”
第一千零八十九章 战局不利
刺史韩宝逸负手站在台阶上,仰望着一只鹰在天空盘旋了几圈,随即向西飞去,他一颗心也放下了。
晋军军营搭建在县城西北方向数里外,这里有很大一片平地,紧靠着海港,各种物资运输十分便利,军营搭建起了两千顶大帐,整齐有致,气势壮观。
船队已经返回河口港,下一次到来将运输大量粮草物资。
士兵们十分忙碌,挖掘壕沟,安插营栅,这时,县令周筌带着近百辆大车来到大营前,他们带来了五百担鱼干,五百担鱼干的数量可不小,一担鱼干至少有五六十斤,五百担鱼干就在三万斤以上,能很好改善士兵的伙食。
杨猛听说鱼干送来,便亲自来到大门前致谢,周筌终于找到机会,对杨猛低声道:“有件机密之事要给杨将军汇报!”
杨猛微微一怔,随即爽朗大笑道:“多谢周县令的鱼干,请到大帐坐一坐,喝盏茶再走!”
周筌也笑道:“那就打扰将军了!”
他跟随杨猛来到大帐,杨猛肃然问道:“周县令想给我说什么?”
周筌叹口气道:“韩刺史一回城便立刻写鹰信向齐州李纳汇报将军到来,但鹰信被我兄弟拦下了。”
周筌从怀中取出一只小木筒,递给杨猛,“这就是韩刺史准备送给李纳的鹰信。”
杨猛打开信细看一遍,眼中闪过一丝不满道:“他是李纳任命的刺史,要向李纳汇报,我能理解,但他亲口答应过我不泄露,为何言而无信?”
“杨将军有所不知,韩宝逸不仅是李纳任命的刺史,他妹妹还是李纳的偏妃,他当然对李纳忠心耿耿。”
杨猛瞪大了眼睛,周筌的话着实让他感到震惊,韩宝逸居然是李纳的妻兄,他立刻意识到,此人不能留在登州,会坏主公的大事。
杨猛低头走了几步,又问道:“周县令觉得我是抓捕韩宝逸一人? 还是把范围再扩大一点?”
周筌心中暗暗高兴? 对方信任自己了,他连忙道:“韩宝逸是去年来登州任职? 他在登州人缘并不好,平时最倚重两人? 一个是幕僚王丰,一个是他妻弟蒋邈。”
“那他家人呢?”杨猛又问道。
“他妻儿都在齐州,不在登州,他在登州只有一房小妾。”
杨猛想了想又问道:“你说的这两人怎么找到他们?”
周筌连忙道:“杨将军可以在夜间派兵将韩宝逸带走,这两人卑职知道他们住处,可由卑职把他们交给将军。”
“周县令可需要人手?”
周筌摇摇头,“县里的两百名民团士兵,有一半是由卑职掌控? 抓这两人,卑职可以办到。”
杨猛看了看天色,天色已到黄昏,他便对周筌道:“今晚两更时分,我派军队进城,到时烦请周县令给我开启北城门!”
“卑职一定全力配合将军!”
.........
夜晚两更时分,一千名士兵在大将李晃的率领下奔到北城门下,他们挥动火把? 城门开启,李晃率领士兵冲了进去,周细竹从城头上跑下来道:“我是周县令兄弟,将军请随我来。”
他带着一千士兵奔到了刺史官宅,指着官宅道:“这就是韩刺史的府宅!”
李晃一挥手,一千士兵兵分两路,五百士兵包围了府宅,另外五百人翻进院墙,打开了大门,五百名士兵冲了进去。
李晃没有进内宅,负手站在中庭,不多时,十几名士兵将一个中年男子推了出来,他只穿一件白色中衣,光着脚,披头散发,他眼中尽是惊恐和愤怒之色,嘴被破布堵住,光着脚,双手被反绑,此人正是刺史韩宝逸,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晋军怎么会抓捕自己?
难道是自己的身份泄露了?怎么可能,晋军今天刚到,他们不可能知道自己和李纳的关系。
这是,韩宝逸忽然看见了站在角落里的周细竹,一瞬间,他顿时明白了,是县令周筌把自己的出卖了。
“呜—呜—”
韩宝逸盯着周细竹愤怒大喊,但发出的声音只是含糊不清的呜呜声。
他被士兵们迅速推走了,士兵把他推进一辆马车,向城外军营驶去.......
与此同时,住在附近的幕僚王丰和韩宝逸也被周筌带人抓了起来,一并送去了军营,随着这三人被送走,李纳安插在登州的势力也被彻底拔掉了。
这件事发生在半夜,大部分百姓都在沉睡之中,晋军快进快出,天亮后一切依旧,对普通百姓没有任何影响,就像一颗小石子扔进湖水中,没有掀起任何波澜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杨猛倒也没有杀掉韩宝逸,数日后,他派一艘船将韩宝逸三人送去河口关押起来。
两个月后,县令周筌被提拔为登州长史,这也是他立功得到的奖励。
.........
三天后,李冰率领四万大军乘坐三百艘战船也抵达了蓬莱县,与杨猛的三万军队合兵一处,登州的晋军总人数达到了七万人,李冰成为了夺取齐国的主帅,与此同时,两百艘五千石的海船又从河口港运来大量粮食物资,七万晋军兵精粮足,准备就绪,他们静静等待着长安的消息。
围攻齐国都城历城县的战争进行得极为不顺利,战争已经进行到第八天,十五万朱泚大军围攻历城县,伤亡数万人,但依旧没有能攻下历城县。
这天上午,战鼓声轰隆隆敲响,战场上,三万大军正拼死攻打城池,城上城下箭矢如雨,喊杀声震天,不断有云梯被掀翻,上面一串士兵惨叫着摔下地。
朱泚军投入了数十架重型攻城梯,这种攻城梯有大型底座,底座上压满巨石,使它沉重无比,长长的木梯子平放在地上,上面已事先挂满了士兵,当底部两根长长的铁索往回拉拽,长长的攻城梯被拉拽起来,‘轰!’的一声巨响,木梯重重撞在城墙上,梯子上的几名士兵承受不了这种强烈的撞击,惨叫着从梯子上掉了下去。
城头上早有准备,迎头一罐火油浇下去,随即用火把点燃,立刻哗地一下燃了起来,整个攻城变成一根长长的火条,梯子上的士兵纷纷转身跳下,很多士兵直接摔在底座的巨石,顿时血肉模糊,当场惨死。
这时,十架大型箭楼被数千士兵缓缓推到百步外,每座箭楼上就有三百名士兵,进入射程后,箭楼上的士兵开始用弩箭射击城头齐军。
但历城县不是东阿县,历城城墙高大宽阔,上面安装了大型投石机和石砲,几架投石机调整了射程,同时发射火油坛子,一只只装满火油的坛子飞射出去,两只火油坛砸中了箭楼,坛子破碎,里面火油顺着木头向下流淌,立刻有数十支火箭射向箭楼,箭楼上火油被点燃了。
接二连三的火油坛子被抛射过去,火势越来越大,木头也开始燃烧起来,不多时,浓烟滚滚,整个箭楼被烈火吞没了,上面的仓促逃命,不少人一脚踏空,从数丈高的箭楼摔下来,重重摔在地上,动弹不得了。
战场上一片浓烟滚滚,火光冲天,朱泚大军士气低迷,伤亡加大,而城头齐军越战越勇,原本已经冲上城头的数百敌军也被斩杀殆尽。
朱泚见拿不下城池,只得长叹一声道:“传令收兵!”
‘当!当!当!’
朱泚大军鸣金收兵,战场的士兵如释重负,如潮水般的后撤了,这一战打了两个多时辰,三万朱泚军伤亡八千余人,城上也付出了两千余人的伤亡。
朱泚军的大营位于历城县以东五里外,整个大营占地数千亩,旌旗如云,气势壮观,军营内除了十余万士兵外,还有数千名随军工匠,他们打造攻城武器,修复损坏的兵器。
但连续八天都攻城失败,伤亡惨重,军队士气低迷,士兵们厌战情绪严重,尤其严重的是,一种痨病开始在军营中蔓延,已有数千士兵感染,不少士兵都咳出了血。
王帐内,朱泚面无表情地听刘思古汇报最新病情,“陛下,微臣亲眼看到了,两名士兵已经死了,还有数十名士兵也危在旦夕,这种痨病至今不知从哪里传染?我们必须要引起高度重视。”
朱泚有些不耐烦道:“受伤士兵有上万人,伤重不治的士兵一天就死几百人,两个士兵病死算什么?这种屁事情不要拿来烦朕!”
“陛下,这种痨病若不重视,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感染,首先就是丧失战斗力,陛下,这也是我们难以承受的,和阵亡没有什么区别!”
这句话有点打动朱泚了,对他来说,丧失战斗力甚至比阵亡还严重,至少阵亡就不用再消耗粮食了,光吃粮食不上战场,朱泚可受不了。
“这件事就不用向朕汇报了,你自己看着办,要隔离就隔离,要治病就治病,朕没有那么多精力管这些事情。”
“微臣....微臣的意思是,暂时停止攻打历城。”刘思古吞吞吐吐道。
朱泚的眼睛立刻变冷了,他哼了一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一千零九十章 崤函之变(上)
“卑职的意思是说,如果历城县一时急切拿不下,我们索性先集中兵力攻打邹城县,攻灭邹城县后,我们实际上就拿下了济州、郓州、兖州、沂州和密州,甚至还可以拿下莱州和登州,李纳就只剩下齐州、淄州和青州,然后我们再用土地和低税负把这三个州的百姓诱引出来,李纳的六万大军就难以养活了,这个时候再攻打他,必然是迎刃而解。”
刘思古的建议还是有点道理,邹城县肯定比历城县容易夺取,朱泚沉思良久,便道:“这样吧!再分兵两万去攻打邹城,把大型攻城武器也送过去,七万大军围攻邹城,要求宋清三天之内必须拿下邹城县,否则拿他是问!”
..........
