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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高月     猛卒txt下载     猛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零二十五章 阻止风险

    王辅之来到了东市大门前的高升客栈,这里是内卫和晋王府的联络点,有些事情不方便直接去官衙,便来这里联系。

    王辅之刚走进客栈,一名伙计便笑着迎了上来,“客官是来住店?”

    王辅之犹豫半晌道:“我来找牛!”

    这是王越告诉的一个暗号,很不合时宜,所以他开口很勉强。

    伙计点了点头,“请跟我来!”

    伙计没有斥骂自己,证明暗号对了,王辅之稍微松了口气,跟着伙计来到后院,伙计这才问道:“您找王统领?”

    王辅之点点头,“是!他在吗?”

    “他一般在官衙,离这里也不远,我可以帮您去通报,请问您是?”

    “你告诉他,我是宝济堂药铺的,他就知道了,你就说我有重要事情要告诉他。”

    伙计安排他在一间屋子里坐下休息喝茶,他匆匆赶去通报了。

    王辅之喝完一盏茶,只听外面传来脚步声,王越笑着走了进来,“让王医师久等了!”

    王辅之起身恭恭敬敬行一礼,“有重要的事情要向王统领汇报!”

    “不用这么客气,请坐!”

    两人坐了下来,王辅之这才说道:“我们东主得知朝廷收取岭南的消息,他很焦急,要向泉州汇报。”

    “他汇报了吗?”王越问道。

    王辅之摇摇头,“他需要拿到细节消息,然后才能发鸽信,他这几天就在绞尽脑汁搞到细节情报,却又无从下手,但今天还真被他想到一个办法。”

    朝廷掌握夺取岭南细节情报的,不超过十五人,偏巧王越就是其中之一,他倒有几分兴趣了。

    “他想到什么办法了?”

    “是这样,他去打听了朝廷造船情况,听说朝廷没有海船,他便猜测朝廷是借了刘家的海船,他便想从刘家哪里打探消息,就在刚才,他派人去打探刘家的住址,我说我有一个病人知道一点刘家的情况,才找借口出来。”

    王越神情变得凝重起来,他意识到朝廷在消息管控上出现了一点漏洞,不应该让报纸报道朝廷夺取岭南的消息,如果被姚广平知晓,他会派水军摧毁广州的船只。

    这件事,自己要立刻向晋王汇报。

    “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诉林耀祖,你病人正好有事出门,要明后天才回来,然后我会派人冒充你的病人和你联系。”

    王辅之行一礼,告辞走了。

    王越又低头沉思片刻,也起身去了大明宫。

    ..........

    郭宋刚刚接到了康保比较详细的报告,这份详细的报告其实也是鹰信,只是分了几段发送,然后参谋室拼接后抄写。

    岭南还没有建立和内地的官方信塔,无法通过鹰信和鸽信传递消息,康保便让人乘坐刘家的船只把消息带到润州,再从润州发消息到长安。

    可就算江南也是很遥远,朝廷又在襄阳和江夏建立了中转站,一程程转送,这才把情报从遥远的广州送到长安。

    就算这样,郭宋接到的详细报告也才五六百字,但已经足够把情况说清楚了。

    其实郭宋关心的是数据,钱粮情况,战船和海船情况。

    战船和海船数量出乎他的意料,唯一可惜的是,船只多年未使用,基本上都要进行大修才能出海,康保已经派人去沿海各州用优厚俸禄聘请修船工匠,广州一地没有那么多工匠支撑修理船只。

    就在这时,侍卫在门口报告,“殿下,王统领求见!”

    “让他进来!”

    片刻,王越匆匆走了进来,单膝跪下行一礼,“卑职有重要情况禀报。”

    “什么事情?”

    “殿下,泉州情报点的人从报纸上知道了我们收复岭南的消息,他们正千方百计打听细节。”

    郭宋点点头,“他们打听到了吗?”

    “他们没有地方打听,但他们另辟蹊径,准备从刘家打听消息。”

    郭宋负手走了几步,又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卑职考虑把林耀祖策反,至少逼他把这个消息压住,不能让泉州知道。”

    郭宋淡淡道:“策反林耀祖是有必要,但我觉得压制这个消息就有点没必要了。”

    王越急道:“殿下告诉过卑职,姚广平会派水军摧毁广州的船只,一旦姚广平知道广州易手,他会坐视不管吗?殿下,卑职觉得这次报纸真的不该刊登岭南被朝廷攻占的消息。”

    郭宋摇摇头,“就算报纸不登消息,姚广平也很快会知道岭南易手的消息,康保已经派人去泉州、漳州招募修船工匠,这其实就等于告诉了姚广平,还有一些长安大商人嗅到了商机,赶去明州和泉州购买海船,也同样会让姚广平知晓,所以说这件事其实是纸包不住火,我倒不怕消息泄露。”

    王越沉默了,他意识到自己考虑问题还是太简单了,自己的担心,殿下早就考虑到了。

    半晌,王越问道:“那卑职下一步该怎么办?”

    郭宋看了他一眼道:“要不要策反林耀祖由你自己决定,不过上次好像你告诉我时机尚未成熟。”

    王越点点头,“他的把柄是一个小妾,对林耀祖的威慑力还不足。”

    “那就暂时不要惊动他,有他手下监视就行了,另外,你们要派人保护刘家,不能让他们绑架刘家子弟来获得情报。”

    “卑职明白了!”

    王越行一礼,匆匆走了。

    郭宋又看了看康保的报告,其实他也很担心,康保去招募修船工匠,等于告诉了姚广平船只有问题,那么姚广平会不会利用这个机会,派水军过来彻底摧毁广州的船只?

    如果是自己的话?自己一定会这样干,那姚广平呢?

    郭宋不太了解此人,但郭宋知道,这里面蕴藏着巨大的风险,广州的船只太重要,自己决不能靠侥幸来躲过这个风险。

    想到这,郭宋对侍卫首领道:“我出去一个时辰,不需要人陪同,若有人求见,可以让他下午或者明天再来。”

    ..........

    傍晚时分,应采和找到了王太后,她陪小皇帝玩了一会儿,这才对王太后道:“我可能要出去一段时间,但我会留一个徒弟,有什么急事,太后可以告诉她。”

    王太后摇摇头,“我不会有什么急事,应该不会麻烦你,但你要去哪里?”

    “去西域吧!很远的地方,要两三个月后才会回来。”

    “你是去替....晋王做事?”王太后忍不住问道。

    应采合表情略略有些不自然,摇摇头道:“上次在长江上营救太后是特殊情况,晋王殿下一般不会让我做事,他有晋卫府,里面高手的武艺都不亚于我,没必要找我。”

    停一下她又道:“我只是练武出了点岔子,需要出去寻找答案,和任何人无关。”

    王太后有点后悔自己不该问出来,有些事情大家心照不宣就是了,说出来反而徒增芥蒂,她笑了笑道:“我只是随口问问,只是希望你能早点回来,小家伙会望穿眼的。”

    应采和眼中露出一丝少有的温柔,笑道:“我尽量早点回来!”

    当天晚上,应采和换了一身黑色武士服,带着一名徒弟,两人骑马向东南方向奔去........

    林耀祖很快便打听到了刘府的地址,一个是城内的府宅,一个是城外的园宅,他随即派人监视刘尚东,寻找机会。

    不料林耀祖的手下很快发现,无论是刘尚东还是其他刘家子弟,都被人保护了,他们根本没有机会下手,搞不好还会暴露自己。

    林耀祖无奈,只得继续耐心等待形势变化,两天后,宝济堂外来了一人,口口声声要找医师王辅之。

    来人叫做乔七郎,他便是了解刘家底细的人,前天王辅之去找过他,但他正好不在家。

    林耀祖连忙让王辅之把客人请到后堂,他自己也坐在一旁。

    “你们怎么会对刘家感兴趣?”乔七郎笑问道。

    林耀祖连忙解释道:“我们想去海外买一批药材,需要寻找海船。”

    “刘家是有海船,租一艘船出海确实没有问题,我和刘东主的儿子关系很好,要不要我帮林东主去说一说,给一个便宜的价格?”

    林耀祖连忙摆手,“感谢乔公子,暂时就不麻烦乔公子,我们还要考虑一下。”

    停一下,林耀祖又试探着问道:“但据我们所知,刘家的船都借给官府了,他还有船出租吗?”

    乔七郎笑道:“这件事我知道,刘家就借了两百艘船给军队,从河口运送两万军队去润州。”

    “不是说去广州吗?”

    “不是吧!刘家没有派船去广州,刘公子前几天在酒桌上亲口说的,他们家的船队只去了润州,好像还要去江夏运送战马,林东主的消息有误!”

    林耀祖有点糊涂了,他让王辅之送走乔七郎,又写一封鸽信去江夏中转站,让中转站的人核实一下,最近是否有刘家的船只运送战马?

    两天后江夏便有消息传来,刘家的两百艘大船确实在十天前运走了上万匹战马。

    真真假假的消息误导了林耀祖,他开始查看地图,朝廷是不是从陆地进入岭南?

    他随即给姚广平发了一个简短的消息,朝廷已收复岭南,详情尚在调查。

第一千零二十六章 审时度势

    自从晋军迎头痛击了刘士宁的冒险行动后,江南局势便出乎意料的平静下来,接下来的一个月刘士宁变得十分安静,没有任何扰边事件发生。

    晋军也在加紧训练,除了一万军留用为骑兵外,将其他四万大军融合为一体,李冰不断在五十个营中进行各种军事比武,军事比武的最大好处就是能加强团队的凝聚感,使江南士兵开始认同自己所在的团队。

    这天上午,润州码头热闹异常,两百艘大型海船在润州水军的护送下,抵达了润州码头,历时一个月,一万匹战马终于从江夏运到了江南。

    李冰早有安排,由五十个营中的西北十营接手战马,组建骠骑军,由卫将军苏镇统领。

    西北十营没有和江南士兵融合,他们也同样是进行过打散重整,从三万军中挑选身高力大的一万关陇精锐士兵组建成十个营,成立了江南骠骑营。

    苏镇也是跟随郭宋多年的河西老将,南征北战十几年,他也从二十出头的年轻郎将成长为三十五六岁的卫将军,是李冰的左膀右臂之一。

    晋军目前形成了五大军团,一个是姚锦统领的河北军团,一个是李冰统领的江南军团,一个是梁武的河朔军团,一个是正在形成了康保的南方军团,实力最强大的当然是郭宋亲自统领的中央军团,像张云、裴信、刘光辉、杨玄英、周飞这些名将都隶属于中央军团,中央军团人数也是最多,有二十万大军,控制的地盘也最广,包括关陇、关内、河东、巴蜀和荆襄等的地盘。

    李冰亲自到润州迎接这一万匹战马,韩皋也闻讯赶到了码头。

    码头上,一万匹战马已经全部从大船上下来,虽然一路水运颠簸,使部分战马的精神不太好,但毕竟是一万匹战马,那种铺天盖地的气势也异常壮观,尤其在江南极为少见,数万丹徒县百姓也纷纷赶到码头围观,一睹盛况。

    韩皋被热烈的气氛感染,他忍不住问李冰道:“李将军,我对作战不是太理解,这些战马对于江南战局很重要吗?”

    李冰微微笑道:“骑兵的优势很多,在平原作战,骑兵可以对步兵形成屠杀之势,在南方虽然没有那么多平地作战,但骑兵可以高速转移,比如我上午决定攻打宣州,晚上骑兵就能抵达宣城,这其实就是夺取战机,很多机会稍纵即逝,很难抓住,但骑兵往往能抓住,就是在于他们速度快。”

    “所以李将军其实就在等这些战马,战马一到,就可以对刘士宁动手了?”

    李冰淡淡,“我确实可以对刘士宁下通牒了,他至少把宣州给我让出来。”

    旁边几名官员都纷纷点头赞成,他们体会很深,宣州对江南威胁最大,一是宣州面积大,相当于苏州和常州两地,其次宣州可以对江南形成三线进攻,极大牵制江南兵力。

    所以李冰表态首先要拿下宣州时,立刻引起了官员们的共识。

    在前来看马的数万人群中,自然也有宣城纸铺的钱掌柜,他目光焦虑地注视着远处的战马集群,心中沉甸甸的,就像压了一块铅石。

    他现在深切感受到了晋军强大的实力,刘士宁恐怕危险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命运,让他不寒而栗。

    钱掌柜就是宣城人,钱家三代造宣纸,造的宣纸最为有名,十几年前,他受家族的委托来润州开店,他的宣纸品质过硬,渐渐在润州和整个江南都有了名气。

    但正是这份名气使他们被刘士宁盯住了,五年前,在刘士宁的软硬兼施下,他的家族屈服了,答应让纸铺成为刘士宁设在江南的情报点。

    这五年来,钱掌柜收集了大量关于江南官场、财税、民情、农作物以及各州地形地貌和城墙的情报给刘士宁,正是因为他的情报,才使刘士宁确定了进攻江南的三条路线,也使刘士宁十分清楚常州的城防以及城内粮食情况。

    可是情报给得越多,钱掌柜的负罪感就越深,尤其刘士宁在常州惨败后,钱掌柜越来越害怕自己家族被刘士宁连累。

    钱掌柜心事重重地回到店铺,他刚进店铺,一名伙计迎上来道:“掌柜,老家那边来了一份鸽信!”

    钱掌柜心中一惊,他其实一直在等这份鸽信,这是常州惨败后刘士宁发来的第一封鸽信,这段时间他一直提心吊胆,不知道刘士宁会怎么暴怒,常州有晋军主力驻扎,自己却没有及时告诉他。

    这其实也不怪钱掌柜,他对江南民团了解很多,但晋军刚到润州,他哪里能那么快掌握晋军的动向?

    钱掌柜匆匆回到掌柜房,打开了鸽信,在灯下细细看了一遍,刘士宁在信中严厉斥责他情报有误,导致大军兵败,并命令他立刻回宣州述职。

    钱掌柜半晌说不出话来,居然让自己回宣州述职?

    自己从来没有担任过他的什么职务,没拿到他的一文钱俸禄,有什么职可述?这不就是卸磨杀驴,打算让自己承担兵败的责任吗?

    但更让钱掌柜感到不妙的是,让自己回去述职,显然不会让自己再回来了,那店铺怎么办?这可是钱家的资产,他如果另派一个人过来,那店铺算谁的?

    下午时分,钱掌柜从店铺里出来,他平静地对伙计道:“我出去打听一下消息?”

    “掌柜,老家那边说什么呢?”伙计似笑非笑问道。

    伙计其实就是在问鸽信里说什么?

    铺子一共有三个伙计,其中两个伙计是钱掌柜的旧伙计,从家族带来的,只卖货,不管情报,而眼前这个伙计却是刘士宁派来的情报探子。

    钱掌柜心中立刻警惕起来,这个伙计一定是偷看了情报,在希望自己赶紧走呢!难道是他给刘士宁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我过几天可能要回去一趟,进点货,你们看好铺子就是了。”

    说完,钱掌柜转身走了,这名伙计望着钱掌柜走远,眼中露出了一丝得意的冷笑。

    .........

    城外大营内,一万匹战马已经进营,它们需要调养几天才能完全恢复体力。

    李冰正和王侑商议对宣州作战的策略,王侑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将军既然要夺取宣州,首先必须知道刘士宁在宣州的兵力,而且宣州是郭士宁进攻江南的后勤重地,我估计他在宣州的兵力不会少,如果我们一万骑兵突袭宣城,那首先要解决的便是粮食问题。将军还是先派斥候把宣州的底摸透再下手不迟。”

    李冰笑道:“殿下的意思是驱狼吞虎,让郭士宁去和马燧部撕咬,如果郭士宁被压缩到洪州,那他就无法立足,必然会向西扩张,马燧和郭士宁的冲突就无法避免了,当然,这只是殿下的想法,不是强制命令,我们可以按照形势变化来确定战术,我估计打到最后,驱狼吞虎这个计策很可能无法实现,所以这一次,我们的目光绝不能只盯着宣州。”

    “将军的意思是,不仅夺取宣州,还要再夺取江州?”

    李冰缓缓点头,“我们夺取江州,长江航线基本上就打通了,当然还有刘辟的江陵,他时日不会长了,但我们这次进攻也不仅仅是再添一个江州,我的意思是,最好能一鼓作气,全歼刘士宁的军队!”

    正说着,有士兵在帐外禀报,“启禀将军,大营外来了一人,自称是刘士宁在润州的情报探子。”

    李冰和王侑对望一眼,这个情况倒出乎他们意料,李冰连忙道:“带他进来!”

    不多时,情报探子被士兵带了进来,正是钱掌柜,他走投无路,只能向对方自首。

    钱掌柜进来跪下道:“小民钱逸,是宣州钱氏家族之人,奉家族之令在润州开了宣纸铺,迄今已有十二年,但五年前,刘士宁寻衅抓了我父亲,也是钱氏族长,在刘士宁的威逼之下,家族只得被迫答应替他收集情报,只是没想到刘士宁竟然进攻常州,与朝廷为敌,这绝非我们钱家的本意,钱家不愿再与刘士宁同流合污!”

    李冰示意士兵将钱掌柜扶起,他微微笑道:“钱掌柜只要把事情说清楚,然后将功赎罪,相信你们家族一定会安然无恙!”

第一千零二十七章 将功赎罪

    钱掌柜被请坐下,他满脸惭愧道:“我这五年收集了江南的大量情报,包括官场、税赋、经济、民情以及各地县城的城墙情况和地形地貌,军队防御情况我也收集了不少,所以刘士宁出兵攻打常州,就是我告诉他,常州无兵驻防,城内粮食极多,没想到他却吃了一个大亏,现在他要追究我的责任,今天我收到鸽信,刘士宁要我回去述职,可我根本就无官无职,就是一个普通商人,要我述什么职?”

    “刘士宁现在在宣州吗?”李冰问道。

    “不在宣州,他在江州浔阳县,他父亲安葬在那里,他最少也要守孝三个月,现在军队和百姓对他议论很大,他得装装样子?”

    “什么议论?”李冰又追问道。

    “他父亲应该做道场七七四十九天后才下葬,但他改成二十一天就下葬,不仅如此,在他父亲尚未下葬之时他便出兵攻打江南,遭遇惨败,让全军将士和百姓都对他十分不满,都说他是不忠不孝不义之人。”

    李冰点点头,“他确实太心急了,想趁我们立足不稳给我们迎头一棒,结果却伤了自己,那么钱掌柜可知宣城县目前有多少军队?”

    钱掌柜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只负责收集江南的情报,对刘士宁的情况不了解,大家对刘士宁不满,还是我父亲写信告诉我的。”

    李冰心念一动,连忙问道:“那你父亲是用什么方式把信给你?”

    “我父亲是派人来送信的,不过我也可以用鸽信和家族往来,我们在曲阿县也有一家分店,那边有几只信鸽,就是专门和家族联系的。”

    “我们想了解宣城乃至宣州的驻兵情况,能不能请你家族帮忙?”

    “没问题,我们很愿意为朝廷效力!”

    这时,王侑在一旁问道:“刚才钱掌柜说收集了很多江南的各种情报,请问这些情报还有留底吗?”

    钱掌柜连忙点头,“当然都在,如果贵方需要,我可以交出来。”

    李冰负手走了两步,对钱掌柜道:“现在当务之急是我要知道宣城和宣州的驻兵情况,烦请钱掌柜立刻赶去曲阿发信。”

    “我随时可以出发,只是.....只是有一件事还要请将军相助!”

    “你说吧!什么事?”

    “我店里有三个伙计,其中两人都是我从家族带来,他们什么都不知道,而另外一人叫做赵强,他却是刘士宁派来的情报探子,他的任务是监视我,而且他武艺很高,我们都不敢招惹他,恳请将军替我们将他铲除。”

    李冰点点头,“没问题,我现在就派人替你干掉他。”

    .........

    王侑跟随钱掌柜回到店铺时,一名伙计迎上来道:“掌柜,刚才来了几名衙役,请赵强去了县衙,好像是他的一个朋友犯案,请他去作证!”

    钱掌柜立刻明白了,这是李将军用一种不露痕迹的手段,替自己除掉了赵强。

    他冷冷道:“随他去,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担,不要指望我去保他!”

    伙计们都知道赵强来头不小,对掌柜时常无礼,掌柜对他不满由来已久,所以掌柜的态度也不奇怪。

    王侑进了店铺,笑道:“不错,文人都喜欢这样的铺子,有没有上好的文房四宝,我个人买一套。”

    钱掌柜连忙道:“我有最上等的奚墨、宣笔、宣纸、歙砚,我送给先生一套!”

    “送倒不必了,只要东西好,按正常价格就行了!”

    钱掌柜连忙到里屋取东西去了,王侑仔细翻看宣纸,发现这纸真不错,品质竟然比制诏书的白麻纸还要好。

    “好纸!”王侑忍不住赞道。

    旁边一名伙计介绍道:“这其实还不是最好的,还有一种纸比它好得多,等会儿掌柜拿出来就知道了,又细又薄,就像一层皮,异常坚韧,产量很稀少,我们一般都不会拿出来卖。”

    王侑忽然想起晋王殿下托自己的事情,拿下宣州后,看看当地生产的好纸,伙计的介绍令他充满了期待,像皮一样又薄又韧的纸,或许晋王殿下会满意。

    不多时,钱掌柜拎出来两个手提大盒子,他先把红漆盒子递给王侑,“这是先生问我要的东西,都在里面了,然后这是本店最好的文房四宝,按照正常价一套十五贯钱,先生给我十贯钱就行了。”

    王侑从盒子里取出了一叠白纸,果然是又白又细,坚韧如皮,王侑笑道:“这种纸有多少?”

    钱掌柜苦笑道:“这种纸是我们钱家自制的,三年前才造出来,每年的产量最多百斤,一般不对外出售,小店也只有五斤,如果先生喜欢,五斤都可以给你。”

    王侑摇摇头笑道:“不是我喜欢,我估计晋王殿下会喜欢,你把五斤都卖给我,我进献给殿下!”

    听说是给晋王殿下,钱掌柜连忙把剩下的四斤白纸都拿出来,小心地装在一个大盒子里,王侑一共算三十贯钱,他付了三十两银子,便让随从拎着东西走了。

    望着王侑走远,伙计擦把汗道:“掌柜,这位官职不小吧!”

    “从长安来的,来头很大,要是咱们的纸被晋王殿下看中,说不定咱们就要进京开店了!”

    几名伙计眼中都充满了向往,谁都想去京城啊!

    这时,钱掌柜忽然一拍脑门,急令道:“快给我雇一辆马车,我有急事要去曲阿县!”

    .........

    战马在调养三天后便完全恢复了体力,一万骑兵也一一到位,开始进行适应性训练,这天傍晚,李冰正在训练场上指导骑兵训练,忽然听见有人喊他。

    李冰回头,只见王侑站在校场边向自己挥手,旁边是一个矮胖的中年男子,李冰一眼认出,正是前几天见到的钱掌柜。

    李冰连忙催马来到校场边,他翻身下马走上前问道:“可是宣州有消息了?”

    王侑点点头笑道:“正是!”

    李冰大喜,连忙带着两人返回大帐。

    回到大帐,李冰看完了情报,正如他所料,宣州有一万三千敌军,但并不都部署在宣城,而是大部分部署在宣州东面的边界。

    其中溧阳县部署了五千,这是防御敌军从江宁和常州方向进攻宣州,另外在绥安县也部署了五千人,这是防御敌军从湖州方向进攻宣州,最后还有三千人驻守宣城县。

    “钱掌柜,这个情报你们家族是怎么搞到的?”李冰问道。

    钱掌柜躬身道:“回禀将军,小人有个叔父目前在宣州州衙出任仓曹参军事,他知道这些布兵方案,这在宣州内部并不是什么机密。”

    这也对,前方的军队都靠宣州进行后勤支持,哪里部署了多少军队,主管后勤的人是清清楚楚。

    李冰快步来到沙盘前,仔细看了片刻,他回头笑道:“军师看出刘士宁的部署有什么特点吗?”

    王侑缓缓走上前道:“看得出他明显有些兵力不足,尤其在溧阳县的防御上表现出来,他想用溧阳县既防江宁一线,又防常州一线,但溧阳并不在这两条线的必经之道上,而是位于两条线的中间,防御做得好,两边确实都可以防住,如果防御做得不好,那么两头都防不住。”

    “军师说防御做得好,是指斥候大量派出吗?”

    王侑点点头,“就是这个意思,但防御做得再好,对骑兵却没有意义,他们斥候就算发现了骑兵,等他们回去报告,骑兵已经过去了,所以我支持将军用骑兵就是这个意思,骑兵的突破能力非常强。”

    “可情报上说,宣城也有三千士兵防御。”

    王侑笑了起来,“三千士兵在一万骑兵面前算什么?骑兵的气势就足以压垮他们。”

    李冰沉思片刻,便点了点头,“可以连夜出兵!”

    王侑又指着江州道:“我们奔袭宣州,刘士宁一定会去救援,江州必然空虚,将军为何不另出一支军队,趁机夺取江州。”

    “军师是说水路?”

    王侑点点头,“用水军护卫,如果刘士宁不上当,那就在芜湖县登陆,彻底剿灭宣州守军!”

    负手走了几步,王侑又微微笑道:“让我好好策划一下,多布下几个扣子,务必让刘士宁率军去救援宣城!”

第一千零二十八章 奔袭宣州

    一万骑兵在大将苏镇的率领下一路南下,他们在天亮时抵达常州,补充了干粮和草料,又休息一个时辰后,大军便开始向西进发。

    他们依然走太湖北线,这条路官道平坦,但周围山峦众多,比较隐蔽,更重要是,这条路距离溧阳县较远,就算敌军斥候发现他们,五千敌军赶来拦截,时间上也来不及了。

    还有一个原因便是骑兵可以在义兴县进行第二次补给,这对没有后勤支持的骑兵十分重要。

    骑兵的高速机动确实远远超过步兵,只用一天时间便抵达了义兴县,他们在义兴县休息了两个时辰,补充了粮草,晚上一更时分,又再度出发了。

    之所以选择在晚上出发,这也是晋军丰富的经验,即使他们被敌军斥候发现,因为是夜间,敌军斥候没法用信鹰或者信鸽发信,只能赶去溧阳县送信,时间上就来不及了。

    从义兴县出来后,骑兵加快了速度,在义兴县以西三十里外的官道上,七八名士兵在旁边山坡上休息,他们是溧阳县派出的第一批斥候,已经进入常州地界。

    这些斥候已经在这一带呆了十几天,携带的干粮也快食尽,按照惯例,他们明天就要返回溧阳,然后换另一批斥候过来当值。

    十几天来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斥候们早已懈怠,他们躺在草地上裹着毯子睡觉,只留一人当值,防止夜晚野兽侵袭。

    忽然,当值士兵把所有人都推醒了,为首旅帅不高兴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头儿,你听!”

    旅帅细听,只听见空气中传来轰隆隆的声音,就像闷雷回响一样,也可夜空清朗,漫天繁星,哪有下雨的迹象。

    旅帅腾地坐起身,再细听片刻,忽然大喊道:“这是骑兵,统统都给起来,有骑兵来了!”

    九名斥候纷纷起身,躲在一堆大石背后,向下方一里外的官道望去。

    不多时,远方出现了黑压压的骑兵队伍,一眼望不见头,以中等的速度奔行,越来越近,很快从他们面前经过,迅速向西方去了。

    所有的斥候都惊得合不拢嘴,他们还从未见过这么庞大的骑兵,气势骇人,待骑兵大队过去,旅帅终于缓过神来,起身令道:“我们立刻返回溧阳县汇报!”

    晋军一万骑兵以奔行的方式冲了过了边界,继续向宣城方向奔去,当溧阳县的守军得到消息时,已经是第二天上午的士兵,晋军骑兵已深入宣州一百余里,距离宣城还有一天的路程。

    一般奔袭夺城有两种方式,主要看对方守城的兵力情况,如果对方守城兵力强大,那骑兵奔袭一般会采取偷袭的方式,在夜间趁守军不备,偷袭上城。

    可如果守城士兵稀少,那骑兵奔袭通常会采取用声势压制,逼对方弃城而逃。

    对于晋军,他们还有另一种攻城的大杀器,他们并不担心夺不下城池。

    溧阳县主将李峰在得知大队骑兵过境后,顿时大惊失色,他立刻发出了一份鸽信,这将份紧急军情通知远在江州浔阳县的主公刘士宁。

    他更担心宣城县,骑兵显然是针对宣城县而去,关键是两支送粮队伍有没有返回宣城县,他们若及时返回宣城县,宣城的兵力还能抵挡一阵子。

    若两支送粮队伍已经出来了,那就麻烦了。

    他们和宣城县没有建立鸽信通讯,李峰派一名士兵骑马疾奔赶去宣城县,通知宣城注意防备。

    而与此同时,钱掌柜也在润州发出一份紧急鸽信,告之刘士宁,晋军出三千骑兵偷袭宣城。

    ........

    宣城位于宣州中部,是一座人口众多的大城,这里城池高大坚固,易守难攻,三条官道在这里交汇,城内也囤积了大量的粮食物资,战略地位极为重要,一旦占领了宣城,向东可进攻江南,向西可进攻饶州和洪州,向北也可以攻打江州。

    更重要是,攻打江南是刘士宁筹划了五年的重大战略,为此,将他父亲积累了十几的年的粮草物资都囤放在宣城,使宣城县成为攻打江南的后勤重地。

    刘士宁当然也投了重兵进行防御,他一共有三万五千大军,便投放了两万余人在宣州,但第一次进攻常州损失了一万军队后,使宣州的军队只剩下一万三千人。

    刘士宁又进行分兵防御,在边境上南北两个县各屯了五千重兵,在宣城留三千人防守,他考虑一旦抵挡不住晋军反攻,两支军队可以迅速撤回宣城。

    但他的假设是放在对方是步兵的前提下,如果对方是骑兵,刘士宁就不敢这样布兵了,骑兵的高速突袭会撕裂他的防御线,使他的防御出现大漏洞。

    钱家的鸽信中说宣城只有一千守军,其实也没有错,宣城原本是三千守军,但宣城县还要负责给溧阳和绥安两地的守军运送物资和粮食,每支运输队都要出动一千士兵护卫,使得宣城县在很多时候,只剩下一千士兵。

    苏镇率领的一万骑兵在距离宣城县还有十几里时,正好遇到两支运粮第二次出发,这两支粮车队很快就会分道扬镳,一支去东北方向的溧阳县,一支去东南方向的绥安县。

    得到前锋的消息,苏镇立刻停止了大军前进,他惊讶的不是运粮队伍,而是两支护卫军队。

    苏镇也是身经百战的老将了,他知道两千护粮士兵一旦退回县城,对他们的突袭计划将是一个巨大变数。

    苏镇当即立断道:“李孟容将军何在?”

    骑兵副将李孟容上前道:“末将在!”

    “你速带五千骑兵绕到粮队身后,防止护粮敌军撤回宣城县!”

    “遵令!”

    李孟容接过令箭喊道:“第六营到第十营跟我来!”

    五千骑兵离开大队,在副将李孟容的率领下,迂回绕道,向对方的身后奔去。

    苏镇率领剩下的五千骑兵,暂时隐藏在官道旁的树林内。

    运粮队由近五千辆大车组成,运载的不光是粮食,还有一笼笼肥猪和羊,还有至少一千辆大车满载着十万贯铜钱,这是给一万将士发放的五个月军俸,正是要运送这一大笔钱,所以才必须有军队护卫。

    两千士兵当然不会走路,他们各自坐在大车上,跟随牛车晃晃悠悠向前走去。

    约走了五里左右,北面树林内忽然传来低沉的号角声,只见无数的骑兵从树林内出来,铺天盖地地列阵在草地上。

    苏镇一挥长枪,“进攻!”