尽管齐州和兖州的战争打得如火如荼,但虎牢关以西却十分安静,丝毫感觉不到战争的气氛,洛阳的权贵们依旧醉生梦死的生活,所有官员都在不择手段捞钱,亡命之徒铤而走险,各种走私泛滥成灾。
崤关的张武滔已经上任近两个月了,他的胃口也越来越大,不断向张敏提高要价,从最初的每趟三百贯涨到每趟四百贯,又到五百贯,今天又索性要价每趟八百贯。
房间里,蒋敏无语地望着张武滔,半晌,他愤然道:“每趟我最多一千两百贯的利润,还要给杨密三百贯,我自己只有九百贯,再去掉雇佣伙计的钱和路上耗费,还要分一部分给合伙人,这样算下来,跑一趟我自己也只有五六百贯的获利,将军张口就要八百贯,这个生意让我怎么做?”
张武滔无耻地笑道:“你可以把生意做大啊!我让你过关,又不管你有多骡子多少货物,你就算牵几千头骆驼过关,我也不管,你翻十倍运货,赚六千贯钱,我也只拿区区八百贯,老弟,这点小钱只够洛阳的权贵们吃一顿饭啊!”
蒋敏低下头想了片刻道:“将军还记得我上次说的胡姬吗?”
“对啊!你说了好久了,你说给我挑个最美貌的? 人在哪里?”
“人已经到了? 一共有四百五十名胡姬? 另外还有一千桶葡萄酒? 两千石盐? 这是我的做得最大一笔买卖? 事成之后? 我一次性给将军两千两银子。”
张武滔笑得嘴都合不拢? 他贪念愈加炽热,又再次加码道? “这次我要三千两银子? 而且要先付一千两。”
蒋敏脸上露出为难之色,“将军? 这不合规矩吧!”
“我最讨厌什么规矩? 你赶紧把银子给了,咱们什么都好说,开开心心一起赚大钱!”
蒋敏犹豫良久,才迫不得已道:“既然将军开出那么高的价? 我也有个条件。”
张武滔听说对方还有条件,心中有些不高兴? 便道:“你把条件说来听听。”
“其实条件也很简单,这次有女人,有酒,你士兵约束好,不准他们动手动脚,更不准他们偷酒!”
张武滔还以为是什么难办的条件呢!原来是这个,他顿时哈哈大笑,“那好,一言为定!”
“如果张将军约束不住士兵怎么办?”
“你尽管扣我的钱!”
蒋敏摇摇头,“我不敢扣你的钱,你如果这次约束不住士兵,以后我就不走崤关了,我宁可绕远路走商洛道去洛阳!”
张武滔大怒,一拍桌子,厉声道:“你以为老子连个士兵都管不住吗?”
蒋敏丝毫不怕他,盯着他眼睛道:“你当然管得住,但你根本就不想管,我的利益怎么办?”
张武滔这才意识到对方不是开玩笑,说不定真的会改线,这可不行,他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点了点头道:“你放心,你担心的事情,绝对不会出现!”
蒋敏从随身皮囊中取出两大锭黄金,放在桌上,“这是一百两黄金,给你的预付,三天后的老时间,我的货物将到函谷关,过关之后,我会再付两百两黄金!”
说完,蒋敏转身离去了,张武滔没有去送他,他拾起桌上两锭沉甸甸的黄金掂了掂,黄灿灿的金光晃得他眼睛都快睁不开。
“此人还真是我的财神,不可放过了!”张武滔自言自语笑道。
..........
宋添有点急了,明天就到和张武滔约好的时间,可晋王殿下却迟迟没有表态,这个方案到底做还是不做?
宋添没有办法,只好找到了潘辽,前段时间,这件事他一直向潘辽汇报,他希望潘辽能替自己给殿下说一说。
潘辽听完讲述,微微笑道:“殿下是从全局考虑问题,或许他认为夺取崤函的时机还没有成熟。”
“可明天就是约好的时间,货物过境!”
潘辽摆摆手,“这个没关系,遇到什么事情耽误一两天,很正常,太急切了,对方反而会生疑。”
宋添无奈,只得又问道:“不知殿下等待什么时机?”
潘辽歉然笑了笑道:“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你不用担心,殿下心里有数,这段时间,他一直在严密关注中原局势。”
宋添没有问到结果,只得行一礼回去了,潘辽想了想,还是前往晋王官房.........
郭宋站在沙盘前,目光注视着沙盘上的齐国,他已经得到河北发来的飞鹰传信,李冰的军队和杨猛的军队已经在登州汇合,七万大军随时可以出击。
但他的部署是一环扣一环,朱泚不撤军,登州军队就没法发动,必须要逼朱泚撤军。
这时,侍卫在门口禀报,“殿下,潘相国来了!”
郭宋点点头道:“请他进来!”
不多时,潘辽走了进啦,笑眯眯问道:“殿下还在中原战事殚精竭虑?”
郭宋轻轻叹息一声,“还在等待战机。”
“殿下等待的战机是指什么?”
郭宋用木杆一指沙盘道:“兖州!”
“兖州?”潘辽微微一怔。
郭宋点点头,“朱泚拿不下齐州,已经转战兖州,如果他依旧拿不下兖州,那他的士气就衰落到极点,这个时候夺取崤函,朱泚就只能退兵了。”
“可如果朱泚拿下了兖州呢?”潘辽又笑问道。
“如果朱泚拿下兖州,李纳的实力就再削弱三分,对我们依旧有利,其实我是希望朱泚拿下邹城县。”
潘辽又笑道:“刚才宋添忍不住来问我,他很急,明天晚上就是约定好的时间,但殿下迟迟没有下令,他有点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奔跑的脚步声,紧接着一名亲兵在门口禀报道:“启禀殿下,飞鹰紧急传信,朱泚大军攻克了邹城县,两万齐军全军覆灭!”
郭宋终于得到想要的消息,他当即令道:“令宋添立刻来见我!”
郭宋随即下达了两道命令,第一,令张云率五万大军北上,夺取颖州和豫州;第二,令晋卫府为主导,配斥候营配合,准备夺取崤函。
.........
夜幕下,一支庞大的队伍正浩浩荡荡在官道上行驶,这支队伍之所以庞大,是因为它包括了六十辆载客牛车,包括了三百辆大车,里面是一千五百大桶葡萄酒,另外还有数百头健壮的骡子,背负着盐袋。
光车夫、伙计以及带刀护卫加起来就超过了五百人,蒋敏骑马走在最前面,他身后是六十辆载客牛车,里面坐满了从西域运来的胡姬,一共有四百五十人。
然后便运送酒的大车,这是大头,这些酒桶都是特大号木桶,又高又粗,一桶至少能装两三百斤葡萄酒。
最后则是运盐的骡队,整个队伍加起来,至少长达三里,队伍前后各有一百名带刀护卫跟随,这是蒋敏事先和张武滔谈好的,从函谷关去洛阳,一路上并不太平,必须有护卫跟随,张武滔便允许这次货物有不超过两百人的护卫随行,不准携带长兵器和弩箭,只允许携带刀剑和长弓。
一更时分,队伍渐渐靠近了函谷关。
第一千零九十一章 崤函之变(下)
队伍终于抵达了函谷关,崤函关城体系中,大崤关也同样易守难攻,异常坚固,但真正难的是函谷关,对于蒋敏商队而言,只要他们顺利进了函谷关,就算是青石砌成的大崤关也不会再成为他们的阻碍。
队伍在函谷关前停下,蒋敏高声喊道:“我是洛阳蒋敏,
这时,城门开了一条缝,一名三十余岁的将领跑了出来,满脸堆笑道:“蒋东主,您还真准时!”
这个将领叫做郑泉,是张武滔的心腹,张武滔还是地痞无赖时,这个郑泉就是他的小弟,其实也是一个洛阳无赖出身,每次都是他来迎接,他当然也要捞取好处。
蒋敏向关城上瞥了一眼,关城上灯光昏暗,什么都看不清楚,但他知道张武滔就在关城上看着自己。
“郑将军,这次可是事先说好的!”
蒋敏见郑泉正向牛车过去,立刻拉长脸道:“讲好不检查的!”
“我知道!我知道!张将军叮嘱过我了,不检查,我只是有点好奇。”
郑泉闻到一阵浓烈的香粉气息,心痒难耐,掀开一辆牛车布帘迅速撇了一眼,牛车里面很宽,长一丈五尺,两边各坐着四名穿着长裙的女人,带着花帽,她们见有人过来,纷纷把脸上的面罩拉起来。
郑泉只看见最外面一个女人的脸,长得还不错,很年轻,但不像胡姬,倒像汉人,里面胡姬个个都很粗壮? 不过这也正常,胡姬健壮? 唐女丰腴? 大家心里都有数。
只是一股浓烈香粉气味扑面? 让郑泉忍不住连打几个喷嚏? 心中暗忖? ‘这个胡姬都不是好货,个个粗壮高大? 卖不出什么好价钱。’
“郑将军? 我们说好的,这次不检查!”蒋敏着实不高兴了。
郑泉连忙举手笑道:“不是检查,只是走走形式,看一眼就行了。”
蒋敏摸出一只布包扔给他? 里面是三百两银子,也是郑泉的好处,每次都是给二三十贯钱? 这次却给了三百两银子。
郑泉感觉到了沉甸甸的银子,顿时心花怒放,连走形式的检查也不用了? 跑回去大喊道:“开城!”
关城缓缓开启,蒋敏让运酒的牛车先进关,他自己也进了关城。
果然,一进关城便看见了皮笑肉不笑的张武滔,蒋敏知道他在等自己? 每次都这样? 贪财如命。
蒋敏翻身下马,取下沉重的马袋,放在张武滔面前,“都在这里面!”
张武滔也不客气,打开马袋清点起来,里面是二十锭黄金,每锭十两,一共两百两,价值两千贯,加上一千贯定金,这次他收入三千贯钱,张武滔脸上笑开了花。
张武滔竖起大拇指赞道:“蒋东主真是信人也!”