    “呜——呜——”

    进攻的号角声吹响,五千齐声大喊,催动战马向运粮队杀来,赶车的车夫早吓得魂不附体,跳下大车便逃跑,士兵们也纷纷从大车上跳下来,只听将领大喊:“回城!回城!”

    士兵们掉头便逃,拼命向县城方向奔去,晋军骑兵在后面追杀,奔出不到三里,后面的士兵便被骑兵追上了,长矛捅刺,横刀劈砍,一群群士兵被杀翻倒地。

    逃不过战马,士兵们只得纷纷跪地磕头求饶,而奔逃在最前面的士兵已经看见县城,但前面忽然出现一支同样庞大的骑兵队,拦住了他们的去路,让士兵们绝望了。

    一万骑兵前后夹击,两千士兵无路可走,被斩杀数百人,其余士兵都跪地投降了,这一场拦截战就发生在县城数里外,城头上的士兵看得清清楚楚。

    铺天盖地的骑兵将城头上一千士兵吓得心惊胆战,主将叫赖文波,是一名郎将,他同样心慌意乱,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弃城而逃,他怕刘士城饶不了自己,可如果守城,他手下只有一千士兵,拿什么守城?

    这时,士兵们砍来数十棵大树,堆积在距离东城门两百步外,几名火器营士兵将一颗大型铁火雷安放在大树下,点燃了火绳,骑兵们纷纷后退,用布捂住战马耳朵,同时捂住耳朵。

    城头上的一千士兵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好奇地注视着数百步的大树。

    忽然,一道红光迸射,紧接着铁火雷惊天动地的爆炸了,整个大地在颤抖,城池在晃动,数百步外,战马稀溜溜暴叫,哒哒后退,硝烟弥漫,天空中的碎木扑簌簌落下。

    城头上大部分士兵都站立不稳,纷纷摔倒在地,绝大部分士兵都是第一次看见铁火雷爆炸,他们吓得魂飞魄散,趴在地上大喊大叫,就仿佛末日来临。

    郎将赖文波慢慢站起身,探头向外望去,硝烟变淡,可以看见爆炸处的情况,他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第一千零二十九章 战局误判

    只见刚才剧烈爆炸的地方,数十棵大树被炸成碎裂,零零散散散落在方圆百丈内,中间出现一个十几丈宽,至少一丈深的大坑。

    主将赖文波听说过铁火雷,今天他却是第一次亲眼目睹,强大的威力让他要绝望了。

    这时,一名骑兵飞奔而来,将一封箭信射上城。

    有士兵捡到信,交给了赖文波,赖文波打开信,只见上面写道:“晋王麾下车骑将军苏镇致宣城守将阁下,一万大军已杀至,为不伤城内百姓,阁下愿意投降晋军,则会优厚待之,若不愿降也可开北城门自去,骑兵不会追赶,若负隅顽抗,城破后晋军将不接受投降,一律诛杀!”

    看完信,赖文波又看看城头士兵,一个个惶惶然,都被刚才的大爆炸吓破了胆,斗志全无,赖文波又想到自己弃城而逃,刘士宁也不会饶恕自己。

    他不由长叹一声,下令道:“传我的命令,开城投降!”

    .........

    随着一千守军投降,晋军骑兵列队进入宣城县,意味着这座战略地位极其重要的城池被晋军突袭得手,战局开始骤然逆转。

    与此同时,两百艘大船在润州水军的护卫下,运载着两万士兵沿着长江南岸向江州浩浩荡荡开来。

    这支船队的主将是车骑将军杨苗,杨苗也是一员河西老将,曾出任重弩军郎将,他和苏镇、安重三人成为李冰的左膀右臂。

    这次李冰率领三万军进入江南,加上从广州返回的一万军队,实际上有四万晋军,再加上融合了两万民团军,使李冰能动用的军队达六万人之众。

    这次李冰动用近四万发动宣州攻势,剩下两万余人分别部署在江宁、常州和湖州一线,防止刘士宁狗急跳墙,反击江南。

    而李冰本人则坐镇常州,遥控这次行动。

    与此同时,大将安重率八千人从江宁县方向进入宣州,疾速赶往宣城,他负责接手宣城的防御,让一万骑兵从宣城解脱出来。

    .........

    江州浔阳县,也就是今天九江,这里是白居易写下《琵琶行》的,但浔阳县一直是刘洽父子的老巢,他们控制范围主要是太湖以西和赣江以东的大片土地,包括宣州、江州、饶州和抚州全境,以及洪州和吉州、虔州的一半。

    而马燧的控制的领土却是在赣江以西和湘江以东,而湘江以西则是刘辟的控制地。

    这个月因为对父亲丧事处置不当而惹了众怒,刘士宁比较低调,他大部分时间在浔阳县训练新兵。

    刘士宁的一万军队在常州全军覆灭,投降士兵也没有被放回来,使刘士兵手中兵力锐减到两万五千人,他两万五千人一分为二,一半驻扎在宣州,另一半则驻扎在江州,其他几个州都无兵驻扎,只有少量的民团士兵负责维持地方治安。

    这个月刘士宁在饶州、洪州和江州三地招募了一万青壮,编为新军,他亲自负责对这支新军的训练。

    这天上午,刘士宁在大校场上训练新军的队列,这时,校场边一阵喧闹,只见一群士兵推着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将上前。

    老将浑身酒气,嘴角和眼角都在流血,看来被打得不轻。

    “主公,这个老东西又喝酒骂人了!”

    这名老将叫做王延贵,跟随刘洽南征北战多年,一直是刘洽的左膀右臂,但他脾气暴躁,说话不留情面,得罪了很多人。

    当年他也劝过刘洽不要放权太多给刘士宁,虽然没有被刘洽采纳,但他却得罪了刘士宁。

    刘士宁掌权后,提拔心腹,贬斥老将,王延贵首当其冲,王延贵在十几年前就是先帝德宗皇帝封的正四品忠武将军,而现在他却被刘士宁贬为后勤军郎将。

    他心情郁闷,常常喝得烂醉,喝了酒便痛骂刘士宁。

    刘士宁知道他又辱骂自己,心中顿时大怒,迎头一鞭抽去,王延贵脸上立刻出现了一道血痕,王延贵扭过头去,一言不发,他心中恨极,反而没有了平时的暴躁。

    刘士宁心中更是恼怒,又是一鞭抽出,“老匹夫,你要找死,我成全你!”

    就在这时,幕僚范弘在远处大喊道:“将军!将军!”

    刘士宁指着王延贵喝左右道:“军中不许饮酒,此人严重违反军纪,拖下去打一百军棍。”

    众将纷纷上前求情,恳请刘士宁看在老主公的份上,再饶他一次!

    刘士宁哼了一声,“这老匹夫我不杀他就是便宜他了,岂能再轻饶,拖下去打,打死了给他一张破席!”

    士兵拖着王延贵下去了,刘士宁这才催马上前问道:“什么事?”

    范弘急道:“将军,收到了两份紧急鸽信,一个是钱逸从润州发来,说三千晋军骑兵已经杀向宣州,另一个是溧阳县主将李峰发来,他的斥候发现大队骑兵杀进宣州,人数在一万人上下。”

    刘士宁大吃一惊,“这是晋军要突袭宣城吗?”

    “应该是这样,两个情报的内容是吻合的,但人数有点不一样,一个是一万骑兵,一个是三千骑兵,不知哪一个是正确的。”

    “先回军营再说!”

    刘士宁有点心慌意乱,对方怎么会有骑兵?这是他之前没有想到的,如果对方是骑兵,那自己的军队部署就有问题了,骑兵可以轻松突破防线,突袭宣城,宣城的三千守军是否守住得住?

    回到大帐他便问道:“可有宣城的消息?”

    记室参军摇摇头,“最新消息已经给范先生了,现在没有任何消息?”

    刘士宁站在地图前,望着地图上的宣城县一阵懊悔,早知道自己把军队集中在宣城就没事了,为什么非要分兵三处,还美其名曰互为犄角。

    幕僚范弘劝道:“如果真的只有三千骑兵,那他们攻不下宣城,如果是一万人,那现在也已经难以挽回了。”

    就在这时,一名士兵在门口道:“启禀将军,宣城县紧急鸽信!”

    刘士宁蓦地回头,厉声道:“赶紧把信拿来!”

    士兵进帐单膝跪下,将一份鸽信呈上,刘士宁打开鸽信,看了一眼,稍稍松了口气,“是赖文波写来的,晋军三千骑兵偷袭宣城,没有成功,现在去向不明!”

    范弘眉头一皱,“那为什么李峰说是一万骑兵?”

    “这可以解释,对方虚张声势,在夜间过境,一个人拿三根大旗,看起来阵势就大了,估计李峰派出的探子没有全部看完就急急赶回去了。”

    “那敌军派这三千骑兵来突袭宣城有什么意义呢?”范弘又不解地问道。

    刘士宁负手走了几步,缓缓道:“对方的目标肯定是宣城,我怀疑骑兵不是用来攻城的,攻城应该是另外有军队。”

    范弘脑海一闪,眉头皱成一团道:“这三千骑兵应该是来对付李峰他们,一旦另外军队大举进攻宣城,李峰必然会撤回宣城,这三千骑兵就等在半路呢!”

    刘士宁也想到了这一点,骑兵的高速移动就适合伏击,但有一点他想不通,另外一支攻打宣城的主力会从哪来杀来?

    这时,又有士兵在门口禀报,“润州紧急快信!”

    士兵走进大帐,又将一份鸽信呈上,刘士宁打开细看,这是钱逸从润州发来的第二份紧急情报,上面写得很简单,李冰亲率两万士兵从江宁方向杀奔宣州。

    一下子环环扣住了,真正攻打宣城的是李冰率领的两万军队,而骑兵只是用来伏击撤退的军队。

    范弘点点头,“我明白了,骑兵从常州过来,把李峰的注意力全部吸引到中线,敌军的两万军队便无声无息从北线杀进了宣州。”

    “问题是,我们该怎么办?”刘士宁问道。

    “卑职建议支援宣城,无论如何宣城太重要,绝不能失守。”

    刘士宁沉思良久,点了点头,他采纳了范弘的建议,他们的粮食物资都在宣城,绝不能失守。

    他随即又道:“立刻发鸽信通知李峰和绥安张延胜,要他们率军向饶州撤退!”

    饶州是向西南方向走,这样或许可以绕过敌军的伏击。

    刘士宁命令兄弟刘士朝率一万新军守卫江州,他亲自率领一万精锐之军向宣州赶去。

    .........

    就在浔阳的一万军队刚刚南下,事先埋伏在浔阳县的探子立刻用鸽信将这个消息发到了常州。

    常州军衙内,李冰正在和王侑探讨他们的作战计划,整个宣州之局都是王侑一手策划,可以说环环相扣,将阴谋之计发挥到了极致。

    其实关键原因是宣城县太重要,刘士宁不想失去宣城和宣州,不仅宣城县内囤积了大量钱粮物资,更重要是晋军一旦占领宣城,就等于占领了宣州,很容易切断江州和洪州、饶州之间的联系,使刘士宁困守孤州,所以王侑认定刘士宁一定会救宣城县。

    李冰这时想起一事,有些奇怪地问道:“江州北临长江,南抵鄱阳湖,水域广阔,但没有听说他们发展水军?”

    王侑笑道:“这件事其实我知道原因,不光是刘洽,马燧也没有发展水军,他们两人都是从中原转战过来,在长江南岸落脚后,各自军队只剩下几千人,他们的重点都放在扩军上,马燧从四千人扩张到两万,刘洽从五千人扩张到三万五千人,光是每月的军俸就把他们愁死,而南唐朝廷却不给他们一文钱,他们连维持军队都很勉强,哪里还有钱造战船?倒是刘辟手上有一支几千人的水军,不过那是浑瑊留下的底子,和刘辟无关。”

    这时,亲兵在门口禀报,“启禀将军,江州有消息传来!”

    亲兵进来呈上一份鸽信,李冰展开鸽信,忍不住笑道:“军师的计策果然高明,真把刘士宁诱出来了!”

第一千零三十章 泾县设饵

    天刚亮,大将安重率领八千士兵抵达了宣城县,他们是和骑兵同时出发,一万骑兵走常州线,而八千步兵从江宁出发,沿着长江北岸进入宣州,绕过敌军的防御线,尽管他们一路奔跑,轻装前行,但还是比骑兵晚了两天抵达宣城县。

    安重是河西都督安贵仁的侄子,他从军时只有十七岁,转战十几年,屡建战功,现在也同样被封为卫将军,成为晋军中最年轻的将军。

    安重率领八千士兵进入了宣城,他和苏镇举行了简单的城防移交仪式,宣城县的防卫,正式交给了安重和他的八千军队。

    仓城内,苏镇给安重介绍道:“屯粮一共有四十六万石,钱二十万贯,还不错,都是开元通宝,金银没有,还有猪羊约万头,兵甲两万副,其他帐篷、战鼓、大旗、生铁、铜锭之类都还没有清点,数量不小。”

    安重点点头又问道:“降军有多少?”

    “降军两千七百余人,都是附近州县的,正在进行训练,我让他们负责城内治安,将领都是我们的人,降将有三人,都是郎将,其中赖文波还不错,他原是宣城县的守将,主动投降了我们,他连续给刘士宁发了几份假情报,他比我们还期盼刘士宁早点灭亡。”

    晋军对降将分成三类,第一类是战争中被俘,这种降将一般都不用,除非能力很出众,否则都是遣返回乡,第二类是战斗中主动投降,这种属于准战俘,一般会继续使用,但会降级并要去演武堂培训一年。

    第三类就是赖文波这种,尚未开战便主动投降,这种基本上也是降一级使用,同时也要去演武堂培训,但如果立功的话,可以维持原官职,如果有特殊才能,甚至还会得到升职,就像广州水军主将曾靖海,原本只是中郎将,因为有水军统领才能,被升为虎贲郎将。

    赖文波如果能成功把刘士宁诱到幽州,他也算立下了功劳,基本上能维持原官职。

    “安将军还有什么疑问吗?”苏镇问道。

    安重笑道:“军事方面基本上没有什么问题了,民政方面的事情,韩参军不走吧!”

    韩参军是韩滉的孙子韩宽,也是韩皋之子,原是民团军的兵曹参军事,这次跟随苏镇突袭宣城,他将出任宣城县令,主管民政,原宣城县令是刘士宁的心腹,贪财受贿,名声极差,已被革职审查。

    苏镇笑道:“他是宣城县令,自然留在县城,他能力不错,民政方面安将军不用担心。”

    “其他我就没什么要问了,苏将军什么时候出发?”

    “我基本已经准备好了,今晚就连夜出发!”

    当天晚上,苏镇率领一万骑兵离开了宣城,向西南江州方向进发,他们的目标并不是江州,而是从江州出来的刘士宁主力。

    .........

    刘士宁被王侑环环相扣的阴谋诱出了江州,率一万大军赶来救援宣城。

    但刘士宁也并不傻,他不会直接率领大军赶到宣城,他会在距离宣城数十里外,或者百里外停留,派人先去宣城打探情况,然后再决定自己下一步的行动。

    正因为刘士宁会谨慎,所以苏镇的骑兵才不能在宣城守株待兔,他必须主动出击,到西面去寻找战机。

    此时,刘士宁率领一万军队已经从江州进入了宣州,宣州的西部大山众多,如黄山、盖山、九华山、乌石山、陵阳山、利国山等等,大大小小的山峦数十座,每一座山峦方圆数十里到数百里,群山巍峨,但又没有形成像太行山那样的连绵不断的山脉,山峦四周有平原也有丘陵,坐落着一个个的村庄和城镇。

    一条平坦的官道就河流和山峦之间蜿蜒穿过,官道两边是青山绿水,树木葱郁,这里属于宣州秋浦县,距离宣城县还远,一支万人军队正列队在官道上疾行。

    刘士宁骑在一匹神骏的白马上,相比出发时的急切,他现在慢慢冷静下来,心中开始有一丝不安,他想起攻打常州,明明是十拿九稳的事情,可就没有想到对方居然会有埋伏,归根到底,还是自己太急切了。

    这次赶去救援宣州,似乎又犯了同样的错误,自己还是太急了一点,宣州也有很多不确定的情况啊!对方的三千骑兵,对方的两万军队,刘士宁发现自己对对方的情况都一无所知。

    但刘士宁同时也在安慰自己,宣州和常州不是一回事,常州是对方的地盘,而宣州是自己的地盘,自己在宣州还有一万三千军队,关键是宣城县还控制在自己手中,如果宣城县被敌军攻破,那自己一定会遇到西撤的败兵。

    两种矛盾的心态在刘士宁心中交织斗争,令他患得患失,刚想下令让士兵掉头回江州,可是一转念又否定了自己的撤军冲动。

    在这种矛盾的心态中,大军继续东行,这天上午抵达了泾县,再向东走便是一条比较大的河流青戈水,地势变得开阔起来,从泾县过去再走一百五十里,就是宣城县了。

    和宣城县的城池比起来,泾县县城实在上不了台面,当然,泾县是一座小县城,城内人口只有数千人,城墙破旧,年久失修,很多地方都坍塌了。

    不过大军一路都是从荒无人烟的山区走来,看到一座热闹的县城,就仿佛回到了人间,原本低迷的士气一下子振作起来。

    刘士宁已经不想再往前走了,就想留在泾县等待消息,他便下令军队在泾县驻营,这时,县令被士兵领了过来,县令姓蒋,五十余岁,长了一个红通通的酒糟大鼻子。

    “卑职参见主公!”

    刘士宁闻到他身上发散着一股酒酸味,一看就是好酒之人,他很不喜欢这种不作为的县令。

    “看看城墙破烂成什么样子了?”

    刘士宁用马鞭指着城墙和城门,十分不满道:“还有这城门,半挂在城上,上面的大洞都可以钻人了,你怎么不想办法修一修?”

    “启禀主公,实在是小县人口太少,还要负担一千士兵的军费,没有余力再修葺城墙了。”

    刘士宁脸一沉,“别的县城负担也重,但城墙就不像你们这样破烂!”

    “这个......这个,每个地方情况不一样,我们......”

    不等他说下去,刘士宁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不说这个了,我来问你,有没有宣城那边的消息?”

    “主公指的是哪方面的消息?”

    既然县令这样问,宣城那边必然没有什么重大事情发生,刘士宁心中稍稍一松,摆摆手道:“不管哪方面的消息,只要是有关宣城的。”

    县令想了想道:“今天早上有队商人从宣城那边过来,好像说赖将军只准出城,不准进城,管得很严,就像要开战的感觉,但又没有听说那边发生战争。”

    刘士宁大喜,连忙追问道:“确定是赖将军吗?”

    “肯定是,上午的时候,这群商人还跑到县衙来报官,说有贼偷他们的货!”

    “这几个商人还在吗?”刘士宁急问道。

    “有几个走了,丢货那个商人还在。”

    “立刻带他来见我!”

    不多时,县令带来一名中年男子,头戴幞头,穿着灰布短衣,小鼻子小眼,一看就是那种胆小谨慎,但又不失精明的小商人。

    商人跪下磕头,“小民拜见大将军!”

    大将军是江州一带百姓对刘士宁的称呼,刘士宁听他是江州口音,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小民叫做李贵,江州浔阳县人。”

    听说是浔阳县人,刘士宁听说是浔阳县人,顿时对他有了几分好感,又问道:“你从宣州过来?”

    “正是!小人是做文房四宝生意的,去宣城进了一批纸,昨天晚上住店时,发现少了一百五十斤,小人一共才进了三百斤纸,这就少了一半,所以小人今天报了官。”

    刘士宁对他这种屁事不感兴趣,他又问道:“你在宣城呆了几天?”

    “呆了五六天吧!本来还想买一些笔墨,但赖将军下令,所有非宣城籍的人必须全部离城,所以我们就只能离开了。”

    “你告诉我详细情况,你们是哪一天去的,哪一天离开的?”

    “月初去的,三天前离开,离开后就直接过来了。”

    “宣城没有发生什么事吗?”刘士宁追问道。

    商人想了想道:“好像在五天前,半夜有一支骑兵来攻打县城,但是赖将军好像事先得到消息,所有军队都上了城,所有人都不准出门,后来也没有打起来,骑兵就走了。”

    “你怎么知道是骑兵?”

    “第二天县里都传开了,说有几千骑兵,但没有携带攻城武器。”

    “然后呢?再没有军队来吗?”刘士宁又问道。

    商人摇摇头,“反正我们走的时候还没有,但宣城的气氛很紧张,赖将军挨家挨户动员青壮男子协助守城,每人还发一套盔甲和长矛。”

    “招募了多少人,知道吗?”

    “具体不知道,但我们估摸着至少上万吧!他们在街头列队的时候,都看不见尾。”

    刘士宁一颗心终于落下了,有一万多民团士兵,宣城不会轻易失守,他顿时心急如焚,恨不得插翅飞去宣城,他当即令道:“传我的命令,立刻出发去宣城!”

第一千零三十一章 吉州授首

    黄昏时分,一万军队渡过了青戈水,前方地形一下变得开阔起来,这是一座方圆百里的盆地,官道两边是大片稻田,有村落零星分布在树林旁,队伍加快了行军速度,沿着官道一路奔跑。

    夜幕渐渐降临,士兵们又饥又饿,个个疲惫不堪,几名大将上前道:“主公,弟兄们都有点撑不住了,休息一下吧!”

    “主公,从早上行军到现在都没有休息,大家真的顶不住了。”

    刘士宁见士兵们精神萎靡不振,便点点头,“原地休息一个时辰!”

    官道两边都是稻田,疲惫不堪的士兵们纷纷坐下休息,很多士兵顶不住身体的困倦,倒地便呼呼睡着了。

    数百步外有一条小河,士兵们纷纷跳下稻田跑去接水,一片片稻子被踏倒。

    几名中郎将被刘士宁召集到身边,刘士宁道:“这次晋军对宣城动手,很明显是要灭掉我们,宣州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是江州、饶州、洪州等地,从实力上看,我们确实不是晋军的对手,我这段时间一直在考虑退路,我觉得刘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主公,刘辟虽然是个软柿子,但去他那里还隔着马燧的地盘。”

    “这个倒没有关系,从吉州过去,穿过衡州就到了,衡州没有马燧的驻军。”

    另一名将领迟疑道:“但士兵们都是这边人,让他们背井离乡,放弃家人去湘西,恐怕.......”

    刘士宁脸一沉道:“等我们干掉刘辟,再把士兵的家属接过去,难道不可以吗?”

    众人都不敢吭声了,就在这时,南面的小河方向忽然传来一片呼喊声,将领们纷纷站起身,只见小河那边一片混乱,但夜幕笼罩,看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主公,是不是有敌军埋伏?”一名将领紧张道。

    刘士宁脸色大变,急声大喊道:“命令士兵起身!”

    但来不及了,北面稻田里忽然出现了无数骑兵,瞬间杀上了官道,正在休息的士兵措不及防,纷纷被骑兵长矛刺倒,反应过来的士兵惊恐得大喊大叫,四散奔逃。

    南面稻田里,无数士兵没命地狂奔而来,在他们身后,黑影瞳瞳,不知多少骑兵在追杀他们。

    十几名亲兵反应迅速,将目瞪口呆地刘士宁推上战马,簇拥着他向西奔逃,这时,刘士宁的一万军队陷于全线崩溃中,士兵们本身筋疲力尽,士气和体力都是最低的时刻,哪里挡得住一万骑兵的突袭,士兵们哭喊奔逃,互相推攘,互相践踏,或者跪地苦苦求饶。

    “呜——”

    晋军号角吹响,一万骑兵开始合拢包围,骑兵们纷纷大喊:“投降不杀!投降不杀!”

    越来越多的士兵脱去盔甲,扔掉兵器,抱头蹲在路边和稻田里,战斗已经处于零星状态,一支支火把点燃了,很快将官道两边照如白昼。

    脱去盔甲扔掉兵器的士兵成群结队向小河方向走去,小河对岸是大片空地,战俘们蹚水过河,集中坐在空地上,被数千骑兵看管,等待着天亮。

    而另一部分骑兵则开始收拢盔甲兵器,搜寻躲藏在稻田里的士兵。

    刘士宁和几名中郎将都有战马,他们骑在战马上奔逃,黑暗中被晋军骑兵误以为是自己人而放过,使他们逃过一劫,他们一口气逃过青戈水,才停了下来,开始收拢逃出来的败兵。

    但等到天快亮,也只收拢到三百余人,刘士宁已经明白自己中计了,李峰的消息是准确的,有一万骑兵,而其他人都是在欺骗自己,包括润州的钱逸,宣城的赖文波,甚至连泾县那个商人恐怕也是在骗自己。

    刘士宁恨得咬牙切齿,等他赶到泾县时,那个该死的商人早已经不见了踪影,就连县令听说刘士宁在三十外兵败,也吓得挂印而逃,不知所踪。

    刘士宁只得长叹一声,带着数百残兵败将,惶惶然向江州逃去。

    .........

    江州的局势同样会让刘士宁崩溃,车骑将军杨苗率领两万大军在浔阳县码头登陆,两万大军杀向距离江边约数里外的浔阳县,县城内只有几百士兵,刺史卢坦、江南东道节度副使张开蒲开城投降。

    而此时,刘士宁的兄弟刘士朝和军师范弘都在距离县城十几里外的大营内,刘士朝得到消息,顿时吓得惊慌失措,还是范弘果断,当即道:“我们一万军队都是新募之军,军纪松弛,作战软弱,和敌军交手必败无疑,不如立刻向饶州撤退。”

    刘士朝还在犹豫,他的妻儿,兄长的妻儿以及母亲都在浔阳县,自己这一走,他们怎么办?

    范弘急得直跺脚,“将军再不走,敌军就杀来了!”

    他话音刚落,大营外便响起了急促的警钟声,有士兵禀报,“大事不好,数里外发现了敌军主力,正向大营杀来!”

    刘士朝只得下令,“传令全军集结,向饶州撤退!”

    就在这时,大帐外传来两声惨叫,准备传令的士兵被杀,不等刘士朝反应过来,只见一员老将手执长矛闯进了中军大帐,正是跟随刘洽多年的老将王延贵。

    刘士朝惊恐道:“王延贵,你要干什么?”

    “我要干什么?”

    王延贵冷笑一声,一步步逼近刘士朝道:“我王延贵南征北战,替你们刘家打下了基业,最后一脚我把踢去喂马看仓库,还要打死我给张破席,在你们刘家眼里,我连狗都不如,我王延贵这辈子跟错了人,走错了路,在最后入土之前,我要让刘洽看看,他儿子是怎么对我,我是怎么回报他儿子的?”

    范弘偷偷后退,刚走到帐门口,转身要跑,却被王延贵反手一矛刺穿了后心,范弘惨叫一声,倒地毙命。

    抓住这个机会,刘士朝一把从剑架上抽出长剑,狠狠向王延贵刺去。

    王延贵后退数步,长矛一摆,‘当!’一声脆响,长剑被击飞,王延贵手腕一抖,长矛‘噗!’的一声,刺穿了刘士朝的前胸,刘士朝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长矛,他眼前一黑,仰面倒下。

    王延贵抽出长矛,大步走出帐外,厉声大喊道:“全军集结,开营门投降!”

    ..........

    晋军兵不血刃占领了江州,大军势如破竹,沿着赣江一路南下,占领了洪州,抚州、饶州,大军继续南下,兵指吉州和虔州。

    从宣州撤退回来的李峰和张延胜,由于宣城被攻占,以至于军队士兵低迷,加上士兵们大都是宣州人,不愿意离开宣州,撤退途中士兵情绪激动,为了防止兵变,李峰和张延胜无奈,只得让士兵自己选择去留,最后,一万军队只剩下两千人,跟随二人撤退到了吉州。

    这天下午,刘士宁率领三百余人逃到了吉州新淦县,吉州都是山区,几座县城都在赣水西岸,而东岸只有新淦县一座县城,其余土地都是贫瘠的山区。

    新淦县只是一座小县,比泾县还要小,还要破旧,人口只有数千人,县城百姓大多以捕鱼和狩猎为生。

    听说主公刘士宁到来,李峰和张延胜连忙出县城迎接,刘士宁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们二人,他立刻问道:“你们手下还有多少军队?”

    两人面露难色,李峰不得已道:“回禀主公,都只剩下千余人。”

    刘士宁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不满道:“怎么回事,一万军队怎么只剩下这么一点,难道你们也遇到敌军阻击?”

    张延胜无奈道:“主公,士兵都是宣州人,听说宣城失守,都不愿离开宣州,退到新昌县时差点发生兵变,我们被迫让士兵自己选择去留,结果大部分士兵都回宣州了,只有两千人留下来。”

    “放屁!”

    刘士宁气得破口大骂,“还给他们自己选择,你们怎么不去选择死?一万军队只剩下两千人,你们还有脸来见我?”

    两人战战兢兢不敢吭声,骂了半天,刘士宁又累又饿又渴,便进城去休息了。

    李峰和张延胜在房间里喝酒商议,李峰道:“刘士宁在宣州惨败、江州老巢被攻占,大势已去,你说他下一步会怎么办?”

    张延胜叹了口气,“晋军很快就会追来了,我估计他只能去投降马燧!”

    “兄长觉得马燧会容他吗?”李峰又问道。

    张延胜冷笑一声,“晋军正发愁没有借口攻打马燧,刘士宁就成了最好的借口,马燧岂会上当,他一定会把刘士宁交给晋军!”

    李峰压低声音道:“此人天性凉薄,不仁不义,与其让马燧把他交给晋军,不如把这个功劳让给我们!”

    张延胜将酒一饮而尽,酒杯重重一顿,“我早有此意,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动手,把他的人头拿下!”

    两人商定了主意,命人去打听刘士宁的情况,却得知刘士宁酒足饭饱后已经睡了。

    当天晚上,两人率军包围了刘士宁的营地,军队杀了进去,刘士宁的三百多残军都在睡梦中,猝不及防,被李峰和张延胜的军队斩尽杀绝,刘士宁尚未酒醒,从房间里出来,被李峰迎面一刀砍翻,再一刀砍下了人头。

    三天后,杨苗亲率大军到来,李峰和张延胜出城投降,并献上了刘士宁的人头。

第一千零三十二章 泉州大案(上)

    西晋末期爆发八王之乱,中原生灵涂炭,大批士族举家南迁,泉州也涌来大量中原士族,加上泉州温暖湿润的气候,使泉州农业得到长足发展。

    隋唐时代,泉州的海外贸易也逐渐兴盛起来,泉州港成为大唐继广州、明州后的第三大海外贸易港口。

    此时唐朝各地藩镇兴盛,偏居一偶的泉州也渐渐沦为藩镇割据之地。

    姚广平是泉州水军都督,后来兼任泉州刺史,他手握军政大权,加上积财万贯,使他有了扩军的资本。

    很快,姚广平便控制泉州、福州、建州、漳州和汀州五州,所有的刺史和军使不是他的儿子,便是他的女婿,长史和县令也都是由他任命,财税、军队等大权都握在他手中,虽然他依旧每年进贡不断,并没有被南唐认定为藩镇,但实际上,他早已经是不折不扣的独立王国。

    得益于庞大的海外贸易利润,使姚广平军费有了来源,他对本地百姓盘剥较少,倒也让百姓安居乐业,市场繁荣。

    泉州的州府在晋江县,这里也是姚广平的统治中心,人口众多,商业发达,由于海外贸易发达,使晋江县内生活着来自天南海北的人,人员结构十分复杂。

    这天上午,一辆牛车在晋江县长顺客栈前停下,一名年轻的道姑从车里出来,牛车内有人叮嘱她几句,年轻道姑便走进了客栈。

    一名伙计迎了上来,“哟!仙姑住店吗?”

    “你们掌柜可是姓岳?”

    “仙姑认识我家掌柜?”伙计疑惑地问道。

    年轻道姑继续问道:“他可是叫做岳京?”

    这时,掌柜走出了院子,拱手道:“在下正是岳京,这位道姑,我们见过吗?”