这时,运客牛车已经进关了,守关的士兵们听说是胡姬来了,纷纷涌了过来。
蒋敏立刻提醒道:“张将军,让他们不要靠近,惊吓了车里的人!”
张武滔快步走上前,挥手大喊道:“看就看,不准动手,谁敢动手,我斩断他的狗爪子!”
数百名士兵拥挤在官道两边,闻着香粉气息,指指点点,个个伸长脖子,都想看到里面的女人。
张武滔忽然想起蒋敏答应过自己的事情,他立刻回头问道:“蒋东主,你答应的,我的女人呢?”
蒋敏指着前面停在路边的一辆牛车笑道:“那辆牛车里面就是!”
张武滔大喜过望,快步走上前,透过车帘缝,他看见里面坐着一个身材高挑丰满,风情万种的女人。
张武滔本身就是一个无赖出身,他哪里还忍得住,挑开帘子就往车里钻,“小娘子,大爷来疼你了!”
他心中欲火难耐,还没有完全进入牛车,便伸手去抓女人的胳膊,不料却抓了个空,张武滔只感觉一阵难以忍受的剧烈疼痛从手腕处传来,原来他的右手已经没有了,被齐腕斩断。
张武滔痛得嘶声惨叫起来,紧接着寒光一闪,张武滔被踢飞出来,重重摔在地上,左手没有了,脖子上的脑袋也不见了。
这时,牛车内走出一个身材很高的女人,手中提着张武滔的脑袋,女人正是应采和,应采和怎能容忍这个男人对自己无礼,一刀便斩断了他的爪子。
蒋敏暗暗叫苦,不是说好全部进关后再下手吗?
关内所有士兵都呆住了,蒋敏大喊一声,“动手!”
只见一群群穿着裙子的胡姬从牛车杀出来,手提盾牌和短矛,他们哪里是什么‘胡姬’,分明是一群群长着胡子的强壮男人。
紧接着一只只大酒桶也被掀开盖子,一千五百名士兵从大酒桶里钻出来,提刀向守关士兵杀来,还有赶车的车夫,牵骡子的伙计,以及前后护卫,一共两千五百名斥候士兵。
他们个个骁勇善战,杀得一千守关士兵屁滚尿流,逃命无路,纷纷跪地投降。
蒋敏已将郑泉踢到在地,命令两名胡姬士兵将他捆绑起来。
这次行动是晋卫府和斥候营联合行动,胡姬中有一部分晋王府的女武士,她们坐在牛车的外面,用来应对敌人的检查,郑泉看到的一个年轻女子,正是一名晋卫府的女武士。
斥候营的主将叫做徐瑞,是一名中郎将,他见战斗差不多结束了,便对蒋敏道:“可以通知裴将军了!”
蒋敏向四周望了一圈问道:“可有敌军士兵逃脱?”
“我已经确认过,没有士兵逃脱!”
蒋敏点点头,向一名晋卫府武士挥挥手,武士会意,在关城上点燃一支火把,挥动火把。
两里外,裴信率领三万大军已经准备就绪,他看见了城楼上挥动的火把,当即喝令道:“进军!”
三万大军加快速度向函谷关奔去,夺取函谷关是晋王府和斥候营的事情,但攻全歼大崤城的两万敌军,就是裴信的任务了。
函谷关内已经完全结束了战斗,七百多名士兵被缴获了兵甲,战战兢兢坐在一旁,等待处理,斥候营士兵又把酒桶放回大车,这些道具等会儿还要使用。
‘胡姬们’又恢复了女装,准备重新坐回牛车,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应采和也同往常一样消失了,张武滔的人头扔给了一名晋卫府的女武士,把功劳让给了她,应采和是奉郭宋之令而来,这种功劳对她毫无意义。
蒋敏正在给郑泉交代,郑泉是他们夺取大崤城计划中的关键人物,蒋敏很了解郑泉的地位,虽然军中将领们都从骨子里瞧不起他,但郑泉可以狐假虎威,把城门叫开是完全有可能的。
郑泉望着眼前张武滔的人头,吓得他浑身发抖,蒋敏交代一句,他答应一句。
这时,裴信率大军进入了函谷关,徐瑞上去汇报情况,裴信点点头,“既然已经准备好,就出发吧!”
蒋敏把郑泉揪起来,恶狠狠道:“我最后提醒你一句,你想活命就老老实实按我说的做,事后我会放你回家,你胆敢有半点不配合,今晚你小命就交代在这里!”
郑泉带着哭腔道:“我保证服从命令,不敢乱来!”
“走吧!”
蒋敏带着商队继续前行,他押着郑泉,后面是徐瑞率领的两千名士兵,裴信率领大军远远跟在后面。
庞大的商队在长长的峡谷中行走,半路有两个哨塔已经被徐瑞事先派人干掉了。
大崤城位于函谷关东北方向十里外,商队走了半个时辰后,前面出现一片开阔地,高大雄伟的大崤城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大崤城也是一座关城,城池高大坚固,扼断了东西方的通道,它比函谷关还要重要,函谷关只防御西方军队,而大崤关则是东西方通吃,既可以阻碍东方的军队西进,也可以防御西方的军队东进,
大崤关管理得十分严格,夜间严禁商队出入城,蒋敏虽然比较特殊,但凭他个人还是进不了城,每次都是郑泉带他夜里入城,没有郑泉带路,他们今晚的行动绝不会那么顺利。
第一千零九十二章 压迫撤军
郑泉战战兢兢上前,一支弩箭在后面顶着他的背心,他敢乱说半句,强劲的弩箭就会射穿他的心脏。
这时,上面当值校尉问道:“郑将军,是胡姬来了吗?”
“平静一点,不要发抖!”蒋敏在他身后低声道。
郑泉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高声回应道:“胡姬也和你没有关系,赶紧开城,屁话少问!”
守门校尉嗅到了被风吹来的脂粉气息,他也有点心猿意马了,连忙命令士兵开启城门。
城门缓缓开启,首先进城还是运送酒桶的大车,一辆辆大车驶入城内,几百名当值的士兵都跑来了。
张武滔喝酒后吹嘘,结果军营里所有人都知道了,今晚会有几百个胡姬过来,连士兵们也心动不已。
“来了!来了!”
士兵们伸长脖子等候,好容易等运酒的车进去,运送胡姬的马车终于开始进城。
这些士兵可没有那么守礼,纷纷涌上去,伸手拉开车帘,肆无忌惮地调笑,就在这时,一名士兵忽然发现了隐藏在胡姬脚下的长矛和盾牌,惊呼起来,“怎么会有兵器?”
蒋敏就在不远处,他听见了士兵的惊呼,便知道被发现了,他立刻大喊道:“动手!”
木桶中的士兵率先杀出,他们从木桶里钻出来,从大车下面抽出长矛,迅速围城扇形,包围了守城士兵,与此同时,‘胡姬们‘也翻脸了,他们手执短矛和盾牌,杀向围在牛车周围的敌军士兵。
三百名守城士兵措不及防,转眼便被杀掉一半。
郑泉趁蒋敏分神指挥作战的机会,撒腿便逃,一边跑一边狂喊:“快敲警钟!晋军杀来了!”
蒋敏又惊又怒,举弩射去,弩箭闪电般射出,正中郑泉的后颈,箭尖从喉咙透出,郑泉摔倒在地,抽搐片刻便毙命了。
但郑泉却引发了恶果,城头上几名敌军士兵敲响了警钟,‘当!当!当!’急促的钟声在城头上回荡,在夜间各位刺耳。
徐瑞大急,率领百名士兵冲上城头,乱箭齐发,将两名敲钟的士兵射倒........
但城头上钟声惊动了军营? 军营当值士兵也敲响了警钟声,军营内的士兵纷纷从睡梦中惊醒。
这时,裴信率领大军杀进城门? 他们毫不停留? 直接向军营杀去。
军营大门前,一百多名士兵正向外放箭? 三千名晋军弩手率先杀到,举弩向军营大门射去? 箭矢如暴风骤雨? 瞬间将大营前的士兵一扫而空。
数十名士兵抱着巨木冲去? ‘轰!’的一声巨响? 大门被撞开,裴信挥动长枪? 率领大军杀了进去.........
尽管警钟声提前通知了大营内的士兵? 但现在不是战时,兵器夜里都在库房中,士兵们也是脱了盔甲睡觉,三万晋军及时杀到,很多士兵刚从营房里冲出来? 个个手无寸铁,很多士兵还光着脚,盔甲也没有披挂好。
面对着如狼似虎般杀来的三万晋军士兵,两万朱泚士兵却无处可逃,他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被屠杀,要么跪地投降。
基本上没有什么激战,也激战不起来,朱泚军队成批成批投降,兵器库也彻底被晋军占领,一些巡哨士兵企图反抗,也遭到了晋军毫不留情地镇压,全部被杀死。
天渐渐亮了,大崤关也完全恢复了平静,晋军接管了崤函,裴信命令军队将战俘押回关中,他率一万军队直扑三十里外的渑池县,渑池县无兵驻扎,当即献城投降,晋军势如破竹,继续疾速向东进发,当天晚上兵临新安县城下。
新安县是洛阳的西大门,新安县失守,就意味着晋军将迅速长驱直入,杀到洛阳城下。
新安县有五千守军,听闻晋军杀来,守军顿时恐慌万分,一方面紧闭城门,另一方面派人紧急向洛阳求援。
新安县距离洛阳县城仅仅数十里,消息很快便传到了洛阳,一时间洛阳朝野震动,同时也引发了洛阳城恐慌,大量达官贵人开始向城外逃亡,城内一片混乱,朝廷留守太子朱遂连发十几道金牌,以十万火急的速度向朱泚报告。
同时又派右卫大将军李万锦率三万大军支援新安县,这时,南面也传来消息,晋军从寿春出兵,攻占了豫州和颍州,这两地虽然离洛阳还有点距离,但他们是朱泚王朝的产粮重地,丢了这两个州,朱泚大军的军粮就会出问题。
此时,朱泚大军以伤亡一万三千人的代价攻克了兖州邹城县,两万守城齐军也伤亡过半,最后八千残军也投降了朱泚攻城军队。
拿下兖州令朱泚欢欣鼓舞,他又开始考虑继续攻打历城县,一举攻灭李纳,但就在这时,洛阳的八百里加急快报送到了。
刘思古匆匆来到主公王帐,却在帐门外听到了朱泚的怒骂,“这就是你推荐的崤函主将,才上任两个月就把朕的函谷关和崤关丢了,你坏了朕的大事,你给朕怎么交代?”