    年轻道姑回头向牛车举手示意,表示地方没错,只见从牛车里又走下一名道姑,头戴帷帽,看不清模样,但身材很高挑,细腰丰臀,风姿卓越,她腰挎一口宝剑,移步走进了院子。

    道姑走近岳京,修长雪白的掌心里出现一面金牌,岳京顿时肃然起敬,道姑手中竟然是晋卫府供奉堂的金牌,一共只有五块,岳京至今也只见过两块。

    他连忙道:“仙姑请进!”

    他又吩咐伙计,“去把后面的小院子收拾出来。”

    两名道姑正是应采和与她的徒弟净月,她们从长安出发,经过商州抵达襄阳,又乘船到杭州,再从杭州骑骡子到温州,然后翻山越岭到了福州,最后抵达泉州,整整耗时一个月。

    长顺客栈自然是晋卫府设在泉州的情报点,掌柜岳京和他的一批伙计手下从越州调过来,迄今也才半年不到。

    应采和住进了后面的独院,在后堂,她接待了掌柜岳京,她需要了解一些情况。

    岳京叹了一口气道:“晋卫府去年派了五人来泉州设置情报点,但五人都失踪了,一点线索的都没有,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半路被土匪劫杀?还是被姚广平抓捕后秘密处死?总之就这么失踪了。”

    应采和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摆摆手道:“我不想知道这些,我只关心姚广平的情况,给我说说他!”

    岳京点点头,“我们对姚广平掌握的情报也不多,只知道此人几乎从来不露面,防备森严,我们来晋江五个多月,也只见过他三次出行,他坐在一辆马车内,四周被数百名骑兵团团包围。”

    “他长什么样子?多大年纪?”应采和不露声色问道。

    岳京忽然明白眼前这个道姑来泉州的目的了,他心中顿时有点紧张起来,这可是大事,自己必须要准备好紧急转移的退路。

    “他长什么相貌我不知道,但他年纪应该在五十岁上下,身材比较矮小。”

    “身材有多矮小?”应采和立刻抓住了重点,

    “泉州人都说他矮小如童,我估计就和十岁左右的孩童差不多。”

    “那他肯定也有替身吧!”

    岳京恭恭敬敬道;“卑职觉得他的替身不太好找,身材相仿的男子或许能找到,但又要长得很像,那就实在太难了。”

    应采和也知道,从岳京这里问不到什么了,她便对岳京道:“给我找一副弓箭,八斗骑弓,再来一壶箭,要尽快!”

    “我知道了,稍晚一点就会送来!”

    .........

    入夜,姚广平的马车驶入了太尉府,太尉是南唐朝廷给姚广平的封号,他同时还被封为南安郡王,但姚广平本人更喜欢太尉这个称号,他喜欢别人称呼他姚太尉。

    马车在影壁前缓缓停下,有侍卫上前开门,将姚广平扶下马车,姚广平年约五十出头,头发已花白,相貌黑瘦,他身材确实比较矮小,俨如十岁童子,用现在的标准,也就一米五左右,但他目光很凌厉,看人如刀子一般,侍卫们都比较怕他。

    姚广平是名门之后,正是依靠父祖辈的余荫,他才能步入官场,从泉州水军都护府参军到录事参军到都督府长史,最后升为水军都督,很快又兼任泉州刺史,为他最后成为藩镇奠定了基础。

    姚广平虽然身材矮小,但他妻妾却众多,给他生下十几个子女,原配夫人给他生的两个儿子都先后夭折,他现在的六个儿子都是几个小妾所生,他还有七个女儿,招了七个女婿,都成了他的左膀右臂。

    姚广平很有章法,他让儿子掌军,女婿掌政,所以他才能把五州的军政大权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

    不过最近姚广平压力很大,郭宋一反远交近攻的惯例,竟然提前对江南和岭南下手,他刚刚得到消息,晋军已经灭了刘士宁,军队进入抚州和虔州,这两个州便和自己的建州、汀州山水相邻,而在此之前,两千晋军进入了温州。

    南面的岭南也被晋军夺取,很显然,自己已经处于三面包围状态。

    姚广平忧心忡忡在书房内来回踱步,考虑着自己的应对之策。

    他相信只要自己投降,郭宋肯定会重用自己,甚至会入朝为尚书,但自己愿意吗?习惯了权力的琼枝甘露,怎么可能再喝得下粗劣的水酒。

    姚广平叹了口气,如论如何,自己都不会选择投降这条路。

    可自己又该怎么应对晋军很快会杀来的攻势?

    姚广平很清楚晋军杀来并不容易,他不担心西面和南面,重重大山阻隔,各种崎岖山路,补给过不来,而北面只要自己守住山区要隘,对方也很难进入建州。

    关键是海路,对方进军需要极大的补给,只有走海路才办得到。

    这也是姚广平虽然担忧,但也并不畏惧的原因,姚广平有他的水军优势,他有目前大唐最强大的水军,一支由千艘战船,一万五千士兵组成的水军,光千石以上战船就有五百艘,润州的长江水军远不是自己的对手。

    姚广平唯一担心的是广州水军,他很了解广州水军,规模只比自己略小,如果润州水军和广州水军联合起来,自己就有点麻烦了。

    这时,一个强烈的杀机涌上心头,他应该先下手摧毁广州的战船。

    既然郭宋无论如何不会放过自己,那自己先下手又有何妨?关键是摧毁了广州的战船,自己在海路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想到这,姚广平终于下定了决心........

    在姚府后宅院墙外一颗枝叶浓密的大树上,隐藏着一个黑影,她静静观察着姚府中的各种细节,她至少发现了三个姚广平,都是五十岁左右,身材矮小的男子。

    一个姚广平在和家人吃饭,显得有点拘束,默默吃饭,一句话都没有说,头也始终没有抬起。

    另一个姚广平在花园里散步,不时欣赏小河里的鲤鱼,可如果看见女眷过来,他连忙转过身去,女眷也没有理睬他,从他身边走过,视此人若无物。

    还有一个姚广平背着手在书房里来回踱步,不时注视着墙上的地图,黑衣人的目光盯住了第三个姚广平,她发现这个姚广平的身边至少有两名贴身护卫,隐藏得很好,在书房四周也布满了暗哨。

    另外,她还从第三个姚广平举手投足的细微动作中,捕捉他袍子里还穿着内甲,而另外两个姚广平就没有穿内甲。

    黑衣人张弓搭箭,拉开了弓弦,但最终没有射出这支箭,她觉得时机还不成熟,还需要再观察一天。

第一千零三十三章 泉州大案(下)

    应采和来泉州第三天,清晨,岳京找到了应采和,告诉她一个重要消息,姚广平今天上午要去海港视察战船。

    “我知道了!”房间里传来应采和冷淡的声音。

    “今天我们就不回来了,这两天多谢岳掌柜了。”

    “仙姑保重!”

    岳京回到掌柜房中,立刻开始焚烧各种情报留底,并让伙计挂出了本店暂停营业招牌。

    伙计不解,问道:“掌柜,我们这是要换地方吗?”

    “立刻去收拾鸽笼,带上鸽子去连江县,马上就出发!”

    岳京心急火燎,他知道马上就会有大案发生,他们这些外乡人肯定要被抓,要立刻离开晋江县,出去避避风头。

    他刚把银两财物都收拾在一口箱子里,伙计跑来禀报:“掌柜,她们走了,就不知是怎么离去的?院子里已经没有人,她们的所有东西都带走了。”

    “那我们也走!”

    岳京雇了两辆牛车,带着四名伙计离开了客栈,向北城门驶去,不多时,两辆牛车便离开北城门,向北面的连江县方向而去。

    .........

    就在岳京一行刚走不久,数百骑兵护卫着一辆马车浩浩荡荡向海港方向驶去。

    姚广平已经决定出兵广州,摧毁广州战船,但水军出兵并不像步兵那样说走就走,战船需要进行出海前的检查,需要进行补给,需要调兵遣将,至少要准备十天才能出发。

    今天姚广平特地来巡视战船准备情况,在海湾里,密密麻麻停泊着上千艘战船,其中在码头上停泊着十几艘三千石海船,今天的风很大,吹着强劲的南风,将大船上的旗帜吹打得啪啪作响。

    而北面是民船,尽管是大海船,数量也多达数百艘,停满了海湾。

    码头上聚集着数千士兵,马车来到队伍前停下,姚广平从马车里出来,向士兵们挥手致意,士兵们顿时一片欢呼。

    一名大管事迎上前道:“启禀太尉,这十几艘战船已经检查完毕,可以随时出海!”

    姚广平摇摇头,“十几艘战船远远不够,至少需要一百艘以上千石战船才行。”

    大管事擦一把额头上的汗道:“那要请太尉再宽限几日。”

    姚广平目光严厉地看了一眼大管事,冷冷道:“我再给你们五天时间,五天后必须全部完成检查,否则军法从事!”

    “卑职.....一定完成!”

    姚广平踏上了登船的木板,两名贴身护卫一前一后护卫着他,刚走到船舷边,忽然一个黑影手执缆绳,从桅杆上飞掠而至,瞬间到了眼前。

    她手一甩,一束金光射向姚广平的面门,姚广平哪里躲得过,大叫一声,他脸上同时被五根金针射中,仰面向船下坠去,后面一名护卫手疾,一把抱住他。

    这时,前面一名护卫大惊失色,拔剑向黑衣人刺去,只听‘咔嚓!’一声,他的长剑竟然被斩为两段,断剑尚未落地,被黑衣人凌空一脚,断剑如寒光一闪,‘噗!’地射进了姚广平的咽喉,已经毒性发作,奄奄一息的姚广平被这支断剑射穿了脖子,当初毙命。

    “有刺客!”

    护卫们终于发应过来,一起大喊大叫,码头上所有士兵都惊呆了,眼睁睁看着他们主公被一剑穿喉,黑衣人已随缆绳荡到了另一头,一个翻身,跳上了桅杆,随即纵身一跃,高高跳下了大海。

    码头上一片混乱,有的侍卫救治姚广平,有的侍卫去抓捕刺客,但刺史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大海中。

    “太尉!太尉!”

    姚广平脸上变成了漆黑色,侍卫们忍不住一起放声痛哭,这便使数千水军士兵的心都凉了,不用说,他们的主公已经完蛋了。

    ..........

    应采和游出数里远,游到一艘无人的战船背后,她的徒弟净月已经撑着一艘小船在等候她了,应采和翻上小船,净月立刻划桨而走,

    借助水面浪花和海湾里众多船只的掩护,船只在一艘艘战船和商船中穿行,南风凛冽,使船只速度极快,不多时,小船变成了一个小黑点,脱离了海港范围。

    姚广平在码头被刺杀的消息很快传遍的全城,晋江城内气氛变得异常紧张,城门关闭,关卡封锁,一队队士兵开始挨家挨户盘查,所有北方口音的汉人都要被带走审问。

    随着一封封鸽信发去各地,姚广平的六个儿子和女婿纷纷从各地赶回晋江,一方面是赶来给父亲守灵,而另一方面也为了争夺继承权。

    但在姚广平身亡后,至少在三个月内不能妄动刀兵,攻打广州的决定自然也随之取消。

    ..........

    长安已经进入初夏,天气渐渐热了起来,长安城内也响起了卖冰的吆喝声。

    每年冬天,长安大户人家会便在结冰的湖面上切下大块冰,运回家中储存在冰窖或者冰井中,夏天时拿出来享用,或者更奢侈一点,放在夹墙内给房间降温。

    也有不少商人储存冰块,夏天时,便拿出来做成各种冰饮卖给家中没有冰窖的底层百姓,像冰沙酸梅汤,冰镇葡萄酒,更是夏天的抢手货。

    到了夏天,郭宋的官房也从二楼转到了最里面的院子里,院子是砖房,专门修建了夹墙,里面能放置冰块,使官房内的温度始终能保持在二十度出头。

    这天上午,独孤立秋匆匆来到晋王的官房,刚才晋王派人召见他,他也不知出了什么事,急急赶来。

    郭宋任命独孤立秋为相国的一个主要原因,是要他建立一批大型官办营生,像矿山、造船工场、冶炼工场、盐场、熬糖工场、织布工场、粮食农场、甘蔗农场等等关系到国计民生的重大项目。

    所以从年初以来,独孤立秋忙得脚不沾地,千头万绪地事情都等着他审批处理,这两天他就在忙着筹建大型熬糖工场。

    独孤立秋来到晋王官房,有侍卫替他禀报了,他走进官房,发现潘辽和杜佑也在。

    “殿下找微臣有事?”

    郭宋笑眯眯向他招手道:“你过来看看这个!”

    独孤立秋走上前,只见桌上放着一只朱漆木盘,里面是一张用金粉墨印刷的票据,有点像柜坊的飞钱,但细看,和柜坊的飞钱又不一样,那金粉墨不是墨里掺入金粉那种,竟然是用金线绣出来的,上面写的字是‘官银百两’,下面有户部的印章。

    独孤立秋倒吸一口凉气,“这是.....这是什么?”

    郭宋笑道:“独孤相国不是总在说,商人大额支付不便,所以户部专门印制这种银票,在天下任何一家柜坊都能兑换相应的白银,这样携带岂不方便。”

    “可是柜坊愿意吗?”

    “为什么不愿意?这是户部承兑的银票,柜坊拿到户部或者各地转运司,都能兑换相应的铜钱或者白银,柜坊自己也会有收益。”

    独孤立秋拾起这张银票看了半晌,又担忧道:“万一被假冒怎么办?”

    旁边杜佑笑道:“这张纸就假冒不了,这是王侑从宣州送来的一种皮纸,纸质很细腻,韧性极好,我们都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纸,据说产量很低,而且只有一家能造,所以殿下的意思是,只要我们把这种纸控制住,就算有人想假冒也找不到一样的材料,另外在纸上进行金线绣只有极少数绣娘能做到,我们同样把这些绣娘召入官署,再高明的人也仿造不了。”

    潘辽又补充道:“另外还有严刑峻法,胆敢伪造银票之人,满门抄斩,不留子嗣,这样双管齐下,就不会出现假的银票了。”

    独孤立秋的心思开始活络起来,他又仔细看了看银票道:“如果真能防伪,那可不可能做成钱引,十贯一张,五贯一张,一贯一张,直接可以拿着钱引去酒楼喝酒。”

    独孤立秋所说的钱引就是交子了,也就是纸钞,实际上,只要防伪技术过硬,确实很难伪造出来。

    郭宋点点头,“这件事政事堂先好好讨论一番,我准备在下次小朝会上,专门商讨此事!”

    郭宋随即又对杜佑道:“要尽快将钱氏家族全部迁来长安,所有懂技术的工匠,一个都不能遗漏,务必要让李冰和王侑明白这件事的重要性。”

    杜佑点点头,“殿下请放心,微臣亲自盯这件事,不会有疏漏!”

第一千零三十四章 货币之争(上)

    入夜,郭宋在书房仔细欣赏户部印制的银票,当然,这只是样品,兑换体系还没有启动,这张银票之所以能发行,关键在于造纸技术和特殊的金线缝制,另外还有特殊的符号,这是天竺人发明的数字,也就是今天的阿拉伯数字,已经在数十年前随同佛学一起传入唐朝,只是并不受唐朝重视。

    郭宋不久前在雕版社中发现了这些数字,他便考虑将它们应用起来,这次银票的编号,就是第一次应用。

    当然,有矛就有盾,这种特殊纸张的存在,很快会引来其他造纸大户的研发和模仿,民间也会有绣艺高超的人绣出更好的金线,这些都没有关系,可以用立法来限制。

    另外还需要用实名制,就像支票的转让需要备书一样,银票的转让也需要在背面加盖印鉴背书,如果是假冒的银票,很容易通过背书者追溯到造假者。

    这时,门外传来儿子郭锦城的声音,“父亲!”

    郭宋点点头,“进来!”

    片刻,儿子郭锦城走了进来,跪下行礼道:“孩儿参见父亲大人!”

    “起来吧!”