一种很久没有的舒心感从刘思古心中油然而生,自己是怎么劝他不要换崤函主将?要他信任张光晟,不要中了对方的反间之计,但他最终还是不听自己的劝,杀了张光晟,重用无赖出身的张武滔,张武滔就能守住崤函?只会丢得更快。
不过刘思古心中痛快归痛快,但他也知道目前形势比较紧张,崤函失守,洛阳的西大门被打开了,洛阳形势十分不妙。
刘思古走进大帐,只见刘丰跪在地上,一脸沮丧,朱泚正指着他破口大骂。
如果骂的是别人,或许刘思古会求求情,但既然是骂刘丰,刘思古便站在一旁乐见其成。
朱泚显然没有打算和刘丰商议军情,他见刘思古进来,便指着刘丰鼻子骂道:“滚出去,给朕滚出去!”
刘丰吓得连滚带爬向外面奔去,从刘思古身边跑过,他也不敢抬头,一溜烟逃出了大帐。
刘思古望着他跑远,这才躬身道:“陛下请稍安勿躁!”
朱泚心知肚明,他杀张光晟,中了郭宋的反间之计,他刚才怒斥刘丰,不过是做做样子,安抚一下刘思古而已。
朱泚长叹一声,“我知道郭宋会阻止我剿灭李纳,只是我没有想到,他竟然会用这种手段,竟然兵临新安城下,军师,朕必须要撤军吗?”
刘思古点点头,“微臣的意见也是撤军,齐州估计攻克不下,我们可以和李纳议和,巩固已经占领的济州、郓州、兖州和沂州,然后用密州作为讨价还价。”
朱泚迟疑一下道:“可是朕想拿下密州,我们需要盐场。”
“要么就把济州和郓州还给他,我们要兖州、沂州和密州三地。”
朱泚沉思片刻道:“只要拿下密州,其他都好谈,朕就怕李纳言而无信,我们一撤军,他就反攻了。”
“那就在密州、兖州和沂州各留一支军队,有军队在,李纳就不敢轻举妄动。”
朱泚点点头又问道:“军师觉得,让谁去谈判比较合适?”
刘思古想了想道:“可以让崔度去和李纳谈判,他和李纳是世交,他比较合适。”
崔度是朱泚的度支侍郎,也是齐州人,父亲崔凡和李正已交情深厚,曾做过李正己的记室参军,李纳多次请崔度去他那里为官,但都被崔度婉拒了。
朱泚想了想,他身边官员,确实只有崔度最合适,他当即令道:“宣崔侍郎来见朕!”
.........
这段时间李纳已经快崩溃了,尤其兖州失守的消息让他情绪极为消沉,天天闭门不出,在府中寻欢作乐,好在他的几名大将得力,一次次打败朱泚的进攻,使历城县始终巍然屹立。
这天中午,国相王崇信匆匆来到齐王府,王崇信在李正已时代就是长史,辅佐李氏父子二十年,对他们忠心耿耿,虽然李纳最近两年比较宠信几名佞臣,但他对王崇信还是很信任,去长安谈判,就是王崇信全权负责。
走进齐王府,便隐隐听见了琵琶声,好像有女人在说唱,李纳极为迷恋参军戏,他养了十几名伶人,有男有女,有时他自己也亲自粉末登场,完全和唐明皇一样了。
前段时间,战事那么激烈,城头上就看不到李纳的影子,他继续沉溺在参军戏中。
王崇信摇摇头,走进后院,有侍女替他禀报,不多时,侍女回来道:“王爷召见,国相请随我来!”
王崇信跟随侍女来到水榭阁,这里就是表演参军戏的地方,四座水榭台呈回字型包围,中间是一座舞台,周围坐着乐师,舞台是一男一女两个演员,一个参军,一个苍鹘,在说说唱唱,语言风趣滑稽,也就是今天相声的鼻祖。
李纳和他的数十名妻妾坐在四周水榭内看戏,侍女把王崇信领到李纳身边,李纳正看得出神,不时抚掌大笑。
“王爷!王爷!”
王崇信喊了几声,李纳才反应过来,止住笑问道:“国相找我有什么事?”
“朱泚派使者来了!”
这个消息让李纳一怔,他摆摆手喊道:“暂停!”
参军戏暂时停止,李纳歪着头问道:“他派使者来做什么?”
“自然是来谈判!”
“有什么好谈判的,要打就打,我奉陪到底。”
王崇信叹口气道:“我们军队伤亡近半,士气低迷,关键是火油用完了,如果朱泚再次大举进攻,我们恐怕就守不住了,他不知情,所以最好能和谈,让他先撤军,我们再抓住机会恢复元气。”
“他要占我多少土地?”李纳不傻,他知道朱泚绝不会干干净净撤走。
“卑职还不知道,就是要和谈。”
“对方是谁来谈判?”
“是崔度!”
“原来是他!”
李纳微微点头,这个崔度虽然不肯效忠自己,但应该也不会太损害自己的利益,他随即对王崇信道:“你去接触,和对方谈判,随时向我汇报进度!”
第一千零九十三章 星夜兼程
李纳和朱泚谈判并没有出现太多的对抗和波折,朱泚撤军心切,主动放弃了人口密集的济州和郓州,李纳实力也羸弱之极,没有讨价还价的本钱,最后考虑到李纳之父李正已安葬在泰山脚下,朱泚再稍作让步,兖州北部山区让给李纳,双方以汶水为界,达成了停战协议。
朱泚占领了密、沂两州以及兖州南部,获得海边盐场,并打通了密—沂—兖—徐运盐通道。
朱泚随即在密州、沂州以及兖州各驻军一万人,近二十万精锐大军西撤洛阳。
消息迅速传到了长安,郭宋随即发鹰信给河北,令棣州情报站转告李冰,令他们伺机夺取历城县。
朱泚大军东撤的准确情报也传到了历城县,但李纳并没有因此重新振作,他依旧沉溺了参军戏中,倒是他长子李师古无法容忍父亲的颓废,持剑冲进伶人进行排戏的梨园,连杀五人,这才把李纳逼回了军营。
军营内,李纳脸色阴沉地听着国相王崇信的汇报,“目前我们一共还有军队三万人,粮食还有不少,有五十万石,钱三十万贯,粮食还算充足,但王爷答应过的,战争结束后发三个月的双倍军俸,还有阵亡将士抚恤,我估计钱不够,需要再筹措一点。”
李纳有些不耐烦道:“再想想办法,实在不行从商人那里暂时借一点,我平时对他们不薄,他们也该有回报了。”
王崇信心中苦笑,这些商人怎么可能借钱,要么就是强行借了。
他暂时不提借钱的事情,又继续道:“王爷,现在我们当务之急是恢复对济州和郓州的有效控制,要在两州进行驻军,还要安抚两州百姓的情绪,希望王爷能够亲自前往两州,安抚百姓将士。”
李纳摆摆手道:“当务之急是安抚军队,我很奇怪,我们的军队不至于才三万人吧!守城战爆发的时候,我们有六万人,什么时候损失了一半?”
大将刘浩有些不安,他是负责全权指挥守城作战的主将,王爷显然是在质疑他。
刘浩连忙解释道:“王爷有所不知? 守城战的实际阵亡人数是八千人? 然后逃亡士兵超过一万人,还有受伤士兵也有一万余人,所以目前军队总人数只有三万人。”
李纳眉头一皱? 不满道:“为什么会逃亡?”
刘浩有点为难道:“当时守城的六万人中? 有两万民团士兵,都是本城青壮男子? 他们普遍训练不足? 都没有经历过战争,而且攻城战中就是他们阵亡最惨重? 有六千余人阵亡,他们都被吓坏了,朱泚停止攻城后,他们都找各种借口回家? 便再也没有回来。”
“那一万多受伤士兵呢?都失去战斗力了吗?”李纳又问道。
“王爷? 无论是箭伤还是刀伤,最快的恢复也要一个月左右时间,等伤口完全愈合才能算恢复? 如果王爷说现在,我们确实只有三万士兵,但一两个月后可能恢复到四万人。”
李纳负手走了几步? 对大将潘瑜道:“我不管是什么原因逃跑? 立刻贴出通告? 所有逃兵三天之内必须回来报道,超过三天不归者,皆斩!”
潘瑜躬身道:“遵令!”
李纳又对大将刘浩和吴孝谦道:“济州和郓州是齐州的外围,十分重要,必须要牢牢控制在我们手中,刘将军和吴将军可各率一万军队前往济州和郓州,要让百姓理解,之前我们的撤军是迫不得已,并非抛弃他们。”
说到这,李纳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长子李师古,竟然当着自己的面拔剑杀人,要不是自己儿子,他早就严惩了。
李纳没有动怒,只是淡淡道:“我要坐守都城,就由你代为父去安抚济州和郓州的百姓。”
众人一起躬身答应,各自退下了,大帐内只剩下国相王崇信,王崇信对李纳道:“还有东面的四个州也不能忽视,卑职建议把四州刺史和长史都召到历城县述职,然后再派人去盘查各州的家底,到底有多少人口,能得到多少税赋,咱们能不能复苏,就要看它们了。”
李纳点点头,“你说得对,这段时间我们有点忽略东面四州,我希望它们都平安无事。”
.......
历城开始紧急调兵,刘浩和吴孝谦各率一万大军先后离开了历城县,向济州和郓州开去。
历城县内开始清理逃兵,布告贴满全城,军队也开始挨家挨户劝说民团士兵返回军营。
历城县宝丰酒楼,是历城县三大酒楼之一,这里曾经是藏剑楼在历城的据点,藏剑楼解散后,这座酒楼被卖给一名历城县酒商,但前年晋卫府又把它买回来,目前是晋卫府在齐国的情报站。
在李正已时代,齐国就十分重视商业,李纳也不例外,以缴税多少论地位,发给象征不同地位的牌匾,以至于商人在齐国的地位很高。
宝丰酒楼每年缴税高达两千贯之多,所以宝丰酒楼的牌匾便是黑底金字,这是最高等级,可以免受盘查、搜查等等待遇,大掌柜出门还可以使用两马拉拽的马车。
宝丰酒楼的大掌柜叫王景,四十岁出头,长得又高又胖,一脸和气,在历城县人脉很深,齐国的官员也好,将领也好,基本上没有他不认识,不熟悉的。
中午时分,大酒楼内人声鼎沸,宾客满座,一名伙计匆匆走进酒楼,一直来到掌柜柜台旁,对大掌柜王景低声道:“确认过了,属实!”
王景精神一振,连忙道:“去掌柜房细说!”
王景今天上午得到一名官员透露的消息,昨天晚上,两万军队连夜离开了历城县,向济州和郓州方向去了,但这个消息是否属实?
所以王景派手下去打听确认。
来到掌柜房,王景问道:“你怎么确认的?”
伙计道:“卑职请军营朋友帮忙,找到了昨晚的当值士兵,请他喝了两杯酒,他便什么都说了,昨晚两更时分,两支各一万人的军队先后出了大营,离开城池向东去了,现在军营内就只剩下一万军队。”
王景当然知道军营内还有多少军队,就算加上重新召回的一万民团军,也不过两万人,这是难得的机会啊!
想到这,他当即起身来到一间独院前,敲了敲门,门开了,门口是一个年轻男子,王景闪身进去。
“大掌柜有要紧事?”年轻男子关上院门问道。
小院里住着两名李冰派来的联络士兵,王景点点头,“历城县有情况,机会来了。”
他把一封短信交给另一名从房里走出来校尉道:“两万军队昨晚去了济州和郓州,城内只剩下不到两万人,其中一万还是民团士兵,烦请两位立刻赶去登州,把这份信交给李将军。”
这名校尉稍稍犹豫一下道:“我们带有信鹰,我觉得用信鹰送信更快一点。”
王景点点头,“鹰信也送,你们也送,我就担心李将军已经出发在半路了。”
.........
在一个黑咕隆咚的夜晚,一支五万人的军队正浩浩荡荡在青州官道上疾速行军,与此同时,一支由五十艘战船组成的船队驶入了济水,也同时进入了青州,船队上运送一万军队和大量物资。
队伍要穿过青州和淄州,历城县还在三百里之外,至少还要行军三天。
李冰骑马走在队伍最前面,因为是夜间,官道上空空荡荡,看不见行人,两边是一望无际的麦田,现在是三月初,黄河冰彻底融化,空气中的寒意完全消失,带着一丝湿润的暖意,凉风习习,非常舒适,很适合行军。
这时,前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队二十余人的斥候从前面疾速驰来,正是他派出的一队骑马斥候。
只见他们中间还挟着一人,堵住嘴,双手被反绑,由两名士兵一左一右带着他。
“参见将军!”斥候旅帅躬身行一礼。
“那是什么人?”李冰望着被他们挟持的人问道。
“启禀将军,他是李纳派出的信使,各州送信,正好被我们撞到。”
“送什么信?”李冰问道。
旅帅将几封文牒交给李纳,又一把扯掉了信使嘴里的破布,李纳先不急看信,问信使道:“你送的什么信?”
第一千零九十四章 雨夜夜袭
信使不是军人,只是个普通的文吏,他吓得战战兢兢道:“是齐王通知各州刺史、长史去历城县述职。”
“有哪些州?”
“主要是青州、淄州、莱州和登州,密州已经被朱泚抢走,所以只有这四个州,我已经通知了淄州和青州,下面是去登州和莱州。”
朱泚和李纳达成协议之事,李冰也知道了,密州已被朱泚夺走,但现在李冰关心的是自己会不会被敌军发现。
他沉吟一下问道:“你送给青州刺史的信,是什么时候?”
“就是今天下午!”
李冰心中盘算一下,对方很可能是明天上午才出发,这样就会被对方遇到,自己的行踪会泄露出去。
李冰便让手下把信使送去莱州,等他们夺取了历城县,再释放信使。
他随即派人把向导找来,不是一名商人被士兵领了过来,这名商人在齐州和登州之间走了二十多年,对这边的道路了如指掌。
李纳问他道:“昨天你说,还有一条路也能到历城县,也是官道吗?”
商人连忙道:“也是官道,叫老官道,那条路主要是沿着济水,这几年常有盗贼出没,现在已经很少有人走那条路了。”
“官府和军队呢?”李冰又问道。
向导摇摇头,“军队和官府距离那条路比较远,一般不会走,都是走现在这条路。”
“现在可以改道吗?”
“前面就可以!”
向道指着前面道:“前面五里外有一条小青河,沿着小青河走,可以到老官道。”
李纳当即下令道:“通知前面斥候,我们即将转道!”
两天后,李冰的大军进入了齐州,他的船队也同时进入齐州,队伍和船队几乎平齐而行,这时,李冰接到了从历城前来送信的两名手下,得知了历城县的情况,完全和晋王推断一致,朱泚撤军后,李纳一定会分兵去收复失地,历城县的兵力不会有太多。
这个情报让李冰更加精神振奋,休息一天后? 天刚擦黑,队伍再次启程出发? 又走了八十余里,次日夜里三更时分? 队伍终于抵达了历城县二十里外。
历城县南面山峦起伏? 而北面却是平原,一片片树林分布在一马平川的旷野里,四周则是大片麦田。
这两天的天气不太好,春雨连绵,云层底垂? 细细密密的小雨落在脸上,四周一片漆黑? 队伍放慢了速度? 一直行到五里外? 才完全停止下来。
这时,他们能看见历城县黑黝黝的城墙? 在出兵之前? 李冰便通过历城县的斥候掌握了历城县的基本情况。
历城县的东西南三条护城河都已经被朱泚填平,唯独北城墙外的护城河没有动,并非朱泚不想填平? 而是从北城攻打没有意义? 北护城河相距济水不到一里? 摆不开战场,宽达数十丈的济水河面也让朱泚军望而生畏。
北护城河就像从济水中挖出的一条渠沟,从东北面引出来,又从西北方流回济水,是护城河的水源。
这边没有农田,岸边都是密集的大片树林。
这种独特的城河一体和扬州颇为相似,让李冰一下子想到了破城之策。
他的五万大军虽然暂时停步,但船队却没有停留,五十艘大船满载着一万士兵浩浩荡荡向巍巍城池驶去........
目前,历城县的兵力重新达到了一万八千人,夜里部署了五千士兵守城,主将潘瑜经验也很丰富,他并不知道晋军已攻占登州,他只是担心密州和兖州的朱泚军会不会来偷袭历城县,所以他加强了夜间的防御。
夜里,王崇信也出现在城头,他几乎每天晚上都会来城头巡视一圈,他担心士兵们懈怠,夜里偷偷睡觉,那样的话,城墙基本上就没有防御可言了。
王崇信正好遇到了主将潘瑜,潘瑜连忙上前行礼,“王国相这么晚还不休息吗?”
王崇信笑了笑道:“马上就回去了,辛苦潘家军了。”
潘瑜叹了口气道:“我们这些做将领的,劳累一点是应该的,让人担心的是王爷,他若有点国相一半的勤勉,我们就不至于被欺负得这么狠了。”
王崇信明白潘瑜的意思,自从长子李思古出去稳定局面后,李纳又固态重犯,重新沉溺于参军戏中,这几天连他影子都看不到。
士兵们或许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将领们个个都知道,主公着实让他们失望,他们都希望主公能及时让位给长公子,
潘瑜当然也是一样的想法,他迟疑一下,低声问道:“国相觉得主公会不会让位给世子?”
“现在别想这种事情,会惹杀身之祸的!”王崇信立刻严厉地制止了潘瑜。
潘瑜不敢吭声了,王崇信点点头,“我先回府了,有什么紧急情况来找我,我去通知王爷!”
王崇信转身走了,潘瑜低低叹了口气,齐国江河日下,导致现在将士们都看不到前途啊!
........
潘瑜也到南城楼内睡觉去了,时间渐渐过了三更时分,城头上巡逻的士兵也到了最困倦的时候,这时,从东北方过来的船队已渐渐靠近了护城河。
济水进入护城河有一座哨卡,货船都是从这里进入护城河,然后从水门进入城内,哨卡既是盘查关卡,同时也是税卡,不过都已经被晋军斥候拔掉,一艘四千石的楼船顺利地通过哨卡,进入了护城河,护城河宽达十丈,深两丈,甚至可以航行五千石的巨船。
“那是什么?”
正在北城上巡逻的一队哨兵忽然发现不远处一队庞然大物驶入护城河,船体的庞大黑影在黑夜中看起来格外恐怖。
“是船队!”
为首旅帅认出了船只的身影,失声大喊起来,“快去敲警钟!”
几名士兵飞奔跑向城楼,这时,城头上又有不少士兵看见了船队,都惊恐得大喊大叫。
北城上有一千余名士兵,很多士兵都靠坐在城垛上瞌睡打盹,这会儿他们都被叫喊声惊醒,纷纷起身张望,第一艘大船已经靠近城墙,下方踏轮轰隆隆直响,俨如天边滚过的闷雷。
其他几座城头上的士兵们纷纷起身向北面望去,每个人的眼中都充满了疑惑和茫然,担心是敌人,但又不敢相信是敌人,连熟睡中的潘瑜也被惊醒了。
“是什么声音?”潘瑜走出城楼问道。
士兵摇摇头,不知道是什么声音,就在这时,北城头上警钟声大作,“当!当!当!”