    郭宋对自己的长子确实很疼爱关心,他在报馆里做事,郭宋时刻关注儿子的动向,这半年儿子变化很大,长高一大截不用说了,他的身高已经超过郭薇薇,在家中仅次于自己了。

    更重要的是,郭锦城长期和底层民众打交道,使他深深了解民间疾苦,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内向,这些变化令郭宋着实深感欣慰。

    郭宋取出两份报纸,他已经叠好了民生栏目,他把报纸推到儿子面前笑问道:“这是本月十三日和十四日的报纸,上面的九种粮价完全一样,一文钱都没有变,是巧合,还是没有去调查?”

    郭锦城脸一红道:“这是孩儿的一个疏漏,送去拼字的时候,拿错了文稿,十三日的文稿用了两次。”

    “是你的责任吗?你给我实话实说!”

    郭锦城沉默片刻道:“其实是送稿人搞错了,但他上有老,下有小,如果认定责任在他,他会丢掉这份差事,对他家里影响很大,所以孩儿替他承担起这份责任。”

    郭宋点点头,“你可以替他承担一次责任,但不能一直替他承担责任,我只是想知道,你有没有查清楚,为什么会犯这个错误?以后怎么避免再犯这种类似的错误?”

    “原因确实是他大意了,两份稿子的格式完全一样,正好放在一起,他太匆忙,没有仔细看,现在我们为了防止发生同样的错误,便在桌上专门放了一个红色的木盒子,当天的稿子就放在木盒里,不再让送稿人自己在桌上找了,这是孩儿的建议,报馆采纳了。”

    郭宋便不再提报纸之事,而是把银票递给儿子,“你再看看这个!”

    郭锦城接过银票看了看,他顿时有了兴趣,问道:“这代表一百两银子?”

    郭宋笑着解释道:“这叫银票,类似柜坊的飞钱,由户部制作,用特殊的纸张和金线防伪,如果户部发行一万两白银的银票,库房里就必须有相应的一万两银子,这座特殊的仓库叫做兑换库,但兑换库中白银或者钱实际上不是我们出的,是商人拿出来的,将来会兑换出去。

    看似简单,可银票却大大方便了商人,他们不用携带大量银钱,只要带一叠银票便可以出远门了,更重要是,解决了目前市场上铜钱不足的大问题。”

    郭锦城想了想问道:“只有白银吗?没有铜钱?孩儿觉得市场上除了银角子外,真正的白银很少见,主要还是铜钱,恐怕很多商人更需要是的钱票。”

    郭宋点点头,“银票有,钱票也有,这只是一张样本,以后还会有一贯,五贯这种小额的钱票,直接可以拿去酒楼喝酒吃饭,可以买东西,用到一定时候,朝廷把它们逐渐收回来,再发行新的钱票,但那是另外一件事,我现在说的大额银票或者钱票。”

    郭锦城摸摸后脑勺道:“孩儿还是不太理解,具体该怎么做?”

    郭宋取出一张纸,提笔在纸上写下流程,并解释道:“其实就和飞钱一样,只是由户部发行,所有柜坊都通用,比如户部发行一百万两白银的银票,交给各个柜坊代办。

    一个客商想去广州买一万两银子的货物,他就拿出一万两银子向柜坊购买一百张银票,柜坊把一万两白银交到朝廷兑换库中。

    商人则带着银票去广州,他拿到货物后,对方可以用银票去任意一个柜坊兑换白银,也可以用银票继续去苏州购买丝绸,等这批银票在柜坊兑换了,负责最后兑换的柜坊总店就会向朝廷兑换库申请拿回一万两白银。”

    “会不会出现柜坊觉得银票有假,不肯兑换呢?”郭锦城问道。

    郭宋摇摇头,“我们的要求是,只要不是明显造假,柜坊都必须要兑换,然后由专门的稽查机构来查,问题出在哪里?”

    郭宋放下笔又笑道:“我在考虑将来让内卫转型为稽查机构。”

    郭锦城沉思片刻道:“这样说起来,这种大额银票或者钱票,朝廷并不需要准备银子和铜钱,其实都是商人的钱,朝廷只是用信誉来做担保,保证兑付,是这样吧!”

    “你说得很对,这其实就和飞钱一样,只是用朝廷担保,缓解大宗货物交易的不便,之前几家柜坊准备联合发行一种大家都承认的飞钱,被我否决了,这种事情只能由朝廷做,正好王侑在宣州发现了这种可以难以仿制的纸,才促使我下定决心。”

    “父亲需要孩儿做什么?”

    郭宋取出一篇文章递给儿子笑道:“这是我的一篇关于银票和钱票的文章,你拿去报馆,印在后天的报纸上,另外,你告诉报馆李执事,可能会要求报纸开辟一个关于钱票的专栏,希望他做好准备。”

    .........

    这天,《长安快报》和《天下信报》都同时刊登出一篇文章,题目叫做‘关于银票和钱票的启用’,这篇文章出来,立刻在长安的街头巷尾引发热议,尤其商人对此格外敏感,他们立刻意识到,这将是一件影响深远的事件。

    不过普通百姓对此却没有什么感受,毕竟大额银票和钱票与他们相距遥远。

    黄昏时分,西安门外大街各家的酒楼内宾客爆满,生意兴隆,几乎所有食客都在讨论银票和钱票的事情,虽然当天报上同时刊登了泉州姚广平遇刺身亡的消息,但没有人关心。

    几天前报上也刊登了刘士宁被诛杀的消息,也只是让大家感叹虎父生犬子而已,对于朝廷地盘的扩大,大家都已经麻木了。

    在明珠酒楼二楼靠窗处坐着两名官员,一个是工部侍郎苗稷,另一个是户部郎中杜嗣业,杜嗣业出任商州长史四年后,便调回朝廷出任户部郎中,银钱发行就是他的管辖范围。

    当然,铸银钱是由少府寺负责,但每年需要铸多少钱,发行多少银角子,发行多少白银,则是户部来决定。

    苗稷和杜嗣业的父亲杜宗武少年时曾是同窗好友,虽然杜宗武比苗稷大五岁,但不影响两人的交情,两人同年参加科举,苗稷有父亲的余荫,去了巴蜀为官,杜宗武却没有出头的机会。

    但杜宗武的儿子杜嗣业却很有魄力,他科举落榜后,便带领一批读书人去河西投笔从戎,很快便脱颖而出,成为郭宋的第二任记室参军。

    一晃十几年过去,苗稷还是出任工部郎中,但比他小十岁的杜嗣业却已是户部郎中,而且苗稷官职已经到顶了,杜嗣业却前途无量。

    “贤侄为什么要反对钱票呢?我觉得这是好事,能大大促进商业的发展,你不知道从前从巴蜀运送几千贯铜钱去长安都十分费力,现在用银票或者钱票,朝廷规定无条件兑付,岂不是大大方便了商人?”

    杜嗣业摇摇头道:“我反对的不是大额钱票,而是文章后面说到的小额钱票,作为铜钱的替代品,一贯两贯之类,用来吃饭买东西,这种东西可以无限制印刷,如果有抵押金银还行,就怕朝廷尝到甜头,开始大量印刷,这和以前发行当十钱的铜板有什么区别?都是在剥削百姓的财富。”

    “你的反对完全是寄托在一种将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上,这样的反对没有意义,我估计晋王和朝廷都不会接受!”

    “这不是我一个人反对,今天中午报纸出来后,整个户部都炸锅了,大部分人都反对,包括我们尚书也反对!”

    .........

第一千零三十五章 货币之争(下)

    入夜,一辆宽大的马车停在了杜府门前,张谦逸从马车出来,杜佑的四子杜宪祥连忙迎上去,将张谦逸扶下马车。

    “多谢!多谢!”

    张谦逸走下马车笑道:“你父亲在吗?”

    “父亲在书房等候相国!”

    “今晚打扰你父亲了。”

    “哪里!父亲很高兴,晚饭后就在期待相国了。”

    杜宪祥把张谦逸领进了杜府,一直来到父亲的外书房,杜佑穿了一件宽松的禅衣,已经在院门前等候了。

    张谦逸连忙抱拳歉然道:“深夜打扰杜兄休息了。”

    杜佑呵呵一笑,“正闲得无聊,没想到贤弟就主动来陪我聊天了,岂不是心有灵犀?”

    两人寒暄几句,杜佑便将张谦逸请进了书房,两人分宾主落座,一名侍女进来上了茶,张谦逸目光一瞥,却见桌子摆着一份报纸,朝上那一面,正是那篇引起掀然大波的文章。

    “杜兄怎么看这篇文章?”张谦逸指了指桌上的报纸道。

    杜佑知道张谦逸就是为这件事而来,今天上午知政堂商讨了这件事,七名相国中四人赞成,曹万年和崔元丰表示有保留,张谦逸却明确反对。

    在张谦逸的引导下,户部大部分官员都不赞成,所以张谦逸说他要来拜访自己时,杜佑便知道他要为何而来。

    杜佑淡淡笑道:“这篇文章,贤弟觉得是谁的手笔?”

    张谦逸微微一怔,他又拿起报纸读了一遍,他是郭宋的第一任记室参军,对郭宋文章风格非常熟悉,他感觉像晋王的文章,但又觉得有点不像。

    “有点像晋王的手笔,可是行文又稍微稚嫩了一点,我也有点糊涂。”

    杜佑笑道:“这是晋王殿下的文章,只不过由世子稍微修改一下,增添了一些内容,感觉稍微稚嫩的部分,就是世子所添。”

    张谦逸沉思片刻道:“殿下怎么能想到用纸来代替钱?铜银毕竟有限,但用纸来印钱,那就没有底了,现在或许还能控制量,但过了几百年,朝廷财政吃紧,又爆发战争,印刷纸钱肯定就会无节制了,那就是百姓的灾难,民生的浩劫,到时候这些纸钱就会变成废纸,朝廷的信誉也就彻底完蛋了!”

    杜佑摇摇头道:“贤弟有点因哽废食了,几百年后的事情谁知道?说不定发现大金矿、大银矿,纸钱早就废除了,再说,没有纸钱就不会滥发钱币吗?梁元帝的当十枚铁钱,北周的五行大布钱,以一当十,再近一点,二十年前第五琦铸的乾元重宝,也是以一当十,没有纸钱,不一样钱货泛滥?

    贤弟,朝廷衰败和印不印纸钱没有关系,反正不是这样死,就是那样死,我们要着眼于现在,银票、钱票如果对现在有利,我们就要支持!”

    张谦逸沉默了,他好一会儿道:“我还是觉得太仓促了,这件事不应该急于推出,应该一步步来。”

    杜佑也不想太扫他的面子,只是笑了笑道:“后天会有小朝会,专门商议这件事,到时候大家一起探讨吧!”

    .........

    目前朝廷除了每年的新年大朝外,便再也没有大朝,但每月逢五和十会有小朝会,小朝会一般在紫薇殿内举行,所有从四品以上职官都要参加,武将不用参加,主要以文官为主。

    天不亮,郭宋便出发了,他乘坐一辆宽大的马车,马车前挂了一盏红灯笼,上有‘监国摄政王’五个黑字,在夜色中格外清晰,马车周围是三百重甲骑兵,手执长矛和巨盾,马车内还有两名贴身女护卫。

    大街上不时也能看见其他官员的马车,从四品以上的官员也有一百余人,差不多都是同一个时候出发。

    马车内,郭宋正在考虑泉州之事,他昨天接到泉州的情报,姚广平被刺杀后,他的六个儿子有争位的迹象,姚广平还年轻,尚未立世子,也主要是因为他的六个儿子都是庶子,两个嫡子都先后病故。

    而姚广平的突然遇刺去世,使六个儿子都动了心思,据说,姚广平的六个儿子都比较平庸,没有出色者,所以也导致姚广平迟迟定不下继承人。

    郭宋当然知道现在是攻打泉州的良机,但广州的战船尚未修缮完成,岭南的各州也还没有稳定下来,自己暂时还不能利用这次机会。

    马车很快便驶入了丹凤门,一直到紫薇殿侧面广场前停下,郭宋下了马车,从侧门进入紫薇殿,此时距离朝会开始的卯时一刻还差一点时间,大部分朝臣都已经到了,都坐在紫薇殿各自位子上闲聊。

    早在几天前,大家都知道了今天朝会的内容,加上前天报纸上刊登了相应的文章,叙述得很详细,使众人都了解了银票和钱票是什么意思?

    实际上是两件事,一是发行大额银票和钱票,二是发行小额钱票,慢慢取代铜钱。

    第一件事大家都能理解,但真正引起争论的,却是第二件事。

    “当——”

    大殿内云板叩响,上朝时间到了,这时郭宋走了出来,他的座位并不是在玉阶上,而是和众人坐在一起,只是他单独一人在正前方,面前还有一张宽大的桌案。

    众人起身施礼道:“参见监国摄政王殿下!”

    “各位大臣免礼,请坐下!”

    众人纷纷坐下,郭宋也在正面位子上坐下,今天主持小朝会之人是右相潘辽,潘辽起身道:“晋王殿下,各位同僚,今天朝会议题是关于钱票和银票的推行,事实上在几天前,政事堂经过几次讨论,便以四票赞成,一票反对和两票弃权的结果,通过钱票和银票的推行方案,在摄政王最后签署之前,殿下认为有必要在朝会上进行讨论,听取更多人的意见,希望大家畅所欲言吧!”

    潘辽说完便坐了下来,大殿内十分安静,这时,独孤立秋起身道:“殿下,请容微臣先说两句,抛砖以引玉!”

    郭宋点点头,“独孤相国请说!”

    独孤立秋道:“首先,银票和钱票并不是什么新鲜事物,各家柜坊都推出了飞钱,比如说,商人把十万贯钱先存到长安宝盛柜坊,然后柜坊开出一张存钱证明,这个证明也就是我们常说的飞钱,然后再辅佐一个密令,商人就拿这张飞钱去扬州,在扬州的宝盛柜坊可以提十万贯钱,但正常情况下需要等上几天。

    主要需要等长安柜坊把另一联底单和密令送到扬州,然后才能取出钱,这种方式很方便,不用携带沉重的铜钱,要知道十万贯铜钱重达六十四万斤,至少要用数十艘传来运送铜钱,所以飞钱的出现大大方便的商人。

    但飞钱也有不便的地方,首先商人要去的地方必须也有相应的柜坊,如果没有就很麻烦,得去相近的县城取钱,还得找船运送钱,其次,对方柜坊能不能拿出来这么多钱,第三,到了扬州后也要等,等京城的等京城柜坊的证明送来,第四,各个柜坊之间只能各自为阵,飞钱不能通用。”

    独孤立秋的叙述让众人听得十分专注,大家都知道独孤立秋创办了天下第二大柜坊,他的说服力很强,郭宋点点头笑道:“独孤相国请继续说!”

    独孤立秋又继续道:“大额银票和钱铺实际上就是由朝廷发行的飞钱,我们并不需要垫付铜钱和白银,也不需要拿出更多的银钱,只是用朝廷的信誉为担保,由朝廷制作银票和钱票。

    然后委托各大柜坊操作,不需要什么密令,各柜坊见票即兑换,风险由朝廷承担,所以朝廷的银票和钱票不仅拥有和飞钱一样的优势,而且完全避免的飞钱的种种不足,我认为这是非常高明的举措,能够大大促进商业繁荣和物资流通,我建议立刻施行。”

    独孤立秋说完,大殿上顿时响起了一片鼓掌声。

第一千零三十六章 钱氏进京

    这时,郭宋对张谦逸道:“我知道张相国是持反对意见的,而且不少户部官员也表示反对,我想听听张相国的意见!”