潘瑜大吃一惊,竟然是敌情,他大喊道:“敲警钟!”
四个城头都同时敲响了警钟,全城惊动,无数士兵向北城头奔去。
这时,十五艘大船靠近了城墙,楼船上箭如疾雨,百余名冲上前的齐军士兵纷纷中箭摔倒,后面的齐军士兵吓得纷纷卧倒,趴在城头不敢动弹。
在箭矢的掩护下,一根根长板搭上了城头,这种长板宽三尺,长两到三丈,有一定弹力,前端都装有铁钩,长板前端铁钩牢牢钩住城墙,身披明光铠甲,手执盾牌和短矛的士兵纷纷沿着木板冲上了城头。
转眼间便有数百名士兵率先冲上城头,船上的箭矢也停止了射击,越来越多的士兵冲了城头,这时,从其他几座城头赶来支援的齐军士兵也到了,双方在城头上激战起来。
大船船头和船尾之间用木板连为一体,后面船只的士兵向前疾奔,渐渐涌上城头。
潘瑜来不及骑马,从城南奔过来,奔到东城时,正好遇到副将杨平迎面奔来,潘瑜连忙问道:“怎么回事?哪里的敌军?”
“是晋军!”
杨青颤抖着声音道:“晋军!是晋军杀来了!”
潘瑜大怒,一把抓住他脖领喝问道:“到底有多少晋军?北城到底怎么样了?你给我说清楚!”
第一千零九十五章 攻陷历城
“至少有上万人,弟兄们顶不住,北城....北城马上要失守了!”
潘瑜一把甩开他,转身向城下奔去。
其实潘瑜已经猜到是晋军,朱泚大军已经西撤,不可能再发动对齐国的战争,只有晋军从河北过来才会有船只。
潘瑜心急如焚,催马急向齐王府奔去,在齐王府门,却看见了站在台阶上的王崇信,正向北城头眺望。
“王国相!”
潘瑜大喊一声,翻身下马奔来,王崇信也看见了潘瑜,连忙迎上来问道:“潘将军,城头怎么爆发激战了?”
“国相,是晋军杀进城了!”
“晋军!”
王崇信大吃一惊,连忙后退几步,喃喃道:“不可能,怎么会是晋军?”
“国相,是晋军,从河北乘船过来的,高密的朱泚军不可能有船,快通知王爷撤退,再晚就来不及了。”
王崇信顿时醒悟,现在暂时顾不上是哪支军队,保证安全再说,他连声道:“对!对!速速通知王爷!”
两人连忙奔进王府,正好遇到几名亲兵把李纳背出来。
“王爷怎么了?”王崇信急问道。
“启禀国相,王爷大醉,怎么叫不醒他,我们想用马车!”
“快去安排马车!”
很快,一辆四马拉拽的马车停在了门口,众人将李纳抬进车厢,王崇信也坐了进去,数百名侍卫纷纷上马。
车夫挥动长长的鞭子,马车起步而行,这时,晋军主力已经进城了,从军营奔出来的齐军无心恋战,四散奔逃,城内一片大乱。
东城门已被开启,无数士兵争先恐后向外逃命,在一片混乱中,李纳的马车在数百骑兵侍卫的护卫下冲出了城门,向城外驶去。
晋军并不打算在城内展开巷战,所以也不封堵南城门和东城门? 任由齐军士兵逃亡? 本城的士兵则逃跑回家,外地的士兵则争先向南城门奔去。
当一万多齐军士兵逃出城后,就意味着历城县彻底失陷了........
李冰骑马进了历城县? 这时? 城内已经看不见齐军士兵? 投降的投降,逃亡的逃亡? 回家的回家? 大街小巷都被戒严了? 数万大军牢牢控制住了历城县。
李冰来到齐王府? 齐王府的大管事带着数百名侍女仆妇跪地求饶,李冰翻身下马问道:“李纳何在?”
大管事战战兢兢道:“王爷喝醉酒,被他的亲兵侍卫抬走了,早就走了? 听说是向东门方向逃走。”
李冰点点头,他对李纳逃走并不在意,失去了都城? 李纳距离灭亡已经不远了。
李纳实行钱粮集中制度? 把整个齐国的钱粮都集中在历城县仓城内? 一旦失去历城县,他根本养不了那么多军队,必然会不战而溃。
“李纳的妻女可在?”
“她们都在府内。”
李冰随即吩咐道:“给她们半个时辰,各自收拾细软离开王府,王府其他人也一样,半个时辰后? 军队要查封王府。”
大管事和侍女仆妇们急忙去收拾各自钱物去了,李纳的数十名妻妾也慌张地收拾各自细软首饰,带着贴身侍女离开了王府。
很快,王府中人被清理干净,士兵们开始抄查王府和仓库,李纳父子两代人积累的大量财富从仓库和钱窖中被搬出来,各种箱笼堆积如山,粗粗统计,光绸缎布帛就有三十万匹之多。
这还只是齐王府的财富,还有齐国仓城,就在王府背后,占地数百亩,由近百座大仓库组成,这里面都是齐国的钱粮物资了,主要是粮食和铜钱以及铜锭,而兵甲和火油等战略物资都差不多在守城战中消耗殆尽。
铜钱以外的财富就是黄金,齐国盛产黄金,大量的黄金流进了官房仓库,由于齐国铸造的小钱,在外面不流通,所以齐国从河北、江南购买各种物资都是用黄金支付。
但黄金不在国都仓库,而是存放在齐王府的密室内,具体有多少没有人知道。
“李将军,这边六十座仓库都是粮食库!”
一名仓库官员指着三排长长的大型仓库给李冰介绍道:“仓库很大,每座仓库都至少能屯万石粮食,现在一共有五十万石粮食。”
李冰走进一座粮库,只见里面的一袋袋粮食堆积如山,都是用大麻袋装好,一袋就是一石,摆放得整整齐齐。
李冰拍了拍其中一袋粮食,十分结实,里面应该是小麦,袋子上还有‘青产,一万两千四百四十二号’的字样。
“这是什么意义?”李冰指着麻袋上的粮食问道。
官员连忙解释道:“齐国所有的官仓粮食都要运到都城来,这表示是青州运来的粮食,第一万两千四百四十二号,青州去年秋天运来三万袋粮食,也就是有三万号。”
李冰点点头,“我明白了,另外我听登州的官员说,登州原本有一批造船的大木,被运来历城县了,在哪里?”
“确实有这么一批木材,我记得在一百号库到一百零四号库,一共有三万根阴干的老船木,还有不少上等龙骨料,王爷一直说要造船,但从来没有付诸实施,这批木材运来三年了,从未动过。”
“那铜锭和生铁有多少?”李冰又问道。
官员叹了口气,“这次为了备战朱泚,打造了大量的兵器盔甲,两百万斤生铁都用完了,铜锭倒有不少,三百二十万斤,这两年都没有铸钱,积累下来了。”
李冰又翻了翻清单,可以看出齐国并不富庶,剩下的物资都是布匹、药材、盐,冰窖肉,铜钱还有不少,居然有三十万贯。
李冰忽然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问道:“你说两年都没有铸钱,那军队和官员不发俸禄吗?”
“当然要发俸禄,齐国十万大军,士兵军俸一个月一贯钱,十万大军一个月就是十万贯,一年就是一百二十万贯,靠盐税和商税基本上能解决士兵的军俸,但据我所知,从年初到现在的军俸还没有发,李纳答应今年三个月发双倍俸禄,奖励士兵们守城,本来这几天就要发的,但现在应该发不了。”
“什么叫应该发不了,别的州没有钱吗?”李冰眉头一皱问道。
官员摇摇头,“钱粮都要运来都城,这从老王爷时候就定下的规矩,然后各州用钱粮都是由都城拨付,哪个衙门敢私下藏钱粮是要被严惩的,朱泚占领那么多州县,估计一文钱一颗米都拿不到,所以卑职才说现在发不了。”
李冰心中有数了,李纳军队坚持不了多久,他随即下令,除了部分粮食仓库和冰窖外,其他各个仓库都悉数贴上封条,等军师接手再行处理。
天渐渐亮了,经过一夜的清理,晋军已经完全掌控了历城县,不再担心齐军翻盘,李冰随即下令取消了宵禁,恢复正常秩序。
但昨晚的战况城中百姓都很清楚,畏兵情绪笼罩在县城上空,县城百姓都不敢出门,一直到天色大亮,才开始有人畏惧地走出门。
城中到处贴满了安民告示,从安民告示中,大家才知道,不是朱泚军占领了历城县,而是朝廷的军队,这才历城县的军民们都长长松了口气。
谁都知道朝廷的物价比较低,尤其是盐价,每斗只要一百四十文,这是让齐国各州百姓都羡慕不已的价格。
到中午时分,历城县百姓都陆陆续续出门了,店铺也纷纷开张,县城内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一队队士兵在大街上巡逻,维持城内秩序,军师王侑也跟随后勤队伍进城了,李冰打仗厉害,但治理民政不行,特别怕处理繁琐的事情,所以郭宋便让王侑和他搭档,王侑曾是田悦的相国,不仅足智多谋,而且特别擅长处理繁琐的政务,正是李冰的绝配搭档。
王侑直接来到军衙,军衙便是齐王府,门口站着两排士兵,他们见军师到来,一起躬身行礼,王点点头笑问道:“李将军可在军衙内?”
为首校尉道:“李将军在,军师请进!”
王侑走进了军衙,只见广场上各种财物堆积如山,士兵们正忙碌地清点登记造册,还有上百口铁片大箱子,应该是黄金箱,还没有来得及打开清点。
李冰便负手站在一旁。
“将军收获不小啊!”王侑走上前笑道。
“军师来得正好!”
李冰也笑道:“我现在正在考虑,这些财富是全部送去长安,等朝廷后来犒赏军队?还是我先拿一部分赏赐军队?”