    张谦逸起身道:“微臣前天拜访了杜相国,就这个问题进行了深入探讨,杜相国在一定程度上说服了微臣,微臣现在改为保留态度。”

    郭宋点了点头,“能达成共识是好事,张相国既然有保留意见,不妨也说出来,我相信也一定是很多大臣的共同想法。”

    张歉逸缓缓道:“微臣主要有三个保留意见,第一个保留意见是关于大额银票和钱票,我们知道柜坊发行飞钱的同时,也要约定密令,光凭飞钱是不行的,加上密令就能防止被人假冒,但朝廷的银票和钱票没有密令,而且是见票即兑付,所以微臣想知道,朝廷打算怎么防止假冒大额银票和钱票。”

    大殿上顿时响起一片低低议论声,郭宋看了一眼潘辽,潘辽会意,起身道:“张相国这个问题我来回答,第一,我们是用特殊的纸张制作银票和钱票,保证外面难以仿制。

    其次是用金线绣面,这也是很高超的技艺,一般人做不到,第三就是我们制定律法,并昭告天下,同时成立钱货稽查署,专门稽查钱票造假,一旦被造假被查实,将满城抄斩,我相信这三点做好,就不会出现让我们担心的假冒仿制问题。”

    在潘辽述说的同时,有侍卫取了几张银票的样品在大臣中间传看,众人纷纷惊叹这张纸的品质之高,纸面硬挺光滑,韧性十足,就像一张牛皮,确实是他们从未见过的,一名官员忍不住问道:“请问潘相国,这是哪里出的纸张?”

    潘辽微微笑道:“很抱歉,这是朝廷的最高机密,暂时不能泄露!”

    大殿上一片哄笑,那名官员碰了个钉子,只得讪讪坐下。

    郭宋又对张谦逸道:“张相国请说第二个保留意见!”

    张歉逸微微欠身道:“微臣的第二个和第三个保留意见都是关于小额钱票方面,小额钱票是要渐渐取代铜钱,微臣以为如果没有一个严格的发行规矩,小额钱票必然会泛滥,对百姓的财富是一场浩劫,对朝廷的信用也是严峻的考验,虽然这和当十钱、当百钱是一回事,印刷纸钱太容易,只要有纸,就能无限量的印刷,希望殿下慎重。”

    户部侍郎韦应物也起身道:“殿下,这也是户部众多官员反对的根本原因,我们都认为要先建立章程,然后才能考虑印刷发行小额钱票,同时我们也反对完全用钱票取代铜钱。”

    郭宋点点头,“你们的意见我明白了,回头再商议,然后请张相国把第三个保留意见一并说出来。”

    张歉逸继续道:“微臣的第三个保留意见,一般百姓是否接受小额钱票?如果大家强烈抵制怎么办?造成民间混乱怎么办?所以微臣建议,先在小范围内使用钱票,其次钱票和铜钱要一直并行,不能取消铜钱,微臣就是这三个保留意见,请殿下斟酌。”

    说完,张谦逸躬身行一礼,坐了下来。

    郭宋看了看众人问道:“大家还有别的保留意见吗?”

    吏部侍郎陆贽起身道:“殿下,张相国的三条意见其实已经代表了绝大部分有保留意见朝臣的心声。”

    郭宋这才对众人道:“这样吧!我们一分为二,大额银票和钱票已经达成共识,可以由户部和少府寺联合推行,尽快制定细则,约谈各大柜坊,尽快实施,张相国、独孤相国,这件事我就交给二位了!”

    张谦逸虽然有保留意见,但这个方案政事堂已经通过,他作为户部尚书,再有意见也必须执行。

    张谦逸和独孤立秋一起躬身道:“微臣遵令!”

    郭宋又继续道:“至于小额钱票,要继续制定各种规则,等各项规则完善后,政事堂再进行商讨并投票表决,现在暂时不实行,潘相国,各种规则的制定,由你负责牵头!”

    潘辽躬身行一礼,“微臣遵令!”

    郭宋笑道:“时间差不多了,今天朝会就到此结束,起身吧!”

    众人纷纷起身,向大殿外走去。

    郭宋对潘辽道:“我刚刚得到消息,钱氏一门三百余人已经到蓝田县了,要好好安置他们,给他们提供一切便利,让他们尽快造出宣皮纸来!”

    “微臣这就安排官员接待!”

    ...........

    蓝田县通往长安的官道上,一支平民队伍正缓缓而行,这支队伍将近五百人,有老人、妇女和儿童,当然也有青壮男子,老人和妇孺坐在牛车上,青壮男子有的骑着毛驴和骡子,有的则挤坐几辆牛车上,后面跟着一百多辆满载各种物资的大车,另外,还有三百名士兵跟随,专门护卫他们的安全。

    这支队伍正是来自宣城县的钱氏一门,包括造纸工匠和他们家眷,郭宋下达了特别命令,要求李冰和王侑将钱氏一族以及涉及造纸的工匠全部迁移来长安,同时出重金补偿了他们,使他们心甘情愿来京城。

    经过十几天的水陆跋涉,他们终于要抵达终点长安了。

    为首是一名六十余岁的的老者,他便是族长钱顺通,也是皮纸的实际发明者,他造纸四十年,具有极高的造纸天赋,造纸技艺已经登峰造极,在宣城,没有任何人能和他相比,他耗尽心血,用二十年时间才造出了皮纸,这种皮纸实际就是后来著名的澄心堂纸,只是钱顺通目前给它起名为宣皮纸。

    “大郎,晋王殿下到底想用我们的皮纸做什么?”钱顺通问长子钱逸道。

    钱逸就是润州的钱掌柜,他们的润州的纸铺依然保留,由一名不涉及造纸的经营管事出任新掌柜,钱逸则跟随家族一同来京城,他打算在京城建立新的钱氏纸铺。

    钱逸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反正不是坏事吧!”

    “当然不是坏事,只是宣皮纸太难造,我怕在京城造不出来。”

    钱逸吓了一大跳,“父亲,不会吧!”

    钱顺通叹了口气,“谁知道呢!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这时,迎面来了一名官员和十几名随从,官员是少府寺少卿李维瑾,他奉相国潘辽之令,专门负责接待钱家一行。

    “请问,各位可是来自宣城的钱家?”李维瑾抱拳问道。

    钱顺通连忙行一礼道:“我们正是!”

    李维瑾微微笑道:“我是少府寺的官员,叫做李维瑾,奉潘相国之令特来迎接各位,欢迎大家来长安!”

    ..........

    一行人住进了崇仁坊的驿馆,晋王郭宋推崇节俭,崇仁坊的驿馆早已没有了从前的奢华,变得简单朴实,也对外营业,能够自负盈亏了。

    李维瑾对众人高声道:“各位先安心住几天,然后会另外安排住处,好好休息,逛一逛长安城。”

    众人都忙着收拾东西住下,钱顺通父子找到了李维瑾,钱顺通刚刚才从驿丞口中知道,这位接待他们的官员竟然是少府寺少卿,从四品高官,着实吓了他们一跳。

    钱顺通恭恭敬敬道:“能不能和李少卿谈一谈。”

    李维瑾笑道:“你们不用担心,让你们进京是好事,你们家族的宣皮纸被朝廷看中,将有很大的用处,具体做什么现在还不能说,不过你们很快也会知道,总之,朝廷也不会亏待你们,你们就安安心心留在京城造纸。”

    钱氏父子对望一眼,钱逸又连忙道:“钱家也想在京城开一家纸铺,不知朝廷是否同意?”

    “这个潘相国倒没有说,不过我想只要不卖宣皮纸,只卖普通的宣纸,应该问题不大,你们这次进京,应该带了不少存货吧!我指的是宣皮纸。”

    钱顺通连忙道:“带来了三百斤!”

    “才三百斤?”李维瑾略略有点失望。

    “李少卿不知,这种纸很难造,原料也不好找,是一种特殊树木的树皮制成,这种树木在洪州和建州才有,别的地方我都没见过,每年我们都为采购原来苦恼,没有原料,产量就起不来,这三百斤还是三年积攒下来,一共才造了那么多,没有对外卖过。”

    “那好吧!这三百斤纸先交给我带走,然后,明天上午我会请你们去少府寺,我们再详谈怎么造纸,至于开店,我会回去汇报,看看朝廷能否给你们一个优惠店铺,今天你们就好好休息,一切事情我们明天再谈。”

    “让李少卿费心了!”

    李维瑾让随从带上一车纸,告辞而去了。

第一千零三十七章 银票冲击

    官房内,郭宋听完了潘辽和李维瑾的汇报,他想了想道:“把他们按照甲级官匠管理,放在咸阳县,另外在咸阳给他们家族一座大宅子,至于店铺,西市或者西安门外大街,他们可以任选一处,按照官价租给他们。”

    从太原时代开始,晋国的官匠就分为甲乙两个等级,其中甲级属于顶级官匠,掌握着最高等的机密技术,比如火药匠、火器匠、陌刀匠、弓弩匠、冶金匠等等,他们待遇优厚,官府解决住宅和孩子读书,另一方面,他们也不太自由,不能随意外出,不能随意和其他工匠交流等等。

    李维瑾又道:“卑职问过了,宣皮纸就是他们家主用二十年时间研制出来,也是他们家族的最高机密,配方只有两个人知道,加上八名工匠,一共只有十人参与造这种宣皮纸,他们把全部三百斤宣皮纸都给了朝廷,本钱就是十贯钱一斤。”

    郭宋沉思片刻道:“配方朝廷一定要拿到,这样吧!西安门外大街送给他们一间沿街铺子,然后在长安再给他们一座两亩的院子,作为配方和三百斤纸的补偿,如果他们要解决族人的住房,可以提供咸阳的官租房,或者长安居安坊提供官租房,他们自己选择。”

    “殿下,造纸工坊也放在咸阳西丰坊吗?”李维瑾问道。

    西丰坊是朝廷的军器监工坊所在地,朝廷的重弩、陌刀以及铁火雷的外壳都在那里制作,那里生活着数千名顶级工匠。

    郭宋点点头,“宣皮纸可以放在西丰坊,他们家族其他宣纸则放在别处,如果品质不错的话,朝廷也可以长期采购。”

    “微臣明白了,西丰坊正好靠河边有块空地,卑职明天带他去现场看一看。”

    李维瑾迟疑一下又道:“另外,他们家主还提出一个要求,希望这种纸的官方名称用他们家乡来命名。”

    郭宋微微笑道:“这个要求不算过份,他们家乡叫做什么?”

    “微臣问过了,他们家乡在宣城县长庆乡独龙山村。”

    郭宋笑了起来,“独龙纸,这名字不好听,乡名还可以,那就叫做长庆纸,这个名字不错,告诉他吧!官方名字可以叫做长庆纸。”

    ........

    一个月后,大额钱票和银票正式发行,由长安八大柜坊代为经营,银票有三种规格,百两一张,五百两一张和一千两一张,钱票也是同样,分百贯、五百贯和千贯三种,商人根据需要兑换,可以转让,但转让需要双方在票据背面签章,但转让最多不能超过五次,各个柜坊见票即兑付,由户部左藏署进行统一清算。

    与此同时,票证稽查署也随之成立,晋王郭宋也签署了有关钱货票据的律法条文,对造假者和仿冒者制定了极为严厉的惩罚措施。

    银票和钱票的推出,可以说适应了市场的需求,得到了商人的极大欢迎,尤其是无条件兑付这一条,解除了商人们的后顾之忧,银票和钱票一推出来,立刻受到了追捧。

    当然,户部也做了大量的细致准备,光样本就推出了几百套,送到各大柜坊的分店,在兑付时参照,只要纸张一致,金纹一致,那就没有问题。

    另外,户部还给了各柜坊一套号码册,每张银票和钱票都对应着九位号码和发行日期,也就是说,造假者必须拿到一张真票,才能进行克隆造假,否则造一张百两银子的假票,随便编一个号码,很可能这个号码不存在,或者号码对应的是五百两银子的银票,就立刻露馅了。

    长安光德坊一座紧靠西市的老宅内,几名神情各异的男子围坐在一起,在他们中间的桌上放着一张五百两银子的银票,几人目光都盯在银票上,眼中皆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这几人都是长安金银黑市的头面人物,他们几乎控制着金银的黑市兑换,中间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六十岁出头,名字叫做金德,大家都叫他金爷,在长安金银黑市呼风唤雨二十年。

    由于官府默许金银黑市的存在,使这些金银掮客活得十分滋润。

    “就凭这张纸,随便在哪个柜坊就能兑换出五百两银子?”金德有点不敢置信问道。

    银票的主人是一名中年男子,他恭恭敬敬道:“金爷,我今天拿它去宝盛柜坊了,柜坊说,随时可以支取,我另一张百两银子的银票就正常兑付了。”

    另一名稍年轻的男子眉头一皱道:“朝廷在搞什么?随便印一张纸就能兑换,那我去印他几万两银子的银票,它兑不兑?”

    “兑肯定会兑换,但前提是你要印得出来,这纸就很特殊,我从未见过,还有上面的金线绣,也不是一般人能绣得出来,朝廷又不是傻子,让你随便可以假冒。”

    金德拾起银票仔细看了看道:“确实,这个纸张很少见,金线绣得也精致,一般人确实难以仿制,但天下还是有高手的,真有心,仿它并不难,但现在我们面临的问题并不是要不要假冒........”

    金德放下银票,目光肃然地望着众人,“你们没有意识到吗?朝廷搞的这一招,是在挖我们的根,有了钱票和银票,以后谁还找我们兑换金银了?”

    金德这句话击中了众人的要害,他们的利润就是靠兑换金银的差价,他们收银子是一两兑一千一百文钱,他们兑白银是一千两百文兑换一两银子,一两银子赚一百文。

    商人一直是兑换金银的大户,商人因为铜钱不便携带,而用飞钱有时候也很不方便,所以商人喜欢兑换成便于携带的金银,因为他们是用金银买货,对方也会让利,所以兑换损失并不大。

    现在有了钱票,在十大柜坊的任何一个柜坊都能兑换,商人也就没有必要兑换金银了,同时因为银票发行,市面上流通的银子也少了,拿银子来兑换钱的人也会大大减少,两头一挤压,他们的利益必将会受到严重影响。

    想通了这个道理,众人都沉默了,稍年轻的男子恨恨道:“不给我们活路,我们也不会让他好受,我们雇一些高手,造一批假的银票和钱票,我们去杭州、广州狠狠兑换一大批金银,把我们的损失补回来!”

    “胡说八道什么!”

    金德忽然发怒了,“你活腻了自己去干,不要连累我们!”

    年轻男子吓得不敢吭声了,金德摆摆手,“大家回去吧!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有的事情不是我们能改变的。”

    众人起身告辞离去了。

    金德回到后宅,他拾起百两银子的银票又看了半天,负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虽然这个银票确实难造,但他并不需要真的提取银子,所以不需要造得那么惟妙惟肖,只要商人对这种银票产生不信任,那很多商人又会恢复从前的贸易方式。

    目前他手中还有差不多二十万两银子,都是他用一千一百文钱的价格换来的,如果这些银子兑换不出去,而是用官价兑换成钱,这一来一去,就是四万贯钱的损失,这个损失他承受不起。

    想到这,他对旁边的长子道:“你去把卞老六给我找来!”

    卞老六是伪造名家字画的高手,他的长子立刻明白了,顿时吓了一跳,连忙低声道:“刚才父亲不是痛骂张鸿吗?怎么父亲也想......”

    金德淡淡道:“我骂他是因为他愚蠢,做这种事情容易被发现,会连累我们,并不代表我不做,我们当然要做,而且只能由我来做。”

第一千零三十八章 交子面世

    小额主要是钱票,没有银票,因为小额银子本身携带并不麻烦,但就算是钱票,涉及的方方面面也太多,一个是防造假,这个不像大额银票那样,必须由专业的人来造假,受众小,发行量少,造假的人就很少,

    而小额钱票受众太大,造假的人也会很多,纸张用旧以后,普通百姓也不会仔细分辨纸张上的区别,会让很多人铤而走险造假钱,所以推广小额钱票的风险很大。

    其次就是广大民众能否接受,一般民众逛街,带上几百文钱就足够了,也不麻烦,要买大件物品,那就要专门上街,雇一辆牛车拉钱,一百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突然要把铜钱换成纸币,广大百姓是否接受,是否信任,还真是很大的考验。

    郭宋也不知道自己能否成功,但他还是想试一试,他便把纸币试点放在长安,把它起名为交子,和大额的钱票、银票区分,即使交子失败,也不能影响到的钱票和银票的发行。

    七月初,政事堂再次进行表决,这一次没有反对票了,以四票赞成,三票弃权,通过发行交子的决议。

    交子只有三种,五百文、一贯钱和五贯钱,为了把各种准备做细做踏实,独孤立秋筹备了一个半月,并每天在报纸上进行预热宣传。

    从七月二十日到八月初四,每天的《长安快报》都会有一张附版,上面是愿意接受交子的各家酒客、客栈、商铺等等,足有三百多家,包括长安所有的柜坊都承诺无条件兑换或者转存为铜钱。

    每月的初五是官员们发俸的日子,八月初四,七名相国都聚集在晋王官房内,郭宋的桌上放着两叠交子。

    “殿下,形势并不乐观!”

    杜佑很冷静道:“我们委托报馆进行了民意调查,八成人都不接受交子,虽然我们会尽力推广,但还要做好失败的准备。”

    张谦逸也道:“作为户部尚书,微臣不折不扣地执行了政事堂的决议和殿下监国令,但微臣还是有保留意见,现在推行交子并不像银票和钱票那样水到渠成,而是一种强行推行,正如杜相国的担心,微臣也希望殿下能做好失败的准备!”

    郭宋叹了口气对众人道:“发行交子也并非我头脑发热,大家都知道市场上铜钱远远不够用,在巴蜀,在河北,我亲眼看见还有很多地方是以货易货,而金银产量太低,我们也没有发现大型金银矿山,西域那边还是未知。

    所以我反复考虑,想以朝廷的信用为担保发行交子,和铜钱并行,但大家也说得有理,我们也不能一厢情愿让民众使用交子,我不希望民众以为我们推行交子是为了剥削他们,从而影响到朝廷的信誉,所以我心中也做好了收回交子的准备。”

    这些相国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杜佑又问道:“殿下收回交子的底线是什么?”

    “以三个月为限!”

    郭宋对众人缓缓道:“如果三月长安民众依旧不能接受交子,那么我就收回交子,不再考虑发行纸钱。”

    晋王的表态众人都接受了,张谦逸道:“殿下说得对,不试一试,也不知道能否行得通,如果不行,我们就及时改正,不让民众受到损失,也就不会损害朝廷的信誉。”

    .........

    次日上午,官员们终于领到了用交子发的俸禄。各大柜坊也挂出了兑换交子大牌子。

    为了推行交子,官方的货物也随之降价,使用交子可以以一百二十文每斗购买盐,粗面价和粗布价也给了使用交子的优惠。

    中午时分,西市、东市和西安门外大街的商铺里都陆陆续续出现了交子。

    为了了解市场上对交子的反应,政事堂的相国们全体出动,去长安各地实地了解交子的情况,连内卫也出动了,他们假扮成普通百姓,在各处酒楼、茶馆倾听百姓的意见。

    上午时分,郭宋乘坐马车来到了西安门外大街,他穿着普通的常服,头戴纱帽,身着白色细麻长衫,腰束一条革带,腰间佩一块玉。

    张雷和李安都不在长安,他们两人结伴去明州收海船去了,要不然倒可以问问他们。

    不过有郭萍在,他还是能从大姐郭萍那里了解到一些信息,实际上,郭宋之前也问过郭萍,她并没有表示反对,她只是不了解,从未接触过这种情况,她也表示,可以试一试。

    郭宋的马车在眉寿酒铺门前停下,郭宋走下马车,一眼便看见酒铺门前挂了一个大牌子,上写‘本店接受交子’。

    但事实上,排队买酒的人中,却没有一个用交子的,依旧是铜钱为主,基本上都拎着一贯铜钱,这是为了买一小瓶眉寿酒。

    郭宋走进店铺,掌柜认识他,连忙道:“东主在里面,李东主也在!”

    郭宋愣了一下,哪个李东主,他走进里屋,只见大姐郭萍正和李温玉聊天了,两人已结为亲家,关系非常密切。

    原来是这位李东主,郭宋笑道:“没有打扰你们聊天吧!”

    郭萍好久没见到兄弟了,连忙起身笑道:“快进来坐,我们正说你的事情呢?”

    郭宋走进房间笑道:“让我猜一猜,是不是在说交子的事情?”

    其实不用猜,她们面前的小桌上就摆放着一张交子呢!

    郭萍搬来一张椅子请他坐下,郭宋坐下,拾起交子问道:“这是哪里来的?”

    郭萍指了一下李温玉,“是你师姐拿来的,我店里还没有出现?”

    自从郭萍接手眉寿酒后,张雷和李温玉夫妇改做葡萄酒批发生意,他们是长安最大的葡萄酒批发商,几乎所有的酒楼都要到他们这里拿货,郭萍也做高端眉寿葡萄酒,但她是零售,和张雷夫妇不冲突。

    另外,这两口子各自还有其他生意,像张雷开了酒楼和柜坊,现在又折腾海外贸易,李温玉之前做棉花生意,但关陇贵族插手棉花生意后,她便放弃了棉花生意,她现在改做茶生意,这两年朝廷不遗余力地推广茶,北方喝茶的人越来越多,李温玉的百年茶铺已是长安最大的一家茶铺。

    李温玉抿嘴笑道:“就在一个时辰前,有人拿十贯钱的交子来买茶,我也是第一次看到这种纸钱,所以来找大姐探讨一下。”

    “你们觉得如何?”

    郭宋笑问:“感觉交子能推广吗?”

    郭萍沉吟半晌道:“小弟,我不是打击你的积极性,我只是实话实说,从我个人的经历和感受来看,我觉得前景不会太好。”

    “为什么这么说,能详细给我说说吗?”

    郭萍点点头,“其实就是一句话,这个交子没有安全感!”

    “安全感?”

    郭宋记得这个词还是自己教给大姐的,没想到她顺口就说出来了。

    “对!没有安全感,大户人家有几张交子或许还无所谓,但普通人家就不会轻易接受了,但我觉得最不会接受是底层百姓,十几贯钱或许就是他们的全部积蓄,他们会换成十几张纸吗?绝不可能,就算铜钱没有了,大家都用这种交子,他们也不会接受,会换成布匹粮食之类储存起来,说句不好听的话,这种交子还不如当十钱,好歹当十钱还是大块的铜钱,这就是一张纸。”

    “可是之前大姐并没有像这样反对?”郭宋又道。

    “当时没有反对,是因为我从未见识过纸做的钱是什么样子,完全想象不出来,所以没办法确切回答,现在这张纸钱活生生地在我眼前出现,我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

    小弟,我从前在雍县卖豆腐时,那一文文黄澄澄的钱我储存在罐子,埋在床下,我心里就觉得踏实,因为那是钱,就算熔解了也可以做首饰,可想象一下,罐子里铜钱没有了,只有几张纸,我真的会睡不着觉的。”

    郭宋着实有点无奈,他目光又转向李温玉,“师姐的看法呢?”

    李温玉笑道:“其实我赞成你大姐说的,但她说得还不全面,推广交子,真正的问题不在长安,而是在下面州县,长安百姓还能相信师弟和朝廷的信誉,几年后,大家都能顺利兑换铜钱,久而久之,大家就会慢慢接受。

    但州县不一定会接受,而且肯定会出乱子,连假铜钱都能做,难道假纸钱没有人做吗?就算做得再假,只要大街上出现了假钱,而官府没有及时消除假钱,大家就不会相信交子了。”

    “官府怎么可能放任假钱泛滥不管?”

    李温玉摇摇头道:“如果是地痞无赖造假钱,我也相信官府肯定会及时制止,可如果是县令的小舅子,或者是刺史的某个亲戚所为,你觉得州官县令们还会那么积极的打击吗?

    就算害怕朝廷来查,官府最终还是会制止,可是这期间过去了很长时间,造假者利益已经捞足,而交子信誉早就荡然无存了。”

第一千零三十九章 银票疑云

    郭宋有些兴趣索然,半晌道:“这样说起来,交子就一无可取吗?”

    郭萍笑着安慰兄弟道:“其实你也不用太沮丧,什么事情都要慢慢来,或许是我们多虑了,大家最终会一步步接受交子,新事物从抵制到适应总有一个过程吧!”

    旁边李温玉也笑道:“虽然我不太看好交子,不过朝廷发行的银票和钱票我就觉得非常好,这次我家胖子去明州收船,他想顺便采办点珍珠、玳瑁、珊瑚,我又托他在江南进点茶,他就是带了三万贯钱的钱票去的,要是带三万贯钱是不可思议的,带三万两银子也会提心吊胆,三十张千贯钱票直接揣在怀里,太方便了。”

    从酒铺出来,郭宋心中沉甸甸的,大姐和李师姐的话让他有点不太自信了,虽然大姐事后又安慰他,但那也只是安慰而已。

    不过尽管有些失望,可要郭宋就此放弃,那也不可能的,他的底线是三个月,是否失败现在还言之尚早。

    郭宋也无心再逛下去了,直接回到了官房,他回来还比较早,似乎其他几个相国都没有回来。

    他走进官房坐下,记室参军卢纶将一份文书放在他面前,“这是岭南那边刚刚送来的报告,潘使君和康将军联合写的一份报告。”

    郭宋接过报告,又放到一边,问道:“卢参军,你觉得交子怎么样?”

    卢纶挠挠头苦笑道:“我中午回趟家,把俸禄交给了娘子,她就抱怨了几句,然后我告诉她,长安三百多家店铺都能使用,实在用不掉。还可以去柜坊兑换成铜钱,她才不抱怨了。”

    “那你个人觉得交子的前景如何?”

    “卑职觉得长安最后应该能够接受,但地方各州县就难说了,或许行或许不行,毕竟这是新事物,大家接受它需要一个过程。”

    郭宋点点头,“你说得对,确实是需要时间!”

    这时,外面传来独孤立秋的声音,“殿下在吗?我有急事!”

    “独孤相国请进!”郭宋招呼道。

    独孤立秋走了进来,他手中拿着一个扁木盒,神情凝重道:“殿下,我们担心的事情来了!”

    “什么事情?”

    独孤立秋把木盒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是一张簇新的五百两银票。

    “殿下请看这张银票!”

    郭宋拾起银票,一下愣住了,手感不对,他再细看,竟然是一张假银票,纸颜色完全一样,品质也很好,有点像长庆纸,但明显还是不如长庆纸,但上面绣得金线却完全一样,印刷墨中也含有淡淡的金粉,数字编号和户部印看起来都没有问题。

    郭宋又看了看背面,后面一共有五个方格子,每个格子都有左右两面,这是用来转让时盖章用的。

    第一个方格内是发行印章,左边是户部小印章,右边是长安宝元柜坊的小印章,第二个方格左边是宝元柜坊的小印章,右边是一个叫做陈金檀的私人印章,第三个方格就成了兑换印章,左边是陈金檀,右边是成都宝元柜坊。

    也就是说,这个叫陈金檀的人没有买货转让,直接拿着银票去成都宝元柜坊兑换了。

    这张是假银票,户部印章是假的,长安宝元柜坊的章是假的,这个陈金檀估计也是假名,只有成都宝元柜坊的兑换章是真的。

    郭宋随即对门口侍卫道:“立刻去把内卫王统领找来!”

    侍卫转身飞奔而去,郭宋又问独孤立秋道:“这张假票是怎么发现的?”

    独孤立秋叹了口气道:“按照事先说好的方案,发现疑票也要正常兑换,但兑换完后要监视兑换人,并通知官府扣人,成都宝元柜坊也这样做了。

    只是兑换者有武艺,他在官府捕头赶到之前把监视他的两名伙计打晕过去了,然后就拿着银子逃跑了。”

    为了确保见票即付的规定,户部也做出明确的规定,只要不是明显作假,稍有可疑的银票,各地柜坊都要正常兑付,然后监视兑付人,同时通知官府。

    这样规定也是为了防止各地柜坊找各种理由不肯兑付,如果出现假票损失,首先是由户部承担,然后剩下的事情就交给内卫稽查署来处理。

    “这张银票没有别的问题吗?比如号码之类?”郭宋又问道。

    独孤立秋摇摇头,“成都宝元柜坊兑付时,确实查到了同样的号码,也是一张五百两银子的银票,所以他们正常兑付,但长安宝元柜坊也查到这张银票,是给了一个叫陈永道的商人。”

    这也是银票实行实名制的好处,有了实名,就可以通过实名来查假票,造假者必然见过这张真银票。

    这时,王越匆匆赶来,单膝跪下行一礼,“参见殿下!”

    郭宋摆摆手笑道:“王统领免礼,有生意上门了!”

    王越起身看见了银票,顿时惊讶道:“还真有人造假?”

    “你自己看一看!”

    王越拾起银票立刻道:“纸不对!”

    “再看!”

    王越又仔细看了一遍,眉头一皱道:“做这张假票可耗费了不少心血,不可能只是为了五百两银子吧!”

    独孤立秋暗暗赞叹,不愧是内卫首领,一下子就看到问题的关键了。

    “王统领说得对,我们怀疑还会有假银票,但现在还没有出现,相信一定还会有。”

    郭宋站在窗前沉思不语,独孤立秋和王越也沉默了,不再打扰晋王的沉思。

    良久,郭宋转身缓缓道:“这件事应该不是为了钱,是有人想破坏我们发行银票和钱票的信誉,独孤相国,这件事在没有清查之前要严格保密,不准外传。”

    “微臣明白了!”

    郭宋又对王越道:“这个案子不会简单,内卫要投入足够的人力物力,尤其要派出武艺高强的卫士,尽量低调查案,暂时不要惊动背后的主谋,有什么消息随时通知我。”

    王越深知案子的重要,他默默点点头,“卑职会全力以赴!”

    ..........

    下午时分,出去了解交子发行情况的相国们都回来了,带回来的消息有好有坏,好的消息是,很多店铺都正常收到了交子,没有出现拒收的情况,而不好的消息是,很多官员的家眷又偷偷去柜坊把交子兑换成了铜钱。

    这些消息都在郭宋的意料之中,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只能等时间来慢慢消化大家对交子的抵制,让长安百姓渐渐适应它。

    钱票稽查署虽然已经成立,但人员还没有配置齐全,王越暂时顾不上成立稽查署,他亲自挂帅,调动数百名内卫精干,组成了临时稽查营。

    房间里坐了七八名重要手下,王越介绍了案情,对众人道:“现在我们有两个线索,一个线索就是查陈永道这个商人,他的银票究竟谁看过了,第二个线索就是对方一定还会兑换,我们要抓住这两个突破点进行调查。”

    副统领李梦泽举手道:“统领,其实还有一个可能性被忽略了。”

    “你说,还有什么可能性?”

    李梦泽笑道:“如果对方是做一批银票,那他很可能是从柜坊内部搞到的信息,票号、面额等等,我觉得可以从这一点来进行调查。”

    王越想了想,有点为难道:“虽然确实有这个可能性,但这个范围就太大了,我问过独孤相国,他说户部把一批清册提供给各大柜坊,然后各大柜坊再抄给各地的分店,所以很难查出是哪个分店流出去的,而且说不定是印刷点流出去也有可能。”

    李梦泽接口道:“对方不是假冒宝元柜坊吗?我觉得长安宝元柜坊的可能性最大。”

    “这个不一定,对方应该很狡猾,一般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十有**不是宝元柜坊,也不是长安的柜坊。”

    众人一时都陷入沉默,这时,另一个副手唐晟道:“统领,卑职觉得可以从假冒银票本身来查,这张银票做得惟妙惟肖,应该是做伪高手所为,我们可能不了解,但行内人一定知道。”

    王越点了点头,“大家都说得有道理,我们分兵三路去查,我负责找这个陈永道,并盯住其他随时出现的假银票,李主管去查票号泄露,唐主管负责查作伪者,但大家要记住,务必低调,切不可打草惊蛇。”

    众人一起躬身行礼,“遵令!”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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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迷失在乱世中的大唐,中原藩镇割据,边疆危机四伏,内忧外患,长安却夜夜笙歌,罗裙慢舞。他是一个独孤的猛卒,鹰镝千里,强悍的游牧勇士闻之丧胆,但大唐却没有他的荣耀。他拔剑茫然,英雄无觅归处。。。。。。猛卒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猛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猛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