王侑想了想道:“我记得晋王殿下曾经有过明确说法,除了支付士卒双倍俸禄,其余缴获财富皆一并送往长安。”
李冰这才想起,点点头,“军师不说,我差点忘记了。”
王侑笑道:“将军,齐军情况如何?”
“我也正想和军师商议,到参事房去说吧!”
第一千零九十六章 进退两难
参事房设在侧堂上,里面摆放着一架巨大的沙盘,这是齐国沙盘,但也包括了西面朱泚的几个州,沙盘长两丈宽一丈,上面有山峦、丘陵、河流、森林、城池、官道、桥梁等等,非常直观,确实是布兵打仗的最得力工具。
自从沙盘问世后,将领都纷纷丢弃了地图,都用起了沙盘。
两名参事正在沙盘上插旗,红黑色旗表示晋军,白旗代表齐军,黄旗是朱泚军,旗帜插在最大的木城上,那是各州州治,这样各方势力便一目了然。
从沙盘上看,李纳的势力最弱,只剩下济州和郓州两地,而朱泚是三州,兖州、沂州和密州,这三州都是大州,地盘不小。
晋军则控制了海州、齐州、淄州、青州、莱州和登州等六州。
李冰指着济州道:“济州北面是黄河,东面是齐州,实际上两面受敌,我估计李纳不会呆在济州,而是会躲在郓州,军师觉得呢?”
王侑微微笑道:“将军觉得郓州一地能养活两万军队?”
一句话提醒了李冰,李冰想了想道:“李纳还欠着军队三个月的双倍军俸,两万军队就要十二万贯钱,但他们钱粮都在历城县,除了抢掠民间粮食和财物,李纳没有别的办法了,但这样做必然会导致齐军内部分化,我建议我们先占领济州,缓攻郓州,引而不发,等待齐军不战自溃。”
王侑点了点头,他用木杆指着沙盘中的济水道:“济水流经济州和郓州,我们有战船优势,要充分利用,尤其郓州的巨野泽,更是能把战船的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将军想引而不发,而就用巨野泽为弓,战船为箭,足以让齐军难以应对了。”
停一下王侑又道:“攻打李纳牵涉到朱泚,我建议先向晋王殿下汇报? 由晋王殿下定夺。”
.........
李纳从宿醉中醒来后? 便一直保持沉默? 既然没有发怒,也没有破口大骂,就一直默默地望着窗外,着实令大家深感惊愕。
潘瑜一路收拢逃出城的败兵? 得到了两千余人? 他重新整队? 护送齐王西逃。
黄昏时分? 他们进入济州境内? 抵达了长清县,县令带着其他县官出城迎接,又将他们安置在县里最大的一座私宅内?
直到这时,李纳才打破了沉默? 望着天空长叹一声道:“真不知我怎么向父亲交代?”
王崇信缓缓道:“事已至此,殿下想得太多也于事无补? 我们还是面对现实吧!”
“现实?”
李纳冷笑一声,“我倒不明白,现实是什么?现实是我相信他,和他结盟,但他却背信弃义,夺我的社稷,让我怎么接受这样的现实?”
王崇信无言以对,他半晌只得苦笑一声道:“这就是卑职说的现实,帝王心中只有江山社稷,没有人情信义,如果郭宋是讲信义的人,他会走到今天?”
李纳沉默了,他知道王崇信说得对,但他心中难以接受。
这时,外面传来潘瑜的呵斥声,“进去,你自己去给王爷说!”
李纳一怔,问道:“什么事?”
只见潘瑜把县令周武德推了进来,潘瑜满脸怒气,周武德哭丧着脸,进门跪在台阶前。
王崇信也走上前,不解地问道:“潘将军,怎么回事?”
潘瑜怒道:“弟兄们晚饭没有着落,这个混蛋县令居然说他也没办法。”
周武德磕头道:“王爷,县里库房里只有些黑豆和草料,钱粮皆无,卑职真没办法解决两千多人吃饭啊!”
李纳十分不满道:“怎么会一点钱粮都没有?”
王崇信却明白了,钱粮都被运到历城县去了,各州各县都没有钱粮,很正常,他沉吟一下问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周武德无奈道:“要不就只能问城内的粮铺去借,以后再还他们。”
“我原本就是这个意思!”
潘瑜恨声道:“可这混蛋却推三阻四不肯。”
“你哪里是借,分明是要抢!”
“行了!”
李纳打断他们的争论,“借也好,抢也好,赶紧去把粮食搞来,再搞些猪羊和酒,让兄弟们好好吃一顿。”
李纳心里明白,现在军队才是他的依靠,百姓的死活他暂时也管不了。
“我们去外面说,不要再用这些事烦扰殿下了!”
王崇信看了看李纳,李纳点点头,转身回大堂了,他也实在不想为这些事情烦心。
三人走出院子,王崇信对周武德道:“我知道你是怕将来王爷不认账,我也不让你为难,这件事我来承担,你就以官府的名义借五百石粮食,再借一百口猪羊,如果他们还不肯,你还可以用官田做抵押,等税赋收上来再还给他们。”
“卑职明白了!”
王崇信又潘瑜道:“抢夺民财这种事情很坏王爷的名声,咱们能不抢就不抢,潘将军先回去稍等,我让县令马上把粮食送来,再来些厨子做饭。”
潘瑜很敬重王崇信,既然国相已经替自己解决了,他也没必要再闹事了。
“多谢国相!”
两人行一礼,匆匆去了。
王崇信心中却焦虑起来,他意识到一个最大的问题,他们钱粮都在历城,济州和郓州都没有钱粮,这可怎么办?
王崇信忧心忡忡地回到后堂,却意外发现李纳在等着他,并没有去休息。
“王爷,休息一会儿吧!”
李纳摇摇头,“就像你说的,要面对现实,我想知道。我们军队的钱粮问题怎么解决?”
王崇信沉默片刻道:“王爷,我们可以向朱泚寻求支援!”
李纳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一个月前,朱泚还和我们打得死去活来,现在却要向他们求助,不感觉很滑稽吗?”
“此一时彼一时吧!”
王崇信平静道:“朱泚要么独自面对晋军,要么就支援我们,王爷,卑职认为他一定希望我们替他抵达郭宋大军的进攻。”
李纳沉思片刻,便点了点头,“好吧!就烦请国相再跑一趟洛阳,尽快争取到朱泚的钱粮支援。”
.........
晋军夺取齐国都城历城县的消息在长安没有丝毫反响,大家对这种战绩习以为常了,连同收复泉州五府的消息一起,也只在《天下信报》上刊登,在《长安快报》上根本就不见登出。
《长安快报》的销量在长安地区已经破二十万份了,这得益于官府举办的扫盲夜校,三个月一期,已经连续举办三年了,大量中产百姓和妇女都勉强能读书看报了。
尤其是妇女读书识字,郭萍陆续拿出数万贯钱,兴办了十所女校,从先生到学生都是女子,并严格管理,倒也让很多中产人家把自己的女儿送去读书。
大家都很现实,女孩儿能读书识字往往比不认字的女子嫁得更好,大户人家都愿意娶能读书识字的儿媳,将来能相夫教子,也中产人家也渐渐认识到,一个读书识字的母亲往往能改变孩子的命运。
很多成年女子也纷纷结伴去识字班读书,这也是形势所迫,她们不识字,就没法看报,少了很多人生乐趣,况且是专门的女子识字班,没有那些无赖登徒子混迹其中,这给女子们学习认字写字创造了条件。
但《长安快报》销量猛增的另一个原因是大量士子云集长安,这次科举,吸引了八万士子从天下各地赶来长安参加应试。
礼部和吏部联合举办这次科举,科举已举办多年,朝廷经验丰富,再加上还有各州的进奏院参与,士子们的接待、食宿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有钱家庭可以住得好一点,每天去酒楼,而家境贫寒学生可以接受官府的安排,四人住一间,然后每天由客栈提供饭菜,这些都是免费的,条件稍微差一点,但可以吃饱,其实也不错了。
今年郭锦城和薛清都将参加科举考试,两人住在崇仁坊的安平客栈,属于中档,需要自费,但费用较低,两人一间屋,每人每天的住宿费三十文,一个月一贯钱。
郭宋并没有刻意让儿子去和贫寒子弟挤在一起,那个确实没有必要,关键是儿子自己能挣钱,吃得好一点,住得好一点也是人之常情。
进入三月份后,郭锦城便没有去报社了,他和其他太学学生一样,都在全力备考,不过太学学生考的基本上是明算、明字和明法三个科目,像薛清考的就是明法科,郭锦城在太学学的虽然是律法,但他报考的却是进士科。
进士科考上后最低便是从九品官,而其他各科,明经、明法、明字、明算,考上后是吏,只不过级别高一点,在九级吏中,基本上都是二级吏,一级吏是上县的六曹押司或者州衙的参军事,或者是朝廷各部门的从事官,二级便是中下县的六曹押司了。
人人都想当官,所以进士极为难考,名额也少。
而且从去年开始,科举恢复了会试,由吏部主办,又叫吏部考,除了殿试前三名外,其余进士进行面试和考察后,由吏部根据成绩进行官职分配,实际上会试不再考才学,而主要是考察品貌,德行、相貌和谈吐,背后无疑还有家世的考量。
而殿试依旧保留,由省试的前二十名参加,由晋王考核后,以决定前三名进士及第,这和会试并没有冲突。
乡试是能否有资格进京参加省试,考上省试成为进士,就获得了做官的资格,然后具体做什么官就看吏部考察面试的结果,至于殿试,那是争取最高荣誉的面试,只有最优秀的进士才有资格参与。
贫寒子弟除非特别优秀,一般都不会选择进士科,就算当县里的六曹押司,家中的生活也能大大改观了,押司的俸禄是每月三贯,加上各种补助,一年基本能拿五十贯钱,这在小县城已经属于高收入,能买一座三亩宅子了。
快到中午时,郭锦城的房间来了两名客人,正是陆楠和萧臻业,陆楠是左藏令,萧臻业是御史台主簿,都是七品官,混得不错,当然,这也和他们是江南名门子弟有关,他们都是嫡子,所以格外受朝廷看重。
陆楠是薛清的师兄,常常来望薛清也是正常的,而萧臻业主要找郭锦城,他说自己比较崇拜《长安快报》执笔九郎,用后世的话说,萧臻业是郭锦城的粉丝。
但这只是表面原因,底下实际上还隐藏着一个极大得秘密,萧臻业已经发现了郭锦城的真实身份,竟然是晋王世子,这让他欣喜若狂,他便瞒住了其他好友,一心一意来结交郭锦城,为自己将来的仕途铺路。
第一千零九十七章 白居不易
“还几天就要科举了,你们居然还没有去递投名状?”陆楠惊讶问道。
郭锦城和薛清对望一眼,两人都有点迷糊,薛清问道:“投名状是什么?”
陆楠急忙解释道:“就是你们要依附在谁的门下,这对你们将来的仕途极有好处,大部分人都选择杜相国,他们是吏部尚书啊!”
郭锦城和薛清同时摇头,他们是李泌的关门弟子,怎么可能再投别人门下?
薛清毫不犹豫道:“我不可能背叛师门!”
“哎!这是两码事,投在杜相国门下,并不代表他是你们的授业恩师,这是官场的规矩而已。”
薛清的父亲薛勋是今年的主考官,他当然不能随便去拜门生,至于郭锦城,估计杜佑还不敢收他这个门生。
两人还是笑着婉拒了,陆楠还想再劝,萧臻业笑着拉住他,“他们年纪不够,就算考上也不能为官,现在急什么?”
陆楠顿时醒悟,拍拍自己的额头笑道:“我是糊涂了!”
参加科举的最低年轻是十四岁,但授官年轻是十八岁,就算考上了,也只得功名而已,还要继续去国子学读书,到十八岁后才有授官的机会。
“走吧!正好午饭时间,咱们去喝一杯,我请客。”
“哟!老萧最近变大方了。”陆楠打趣道。
“家里老爷子给了我一笔钱,让我多结交权贵,我哪里认识什么权贵,还不如请朋友喝酒,这才是正经,对不对?”
众人一起大笑,“对,这才是正经!”
萧臻业却有意无意地迅速瞥了郭锦城一眼。
........
众人就在崇仁坊内找了一家酒楼,现在长安所有酒楼都爆满,虽然贫寒人家每天依旧是早晚各一餐,过午不食,但中产以上人家中午还是要吃饭,最不济也要吃点糕饼,现在连朝廷提供的免费饭食都有午饭,何况有钱的士子呢?
酒楼叫做王四酒楼,临街三层楼,但还不错? 唐朝遵循隋制,除了临街商铺、官署、寺院、道观、官宅之外? 一般普通人家都不允许修建两层楼,这主要还是出于一种**保护,假如隔壁是一座权贵府邸,一户普通人家修了三层楼? 超过隔壁院墙,那岂不是天天躲在三楼窥视权贵家的**。
酒楼内基本上坐满了? 四人运气不错? 正好二楼靠窗有几个士子结帐走了? 他们得到这个好位子。
萧臻业很大方? 他点了十几个菜? 包括酒楼两个招牌菜? 炭烤鹿肉和秘制渭河鲤鱼? 又要了两壶上好的葡萄酒。
很快,葡萄酒先送上来? 陆楠抢着给众人斟满酒,这里面? 就只有郭锦城从没有给众人斟酒,虽然他在报馆快一年了? 尽管他很谦虚,但这种谦虚只是态度? 他从不媚上,也不傲下,骨子里依旧流淌着与生俱来的上位者血液。
当然,在家里,他会主动给父母和几个姨娘斟酒,这是他的义务。
“今年主考官是谁?”陆楠笑问道。
“好像是薛资政!”
萧臻业对薛清笑了笑道:“薛清最清楚,我没说错吧!”
薛清心中一跳,难道他自己父亲是谁了?
但立刻又释然,都是薛氏同族,自己怎么可能不知道。
薛清笑了笑道:“我考的是明法科,和主考官没有太大关系,所以我也不关心。”
“明法科可是第二次上科举吧!去年考的什么内容?”
郭锦城及时岔开了话题,免得他们再说主考官让薛清尴尬,要知道主考官也是他的外祖父,问到他,他也会尴尬。
果然,萧臻业和陆楠都有兴趣了,“明法科考什么?”
薛清想了想道:“明法科考两天,第一天考条例,有点像明经,大段大段默写律法并释义,主要是《武德律》、《贞观律》、《唐律疏议》、《大中刑律统类》、《开元律》及《开元律疏》等等,其实这个不难,要想考上,这些默律必须全对,关键是第二天的考试。”
“第二天考什么?”陆楠饶有兴致地问道。
“第二天考案子,一共五个案子,三个民案和两个刑案,民案一般是县令审理,刑案则由州刑律司负责审理,最难的一道题是县州两审后,原告依旧不服,告到巡回检察司那里,由巡回检察司进行复审,所以考生要以县令、刑律司政和巡回检察使三个身份进行审案答题,难度很大,明法科一共只录取十个名额,七百多人报考,竞争非常激烈。”
“不对啊!”
陆楠忽然想起薛清是自己的师弟,他连忙道:“你不是跟大师学茶吗?怎么又改学律法了?”
薛清笑着解释道:“太学没有规定每个学生只能学一样,看自己的能力,我在学茶的同时,也在学律法,小薛是因为精力放在报馆太多,才只能学律法一样,否则他也会学别的。”
郭锦城笑着点点头,“兄长说得对,若不是实在没有时间,我倒想学学建造,造房造桥造城池,倒是蛮有意思的!”
正说着,两个酒保端上来七八盘菜,又上来一盆还滋滋冒油的炭烤鹿肉,一条条烤得焦黄细嫩,喷香扑鼻,萧臻业摆着筷子笑道:“来!来!来!大家不必客气,尝一尝他们家的招牌菜!”
众人吃了几块烤肉,连声夸赞,这时,有人喊道:“小薛公子!”
小薛公子就是郭锦城,他化名薛锦,大薛公子是薛清,他们是同族兄弟,大家都这样称呼他们。
郭锦城一回头,只见是住在他隔壁的一名年轻士子,叫做白居易,前年在江南写了一首以长安乐游原为背景的小诗: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这首小诗轰动了江南,韩滉极力推荐他来长安参加科举,去年九月,白居易在润州通过乡试,今年新年刚过,白居易便坐船来京城参加科举了,正好住在郭锦城隔壁。
两人一见如故,关系非常不错,很快便成为挚友,郭锦城起身笑道:“一个朋友,我去看一看!”
他不紧不慢来到白居易面前笑问道:“白兄上午不是到西安门大街参观玻璃屋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半个月前,在西安门大街出现了一个新事物,一座窗户很多的小楼,各种各样的窗户,这些窗子上都安装了《长安快报》连续报道几天的玻璃,在《长安快报》的大力宣传下,这座玻璃屋轰动了长安,大批百姓赶去参观,都想看看这种能遮风挡雨,却不遮挡视线的玻璃窗究竟是什么样子。
白居易叹口气,“我去晚了,人家都是从半夜开始排队,我上午去,要到傍晚才轮到我们,只好回来了。”
郭锦城笑道:“白兄这么想看玻璃屋?”
“哎!就是好奇,他们说和最顶级的水晶片一个样,我就像看看什么样子?”
郭锦城想了想笑道:“要不下午吧!我带你去看一看,我认识人,可以不用排队,从贵宾通道进去。”
白居易大喜,“那就一言为定,我下午在客栈等你。”
萧臻业见郭锦城和白居易相谈甚欢,神情很轻松,笑容也很灿烂,和自己在一起完全不一样。
他心中不由有些嫉妒,便低声问薛清道:“那个士子是什么来历?”
薛清淡淡笑道:“他叫白居易,祖上原本是龟兹白氏王族,在中原生活很多年了,他从润州过来参考,住在我们隔壁,和我小兄弟说得来,但我和关系一般。”
“他是胡人?”萧臻业惊讶道。
薛清摇摇头,“谈不上胡人,他祖上来中原已经近百年了,而且这个白居易诗写得不错,很得韩滉欣赏,”
“哼!又是一个靠权贵上位之人!”萧臻业酸溜溜道。
.........
大明宫晋王官房内,郭宋平静地听着一名贴身女护卫的汇报。
“今天和世子用餐的两人,还是和上次一样,御史台主簿萧臻业和左藏令陆楠,是萧臻业请的客,卑职能感觉到萧臻业对世子特别殷勤,上次也是一样,竟然替世子开车门,或许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但我们看得清楚,而且今天他心生嫉妒。”
“嫉妒?”
郭宋眉头一皱问道:“嫉妒什么?”
“世子认识一个新朋友,好像叫做白居易,住在他客栈隔壁。”
“白居易!”
郭宋顿时有兴趣了,问道:“世子和白居易关系很好?”
“他们两人一见如故,世子还答应下午想办法带他去看玻璃屋,这是从未有过之事,但萧臻业就有点嫉妒世子和白居易的关系。”
郭宋沉思片刻,便点点头道:“我知道了,还是平常一样,保护好世子安全,不要过问他交友!”
“卑职明白!”
“去吧!”
女护卫行一礼,迅速离去了。
郭宋负手在房中缓缓踱步,虽然他不干涉儿子的生活,但并不代表他不关注,尤其儿子身份特殊,会不会被有心人趁虚而入?
现在看来,自己的担心并不多余,这个萧臻业很可能已经识破了儿子的身份,开始在刻意巴结。
萧臻业巴结自己儿子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郭宋担心的是,这会不会成为一个安全漏洞,萧臻业泄露给更多人知道,尤其他会不会因为嫉妒而生出恨意。
看来科举结束后,城儿应该换一种生活了。
这倒让郭宋想起一件事,他一直在考虑建立弘文馆之事,现在该下决心了。
他随即令道:“速请潘相国和杜相国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